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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这天下午。

    谢酌懒洋洋地走出洞府。

    他骤然被唤出来,眼皮耷拉着,脸上满是未消的困意。

    刚走了两步,冰凉的古画卷轴已经贴近了他的脸。

    “——师父,你醒醒!”

    “醒了醒了。”他含糊地应付了两句,抬眼一看,是荀妙菱带着陶然峰新收的亲传过来,忍不住又轻轻打了个哈欠,“怎么说?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在古画里发现的地图?”

    一开始,谢酌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家传的古画里藏着一幅地图什么的,对于凡人来说,可能确实是不得了的大机缘。可对修仙者而言,吸引力却大打折扣。

    只是听荀妙菱说那幅地图“很特殊”,说什么都要他看一眼……

    谢酌有些懒散地坐下,一边挥手给他们三人一人沏了一杯茶。随后,他慢悠悠地单手端起茶杯,示意荀妙菱把画卷展开看看。

    有些发黄的画卷在桌面上铺平。

    很快,谢酌的动作莫名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这还真不是普通的祭坛。”他放下那杯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茶,低头认真研究起来,“看这样式,应该是上古时期,祭神所用的……”

    “阿姣是在碰到离星之后,才触发了这幅画的异像。”荀妙菱正色道,说完又补了一句,“而且我觉得这个祭坛的风格,和苍墟里面的有那么一些相似。”

    当然,这不只是她的论断。这也是昆仑镜给出的论断。

    可惜。即使是昆仑镜,也说不上来“玄渊祭坛”究竟在什么地方。

    谢酌蹙眉:“你的意思,这个祭坛和神皇有关?”

    荀妙菱:“不是百分百确定,但非常可疑。”

    “……”

    师徒二人沉默片刻,都将视线转移到了钟姣身上。

    钟姣:“?”

    谢酌:“阿姣,你家中长辈可曾提起过,祖上和某位古神有什么渊源?”

    “没有吧。”钟姣迟疑地道,“这画是从钟家的老宅里找到的。只知道画上原来的留名是‘苍梧仙子’。至于这位‘苍梧’和我们家族的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边,昆仑镜过往所透露的信息突然浮上荀妙菱的心间:

    钟家的先祖,苍梧仙子,钟饮真,曾经的溯光城大司命之徒……

    险些动摇了海天结界的罪人,被天界下谕令抹去了存在记录的大修士……

    电光火石间,一股微不可察的电流穿过荀妙菱的身体,激起淡淡的战栗。

    “昆仑镜。”她在心底急急地呼唤道,“那个溯光城,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既然它超脱于三界之外,那你是怎么捕获到和它有关的情报的?”

    “关于溯光城的起源,我也不知道。只是苍梧在凡间游历那段日子,溯光城大祭司也现身人间。他们俩的气息仿若同源,十分奇妙,才让我捕捉到端倪。在人间他们有过短暂的会面,苍梧开口便称呼溯光城大祭司为‘师父’……不过他们对话的具体内容,因为某种力量的遮掩屏蔽,我也窥探不到了。那之后,那个大祭司很快就销声匿迹。再来就是苍梧受到天庭惩处,也是下场不明……”说着,连昆仑镜自己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如果溯光城的人,和神皇有关系,那——”

    ……为什么溯光城能有超脱于三界,隐匿在时空缝隙里的力量?

    这不正是神皇所掌握的空间规则臻至化境之后才能办到的事!

    昆仑镜兴奋地道:

    “溯光城那些人,极有可能是神皇信仰仅存的遗民。神皇的混天息转轮可能就藏在那里!”

    它和荀妙菱想到一块儿去了。

    荀妙菱刚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天庭的人知道溯光城的存在吗?”

    昆仑镜语气傲娇:“大约不知道吧。苍梧被治罪的时候,溯光城的人可没有现身。反正我是不可能主动告诉他们的喽……嘿呀,要不是你是我的主人,我才不会把这些压箱底的宝贵情报分享给你呢。”

    它的镜面泛起流光:怎么样!这回我是不是很有用!快夸我!

    荀妙菱难得夸了它两句。

    其实昆仑镜这个法器真的挺逆天的——它能编织幻境,吸食修士的魂魄,这就不说了,属于是满足月神的个人爱好;但它最大的作用,也是“月神”这一个神明所掌握的特殊规则,那就是“观世”。

    所有能被捕获的信息都会被记录在昆仑镜里。哪怕昆仑镜在沉睡,这个记录的过程也没停止。

    简直是个作弊般的查询器啊。

    难怪,魔族一开始那么坚持要把这东西送到林尧手上。

    荀妙菱迫不及待地将现有的信息整理了一下,告知了谢酌和钟姣。

    谢酌是早就知道大部分内情的。

    阿姣……阿姣在听完这些信息后,大脑都快停止运转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圈的状态。

    她微微颤抖着抬手,指着自己,道:“我……我们家,是从溯光城来,而且还有可能是神皇势力的遗民?”

    “准确的来说,是你。”荀妙菱安抚般地握了握她的手,“毕竟,和离星发生感应、让这幅古画显出真容的人都是你。换成其他人,不一定有这个效果。何况,你们家现在也算只剩你一个人了……”

    曾经的钟氏除了她之外是真的没落了。

    她大哥,程胥年,被魔君抽了灵根,现在已经彻底沦为凡人,病没治好,还被仙盟照看着。

    至于程宣和程姝,二人流放至荒域服苦役,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出来。如果他们是修士,寿命漫长,那自然是能活着出来的。可惜他们俩都没什么修为,那就真说不好了。

    当年钟夫人果断把家产托付给阿姣,实在是深谋远虑啊。

    荀妙菱给了阿姣一些消化的时间。

    钟姣聪慧过人,自然不会质问荀妙菱为什么把这些信息都告诉她——一来,钟姣自己也是涉事人,二来现在继续瞒着将来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荀妙菱:“阿姣,我要你陪我走一趟这个玄渊祭坛。这样才有机会找到溯光城所在。”

    被温暖的、坚定的目光注视着,钟姣下意识点了点头,握着荀妙菱的手又更紧了一些。

    这世上,要说她最相信谁,除了她的师尊,便是荀妙菱。师尊对她有再造之恩,而荀师姐,则是那个引她走入新世界的人。

    “好。”她应下,嗓音有些发怯,但是依旧笃定,像羽翼未丰的雏鸟在雨中低声鸣叫,双眼微亮道,“师姐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谢酌:“……”

    谢酌叹息一声:“唉,先别急。你们知道这玄渊祭坛究竟在何处么?”

    荀妙菱抬头,不明所以:“不是在海里吗?地图上都标好了。”

    谢酌轻笑一声:“准确的说,是在沧溟君的海里。”他放下那幅古卷,从储物袋里找出另一份地图,抬手画圈给她们看,“喏。从这里,到这里……都是海族妖君、沧溟君的私人领地。而你们要去的地点,恰好在这儿——”

    虽然不是领地的正中心,但也算不上边缘地带了。贸然闯入,大概率会被当作居心叵测的歹徒处置。

    荀妙菱:“……这沧溟君是不是太霸道了点,领地范围那么大,怎么不说整片海域都是他家开的呢?”

    谢酌:“也差不多吧。如今没有真龙,这沧溟君是唯一的蛟龙,富有四海。他又是海族之君,说海域是他家开的也没差。”

    钟姣默默举手:“或许我们可以跟沧溟君商量商量……”

    “难。”谢酌摇头道,“所有妖族之中,海族最为霸道。举个例子,海族默认的规矩,只要船只失事,货物沉海后没有被立刻捞起,落入海床,海族便认定那些东西归他们所有。即使后来有人来打捞,或是向海族讨要,他们也只会当没听见。”

    就,也还行吧。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闲着没事干,往大海里丢宝贝的。更多的人是往海里乱丢垃圾。海族即使有意制止也不能完全禁绝。

    接着,谢酌又哀叹道:“何况,咱们和这沧溟君还有旧怨。”

    这个荀妙菱也知道。

    传说东宸道君曾经和沧溟君一战,赢了,但是折断了人家一只角。

    荀妙菱:“所以说师祖当年为什么非要折断人家一只角不可。这对龙来说也太残忍了吧。”

    谢酌轻咳了两声:“那都是意外。俗话说刀剑无眼嘛。不过,折角对一条龙来说的确是奇耻大辱……”

    三人都沉默了。

    半晌,荀妙菱吸口气,把息心剑握起,唰的一下露出半截清亮的剑光:“话说回来,那沧溟君修为如何?”

    “……你想与之一战,倒也不是不行。可过几天就是海市。在那么个特殊的日子挑衅沧溟君,影响不好。”

    “什么挑衅?我这是光明正大的挑战。毕竟是海族之君,我会下战帖郑重邀约他,尊重对方的意见。直到他应下挑战,我才会打他。等打赢了就可以谈了吧?”

    “如果他不应战呢?”

    “他不会不应战的。息心剑一亮,折角之辱犹在眼前。他难道没有任何想要一雪前耻的想法?”

    然而。

    两天后。

    “——归藏宗送来的书信?”

    贝阙珠宫中,沧溟君端坐在王座上。他头上只有一只淡蓝色的角,身后的黑发似流云倾泻,衬得年轻的眉眼愈发清冷,眸光似淬了冰般冷漠无情:

    “撕了,丢出去喂鱼。”

    底下站着的海族信使:“……”

    信使叹息一声,苦口婆心劝道:“君上,归藏宗好歹是仙门大宗……”

    沧溟君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那你念来听听。”

    “是。归藏宗的谢长老来信,想请求您开放领地……”

    “停。”只听到一半,王座上的沧溟君就说道,“做梦。告诉那个姓谢的,想进我的领地,下辈子吧。”

    那信使早有所料。

    于是只能苦哈哈地又摸出了一封信。

    沧溟君:“还有?”

    信使:“是这样的。归藏宗那边的人说,如果第一封信的请求直接被驳回,那就接着念第二封。”

    “死缠烂打,他们要不要脸?”

    “君上,倒也不是这么回事。这第二封是战帖——归藏宗的荀长老约您在海边一战……一决胜负!”

    沧溟君:?

    “哪个荀长老?归藏宗有姓荀的长老吗?”

    “是谢长老的亲传弟子,荀妙菱,最年轻的天榜修士。她今年刚刚被擢升成长老。”

    沧溟君:“…………”

    他简直要气笑了!

    他和荀妙菱之间,可以说是什么关系都没有。顶多祖上有一个折角之仇。他不主动上门算账,这小崽子倒还狂上劲了!

    难不成是拿他当什么战力评定单位,想知道自己和东宸道君之间的差距有多远?还是拿他海族的领地当什么打卡圣地是吧?

    好个荀妙菱……不愧是谢行雪的徒孙,简直和他一样有病!!

    第132章

    不出所料,荀妙菱很快拿到了沧溟君的回帖。

    钟姣依旧有些不真实感,如此顺利,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好奇道:“师姐,那回帖上写了什么?”

    荀妙菱刚刚拆开那个帖子,就见流光一闪,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里面滑落至她掌心。

    仔细一看,是枚银蓝色的鳞片。

    触感冰凉,清透至极,点点微光从鳞片深处浮出,在海潮般的纹路间悄然游动。

    荀妙菱:“……这是?”

    谢酌一脸不忍直视,“唰”地一下展开扇子,将自己的脸给遮住:

    “那是沧溟君的龙鳞。”

    荀妙菱略一迟疑:“他也太客气了吧。只是约他打一架而已,这么热情的吗?”

    谢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额角直跳:“这是龙族的传统。提出生死决斗者,必赠龙鳞为证。如果你赢了,他会答应你一个条件。但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按照规矩,在决斗过程中,他有权利取你的性命。”

    荀妙菱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就上升到生死决斗了?这么夸张?”

    “以沧溟君的性格,他必不会遂你的意。他现在知道我们想进他的领地,等于是有求于他……就算这事本来通过别的途径可以达成,他也会千方百计给你使绊子了。这便是他的阳谋:要么你收下龙鳞,直面生死决斗;要么就别想踏进他的地盘半步。”

    说完,谢酌用扇柄敲了敲自己的眉心:“是我草率了。不该给他寄那封信,试图劝他给我们放行。结果反倒成了他拿捏我们的筹码……”

    以他一贯的作风,本不该犯下这样的错。

    但这也可以看出,谢酌其实相当敬重沧溟君的人品——哦不,妖品,所以才选择据实以告,不欺瞒对方。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当初谢行雪把人家的龙角折断是真的做的太过分,以致于谢酌对沧溟君心中有愧,从容不起来。

    谢酌沉默片刻,问道:“那帖子里写了什么?”

    “有两张纸。”荀妙菱低头翻看,念道,“一张措辞还蛮严肃的,就说他们龙君已经应下了我的挑战。”接着,她翻看下一张,语气停顿了片刻,“另一张,大概是沧溟君的亲笔信——他叫我洗干净脖子等死。”

    谢酌:“…………”

    “也罢。”他麻木道,“真打起来的时候,你悠着点,别对他下死手。毕竟我们归藏宗和海族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若他还是不服,大不了我和你一块儿去,让他朝我多出几招泄泄火吧。”

    钟姣哽了一下。

    明明是一趟轻松的海市之行,为什么莫名其妙变成和沧溟君的生死决斗了?

    而且为什么谢师叔就默认荀师姐真的能打赢那个妖君呀。荀师姐自己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阿姣,别怕,你就当是去海市玩一趟。沧溟君的事儿我和师父会解决的。”

    钟姣顿时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师姐,我和你一起去找沧溟君。”

    她好歹也是个医修,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好救一下呀!

    就这样,原本只是几位亲传弟子约好同游海市,结果临时塞了个谢酌进队伍。

    平日里几个弟子凑在一起,嬉笑玩闹没个正形,可一旦有长辈在跟前,还是不敢太放纵。

    灵船驶向海市的一路上,商有期和林尧数次将微妙的目光投向荀妙菱,等着她开口解释。

    说好大家一起出门玩玩,你怎么还带上师尊了?

    荀妙菱:“我师父就是心血来潮……”

    “阿菱。”商有期露出微笑,满脸写着“我不好骗”四个字,“谢师叔向来深居简出(宅在洞府里不挪窝),这点你我都再清楚不过。若非宗门有令,他也鲜少出门(就差在洞府门口挂块‘非公务勿扰’的牌子了)。这次突然跟着咱们跑这一趟,是什么缘故呢?”

    荀妙菱:“。”

    和沧溟君约架这事,反正到了海族的地盘也藏不住,还不如干脆跟大家说了,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听完之后目瞪口呆的商有期:“……”

    当时林尧正在喝茶,闻言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差点被呛死。他咳嗽半天,沉痛道:“咳……不是,师姐,什么叫生死决斗?那沧溟君又怎么惹了你了。人家一条深海蛟龙,与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怎么就非要去霍霍他?”

    端坐着的荀妙菱回头,盈盈眸光流转生辉,不见丝毫戾气。

    “是他提出的‘生死决斗’,之前我只是想挑战他而已。”

    林尧却觉得她这是狡辩。

    “若你不给人家下战书,人家怎么会提出决斗的?!”

    他轻轻拍桌道:

    “——还有!如果你一点都不期待和沧溟君的决斗,你现在擦什么剑啊?”

    只见荀妙菱将息心剑横放在自己膝头,正在给它做保养——之前她从危月峰的宋师伯那里学了几手,知道了该怎样保养灵剑。原本就削铁如泥的剑锋在她的保养之下更加夸张。她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剑锋微偏,那闪烁的幽丽剑光几乎就要隔空闪到林尧的眼睛。

    林尧:“别以为我们不了解你。你平时都是把息心剑放在储物法器里更多。摆出这副架势,分明是手痒了。”

    他一片愁云惨淡道:“祖宗,那么多魔族还不够你打吗?深海里的蛟龙你都要去挑战,哪天你是不是还要上九霄和那群仙族打一架啊?”

    荀妙菱:“……”如果她说她已经跟天上的仙君交过手,估计林尧会疯吧。

    “不过,你这么激动干嘛?我又没拉着你一起去挑战沧溟君。”

    “你忘了咱们出发是去做什么的?去海市当然是要买东西啊。你要和海族的妖君打架,打赢了让那沧溟君丢个大脸,海族的人还能愿意跟我们做生意?不直接把我们赶出来都算好的了。”

    “小事一桩。那我把决斗日约在海市结束之后,这总没问题了吧?”

    “……勉勉强强吧。”

    灵船日夜不休,一天就赶到了今年海市的举办地点——云烟渡。

    这里的海水一片青蓝,无数船只静静停泊在岸边。耳畔的海浪与风声交织成曲,伴随着潮汐的涨落变换韵律,神秘而悠远。

    灵船甫一靠岸,谢酌便径直朝着客栈而去,嘴上说着是要让弟子们自由探索,实则摆明了想躲清闲。

    他活了几百载,虽说不常出门,但海市这种场面对他来说也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亲传弟子们见怪不怪,结伴前往海市所在的那片沙滩。

    海市的交易方式极为简单,基本就是人族和海族各自占据一边,各摆一长条的摊子。有些讲究的人会提前建好一个临时商铺,也有推着车、或是开着船来做生意的。最省事的,就扯一大块布,把要卖的东西往上一搁,也就开张了——反正海族大多都是这么随便的。

    集市上喧闹非凡,但人族和海族还算是好分辨。看他们穿的衣服就知道。

    人族这边,不管是穿麻布的穷人,还是穿着绫罗绸缎的富人,都喜欢把自己用布料裹起来。

    但海族穿的就清凉多了——露腰,露胸,露背,想露哪里露哪里。他们衣服的剪裁手艺没有那么精细,却胜在材质独特,既轻柔又鲜艳,仿佛能随时融于水中,随着他们的动作泛起粼粼波光。

    商有期看着海族身上的布料,露出略显遗憾的表情。

    少虞有些奇怪:“商师兄,你难道还缺鲛绡穿吗?”

    商有期回神道:“啊,我是在想另一回事。明明鲛绡的产量不算小,许多海族几乎人手都有,但是他们严格控制了鲛绡的出口量,只有一小批人能够买到。市场太小,反倒没有利润可赚啊。”

    少虞:“……”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很快,商有期和林尧暂时脱离队伍,去采购东西。

    剩下的人都是跟来看热闹的。就剩两个小辈,钟姣和少虞,他们都跟着荀妙菱。

    荀妙菱:“阿姣,你不是有想买的东西吗?”

    钟姣有些眼花缭乱,笑道:“师姐,我都不知道自己想买的东西在哪里了。”

    可见林尧提前预约了商师兄这个导购是多么的明智。

    但钟姣却觉得无所谓。

    说到底,她想买的东西并非难得一见的奇物。只要肯花心思,市面上还是能买到的。比如万界商行里面肯定就有。只是海市这边应该会卖的便宜一些……

    钟姣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更多的是长见识。

    她感慨道:“海族可真是奇特啊。”

    海族大多蓄着长发,因为据说是海族以长发为美。头发有各种颜色的,都浓密如海藻一般,发丝间露出的耳廓尖尖的,略微上翘。他们大部分身上点缀着细碎的鳞片,气质冷淡而妖冶。

    总结,是很有个性的那种异域美人。

    有人族在他们的摊位前面搭话询问,他们也淡淡的,看起来颇为高傲。

    荀妙菱本来还在想,有些终日生活在深海的海族,外貌恐怕很难称作好看。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那也只是它们的原形罢了。原形丑,关化形之后的模样什么事呢?

    另一边,钟姣已经跃跃欲试。虽然找不到她一开始想买的东西,但她也不介意从海族的摊子上带点纪念品回去。

    站在一旁的少虞却有些头疼了。

    他过于敏感的嗅觉,让他几乎能闻到从风中传来的腥味。那股味道太过浓烈,熏得他几乎有些头晕目眩。

    ……鱼鱼鱼鱼鱼!

    这里的鱼太多了!

    第133章

    “少虞,你怎么了?”

    身后,钟姣的声音响起。她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扶住少虞的背。

    “我没事。”少虞摇头。

    钟姣看她脸色发白:“你是不是中暑了?”

    “不……”

    该怎么解释呢?

    其实,自从在灵船上与御兽宗弟子交手之后,他便察觉体内妖血的躁动远超从前,仿佛是被唤醒了一般。

    或许他也受到了狼毒的影响。

    虽然那狼毒并不足以迷惑他,但确实是冲着他来的。这会让他本能有种受到低阶位的狼族挑衅的感觉。

    少虞也是事后翻阅典籍才得知,天狼族最鲜明的身份标志便是独属于他们的狼毒。每匹狼的毒素气味各异,且随着修为升阶,毒性也会愈发强烈。

    而所谓的“妖君血脉”,并不会让少虞一上来就变成无人敢冒犯的强者。其真正价值在于远超普通狼族的惊人潜力,以及更为广阔的成长空间。天狼族的妖君如果修炼至化神期,就能施展足以彻底操控人心的能力——一旦对方被他锁定,除非他主动放手,否则被他标记的人便无法解脱。

    听起来很厉害。但少虞只觉得既邪性又恐怖。

    难怪天狼族在妖界的风评也不是很好。

    他甚至充满厌恶地想:当初他的父亲不会就是施展了惑人心智的秘术,才骗到他母亲的吧?

    若非如此,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柔弱多病的人类女子,为何甘愿留在荒山野岭中那么多年,独自守护与一个不知去向的男人所生的孩子,过着困苦清贫的生活。

    现在想来,母亲大概是知道他与寻常的孩子有所不同。

    所以才刻意让他与普通人保持距离。

    他的母亲生性乐观开朗,一生未曾抱怨过任何人、任何事。她总教导少虞,要以耐心与温柔善待世间生灵。

    少虞的前半生与人世脱节,后来被荀妙菱带回归藏宗后,却能快速融入人群,这都是仰赖他沉静的心性,这皆是母亲言传身教的馈赠。

    但现在……

    少虞黯然地垂下眼眸。

    即使他尽力压抑,也能感觉到妖血正在他体内一点点觉醒。

    这让他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也让他觉得,这具身体在逐渐失去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东西。

    少虞一时沉默下来,却没想到钟姣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

    她压低了声音,道:“你的妖血是不是有些失控了?”

    少虞微愣,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少虞只觉得手腕一麻,只见钟姣为了图方便,掐住了他胳膊上的经脉,让他在刹那间动弹不得,等他下意识绷起肌肉对抗的时候,她已经不慌不忙地把该摸的脉都摸完了,“脉象如潮,妖息暗涌。”钟姣松开手,“我没猜错。你身体里的妖力是在快速觉醒。这可能会带来心悸、疼痛、灵力混乱、五感变化等征兆。”

    她那双清丽的眼眸平静而镇定,似乎完全不在意少虞体内的妖血问题:“你应该呆在客栈里好好休息的。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算了吧。”少虞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定下心来,别再想那么多,“师姐马上就要和沧溟君一战。我不来也就罢了,既然跟着来了,就不能让师姐为我分心。”

    “荀师姐心智坚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受影响的。”钟姣说话直来直往,毫不留情,她语气里的笃定甚至让少虞都被噎了一下。不过,她最终还是话锋一转,轻叹道,“但你的顾虑也没错。师姐向来心软,总是为我们着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还是不要让她烦恼了。”

    少虞:“……”

    “不就是压制妖血吗?简单,等我开个方子,你照单抓药就是。因为海市的缘故,这附近十分热闹,很多药材随手就能买到,咱们住的客栈附近也有医修坐诊,非常方便了。”钟姣说着已经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只小巧的笔,还有一本便笺,当即就开始笔走龙蛇,她一口气写下了十数味药材,竟是一笔挥就,墨迹从未间断。

    写完,她取下那页便笺,对折,交给少虞。

    “这次我必须全程在荀师姐身边随行,突然消失一段时间也不好解释,抓药的事就拜托你自己,抽个空档跑一趟吧。这是三天的药量,一日一饮即可,喝完了再来找我号脉。”

    少虞有些不可思议地接下那药方。

    近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我只需喝药就能抑制妖血么?”

    “理论上可以,但作为医者,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抑制妖血只是权宜之计。而且你现在反应这么大,也有部分原因是你对自己的妖力疏于锻炼,导致妖力与灵力失衡……不过我也研究过,好像大部分半妖都会有类似的状况。这并不是你的问题。就像人族会有生长痛一样,半妖在增强实力的时候也会遇见这样那样的问题。最好的方法也不是逃避,而是驾驭那股力量,将之化为己用,才能永无后患。”

    少虞突兀地沉默下来。

    倒也不是他不想驾驭妖力。

    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像天狼族这种特殊的族裔,在族内都会有自己的传承。但少虞从没回归妖界,他得到的传承是零。

    激发妖血增强自己的力量和速度、控制妖火,已经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所有手段了。

    两人的对话刚告一段落,少虞的肩膀便被轻轻拍了拍:

    “你们选好要买的东西了吗?”

    是荀妙菱。

    少虞不着痕迹地把那张药方往袖子里一丢,扬起笑脸道:“没。还在陪阿姣找砗磲呢。”

    按宗门辈分,身为亲传弟子的钟姣是内门弟子少虞的师叔。不过少虞入门更早,二人私下向来直呼其名,倒也不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而且,单从实力来看,少虞也是比阿姣要强些的。他没做成亲传弟子,主要是飞光尊者燕瑛不愿再收徒了。

    钟姣:“师姐,你自己就没什么想买的吗?”

    “唔……”

    荀妙菱的视线四下扫了扫,在一个海族的摊子上发现了一柄精致的珠光贝母扇。那扇面迎光流转着五彩斑斓的白色,如雨后初霁的虹晕。

    “要不就那个吧。”荀妙菱随口道,“给我师父带点纪念品回去哄哄他。免得他整天提不起精神来。”

    少虞和钟姣:“……”

    这话说的,到底谁是徒弟谁是师父呀。

    打定主意,荀妙菱就去那个海族人那儿问价了。

    她俯身拾起那面扇子,只觉触手生凉,而且扇面极薄。这也正常,毕竟是贝壳制品嘛。只不过,这大概只能做个装饰品了,不是耐用的类型。

    “你好,这扇子怎么卖?”

    荀妙菱的手素白一片,加上贝母扇上流淌的泠泠幽光,倒也相得益彰。

    那海族女性瞥了荀妙菱一眼,原本冷淡的神色突然柔和了下来。

    “这扇子是纯手工制作的,二十四面满贝,只有少见的巨贝才能打磨出来。”

    不过嘛,好扇就是要配美人,荀妙菱是她难得看的顺眼的地上人,她愿意稍微打个折。

    “……一百二十块灵石,不能再少了。”

    “行。”荀妙菱干脆利落地掏了灵石付账。

    那海族人也算好商量,见荀妙菱爽快,又给她装了一个漂亮的盒子。

    为了保护贝母扇,那盒子内壁都镶嵌着软软的东西,摸起来柔滑细腻,像是渗着水般,却又一点水渍不见。大概是一种特殊的海绵。

    之后,三人又去逛了一些摊位。钟姣买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而少虞则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枚清心丹含在了舌下,丹药里龙脑香的味道弥漫上了鼻腔里,勉强缓和了四周腥味的冲击。可他还是不能离海族人太近。

    半天过去,三人总算启程回客栈。

    吃过晚饭后,少虞从自己的房间里翻窗户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鬼鬼祟祟地找附近的医师去了。

    天色昏黑,远处的海湾上还是明亮的一片。

    对于许多海族人来说,夜晚才是生活的开始。

    只是白日里往来的人族商客更多,那些想做生意的海族才会暂且打乱作息,就像是人熬了个夜一样,在白天出现。

    是以,夜晚来临之后,一些海族才会不慌不忙地上岸,来跟人族谈生意。

    这回就需要人族去配合他们了。

    自然,此时附近的医馆也是十二个时辰都开张,医修轮班坐诊。

    少虞把药方递给坐诊的医修,对方看完之后,满脸的讶异,似乎想不通这个药方是怎么运作起来的,也不明白是要治些什么病。但在确认过药方没出问题之后,医修还是严谨地把药抓完,按照步骤,熬出来一锅散发着诡异气泡的黑色药汤……

    少虞和医修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医修用敬佩的眼光看着少虞:“您坚持要喝这东西吗?”

    少虞:“对。”

    医修不理解,但是尊重,他请求道:“那能麻烦您打包回去喝吗?我怕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好解释。还有,这砂锅就送您了。”反正他也不敢用这锅来煮别的药了。

    少虞:“…………”

    他端着锅被逐出了医馆。

    深夜,他一人,带着一个飘散着诡异气味的锅,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徘徊。凄清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他也想果断一些,干脆仰头闷一大口,再把喝不完的灌进水囊里以后服用。可汤药此刻还是滚烫的,只能耐着性子等它放凉。

    就在少虞考虑要不要去客栈大堂找个没人的角落喝药时,他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几股特殊的气息。

    有人……或妖,在跟踪他。且不止一个。

    少虞黑沉的眸光中闪过出一丝冷意。

    他脚下的方向一转,速度骤然加快,从前往客栈的方向走向城外。

    那几道气息也毫无迟疑地跟了上来。

    少虞的步伐不断加快。最后几乎是施展出了身法,跑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一晃眼就会失去他的踪迹。

    身后那几个跟踪者也着急起来,少虞甚至能听到他们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一路狂奔至深林里,无人之处,然后从储物袋里摸出了一张符咒。

    金光闪过,符咒刹那间被点燃。少虞的身体也骤然化作了几缕轻烟,竟悠悠地飘向了不同的方向。

    跟踪者们追到少虞消失的地点,身形急停。

    “怎么忽然不见了……”

    “快追,绝不能把少主跟丢了!”

    “跟着药味追。那药的气味如此难闻,路过之处一定会留下痕迹!”

    几人分散入林。

    而在他们身后的上空,茂盛的枝干下,少虞一手抱着剑,一手拨开眼前的枝叶,神色沉静而冷漠。

    这几个追踪者的修为不凡,贸然和他们对上,少虞也没把握能赢,不如先把他们分散了再说。

    此时,他手上的药倒成了最好的诱饵。

    ……算了,先把眼前这些麻烦给解决了吧。大不了,等会儿他再重新去医馆熬一锅药就是了。

    第134章

    少虞燃起符咒,开始遁地。

    ——有狼毒一事做前车之鉴,归藏宗的人早知道天狼族的可能会来找少虞的麻烦。慈雨尊者给他准备了一些丹药和实用的防身法器,其余亲传弟子们也贡献了一些道具。其中最实用的就是魏云夷给的陷阱法器。

    那法器小小一个,就像是一枚银色的花苞,将之种土里,就能悄然于地面挖出一个深坑,再以幻术将地面恢复如初。待猎物踏入陷阱,洞口处就会覆盖上一层用于禁锢的电网,令人防不胜防。

    他顷刻间布置好了几个陷阱,又把怀中的药罐打开,沾了沾符咒,丢进深坑。

    等一切准备完毕,他站上一片小山坡,借着地势之便,看着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影在地下乱窜。他抿起唇,眯了眯眼,伸手往虚空中一握。

    陷阱中藏着的符咒被同时点燃。

    被他刻意掩盖的药物气味也随之散发出去。

    果然,其中一个黑衣人很快停下脚步,鼻子一动,惊喜道:“老大,我闻到少主的气味了!呃,那气味细闻起来更恶心了……”

    “说什么呢,啥叫少主的气味,那明明是药味!”

    “就是。咱们少主是天狼血脉,而且还是族中几千年才降世一次的高贵雪狼!那一身皮毛,白若寒雪、纤尘不染,圣洁尊贵得不可方物。都是那群心机深重的人类,乱给少主开药……这股味道有毒吧,不仅是在侮辱少主,我看他们还想要少主的性命!”

    “行了!”为首那人面色黝黑,个子高挑,黑色的披风下,一双蓝色的眼眸极亮,眉头皱起,制止他们漫无边际的发散性闲聊,“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少主。迎晖,你的嗅觉最灵敏,你看看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被点名的那人得令,闭上眼仔细嗅了嗅,随即烦恼道:“老大,这味道是从不同的方向飘散过来的,气味的浓重程度都差不多。”

    为首那人迟迟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望向了丛林。头顶的枝叶遮天蔽日,只偶尔漏下几点黯淡的微光,让视线越发幽暗。

    为首之人心道,自己已经不是少不经事的狼崽子了。他也曾随着苍凛长老在领地内四处征讨,与族内不同的势力交过手。他知道敌人若想诱使他深入,通常会采用哪些部署和战术。

    少主的气味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却已经是从不同的方位传来的,且气味的浓淡甚至无法判断出他停留的先后时间……

    毫无疑问。

    少主是在利用气味迷惑他们的视线,让他们分散力量。

    为首之人一时语塞。他既为少主的成长感到欣慰——如今的少主不再是从前那任人欺凌却没有还手之力的半妖了。但他却也暗暗叹息,少主到底还是太过天真。在经验丰富的狼族面前,这点小手段,根本难以奏效。

    少主以为,他会只凭这点信息就下判断吗?

    “我们分开行动——你们几个,往这边。我和他往这边。”

    他一边给手下的族人分派指令,一边却用手打着狼族才能看得懂的暗语:

    听我号令,全速前进,迂回追击。

    几个黑衣追踪者得令。

    他们周身妖气骤然翻涌,眨眼间便窜入树林,速度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踪迹。

    站在山坡上的少虞微微皱眉。

    这些天狼族的人似乎是分散开了……但他们的速度太快,仅凭少虞一人很难盯住他们的动向。

    少虞干脆反身入林,守株待兔。

    簌簌声响起,几个黑衣人弓着身子,脚步轻快地在树木间疾驰而过。他们刻意绕了一个大圈子入林,但很快又在领头者的引导之下,朝着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老大!你怎么知道少主在这个方向啊?”

    “因为地势。”为首的黑衣人低低一笑,“那些有药味传出的地方就是陷阱。少主八成给我们设了套。既然如此,他肯定得找个能俯瞰全局,还能看清所有陷阱位置的地方等着。”

    这附近,符合这个条件的地方可不多。

    唯有——那处山坡!

    刷啦两声。

    他们奔出了树林。

    视线乍然亮了起来。一轮圆满的明月悬在天边,柔和的月色将大地上的景物尽数拥入怀中。

    高高的山坡上,站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月光从他身后洒落,模糊了他的面容,可那轮廓与姿态,分明就是少虞。

    ……抓到少主了!

    天狼族的几个狼妖瞬间精神一振,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

    他们已经跟着少主太久了!

    之前,苍凛长老总是说时机未到,不能在那群修士面前轻易暴露身份,更不能让少主对他们生出厌恶或是恐惧之心。

    可如今苍凛长老的口风已经有所松动,他们已经在计划着迎接少主回天狼族了。今时今日,少主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倒不如顺水推舟,就这样与少主相认……

    几个狼妖以合围之势,从不同的方向,冲上山坡。

    “——啊!!”

    霎那间,他们脚下一空。

    原本紧实的地面不知为何出现了一排大坑!

    再抬头时,山坡上少虞的身影一转身,也已不见。

    这是幻术!“少虞”的影子虽然真实存在,但却是从别处投射过来的!

    他们怎么还是中计了?

    落入陷阱的反应时间稍纵即逝,不过他们身为妖类,本就身手灵活,在空中几个翻转,便毫发无损地落了地。

    他们刚准备催动妖力升空,忽见头顶蓝光一闪,一张淡蓝色的光网瞬间笼罩下来。

    “这是什么?”

    “哼,我可皮糙肉厚的很。区区电网,还想拦住我?”

    狼妖们不信邪,不觉得这薄薄一层禁制能拦住他们,于是纷纷挑战起来。谁知刚触及那层禁制,身上就如同有火在烧,甚至还能散发出阵阵焦糊味,痛的他们嗷嗷乱叫。

    “嗷呜!”

    “嗷老大救命,我身上起火了!”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怎么秃了?这可怎么办,我今年还准备向我的意中狼求偶呢——”

    这禁制居然是专门冲着妖族来的!

    几个狼族人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还有人痛惜地抱着自己的尾巴,不可思议地想到:少主自己也是半妖啊,怎的下手如此狠辣?他就不怕误伤自己嘛?

    为首的狼妖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些准备,绝非一日之功。

    如此看来,少主对他们根本是早有防备。

    苍凛长老原来的设想非常美好:狼毒引发少主与修士的纷争,等少主对人族心灰意冷之时,再由他们出现,将少主的身世背景娓娓道来,迎少主回去。

    可惜,这条路或许是走不通了。

    ……之前的狼毒事件,少主到底知晓了几分内情?

    念及此,那为首的狼族抹了把脸,摘下斗篷,破釜沉舟般喊道:

    “少主!我等对月起誓,绝无半分伤害您的意思!”

    响亮的呼喊声惊起了不少飞鸟。

    “请少主赐见,我们当面解释!”

    躲在暗处的少虞:“……”

    他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现身的,哪知其他狼族也跟着来劲了。

    “是啊少主,别再躲着了,请您现身吧!”

    “少主,见不到您,我们绝不离去啊!”

    “嗷呜——”

    “嗷——呜——”

    几只狼族彻底释放天性,开始对着月亮引吭高歌。

    少虞顿时抽了抽嘴角。

    这熟悉的狼嚎声,让他想起自己刚被荀妙菱救出来,睡在东极岛客栈的那天晚上。那真是群狼夜嚎,吵死人了。

    当初,这群狼族呆呆傻傻,冒失认主的模样可笑至极,那长老见到他的白色皮毛甚至直接被吓晕。原本倒也正好,从此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少虞也省去了应付他们的功夫。哪知道几年过去,这群傻狼忽然又改了主意,来纠缠他,还用狼毒那么下作的手段……

    还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何况,就算他们真的想让他去做什么妖君,他也是不乐意的。就像他的父亲,生而不养,真到了需要他的时候却跳出来要他回去?

    做梦。

    少虞深吸一口气,他虽然早已打定主意,却还是被这群蠢狼叫的激起了几分戾气。

    干脆掏出药罐来,闭着眼把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少虞:“…………”

    接下来的五秒里,他再也听不见任何狼嚎声,也再察觉不到任何烦躁的情绪了。

    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从喉咙沁入五脏六腑,让他整个人由内到外都通彻了。

    此时,他仿佛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根在呼吸的芦苇。

    “——少主?!”

    恍惚之间,似乎有一个影子飞来,扶住了他僵硬的、即将瘫倒下去的身体。

    少虞费力地睁开眼。

    来人一身玄衣,长发肆意垂落,鬓角到发根掺杂着几缕霜白色,看起来是个有些沧桑的中年男子模样。他轮廓硬朗,下颌紧绷,那双深蓝色的瞳孔仿若霜冻的湖面,带着一股隐隐危险与压迫感。

    这人少虞曾经见过。

    天狼族的长老……苍凛。

    也是天狼族此时的摄政长老。

    想到这里,少虞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不过,苍凛正满目担忧地望着少虞。

    “少主,您如何了?我这就为你引渡妖力——”

    “停!”少虞猛的咳嗽了两声,推开他,“我喝的药本就是压制妖力的。你这么干,只会让我更难受。”

    “什么?”苍凛脸色一沉,扭头去查看落在一旁的药罐,刚闻到一丝里面的味道,就气的瞳孔颤抖,声音里也蕴含着雷霆之怒,“这群——小人!”

    “归藏宗自诩为名门正派,暗地里却逼您喝下如此不堪的毒药。简直是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少虞不耐烦地道:“这是我自己要喝的药。”说完,他又嘲讽一笑,“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身体一晃,往后跃起。落地之后握了握拳,感觉尚有力气拔剑,便将剑锋对准苍凛,与其对峙。

    少虞目光如炬:“当初,不就是你们用狼毒引来那两个弟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半妖之名来羞辱我吗?你们妖族大概也是瞧不起半妖的吧。现在又在这里惺惺作态给谁看?”

    短暂的沉默。

    苍凛脸上的神色风云变幻,半天才抬起头,收敛了神色,静静地看着少虞。

    “少主。我不否认,一开始是我们点燃了引线、煽风点火。可让事情真正失控的,是仙门从上到下对半妖的偏见。”

    “仙门的偏见哪只冲着半妖?但凡沾了妖字,在他们眼里都是祸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您听着觉得刺耳,或是可笑,但现实就是这般荒诞……一直以来人族对妖类的迫害还少吗?难道还需要我一一为您举例?远的不说,就说最近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霏兰城一案。即使是千年大妖,竟也敌不过枕边人的蓄意算计——”

    少虞并不买账:“你也说了那是枕边人。无论是人是妖,被算计的哪个能好?妖族自己难道就没有出过乱子吗?”

    这一问倒把苍凛长老给问住了。

    看少虞那不屑一顾、成竹在胸的模样,恐怕连天狼族刚刚发生过的内乱也被调查出来了。这也难怪,毕竟天狼之乱在妖界也不算秘密。

    归藏宗的反应倒是比他想象中敏锐许多,而少主也与几年前判若两人……

    苍凛定定地看着少虞片刻:“可无论如何,您是我天狼少主,身上有着妖君的血脉,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还请您随我们回妖界,登临君位,重振天狼之威!”

    “我拒绝。”少虞干脆利落地说道,“如果只论血脉,那我宁愿做人,不愿做妖。”

    苍凛:“这恐怕就由不得您了。”

    少虞强压下舌苔上残余的苦味:“你还想强行把我带走不成?”

    “不。少主。”苍凛抬头,声音仿佛悲悯,又仿佛劝说,“您可知,您的父亲啸月君,当初为何无故陨落?”

    “……为什么?”

    “天狼血脉,传承自遥远的上古时代,与普通妖族大不相同。传说中,我们是受了神明点化,才有了以狼毒来操控人心的本事。若修为臻至化境,不用毒,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控制人的心窍。但这一切并非没有代价。我们天狼族若是修为高到一定程度,便会诱发‘狂症’,彻底失去理智,化为巨兽,连日月都能一口吞下。”

    “当然,大部分天狼族人根本修不到那种境界。数千年来,发过狂症的妖君也只是寥寥无几。但您的父亲啸月君偏是其中之一——不然,您当他为何舍得抛下自己的妻子,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儿?我的主君,您的父亲,他正是不想给所有人带来伤害,这才自行远走、销声匿迹的。”

    “……”

    苍凛拂了拂衣袖:“啸月君的天赋在历代狼主之中算是最高。但您,身为半妖,天赋却更在其之上。而啸月君开始发狂症的年纪是二百二十一岁。恕我直言,留给您的时间,从一开始就不多了。”

    少虞震惊地缓缓睁大眼睛。

    睫毛在不断颤抖,他只有用尽全力才能握住手中的那柄轻剑,从齿缝里咬出几个字:

    “……你在胡说八道。”

    “妖界的其他妖族不知内情。但他们也知道,天狼族的妖血过于强悍,以至于有一些妖君会在壮年猝然陨落。”苍凛深蓝色的眼睛倒映着他,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些消息,您随时可以探听到。也可以佐证我所言非虚。”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终于带了几分焦急:

    “……但这一切并不是无可转圜!”

    “少主,我们族中有神明遗留下来的秘法。之前的狼主都是因为无法完全参透秘法,才被狂症所扰一生。但以您的天资,如果能尽快回归族地,按部就班的修炼,想必是有希望完全参透传承的。”

    “少主,你切莫犯糊涂啊!”

    第135章

    听完苍凛的话,少虞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心乱如麻,几乎要握不稳剑。

    少虞从未料到,原来看似“尊贵”的妖君血脉之下,竟暗藏着致命的缺陷。

    曾经,他心中那些愿景、对将来的美好设想……在这一刻被轰然打碎,再也拼合不起来。

    少年垂首,被风吹起的头发遮住了双眼,苦涩的声音像是灰烬般慢慢消散在空中。

    他低声道:“我……最多,只能再活两百年?”

    “少主。”

    苍凛望着少虞失魂落魄的身影,满脸的疼惜。

    他深知这个消息对少虞的打击有多大。

    毕竟妖类大多长寿,哪怕是一般的妖族,只要勤恳修炼,也能活到三四百岁。

    一个天赋高的狼族妖君,在寿数这方面竟是连一个普通的妖都比不过。

    “少主,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啊。正因如此,我才不能继续看着您在人修的宗门里蹉跎时光。人类的宗门容不下半妖,这都不算要紧事。我想带您回妖界的根本原因,便是这注定要到来的‘狂症’。纵使将来您在修仙上有所建树,迟早也会受其所害。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随我回妖界,还有一线生机!”

    苍凛一挥衣袍,干脆利落地单膝跪地,拱手道:

    “少主!之前没来迎接您,并不是心存怠慢。而是啸月君弃世过于突然,天狼族内有一些不安分的势力,就想伺机断绝狼主的血脉传承,独揽大权,自己登上妖君之位……可您的身份敏感,彼时贸然归族,不一定安全。我只能先将那些叛党逐一清剿,才敢来接您回妖界的。”

    他唤的每一声“少主”里,都带着滚烫的忠诚和恳切。

    少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信了他几分,却还是觉得他说的话无比刺耳,静静往后退了半步。

    苍凛将他的所有反应看在眼里,却不给他逃避的空间。

    少虞退半步,他便向前膝行一步,更加逼近道:

    “此时,时机正好。”

    “只要回到天狼族,您就会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妖君!”

    少虞厉声道:“你以为我稀罕那个位置吗?”

    “这是您的使命和责任。”苍凛神色丝毫不改,眼中的深蓝越发明亮,“这么多的天狼族人尊您一声少主,也不止因为您的血统,更因这份他人无法分割的重担。”

    少虞:“……呵。”

    他居然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

    不过,那笑声里满是荒诞与嘲讽的味道。

    “跟你们回去做妖君的事,暂时免谈。”突兀的,少虞抬起头直面苍凛,眸中染上青蓝如海的色泽,原本俊雅柔和的面容变得有些冷漠、妖异,他语气冷冷地道,“但是那所谓的天狼族传承——我要你给我。”

    苍凛有些讶然地一怔,随后缓缓皱起眉。

    他站起身,与少虞对峙。

    一时间,他的妖力顿时翻涌而起,直上天垂,妖力化作灰色的漩涡将二人包裹住,耳边隐隐有风雷的呼啸之声,带来一种极其强烈的威慑感。

    “少主,您这是不是太贪心了一些?”

    苍凛无奈地、深深地叹息一声。

    “也罢。我早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望您见谅,今日我非将您带回族中不可!”

    苍凛话音未落,周身灰雾凝成锁链,直直飞向少虞。

    刹那间,天边骤然亮起一道寒芒——一道霜色的剑芒自九天而来,生生将遮天蔽日的灰色漩涡劈作两半。透明的剑气轰然落下,震得周围的碎石与尘埃簌簌飞荡。

    “再说一遍,你要带谁走?”

    清冷的女声字字凝冰。

    苍凛下意识与对方拉开距离。

    他猛地抬头,见一少女踏空而立,长剑如雪,剑锋之下,妖气尽皆溃散。

    重点是,她背后还有一片片的霜点凝聚,宛若万千寒星蓄势待发——

    杀意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

    像深秋的冷风吹过发梢,冬夜里的薄雪轻触肌肤。

    看似轻柔的威胁,实则能在瞬息间置人于死地。

    苍凛的脊背腾地窜上一股寒意。他迅速敛去眼底惊色,气沉丹田,高喊道:

    “韫玉真人,还请停手!!”

    还没开打就听见对方喊停战的荀妙菱:“……?”

    “真人,在下天狼族摄政长老,苍凛。”对方起身望向荀妙菱,虽然态度恭敬,但气势却还是有的,“少主身负妖君血脉,此番迎他归位,乃我天狼族命脉所系,势在必行。还望真人莫因一时意气,插手我族内政,坏了人妖两界的规矩。”

    怪不得苍凛敢直接叫荀妙菱停手。

    干涉天狼族内政?真是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荀妙菱微微挑眉:“你们天狼族内部如何,我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在“一点”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但想从我面前,掳走我们归藏宗弟子,我只能说,白日做梦。”

    她身后,少虞落在了地上,双手撑地,咳嗽了好几声。随后他急急抬头,仰望荀妙菱的背影,顿时安心地喃喃道:“姐姐……”

    在发现跟踪他的确实是天狼族之后,少虞就通过符咒给宗门的人传了信。

    没想到援兵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是荀妙菱亲自来的。

    “少虞,你能自由活动吗?”

    “能。”少虞轻吸一口气,站起了身,“我没有受伤。”

    “那就好,你先站边儿上,我处理一些事情。”

    苍凛深刻怀疑,荀妙菱口中要“处理”的东西就是他自己。

    荀妙菱的名声,即使在妖界之内也是如雷贯耳。她一出现,苍凛就知道,今天大约是无法轻松地带走少主了。

    苍凛深吸一口气,瞳孔骤然缩成竖状,黑色的狼耳竖起,巨尾破衣而出,眼下渐渐晕开出两道月牙型的浓紫色妖纹。

    他一声高喝,听起来像是兽类的嚎叫声:

    “韫玉真人,妖君传承之事非同小可!你今日拦我,果真是要与我天狼一系为敌吗?!”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跟荀妙菱正面对上。

    他就不信了——荀妙菱身为归藏宗的长老,竟一点不顾惜大局,不惜与天狼族敌对也要一意孤行,与他生死相斗!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只得到荀妙菱的一声轻嗤:

    “虚张声势。”

    苍凛长老:“…………”

    虽然他是有点虚张声势的成分,但这么不留情面地直接点出来是不是太过分了?

    荀妙菱:“你在这儿干嚎了半天,真敢上来与我拼个你死我活吗?”

    苍凛抽了抽眼角,强压下怒气道:“真人,你用错词了。应该是‘你死我亡’才是。”

    荀妙菱似笑非笑:“我没用错词啊。你我之间相斗,不是只有你死我活一种结局么?还是说,苍凛长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了什么灵丹妙药,把自己身上的暗伤都给治好了?”

    据青岁君密报,苍凛平定叛乱时险象环生。其中有个同为长老的狼族,名为霜狩,悍勇无匹。二人化作狼形恶斗三日三夜。最终霜狩虽败,临死前却重伤苍凛,让他如今都还没痊愈。

    当然,这些消息不可能是天狼族自己传出来的。都是天狼族领地里那些开了灵智的草木精怪们传出来的。

    虽然天狼族封闭了自己的领地,这几年都没与外界沟通,但他们栖息的领地里不可能没有花草树木,就无法完全屏蔽来自青岁君的耳目。同样,领地内会有鸟类迁徙,作为百鸟之长的骋风君估计也会探听到某些独门消息——在这方面,天狼族还是挺吃亏的。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苍凛还没现身之时,他的背景和现状就已经被查了个底掉。

    苍凛长老:“……”

    他头痛欲裂。

    是谁?到底是谁把他身受重伤的事情散播出去的!

    “我说这位长老,如果我们彼此心平气和地谈谈,或许还能顺利把问题解决。”

    荀妙菱稍稍放柔了语气。

    苍凛长老的面色微沉:“恕在下直言,我们还有何可谈?横竖您是不会放我们少主离开的。”

    “这哪里是我愿不愿意放的问题?”荀妙菱收剑入鞘,抱剑道,“你也听见了,少虞自己就不想跟你走。哪怕你用什么‘狂症’来威胁他,他也不愿意回妖界。”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说一句公道话。他回妖界难道就有好日子过吗?以他现在的修为,妖君之位能不能坐的快活?他自己立不起来,只有你对他俯首称臣,他才有好日子过。那如果他行事不合你的意,你是不是还要违逆他的意愿来‘劝诫’他?这种劝诫和威胁有什么区别?——你先别强调你是他的忠臣。我看你今天不就是在违逆他的意愿,强迫他做事吗?”

    “……”苍凛顿时哑口无言。

    “再来,他一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妖君,一边还要修那劳什子的传承。但你能保证,你折磨他两百年之后,他的狂症不会发作吗?”

    “…………”这更保证不了了。

    苍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听懂了吗?要是为他好,你就不该风风火火地急着把他带回去。我们归藏宗还有个名满天下的慈雨尊者呢,至少得让她看过能不能治才能下结论吧。”

    虽说秦师伯她不是兽医,但少虞这不是还有一半血统来自人类么。可以赌一把。

    荀妙菱看苍凛已经冷静,于是落了地,走到少虞身边,抬眸道:“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你不如听听?”

    “……真人大可直言。”

    “这样。不如你把天狼传承教给少虞,今后让他一边修仙,一边锻炼自己的妖力。先解他妖力不稳的燃眉之急,也为将来解决狂症提前积攒进度。你觉得如何?”

    苍凛长老:不如何!!

    归藏宗的人脸皮都如此厚吗?这跟空手套白狼有什么区别!他难道只是上门来白送一个传承吗?

    但最后苍凛长老只能含恨答应了这个条件。

    因为他根本打不过荀妙菱……

    他别无选择。

    第136章

    经过荀妙菱的一番“以理服人”,苍凛长老的眉头已经拧成死结。

    最后,他不情不愿地应下交出天狼一族的传承。

    事情已成定局,可苍凛长老依然梗着脖子,夹枪带棒地阴阳了荀妙菱几句:

    “妖君传承事关机密,唯有少主有资格一观全貌。荀真人身为仙门中人,理应避嫌吧?”

    可惜,天狼族在荀妙菱这边已经跌破信用了。

    任他们说破大天,她都不会再信任对方。

    荀妙菱微微一笑:“万一你们趁着我回避的这个时机,抓着少虞就跑怎么办?”

    苍凛长老瞬间涨红了脸,破罐子破摔道:“我天狼族还不至于如此下作!我既然答应了暂时不带少主回妖界,那自然是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那毕竟是少主……苍凛不想与未来的妖君彻底结下死仇。

    一抹浓重的哀伤漫过苍凛的眼眸。仿佛是岁月的风霜在瞬间侵蚀了他,让那威严凌厉的面容略微软化了下来,流露出一丝疲惫。

    “少主,请您信我。无论我做什么,都绝无加害您之心。”

    在少虞之前,他已经辅佐过两代妖君。

    啸月君就是他看着长大的。

    从蹒跚学步到号令群妖,啸月君的每一步成长都刻在苍凛的记忆里。他曾骄傲地看着那位强大的妖君负责地带领着族群,又眼睁睁看着他盛年凋零。个中滋味,用剜心裂胆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少虞与啸月君是不一样的。

    啸月君从小就生活在族群中,天狼族是他的家——自然值得他为其倾尽所有。

    但天狼族给过少虞什么馈赠呢?

    没有。只有单方面的索取而已。

    少主不愿回到妖界,理所当然。

    苍凛苦涩地想到,当初,即使冒着风险,他也该把少虞带回族中庇护才是。

    “……少主,我这就将天狼秘法传授给您。若是将来您有不解之处,随时可以回族地来。天狼族的领地,永远为您敞开。”

    苍凛突然软化下来的态度,倒让少虞有些无所适从。

    他抿了抿唇,避过对方的视线。

    一旁的荀妙菱看着苍凛这难得温情的态度,也给出了最大的让步——抱剑后退半步,刻意将目光投向远处翠色连绵的山峦,假装自己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苍凛长老:“……”这么大个人还在这儿杵着呢,就算回避了吗?!

    算了。

    他没好气地一拂袖。

    说来也是气闷。天狼族在荀妙菱心中早已信誉尽毁,可她在苍凛眼中,却仍是值得托付的对象。苍凛信她的目下无尘,也信她的光明磊落。

    何况……

    看着荀妙菱走远后、少虞骤冷漠下来的神色,苍凛没忍住,太阳穴突突的直跳。

    只要对上他,少主就言辞如刀、句句带刺,浑身透着股威武不屈的硬气。可那杀神一到,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暗送秋波、摇尾乞怜……等那杀神一走开,少主又变回了原来那不屑一顾的样子。

    变脸速度之快,让苍凛看着就觉得牙酸至极。

    只见少虞冷声道:“传承呢?你要教就教,不要拖拖拉拉的。”

    苍凛抬手,掌心酝酿起一团鲜红的光团。

    “少主,传承必须用妖力来承载。您刚刚服用过压制妖血的汤药,此刻接受传承,可能要吃些苦头,您忍着点。”

    少虞点点头,坐下,闭眼调息。

    苍凛一声低喝,运起妖力。只见他掌间的光团瞬间裂开,化作无数跳动的赤色光点,如河流般在空中环绕一圈,缓缓注入了少虞的胸口。

    少虞的脊背一颤,皱了皱眉,瞬间显露了妖相。

    白色的耳朵、白色的尾巴……只是那颜色比起初见时,似乎暗了不少,而且耳朵尖与尾尖还晕染上了一层墨色。

    苍凛大吃一惊,差点没绷住。

    他周身逸散的妖力乱了一瞬间,被荀妙菱敏锐地察觉到,还以为是传承出了什么岔子,于是转过身来查看——

    这不挺顺利的吗?

    唯一的异常,大概就是苍凛跟梦游似的盯着少虞的耳朵和尾巴看。

    荀妙菱:“……”

    哦,他也察觉到少虞变黑了是吧。

    但天狼族的人不都是全身漆黑?少虞这也算变相合群吧,没什么不好的。

    但苍凛那眼神是不是有点太微妙了……?

    “苍凛长老。”荀妙菱一字一顿道,“你是对少虞有什么不满吗?”

    “误会。都是误会。”苍凛头疼地道,“之前我看少主的毛发是纯白色的,乃是天狼族中从未有过的特例。我怕他回领地后受到排挤,这几年一直在族里宣扬,说少主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血脉,一身白毛纯净如雪,是尊贵与祥瑞的象征……”

    荀妙菱:“。”

    懂了,这是在为少虞的回归提前造势啊。

    “可是现在少虞的毛发变黑了。那你们天狼族内部的传言得更新版本了啊。”

    “正是如此。”苍凛疲倦地道。

    可这样翻来覆去地改口,只会消磨大家的信任,到时候说什么都像假话。

    荀妙菱摆了摆手:“我看你先别忙着改口。这会儿把他说成黑白相间的,万一哪天他彻底变成纯黑,又或者变回纯白色,你岂不是又要圆谎?依我看,你回族后就别再提这事,任由流言慢慢淡下去。时间久了,大家自然就忘了。反正你们妖界是实力为尊。是黑是白,根本不重要。”

    苍凛张了张嘴,最终又默默闭上。

    他一把年纪的,今天已经不知道被这年轻的小娃娃给教训多少回了。

    这世间可不是实力为尊么?

    传承交接完之后,苍凛告辞,冲着崖下发出一声苍凉的狼嚎,带着蔫头耷脑的族人们消失在夜幕之中。

    而少虞因为接收到了全新的传承,修为居然一下跃升到了筑基大圆满。

    不愧是双系统加持,这修炼速度堪比坐火箭了。

    以致于第二天清晨,林尧和商有期采购完货物回到客栈的时候,被少虞的修为给吓了一跳。

    林尧震声道:“你这就筑基大圆满了?!”

    少虞点点头。

    因为妖力提升的关系,他即使掩盖自己的妖相,眼眸中也会泛起一抹鲜明的青蓝色,带着淡淡的非人感。

    “我也没想到。”他微笑了一下,“姐姐这次帮了大忙。若不是她在,我哪能这么顺利拿到族里的传承?”

    林尧的目光转到荀妙菱身上,清了清嗓子,有些渴望地道:“那什么……荀师姐啊,你看,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快速提升一下境界的?”

    荀妙菱沉思片刻:“你不是那什么巫族转世吗?”

    “嗯呐。”

    “巫族作为上古灵族,应该也有自己的一套修炼功法吧。可惜了,你想知道的话,只能找魔族去问。”

    “……”

    林尧突然觉得自己老老实实脚踏实地修炼也没什么不好的。

    归藏宗的弟子们聚在一起吃早饭,直到他们把饭吃完,谢酌才从客房下来。

    “呦,这么热闹,大家都聚齐了?”他笑眯眯地道。

    谢酌换下了自己常用的黑色折扇,改用了一把白色的珍珠贝母扇。他把扇子叠好,放在桌案上,长袖下延伸出来的手腕甚至比贝母更显莹白。他眉目含笑,坐在那儿就像一幅色泽秾丽的画卷,灼灼风华,容光煞人,让珠玉都黯然失色。

    客栈的小厮给他上了极为丰盛的早餐,七八个碟子和碗几乎摆了半张桌子。

    随后那小厮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低声殷勤道:“客官慢用!这桌早点是掌柜特意免单的。欢迎您下次再来!”

    并没有得到免单待遇的归藏宗弟子们:“……”

    谢酌却见怪不怪,再次露出一个笑容,把那小厮整得晕晕乎乎的:“那就替我向你们老板道声谢了。”

    “不客气,不客气。”

    那小厮揣上餐盘,美滋滋地走了。

    谢酌扭头关切道:“阿菱啊,你吃饱了吗,要不要跟师父再吃一点?”

    荀妙菱:“……”

    其实她打算一会儿就去跟沧溟君约架来着,早餐不宜吃太饱。

    但客栈的老板实在偏心,给谢酌准备的好多都是其他客人没见过的菜色。

    于是荀妙菱举起了筷子。

    横竖她也是个修士,总不可能被一顿早餐给撑吐了,有的吃就吃呗。

    “正好,师父,海市我们已经逛的差不多了,吃完早餐你就陪我去找沧溟君吧。”

    “不急。都已经和沧溟君杠上了,不如先晾着他,磨磨他的性子。咱们等到正午再去。约架的地方在海边,你拿着龙鳞一吆喝,他保准立马现身。”

    荀妙菱:“……”沧溟君不急她急啊!而且这种时候磨一下对手的耐心真的有用处吗?

    最后,师徒俩人,加上一个医修钟姣,还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了海岸边。

    为避免打架的时候掀起海浪伤及无辜,荀妙菱和沧溟君把决斗的地点选在了一个荒岛上。

    荀妙菱捧起那片龙鳞,大声道:“归藏宗荀妙菱,应邀前来,请沧溟君赐教!”

    刹那间,海风呼啸,天光皱暗,从海岸线腾起一片墨色乌云,渐渐浸满了这岛屿上的整片天空。

    一声龙吟破空而出。

    磅礴的气势轰然压下,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海面上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浪潮如万千碎玉般激荡而起,然后海水向两侧分开,两道数十丈高的水墙凌空而起。

    一身白衣的沧溟君踏着粼粼波光,缓步而来。

    他的服饰不同于普通的海族,更文雅,也更繁复。可是身上的浅色布料虽然一层叠着一层,但系着腰封的腰部还是很纤细,很有水生动物的轻灵曼妙之美。

    对方广袖上绣着的银鳞龙纹仿佛是活物,随着翻涌的浪潮声游动。额头上的角冠光芒流转,湛蓝如海,可惜是残缺的,只有一只。

    沧溟君的年纪在现任的四方妖君里头不算小了。但他是蛟龙族,生来极为长寿,还处于青年发育期。

    这位年轻的龙君身后的黑发似流云倾泻,衬得眉眼愈发清冷。

    那张脸很臭,但是也很俊。

    沧溟君冷哼一声:“姓谢的,你居然还敢带着徒弟来。你们归藏宗的人真是给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想与我决斗?好,我成全你们!”

    ……看来真是气的不轻啊。

    荀妙菱看着对方头上缺了一只的龙角,叹息。

    “沧溟君还请慎重。”她拔了剑,道,“否则,我不敢保证您的另一只角不会被折断啊。”

    那一闪而逝的剑光让沧溟君怒不可遏。

    好啊,真是熟悉的剑……

    当初,那个下手不知轻重的狗贼谢行雪,就是用这把剑斩断了他的龙角!

    第137章

    蛟龙发怒了。

    沧溟君的面色沉了下来,双眸变为竖瞳,脸颊上也冒出了点点龙鳞。

    他身后的海面疯狂翻涌,仿佛是有意识地配合着龙君倾泻怒意。刹那间,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昏黑。无数暗潮在海底盘旋,海域上被搅出数个的深色的漩涡。细细听,似乎还有阵阵龙吟之声,伴随着潮汐的涌流,时隐时现——

    荀妙菱飞至半空,手持息心剑,往底下瞧了一眼。

    只见沧溟君脚下的海域中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黑影,游动间,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条龙的形状。

    “……”

    这气势是挺厉害的。

    可惜,她怎么说也是屠过龙神残魂的人。

    蛟龙,真龙。一字之差,实力却隔了不止一个档次。

    沧溟君低喝一声,惊涛骇浪冲天而起,化作无数水刃,朝着荀妙菱飞射而来。只见荀妙菱轻巧地挥剑,无数剑光与那些水刃相撞。两两抵消,无一遗漏。

    再见她轻轻一挥。剑锋上月华流溢,寒气倾泻,竟在海面上结起了大片大片的冰冻。

    只一剑,拍向她的巨浪被凌空冻结,随后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不断碎裂,坠入海中。

    沧溟君的黑发在风中舞动,神色淡漠,眼眸中的蓝色光点似鱼群游过。

    他早想到,荀妙菱有胆量挑战他,一是因为过人的实力,二是由于属性相克。

    可惜了,她所在的地方也不是一方小小的池塘,而是通四海、达九州的浩瀚汪洋。这里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任她本事再大,还能与整片海洋相抗不成!

    沧溟君朝天一指,四周的海水便诡异地倒卷上天,在她头顶凝聚成了一座巨大的水牢。

    荀妙菱刚要闪躲,海面漩涡中骤然窜出无数幽蓝锁链。她飞身向后撤去,谁知水凝成的锁链不惧剑气,如暗流般缠上她的四肢,将她捆缚住,瞬间拉进了海里。“轰隆”一声,荀妙菱从云端砸进深海,在海面上激出一大片浪花。

    站在岸上观战的钟姣十分紧张,一直咬着牙,在唇边留下淡淡的齿痕。

    狂风将裙摆吹得猎猎飞扬,刘海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她却全然不顾,扭头对谢酌喊道:“谢师叔,荀师姐被龙君拖进海里了!这可怎么办?”

    谢酌眯了眯眼:“沧溟君修行两千余年,虽然还未蜕变成真龙,但已经是这世间与真龙最接近的存在,有司掌风雨、控驭水源之能。在海上作战,他能将自己领悟的天地规则近乎完整地发挥出来……的确是个棘手的对手。”

    真龙乃上古神物,不同于寻常妖族,它们更似灵气凝聚的化身,一鳞一爪皆蕴含着天地的力量。

    所以,沧溟君的自负也有些道理。他的力量强悍,因为此时荀妙菱不仅仅是在于他斗,更是在与这一方天地相斗。

    不过好在荀妙菱到底是个修士。不需要担心她被海水淹死的问题。

    刚有咸腥的海水气息灌入鼻腔,荀妙菱就运起了灵力隔绝了周围的水。在被锁链拖着急速下沉的过程中,她看清了那道在缓缓摇曳的巨大黑影……

    居然真的是一条龙。

    但那条龙没有实形,是透明的。

    它的利爪锋芒毕露,双目威严,神光清正,浑身泛着银蓝色的幽光,身形较荀妙菱记忆中的“龙神”更显纤细。蜿蜒游动时,身上的鳞片如缀满了星子,在水波中流转着碎钻般的粼光。

    最重要的是,这条蛟龙是碧海清波中自在遨游。而被困于深渊的龙神残魂,即便雄伟,却不过是被禁锢的虚影。

    相较之下,眼前蛟龙的鲜活灵动,远胜那空有虚名的“龙神”。

    只是这蛟龙头上的角也只有一只……孤孤单单,好不可怜。

    看来这蛟龙是沧溟君的妖力化身?

    荀妙菱其实没有下狠手的意思,只想让沧溟君心服口服。一来,归藏宗与沧溟君是多年旧识,大家离得近,也算半个邻居;二来,之后探寻海底祭坛,还需仰仗他相助,不能把关系闹得太僵。

    恰好此时,沧溟君也入水了。

    青年冷笑着,额间的独角亮着明亮的光。整片海域在他的手下近乎沸腾。

    “沧溟决囚。”

    刹那间,无数漩涡在荀妙菱四周涌现,暗流涌动,都带着巨大的拉扯感。忽然,一个漩涡在她身后出现。她只觉得后背光线骤暗,仿佛一个无光无声、漆黑无比的空间即将吞噬她……

    谢酌之前的教导犹然在耳。

    “沧溟君并不可怕,棘手的是他驭水之能。交手时,最好不要被他拉开距离,攻其不备,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

    四周水流混乱,泡沫翻涌。远远看去,只能瞧见水中游动的巨大龙影,却找不到沧溟君在哪。只隐隐有一个明亮的蓝色光点,在水波中闪烁——

    荀妙菱:“……”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师祖在切磋的时候会把沧溟君的角给折断了。

    朋友,你知不知道自己的龙角在海里会发光啊?

    荀妙菱十分怀疑,沧溟君当年是不是对谢行雪用过一样的招数。谢行雪急着暴力破局,可不得对准龙角强攻嘛。

    她深深叹息了一声。

    剑锋上的月华肆意流淌。

    刹那间,一股寒意席卷整片海域。剑锋所过之处,海水竟被震得逆势而流,随后在眨眼间冻结成冰。冰霜飞速扩散,在她周身形成了一片晶莹剔透的冰川,到处肆虐的漩涡也被封冻其中。

    霜华还在继续蔓延。

    沧溟君有些不可思议——

    以她的灵力,难道这能冰封住这片海域不成?!

    事实证明,确实可以。

    不过瞬息,整片海域已被冰霜覆盖。浪涛凝固成起伏的冰雕,四处逃散的游鱼也被定格在透明的冰层里。

    岸上的钟姣有些呆滞,看着看上一秒还波涛汹涌的海面,下一秒寒光一闪,竟化作一片苍白的冰原。一阵寒风刮过来,小小的霜花落在她的鼻尖,竟让她打了个冷颤。

    谢酌倒是见怪不怪,摇头叹息了一声:“只是可怜这些海里的鱼儿了。真是神仙打架,小鱼遭殃啊~”

    钟姣:“……”

    谢师叔,您看问题的角度,还挺别致的哈。

    这时,一阵冰层碎裂之声响起,二人定眼望去,见一道流光破冰而出,直上天穹,是荀妙菱。

    在她之后,银蓝色的蛟龙紧随而至,穷追不舍。

    只见荀妙菱一剑挥出,在昏暗的天幕间撕开一道口子。

    月华如银河倒悬,自天而降。

    忽然,一只白龙从云层中探出爪子。

    它银角金眸,浑身覆盖着皎洁的鳞片,吐息间似有云雾逸散。

    白龙昂首发出威严的吼声,目光如炬,瞬间锁定了下方那道蛟龙,龙威顿时倾泻而下——

    沧溟君:“……”

    沧溟君:“???”

    蓝色蛟龙的脊背瞬间僵住了,在空中猛的刹住身体,甚至本能地蜷起了自己的尾巴。

    “龙祖真魂——怎会在你手上?!”

    和龙神相比,他这条还没化龙的海蛟属于是弟中弟了。

    “这是我游历途中偶然所得。”荀妙菱得意道,“我之前为修补息心剑,去搜集了龙渊之水。没想到里面还附着点龙神的魂念。这魂念徒有其形,不是真的龙神残魂……”

    因为真正的龙神残魂已经被她销毁了。

    不过嘛,就这么一丝真龙余威,用来震慑沧溟君,也是极有成效的。

    这波属于是血脉压制啊!

    沧溟君的龙脸顿时精彩纷呈起来。

    荀妙菱居然能阴差阳错地觐见了龙神,并且从对方手里拿到龙渊之水(结果是对的,但过程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回事),这说明她与龙族还算是有缘。

    ……可她拿龙渊之水是为了去修复那把该死的息心剑。

    龙渊之水还和息心融为一体了!

    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荀妙菱却畅快一笑,指着天幕:“苍溟君,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你还是先胜过这条龙神的遗念再说吧!”

    她话音刚落,白龙就从云层里俯冲下来,和沧溟君战成了一团。

    银白与幽蓝的光芒在半空激烈碰撞,龙吟声得天地变色。白龙甩动长尾,利爪直取沧溟君脑门;而沧溟君周身水流翻涌,动作敏捷,一开始还是避着打的,动作渐渐也狠厉了起来。

    激战正酣时,那条蓝色蛟龙突然昂首,召唤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白龙想要挣脱,却被死死束缚。它奋力挣扎,龙尾狠狠砸在漩涡边缘,溅起漫天水花,却无济于事。蓬勃的灵力顺着漩涡被疯狂抽离,化作缕缕白光,注入蛟龙口中。随着蛟龙一声长啸,白龙发出最后一声悲鸣,身形彻底化作透明,被蛟龙整个吞入腹中——

    蛟龙身上开始闪烁起丝丝缕缕的电光。

    刹那间,乌云翻涌,天空突然降下了数道紫雷。雷光在蛟龙周身疯狂游走,将它的鳞片灼得赤红。

    蛟龙下意识想入海,但是海面已经被荀妙菱冻成了一大片冰川,导致它只能在冰面上痛的直打滚。

    荀妙菱:“……?”

    眼看沧溟君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天上还开始下雷劫了,她总不能继续留在空中挨雷劈,于是御剑回到了海岸边。

    “师父。”她在谢酌身边落地,道,“沧溟君乱吃东西,好像吃出毛病了。”

    “什么毛病。”谢酌举起扇子轻轻敲在她脑袋上,道,“他这是要化真龙了!其实,以他的修为早该蜕变成真龙。只是龙神陨落太久,真龙传承断绝,这一口气一直都上不去。现在好了,你给他送的龙神残念正好补上这块缺口。”

    荀妙菱有些意外,但也觉得无所谓。因为那残念是她随手召唤就能有的东西。不是说被沧溟君啃了一口她这儿就没了。

    “那他岂不是还得谢谢咱们?”

    “本来是该谢的。”谢酌有些一言难尽地道,“但是现在,沧溟君能不能熬过这场化龙雷劫都是未知数了……”

    此时,沉闷的撞击声从海面上传来。

    “砰”、“砰”。

    是沧溟君痛的用自己的脑袋在撞冰层的声音。

    因为他暂时回不去海里了,身体又在雷劫笼罩之下,不能乱跑。

    荀妙菱:“……”

    咳。这其实也不能怪她吧。再说水可是能导电的,哪家好龙在海里渡雷劫啊?不怕被煮熟么?

    随着天上的雷光愈发炽烈,蛟龙周身沁出一层层鲜红的血渍来。随后那些血渍又被天雷淬炼,化作一层层璀璨的金色霞光,将龙鳞也染为同色。

    沧溟君仰首向天,额间断了角的部位也在转眼间长出了一只纯金色的龙角。

    “吼——”

    一声真正的龙吟震彻天地。

    乌云散尽,万丈金光投射而下。那金龙抬爪一震,瞬间将厚重的冰层凿碎。苍白的霜痕很快散去,海域恢复了原状。海风缓缓,碧波荡漾。

    很快,沧溟君重新化作人形,出现在了海岸边。

    他的装束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间多了一个金色的印记,头上的角也变成了两只,一蓝一金,萤光流转,有种别致的威严。

    他站在原地,神色微妙地注视着荀妙菱。

    沉默,漫长的沉默。

    荀妙菱有些迟疑地拔出剑:“你想继续?”

    “……不必了。”这位年轻的龙君狠狠地叹了口气,睫毛乱颤了一阵子,垂眸敛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抬手行了个大礼,沉声道,“多谢真人授予龙神传承,此恩没齿难忘。今后真人若有差遣,我听命便是。”

    这还是荀妙菱第一次在他口中听见这么温和的语气。

    看他态度颇为诚恳,龙君又是出了名的要脸,一诺千金,倒也不怕他赖账。

    荀妙菱欣然收剑:“那这场比试,算是我赢了吧。”

    “自然是。”沧溟君谦逊道,“此前动手的时候,我就觉得您未尽全力,明显是手下留情了。一开始还以为您是自视甚高,轻忽于我,后来才知您的良苦用心。您一开始就在为授我传承做准备了吧?”

    荀妙菱:“……”

    这真没有。

    不过这时候只需要微笑就好了。

    沧溟君看她笑的游刃有余,更是坚信心中所想。

    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谢行雪何德何能,竟能有您这般天赋超凡、品性高洁的徒孙……实在是便宜他了。不过他飞升之后归藏宗才收了您做徒弟,你们俩本来也只有名义上的师门名分而已。”

    荀妙菱心想:原来你是用这种方式说服自己忘记那些前尘旧怨的吗,直接把她和师祖切割了?

    沧溟君微笑了一下。

    他有意收起那副疏离神色的时候,倒真有几分海族的温柔多情、旖旎魅惑。且因为他本色还是端方冷傲的,这点温柔就更令人心折。

    可惜,无论是荀妙菱还是钟姣,都已经对这种程度的美色见怪不怪了。

    荀妙菱直奔主题:“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请沧溟君开放自己的领地,让我们进去探一处遗迹。”

    沧溟君:“值得真人如此大费周折,想必那遗迹十分要紧?”

    荀妙菱:“算是吧。”

    沧溟君:“不知这遗迹的开启,是否会波及我海族?”

    荀妙菱只能保证道:“若是有异象,我会及时中止。”

    龙君点点头,果断道:“那请诸位给我两日的时间,让我将那遗迹周边的海族居民全都撤离,以防万一。”

    沧溟君变了态度之后,真是非常的靠谱,效率也是一等一的。

    之后,荀妙菱等人婉拒了沧溟君请他们去海里做客的邀请,回到客栈。

    ……天晓得,沧溟君是怎么做到微笑着邀请荀妙菱,还顺带上了她的师妹钟姣,却偏偏漏过了她师父谢酌!

    荀妙菱:“……”

    回程的路上她忍不住对谢酌道:“师父啊,你当年和沧溟君的关系到底是有多差?”

    虽然谢酌坚称自己并不是谢行雪,但这种时候他也不会挑剔荀妙菱言语中称呼的问题。

    “实际上,他们交情还行。”谢酌漫不经心地道,“谢行雪和沧溟君相识之后,每隔几十年,总会切磋一场,总共打了那么五六次吧。有一次,他们打得精疲力尽,就喝了一场酒,待到涨潮的时候才各走各的路……”

    “至于最后一次切磋,会折断他的角,纯属意外。事后谢行雪也道歉赔礼了。但沧溟君却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性格。要他消气,不登门个十几二十次,在他的龙宫门前坐上两三年的冷板凳,他是不会松口的。”

    说到这里,谢酌感慨道:“阿菱,世事就是这般。你师祖当年与沧溟君不相识也就罢了,如果只是打了一架,沧溟君折角,恐怕他也不会介怀至此。偏偏他们相识,也算是半个朋友,之后又无缘深交,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荀妙菱停下了脚步:“那既然,师祖明明知道让他消气的方法,为什么不去做呢?”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谢酌笑着回身,叹息道,“再之后,你师祖就有更要紧的事情,必须去做了。”

    第138章

    得到了沧溟君领路的承诺,荀妙菱、谢酌和钟姣还需留在客栈等候几日,其他人则先行返回归藏宗。

    走之前,林尧再三踌躇:“真的不用我们留下来帮忙吗?”

    他总有种特殊的预感,荀妙菱即将要做的是一件大事。

    荀妙菱却道:“你还是注意保护自己吧。记住径直回宗门,不要在外面逗留。”

    林尧心知,以他的修为确实也帮不了什么大忙。于是耸了耸肩,与商有期、少虞结伴,朝着宗门方向返程。

    海市已经结束,连他们所住的客栈也安静了不少,来来往往只剩下了几个住客。

    这夜,月上高天,潮声阵阵。

    钟姣又做梦了。

    朦胧间,她仿佛置身于一片幽暗的山坡上。

    低垂的天际被浓重的铅灰色云层笼罩,黑沉沉的,一派末日景象。

    唯有一轮金色的、仿佛要将她炙烤殆尽的日轮,正在逐渐逼近她。

    四周寂静得可怕,视线内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

    忽然,如潮水般涌来的黑影,将她层层围住。

    那些影子忽高忽低,围绕着她,仿佛一个遮天蔽日的囚笼,想将她的双眼、耳朵全都遮蔽起来。

    钟姣下意识地挥了挥手——那些黑影瞬间消散了一些。

    原来这些黑影只是看着恐怖,实际上虚弱无比。拖不住她的脚步,也无法阻止她的行动。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出一声声哀怨的悲泣:

    “停下,求求你停下。”

    “我们逃吧。我们还可以逃的!”

    “你不能去。你会死……”

    “钟饮真!!”

    最后,所有声音都化作了绝望的咒骂:“骗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子!!”

    那金色的日轮开始发光。

    世间一切万物,在此刻都无所遁形,被拥入那炽烈的日光里。

    黑色的影子在瞬间全部消散。

    钟姣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那轮日光照耀着,像是一块矿石被投入火炉中那般融化。她痛苦地蜷缩着,皮肤在高温下焦化,意识在剧痛中模糊。最终,化作一缕青烟,缓缓散入空中。

    “……!”

    心脏的位置一阵剧痛,她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大口喘着气,目光扫过昏暗的屋子,下意识地安慰自己: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呢。刚才那都是梦……

    她低下头,湿润的黑眸泛起黯淡之色,像蒙了层化不开的霜雾。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一阵幽风吹来。

    钟姣的呼吸突然停滞了。

    她微微睁大眼,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一个木偶壳子里一般,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子勉强向窗户的方向瞥了一下——

    一只苍白又冰凉的手,贴上她的下颌,指腹微微用力,轻柔却透着股难言的压迫感,不紧不慢地将她的脸颊托起。

    对方端详了她半晌,声音里透着微妙的嘲讽和危险:

    “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可真是让我好找。”

    对方的黑发顺着身躯流淌而下,脸庞笼罩在凄清的月光中,眼角一抹艳丽的红痕,勾勒出摄人心魄的妖冶之色。

    ……是千面魔君!

    钟姣顿时在心中惊叫起来。

    钟姣虽未与千面魔君打过照面,但荀妙菱曾与对方激烈交手,事后将其真容精心描绘下来,呈报给了仙盟各宗。靠着那些画像,钟姣也能毫无障碍地把人认出来。

    或许是钟姣眼中流露出的惊恐过于明显,千面魔君——簇幽反而感受到了某种愉悦,笑的更为开怀:

    “以你的修为,根本抵抗不了我。我看你还是乖乖地做个听话又安静的工具吧。等你引领我找到了溯光城,就一切都结束了。我会……赏你一个痛快的结局。”

    又是溯光城!

    看来那祭坛真的是通往溯光城的。

    可千面魔君跑到溯光城里去做什么呢,她也在觊觎那个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皇遗器吗?

    ……不对啊,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

    钟姣顿时满头冷汗。

    她倒是想赶紧通知荀师姐和谢师叔,但前提是她能够到玉简才行。这魔头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法术……师姐和师叔呢?他们会不会也中招了?

    这魔头的胆子也太大了。荀师姐的房间和她就隔了几步远啊。

    黑暗中,钟姣陷入了不断的思索,反而没有去留心魔君,只见簇幽不知为何突然沉默了下来。对方掐着她的脸,俯下身,仔细观察着,仿佛是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视线一寸寸描摹她的五官,仿佛审视一件物品。

    魔君的眼神很奇怪。

    空洞,幽寂,有那么一丁点恨意在燃烧,剩下的全都已经化为了灰烬。

    钟姣的嘴唇微干,虽然动不了,脸却憋红了。

    簇幽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似熟透过度、濒临腐烂的花果香味,浓郁腥甜,搅得钟姣的脑袋一阵发晕。

    “……我该不该直接把你做成傀儡呢?”

    魔君轻声道,像是在问钟姣,又像是在问自己。

    钟姣:“……”你倒是让我发表意见啊!

    “算了。”簇幽甩开她的脸,突生厌倦,冷笑道,“用魔核来控制你,也一样。”

    簇幽摊开手掌,掌心浮现一颗散发着暗光的紫色菱形晶石,指尖一弹,那晶石便没入钟姣体内。

    钟姣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第二日清晨。

    荀妙菱收到了沧溟君的来信——一条能在空中游动的透明小鱼叼来的信,还装在一个颇为讲究的信封里。等她接下那信件之后,那小鱼就欢快地吐了个泡泡,一摆尾不见了。

    看完信,荀妙菱先去敲了敲谢酌的房门。

    “沧溟君那里已经做完准备了?倒是比预想中的要快一些。”

    荀妙菱想了想,道:“我们找祭坛的时候要带上沧溟君吗?他信上还写了,如果我们需要人手,他乐意帮忙。”

    谢酌微微挑眉,道:“现在他倒是热心了。”

    但谢酌还是让荀妙菱回绝。

    “能在深海中得龙君相助,自然能省我们很多功夫。但阿菱,此事干系重大,沧溟君愿意为我们开放领地已经是仁至义尽,如果到时候再生了什么变故……他到底是海族妖君,还是不要连累他为好。”

    荀妙菱明白谢酌的意思。

    溯光城一事牵涉神皇,也就是和天庭、甚至魔界都有关。一旦暴露出一点线索,会有无数人盯着这里。此行把沧溟君搅进来绝不是一个好主意。

    就像他们所提的要求,也只是让沧溟君开放海域,等于是给他们开个门。至于具体要去哪儿,沧溟君其实也控制不了他们。来日就算是……算起来,沧溟君也不会有太大的责任。

    荀妙菱点点头:“行,那我们这就出发吧。我去叫阿姣。”

    她穿过走廊,行至钟姣的房门前,刚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就听见“吱呀”一声——

    门开了。

    钟姣还穿着昨天的衣裳,粉色缎带在发间挽出精巧的花样。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温和又甜美。

    “荀师姐,早安。”

    “……早安,阿姣。”荀妙菱的目光在她头顶的发带上停留了一瞬间,也露出一个微笑,“准备准备吧,我们要入海了。”

    以谢酌和荀妙菱的修为,足以在深海中行动自如。但钟姣修为尚浅,还需要借助辟水的法器才能在水里呼吸。

    荀妙菱在她的手腕上缠了个避水珠。

    “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摘下这个珠子。”荀妙菱嘱咐道,“如果遇到危险了,你就先离开。这个珠子还能给你指路,帮你回到岸上。”

    “不,我一定会和师姐师叔同生死、共进退。”钟姣捏了捏拳头,道,“放心吧师姐!”

    荀妙菱:“……”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感觉阿姣今天好像过分活泼了一点?

    他们驾驭着灵船到了大概的位置,然后直接下水入海。

    随着深度一点点增加,海水由浅蓝变为深蓝。成群的游鱼从他们身边掠过,身上的鳞片散发着点点光晕。

    直至头顶上最后一丝光线被吞噬,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墨色。

    “这种地方真的会有祭坛么?”荀妙菱有些狐疑道,“虽说沧海桑田,但要让建在陆地上的祭坛沉入这么深的海底,至少也得是数万年的光景吧。这祭坛有这么久的历史么?”

    钟姣笑了一下,她整个人被包裹在一层蛋壳般的光晕里,显得身形更为娇小:“师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许多上古神明遗留下来的手段,都是不能用常理去思考的。你忘了神皇司掌的规则是‘空间’么?”

    荀妙菱:“也对……与其说这里说是祭坛,说不定,只是一个通往祭坛的入口呢?”

    就在这时,荀妙菱眼前忽然闪过一丝幽蓝色的亮光。

    那光芒稍纵即逝,仿佛在离他们非常远的地方掠过了一道闪电,又突然消失了。

    荀妙菱原本以为那是什么深海生物发出的生物光。谁知,那道幽蓝色的光却再度亮起,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拔出了剑。

    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庞然大物疾驰而来带起的水流。

    一双巨大的金色竖瞳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的瞳仁是漆黑浑圆的,直径比荀妙菱的身高还要大一些。瞳仁微微翻动,盯着他们的动静,没有丝毫的温度。

    荀妙菱警惕地握住剑柄:“……”这海里这么黑,怎么打架?

    无奈之下,她闭上眼。

    朝他们翻涌而来的暗流一滞,随后仿佛受到什么力量的影响,猛地逆流倒卷——

    强悍的神识犹如天罗地网般铺展开来,将整片海底无情地扫了个遍。

    荀妙菱也在神识中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那是只巨大的海兽,种类像是乌贼或是章鱼什么的,表皮是暗紫色的,八只腕足搅动着海水,上面布满了巨大的吸盘。

    “……”

    这种深海生物,在海族里是不是智商很高来着?

    于是荀妙菱默默地把剑归鞘,问道:“这位……呃,前辈,请问你有在附近见过类似祭坛的东西吗?”

    黑暗中,海兽两只腕足晃了晃,竖起来,交叠在一起,打了个叉。

    意思是没见过。

    荀妙菱又问:“那您有见过空间传送门之类的,比较特殊的玩意儿吗?”

    海兽的一双巨大的眼睛忽然又翻动了一下。

    荀妙菱眼看有戏,于是开始添加筹码:“我们是从大宗门来的弟子,有钱。如果您愿意给我们指路,事成之后,我们愿意奉上许多的鱼——至少让您吃到饱为止!”

    海兽的腕足愉悦地扬起。

    这回给她打了个钩。

    随即转身游开,意思是让他们跟着来。

    她身后的谢酌和钟姣:“…………”

    他们是真没想到,居然还有向海兽问路这一招。

    看来拒绝沧溟君的帮助还是太草率了。

    沧溟君可是海族之长,天下的海兽都听他号令。要是他来了,直接一声令下不就完了吗?

    第139章

    荀妙菱几人跟着这只巨大的海兽在海里遨游。

    海兽游动的速度极快,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等候他们一会儿。后来等的烦了,干脆伸出触手,将他们轻轻地卷起来,然后闷头赶路。

    钟姣也就罢了,她带着避水珠,周身有一道晶莹又坚固的结界。海兽的触手只能覆盖在上面。虽然那些巨大的、不断开合的吸盘看起来有些渗人,但到底触碰不到她一丝汗毛。

    荀妙菱和谢酌就比较倒霉了。

    他们的腰上直接缠了个触手,流动的海水也没能冲淡那种黏糊糊的触感。

    一向爱干净的谢酌:“……”

    等上岸以后,这衣服是不能要了。

    海底依旧是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荀妙菱的神识却如一盏明灯般,给了她“视野”,一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她感知到海兽带着他们钻进了一个隧道里,不断往下。直到“哗啦”的水声响起,眼前的空间再次开阔起来——这里竟藏着一处海底洞穴。

    洞穴连着的池子并不是很大,海兽花了点功夫才把自己给挤进去。它轻柔地用触手托着众人出了水,将他们放在岸上。

    荀妙菱往黢黑的洞穴里看了看:“你指的传送门就在里面?”

    海兽的大半身体沉在水中,他们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见一只触手扬了起来,又打了个勾。

    意思是:就是这里了。

    “多谢。”荀妙菱语气轻快道,“但我们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原路返回。之前答应给你的那些鱼肯定会兑现,只是,或许需要你往归藏宗那里跑一趟了……我会用玉简和宗门的人联系,让他们提前准备,好好款待你的。”

    海兽不肯走,似乎是不太满意荀妙菱这种画大饼的说法。

    “我现在就联系宗门。”

    说完,她的玉简信息已经传了出去,然后掏出一张地图,用灵力在上面盖了个戳。

    “我还给你们约了见面地点,在这个地方——你记得住吗?不如我把这份地图留给你吧。此图上盖有我的长老印鉴,宗门之人见印如见我,他们一看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把地图递给海兽。

    海兽灵巧地展开了地图,看了一眼,巨大的眼睛眨了眨,这才满意地离开。

    谢酌有些嫌弃地瞥了眼自己身上的粘液,抬头问:“阿菱,你给宗门的谁传了信?”

    “秦师伯呗。宗主有自己的事要忙,喂海兽这种事,我实在不好开口求他。可秦师伯不同,她总是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感兴趣。能修炼到这种体型的海兽也不常见,想必师伯也很乐意照料它。”

    荀妙菱不咸不淡地抬起头,转身对钟姣道:

    “对了,阿姣。秦师伯让我问你,上次你给那些来药庐就诊的病人们熬药之后,整理好的脉案放到哪里去了?”

    “什么?”钟姣刚刚收好避水珠,脸上流露出一丝恍惚之色,但她很快垂眸微笑了一下,道,“脉案,我不太记得放哪儿了,但应该还在药庐里,等我回去仔细找找——师尊现在很急着要看吗?”

    “倒也不是很急。”荀妙菱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须臾之间,便将她整张脸都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在被注视者即将感觉到异常之前,果断转身,抽离视线,“她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荀妙菱随手掐诀召唤了一团金色的灵光,走在最前方开道。

    “师父,钟师妹,你们紧跟着我走。”

    谢酌:“……”没记错的话,他才是师尊?

    但现在荀妙菱的修为确实已经高过他了。唉,就当做徒弟已经长大,能独当一面了吧。

    几人沿着岩壁,走到洞穴内,果然找到了一个散发着强光、一闪一闪的漩涡。

    漩涡里光影交织,似有万千景象在飞速流转,斑斓的色彩堪称瑰丽。

    “传送阵法。”谢酌观察了周围一番,出口断定道,随即微微蹙眉,“只是,它现在不是很稳定。”

    荀妙菱:“阿姣,你来试试。”

    钟姣点点头。

    她靠近漩涡,毫不畏惧地抬手触摸那五彩斑斓的灵光。

    下一秒,漩涡中流转的光点突然停止了,中心冒出一点浓黑,随后像个黑洞一样不断扩大。

    轰!

    巨大的引力将他们瞬间吞入那黑洞中。

    一阵剧烈的撕扯感,仿佛有股力量要把他们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很快,空间重归稳定,他们又被黑洞吐出来,在半空中径直落下。

    刚刚站稳,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抬头,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们已经不在深海里了。

    而是在一个未知的地方。准确的说,一个陌生的城池前。这城池规模不小,但如今也只剩下一片片的断壁残垣。墙体龟裂,城楼倾塌,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被风化成了荒凉破败的模样。

    铅云低垂,暗沉的天际透出一股不祥的血色。无数嶙峋的枯木僵立着,连土地都是荒芜的焦黄色。

    诡异的是,以荀妙菱的神识覆盖面积之大,居然在这城中找不到任何活物。

    便是荒废的再厉害的地方,也该长些野草,或是蛇虫鼠蚁吧?

    ……这居然是一座彻头彻尾的死城。

    谢酌抽出自己的扇子,只见那扇面上灵光缭绕,很快聚集起了一个小小的光团。下一秒,他将扇子翻了个面,那光团也似无数流萤散开,向四周飘荡而去。

    他缓缓闭上眼。

    几息后,他睁眼,眸色沉静:“这地方被困在一个极为封闭的结界里。结界上的禁制之强大,我此前从未见过。”

    荀妙菱:“那,师父你能解开这结界吗?”

    “值得一试。不过,我怕会惊动布下这结界的人。”

    两人探讨着解开结界的可能性。毕竟一开始带他们来到此地的漩涡已经消失无踪,如果解不开结界又找不到出路,那他们就有可能会被困死在这儿。

    趁他们讨论的间隙,钟姣无声无息地往前走了几步——她鬓边的发带被风吹的飞了起来,那双眼眸极黑,静若深潭,盯着那城墙上已经破碎的匾额,不发一言。

    “阿姣,你怎么了?”

    荀妙菱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了起来。

    钟姣的双肩微微一绷,随后回身,道:“师姐,我只是在想,我们究竟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她手一指路旁的植物,道,“虽然这些草木都枯死了,但我能从根茎的形态,依稀辨认出它们的品种。这些都不是蓬莱州常见的植物……”

    说着,她蹲下身,轻轻松松地从地里拔出一株枯萎的草木。

    “就比如这个吧。它的名字叫做落星草,民间也管它叫小星灯。它的叶子不多,每株只有一颗果实,但只要它出没的地方,就往往会成群结队地冒出一片。在夜里,这些果实会发出淡金色的光晕。近看像是满地的灯笼,再远看,就像是满山坡的星辰……”

    说到这里,钟姣神态自若地握掌,将这干瘪的植物碾成碎片。随后拍了拍手,说:“这种植物,只有在平阳州才能见到。”

    荀妙菱和谢酌面面相觑。

    平阳州?那可离蓬莱洲远得很,坐灵船都得坐个几天几夜才能到。

    别的不说,这传送阵跨越空间的能力是相当不俗。

    “钟师妹,你可真是学识渊博。”荀妙菱露出一个笑容,清丽又不失柔美的眉眼舒展开,如春风化冻,亲切至极,“这落星草不是什么正经药材,只是野地里不知名的小草罢了,而且长在平阳州,与我们蓬莱洲相隔数万里,你却能一眼把它给认出来,真是了不得……难怪秦师伯会收你做弟子。”

    钟姣的笑意也是柔若春水:“哪里。当初要不是师姐的引荐,我也没法拜入我师尊门下呀。是我该感谢师姐才对。”

    谢酌:“…………”

    这下他再迟钝,也该知道有哪里不对劲了。

    先说他这个徒弟。小时候长得是柔稚可爱,那张脸来一个骗一个,来两个骗一双,都信她乖巧听话,但实际上都是装的。

    每当她这么刻意笑起来的时候,就有人该倒霉了。

    现在她长大了,面容比之从前已经成熟了许多,她很少再表现得像从前那样……但那个规律,在她身上依旧适用。

    这不是荀妙菱会对自己的师妹摆出的态度。

    而钟姣也是。换成以前,看见荀妙菱这样的笑容,她早就要起满身的鸡皮疙瘩,然后抱着胳膊不安地问:“师姐,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可不要吓我呀?!”

    但现在钟姣居然只是一笑置之?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怪,实在是太怪了。这一点也不像阿姣的作风。

    除非……

    谢酌微微挑眉,在阿姣看不见的角度,递给了荀妙菱一个眼神。

    荀妙菱敛眸,微微颔首。

    “……”

    谢酌顿时心一沉。

    “啪”的一声,他轻轻收起了扇子。那昳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漠然的神色。

    两人对钟姣身上的异常心知肚明,而荀妙菱还在心里幽幽吐槽,为什么师父发现的这么慢。

    她刚才都问阿姣了——

    “上次,你给那些来药庐就诊的病人们熬药之后,整理好的脉案放到哪里去了?”

    现在药庐的人哪里敢让阿姣动手给病人熬药?

    这么说吧,只要药庐里头还有一个能动的医修,病人们都坚决不会喝阿姣煎出来的药汤!

    第140章

    荀妙菱和谢酌都已经发现了钟姣的不对劲,但依旧选择不动声色。

    ……因为他们暂时无法从钟姣身上看出什么异常。

    眼前这人,无疑还是“阿姣”没错。但她应该是被什么神秘存在操纵了神智。

    毫无疑问,对方是冲着溯光城的线索来的。

    是仙人?还是魔族?

    三人结伴,深入荒城。

    荀妙菱提剑而行,另一手掩在袖中,悄悄掐了诀,传音入密——

    谢酌和她曾经互相造访过彼此的府洞天,双方神识中都曾留下一缕印记。正因如此,他们以传音入密之术沟通,不会惊起丝毫灵力波动,也不易被察觉。

    “师父,阿姣是从今天早晨开始不对劲的。”

    最初,是荀妙菱看见钟姣一夜没有换过的衣裳,和头上缠着的发带。

    修仙者并不经常更换衣服。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与凡人不同,身上不会出现太多脏污,加上实用的去尘诀,给他们提供了很多便利。另外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所穿的衣袍往往也算得上是防御性法器,造价不菲,出门在外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套衣服可以给他们随心换。而且厉害一点的法衣,堪称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自然也有自动清洁功能。

    钟姣倒是不缺法衣穿,加上她入门没几年,还保留着一些凡人的习惯——只要没出意外,一套衣服她绝不会留着过夜。

    还有她的发带。

    她虽然爱干净,但是不擅长装扮自己。发带只是她用来固定簪子的工具罢了,荀妙菱还从未见过她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用一条发带在自己的头发上玩出那么精巧的花样。

    想到这里,荀妙菱又有些想要吐槽。

    “那个控制阿姣的神秘人是不是太奇葩了些,居然还特地抽时间给阿姣弄发型?”

    而且不得不说,那个神秘人手艺不错,审美也不错。现在这个造型很适合阿姣,看起来很可爱……

    谢酌只道:“我看,此人对这个荒城似乎很熟悉。”

    之前认出平阳州特有的民间植物,只能算是一个小插曲。

    三人走在城中的街道上,鞋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中有些刺耳。

    这座荒城的外墙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但步入城内,情况却还算好的。绝大多数建筑保存相对完整,偶有几座坍塌的房屋,残垣堆积得松散自然,明显并非遭受外力攻击所致,而是因为年久失修,梁柱朽折,瓦片也跟着掉下来了。

    此时,荀妙菱正暗暗观察着“钟姣”。

    只见钟姣的视线快速地掠过那些残破的建筑,脚步未有丝毫停滞。

    ……但她真有面上表现出的那么镇定自若吗?

    钟姣的修为在三人中最低,甚至是低到随时面临危险的程度。原本荀妙菱和谢酌在前,两人各站一侧护卫着她。但在荀妙菱和谢酌有意识放慢脚步的情况下,钟姣竟然无知无觉地打乱了队形,走到了两人的前方——

    她好像对此地颇为熟稔。所以知道哪里危险,哪里不危险。

    更重要的是,她走神了。

    “……啊。”直到两道目光骤然聚焦到她背上,她才猛然停下脚步,慢慢转身,挤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抱歉,师叔师姐。我一时紧张,忘记走在你们后面了。”

    “没事。”荀妙菱微笑了一下,“师妹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暂时没有。”钟姣抿了抿唇,嘴角突然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不过……师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荀妙菱:“?”

    她侧耳倾听。

    “咔嗒。”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机括声响起。

    荀妙菱只觉得背后突然扑来几股劲风。她一转身,剑光在空中一亮,劈下了几只迎面而来的箭矢。

    这些箭矢通体都是金属制成,质地坚硬异常。除了擦出火星之外,还会发出“叮”一声的共振声。

    “快躲开!”

    三人拉开距离。

    一时间,箭矢如雨射来。

    他们且战且退,却见街巷的阴暗处无声无息地涌出了什么东西。

    ……是傀儡!

    它们有着人类的外形,躯干由深浅各异的木材组成。某些傀儡身上破破烂烂的,肢体残缺,显露出那层木壳子之下的东西——是数不清的金属机关。生锈的齿轮相互咬合,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

    傀儡们冲了上来。

    它们的动作偶有停顿,好像不是那么流畅,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可它们的身手依旧灵活,总是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着,转瞬又从意想不到的方位窜出来,用持着各类武器向闯入者们劈砍着。

    荀妙菱抬脚踹飞一只,旋身用剑气逼退两只。

    被踹的那只飞的老高,重重砸在地上,却没有散架。一阵“咔吱咔吱”的机关运作声后,它又撑起刀跳着往谢酌的方向攻了过去;被荀妙菱直接攻击的那两只傀儡身上留了几道深刻的剑痕,却只瘫在地上停顿了两秒,又爬起来继续活动。

    荀妙菱疑惑道:“这些傀儡好像格外耐打啊?”

    谢酌挥扇,用阵法困住它们:“这些傀儡都是用千年的灵木所制,真是好大的手笔!”

    又是一阵劲风袭来,一只傀儡挥舞手中握着的长刀,砍向荀妙菱的脖颈。

    荀妙菱那时正与另一只傀儡缠斗,腾不出手来,于是旋身一记飞踹直,击对方膝盖。那傀儡身形一晃,却依旧直臂一展,刀锋直逼她咽喉。于是她凌空跃起,反手凝气入剑,刹那间剑光暴涨,横扫而过,所到之处傀儡应声倒地。

    密密麻麻的傀儡犹如蚁群。

    她每挥出一道剑意,就有一片傀儡前后交叠着倒下去。

    但很快,就有其他傀儡淹没它们,踩着它们的躯体,继续往上爬。

    对付这些傀儡,对荀妙菱来说虽然不算棘手,但一时间还真脱不开身。

    就在此时,荀妙菱一个错眼,发现原地只剩下她和谢酌。

    “钟姣”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暗沉的血色天光,笼罩了整个荒城。

    穿着蓝色衣裙的少女步履轻盈地穿行在街巷之间,裙摆翩飞,头上扎着的粉色发带也跟着飘了起来。

    “咔哒、咔哒……”

    傀儡在她身后追击。机关的声音在死寂的窄巷里被无限放大。

    很快,她跑到一座荒废的小院前。那院落里有一棵大大的枯树,还有一口井。

    她的下意识慢了下来,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恍惚……

    这原来是棵巨大的梨树。

    刚把它种下去的时候,它还只是一棵树苗。

    后来,它病恹恹了十年,未曾开花。

    等那个人,这个院子的主人,能腾出手来打理院子的时候,也开始研究起了怎么培育花木。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棵树终于迎来了花期。梨花满院,纷飞似雪,香气即使隔着院墙都能闻到。

    那时候,这城里已经住满了人。到处是人们的喧闹声,欢笑声。

    仰头一望,还可以看见孩子们在城外山坡上放起的色彩斑斓的纸鸢。

    而那个人,就在这棵梨树下,耐心教她对弈布阵、研读典籍、挥墨作画。就连自己最擅长的傀儡术,也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给了她。

    那时候,她还天真地问:“我说,你就不怕我从你这里学了这些东西,拿去做坏事吗?”

    对她的疑问,对方却只是一笑置之。青丝如云,肆意垂落,光影交织间,那张脸庞流转着平和的气韵,透着一种超脱尘世的从容。

    那人说:“……知识都只是工具罢了。工具本无分善恶,只有人行之用之,才有善恶之分。既然我教你了,自然是相信你不会做恶事的。”

    那人还说:“小幽,你不要因为自己是魔族,就从最坏的角度去预想自己。如今生逢乱世,不论人、妖还是魔,都在艰难求生。只要心怀善意、多行义举,我们便是殊途同归。”

    “何况,你不是早已融入这无忧集之中了吗?”

    “…………”

    ——当时,她是怎么回应的?

    簇幽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面对那个人的微笑,她心中仍有一个惴惴不安的声音在反驳:

    不是的。

    无忧集是你为了庇护世人而建。你想让他们过上永远和平、安宁的好日子。可我是魔族,生来满身血债,绝不在你的庇护范围之中。

    这里的一切是很好,甚至好的远超预期。可这样的美好,不属于我。迟早有一天,会再度离我远去。

    身为魔族,簇幽深知这个世界的残酷。她不敢肖想那个人口中的圆满结局,心中只有一点悲观的、微弱却炽热的火苗在始终跳动着——

    就算世道变得更加糟糕,即使她们一开始预设的目标最终都无法达成,也没关系。

    只要她能永远呆在那个人身边就好了。

    可惜,只是这一点小小的、卑微的愿望……到头来,也没能实现。

    她颤抖的声音裹挟着某种恨意,道:“这不能怪我。”

    簇幽咬牙切齿,唇间冒出一股血腥味。

    “——钟饮真,是你背弃诺言在先。”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跃入井中,在黑暗中摸索了几下,然后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砖石,蓄起力气摁了下去。

    “轰——”

    深井之下,出现了一条隧道。

    少女踏入那幽邃的黑暗之中。

    以此同时,那些原本已经围拢过来准备下井的傀儡们也动作一顿,仿佛被摁下静止键般,立在了原地。

    似乎,这深井之下,是一片不容它们涉足的空间。

    少女在隧道中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她眼前一亮,她视线中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白色砖石。那些平整的砖石上绘制着纯金的图案。此刻虽无灵力流转,但那些金色的线条依旧如岩浆般流淌着,几乎照亮了漆黑的地底……

    少女的眼眸缓缓亮起来。

    这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玄渊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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