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巍峨的溯光城彻底崩塌。
神树枯败,寸寸化为飞灰,树冠上那轮看似永不坠落的日轮,竟在刹那间熄灭,而后扭曲变形,化作一个黑黝黝的漩涡。
漩涡边缘闪烁着点点星光,无数道银白色的流光交织缠绕,偶尔发出雷鸣般的炸响。
几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远远看着这个漩涡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会吞噬万物,令人不寒而栗。
钟姣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那就是空间乱流?看起来很危险。”
一旁的簇幽把阿丑封存入储物法器里,有些疲倦地道:
“我也想早点拿到神器。但荀妙菱,这回你师妹说得在理。空间乱流凶险无比,能不能安全进出,全看你命够不够硬。”
说着,她从袖中找出一根银色的丝线来。
“你非要去的话,把这个带上。”
荀妙菱:“这是什么?”
簇幽抬手,银丝顿时泛起淡淡的幽光:“这是‘牵丝引’,一种特殊的魔兽吐出的蛛丝,怎么扯也扯不断,我反复淬炼千年才有这么一根。”
“你把这个固定在外面,再进去,牵丝引会记录你经过的每一处空间。你一旦迷失方向,就往这个法宝里注入灵力,让它带你返回最近一次安全停留的地方。”
荀妙菱:“这不就是个存档点吗?”
簇幽:“什么点?”
荀妙菱:“没什么,只是我发现你真是个天才。”
簇幽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整个人瞬间僵住。
这大概是她从荀妙菱嘴里听到的第一句好话。荀妙菱这么夸她,反倒让她浑身不自在。
谢酌看了眼那根细细的丝线,含笑道:“这法宝,本来是你给自己准备的吧。”
簇幽“嗯”了一声:“我猜神器一定藏在一个空间规则十分复杂的地方,提前做了些功课。”
若是放在几年前,打死她也没想到,她会跟着归藏宗的人一起来溯光城。
另一边,昆仑镜却有另外的担忧,正在和荀妙菱嘀咕着。
它消化完大祭司的所有记忆,道:“在大祭司眼中,神皇还没死透,总有归来的一日。”
荀妙菱:“……可能祂确实是没死透。虽然神皇当初以身献祭天道,天道应该不等于神皇的意志,否则天上那群仙族肯定也坐不住。但祂的意识有没有潜藏在天道里,可能还想复活。”
否则,很难解释神皇为什么会在背地里搞这么多小动作。
“神器代表着神格,若祂想复活,自然不会让其他人把混天转息轮带走。这神器只怕不是那么好拿。”昆仑镜又开始翻找大祭司混乱的记忆,试图寻找到和神器有关的讯息,但一无所获。
多想也无益,荀妙菱正打算出发,袖子却被人扯了扯。
阿菱。”谢酌侧过脸,昳丽的眉宇间忧色难掩,“为师与你同去。”
荀妙菱莞尔。
“算啦,师父。”她说了一句俏皮话,“以我现在的修为,您跟着去可要拖我后腿了。不过我还有件事得请您帮个忙。”
谢酌:“什么?”
荀妙菱拈起若隐若现的“牵丝引”,先将之轻巧地绕在她不持剑的那只手腕上,随后牵着另一端,利落地在谢酌的右手上缠了几圈。
“叮”地一声,空中传来铃声轻颤的声音,牵丝引自动消失。它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不断延伸,没有尽时。用灵力就能激活。
使用牵丝引,本来就需要在时空乱流之外设立一个锚点。
而这次荀妙菱就选了谢酌做她的锚点。
谢酌一愣,正对着手腕出神,就见荀妙菱悄悄凑过来:“师父,你们守在这儿的时候,要留心簇幽。”
即使知道了簇幽的来历,即使他们一同经历溯光城的变动,但荀妙菱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她。
一旦荀妙菱离开,能镇住簇幽的就只剩下谢酌一人。好在簇幽身受重伤,即使是谢酌独自一人看守她也够了,前提是他得有所防备。
谢酌点点头:“明白了。”
荀妙菱:“那我走啦。”
说完,她再没回头。
直往前踏了几步,人便轻飘飘地跃起。身体在接近漩涡的瞬间崩解成无数闪烁的粒子,被吸入空间乱流里。
空间乱流之中,并非虚无,而是一片沸腾的混沌。
荀妙菱感觉自己像一粒微尘,被粗暴地投入了一个疯狂旋转的万华镜里。
这里没有方向,没有重力。眼前所见,是无数破碎、扭曲、飞速更迭的景象。它们仿佛触手可及,带着强烈的存在感扑面而来,然而当荀妙菱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的却只有一片无法抓住的“幻影”——那些景象瞬间碎裂,融入另一片混乱的漩涡。
声音也没有了距离感。
无数声音汇聚到她耳边。远的近的,熟悉的陌生的。像是洪流将她卷入其中。
在被这些信息彻底淹没之前,荀妙菱闭上眼,屏蔽五感,放出神识。
她要找的神器,就像是沉眠在深海中的珍珠。
即使海底有再多的暗流、扬沙,只要静心寻找,总有找到的机会。
而且,这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容易。
很快,荀妙菱就感受到了一股特殊的气息。但她却有些迟疑。
因为这气息还挺热情,简直像是在向她招手……
“嗯?”昆仑镜有些拿不准情况,“怎么回事??混天转息轮这是在……唤主?”
荀妙菱屏息,朝着那缕气息的方向攻击。
原本在空间乱流中飘摇的她,突然似离弦之箭般冲进了一个新的空间,悄然落地。
黑暗的空间中,虹光倾泻如瀑,万千霞光在虚空中编织成一道长桥。桥的彼端,一座琉璃金殿若隐若现。
荀妙菱:“……”
这场景怎么有点眼熟?
不就是她之前已经见过的“苍墟”嘛。
这么看来,神皇造假还真是够敬业的,之前那个假的几乎是一比一复刻啊。
荀妙菱有些无语。
这真正的苍墟倒是没有任何镇灵看守,以至于她无比顺畅地走入了宫殿之中。
宫殿外边的仙花灵草也几乎都枯萎了。
一切照旧,在宫殿的最里面,荀妙菱发现了一个宽敞的祭坛。祭坛上飘浮着神器——
一个浑圆的金盘,外围以天干地支为刻度,中央的阴阳鱼咬尾旋转,光晕流转,一明一暗,有昼夜交替、日月更迭之妙,四周泛着星星点点的涟漪。
这是,真正的混天转息轮。
正在等待着新的主人。
荀妙菱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两步,就能感受到神器上传来的气息更加兴奋了几分。
昆仑镜目瞪口呆,随即气结:“什么情况?大家都是神器,我好歹也是等主人死了才另投明主的。这混天转息轮怎么就这么没骨气,它主人不是还没死透吗,就巴巴凑上来认新主子……”
实在是一点神器的风范都没有!
昆仑镜想着,虽然现在它跟这个新主人磨合地挺好的,但一开始,它是屈服于此人的威势才认主的。它不认荀妙菱当主人,荀妙菱就要砸了它呀,这有什么办法?
可反观混天转息轮……
瞧它那个不值钱的样子啊,简直是没眼看。
连荀妙菱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
昆仑镜一噎。
感受到荀妙菱的迟疑,混天转息轮上的灵光甚至开始微微颤动,一闪一闪的,在竭尽全力吸引她的注意力。
荀妙菱用神识扫了扫,确定周围没什么陷阱,于是打算冲过去拿了神器就走。
嗡!
还没走两步,空中突兀地升起了一道金色屏障。
上面浮现出几行小字。
算是混天转息轮的自述。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天地自行孕育出自然之灵,催生了神明统治的时代。比如月神掌控月之精华,神皇执掌日之权柄,祂们以神器为凭、神职为责,却将人族排除在庇护之外。
当神明的私心开始动摇世界平衡,这才催化出仙族与魔族,改写了三界格局。神皇身祭天道,让三界真正进入天道秩序的时代。
再后来是人族的崛起。
不过人族的崛起并没有那么简单,似乎是其他的世界在做推手。因为他们所处的世界,是三千世界中的一个小世界。常人口中所谓的“三清”、“佛祖”,都是超脱在三千世界之外的神灵。他们此前并没真正出现过,但道法却弘扬到了这个小世界,是因为“恰逢其时”,是感应到了天道秩序的建立,与天道相辅相成。
所以,在这个世界中,天道的弘扬,与人道的兴隆,几乎是不可分割的。
仙族与魔族的纷争,迟早会落幕。但神皇如果想要复活,想要天地重新归于神治,那就是时代的大倒退,对天道来说也是绝对的不利。
荀妙菱沉思了片刻:“……所以,你的意思是,天地的意志并非神明的意志。神明其实只是天道托生的载体。而现在,你想归顺的是天道,却不是神皇?”
昆仑镜发出险些失态的喊声:“这也可以?”
金色的屏障一变,形成的字,是来自混天转息轮的淡定反问:
「月神去后,你不就另择新主了吗?」
昆仑镜恼羞成怒:“你也知道月神陨落了啊。”
「我侍奉的日神——神皇,也已经陨落过一次。只是祂或许想复活而已。」
……意思是神皇已经死了一次,再活你就不认这个上下属关系了是吗?
好有个性的神器!!
荀妙菱有点喜欢了。
昆仑镜:“怎么就喜欢了?你不许喜欢。”
这边,混天转息轮还在继续输出:
「吾愿天道昭彰,也愿见人道兴起。汝乃超脱三界之人,是天道降下的因果机缘,正适合执掌神器,拨乱反正。」
荀妙菱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奇异的是,昆仑镜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也不吱声了。
她抬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天道知晓你的秘密。」
「正因为你的特殊之处,你才能如此快速地修炼到现在的境界。也是为了均衡规则,天道降下更加严厉的天雷。不过,这其中也有日神意志的驱使,导致你的天雷之劫加重了。毕竟,倘若没有你,祂的计划能顺利的多。」
「你知道,如果你没有出现,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吗?」
混天转息轮有了突兀的变化。
光影一滞,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仿佛是活了一般,旋转的飞了起来。它们在空中越旋越快,渐渐化作两团纠缠的虚影。突然,虚影轰然相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金色的星河流淌出来。
如烟似雾,瞬间就将荀妙菱给吞噬了。
她脚下一空,耳边随即传来呼啸的风声。
她眼前亮起了一幅图景。和她以前参悟过的星图有些相似。里面绘着九州大陆、山川河流,笔触如同星辰缀连一般,璀璨瑰丽……
忽地,一抹红的发黑的血色,从海中升起。
随后在顷刻间染遍整片山河。
荀妙菱:“……?”
她正想仔细看一眼是怎么回事。谁知眼前一花,瞬间被吸了进去。
第152章
许久之后,荀妙菱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色。
那似乎是……天魔海之畔?
万千邪魔在空中飘荡着。
风暴似乎要将晦暗的天空给撕扯下来。海面中心,一道幽邃的海眼正在疯狂旋转,不断有浓烈的魔气溢出。
而在海眼之上,有一个巨大的幽蓝色结界压着,横亘在海天之间,阻挡魔气的外溢。
那就是海天结界。
此时,异变突生。
只见一道身影挥舞着斧头,撞上了结界——
嘭!
结界在巨力下剧烈震颤,哀鸣不止。
那人一头枯草似的白色乱发,随着动作在空中猎猎飞舞。斧子每挥一下,都在空中划出一道炙热的光痕。斧刃过处,火光喷薄而出,化作燃烧的流星,漫天坠落,衬得天地都灰暗下来,仿佛末日已然降临。
此时,又有无数道流光飞向了天空。
“快,拦住那个魔头!”
“海天结界绝不能破——若是让群魔出世,就一切都晚了!”
是一群人族修士。
他们犹如鸟群般攻向那白发魔头,漫天的法宝与术法飞过去,像雨点般砸下来。
可惜,收效甚微。
那魔头每一次挥斧都震碎一片法宝,掀飞一群修士,惨叫声此起彼伏。
只那魔头一人,就有力破万军之勇。
在他的攻势下,海天结界逐渐有了裂痕。
铮……
突然间,海上传来一道琴音。
其势如山岳之沉静,其韵如天空之广漠。
海浪似乎没有被惊起一丝波澜,却在琴音拂过的刹那,诡异地凝滞了一瞬。而在这刹那间,无数细小的水滴被震得升空,不久又化作漫天微雨,坠落下来。
朦胧的水雾深处,一条角冠峥嵘的苍龙缓缓游弋而出,露出了锋利的鳞爪。
龙首之上,有一个一青衣修士凭虚而立。他怀抱古琴,墨发翩飞,面容似谪仙临尘般清雅。
漫天细雨中,一些负伤的修士退回了海岸线边,不少医修匆匆忙忙地过来给他们做治疗。
“嘶……”一个剑修摸了摸胸口渗血的伤口,把自己断了的灵剑撂到一边,朝着海上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疑惑,“这是谁来了?”
“是归藏宗的清阳尊者,林修白。连沧溟君也跟着他来了……这倒是稀奇,四方妖君不是都约好要袖手旁观的么,他居然肯出手了?”虽然是等来了支援,但那修士的语气中却含着几分轻微的戏谑。
甚至,还有人嘴下更不留情的。
一个腰间佩玉、身着蓝色弟子服的修士冷笑了一声。他的伤势在所有人之中不算严重,只是灰头土脸,略显狼狈。
他道:“归藏宗的人……唉。若不是他们养出了林尧那个魔主,三界局势何至于乱成这样!”
“也不能全怪归藏宗。”之前断了剑的剑修说,“像之前,魔君簇幽在仙盟里安插了那么多傀儡,有谁发现了,有谁察觉了?可见这些门派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在捉不住内鬼这方面,咱们谁也别说谁。别的不说,至少归藏宗在援助仙门同袍上是尽心尽力了……就比如我这剑吧,都已经断了三次了,我一点儿都不慌,为什么?因为只要是为斩魔而折剑,归藏宗的器修都是免费给咱们复原的。”
另外几个剑修仿佛是被触及了关键词一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果真吗?免费修剑?”
“你这剑都断成这样了还能修啊。”
“能的。归藏宗的器修手艺都没话说。虽然危月峰的峰主常年闭门不出,但现在危月峰主事的是一个姓魏的仙子,她铸剑的手艺也是万里挑一,而且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和善……”
眼看话题越来越歪,那一身蓝衣的修士嘴角一压,暗暗给自己身后的另一个修士使了个眼神。
那人收到命令,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高声道:“现在有人跪着舔归藏宗呢?自从他们宗门的长老接二连三的飞升失败,林尧又叛出宗门成了魔主,他们早已不复天下第一大宗的风头了,还傲什么?免费给仙盟弟子修剑?不都是应该的吗,他们只是在将功折罪罢了!”
谁知,反倒引起了几个剑修的反驳:“你说话也忒刻薄了。什么叫应该的?归藏宗的那些长老为何飞升失败?不就是为了以性命来提醒整个修仙界,飞升根本就是个阴谋嘛。若是没有他们的牺牲,咱们现在都还没蒙在鼓里呢!”
那人偏偏梗着脖子不服气:“哈,那咱们是不是还该谢谢他们?现在人人都已经知道飞升无望了,哪还管什么天道功德,唯有保命最要紧。咱们仙门直接成了一盘散沙……”
剑修们继续输出:“这也怪不到归藏宗头上啊。不都是天上那些仙人做的孽?”
“归藏宗已经不错了。”也有不少人附和道,“你看看,除了曾经的上三宗之外,仙盟还有哪个宗门强制命令弟子去讨伐魔族的?不都为着惜命龟缩不出吗?但归藏宗的人无论修什么道的,全都在济世救人……”
“是啊。”沉默许久的蓝衣修士阴阳怪气道,“只可惜,归藏宗出了个林尧。”
人群突然沉默下来。
确实。就算举例出归藏宗的一千件功德,只单论出了个魔主这一点,就足以把这个曾经的第一宗门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何况如今的局势,对人族是大大的不利。
林尧成为魔主后,解放了上一任魔主岁渊,令其破钟而出,魔族一下子士气大增,甚至有倾巢而出的趋势。反观他们仙门这边,自从一些渡劫期的大能接连飞升失败,揭露所谓“飞升”是为骗局,许多修士直接道心破碎,甚至想去投魔了——他们之中心态最差的已经开始发疯,心态好一些的就闭门不出、不问世事,能活一日算一日;只有不怕死的修士,还在为守住人间,和魔族缠斗。
一时之间,没人再说话。岸边只剩下医修们问诊急救的声音。但大家都是修士,一般的皮外伤根本不影响活动。能动的简单处理好伤口之后,就返回战场,不能动的只能直接抬走了。
医修们收拾好伤员,也很快撤离岸边,回到驻扎的营地里。
有一个医修回到营地,悄悄入了自家营帐,对一个白发苍苍的素衣老者低声道:“禀报管事……”
说着,就把刚才在海边的见闻复述了一遍。
素衣老者头也未抬,还在处理手上的药材:“那个穿蓝衣的修士,是哪个宗门的?”
“水月门的。”
“嗯,把他的名字记下来,还有和他往来密切的那些人,统统记名。”
“……是。”
等那医修走后,素衣老者才站起来,一挥手,满头的白发仍在,皱纹却瞬间消失,恢复成了青春正盛的模样。
她垂眸,掏出腰间的玉简。
讯息接通,对面顿时传来了叮叮当当击打铁器的声音。
一个活泼的女声响起:“啊,是阿姣?你那边又缺药材了吗?”
此人,正是归藏宗现任的危月峰主事,魏云夷。
素衣女子嘴角不自觉浮现一个淡淡的微笑。
“没有。魏真人,我这边一切都好,什么都不缺。只是有一件事……”
说着,她把这几天积攒下来的名单全都汇报给了对面。
“行,我知道了。”魏云夷爽快地答道,“等我腾出手来就处理这件事。”
两人又闲聊了一两句,魏云夷忍不住感慨道:“阿姣,一直以来真是多谢你,给我们搜集了那么多情报……”
“哪里。”素衣女子,也就是程姣道,“慈雨尊者对我有再造之恩。若没有她,我早就死了。如今所做的一切,也只能回报万一而已。”
当初,她被自己家中强行夺了灵脉,逐出家门,成为红尘中的一个凡人。这倒也没什么。她离家后四处漂泊,钻研医道,一生自由,也算落个清净。
或许是精通药理的缘故,她作为凡人,活到了八十几岁都还活蹦乱跳的。
在八十二岁这年,她遇到了自己此生的恩人——慈雨尊者,秦太初。
秦太初伪装成凡人模样,与她探讨医理,秉烛夜谈,相见恨晚。那时候她看着秦太初鲜妍的少女容貌,还以为遇见了医道天才,想不计较辈分,和对方做个忘年交。
结果秦太初呵呵一笑,说她已经一千多岁了。
程姣:“……”
重点是,秦太初一眼就看出,她身上的灵脉是被人强行剖去了。
程姣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和秦太初说了一遍,秦太初若有所思,道:“这倒像是魔族的作风……”
之后秦太初特地去调查了一番。
得到的结果是:她的母亲已逝,而还在世的亲人,包括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已经全都成了千面魔君的傀儡。
“至于那个魔君的目的,抱歉。我暂时还没调查出来。”秦太初道,“你的两个哥哥的傀儡身,在我与魔君的一战中已经被毁掉。那魔君带着你姐姐消失了,连我也查不出她的动向。”
程姣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时她寿命已至大限之期,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临了之前,还听到这么个悬而未决的疑案……
不过,秦太初却出手,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给她重塑灵根和灵脉。
“条件有限,我只能做到这样了。”秦太初略含歉疚地道,“从今往后,你勉强能像个真正的修士一样,能够修行。但你的寿元将尽,这些灵根和灵脉又是人造的,与优质的灵根与灵脉相比略逊一筹。你能撑多久,我实在不知道……”
简单来说,她的身体就像一辆破破烂烂的车,勉强能跑,但什么时候散架还是个未知数。
秦太初也提过,想带程姣回归藏宗,让她颐养天年,如果出了意外也好及时救她。
却被程姣拒绝了。
她已经孤零零地在人世间漂泊百年,实在没力气去适应一个人多口杂的大宗门。
她朝着秦太初行了一礼,佝偻的身躯有些迟缓,沧桑的眼角眉梢却尽是释然和潇洒:“能有如今这般造化,我已经知足了。我本人间客,不是天上仙。既无长生之资,便该顺应天定的寿数。强求长生,反倒容易落入执念之中。”语罢,她再次道谢,“今后我还能活多久,全凭缘法。尊者,多谢您的好意,我心领啦。”
……但谁能想到,她居然这么能活?
一百年,两百年。程姣不仅没死,她还算是天赋异禀,就算无门无派,修行还是渐渐走上正轨。筑基之后,她返老还童,只是一头白发不知道怎么的都无法恢复成黑色。
等她作为医修有了些资本、想再去拜会秦太初,打算厚着脸皮问这位尊者还收不收徒的时候,秦太初却飞升了。
准确的说,她死了。
归藏宗当时有好几个渡劫期的大能在等待着飞升。
有他们的宗主玄明仙尊,长老之中,还有飞光尊者、慈雨尊者。
但是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这三位尊者居然憋着修为,最终选了同一天飞升。
玄明仙尊打头阵,慈雨尊者紧随其后,理论上最难打的飞光尊者却殿后了。
三位大能在熬过雷劫之后,被天道接引上天,却令人大跌眼镜地和天道打了起来。那天,没人知道,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最后的结果是,三位渡劫期大能陨落,并且给人间传回了消息:
世间根本没有飞升之说。
所谓的成仙,从始至终都是个谎言。
天上的仙君够多了,根本不需要什么新鲜血液。他们想要的是人间修士的一身修为,以及他们的天魂,就为了给他们筑就一个牢不可破的“逝尘川”……
消息一出,举世皆惊。
仙盟自己还没乱起来,就出了林尧从归藏宗叛逃,自封为魔主。
之后,仙门就开启了魔族的混战,直至今日。
……
视线回到天魔海上。
挥舞着巨斧的前任魔主——岁渊,朝着一人一龙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魔头的眉目锐利、桀骜,深红色的瞳孔中含着可怖的癫狂,只瞧上一眼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贲张,赤裸的四肢、脊背上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死死盯着那一人一龙,抬起斧子,举向对方。
顷刻间,一股恐怖的威压排山倒海般地倾泻而下。
两方对峙了一秒之后,站在龙首上的林修白一皱眉,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怒气:
“林尧,给我滚出来。”
岁渊没有动。肩上却渐渐凝聚起了一股黑色的魔气。其中传来一个青年男子威严中带着一丝散漫的声音:
“……许久不见,你的性子变急躁了不少啊,师兄。”
“魔主的这一声师兄,我可担待不起。”
林修白端正肃穆道:
“我只问你,你可知道放群魔出世,会有什么后果?令人间生灵涂炭的罪责,你可担得起?”
“……你当真,要做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吗?”
林尧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半晌,他才轻轻笑了一声。
“我身为巫族族长转世,在这天地之间,天生就是罪人。”
“大师兄,你还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我不想与你争辩。你只需要知道,某些人欠我的,欠魔族的,迟早该还……”
他的声音一低,语气骤沉,颤抖的尾音裹着森然杀意。
“我们魔族,要一直杀上天去!”
林修白忍无可忍,质问他:“那人间呢?!”
“弱肉强食罢了。魔族饿了太久,也需要补充一些力量。何况我们还要以血祭之法上天,有些人的牺牲,在所难免。”林尧的语气冷淡,轻飘飘地说:“要怪,只能怪人族的弱小——虎象搏杀,蝼蚁丧命。此乃顺应天道,自然之理。”
抢在林修白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林尧突然提高声音,厉声道:
“师兄,我奉劝你还是后退一步。以岁渊之力,即使是渡劫期的大能,也难以与其抗衡,何况是你这个勉强把自己的修为提到合道期的花架子……你不如回头看看吧,你身后根本空无一人。你到底在守护些什么东西?!”
“……谁说他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天地间骤然威压弥漫,数道强横的修士气息毫无征兆地破空而至。
归藏宗仅剩的两位高位长老,司灵尊者宋识檐、纯一尊者支梁,无声无息出现在海上。
而紧随其后的,是十位合道、渡劫境大能……皆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强者,平日里名震人间的强者,此刻竟一个不落全聚集在此。
“你们……”林尧的语气充满了惊疑不定。
仙盟的各个宗门不是早已经崩成一盘散沙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还能聚在一起阻拦他?!
宋识檐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双清透的碧色双眼一片冷彻。
“光明正大从宗门叛逃也好,借用千面魔君的傀儡掀起大乱也好。你从一开始,不就是为了离间我们仙盟的力量吗?可惜,我们都是你口中,弱小又无力的人族——”
“为护人间,死战不退,这也是我们人族之道!”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无数道声音重合在一起。
密密麻麻的人影出现在了海上。修士们周身灵力交织缠绕,化作遮天蔽日的巨网,灵光冲天,将海面映照得犹如日之初升,明亮无比。
林尧目眦欲裂,心下一片冰冷。
为什么要逼他?
为什么都要逼他!
他原本以为飞升的骗局被揭露后,就不会有人站出来了……
这些修士难道不知道,他们在人间杀得越欢,天上的那些畜生就笑的越开怀。他们当他这个魔主就乐意在人间折损如此多的兵力吗?
咔吱一声。
宋识檐捏碎了什么东西。
他一抬手,掌间玉屑纷飞。
“林尧,从叛逃那日起,你便该被逐出师门。可你师父直到魂飞魄散,都还留着你在弟子名录上。今日,我替她做个了断。”
“从这一刻起,你与归藏宗之间,恩断义绝,再无半点情分可言!”
回忆起秦太初,和归藏宗里的其他几个弟子,林尧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有一丝的疲倦和茫然。
但很快,他便再度开口,语气漠然道:
“那我们也就不用多废话了。”
“——给我杀!”
天地变色。
沧溟君掀起狂澜,拍向持着斧子的岁渊。
岁渊周身游荡着的邪魔们发出阵阵尖啸,它们居然主动融入了岁渊体内,使岁渊身上红光不断闪动。
他抬手,一斧子就劈开了迎面而来的巨浪。
与此同时,众人后撤,给林修白让出道来。
林修白飞入高空,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拂,琴音如涟漪般扩散,波光熠熠。
铮!
琴音所过之处,空中亮起一道道扭曲而诡异的波纹。
岁渊身周缭绕的邪魔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整片海域都在音杀之术的威压下剧烈颤动。
连岁渊冲过来的动作都硬生生停止了一瞬间。
空中游荡的邪魔尽除后,林修白闪身暂退一旁,其他修士们的攻击紧跟上来。
倏忽间,十数道身影已悬立空中,各执法器,身上散发出夺目的灵光。光芒冲天而起,不断交织,瞬间凝成一张覆盖天宇的庞大阵纹。
司灵尊者宋识檐、纯一尊者支梁二人身居阵眼,率先引动灵力。
诵诀之声连成一片,浩瀚的灵力合涌,诛魔大阵开始运转,将岁渊牢牢封锁在正下方。
下一瞬,阵纹亮了起来。
“邪魔,伏诛!”
岁渊抬起头,身上的魔气一震,滔天而起。
他持斧向着诛魔阵扑去。
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
时空突然凝滞,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下一秒,世界如褪色的画卷般渐渐昏暗,所有景象轰然碎裂,化作万千道金色流光,消散在虚无之中。
荀妙菱眼前再度一黑。
看不到后面的事,她有些焦急:“后来怎么样了?”
控制浮现出金色的小字。
「我只能看到这里。」
「但可以料想,大抵是两败俱伤。魔族在人间疯狂杀戮之后,也如愿攻上了天,定是把天庭给搅得天翻地覆。而天地之间生灵涂炭。最后,神皇就能依愿复活了。」
荀妙菱回忆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只觉得自己的血压飙升,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
……虽然她知道,那是她不存在的“平行空间”,但她还是有种想扇林尧几巴掌的冲动。他是中了邪吗,非要这么做?
但她还是抓住了重点,问:“你预测的这些东西保真吗?”
「空间规则的尽头,就是时间。我本来就能短暂地预测未来,所以,可以保证你看见的东西都是可靠的。」
荀妙菱觉得自己的理智慢慢恢复了:“那你说神皇会如愿复活,他复活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混天转息轮回应道:
「一则,三界生灵涂炭,世界中死亡的生命过多,天地需要诞生新的生机,日神重生的难度也就越低。二则,祂要重新掌控我,也就是拿到属于祂的神器,才能使神格归位。」
也就是说,只要她拿走神器,神皇复活的概率就会被无限减低。
几个呼吸间,荀妙菱就做好了决定。
“认我为主。”她说,“我绝不会让这些事情变成现实。”
第153章
空间乱流之外。
谢酌皱眉,一会儿看看手上缠着的丝线,一会儿心事重重地望向那灰色的漩涡。
“别看了。”簇幽走过他身边,冷着脸说道,“牵丝引没断,那就说明她安然无恙。何况你又进不去,成天哭丧着个脸给谁看?”
谢酌:“……”
他现在连开口和对方争吵的心力都没有。何况簇幽是魔族,若是真的吵起来也没有意义。
簇幽放完狠话,轻轻哼了一声,就听到不远处的钟姣在喊:“火生起来了!”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一旁升起火的炉子前开始做饭。
没错,做饭。
荀妙菱那边的状况尚不明朗,但他们一行人已在时空乱流之外驻守多日。此地是空间的裂缝,既不见旭日东升,也无皓月西沉,他们关于时间的感知正在被逐渐模糊,谁也说不准确切的天数。但总归是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谢酌和簇幽本来就不需要吃喝,钟姣靠着辟谷灵丹也能解决温饱问题。或许实在太无聊,簇幽在修理傀儡的闲暇时间,莫名其妙开始负责起做饭来。
……钟姣的师父慈雨尊者非常擅长制作药膳,因此她耳濡目染之下,也往自己的储物袋丢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食材和调料。但她毕竟不是正经的厨子,积攒这些资源也不是冲着好吃去的,而是怎么奇葩怎么来。也亏得簇幽厨艺高超,竟能用这些东西做出味道十分正常的饭菜。
簇幽掀开锅盖,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她直接端起沉甸甸的锅,走到钟姣面前,把锅撂下,语气虽带着几分冷漠,却难掩关切:“吃。别在这儿把自己饿死了。”
钟姣:“要不给谢师叔送一点吧……”
簇幽:“他爱吃不吃。反正也饿不死。”
之前簇幽好几次喊谢酌吃饭,想让他分分心。可只要他手腕上的牵丝引一有动静,他就会紧张兮兮地盯着时空乱流看,连带着钟姣也跟着紧张起来。然后这对师叔侄就会一声不吭地蹲在漩涡前,一蹲就是几个时辰。看得簇幽心累无比。
簇幽:“我解释过无数次了,牵丝引有动静,只代表她还活着,不代表她就要出来。等她真的要出来的时候,动静肯定不止这么一点——话又说回来,现在荀妙菱的修为在我们所有人之上。如果连她都拿不到神器,那咱们就彻底完了。没有神器,我们也出不了这个空间裂缝。要么大家一起活,要么大家一起死。这样你们还不放心?”
“……”
魔族安慰人的方式,还挺特殊的。
本来阿姣还觉得有些饿,这下真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股异动。
谢酌手腕上缠着的丝线一亮,顿时像是被火焰烧灼,化为灰烬。
谢酌下意识抬头望去。
那闪烁着雷光的灰色漩涡已经不知何时消散了。
刹那间,漆黑的空间撕裂开一道发亮的口子,缝隙中迸发出足以灼伤人眼的光芒,恍若另一轮烈日在此刻新生。
强光汹涌扩散,所过之处,原有的空间规则寸寸崩裂。他们脚下原本的溯光城废墟,也在顷刻间被彻底摧毁,甚至被那股力量搅成粉末。
三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这股狂暴的能量掀飞,坠入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
簇幽眼疾手快,手腕一抖,两道傀儡线破空而出,精准缠在谢酌和钟姣的腰上。三人互相拉扯着悬在半空,像三只被吹起来的风筝,在天上晃荡着。
他们远远的望去。
似乎有个人从那灼眼的光芒中心飘出来。
她一身白衣,黑发在身后不停舞动。双手捧着一轮不断转动的、发着光的法器,金光将她的双眸浸染成鎏金的颜色。
那双眼眸不悲不喜,无波无澜,如同俯视尘寰的神祇,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旧的空间规则因她崩裂,但新的规则也因她诞生——由她主宰。
只瞬间,谢酌三人就觉得周围一切躁动的事物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平平稳稳地在空中落地,脚踩虚空,却像是脚踩着绵软的水面一般。
钟姣刚刚站稳,就往荀妙菱的方向跑了过去,但很快,就在那双鎏金色眼眸的注视下停步。
“……师姐?”
她有些不安地呼唤道。
簇幽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提醒道:“先别冲动。”她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神色凝重,“看样子她真的拿到了混天转息轮,而且彻底收服了这件神器。现在的她掌握空间规则,可以说是踏入了半神境界……”说着,她微微蹙眉。
簇幽没有说完的话是:谁知道神的视角和人有什么不一样?或许,神和人看待世界的角度天差地别。
到底是荀妙菱掌握了神的规则之力,还是那些规则之力吞噬了她?
她还是原来的荀妙菱吗?
眨眼间,荀妙菱低垂眼眸,周身气场骤变。
一轮澄净无瑕的明月,自她身后悄然升起。
本以为月光会被日光掩盖,谁知那看似柔和的银辉,竟如潮水般漫开,生生将刺目的金光压制下去,原本炽热的空间转眼被清寒的气息所笼罩。
日月同辉,天地皓然。
而荀妙菱的神色也悄然柔和下来,双目恢复成原本的湛然纯黑。
她抬起头,眼神清亮,仿佛终于从一场长梦中苏醒——
“……师父?阿姣?”
被她选择性忽略的簇幽:“……”
她左边传来“阿菱!”的惊喜呼喊,右边紧接着响起“师姐!”的热切呼唤。
然后,三人欣喜地凑在一起,拥抱、笑闹,兴奋劲儿简直要溢出来——而簇幽则是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双手环胸,默默撇过了脸。
她融不进这样的场面,自然不会硬融。
阿姣:“师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掌控住混天转息轮了!”
荀妙菱笑了一下:“这还多亏了昆仑镜……”
要不是昆仑镜死磕到底,拼命和混天转息轮较劲,荀妙菱哪能这么轻松地规避掉被神器上的力量反过来吞噬的风险?
也得感谢溯光城的大祭司。要不是他刚刚把昆仑镜给喂饱了,昆仑镜也没那么大的力气。虽然这话要是让大祭司听见,估计恨不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指着荀妙菱的鼻子骂两句。
“走吧。”
荀妙菱一挥手,开启了一条泛着金光的隧道。她的语气从容,又意气风发。
“我们回人间去。”
说着,她的目光一移,落在簇幽身上:“你也跟着我们一起来。”
簇幽脚步一顿,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去哪里?”
荀妙菱转身,只余下淡淡的一句:
“归藏宗。”
走进隧道之前,谢酌悄悄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问道:“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我会让魔族有办法上天。让他们双方先消磨彼此的力量。”荀妙菱低声道,“魔族想要报仇,我可以帮他们。但代价就是,在这途中,他们绝不能踏足人间。”
之前她窥见的未来里,或许是渡劫期大能最后都陨落的缘故,仙门对付起魔族来,那是相当吃力。
关于飞升的事,迟早要公之于众的,而且肯定是在他们光明正大地与天庭敌对之前。到时候仙门的人心肯定是浮动的,真的变成一盘散沙也不为奇。为将来计划,荀妙菱必须想办法也削弱魔族的实力。
走出金色隧道,就到了想去的地方。
蓬莱洲之畔,人间第一大宗门——归藏宗的山门前。
海浪拍打着礁石岸,激起雪白的浪花。成群的鸥鸟掠过山门,清脆的啼鸣混着咸涩的海风,将之前困在空间缝隙时的压抑一扫而空。青山碧海、天光云影,交织成画,仿佛连空气都浸染着久违的自由气息。
荀妙菱他们回了归藏宗,自然像是回了家一样。但簇幽却紧张地绷紧了脊背。
她咬牙,道:“荀妙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荀妙菱:“跟我来就是了。我之前说,打算和你们魔族合作,不是说着玩的。为此,我可以先送你们一些‘小礼物’,以表诚意。不过我们宗门有检测魔气的大阵,你得把自己的气息给掩藏好了。这对你来说难度不大吧?”
簇幽下意识跟上去,但又狐疑:“你说的礼物,指的是什么?”
“你们之前的巫族族长,叫啥来着?我这份大礼,就是他残存的魂魄。你拿着,回去交给魔主岁渊。就当是我递出的诚意。”
簇幽:“……”
她不禁哑然。
簇幽倒是知道前任族长还有残魂这回事。此前,兆慶为了夺回那缕流落在外的残魂,不惜铤而走险,将林尧和钟姣掳走。结果不出意外,又被荀妙菱给打回了老家,伤上加伤,自讨苦吃。也是因为这个,兆慶的伤势到现在都没养回来。
那缕残魂,本就是魔族的东西,原来在聚魂旗里好好地呆着。结果被荀妙菱意外放了出来,抢走了,现在居然要当做礼物归还给魔族……
簇幽没忍住,轻轻抽了抽眼角。
而且,她发现,荀妙菱似乎对巫族的往事知之甚深。
的确,他们的魔主岁渊被困在伏魔钟里那么多年,日夜被仇恨煎熬,已经离疯癫不远。加上岁渊性情桀骜冷僻,即使荀妙菱掌握了神器、有办法让魔族直接杀上天,也不能保证岁渊就不会在人间大开杀戒。
能让岁渊松口的,也只有和他兄长有关的事。
关于岁渊的弱点,荀妙菱是从那段短暂的未来里窥见的。
比如仙门的人和魔族在海天结界大战的时候——林尧自己为什么不出现?一个是他实力不济,二就是他贪生怕死,要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但无论如何,只敢躲在暗处放狠话的林尧、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岁渊,可以说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岁渊真的很听林尧的话。
……大概是在没有她的未来之中,那把聚魂旗依旧在林尧手里,某天林尧打开旗子,就和前世的残魂融为一体了吧。
而荀妙菱现在要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她要把那缕残魂送回岁渊身边。让岁渊看清楚,他哥哥是哥哥,林尧是林尧,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这样,那段令她血压飙升的未来,就更不会有复现的可能了吧。
如荀妙菱所言,簇幽非常擅长隐匿自己身上的魔气。何况,在她不张牙舞爪的时候,长得也是人模人样的。她和荀妙菱三人一同走进归藏宗,根本没人识得她是魔族。
这时,一个常在陶然峰走动、跟钟姣相熟的弟子正巧路过。这人是个直肠子,胆子也大,先是规规矩矩地给谢酌和荀妙菱行了礼,转头就凑到钟姣身边搭话:“阿姣,好久不见!你旁边这位是谁啊?在宗里从没见过。”他上下打量着簇幽,神情担忧,直言不讳道,“瞧她脸色这么苍白,该不会是生了重病?是来咱们归藏宗寻医问药的吗?”
簇幽:“……”
即使长得再人模人样,魔族也注定都是略带病态的冷白皮。阳光一照,是有点吓人。
钟姣很快反应过来:“啊,是,她是来我们宗门求医的。”说着给簇幽使了个眼神,“你说对吧?”
簇幽沉默了一秒,抬起头,妖冶的双目一眯,冷冷一笑——
那弟子瞬间被吓地后退一步,冷汗直流。
“……咳,我们赶时间,就先走吧。”谢酌见状,随便找个话茬,把那弟子给打发走。
刚走了没几步,又撞上林尧。
林尧双目微亮,热情地迎了上来。
“欸,阿姣,荀师姐,谢师叔,你们回来了!——哎呦我去!”
他见了簇幽,瞬间变脸,像是看见什么惊悚的玩意儿,两句脏话瞬间就飚了出来,像是安了弹簧般往后蹦了好几尺,背上的长剑已经半出鞘:
“千面魔……呜呜呜呜!”
他的嘴被谢酌一道咒语给封住了。
谢酌抬起扇子,遮住自己的嘴,示意他噤声。
林尧:“???”
他们莫不是被下了邪咒?怎会跟魔君走在一起?而且这魔君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入归藏宗——
“你别大惊小怪的。这是我们暂时的盟友。”荀妙菱身影一闪,下一瞬间,已经出现在了林尧背后,素手轻轻摁住他的肩膀,面带微笑,语气温柔,却莫名让林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比起这个,我还有别的事想跟你交流一下呢,林师弟……”
林尧神色僵硬,忐忑道:“什、什么?”
“你的修为卡在金丹期好久了啊。怎么不往上升一升呢?看来是平时的练习还不够刻苦啊。”荀妙菱轻飘飘地道,“不如随我来演武场——我指点你几下?”
林尧下意识想反驳:您以为谁都跟您一个破境速度吗?我才刚升金丹期没几年,能修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也算是仙门天才啊!
但很快,他脸上就浮现出一丝迷茫的神情。
……为什么他察觉不到荀妙菱身上的修为了?
荀妙菱是化神期修士不假,但也只是高他两个大境界。他们算是同门,私下里接触的时候都不会刻意隐匿自己的气息,所以林尧还是能察觉出荀妙菱身上修为之高深的。
但现在,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更恐怖了吗?!
林尧嘴唇都在打抖,心惊肉跳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你、你又破境了?破的还是一个大境界?”
荀妙菱颔首,目露赞赏:“你小子眼力倒是不错。”
可惜,即使这样她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荀妙菱神色沉稳,目光扫过师父和钟姣,利落地吩咐道:“师父,阿姣,劳烦你们去请各峰长老,稍后我有要事通知。”话音未落,她已经一把揪住林尧的衣领,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挑衅意味的笑:“至于我,先找个地方和林师弟好好‘切磋’一番。”说罢,拖着满脸惊恐的林尧大步离去。
“谢师叔——阿姣师妹——救我啊——”
林尧扯着嗓子的呼救声在山道间回荡,惊飞了枝头一群飞鸟。
谢酌和钟姣看着他被拖走。
钟姣叹息:“林师兄又怎么惹到师姐了?”
谢酌摇头:“不清楚。但阿菱心里有数,应该不至于给你林师兄打残了。”
簇幽:“……”不把人打残?这就叫下手有数吗?你们归藏宗的人心都偏到哪里去了!还有,这个姓林的,他们的族长转世,好歹也是个亲传弟子吧,就混成这样?魔族的未来真是一片黑暗啊……
荀妙菱把林尧拉进演武场,血虐了他一番后,看着趴在地上、仿若一滩烂泥的林尧,双眸缓缓渗出了黄金般的色泽。
她似乎在林尧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
“你……”她缓缓道,“你身上,是不是一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林尧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痛苦地哀嚎。他气若游丝,沙哑的声音像个风烛残年的、躺在床上等着咽最后一口气的老人:“什么……?”
他觉得荀妙菱是犯病了。
她一定是犯病了!
他招她惹她了?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
不对。
恍惚之中,林尧下意识喃喃道:“天命……”
不是说他身上有什么最为异常的地方,那肯定是那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天命系统。那个昙花一现,确实给他带来过实力的增长,但因为荀妙菱的出现而被迫销声匿迹的天命系统!
这时,他忽然感觉额头有一股凉凉的触感。
睁开眼,是荀妙菱俯身,一手的食指指尖摁在了他的眉心。她眉目沉静,有种莫名的严肃。
“你要干嘛……”
下一秒,他感觉到一股剧痛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里被剖出来。
“呃……!”
林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仍抵不过这钻心之痛。他喉间发出几声呜咽,意识几近昏厥,视野里填满了黑色的光斑。
好在,疼痛只是一瞬。
那一瞬间后,林尧却像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虾,不住地打着颤。
半晌,他才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荀妙菱的掌心捏着一团躁动不安的金光。
细看之下,竟是一枚通体金色的……种子。
林尧惊疑不定,爬了起来:“这是从我身体里揪出来的?”
“对。看来,这是某个神明给你的恩赐。”荀妙菱皱着眉,把那个种子收起来,完事瞧了他一眼,“对这个东西,你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林尧双眉一皱,似乎很想说什么,但又说出来。
几秒后,他忽然抬眼,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父母死后,我被人追杀,误入一个神墓秘境,然后身上就出现了一个天命系统。”他深呼吸,道,“那个天命系统,指引我在神墓里找到功法、佩剑、聚魂旗……”
荀妙菱目光凛冽:“你怎么知道,那墓里头葬的是‘神’?”
林尧:“那里有一个棺材,棺椁上有一些模糊的铭文,我识得。上面说,里面葬的是某位伟大的‘神’。”
荀妙菱:“可是你拿到的聚魂旗,还有功法,都是与巫族相关的。巫族是弑神一族,他们和神明之间,除了深仇大恨之外,没有别的东西。更别提死后陪葬于一处,这根本不合理。”
“除非,是有谁故意把这些巫族的旧物放在神墓里的?谁会这样做?”林尧的语气越来越急躁,“他们是不是就为了把我引到那里去,再给我所谓的天命,给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话毕,他猛地喘息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掌心沁出冷汗,手指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感觉到惶恐。
仿佛他的一生都是已经预演好的剧目,有人就等着一出出戏上演。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的父母,我的父母……胥柳城太平几十年,哪里来修为那么高深的魔修,把他们都杀了。他们会不会也是被……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怎么会……”
“林尧——你先冷静一下。”
荀妙菱强行打断他的喃喃自语。
“你先别想那么多。这一切都还没下定论。”她道,“既然有疑惑,那我们就去查。你父母的死因,还有那个神墓——我们全都去查清楚。”
第154章
宗主有召,归藏宗的诸峰长老紧急奔赴紫薇宫。
等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席位上坐下,谁没有来就一清二楚了——
飞光尊者燕瑛,目前正在天魔海附近监视魔族的动静,因故缺席。
新晋的长老荀妙菱,并未告假,但不知为何迟来一步。
“你徒弟呢?”秦太初侧过头,低声问谢酌。
“很快就来了。”谢酌微微一笑,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神秘感。
果然,不多时,荀妙菱便缓步踏进了大殿。
只是她刚一露面,大厅里的气氛就瞬间凝滞起来。众人皆难掩惊讶地望向她。
不是因为她身后跟着一个魔族。而是因为她身上的修为。
连素来镇定的玄明仙尊,那张仿若冰雪雕成的脸上也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之色:“阿菱,你什么时候突破至合道境的?”
合道境的门槛高不可攀,可荀妙菱年纪轻轻便站在了这等高度,打破了仙门传承以来的所有记录。她的名号必将传遍天下,成为千古第一人。
可……
玄明仙尊叹息一声,忍不住以手扶额。
平时荀妙菱破镜也只是不声不响地往上升几个小境界,这次怎么会直接跃过两个大境界的?她是怎么熬过天雷的?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孩子现在看来挺精神的,身上也没什么伤,这已经是万幸——
可他还等着自己飞升之后,由荀妙菱来扛着归藏宗呢。
这下子,别说让她接手归藏宗的事,在她飞升之前,留给他们这些师长的时间都不多了。一个弄不好,他们得先白发人送黑发人。
回忆起当年眼睁睁看着师尊谢行雪“飞升”的场景,玄明仙尊道心动摇,不禁悲从中来,几乎怆然落泪。
荀妙菱本想用自己的惊世修为震慑全场,再有条不紊地抛出后续的谋划,以树立更多威信,却被玄明仙尊的表情打的措手不及。她慌张地道:“大师伯,你先别——我错了,我先认错还不行吗?”
“好孩子,委屈你了。这怎么可能是你的错?都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护好你。还有,要怪天道不仁——”
玄明仙尊笃定是天道暗中算计了荀妙菱,气愤之下甚至想指着天道直接质问。他已经是渡劫期的修士,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和天道之间的联系也比寻常的修士要紧密的多。厅内,他的一众师弟师妹见状急忙来打断他:“大师兄啊……不至于,没到那个地步。孩子这不还好好地站在咱们面前吗?”
跟在荀妙菱身后、毫无存在感、把这一幕看了个全乎的魔君簇幽:“……”
他们归藏宗的人对荀妙菱到底有什么滤镜?难道在他们眼中,荀妙菱就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整天被天道算计的形象?
拜托,她已经是半神了!
那神器是她主动去拿到手的。而且她还计划着把天庭的那群仙族给一锅端、顺便把神皇给斩草除根呢——
果然。
在荀妙菱诉说完自己的打算之后,整个紫薇宫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
每个长老的惊疑不定都写在脸上。他们面面相觑,像是在梦中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场景。
“……阿菱。”在场所有长老之中,秦太初的接受能力最强,她微微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手中掌握着浑天转息轮,能借神器之便,让魔族越过海天结界与天上的逝尘川,直抵天庭?”
“是。”荀妙菱道,“但使用神器的时候,海天结界那边的动静会有些大,需要有人在结界附近镇守。我的计划是,与魔主约法三章,传送期间,不许有任何一个魔族踏临人间,哪怕他们已经饿的失去理智也不行。若有违者,就地斩杀。”
“有神智的高位魔族,往往有很强的服从性。偶然出现一两个不听指令的低位魔族,由我们出手直接解决就是。”谢酌也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他本来就是站在荀妙菱这边的,自然为自己的徒弟说话,“如果有高位魔族发生异动,那就是魔主没有遵守诺言,我们这边承诺的传送,随时可以终止。”
纯一尊者支梁警惕地瞥向簇幽,没好脸色地道:“可这个计划最大的弊端,就是谈判对象不可信——若是魔族出尔反尔,在人间大闹一场,还没攻上天,我们归藏宗就要暴露在仙族眼中,变成靶子了。”
被天庭知道他们与魔族为伍,他们怕是会直接派下仙君,不惜代价,把归藏宗给夷为平地。且不论天庭的人能不能得逞,归藏宗必然会遭受巨大的损失。他们原来的计划是让魔族去消耗仙族的力量,如果反而引火烧身,那就不妙了。
这原本就是三方势力的权衡博弈,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这点请您放心。”荀妙菱微微一笑,如皎皎清月,温和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味道,“如果魔族中途违约,我就用神器在海天结界外面给他们再加一把锁,让他们永生永世都别想出来了。”
因为簇幽在场,荀妙菱的话有所保留。
实际上,魔族的态度是一回事,实操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她能用浑天转息轮把那些魔族捞出来、送上天,时候到了,自然也能把他们全给送回去——
她就是在光明正大的利用魔族,那又怎么样?
在座的长老们:“……”
宋识檐半天没说话,此时才开口道:“论起仇恨,我们和天上的那些混蛋也有无数的账要算。既然都是要报仇雪恨,何必假手他人?我们自己来就是了。”
他的语气平缓,观念却是所有人中最激进的。
其他人只是在考虑把魔族放上天界靠不靠谱,而宋识檐想的却是,魔族关着就关着,人族自己先上天把该杀的都杀了。回过神来,再把魔族给处理掉。总结,就是人族单挑仙魔两族。
荀妙菱:“……”
荀妙菱叹息一声:“人手不足啊。”她道,“我们归藏宗虽然是第一大宗,但事情若真的挑明,又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我们冒险呢?”
荀妙菱可没忘记,自己曾经看见过的“未来”。
在人间打保卫战,仙盟的诸多修士尚且不能团结在一起。何况是主动攻上天这种危险的事。
这个急先锋,还真只有魔族敢去做。
荀妙菱的计划听起来大胆,但却是目前最有效率的一条路。
诸位长老心里有了考量之后,纷纷将视线望向簇幽。
簇幽:“……”
她自然是想给魔族争取这个机会的。
“一切事由,我会向魔主如实禀报,我相信魔主会答应的。”她神色诚恳,眼角的红痕似血,素白幽丽的面容看起来纯真又魅惑,“只是我们魔主被关在伏魔钟里太久,已经有些疯癫。要唤醒他的理智,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就是之前被归藏宗的人误打误撞收起来的,岁渊的兄长,巫族曾经的族长——桑祁的残魂。
“既然这是阿菱的判断,那我信她。”
玄明仙尊没有犹豫太久,把聚魂旗和桑祁的残魂从封印中取出,交给簇幽。
簇幽拿了残魂,和归藏宗的人行礼告别,当场回了魔域。
岁渊是整个计划中的重要战力,魔族必须想办法唤醒他的神智。自然,魔族也不想要一个疯子来做魔主。
开完会之后,玄明仙尊很想把荀妙菱揪过去耳提面命一番,让她静静心,沉淀一下,却得知荀妙菱还有其他事要去做。
“我要和林尧去胥柳城一趟。您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
人间。入夜时分。
夜风掠过,天上的云层渐散,在幽暗的庭院中落下一片银辉。
胥柳城,城主府内,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斜倚在软榻上,四五个婢女战战兢兢地伺候在旁,不时为他斟满琥珀色泽的酒液。
那男子眼眶青黑,五官已经浮肿,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嘴里灌酒。他周身酒气熏天,还混合一股熏香和呕吐物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
“啪——”
一个老仆失手打翻了酒壶。
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来,颓废黯淡的眼中迸出骇人的凶光。
“拖出去。”他轻声道,声音疲倦却阴狠,“给我打死这个不长眼的老东西。”
老仆脸色瞬间煞白,连忙跪下,拼命求饶,不一会儿额头上就磕出了一片血迹:“少城主,求您饶了我吧——”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却皆是神色麻木,无人敢为其求情。
吱呀。房间的门打开,两个沉默的护卫进来,拖着那老仆就走。
老人的挣扎和哀求打破了平静的夜色。
片刻,廊下传来错落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阔步而来。
他身姿挺拔,两鬓染霜,却难掩威严气势,身后跟着数名亦步亦趋的侍从。
甫一踏入房门,中年男子便狠狠皱起眉头,冲榻上的青年质问道:“你又在搞什么名堂?”语调还算镇定,却暗含怒气。问了一圈,才知道自己儿子又在搞些草菅人命的事,脸色一暗,骂道,“就为这么一点小事,你又要杀人?是嫌我们林家在外面太有面子了,还是嫌城里关于你这个少城主的风言风语还不够多?!”
没想到,此言一出,榻上的青年却像是吃了火药似的,瞬间暴怒。他随手抄起手边的杯子就扔了过去,“啪”的一声,碎片在中年男子脚下溅开。
青年怒吼道:“是,我就是个废物,我就是比不过那个林尧!可这是我的错吗?当初强行夺了这城主之位的人明明是你——”
“住嘴!”男人双目一瞪,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把他掀下地,厉声呵斥,“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就算比不过那个已经修到金丹的林尧,但你现在还有个人的模样吗,纵情声色,身体都被酒色掏空了……就你这样,还想继承城主之位?简直做梦!”
“呵呵呵呵……”
那青年却发出了几声尖锐的笑声。只是笑起来跟哭似的。
“我做城主……我要怎么做城主?林尧的修为日新月异,而我连筑基都不成!百年内,等他修成元婴,我们在他眼中不过几只蝼蚁。他若想夺回城主之位、再把我们赶尽杀绝,有谁能阻拦?又有谁会阻拦?”
青年的额头冒出几根青筋,突然崩溃大喊道:
“爹,你看走眼了,我也看走眼了!那林尧就是个怪物,是个催命的魔鬼。他迟早会回来的。他迟早会回来杀了我们全家——”
“啪”。
又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不过听起来比上一道要重的多。
中年男人这回是动了真格,在自己儿子脸上印下一片淤青。青年被打得跌落在地,耳畔嗡嗡作响,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炸开五彩斑斓的光斑,如同被搅乱的调色盘。
中年男人气得整只手臂都止不住轻颤。但他几个呼吸之间,便已经平复心绪,面色冷肃道:
“他暂时不会回来的。就算回来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金丹修士,未必不能对付。”
“瞧你这个自乱阵脚的模样……简直无用至极!”
“来人,给我把少城主的门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给他开门。还有,给他戒酒,要让我知道任何人敢送酒给他,就重责百杖,赶出府去!”
下人们唯唯诺诺地遵照他的命令办了。
整个府邸很快归于平静。
屋檐上,荀妙菱和林尧看着这一幕,后者冷笑一声:“我这个叔叔惯会做表面功夫。他倒是不像我那个没脑子的堂弟,开口就是喊杀。但是如果真的落到他手上,被打个一百杖,自然是没有命在了,还死得合情合理。”
城主府中争执的这对父子,正是林尧的叔叔和堂弟——林升和林明。
“我倒是觉得你这个叔叔有点嚣张啊。”荀妙菱道,“还是现在人间的修士战力膨胀到这个地步了,连一个金丹真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林升似乎笃定林尧没法找他们的麻烦。
这么明显的态度……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那就是有所倚仗了。
“荀师姐,这次就不必劳烦你了,免得脏你的手。”林尧的语气冰冷至极,“我亲自去找他们,一个一个的,慢慢聊聊。”
第155章
林尧很快回来了。
冷月之下,他眉眼隐在夜色中,脸上缀着几点红梅般的血渍。
荀妙菱:“你……”
“师姐放心。”林尧漫不经心地拭去面颊上沾染的血迹,闭了闭眼,半晌才抬头,神情冰冷至极,恨意却是滚烫的,“……我没有亲自动手杀他们。”
“一开始,他们一直不肯承认,我父母的死和他们有关系,我就动了些普通的刑罚。再后来,他们撑不住了,倒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们身上的禁咒发作的更快,转眼就被炸成了一滩碎肉。”
荀妙菱摸了摸下巴:“禁咒这手段用的可不高明。如果对方真是心思缜密之人,大可绕几道弯子,借你叔父的贪婪野心,设下圈套,不着痕迹地将一切导向如今的局面。”
虽说,留着这对父子,确实可以吸引林尧的仇恨值,短期内也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但林尧一旦学有所成,回来复仇,细查之下还是可能会发现端倪。
如果是荀妙菱出手……咳,也只是个假设。反正,如果是她布置这件事,绝不会做得如此粗糙。
除非,在那人眼里,无论是林升父子,又亦或是林尧,本身也和蝼蚁没什么区别,好掌控的很。
突兀的,林尧冷笑了一声:“这种高傲又漏洞百出的行事风格,倒是似曾相识。”
“怎么说,你有头绪了?”
“容我再想想。师姐,我们先去看看那个神墓吧。”
两人御剑前往林尧曾经去过的那个神墓。
神墓的入口隐匿在山崖之下,从一个幽邃的洞口进去,里面有重重叠叠、弯弯绕绕的通道,近似于一个小型地宫。
除了两人手中光咒投射出的光晕,四周皆是浓稠如墨的黑暗,仿佛无边无际的深渊向他们倾压而来。
直至走到某片岩壁之前,林尧抬头仔细端详岩壁上的图案,然后轻轻松了口气。
许久没来这里,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还是被他找对地方了。
“就是这里。”他道。
林尧抬手,轻叩岩壁。
沉寂的洞窟瞬间苏醒。
那壁间骤然漾起一片柔和的金色光潮,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晕染开来,瞬间驱散了眼前的墨色。定睛细看,那流转的光华并非源自石壁本身,而是栖息其上的生物——一群受惊扰的光蛾,在刺激下发出短暂的光芒,如繁星般,点亮了这幽冥地穴的深处。
许久之后,金色光潮散去,岩壁上的光芒稳定下来,那些蛾子在岩壁上排列成了一幅巨大的、栩栩如生的图腾。
一只飞翔的金翅巨鸟。
形态高贵而威严。
林尧的声音悠远,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嫌恶:“仔细想来,这图腾代表的,应当就是某位神明吧?”原来从一开始,这么明显的线索就已经摆在他面前,但都被他给忽略了。
荀妙菱点头:“是。神皇的印记。不过祂留下的那只金翅大鸟已经被我给大卸八块了。”
林尧有些震惊地侧目看她:“……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难怪她的修为突然涨得这么快!
“改天再说,你先开门。”
“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门。当初我在这个石壁上乱拍几下,它就自动打开了。”
“……”
荀妙菱用神识把石壁上下扫一遍。
然后伸出剑柄,往某处敲了一下。
叮。仿佛金玉相振的一声异响。
“咔啦啦……”
石壁发出沉闷的响声,缓缓从侧面滑开一条缝隙。
荀妙菱冷眼旁观:这神都死了还搞这些无聊的排场。没有人朝祂叩拜,祂就不开门是吗?
两人挤进石缝中。第一眼就看见了林尧之前所说的“棺材”。
一个巨大的石棺被奉在石柱高处,神秘的金光从顶上落下,将棺椁笼罩在淡淡的光辉中。
这道光不仅照亮了石柱周遭一圈区域,还照亮了墓室的上空。巨大的浮雕环绕着棺椁,似乎描绘着某种宏大而的祭祀场景:无数蚂蚁似的人影匍匐在地,朝向中央一个巨大的神明顶礼膜拜。那神明身着长袍,手捧光轮,像是捧着一轮太阳,万丈光辉自祂身上射出,耀泽万物。
两人正抬头凝视着那些浮雕,不料却突生异变。
以棺椁为中心,无数流光溢彩的细长藤蔓破土而出。这些散发着金光的藤蔓迅速交织缠绕,将棺椁层层包裹。紧接着,藤蔓骤然收紧,拧成一体,将沉重的棺盖一掀——
巨大的阴影从棺材中立了起来。
那是一具巍峨的、干枯的“神躯”,华丽的衣袍包裹之下,躯体是暗沉的金色。其面容被冠冕笼罩,冠冕外垂落的白纱如凝固的白雾,诡谲地遮掩着真容。只能透过白纱,隐约窥见一双半阖的纯金色眼眸。
那双眼睛,朝荀妙菱和林尧的方向看了一眼。
死寂、纯粹、冰冷。
一股强势的威压顿时向他们倾泻而来。
林尧的身形一颤,脑中嗡地一响。似有仿佛来自亘古的呼唤声在灵魂深处响起,让他的意识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砰”地一声。
荀妙菱凌空跃起,飞起一脚,把他踹出了墓室。
这一脚也把他给踹清醒了。
林尧匆忙抬起头,墓室的门已经开始旋转。在石门的缝隙闭死的前一秒,他看见一片刺目的金光朝着荀妙菱迎头拍下。那不是单纯的神力,金光扫过的地方,黑色的空间裂纹如蛛网般蔓延,里头充斥着神祇死后的强烈怨气和毁天灭地的意志——
“荀师姐!”
咔嚓一声沉闷声响。
神墓彻底封死了。
墓室外的林尧慌乱又茫然,而被困其中的荀妙菱反倒暗自松了口气。她并倒也不是一心舍己救人——林尧只会成为累赘,倒不如独自应对来得简单。
她飞身躲过一击,对着诈尸的神躯冷嗤道:“死了就该好好躺着,还装神弄鬼什么?”
昆仑镜:“这么说也不妥当。毕竟人家本来就是神嘛。”
荀妙菱:“神死了之后不该归于天地吗?”
昆仑镜:“是应该。但当年日神没有死透嘛。这是祂为了筹备自己的复活,特地炼制的神躯,一直封存在这儿,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开启吧。”
金色的光芒还在不断闪动。顷刻间吞噬一切,撕裂一切。极致的光辉之后是极致的毁灭。墓室里转眼间就被黑色的空间裂纹给填满。
绝对的毁灭笼罩之下,即使是修为再高的修士,也如浩渺洪流中的一粒微尘,顷刻间就会被那些裂开的空间吞噬。
如果是从前的荀妙菱,可能还真觉得会有几分棘手。
可现在她已经脱胎换骨了。
这具被炼制出来的“神躯”在她面前卖弄空间规则,简直是班门弄斧。
她祭出混天转息轮,往空中一掷。霎时间,那些疯狂蔓延的黑色裂纹竟开始愈合。
荀妙菱步步逼近棺椁。忽然,缠绕其上的金色藤蔓开始颤抖,飞离棺木,缠上神躯的双臂。眨眼间,藤蔓便与神躯融为一体。
神躯的双臂一振,藤蔓暴涨,瞬间挤满整片墓穴——
这一举措,不足以给荀妙菱带来伤害,但是却能够遮蔽她的视线。
它想逃跑。
荀妙菱怎么可能如它所愿?
她手中的息心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寒芒飞掠。
那是蕴含着斩断虚空、剑破万法的凌厉剑意。
剑光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金色藤蔓都被瞬间冻结,紧接着“嘭”地一声迸碎成万千碎屑,簌簌坠落。
视线顿时清晰了不少。
隔着不远的距离,荀妙菱看见这具神躯正背对着她,打算躺回棺材里。
下一秒,剑光一闪,直取神躯后颈。只听见“噗嗤”一声闷响,暗金色的头颅瞬间脱离躯体,骨碌碌地飞了出去。
头颅眼中的两团璨烈的金色,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几下,随即——
彻底熄灭。
失去神力的维系,巨大的神躯轰然崩塌,化作一团金光炸开。无数细小的金色蛾子从中涌出,扑向墓穴顶端落下的、唯一的光束。它们义无反顾地冲进光中,转瞬便燃烧成灰。
方才还肆意蔓延的藤蔓也在瞬间失去生机,迅速枯萎,化作尘埃散去。
眨眼间,整座墓穴除了一个棺椁外,已经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剩了。
“喀拉——”
隔着重重的石壁,荀妙菱却仿佛听见了天空中传来的一道咆哮的雷声。
天道疑似破防了。
不如说是神皇残留下来的意识彻底破防。
荀妙菱已经夺走祂的神器,毁掉祂用来执行计划的傀儡(指林尧),现在还彻底清理了祂的复活手段。
可天道能怎么办呢?
阻止神明复活,这可不算违背天道意志。
神皇当初以自己的神力建立起天道规则,但天道却也不是任祂使用的工具。在职权之外,祂无能为力。
不过麻烦事也会随之而来。
荀妙菱心知,神皇复活的希望被她彻底摧毁,神皇肯定想带着她一起死。那么,无论是她夺取神器的事,亦或是林尧巫族转世的身份,大抵都要瞒不住了。
天庭必然向他们发难。
接下来,就看簇幽那边的动作快不快了。
……
另一头,魔域之中。
簇幽得了桑祁的残魂,一刻不敢耽误,赶忙去向魔主岁渊禀报。
此时的岁渊依旧被困在伏魔钟里。
他被锁在无尽无尽的劫火中煎熬,神智疯癫,如同被炮烙的野兽般不断地嘶吼着。
但在听见簇幽报到“桑祁”二字时,他却莫名地冷静了下来,一双猩红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簇幽的脸——
“魔主,您清醒一些了吗?”簇幽将手中的红色魂体捧高,凑到岁渊面前,不断重复着桑祁的名字,“他是您的兄弟。您还记得吗?”
岁渊那双似燃尽的红烛般死寂又黯淡的眼眸忽而一滞。
接着,他如大梦初醒般,有些笨拙地开口,声音沙哑地像是被最粗粝的砂纸磨过:
“桑……祁?”
“正是。”簇幽狠狠松了口气。
魔主清醒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
岁渊盯着那团黯淡的魂体,喃喃道:“这真的是……他?”
簇幽:“千真万确。”不过大部分已经转世了,聚魂旗保下来的是属于桑祁的那部分意识。
大概是桑祁死前执念太深,有记忆的这部分不愿跟着去转世。
他们巫族神魂强大,好处非常明显,坏处也在这里。魂魄的自主性太强了。
簇幽趁机将荀妙菱的计划和盘托出。
她原本以为岁渊要质问一些关于计划的细节,或者是认真考虑一番荀妙菱的提议是否可靠。但岁渊却只是盯着她掌心的魂体出了会儿神,然后直接用淡然的语气问道:
“我的吹魂,如今在何处?”
吹魂是岁渊的武器。一对巨斧。从上古时期开始,便随着岁渊南征北战。
岁渊被困在伏魔钟下,而他的武器则被魔族们拼命带回了魔族,镇在魔宫之下。
岁渊提及吹魂,就是准备直接与荀妙菱合作了。
簇幽微愣,随即兴奋一笑——
“待您破钟而出,我随时可以把吹魂带来给您。”
岁渊周身魔气翻涌,简短吐出三个掷地有声的字:“我等着。”
转瞬之间,炽烈火焰升腾而起,将他的身影彻底吞没。
簇幽心满意足地切断通讯,准备去取魔主的吹魂。
吹魂被封印在魔宫的血池中,一旦取出,必定是杀气滔天,群魔沸腾。吹魂出世,魔族们大概也就知道,反攻的时刻到了,随时要准备着与敌人在战场上厮杀。
就在前往血池的路上,簇幽遇见了兆慶。
他如鬼魅般出现,身影轻飘如烟,眉眼狭长,过分苍白的脸上似乎带着微笑。
“这不是我们足智多谋的千面魔君嘛。”他道,“怎么,从溯光城回来了?花了那么多力气铺垫,你是拿到了混天转息轮,还是没拿到?”
簇幽看见他就烦。
她单方面宣布,兆慶已经晋升为她最讨厌的同事,没有之一。
簇幽十分坦然:“神器被荀妙菱抢了。”
“…………”
一阵风吹过。
兆慶的笑容凝滞在脸上,然后整张脸瞬间崩坏。
他当即暴怒:“你怎么——没拿到混天转息轮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把这么关键的神器拱手让给荀妙菱?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就不知道先停止计划回魔域吗?”
簇幽撇过脸:“你好意思说我?你说服林尧加入我们魔族的计划有成功吗?不也一败涂地了。”
她眼中幽光一闪,微微抿了抿唇。
半晌之后,兆慶终于冷静下来,神色冷漠道:“事已至此,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去血池。”
“……要取吹魂?”兆慶皱眉,“神器都没到我们手里,你取吹魂做什么?想用吹魂把荀妙菱给砍了?”
簇幽翻了个白眼。
她把和荀妙菱的合作复述一遍,再次见证了兆慶近乎崩溃的表情——
“你是怎么想的?”他五官近乎扭曲地吼道,“荀妙菱的鬼话,你也敢信?”
簇幽十分淡然:“送我们上天庭,杀了那群仙族,对她来说不也是大大的好事?有什么不可信的。”
“那杀光仙族之后呢?”兆慶冷不丁道,“到时候是不是就轮到我们了?荀妙菱手握混天转息轮,她能放过我们?”
簇幽没有直接回答。
她平静地看了兆慶一眼,与他擦肩而过,继续走向血池。
“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想必,大部分同族,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还不如大家干干净净地,化为一捧灰,自由地消散在人间,和想见的亲朋好友们团聚来的痛快。
何况,身为魔族,他们手上染的血已经数都数不清。唯有复仇是他们最大的夙愿。既然要复仇,又怎么惜身呢?
在她身后,兆慶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眸中似有晦暗的色泽淌过。
下一秒,他转身出手,刀锋破空,青光轻颤,在夜色里划出冷冽的弧线。
被该被偷袭的簇幽却像是早有所料。
她转身,掌心运起魔气,一掌挥去。魔气和刀气相撞,惊起满地尘灰。
“兆慶。”簇幽面无表情地喊他的名字,“这是魔主已经同意的计划,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何况,你在我背后出手,是想做什么?”
兆慶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面色一沉,道:
“你想死,可还有其他人不想死!”
……
夜色渐渐退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林尧见荀妙菱连头发都没掉一根,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
“荀师姐,那个……”
“死了。”荀妙菱言简意赅道,“放心,化成灰了,死透了。”
林尧悬着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他与荀妙菱走出神墓。天际泛着微光,将树梢染成冷寂的色调。不时有鸟儿飞出巢穴,在空中化为一个个黑色的小点。林尧望着天边那片朦胧的青灰色,忽然道:
“师姐,我大概猜到是谁把聚魂旗放进那个神墓里的了。”
“是谁?”
“魔君兆慶。”林尧道,“我被他捉走的时候,亲耳听他说过,他知道神墓地存在,也知道我去过神墓。”
林尧拿到聚魂旗的时间太过凑巧,地点也不对劲。
林尧拿到聚魂旗后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使用过,而是转手送给荀妙菱,但兆慶捉了林尧张口就管他要聚魂旗,是早就料定聚魂旗在林尧身上——
那只有一个解释。
聚魂旗,就是他放在神墓里的。
他引导林尧进了神墓,在他身上种下神皇的种子。然后顺理成章地让他带走了佩剑、功法、以及聚魂旗等物。
林尧是被兆慶引导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下意识以为,他拿走的这些陪葬品是属于墓室主人的。日后知道了自己是桑祁转世,回想起来,也只会觉得那是巫族的人给他的前世置办的墓穴。
等到他发现,巫族和神族原本不共戴天,巫族根本不可能给族长置办一个名为“神墓”的墓穴时……
他还是他自己吗?
说不定,神皇留下的种子已经在他脑袋里生根发芽了。
荀妙菱听完林尧的话,皱了皱眉。
“我们得通知簇幽。魔君兆慶,是站在神皇那边的。”
第156章
魔域,血池旁。
簇幽和兆慶几番缠斗。兆慶下手狠决,已经没有一点身为魔君的顾忌,仿佛打定主意不让簇幽拿到吹魂。
同样的,簇幽下手也毫不留情。
她早就接到了荀妙菱的传信,知道此人是叛徒。何况她平时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簇幽手中扬起漫天的傀儡丝,无数魔气四溢的傀儡向兆慶扑了过去,几乎要把他淹没。
“魔族活的越久,吞噬的同类越多,实力就越强。兆慶,你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们心知肚明。”簇幽面色平静,眼神中却带着一种兆慶不愿直面的锐利,“我们身上也就剩这条脏命。你不去复仇,却只想着苟活,你难道对得起那些被折磨的同族吗?”
兆慶沉默不语,只一味地挥刀反抗。
在生死一线中,他没想出什么机敏多变的招数,能依仗的只有千百年来始终傍身的刀法。
就是凭借这一身武艺,他从普通的族人晋升为族长的近卫,随着岁渊征战;也是凭借这一身武艺,让他从最初的那场疯狂杀戮中幸存,握着鲜血淋漓的武器,踩着同族亲友的尸体,成为了最初的魔君之一。
刀气如长风浩荡而来,凛冽孤绝,让天地都为之色变,顷刻间于傀儡群中杀出一条道来。
簇幽双眉微皱,撤身后退。
青色短刀如迅疾流星般飞旋而来,簇幽立即抬手,驾驭魔气,试图阻挡这凌厉的攻势。可紧接着,兆慶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眼前,手中短刀寒光一闪,朝着她狠狠劈下。
杀意凛然的、闪烁着青色寒芒的短刃,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直刺簇幽的眉心!
簇幽眉心一点刺痛,仿佛已被刀尖刺破。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小小的蛛型傀儡从簇幽的肩膀上爬了出来,跃至半空。
它眼中红光一闪,无数细小银丝如暴雨倾盆,迎面向兆慶扑去。柔韧的丝线拧成绳结,顿时缠住兆慶持刀的手腕。
一开始只是一只。
转眼间,又爬出了两只、三只——
簇幽以手做刃,一掌劈出去,逼得兆慶手腕一松,那柄短刀应声落地。
密密麻麻的蛛丝很快在兆慶身上结成了一片蛹,将他牢牢束缚在其中。
他尝试唤来另外几柄短刀,冲着那雪白的蛛丝不断劈砍。火星迸溅,可看似脆弱的蛛丝却纹丝未动。
兆慶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簇幽为了淬炼那一根“牵丝引”而得到的废料。
数千年下来,只成了那一根,怎么可能没有失败品呢?
“牵丝引”是炼成了,在荀妙菱那里也起到了作用。而剩下的这些丝线,延展性虽然有限,但是韧性却是不输“牵丝引”的。别说是兆慶的短刀,即使是魔主的“吹魂”想要一口气砍断这么多丝线,也是难事。
“我本来想把这东西留着,对付仙帝的。”簇幽轻轻吸口气,脸上隐有怨气,似乎是在责怪兆慶给她添了多余的麻烦,“没想到,先拿来对付你了。”
她抬手一挥,震飞那些四处飞舞的短刃,袖中滑出一把匕首。
匕首一出鞘,就有清亮的寒光从里面流淌出来。
这是钟饮真亲手锻造的,留给她做防身之用。即使藏于鞘中那么久,竟也锋利如初。
簇幽之前一直不肯拔出这把匕首来用。但说来可笑,自从她下定决心,要和那群仙族同归于尽之后,她忽然就可以毫无障碍地把它拔出来使用了。
“多的我也不说了。”她冷冰冰地与兆慶对视,“从始至终,神明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如今的境况也是拜祂所赐。就这样,你居然愿意为祂做事——你贱不贱?”
魔族没有道德可言,大多数的言语攻击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为此,簇幽只能发出这个灵魂质问。
兆慶虽然落败,却出乎意料地不见丝毫恼怒。
他垂眸不语。很久之后,他才轻轻一嗤,深红色的眼睛里泛起一点自嘲般的笑意。
“……我只是不想死。仅此而已。”
“你是经历过死亡又复生的族人,和我这种从最开始就活着的魔,不一样。你说,苟活于世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但于我而言,却是恰恰相反。我为了活着,已经吞噬太多族人。从被迫,到主动。最初,我还会觉得恶心,但我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我活下来了!你懂吗?巫族的魂魄早已腐烂掉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彻头彻尾的魔!我们魔族的生存方式,就是不计一切代价地活着。”
兆慶的脸顿时阴沉下来,猩红的瞳孔中满是不甘。
“……若我们拼了命挣来的结局,不过是跟着魔主上天,和仙族玉石俱焚,然后所有人都一起去死——那我承受的煎熬算什么,我这几千年的‘活着’又算什么?”
空气顿时陷入寂静。
这一问,簇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未曾与钟饮真相逢,她恐怕也早已绝望。
簇幽皱了皱眉,道:“是神皇承诺过,事成之后会保下你的命?”
“是。”兆慶低声道,“远不止如此。待我们将仙族屠戮殆尽,神皇便能从他们身上回收散落的神器,独揽诸神权柄,重塑神躯,登顶三界之主。祂说,祂愿意宽恕巫族。”
神皇承诺他,他和剩下的族人会有未来。
只是,以此为代价,天地间会只剩下一位至尊——那就是神皇。
簇幽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宽恕?我们巫族用得着祂宽恕?”
待怒火稍稍平息,她迅速给荀妙菱传信,把兆慶给出的信息传递过去。很快,另一端便有了回音:
“神皇的复活计划果然在暗中推进。不过不必担心,我已经将祂藏匿的神躯彻底摧毁。还有混天转息轮,一旦认了新主,旧主便再无法驱使,放心吧。”
听闻此言,簇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兆慶:“…………”
自荀妙菱的声音响起之后,他就进入了一种满脸麻木、死人微活的状态。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鞍前马后地为神皇办事,倾注了无数心血。
谁能料到半道杀出个荀妙菱,将神皇苦心谋划的一切搅得支离破碎……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荀妙菱忽然开口道,“林尧的父母,是你出手害死的吗?”
兆慶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良久,他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声音又冷又涩:
“是。”
“…………”
一瞬间的寂静。
那端传来林尧压抑的、愤恨的嘶吼:“别杀他!把他留给我,我要亲手——”
簇幽当然不可能听他指挥。
噗嗤一声,她的匕首插入兆慶的胸口。浓黑的魔气瞬间逸散出来。
簇幽剖开兆慶的胸膛,探手而入,取出一团黑色的火焰。炽烈的黑色幽光在苍白的掌心跳动,更显妖异。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兆慶,平静地道:“还有什么遗言吗?”
惊惧的表情凝固在他脸上。
很快,死气迅速爬上兆慶的面庞,瞳孔也渐渐散了。
“我会在地狱……等着你们……”
簇幽冷哼一声,五指一合。
那团黑火在她指缝间挣扎一瞬,便被彻底掐灭。
她本该把这团火焰给吞噬掉,以增强自己的力量。但她现在不想这么做。
很快,兆慶倒了下去,躯体没一会儿就在火中被烧尽了,零星的余烬随风而逝,消散在空中。
簇幽在原地驻足几秒,确定他“死透了”,就转身往血池走去。
不多时,血池上空传来急促的沸腾声。
随后,一股浓烈的魔气冲天而起,瞬间浸染了魔域半边的天空。
……
林尧的大仇终于得报。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反倒有些恍惚,整个人就像是一具被抽走生气的木偶。
“师姐。”他眼神空洞地道,“如果我没有出世,我的父母是不是不会死?”
荀妙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只能生疏地拍拍他的背,语气难得轻柔:“你别这么想。”
父母的逝世对林尧来说就像一个长着脓液的疮疤,早揭早好。总比他被兆慶忽悠着去做神皇的傀儡强吧。
荀妙菱本想让林尧一个人静一静,谁知,他们二人的玉简却同时亮了起来。
“宗门急召……”荀妙菱查看完玉简的内容,面色凝重,“仙族派来使者了。”
或许是来问罪的,或许是来威胁的,谁也说不准。
“林师弟,你就先留在胥柳城,不要回宗门。”荀妙菱一边嘱咐,一边唤出混天转息轮,瞬间打通一条通往归藏宗山门的空间隧道,“除非我传信给你,谁叫你也不要回来。你自己也机灵着点,别死守在胥柳城,发现什么不对劲就赶紧离开。”
林尧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天庭是不是来要我的……”
林尧的身世确实是个地雷,仙族如果真想问罪,倒也有借口。就算不把他就地格杀,至少也得把人监管起来。归藏宗不愿意交人,他们就又可以扣帽子下来了。
荀妙菱不以为意:“镇定。就算他们说你是巫族族长转世,证据又在哪里?即使他们有办法鉴别,那也得见着你的人再说。只要你不出现,我们有的是借口拖延。你都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了,外出游历的时候不小心遇见了一本功法要参悟、或是掉入什么秘境要探险,没个十年八年的,怎么回得来?”
很多弟子在云游的途中会突然失踪,杳无音讯。这种人可能是死了,也可能十年百年之后突然跳出来,以精进的修为吓大家一跳——修仙宗门里多得是这样的事,又不稀奇。
林尧垂眸,略显疲态:“那假设天界的人因此为难我们归藏宗呢?”
荀妙菱:“敢为难我们?那不正好,干脆反了他了。”
林尧:“……”他被荀妙菱语气里的轻巧弄得有些恍惚。
但仔细看,她的眉心其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微微皱着,根本没有捋平过。
只是荀妙菱天生要强,哪怕天要塌下来,她嘴上也不会说一句丧气话。
林尧莫名被她的气势所鼓舞,笑了出来。
“好,荀师姐,我就先在胥柳城附近藏着,有任何消息,随时传音。”
他的身影化为一道流光隐于林间。
荀妙菱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空间隧道。刹那间,视野扭曲如荡漾的水波般。待周围的景物归于平静,她已悬浮在归藏宗的上空,脚下是巍峨的殿宇。
她迅速赶往宗主所在的紫薇宫。
所有长老今日都在,在她进殿的瞬间,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到她身上——
不过,殿内还站着两个陌生的面孔。
他们一人身着锦袍,白衣胜雪,广袖流云,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掌中一柄羽扇似拂非拂。另一位则作武者装束,墨氅覆身,内着利落的深红袍服,眉目森冷,神色倨傲,一举一动如渊停岳峙,威压自生。
两人最显眼的,就是都有一双金眸。看着光辉璀璨,直视起来如一片死海般,又深又静,藏着股冰冷又荒芜的气息。
“这位就是荀仙子吧?”那白衣仙君开口,微笑着说,“今日一见,果然是仙风道骨,令人见之感佩。”
这一通开场白给荀妙菱整不会了。
她的目光望向玄明仙尊:冲我来的?
玄明仙尊的心情不如他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平静。他微微颔首,又轻轻摇头。
这似是而非的回答,弄得荀妙菱一头雾水。
她暂且藏好敌意,展开了一番社交辞令:“两位仙君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吾名延周,司火。这位是昆冥,是司风的仙君。”
白衣仙君语气温和得近乎刻意,说话的语气都像精心揣摩过,可荀妙菱总能从那浅笑里捕捉到一丝“屈尊降贵”的优越感,仿佛维持这种礼贤下士的姿态是一种施舍。而他身侧的红衣仙官眼中的轻视则更不加掩饰。
荀妙菱甚至有种被挑衅的感觉。
下一秒,她就知道了其中的缘由——
白衣仙官声若洪钟,字字铿锵。他信手一挥,一道金色的仙家敕令破空而出。
霎时间,万顷霞光如天河翻涌,光辉万丈。祥云环绕,经久不散。
“奉仙帝御令,破格敕封荀妙菱为观衍仙君,位尊上品,职司监察三界。即刻飞升琼霄云台,登天受封!”
荀妙菱:“……!”
她着实是吃了一惊。
虽说,仙帝是曾经给她画过接引她上天的大饼,但是她没想到,今时今日,这个饼突然兑现了。
这算什么计谋,招安还是怀柔?
而且这个仙职也给的挺微妙的。意思就是每天替天庭盯着三界发生了什么,然后回去给仙帝打小报告是吧?虽然昆仑镜掌握的规则就是搜集信息相关的……
荀妙菱沉思一秒,抬手把那道敕令打到一边。
“两位仙君,我能先了解了解情况吗?”她的脸上有恰到好处的迷惑,“我都还没到渡劫期,怎么就能直接飞升,这不合规矩吧?”
延周仙君唇角的笑容微滞:“……”
她就这样把仙帝的敕令打到一边去了?这对吗?
仙帝的敕令是带有一定强制性的,至少他们这些仙君要抵抗起来都不容易。怎么可能由这么一个凡间修士随手拒绝?
……一定是她还没有成仙,被没天庭规则束缚,所以才这样吧。
延周仙君敛起几分客套,笑脸多了一丝真心:“不过是事从权宜。阁下如此年轻,便修至这般境界,飞升指日可待。而观衍仙君这个职位又是急缺,仙帝想要破格提拔,我们也没有理由置喙。”
如果是别人破格飞升,或许不行。
但如果是荀妙菱……
她享受破格礼遇,倒也在情理之中。
换任何一个修仙者遇见“仙帝钦点”这种巨大的荣幸,恐怕早就已经被狂喜冲昏了头脑,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可荀妙菱却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那我要多谢仙帝厚爱了。”
“——可惜,我自知修为不够,未曾功德圆满,上不了天。”
“所以,只能拒绝了。”
刹那间。
紫薇宫里的气氛骤然变化。
云端而来的仙君们瞬间敛去神色,金瞳泛起冷漠又锋利的敌意。可怖的威压瞬间铺开。他们凝视荀妙菱的眼神,像是在俯视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天庭诏令,岂容你一介凡人违逆?!”
之前被荀妙菱拒绝的那道敕令再次回到延周仙君手中,冷冷地警告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何须与她废话。”一旁的昆冥仙君眼神幽深地说,“动手将她压上天庭便是!”
临行前,仙帝给他们的吩咐是:务必请荀妙菱上天为仙,若她不愿,便拿归藏宗的兴衰存亡向她施压;若逼迫无果,就强行带走;倘若她宁死不从……就回天庭吧。
延周、昆冥两位仙君对仙帝的命令其实不是那么服气。
习惯了俯瞰众生的他们,完全不容许仙族的威严被一个凡间修士摁在地上摩擦。仙帝钦点对方飞升,已经是给她无上荣光,这人要有多不识抬举才会拒绝?退一步说,仙帝竟认为他们以二敌一,还拿不下荀妙菱?一旦对方宁死不从,便要他们直接无功而返——然后任由这种狂妄悖逆之徒继续逍遥人间,却不做任何惩治吗?
绝不可能。
所以,在荀妙菱真的表现出“不识抬举”的一面时,他们直接跳过了向她言语施压的过程,打算直接以武力解决。
而且他们也不会离开。
——一个小小的凡间修士,就算斗法时他们失手把她杀了,又能如何?
一时间,紫微宫内风起云涌,两个仙君同时亮出了自己的神器,向着荀妙菱逼杀而来。
延周仙君的神器就是他手上的那柄轻羽扇子,降下焚尽万物的天火;而昆冥仙君的神器是一只纯黑的牛角号,一吹低沉的声音就响彻天地,狂风大作。
想必,是继承自上古时期的风神与火神。
他们并未倾尽全力,以为只是放出一点点威压,就能逼得荀妙菱俯首讨饶。
荀妙菱:“……”
她现在有点好奇仙帝是怎么跟自己的下属沟通的了。
他们要攻下天庭难,一是因为天庭有独特的地势便利,二是仙族的人均战力高的离谱,群殴起来对方全是精英。
可这并不意味着,随便两个仙君就能来荀妙菱面前跟她叫板,而且还自视甚高,明显留手了。
荀妙菱传音入密:“大师伯,咱们这紫微宫有可能保不住了……”
“无事。”玄明仙尊非但不退,还和另外的几个长老联手布阵,把紫薇宫罩的严严实实,力求过会儿两个仙君不能轻易逃出去,“宫殿而已,再修就是了。”
于是荀妙菱祭出了混天转息轮。
堪称恐怖的威压犹如山岳倾崩,瞬间压了过去。
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紫微宫炸开了。然而那些飞散的碎片却诡异地凝滞半空,围绕着他们缓缓漂浮……
与此同时,她双目中也燃起了骇人的灿金色。且那金色中似有火焰熊熊燃烧,好像要将万物熔炼其中。
两个仙君面色微变,只一瞬间,便跌落地面,俯身半跪,挺直的脊背顿时塌了下去。
他们震惊地抬起头。
那股磅礴的,仿佛穿越时间、从太古洪荒中奔涌而来的气息……
是神的气息!
神力领域没有完全建成,但她已然是半神,不会有错——
被他们视作怪物的少女微微一笑。
“多谢两个仙君,千里迢迢为我送来两个神器了。”
延周脸色煞白,又惊又怒:“你……”
昆冥抬头怒视她:“你要是敢对我们动手,那就是对仙族宣战——”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股重压。昆冥身上传来骨骼被压扁的脆响,口中鲜血喷溅,整个人的上半身几乎趴在了地上。
“宣战是吗?”荀妙菱语气平淡道,“我求之不得呢。”
延周亲眼见证同僚的惨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一咬牙,向荀妙菱俯首,主动献上了自己的神器:“之前冒犯阁下,实属我们有眼无珠。还请您看在神器的份上,饶我们一命——啊!”
转眼间,延周也遭受了和昆冥同样的待遇。
荀妙菱没想折磨他们,运起灵力。只见混天转息轮上的光芒越来越亮,而这两人身上也开始发光,紧接着身体开始分散成无数金色的粒子,“轰”地一声,二人化为了两道璀璨的光流,像是两道喷泉一样冲上天际,又弥散到四方。
紫微宫上空,一片片金色的星屑飘落下来。
荀妙菱微微闭上眼,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原来神器之间也是能互相吞噬的。
转眼之间,她的修为已经突破合道期,升至渡劫期,然后突破了所谓修仙者的境界桎梏,还在不断上涨——
轰隆隆隆。
天幕中雷鸣闪动,乌云翻涌。
之前,荀妙菱还用自己修为不够做借口,拒绝升仙。
这下可好,两个仙君接连送人头后,她的飞升雷劫真的到了。
第157章
天庭,琼霄殿。琼楼玉宇,寒意彻骨。
殿宇之外,天门巍峨,正对一条缈若银汉的长河——逝尘川。
川上星辰密布,光华流转,各自象征一位司职仙君。这些星辰之力镇守长河,令逝尘川永世奔流……而其中最耀眼的一颗星辰,象征的正是仙帝皞玄。
此时,此刻。
有两颗原本明亮的星辰,却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昆冥和延周死了——”
“这怎么可能?!”
琼霄殿内,众仙哗然。
他们身着流光溢彩的仙袍,威仪犹在,震惊之色却已经掩饰不住。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汇聚向端坐高位的仙帝。
仙帝端坐高台,双眼含怒,冷峻的眉目似乎也流露出了一丝动摇。
这可是不详的信号。
数千年来,坐在帝位上的皞玄真正做到了如神像般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能猜透他的想法。若不是惊讶到极致,他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陛下。”一位青衣仙君皱着眉,进言道,“这归藏宗实在是罪大恶极,居然连您派下界的仙君也敢杀!不过,昆冥和延周死前必定也与他们经历了一场恶战。趁着那些修士没有反应过来,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不行。”仙帝冷冰冰地反驳道,“你们谁都不许再下界。这是命令。”
琼霄殿安静了一霎。
众仙君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还没有完全理解目前的状况。
不是传言,荀妙菱身怀月神遗落人间的昆仑镜吗?为防万一,理应尽早将她接入天庭,以免她不慎吐露什么有损天庭声誉的秘密。
而凡间那些宗门向来对天庭唯命是从、毕恭毕敬,历代的飞升者皆葬身逝尘川,他们也没察觉异样……为何今天行事如此极端?
或许是做贼心虚,仙君们从一开始就做最坏的假设——
“陛下,人族若是反了,还请派天兵下凡,速速清理叛逆者。”
他们神色愠怒,举止间却不见丝毫慌乱。
且不论人间修士本就无法登天,更无力横渡天门外的逝尘川,威胁不到他们;单论仙凡之间犹如天壤之别的实力差距,就算人族宗门联合起来反叛写,又如何?天庭要把他们清理干净,也不过耗费区区百年光景罢了。待岁月流转,他们再使些小手段让人族逐渐淡忘这场风波,新的修仙者又会一茬接一茬的冒出来了。
根本不足为虑。
就像他们处理无忧集、处理钟饮真的方式那样。
不过,镇压叛乱这种事,还是早点解决的好,也免得夜长梦多。
但仙帝的决策依旧保守:“派仙兵下凡看看情况,盯紧荀妙菱。但除此之外,位格在仙君之上者,一律不准下凡。”
殿上的仙君们有些不解。
“一个小小的归藏宗……陛下何故如此谨慎?”
仙帝想:他不谨慎能行吗?
自从他亲自下界和荀妙菱谈过话之后,他本以为,荀妙菱最终还是会选择站在天庭这一边,而他要准备的不过是谈谈条件而已——
归藏宗内有好几个即将飞升的修士,例如玄明、慈雨、飞光等人。
荀妙菱一时之间找不出办法破解逝尘川,难道真能看着她的师伯师叔们死在飞升这一关不成?
只要他进一步承诺,放归藏宗的人上天做仙君,那他至少就有七成的把握,能让荀妙菱向他低头。
可现在,这一设想基本破灭了。
她已经找到了破解逝尘川的法子。
事实上,仙帝对此并非毫无预感。
他匆忙将荀妙菱接引上天,就是因为荀妙菱的境界提升的太快,而且她升上来的时候没有经历过雷劫——
定是混天转息轮已认荀妙菱为主。
仙帝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快,太荒谬。怀着这种假想,他试探性地派出了两个仙君,得到的却是荀妙菱的进攻。
果然,混天转息轮一到手,她就按捺不住,露出了獠牙。
仙帝的指尖轻轻点在御座的扶手上。
他问道:“荀妙菱现在修为如何?”
一个仙君翻看了一下通天碑的记录:“咦,她的修为怎么又……她马上要飞升了!”
仙帝眸光晦暗。
他站起来,抬手,一柄巨弓缓缓显现。
那长弓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做的,黑沉沉的弓身之上,似有点点星辰坠落后的碎片融合了进去,无数细小且璀璨的虹光在弓身上明灭游走,散发出极为特殊的光晕。
“这是……射日弓?”
一众仙君顿时神色肃然。
仙帝,虽然是天庭的首领,但他却没有继承任何神器。
他的武器,是由自己亲手铸造的。自上古时期,此弓便以弑神之力闻名,多次在讨伐神明的战争中力挽狂澜。
说起来,魔族自然是骁勇善战,可他们仙族也不差。尤其是仙帝皞玄——从前,他就与魔族的桑祁、岁渊兄弟俩齐名,既能执长弓于前线厮杀,亦能运筹帷幄掌控战局,声名威震三界。
……荀妙菱手握混天转息轮,已跻身半神之境,那又如何?
这天地之间,早已经死了不知多少个货真价实的神明了。
皞玄目光扫过众仙,点出几个擅长武艺的仙君名字,道:“随我下凡,趁荀妙菱渡劫之时动手。切记,全力以赴,斩草除根!”
被点名的几个仙君心中一凛,应声附和:“是。”
陛下居然要亲自出手?看来那个荀妙菱的确是棘手之辈……
然而,下一秒,殿外就响起了天将惊慌的喊声:
“陛下,大事不好!那个荀妙菱——她突然往伏魔钟去了!”
皞玄猛地抬起头。
他双眼中的金色却是陡然璀璨起来,如同骤然升起的冷日,光芒刺目,却不带一丝的温度。
仙帝微微咬牙,终于变了脸色:
“给我拦住她!”
与此同时。
伏魔钟所在之处。
原本就黯淡的天穹突然昏暗下来,像是被泼了浓墨,黑的似要坠落下来,压塌整个世界。
云层深处,隐隐还有雷光闪动。
那是……蕴含着天道力量的天雷。
伏魔钟下,被劫火烧灼着的岁渊缓缓抬头,脖子上缀着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响。死寂的深红色眼眸中,似乎隐隐透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数千年劫火的折磨,已经让他有些神志不清,是撑着股精神,才等待着簇幽口中的,所谓“出去的机会”。
什么人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敲碎伏魔钟救他出去,他无力思考,也已经放弃思考……
但引天雷过来是个什么操作?
小小天雷,能给伏魔钟带来损伤?
然后,远远地,他看见了一道贯通天地的光柱。
不,叫光柱或许并不准确。那不仅是一道发光的柱子,周围还环绕着如飓风般涌动的雷光,像是发了疯一般,犁着地面就冲过来了。
岁渊:“……”
他还真没见过比魔族更能吸引天道仇恨的存在。
等人飞近了,他才勉强看清,是个年轻姑娘。
脚踩灵剑,衣袂当风,笑的极为放肆。
她在前面飞,天雷在后面追。明明是稍慢一步就会粉身碎骨的危机情形,她却轻松潇洒地像是出来遛弯的。
在黑沉的天地间,她好像是一片干净的雪花,或是一抹零薄的月光,就这么轻飘飘落下来——
然后停在了伏魔钟上空。
轰!!
天雷毫无保留地劈下,一瞬间将方圆百里照的亮若白昼。
而荀妙菱也没有干站着让雷劈。
她手中金色的神器一亮,人已经出了天雷的攻击范围。剩下几缕飞溅出去的电光被她轻描淡写地拂下,连根发丝都没伤到。
咚——
雷光落地,钟声长鸣。
覆盖在四周的结界上赫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隔着伏魔钟的透明结界,荀妙菱和那个被火海包围的人形对视。
白色长发,古铜色的肌肤,双眼像是一对血红色血泊。
嗯,是魔主岁渊没错了。
考虑到她刚在归藏宗杀了两个仙君,她急需把天庭的视线从归藏宗那边拉到魔族这边来。
反正她迟早是要把岁渊给弄出来的。天雷愿意出力,她也能省几分力气喽。
疯狂的天雷还在持续,好像要把荀妙菱之前错失的所有雷劫都补回来一般。一道道电光不断劈落,以最暴烈的方式撞击在伏魔钟上。
轰!
又一道天雷劈落,伏魔钟表面的结界“砰”地炸开。
漆黑的魔气冲天而起。
魔主双臂猛地发力,缠绕在身上的锁链被扯得“铮铮”作响。那些锁链似乎还想困住他,却抵不过魔主的蛮力,只能不甘地从血肉里脱离出来,带出一片片血花。
他浑身浴血,运起所有的魔力撞击伏魔钟。
砰的一声——
破钟而出。
一时间,魔气翻涌,天空红得像沸腾的血海。
这下子,天雷调转方向,又不急着追荀妙菱了,反倒追着魔主劈了。
荀妙菱:“…………”
有时候天道真的表现得像个智障。
或许,是神皇想要抹杀荀妙菱的意志、与天道想要压制魔族的意志在打架吧。
忽然间。
天幕上乍然亮起了一片星星。
不……那不是星星,而是一片闪烁着金芒、蓄势待发的箭矢。如一片星河铺开,肃杀之气压得天地间连风声都沉寂下来。
高踞于云端的仙帝,仿佛与昏沉的天幕融为一体。
他手中,发光的弓弦已被拉至满月之状,正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冰冷漠然的金色瞳孔,越过遥远的距离,稳稳地对准了下方的目标——
魔主岁渊,以及荀妙菱。
岁渊刚刚破钟而出,浑身黑气缭绕,看起来颇像一只遍体鳞伤的怪物。
他双眼微眯,直直地盯着仙帝:“射日弓……”
他没有回头看荀妙菱,只是动了一下。
恰好将荀妙菱的整个身形护在了自己高大的阴影之后。
荀妙菱:“……?”
岁渊嗓音低哑得像砂纸磨过,闷声挤出几个字:“离开。你避不过射日弓的箭矢。”
怎么的,这弓是概念性武器,百分百击中猎物是吧?
荀妙菱无所谓:“你都说我避不开他的箭。那我现在逃跑,他把箭射出来,我不还得被扎成刺猬?”
“……”
于是岁渊不说话了。
荀妙菱腹诽:这魔主看起来好像笨笨的。
就在这时。
空中传来箭矢的长鸣。
并非一支,而是万千支金色的箭矢,汇成金色的洪流,朝着两人射下!
与此同时,岁渊周身魔气暴涨,凝成护盾,显然要以硬碰硬,与仙帝的射日弓一较高下。
千钧一发之际,荀妙菱祭出一轮刻满神秘纹路的神器——
耀眼的金光如潮水般扩散。
瞬间,整个世界好像彻底暗了一瞬,连太阳也完全隐去了光辉。
紧接着,周围的空间泛起水波般的扭曲变形。在尖锐的风声中,搅动成了一个漩涡。
唰!
荀妙菱一道剑气把岁渊推进漩涡里,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皞玄的箭雨落下,却扑了个空。
荀妙菱召唤出的漩涡仍在,但他们已经不见人影。
皞玄皱眉。
这就是他执着于找到混天转息轮的原因。因为只要掌握了这个神器,就几乎能自由出入三界所有的地方。
他慢了一步,就注定要受荀妙菱的牵制。
身旁的一个仙君见此情形,也是极为气闷,恨不得马上杀了荀妙菱,但也只敢揣摩着皞玄的脸色,低声下气道:“陛下,他们逃了,我们该去哪里追捕他们?”
其实这个仙君也知道,只要荀妙菱手上还有那个神器,他们就很难追到人。怎么追?玩三界打地鼠吗?
皞玄却抬起了头,道:“荀妙菱和岁渊,现在大约是在集结魔族,攻打天庭了。”
周围的仙族:“……啊?”
那仙君大惊,怒道:“刚才那一出难道是调虎离山?”
“不全是。”皞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金色的双眸渐渐黯淡下来,突然笑了一下,“但他们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纵使荀妙菱有混天转息轮在手,又如何?
当逝尘川是那么好跨的吗?
趁着这个空当,皞玄下令:“去归藏宗。”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荀妙菱自己逃得无影无踪,可她的师门还在。
一干仙君顿时松了口气,心想:接下来的活儿总会干的轻松一些吧。毕竟是下界去欺负欺负凡人修士嘛,有什么难度?
等他们一到,傻眼了。
整个归藏宗,从上到下,空空荡荡。别说活人,连灵兽圈里的灵兽也一只不留。
皞玄:“……?”
这下他是真有些疑惑——人都去哪里了?全跑了?!
与此同时,诸位仙君都收到了天将传来的急报:天魔海之畔群魔异动,人间的许多宗门提前收到消息,都已经派出精锐驻守在那儿,以防魔族入侵人间。其中,归藏宗更是全宗出动,连炼气期的修士都跑到天魔海边上安营扎寨,即使上不了前线也准备好要当后勤了!但,奇怪的是,魔族骚动了半天,封印魔域的海天结界却好好的,根本没有被破坏的迹象——然后,然后不知道怎么的,那些魔族就打上来了!
“…………”
皞玄真是一句脏话憋在喉咙里骂不出来。
海天结界当然不会被破坏。
荀妙菱有神器在手,可以给魔族开个空间通道让他们直接上天。那群修士守着个海天结界有什么用,演戏给谁看呢?!
“陛下,魔族攻上来了!!”
皞玄深吸一口气,下令:
“回天庭!”
既然魔族已经攻到天庭,他这个仙帝就不能在外四处晃悠了,否则天庭没有个主心骨,那群安逸已久的天兵天将只会表现得更糟糕。
……
与此同时。
荀妙菱站在云端,望着下方黑压压的魔族大军攻向天门。
从向那两个仙君动手开始,她就知道,兵贵神速,接下来的一切计划,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
好在,她运气一向不错。
天庭这边少了仙帝压阵,其他仙君根本挡不住魔主。
岁渊双手舞着巨斧“吹魂”,带着十几个魔君硬闯天门。天兵天将结阵抵抗,却被他一斧劈开。魔族大军跟着蜂拥而入,眨眼间就撕开了天庭防线。
荀妙菱目光掠过兵败如山倒的天兵天将,扫了眼天庭那一片惨白的琼楼玉宇,冷笑一声——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族,也不过如此。
想当年,他们也是参加过讨伐神明之战的悍将。可数千年时光匆匆而过,再锋利的刀剑也会生锈,曾经凌厉的身手,恐怕也早就生疏了。
仙族明显不敌魔族。
天庭首战不利,退守至天门之后。
而接下来,荀妙菱他们面对的,就是天门前的一道大河,逝尘川。
逝尘川泛着细碎银光,似雾似纱,远远望去如同银河倾泻。只要有人试图渡河,河面就会瞬间亮起万千光点,像流萤散开,然后就会升起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人直接拽入河中淹死,或是强行推回岸边。
这条河,是活着的。
它被赋予了守护天庭的使命。
……更别提,逝尘川中有百余个飞升修士的魂魄。这些强大的灵识历经岁月沉淀,早已融入河中,为其助力。
簇幽望着逝尘川,道:“若只是渡河,我的傀儡倒也可以办到……”
但渡河之后呢?傀儡还是过于脆弱,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荀妙菱将混天转息轮抛向天空,想把他们这边的人给传送过去——
哪知,只见方才还算平稳的河水骤然咆哮起来。逝尘川上方的空间,霎时间就乱了。
荀妙菱不得已收回了神器。
此时,一道缥缈的身影踏浪而来。
她立于汹涌的波涛之上,身姿曼妙,裙袂翻飞,怀抱一柄琵琶。
来人冰冷的目光中,杀意毫不掩饰,直直刺向荀妙菱。
“那天,在那个假的苍墟秘境里,我就该杀了你。”
之前,她和荀妙菱有过一面之缘——
女仙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倨傲地道:“我乃天庭司水仙君,昭澜。这逝尘川之水,自然也遵我号令。有我在,你们休想渡河!”
昭澜的指尖在琵琶弦上猛地一拨弄。
霎时间,与此同时,受到她操控的河水化作千百条水龙,朝着魔族冲了过来。
岁渊提着斧头就冲了上去。
哗啦!
巨斧之势,可劈山开海!
那些水龙被强横的力道撕开,化作漫天的水雾。
岁渊借着劈开水幕的空隙,逆着狂涌的水流,向浪尖上的昭澜猛攻过去!
铮,铮,铮。
三声震慑人心的琵琶声。
逝尘川上的水雾,赫然化作了无数人形。
他们浑身纯白,面目、衣饰都格外清晰,举着不同的武器,向岁渊扑去。
荀妙菱眼力好,瞬间就被其中一人吸引了视线——
那身影挥剑如雪,每一式皆孤高凛绝,剑意早已融进骨髓深处。剑气一震,清光漫野,天地失色。
熟悉的道袍。
熟悉的剑式。
……分明是她的师祖,谢行雪。
荀妙菱略微一愣,随即一股灼然怒火溢上心头,烧得她握着神器的双手发颤。
魔主要渡过逝尘川,非杀光这些修士留下的天魂不可。而她的师父,能在人间苟延残喘那么久,说到底是因为天魂未灭,人还没死透。
若是逝尘川里的天魂没了……她师父,也没了。
河上,魔主与司水仙君刚过了几招。
双方激战正酣时,一缕寒芒破空而来,如冷月坠河,看似温柔的光华拂过水面,所过之处河面骤然升起高高的冰山,把两人强行分隔开。
岁渊:“?”
荀妙菱:“你往后稍稍,这里得交给我来处理。”
岁渊正打到兴头上,恨不得把面前所有拦路的人都杀光,眉目间满是暴戾。但对上荀妙菱无比坚定的眼神,他深红色的眸光一滞,片刻后,还是往后退半步,哑声道:
“……一炷香的时间。”
足够了。
“昭澜。”荀妙菱扭头,面无表情地对眼前的司水仙君说道,“释放这些人族天魂,或者死的很难看——你自己选一个。”
第158章
“就凭你?——大言不惭!”
昭澜猛扫琵琶,发出一声声尖锐的琴音。
刚安稳一些的水流顿时又开始狂暴起来。
无数纯白的人影中江水中挣脱而出,朝着荀妙菱奔来。他们的面孔清晰,面上却是一片的空洞死寂,看得人不寒而栗。
此时,荀妙菱出剑了。
她深吸一口气,一抹幽邃的寒光,无声无息地攀上剑锋,随即倾泻而出!
一场暴风雪席卷而至。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原本还在咆哮的河水瞬间被冰冻住,凝固起来。
而那些白色天魂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寒气如雾,在江上蔓延,裹住它们,瞬间就将它们冻成冰雕。
“……你!”昭澜十分气闷。
眼睁睁看着自己驾驭的逝尘川竟被荀妙菱一剑冰封——虽说这冰封并不是永恒的,大约只能持续一会儿,但这也足以让昭澜胆战心惊。
久违地,她感受到了一股恐惧。
魔主岁渊刚刚从伏魔钟里逃出来不久,力量还未完全恢复,但一个非全盛时期的岁渊,却已让她疲于招架。现在,再来一个能随手封冻天河的荀妙菱……若是两人联手,她恐怕根本撑不了多久。
但她很快发现,岁渊没有出手。
甚至,他还回到岸边退守,把江上的空间完全交给荀妙菱。
电光火石间,昭澜很快想通其中缘由。
……哈,原来是怕伤到这些飞升者的魂魄啊。
“荀妙菱,你简直是心慈手软地令人发笑。”她暗笑道。
她当即拨弄起琵琶,弦音化为音刃,将那些魂魄身上覆盖的冰壳给打碎。而她本人则在冰层上凿了个洞,身体一旋,轻灵地跃入了江水中。
昭澜的谋划就是一个字:拖。
用那些飞升者的天魂绊住荀妙菱的手脚,然后自己隐藏起来,拖到仙帝赶回来为止!
此时,荀妙菱正在被那些白色的飞升者们围攻。
这里有尽百位飞升者,曾经都是人间英豪,擅长的东西各有不同。即使只剩一缕天魂,荀妙菱对付起来也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
轰!
荀妙菱脚下的大片冰层突然炸开。
霎那间,碎冰飞溅,寒气遮天,顿时模糊了视野。
水流化为漩涡,张牙舞爪地向荀妙菱扑来。不等她反应,便将人拽入江中。
荀妙菱的身体在水里急速下坠。
那些天魂居然也追了下来。
但他们沉没的速度比荀妙菱要更快。
无数条苍白而僵硬的手向前探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他们抓向荀妙菱的四肢、衣袍,将她往更深的水渊里拽去。
刹那间,刺骨的寒意涌上来。仿佛有无数道声音,怨毒的嘶吼、不甘的呜咽、绝望的哭喊,一波接着一波地灌入耳中。
“为什么不让我成仙?为什么我修了一千年的道,就换来这样的结局?”
“吾道何存……?吾道何存!”
“骗子,骗子。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谎言!”
那是人族沉淀了数千年的怨恨。
忽然。
有人在她腰上轻轻推了一下。
与拉着她下坠的力道不同,那股力量是相反的,把她往水面上推。
荀妙菱似有所觉,一扭头。
果然,那张虽然惨白却依旧清俊的面容,赫然是她的师祖——谢行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行雪的表情生动了许多,虽然只是从满脸冷漠到微微蹙起眉头,但这对一个天魂来说已经是巨大的异常了。
他抓住荀妙菱的胳膊。
荀妙菱隐约听到了他的声音:
“上……去。”
谢行雪使劲推了荀妙菱两把,却怎么也推不动。看着周围那些拉扯不休的惨白魂魄,面色更冷,拔剑一挥。那些的天魂顿时被压得沉了下去。
……即使成了天魂,谢行雪也依旧是天魂里最凶的那个。
荀妙菱有些疑惑:难道谢行雪的天魂认识她?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自己握着的息心剑正在闪烁着,一道道流光从剑身涌出,然后穿进谢行雪的身体里——
荀妙菱微微睁大了眼。
是……他师祖飞升之前,分离出来的那缕地魂。后来,这缕地魂一直寄居剑中,曾经短暂的苏醒过,出来教过荀妙菱几天,后来却一直没动静了。
此时,这缕地魂,正在主动和天魂融合!
他道:“你去吧,这些天魂交给我来对付。把那个司水仙君的神器抢过来,这逝尘川就由你做主了。”
谢行雪的天魂渐渐染上色彩。浑身不再是冷寂的纯白色,倒像是浅淡一些的普通魂魄,在水中泛着朦胧的光晕。
他墨发在水中翩飞,唯有琨玉秋霜可以比拟的脸还是一派肃然的神情,连个微笑都没有,唯有沉静的目光在流转……然后,抬起手,飞快摁了摁她的头。
“去吧。”
荀妙菱点了点头,配合谢行雪,从那些白色幽灵般的天魂中挣脱出来,浮向水面。
这回,江上干净的很。那些白色的天魂一个都没出现,
铮!铮!铮!
水上忽然传来了琵琶声。
现在这琵琶声就跟仙乐无关了,而是尖锐刺耳的金铁交击,也像野兽在对自己的敌人龇牙咧嘴。
荀妙菱破水而出。
却见一道璀璨光华突兀地亮起,像是一道惊雷,窜上天空,仿佛要将整个天穹都劈成两半——
轰!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翻涌的江水突然凝滞了。紧接着,一道分水线骤然出现,滔滔江水竟被剑气生生劈开几丈宽的缺口。
一剑出,江水竭!
“啊!”
空中传来一声低呼。
昭澜竟被硬生生逼出了水。
电光火石间,荀妙菱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剑气化作一道条白鳞巨龙,毫不留情地咬住她,固定在半空。
昭澜双目赤红,拼尽全力,琵琶声越发凄厉急促。狂澜一次又一次冲天而起,却奈何不了那只龙——
她抬头,忽然就正对上了一双熔金色的双眼。
不知何时,江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太阳。
那不是太阳,而是捧着混天转息轮的荀妙菱。
几乎毫无温度的话语落在昭澜耳边:
“之前,我给过你选择的权利,对吧?”
荀妙菱的眼睛,看起来无怒无惧,无悲无喜,俯视凡尘。
已经无限接近于神明。
昭澜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低下头,纤白的脖颈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死死地抱着怀中的琵琶,还想要拨弦,手指却跟僵了似的,只刮出一两声干涩又凌乱的杂音,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恨意。
该死的凡人居然敢这样侮辱她,该死该死该死——
在她不断的咒骂下,金色的太阳燃烧起来了。
怀里的琵琶突然传来滚烫的高温。
随后皮肤像是在贴近太阳炙烤,噼啪作响,连骨骼都发出了融化的声音。
“不要……不要!”
她顾不得自己正在化为焦炭的身躯,只自顾自地捧着那个逐渐消失的琵琶,眼中不断滚落出泪水。
忽而,昭澜脸上流露出癫狂之色。她高喊道:
“荀妙菱,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诅咒你,我——”
荀妙菱轻飘飘地出口打断她。
“你还是省省吧。”
“如果诅咒能杀人的话,你根本活不到今天,不是吗?”
轰!
熊熊烈火终于燃起。
瞬间将司水仙君烧成了灰烬。
一阵风吹过,灰烬簌簌飘落,很快沉入河中。河水渐渐平静下来,还没等涟漪散尽,水面就突然泛起了淡淡的白光。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整条逝尘川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的,数百道萤光飞了起来。
它们先是在空中迷茫地打了几个圈,然后成群结队地飞越天门,冲向人间——
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盛大浩荡、绚烂至极的流星雨。
实则,不过是失落千年的游子,终于得以归家而已。
“……”
荀妙菱望着那些流星的尾迹,沉默片刻。
挡在面前的逝尘川消失,距离攻下天庭仅一步之遥。
偏巧这时,仙帝带着几个仙君匆匆赶到。
他们从背后发起突袭。
射日弓下,箭矢横飞,无数魔族在中箭之后一声哀叫,顿时化为黑烟。
魔主停下了脚步。血红的眼眸一缩,他与云端上的仙帝四目相对。
“……岁渊。”仙帝垂眸望向魔主,即使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他依旧衣袖整洁,冕旒不乱,语气平缓地如同在和老朋友闲聊,“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能再见面。”
岁渊的嘴角扯出一个森冷的弧度:
“你没本事杀我,就只能等到我杀你的这一天了。”
仙帝凝视了他许久。
“我可以让步。”皞玄温声道,带着一丝蛊惑,“从今天开始,天庭与魔界分治,互不相犯。如果你想要神器,我也可以分给你一些。”
仙帝有些晦暗的眼神落在荀妙菱身上:“总好过你我同归于尽,反倒捧了这个小丫头成神,不是吗?”
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挑拨离间呢?
荀妙菱都有些佩服皞玄了。其脸皮之厚,真是令人咂舌。
好在魔主岁渊虽然脑子转得不快,但是直觉极为敏感。
他的回应是——举起吹魂,直接攻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