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是木栅栏的,人在里面只能蜷缩着。尤其是当囚车里挤着四个人的时候,那更只能蜷缩起来。
这对桐桐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四爷此时一定在活动,来的时间太短了,信息渠道没有搭建起来,消息就会有一定的滞后性。
他没过来,没提前送过信,很可能是来不及了。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活动。
自己怎么办呢?
得赶紧确定一件事,那便是怎么找出这邯郸城中藏着的秦国探子。
两国交战,不可能邯郸没有秦国的细作耳目。他们一定藏在酒肆、娼馆当中!之前她每次出门,都会走不同的路线,想找寻这些人。
没想好怎么用,但他们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跟秦国有关的了。
她只是划定了一些可疑的范围,还没来得及验证,就被押上了囚车。
怎么办?
她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想看清楚两边围观的人群。但凡邯郸有大事,这些人一定混在人群里。这种细作一定逃不出自己的眼睛。
她正看着街边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观察着或是兴致昂扬,或是可怜惋惜的脸,就听见赵姬拍打着囚车:“……尔等为何无故抓人?我等犯了何罪?”
桐桐伸手去拉她,被她推开了。里面的空间甚狭,拦不住她发疯。
此时就听外面的兵卒喊:“禁声!秦子楚之妻女,秦人!虎狼之辈,抓尔等何须理由?”
话音一落下,街两边哄的一声,都议论开了。紧跟着,菜叶子、篓子、石子,手边有什么就朝他们扔什么。
孩童追着囚车谩骂,街道的食肆将泔水朝囚车泼了过来。
先开始都是手边有什么扔什么,脏,但却无杀伤力。可一声一声的传递着消息,前面便有人知道了。
石子,土块,都朝囚车投掷而来。
躲避不了,一下一下的,十次里总有那个三两块就砸到身上。
赵姬将嬴政护在怀里,低低的抽泣着。桐桐只能背靠着嬴政,正面躲一躲,然后方便观察车两边。
直到看到有一酒肆的二楼挑台上站着一黑衣装扮的男人,他面色凝重,他身边的人紧握着拳头。
是他了!是他了!一定是他。
她记住这个酒肆,才一转过脸来,就有核桃大小的石子从囚车上面的缝隙砸下来,有许多赵国勋贵子弟在娼馆的二楼,他们从上而下投掷,且是端着木盆,要往下倾倒。
桐桐转身,拉了刘女,将刘女的头护在臂膀之下,她自己则侧身,挡住了嬴政的头部。
嬴政就看着石子崩落,然后看着蚕女头上的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在了他的脸上,顺着他的面颊流。
他挣扎着要起身:这么下去会被打死的。
桐桐死死的摁着,不管你将来是谁,现在只是一孩子,只是一孩子而已。
“起!起!”嬴政挣扎着,“起开!”
“勿动!”桐桐死死的摁着,“勿动!听话!勿动!”
嬴政的拳头狠狠攥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来,浑身都在抗争。他的眼睛从护的严密的缝隙看过去,那一张张仇恨的面孔,那勋贵子弟因为投中而肆意狂笑的脸……转过脸来,母亲抱着他浑身颤抖,刘女攥着他的手臂,不叫他动。蚕女护着他的头脸,她头上的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阿母,她在害怕!
刘女,她惊恐的不能自已。
蚕女警惕的看着周围,随时伸出手臂来护持于他。
他如同被困的幼兽一般,奋力的嘶吼起来。
这吼声如同被困的幼狼,呲着牙拼着命想要挣脱出去!
桐桐抱着他的头安抚:“莫慌!莫怕!”
“阿姊——”
桐桐愣了一下,低头看了嬴政一眼,“嗯?”
他低低的呢喃:“阿姊——”
桐桐:“……”小孩眼里有泪,一滴都没有落下来。他像是用尽了力气的幼兽,懵懂的看着她。
前面是夹道,再往前就是邯郸狱了。两边高耸的墙,除了押送的赵军军卒,再没有百姓了。
桐桐坐起来,她伸出袖子,慢慢的给嬴政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无事!无事。”
“有甚事?”
赵平原君赵胜的府邸,赵胜放下手里的简书,看向侍从:“吕不韦亦不过一贱商耳!贱商之家卑贱之人,有甚事需得本君亲见?”
侍从低声禀报:“此人乃吕氏四子,言称有秦国军机要事要禀报,不见平原君不肯言。”
赵胜重新拿起简书:“招他进来。”
四爷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被召见。才一见礼,赵胜觉得似有隐疾一般,煞是难言。等此人一起,这股不自在又转瞬即逝。
这叫赵胜不免多打量了此人两眼:此子倒是气派。
他重新放下简书,问说:“有何事?只管报来。”
“平原君是怕秦人攻赵,无有借口么?”
何意?
四爷看着对方:“秦赵乃世仇,长平邯郸之战,赵折损六十万余。赵国户户有战死,家家挂白幡。若遇秦人,赵人恨不能饮其血食其肉。秦子楚之妻子,滞留邯郸多年,君与叔父有默契,隐瞒其出身来历数年……此刻,正值和谈修好之际,君将那母子推于人前,是怕他们不死么?”
赵胜便笑了,而后满脸的嘲讽:“还道为何而来,原来是为秦国奔走。尔要做吕不韦第二?吕不韦侥幸遁走,尔以为本君会让尔等贱商故伎重演?”
四爷皱眉,没时间跟他掰扯了,桐桐的境遇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他站直了身子,看着赵胜:“平原君,某确系出身商家。既然是商家,某就跟平原君算一笔账。”
赵胜嗤的一声,并不以为意。
“某先与君言,此番前来究竟为何。吕家倾尽所有,所谓何来?取一国之利。为此,叔父不惜身家性命,吕家退无可退。而今,赵姬母子若死,叔父何以跟秦子楚交代?平原君鄙薄商人,秦国亦然。秦子楚而今只是太子嫡子,尚不是太孙。叔父与吕家在秦不得施展,此时若出了纰漏,叔父何以跟秦子楚交代?”
“秦子楚在秦有妻有子,赵姬母子……可弃!他羽翼未丰,多赖吕不韦,又怎会与他交恶?”
“平原君所言极是!秦子楚必会宽宥于叔父,可叔父焉能心安理得!此时,便需要有人用命来赎罪方显诚意。平原君以为,叔父会用谁的命来彰显诚意?”
赵胜这才抬头看这少年:“尔?可尔之命与本君何干?”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一人耳?既知要死,便不得不奋力一搏!赵国药材几近三成需得吕家采买……”四爷说着就看向赵胜,“平原君,药材缺了便不成药了!况且,您不希望以后进入赵国的药都需得查验,看看是否干净吧?”
毒?
赵胜愤然而起,抽了剑出来指着堂下的少年:“一贱商庶子,竟敢威胁本君?”
四爷看了看指过来的剑,往前走了两步:“以一卑贱之身重创赵国,平原君,这笔生意某是否赚了?”
他说着便笑了:“彼时,秦国必能追封于我,以此来光宗耀祖,也不枉某来这世间一遭。”
赵胜眯眼,并不信这个话。
四爷就道:“吕家有一吕媪,颇不得用。于是,她便四肢无力,头脑昏沉,已然不能起身了。平原君只管去查,看某所言是否为虚。”
赵胜收回了剑,笑了一下:“你待如何?”
“某之前说了,保命而已!某之命,与赵姬母子之命为一体。他们陨,某需得以死谢罪;他们活,某活!某欲活,吕家欲各国通商,又岂会将事做绝?平原君要和谈,本就需得那母子性命。某所求,不过是他们不受辱而已。这笔生意平原君未必赚,可若是不做这笔生意,注定赔。”
说着,朝后退两步,拱手一礼:“若君不应,某引颈就戮便是了。”
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赵胜嗤的一笑,但还是吩咐侍从:“传令,优待秦子楚妻儿,若有欺辱,格杀勿论。”
邯郸狱,地牢中。
桐桐被推了进来,她扶着墙,恍惚了一下。而后,背过身从腰里取了丸药塞到嘴里!
地牢,除了火把没有丝毫的光亮透进来。阴冷潮湿,往骨头里渗入。
刘女过来抱住她,要看她的伤。
她摆摆手,才要说话,就听见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一群狱卒便进来了。
有人举着火把照了过来,紧跟着一群人起哄:“这便是艳名满邯郸的赵姬?”
赵姬穿着赤衣,拉扯间肩膀半露。被人一喊,她赶紧拉上衣裳,朝后缩去。嬴政挡在赵姬面前,双拳攥紧,如狼一般,敢过来他就敢咬死对方。
那人越发的得意,叫人打开了牢房的门,抬脚迈进来。
他歪头看着小孩颇觉有趣,然后一把揪住嬴政的衣领,贴着嬴政的脸,低声说了两个字:“野种!”
嬴政愣了一下,以头狠命的撞击对方的腹部。
这人才要抬脚踹,桐桐的巴掌到了。
这一巴掌才呼出去,那边手里的匕首抵住对方的脖子,眼见那些人要冲进来,桐桐在这人的脖子上划拉了一道,血顿时便喷了出来:“谁敢近前,我便杀了谁!尔等死便死了,可平原君需得我等之命与秦和谈……真要将命损于此地?若是如此,我成全你!”
这人还没说话,外面便有声音传来:“传平原君令——传平原君令——”
地牢中的情形被传令官看的一清二楚,他言辞冷冽:“平原君令,善待秦子楚妻儿,若敢欺辱,格杀勿论!”
话音才一落下,桐桐手里的匕首朝这狱卒的脖颈里一戳,血喷溅而出,她笑看着传令官:“遵平原君令——格杀勿论!”
第682章 秦时风韵(9)二更
“蚕子——蚕子——”
赵姬伸出手来抱着桐桐,扯了衣服的内衬给桐桐将头上的伤缠起来,“……蚕子,自此之后,我待你必如亲生……”
桐桐:“……”那倒是大可不必!她靠在墙上,叫自己缓了缓,安抚的捏了捏刘女的手,这才看站在边上的嬴政:“……我尚好。”
嬴政坐过来,没再说话,四个人就这么彼此依靠着。
地牢里很安静,守卫就在外面看管着,防着犯人自尽。
赵姬没再哭了,只叫儿子靠在她怀里,用体温给他取暖。桐桐闭着眼睛,小睡一段再一段,不敢合眼。
直到夜深了,外面似有响动。
她警惕的睁开眼睛……果然,不大功夫,地牢的门被打开了。有人举着火把进来了,跟看守的人说了什么,那人便转身出去了。紧跟着,有个身着黑斗篷的人进来了。
桐桐立马起身:是四爷。
她这一动,其他人便醒了。赵姬一看是吕家人,才要呼喊,桐桐一把捂住她的嘴:“嘘!不可叫嚷。”
直到赵姬点头了,她才到牢房的栅栏门边上。
身后赵姬也起来了,挤在一边,低声问道:“吕先生不会不管我……不会不救我的,我知!我知。他如何安排?”
说着,竟是有些喜极而泣。
四爷只看了赵姬一眼,就转脸跟桐桐说话:“不日你们将被带到两军阵前,女君可有别的交代?”
桐桐看着四爷,手指在栅栏门上敲打着,话却是:“路途漫长,多劳公子打点。”
“诺。”
赵姬还要再说,门口已经有人催促了,四爷朝桐桐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桐桐说了一个酒肆的地址,还有一个冒险的想法:她想促成嬴政提前归秦。
桐桐坐回去,看着火把:留下,在赵国世人皆知他们是秦人,便是有政令护着,可不是只有打骂的欺辱才是欺辱。未来的日子必是度日如年。那为何不尝试着自己走呢?
别的时候顾虑重重,可这次不同。
四爷没说,但根据历史走向,此次前来谈判的正是秦子楚。但这次他并未带走赵姬母子,依旧将他们滞留在邯郸。直到一年多之后,赵国撑不住了,平原君亲自往咸阳和谈,为表诚意,这才带着赵姬母子,将其归还。
今儿这个事,叫历史上短短的几个字的记载具象在了她的面前。她不敢想象这次走不了,他们接下来会面对什么,而这会给年少的嬴政带来怎么样的心理变化。
既然如此,可以试试逃回秦国的事。
因为此次秦子楚来了,他便是带着人又走了,可这就意味着……助力!只要逃出去,只要奔着秦子楚那一行人逃,便是身后有追兵也不怕。
这机会只这一次,稍纵即逝。
如果能抓住机会,安排得当,就可以。
当年吕不韦带着秦异人逃跑,那正是邯郸被围的时候。虽然中间相隔了几十里才是秦军驻地,但只要跑赢了这几十里,跟秦军汇合,就会得救。
秦异人就是这么得救的!
所以,自己这一行为何不可以呢?
但这个打算,不能提前跟赵姬说,她藏不住事。
更不能跟刘女说,这个人护女心切,关键的时候她会犯糊涂。她若是觉得危险,宁肯自戕也不愿意连累桐桐。
而跟嬴政说……这得找机会,找单独待在一起的机会。
在地牢中呆了两日,这一天,牢房门再次被打开:“传平原君令——提人犯——”
桐桐起身,要先出去。嬴政挡在前面,挣脱了赵姬的拉扯,走在了最前面。
一出去,光线刺的人睁不开眼,不知道是太阳光太刺目还是赵军的兵器太过于森然。这次等着他们的不是囚车了,而是一辆马车。
马车遮挡住外面的视线,也能遮挡路上的寒风。
嬴政站在边上,看着赵姬先上去,在赵姬要拉他的时候他躲开了,扶着刘女叫她先上,然后推着桐桐:“阿姊……”
桐桐倒着上去,一上去就拉他,一起进了马车。
才一上去,马车门就关上了。紧跟着,车便动了。
桐桐只能在缝隙里朝外看,想着四爷一定在醒目的地方呆着呢。
可视线被遮挡,根本看不见多少。直到要出城门的时候,城门口噼里啪啦的响起来,有人拉了一车的竹简,结果竹简着火了,惊了拉车的牛,这竹简燃烧,发出爆破之声。
桐桐心中大定,四爷该是已经出城了,一切都在安排当中。
这一路风餐露宿,其中的艰难不可言状。
幸而赵姬出身不高,她习得舞蹈,这些年也常跳,身子极好;幸而刘女适应了忍饥挨冻,还能撑得住;也幸而嬴政这两年开始习武,在宅子附近抓野鸡逮山兔,有强健的体魄。
若不然,只这一路颠簸,吃冷食,喝冷水,夜间忍着寒冷……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一行,几近月余,远远的听见操练的喊声,这才算是到了。
赵姬抱着儿子,一遍一遍的跟他说:“莫怕!你父乃是太子嫡子,你是你父长子,身份尊崇。不管秦国派了何人来,都不敢对我们置之不理。何况,吕先生陪在你父身侧,是秦王赐给你父的先生……只要吕先生在,你父不可能忘了我们。”
嬴政问:“此次,终于要回秦了?”
“正是!此次必能回秦。”赵姬说着,就伸手怜爱的摸桐桐的脑袋:“蚕子……我错待了你。回秦后,我必告知公子……蚕子护幼弟有功……”
桐桐:“……”她只能微笑以对,别的说不得。
进了军营,他们从马车上下来,便被塞进了帐篷,外面数十人守着。
桐桐席地而坐,她需得养精蓄锐。
可外面的脚步此时却响了起来,有个少年人的声音喊道:“……秦异人妻儿何在?”
没等到应答声,只听到将士慌乱的喊着:“公子——不可——”
话没说完,帐篷被掀开了。
进来一穿戴极其奢华的少年来,这少年看见一行人狼狈模样,大笑出声,朝外面喊:“都来看看秦人……”
话音未落,不知道是随从还是下仆,进来十多个。
嬴政将女眷护在身后,仰着头看这少年:“平原君有令,欺辱我等者,格杀勿论。”
这少年笑的直打跌:“本公子何时欺辱你了?本公子只是来看看……看看当日名动邯郸、人尽可夫的舞姬长什么模样。”
嬴政握起了拳头,桐桐才要拉他,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偃公子,平原君着人来请。”
偃公子?赵偃!
桐桐朝那个喊赵偃的人看过去,他跟桐桐对视了一眼就恭顺的低了头。
这人是故意的!故意告知桐桐此人的身份。
赵偃,乃是而今这位赵王的儿子,在赵王丹死后,赵偃即位。
这位干过最荒诞的事是,在他父王病重,眼看就不中用的时候,偷着迎娶了一位娼妓。他心仪娼妓,流连娼馆,赵王丹为此多次责罚,但在他要归西的时候,这位公子在娼馆里跟娼妓正式成亲。
在他即位之后,他更是册封这位娼妓为王后,历史上管这位王后称为倡后。
后来,赵偃死,他舍早前正妻所生的嫡子,由倡后所生的儿子赵迁继承了王位。
再之后,赵被秦所灭,赵迁成了最后一位赵王。
这样一位纵欲声色,却又身份高贵的人,最好利用了。
四爷一定花重金买通了簇拥在赵偃身边的人,促使此人这次与平原君同行。甚至安排了人鼓动此人,叫他来找赵姬母子的麻烦。
想明白了这个,她拉住了嬴政,给他使眼色:莫妄动!
赵偃志得意满,用手指指着嬴政:“尔不过是秦国太子嫡子之长子,滞留邯郸,尚不是质子!无名无分!莫要用平原君吓唬本公子……如尔等这般之人,杀了也便杀了,能奈本公子何?”
说完,手摁在佩剑上,转身扬长而去。
簇拥者跟着他的脚步,只留下一串肆意的笑声。
有人大声说:“秦异人就在秦军中,他若知晓,怕平添事端。”
“秦异人,不过一抛妻弃子之徒,昔年在邯郸也不过一犬辈……”
说着话,人走远了,再说什么已听不得了。
嬴政捏着拳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桐桐朝外看了一眼,然后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吕四子着人叫破了此人身份……”
嬴政愣了一下,然后跟桐桐对视。
桐桐微微点头,低声道:“信我!莫要妄动。”
嬴政回头去看母亲,赵姬的心神全不在这里,她未注意到两人说了什么。只是手从帐篷里伸出去,抓了雪进来,一遍一遍的用积雪擦手脸和脖颈:“正儿,你父亲来了!你父亲亲自来了……”
桐桐朝刘女微微摇头,叫她什么也不要说。
次日,天才亮就感觉到大地的震动,这是要动兵马了。
果不其然,他们被重新安排上马车,出兵营又行了大约十数里,便又停下来了。外面戍守森然,不许他们下马车。
直到拉车的马儿不安的动了动,似有铁骑纵横而来,才有平原君的近侍前来:“押人犯下车!”
从马车上下来了,抬眼望去,’秦‘字旗迎风招展,那么一大片。
赵姬喜极而泣:“正儿……你父亲来了!公子他来接我们了……公子他来接我们了……”
嬴政看着矗立在寒风中的秦军将士,呢喃般的嘀咕了一声:“父亲?”
是!你父亲!我儿需得父亲教导,你父亲必是盼着见到正儿!赵姬一边笑着,一边落泪,而后将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正儿……天不负你我母子!天必不负你我母子!”
第683章 秦时风韵(10)三更
这是桐桐第一次见到嬴子楚!
昔日为质的秦异人,回秦后被华阳夫人改名为子楚。
子,为儿子,自此便是华阳夫人的儿子。
楚,是因着华阳夫人出身楚国,芈姓!
她跟在嬴政身后,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嬴子楚愕然的站起身来,视线却不在桐桐身上。他认真的看向赵姬,而后将视线落在了嬴政身上。
赵姬不住的冲着嬴子楚笑,风吹乱了头发,她抬手将头发拨开,只一脸欣喜的看着对方。
嬴子楚近前来,眼看三步的距离就到了,边上的赵将将剑横在了四人的脖子上。
平原君冷笑:“公子可识得这几人?”
嬴子楚甩了袍袖,抬手指着赵胜:“以妻、子胁迫,此便是赵国的诚意。”
赵姬噙着眼泪,歪头看着嬴子楚笑:他说,我是他的妻!
嬴政看着陌生的父亲,不由的抿着嘴。
桐桐看见了,孩子委屈的时候都这个表情。有人怜惜的多问一句,他的眼泪就能下来。
平原君丝毫不怒:“公子,秦国所提条件万万不能答应。秦所索要的三十六城,可给割让十八城于你,另,释放公子的姬妾子女四人回秦。”
说着,抬手就指向桐桐:“公子好福气,女君赢蚕在牢狱之中杀我狱卒一人,此君不输给儿郎。”
嬴子楚这才看过来,视线在刘女身上稍微停顿之后,就落在了桐桐身上。
这女子看着羸弱,头上有伤,脸上血污犹在。那一双眼睛黑亮,与人对视极为有攻击性。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蚕子?”
桐桐微微欠身,脖子上的剑划过皮肤,有些微的血渗出来。
嬴子楚推开那剑,却见此女面无异色。
等再将视线落在正儿身上,他微微有些愕然。刀斧加身,正儿不惊不怒,泰然自若。
他回头看向赵姬,她对他笑着,跟当年一般。
平原君看着嬴子楚:“公子若是答应,今儿便可带他们归秦,如何?”
西周王走了过来,“公子,只要允若,十八城必定双手奉上。”
嬴子楚看向跟来的大将王龁,转过身来,朝前走了两步。
平原君一挥手,拦着的将士察撤了兵刃。
嬴子楚得以继续朝前,然后抬手放在了赵姬的脸上,摩挲了摩挲。
赵姬继续笑着,蹭着嬴子楚的手心,而后轻轻的叫了一声:“公子。”
嬴子楚微微点头,说了一句:“这些年,你受苦了!”
赵姬不住的摇头,眼泪滴答滴答的落下。
嬴子楚收了他的手,低着头看向儿子,然后抬手放在儿子的脑袋上揉了揉,“正儿,你受苦了。”
嬴政的嘴角轻轻的颤抖着,倔强的仰头看着父亲。
嬴子楚收回视线,将手放在桐桐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然后才又看嬴政:“大秦大胜五国联军,连下周天子王畿三十五城,周天子被围困洛邑已然有两月余。为父奉王命,准五国联军求和所请。”
嬴政点头,表示听懂了。
嬴子楚笑了,重新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的朝后退去:“正儿,三十五城乃是我大秦千千万万的将士用命换来的!为父问你,为父能因妻儿舍弃我大秦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城池么?”
嬴政怔怔的看着一步一步远去的父亲,而后摇摇头:不能!
嬴子楚看着儿子摇头,他的眼泪下来了,一边笑一边哭:“嬴政,你身上流淌着赢氏一族的血脉,我赢氏从不做背弃大秦将士之事!”
说着,转过身去,看向平原君:“我王有令,其一,周天子奉三十六城于秦,秦准许周天子居于洛邑,保全周王室社稷宗庙;其二,周天子献出九鼎,秦保周天子血脉不绝。若应,即刻签和谈书;若不应,一声令下,攻入洛邑,周天子与周王室社稷宗庙是否能存,秦不能保证。”
西周王指着嬴子楚大骂出声:“你秦赢一族,原不过是周天子养马家奴。尔等不知恩义,反噬其主,狼子野心,欲取而代之……”
“周天子一朝,诸侯国征伐数百年。尔等既不能辖天下,那自得让位给能辖天下之人!我秦赢累世先王,所求不过终结数百年战乱……为此便是背负天下骂名,又如何?”
嬴子楚看向平原君:“这便是本公子的答复!”
赵姬愕然的看向嬴子楚,不住的摇头。
嬴政紧咬着牙关,拳头藏于身后握紧,良久,他才缓缓松开,垂下了眼睑。
平原君笑了:“公子可想好了!你若如不退让,今儿在公子面前,我便取了他们的性命……”
嬴子楚也笑了,他指着平原君,盯着他的眼睛,眼泪不住的流,话却一字一顿的说的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说:“……赵胜,今儿你若杀我妻儿,我大秦与你赵国,不死不休!他日,我大秦将士必定踏平你赵国,对你赵氏,绝不留情。”
平原君看着文弱的嬴子楚,听着那一句句满是狠厉的话,然后看向他的妻儿:“你们可听见了?不是本君要杀你们……而是你们的丈夫,你们的父亲不肯救你们。若为黄泉客,莫要怨错人。”
说完,就喊道:“来人!刀斧手准备——”
呼喊的应答声,一声高于一声。
搁在脖子上的剑挪开了,斧头重新架在四人的脖子上。
平原君看着嬴子楚,想看到他的不忍。可嬴子楚咬紧牙关,始终未曾发一言。
王龁握紧了手里的剑,他看向赢氏血脉,那小公子依旧那么站着,他未曾看向公子,视线只在大秦将士身上:不惊不慌,不愤不恼。
命悬一线,不曾嚎哭,不曾求饶!
他再去看那位女君,她抬头四顾,那表情不像是要赴死。良久,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绵延的路上,然后慢慢挪开。
这一刻,他眼睛一酸,看向将士:“今日若有赢氏子殒命,我大秦将士便与赵国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
平原君听着这喊声,看着嬴子楚紧闭的嘴,他还是缓缓的放下了胳膊,摆了摆手:“带下去吧!秦人果然虎心狼性!至亲骨肉……也可一舍再舍!公子这般狠辣心肠,本君自愧不如。”
斧子从脖子上挪开了,他们被推搡着,要带下去。
赵姬不住的回头去看,嬴子楚与她对视,目送他们离开。他的儿子正,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当,却没有再回头看自己这个父亲一眼。
王龁站在边上:“公子不负将士,将士必不负大秦。”
嬴子楚擦了泪:“签和谈书。”
马车里,赵姬泪水涟涟,她尚未从此事中回过神来。
嬴政靠着马车沉默的坐着,良久才道:“阿母……莫哭了。”
怎能不哭?怎能不哭!
“阿母,他并无错处。”嬴政转脸看向母亲,声音慢慢的低了下来,“将士为国奋战,以命以血铸就大秦。他怎可因一己之私,弃将士于不顾!千千万万将士皆有父母,皆有妻儿……他们都可舍命,独他不行么?”
说着,他的手一点点的松开,抓着他自己的袍角不住的揉搓着,张嘴欲说什么,但话到嘴边,他又未能说出口。
桐桐这一刻却懂了:作为儿子,从情感上不能原谅父亲的一次又一次舍弃;但从道理上,他懂这么抉择的含义。
他想怨,但也知道不能怨!
因为:嬴子楚无错!
赵姬恸哭出声,她知道,此次若不成,那之后……谁也不知道还能否回到秦国。
刘女惶恐不安,坐卧不宁,偏又知道说不得什么!
桐桐轻轻的碰了碰嬴政,他扭脸看过来,无声的询问:何事?
桐桐伸出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嬴政一下子握住手掌,这个字是——逃!
逃?如何逃?嬴政看着握紧的手掌,此时,秦军中有歌声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同仇……”
这是先秦时流传极广的《秦风》,秦军以此为战曲,远远传来,浑厚苍劲。这必是和谈书签订了,周天子奉三十六城予秦,奉象征王权的九鼎于秦,自此,名存实亡的周天子就真的没有了。
周赧王年迈,便是活着,也不过是在王城里多吃几年饭的老人家而已。
嬴政从车窗的缝隙里看出去,循着战曲传来的方向,久久的凝视着。
歌声停了,他转过头来,重重的点头:秦军近在咫尺,可逃!
桐桐伸出手,在他的掌心里重新写了一个字:夜!
今夜,伺机而动!秦军此时已经准备开拔了,只有今晚这一个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嬴政没急着点头,他在桐桐的手心也写了一个字:母!
他是想问,母亲怎么办?
桐桐朝他笃定的点头:放心,在我的考量之中。
嬴政又伸出手,问说:策应?
谁来策应?只靠咱们,是逃不出去的。
桐桐笑了笑,告诉他:肆!
吕四子?可信吗?
桐桐点头,告诉他:“城门,爆竹!”城门口,爆竹为号。
嬴政看向秦军的方向:可要想法子联络?
桐桐在他手心里写:酒、耳目。
酒?耳目?卖酒水的地方,有秦国的耳目。
桐桐朝他点头,又写了一个:偃。
利用赵偃,脱困之后,与吕四子汇合。秦国耳目得了信儿,会想办法传信给嬴子楚,他会派人接应。
嬴政将这些消息串联在一起,而后目光灼灼,灿然一笑:“彩!彩彩彩!”
竟是喝起彩来!
此时,王龁收到密报,将信筒递给嬴子楚:“公子,邯郸城密信。”
哦?此时送密信?!
他急忙打开,而后愕然……
第684章 秦时风韵(11)一更
是夜,狂风怒号。
帐篷外看守的兵卒围着篝火而立,唯有如此方可度过这漫漫长夜。
桐桐听着外面的动静,而后站起身来。
她一动,赵姬和刘女就都抬头看过来,才要说话,桐桐’嘘‘了一声,嬴政抬手捂住了赵姬的嘴:“阿母,莫要出声。”
赵姬惊愕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游走,而后慢慢的点了头。
桐桐安抚的拍了拍刘女,便掀开了帐篷:“来人呐!”
兵营中帐篷排列整齐,外面篝火点点,井然有序。
她一出声,门口守着的就都看过来了。有人转过头来,颇为不耐:“何事?”
“取恭桶来。”
这些人相互对视一眼,便大笑起来,这荒郊野外要的什么恭桶?以前在马车上,每日里一顿饭食,用晚饭,在夜里是可以下马车解手的。
可今儿情况特殊,解小手在帐篷里可以,渗下去就完了。但是解大手,帐篷里便不可以了。
有年轻的兵卒要出言取笑,年长的抬手拦了:“勿要生事端。”而后指了一个缩在篝火最外端的:“带她去!莫要走远。”
“诺!”
桐桐回头看了看嬴政,微微点头,而后转身便跟着走了。
嬴政的双手攥成拳,能不能成在此一举了。
桐桐跟着这兵卒离开,朝着下风口而去。等走出驻扎区,这兵卒就喊了一声:“止!”
说完,狠狠的推了桐桐一下,“莫要耽搁!”
推人的手还没撤回去,桐桐反手勾住此人的脖颈不待对方发出任何声响便结果了他,将其拖远,换上对方的衣裳。
此人矮小,再则,赵军十三岁便得入行伍。军中不乏年岁小,身形也较小的人,他们多为火头军,不在作战序列。
这衣裳穿着也宽大,桐桐甚至用随身的针线将袖口等地方收了几针。
拾掇好之后,他迅速的朝火头营而去。
走一段就有人盘问:“何人?何故在营中走动?”
“奉偃公子之命,取餐食。”
赵偃身边的人杂,跟军中的其他人不相熟。且他身份高贵,只一个小小兵卒,盘问之人没升起多少戒心,放行了。
桐桐去了伙房,脚步匆匆:“偃公子要用餐食……”
这一喊,喊的人都慌了。军中伙食是固定的,几时吃就是几时吃,这突然之前要开火,如何来的及?
帐中只一堆点燃的火,光线昏暗,谁也看不清楚谁是谁。
桐桐扫了一圈,只有酒是现成的,这是专供将领的。
她抱了一坛子,催促其他人:“速去预备……”然后抱着酒就走,好似先送酒是为了大家争取时间的。
那可是偃公子,餐食该如何预备?都忙活起来了,有人去取水,有人去取柴,有人找肉食菜蔬,一时间,几十人忙进忙出,谁在谁不在,一时没人察觉。
桐桐抱着酒坛子,更方便了,只说是给赵偃送酒的。
事实上,赵偃夜间并未敢在军营中胡闹,因为平原君赵胜的心情不好。今儿的谈判,平原君的法子没奏效,情绪不佳。
这平原君赵胜不止是赵国的宰相,更是赵王丹的叔叔,也就是赵偃的叔祖父。两人不只是君臣关系。
在这个方面,其他诸国与大秦不同,大秦数代皆用布衣宰相。用人不分来自哪国,不看出身,有才即可。
《秦法》中有规定,宗室无功不受爵!
民间亦然:只有征战,才可立功受爵。
而其他诸侯国,就像是魏国信陵君魏无忌,他是魏国国君安釐王的弟弟;像齐国孟尝君,他祖父是齐威王;而春申君黄歇,关于他的家世历史记载不祥,但《韩非子》中记载,说黄歇乃是楚庄王之弟。而韩非为韩国公子,与李斯曾一起受教于荀子。由此可推测,黄歇出身极高。
因着赵国的用人制度,赵胜不止是臣,赵偃自是心有畏惧,这晚格外安生。
天寒夜长,行军住宿简陋,赵偃辗转反侧,直到外面奏报说,有人送酒来了。
赵偃一骨碌爬起来,问侍从:“平原君账中将领还未散去?”
“灯火通明。”
赵偃嗤的一笑,必是与军中将领饮酒议事,“送进来吧。”
这侍从接了桐桐手中的酒坛,转身就走。
“酒觞——”桐桐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好似要去送酒觞。
里面的人未在意,守在外面的人扭脸看过来,却未曾听到里面有别的响动,想来贵人并未驱赶,于是,便各司其职,继续守着。
他们却不知道,赵偃吓住了,他浑身颤抖一点声儿也发不出来。
一个送酒觞的小兵卒一进来便抹了侍从的脖子,将刀放在他的脖颈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便被塞了丸药,下巴被对方合上,胸口拍了几下之后,不由自主的,他就给咽下去了。只残留下的苦味叫他知道,被喂下去的是药。
赵偃低声问:“何人?所为何事?”
桐桐将脸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赢蚕。”
“赢——”
声音才高一点,脖子上就一疼,他立马压下声音:“意欲何为?”
“在公子看来,赵国留我等,可有用?”
赵偃摇头:便是刀斧加身,嬴子楚也未曾心软,尔等不过弃子而已。
“那在公子看来,赵国能否杀我等?”
赵偃又摇头:哪怕被秦国所弃,赵国也不可随意欺辱折杀。
桐桐再问:“留我等,赵国可能获利?”
而今看,并不能。
“无我等,赵国可有损失?”
赵偃:损失并不大!作为弃子,无利用价值。
桐桐就笑了:“那烦请公子送我等一程!此举不损赵国利益。”
“若本公子不应呢?”
“药效十二个时辰,无解药必死无疑。”
赵偃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头上的汗如滚珠落下:“大营盘查严厉,尔等妇孺,如何混出去?”那般的身形,异想天开!
“此……不劳公子费心!”桐桐说着,见对方的眼珠子在转,就笑道:“解药不在我身上!你就是现在叫嚷起来,最多赔上我的性命。而你想要解药,就必须得送还其他三人,以此来跟秦军换解药来救你。以我之命,换三人之命,不亏!可若是解药在路上稍微一耽搁,公子能否安然,得看您的运道。”
赵偃:“……秦人果然奸诈,早就谋划好了。”
桐桐收了匕首:“公子若不怕,只管喊。”
赵偃掐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呕出来,但显见的无济于事。而他,却也真的没敢喊。
桐桐将那侍从的尸体挪到床榻后面,以衾被掩盖。而后才看赵偃:“公子醉酒了。”
赵偃:“……”他只能抱起酒坛,咕咚咕咚的喝了,喷出口的都是酒气。
桐桐朝外指了指,“公子该带着亲随夜巡营地了。带三人即可!”
赵偃没犹豫,果然就取了剑,抓在手里,点了三个亲随:“……随本公子夜巡。”
才要走,一人突然出声:“公子,小的随您吧。”
赵偃犹豫,桐桐却听出这是叫破赵偃身份的那个人。她在侧面戳了赵偃一下,赵偃便’嗯‘了一声,默认这人跟上。
醉酒的公子,带着几个人在营中巡查,不吵不闹,只是喝醉了安静的发酒疯。遇到拦着他的人,他还不吝夸两句,甚至于拿银钱打赏。
直到转到关押着人质的帐篷,外面的看守阻拦了:“公子,莫要为难小的们。”
“看看……就看看……欺辱要杀头……”赵偃往里走,几个人自然也跟着。
人一进来,嬴政就站起来了,他钻出帐篷,质问看守:“这便是赵国的待客之道?”
账外起了争执,账内桐桐突然出手,冲着那三个亲随。她一动,那主动要跟随的人也动手了,一人一个,利索的干掉。
在第三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桐桐割破了对方的咽喉,而心脏那一刀是四爷安排的人给刺的。
赵偃看着一直带在身边两三年的亲随,指着他久久不能言:此人是秦国的细作!
那边刘女使劲的捂住赵姬的嘴,不叫她因惊恐发出声音。
嬴政在外面跟人争执,声音极大,吸引看守的注意力。桐桐催促刘女和赵姬:换衣服!快!
那’细作‘朝桐桐点了点头,便出去了:“莫要喧哗!”说着,便推了嬴政一把:“军中岂容你放肆,进去!”
嬴政看了对方一眼,转身进了里面。
这’细作‘在外面与那些看守闲谈,时有笑声传来。
赵姬和刘女已经换上衣裳了,桐桐蹲下身子,示意嬴政:骑我肩膀上。
不够成年人的身高,两个人摞起来就高了。这些亲随夜里都穿着斗篷,斗篷裹着,帽子遮挡着,又有赵偃掩护,能暂时掩盖过去。
刘女将女装换在死了的亲随身上,然后拉到角落,用干草和衾被给盖起来,伪装好。
桐桐架着嬴政站起来,赵姬把衣裳给两人拉好,将两人藏的严实一些。
赵偃:“……”他不得不往出走,出来之后,身后跟着三人,再加上外面的’细作‘,还是四个。
这会子看守们正高兴,因为偃公子叫人给看赏了,给了足足一个金饼子。而这么重的赏赐,只是为了借几个人去火头营去取酒取肉了。
派了人去取酒食,人一走动,之前偃公子身后还跟着个小个子的事也没人留意到。
偃公子带着他的亲随走了,看守都恭敬的站着目送,而后商议着,这个金饼由谁保管,之后怎么去分。
赵偃低声跟这个赢蚕说:“军中马匹夜间无令谁也无权动。我最多将你们送到营地之外……”
桐桐没言语,到军营外就足够了。
出军营不难,赵偃一身酒气的朝巡逻的将士摆手:“散散酒……”
“公子勿要走远。”
“不远!不远。”
说着话,就真出去了。
一出去,桐桐就放嬴政下来:“趴着,别出声。”说着,就将匕首递给嬴政。
嬴政摆手,从袖中抽出一支箭簇来,这是之前在外面争执拉扯的时候他偷摸捡起来藏在袖中的。
此时,他把箭簇锋利的箭头抵在赵偃的脖子上:放心去!
桐桐便笑了,收了匕首,匍匐而去。
紧跟着,粮草便烧了起来,军营中顷刻便乱了。
混乱中,桐桐杀人夺武器,以火惊了军中马匹,而后驾着战车混在狂奔的马群中冲了出去。
四爷带着吕家的门客十数人,只在二里之外。看见火起,他便喊人:“快!发响箭!”
响箭升空,发出尖锐的哨声。
嬴政爬上战车,也没松开赵偃。他看向哨声的方向:“阿姊——西南方——”
“报——”
赵胜看着传令官:“说!”
“偃公子失踪!亲随死四,看守死一……从刀口看,杀人者有二,一人矮小,一人高大……看守死于秽地,为赢蚕所杀。故而,并非军中有秦国细作。”
“另一杀人者?”
“审问看守,此人乃是偃公子亲随。”该是隐藏在偃公子身边的细作,“偃公子帐中侍从为赢蚕所杀,看守为赢蚕所杀……关押人质的帐篷中死者有三,一人为赢蚕所杀,一人为细作所杀……最后一人为两人合力所杀……”
“追!赵偃若为秦人所擒,如何向王交代?”
马并不都养在同一厩中,她惊一营,并不能阻拦追兵。
赵胜下令:“他们必是冲着秦军去的!夜间行走,妇孺随行,战车不好驾驭……必能追上!速去!”
是!战车不好驾驭,’御‘在军中乃是重要职位,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幸而只有二里,只二里!
前面火把不停的晃动,四爷在接应。
没有马车,就是十数匹马。
眼看到了跟前了,桐桐却控不住拉战车的马。那细作要抱着嬴政往下跳,嬴政推开,将赵姬和刘女推给对方,然后他自己顺势一翻滚,从战车上滚了下去。
桐桐催那’细作‘,“快!带夫人下。”说着,她拉了刘女,抬脚将赵偃踹下去之后,护着刘女的头从上面翻滚下来。
另一边听到赵姬的呻吟声,能喊疼,就证明没事。
她喊:“正儿——”
“阿姊——”
“上马!”桐桐看向四爷,催促嬴政。只能你带着他骑马!
四爷早安排好了人,身手好的一人带一个,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上了马就走。跑出十数里,就感觉到了大地的震颤,追兵就在身后!
回头望去,火把如一条长龙,呼啸便能至!
赵偃大声的呼喊:“本公子在此——莫要放箭——”黑灯瞎火的,乱箭之下难免误伤。
桐桐已然能听见赵将下令之声,她看着前面:接应的人可到了?嬴子楚派人了吗?
正思量间,响箭响起,紧跟着,不远处有火把亮起,是王龁的声音:“来者可是大秦政公子?”
嬴政抱着马头,这会子才微微松手,坐直了身子高声应道:“嬴政在此!”
第685章 秦时风韵(12)二更
十数匹马飞驰而过,秦军从两侧围拢,将这一行护在其中。
王龁御马上前,抬手一挥,弓弩手整齐划一的射出去,箭簇划过夜空,射在了赵军阵前。
再往前一步,便是挑衅,今儿必有一战。
赵将勒住马头,抬手下令,不得前行半步。此次不是要追回赵姬母子,而是要接回公子赵偃。
若不是顾念公子,乱箭齐发,真以为十余骑带着妇孺能逃的出去?
失了赵姬母子,于赵国而言无甚损失,他们母子换不来好处。
可若是丢了公子,想要再赎回,需得付出代价倒在其次,关键是此次上至平原君,下至跟着公子出行的勋贵子弟,人人都有了罪责。
因此,他不欲与秦起冲突:“王将军,归还我赵国公子即可,在下绝不纠缠。”
王龁回头去看,狼狈的一行人中,确实有个衣着华丽的公子,这是赵国的公子?
他看向嬴政:“公子以为如何?”
带回去或是不带回去都可!
此次离开并不是直接回秦,周天子王畿的三十六城,需得交接。更有王令在身,九鼎该运回秦国了。
因此,此去洛邑,路途尚远。
若是带着,此乃俘虏,正可耀威,这于政公子是有益处的。但弊端是,赵国必派军抢人,路上怕是不太平。
若是不带着,也无甚不可!一个小小的赵国公子,我大秦之威,不靠擒获妇孺彰显。
嬴政看向王龁:“赵偃乃是阿姊俘虏,自是阿姊说了算。”
四爷看了坐在马前的嬴政一眼,而今这论功不是那么论的。你的人立下的功劳,那功劳自然是你的。主导者哪怕是桐桐,但事实上,赵姬的地位要在刘女之上,嬴政的地位更在桐桐之上。
是姐弟,但亦可以理解为主仆。
今儿嬴政便是做了主张,他不算是错了。
但他没有,他骑在马上,没靠着身后的自己,也没伸手去抱马头,就那么坐着,看着王龁,说了那么一句话。
紧跟着嬴政就扭脸问说:“阿姊,赵偃如何处置,听您的。”
桐桐:“……”心胸与气度,这该是天生的吧。
她朝嬴政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王龁:“将军若是觉得此人无用,放了未为不可。秦军之威,是战场上拼杀来,而不是靠胁迫妇孺得来的。赵国所行之事,我大秦不屑与之!”
赵将:“……”这是骂赵国胁嬴子楚妻儿,行事卑鄙。
王龁大笑,高声喝道:“彩!”
“彩——”
“彩——”
“彩——”
……
军中一声声喝彩声震耳欲聋!那边带着赵偃的门客将将赵偃推下了马,赵偃顾不得许多,爬起来就朝桐桐喊:“赢蚕子——解药!”
桐桐就笑:“什么解药?”
“尔一卑鄙女子,给本公子下毒!若非如此,本公子何以……何以……”
桐桐大笑出声:“我等活在赵国耳目之下,何来毒药?那不过是山中干草与米熬出来的,可泻火清肠……”
“尔敢诓骗于我?”
桐桐俯身看他:“诓骗于你又如何?蠢——无药可医!公子节哀!”
秦军上上下下,爆发出极大的嘲笑声。
王龁一边笑,一边挥手下令:“回营!”
马儿嘶鸣,调转马头,秦军来的悄无声息,走的煞是嚣张,深夜里,那一声声呼哨声如夜枭鸣叫。
赵偃被甩在身后狼狈的站着,被人奚落愚弄的恶气无从发泄,顿时捶胸顿足:“赢蚕子——本公子与尔之仇,不共戴天!”
直到此时,赵姬才真的相信了:回秦了!回秦了!
疾行两个时辰,远处可见整齐的军营。今晚的秦军军营灯火通明,篝火、火把,将这一片映照的恍如明昼!
嬴子楚带人在在军营之外,不住的眺望,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正焦急呢,就听到归来的将士们大声的欢呼着,马蹄声中夹杂着那么大的欢呼声。
嬴子楚忙朝前走去:“成了!成了!”
一到跟前,赵姬就急切的从马上翻下来,摔了爬起来往过跑:“公子——公子——”到了跟前,一把扑到嬴子楚怀里:“公子……你我夫妻可算是团聚了……”
“团聚了!团聚了!”嬴子楚一下一下的拍着赵姬,然后看向儿子:“正儿,到为父这里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嬴政站在原地没动地方,桐桐轻轻的推了推他:去吧!
“正儿,可有怨怪父亲?”
嬴政垂下眼睑,抬脚往前走的时候反手拉了桐桐一起,到了跟前,他才撒了手,规规矩矩的行礼:“儿正,见过父亲。”
桐桐跟着行了一礼,话却未曾多说。
跪在身前的孩子叫嬴子楚心中突然就特别难受,他捂住胸口,抬手扶了儿子。
赵姬转身来亲自扶桐桐:“蚕子起身!”她说着就怨怪的看嬴子楚:“蚕子虽为女子,可此次归秦,多赖蚕子。公子,妾早年糊涂,错待了蚕子!您不可再如妾当年一般……蚕子如我亲生,与正儿一般无二。”
说着,又去拉刘女:“公子,刘女侍奉我如公子在时一般,这些年妾多赖刘女照顾……”
嬴子楚:“……”他拍了拍赵姬:“我焉能不知蚕子之能?”说着就看向这个还是看不清容貌的女儿:“为父记得,你生来便羸弱。怕养你不活,为父不敢去看你。别离时,为父记得你这般高……”
他说着就比划了一下,“那一日为父离开,你坐在廊庑下,手里捧着果子……再见之日,蚕儿长大了,为父之心甚慰。”
说着才看刘女:“多劳你了!”
刘女赶紧行礼:“夫人慈悲,待我们母女甚好!”
“好!好!好!”嬴子楚说着,就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四爷:“吕家之子,果然了得!”说着就吩咐人:“梳洗、安置,有话明儿再说。”
“诺!”
桐桐看了四爷一眼,四爷微微点头,她才跟着嬴子楚走了。
刘女和桐桐被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帐篷,该是就近调用了壮女前来的。
看到这几个女子,桐桐才反应过来,秦军中并非全无女子服役。
《商君书·兵书》中有记载,秦军中所谓的三军,指的是:男强、女强、老弱。
男子青壮,乃战场上的主力。
壮女,主要用于运输、布置陷阱等等辅助协作。
老弱,包括年老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用来照顾伤者、病患、饲养牲畜等等。
帐篷中暖和异常,木桶里热水已经备好了,甚至有女子的衣衫给放好了,这一定是着人在附近采买的。
一女卒近前来,“女君,账外有人护卫,尽可安心梳洗。”
“有劳了。”
“不敢!”女卒惶恐的应着,急忙退了出去。
桐桐这才看刘女,刘女往地上一坐,久久不能平复。
“您梳洗吧!”
刘女哪里先顾得了自己?她起身:“我来……”非要给桐桐擦洗。
头上的伤,脖子上的伤,再加上身上的蹭伤,处处都是伤:“可疼?”
桐桐就笑:“得以活命,这点疼便无足轻重了。”
刘女怜惜的帮着擦着,低声道:“回秦之后,妾怕是护不了女君了。女君当谨慎小心从事,以自身为要。”
“阿母……”
刘女的眼泪下来了:“妾不如夫人得宠,那秦宫里,还有一位出身显赫的夫人,怕是美貌姬妾也有。而妾年老色衰,又木讷蠢笨……唯本分二字可取。入秦宫,妾只能本分,不给女君添乱。”
桐桐就笑了,转脸过来给她擦眼泪:“阿母不蠢!不仅不蠢,还格外聪明!”在有些时候,其实是比赵姬聪明的:“您放心,有儿在,秦宫必有阿母一席之地。”
洗漱了,换上了衣裳。
赵姬就这么湿着头发,由着头发上的水滴从脖子上流到胸口,然后再将锦衣染湿,贴在身上。
给她安排了营帐,她不去:“妾就要在公子账中梳洗,不可么?”
“账中还需议事,不可胡闹!去吧,一会子我去找你说话。”
赵姬这才不情愿的走了,洗漱完,就这么等着,等着嬴子楚的到来。案几上吃食有几样,她挑了用完口里没味儿的用了一些,漱口之后,又吃了半个果子,再吐出气自己闻了闻,这才志得意满的笑。
嬴子楚坐在账中,听王龁说此次的事。
王龁知道的也就是接应到之后的事,但接应到之前,怎么安排的,怎么逃出来的,详细的却不得而知。
但只从接应到之后,就不难看出来:“公子,政公子气度心胸,乃上上承;女君……绝非寻常女流。”
嬴子楚点头,“将军辛苦,去歇着吧。”
“诺!”
王龁一走,嬴子楚先去看嬴政,掀开帐篷,嬴政还在浴桶里,头都未抬,浴桶里先摸出一只箭来,冷冷的看过来。
嬴子楚一愣,看看浑身紧绷的儿子,再看看那手里的箭簇。他站住脚:“正儿,是为父。”
嬴政收了手里的箭簇,起身要穿衣裳。
嬴子楚拉住了,“泡着!泡着。”他坐过去挽起袖子给搓洗,看了看那箭簇,问说:“无随身兵刃?”
“本有一把匕首,儿赠予阿姊了。师傅赠儿一柄剑,可惜……未曾带走。”嬴政看着手里的箭簇,却未放开。
嬴子楚打量儿子的表情,而后问说:“为父有好剑,随你挑,可好!”
嬴政抬起头:“父亲的佩剑可否赠予儿?”
嬴子楚哈哈就笑:“可!有何不可。”说着就朝外喊:“取佩剑来。”喊完,又补充了一句:“将’落英‘给蚕子送去。”
嬴政这才笑了,等剑到了,他一下子站起来接了剑,哪怕这剑的长度与他的身高不符,他也欢喜莫名,蹭的一下拔出剑,亮出寒光闪烁的剑身来。
嬴子楚站在边上,含笑看着:“正儿,当年为父往赵国为质,是替你祖父去的!倬太子病故之后,要册立你祖父为太子,这才选了为父去赵。当日,为父离开,你实际上就是放在赵国的质子……”
嬴政合上了剑,默默的听着。
“赢氏三代,都曾在赵为质,你所遭受过的,你的祖父,你的父亲,都曾经遭受过!苦难,并非皆是坏事!”
第686章 秦时风韵(13)三更
“给我的?”桐桐看向捧来的剑,抬手接了过来,“它叫什么?”
“回女君的话,它叫落英。乃是公子珍藏。”
桐桐看看这柄剑,它不是长剑,很轻巧,一般的成年人带着是可以藏在袖中的。一般的秦剑较长,大约在八九十厘米那么长。而这一柄剑更像是古董,战国时期的剑都只五六十厘米长。
青铜所锻造,柳叶状剑身,锋利异常。
桐桐放在手里把玩着:“父亲所赠,不敢推辞。”
侍从笑着应着,默默的退出去了。
他去复命:“女君格外喜欢。”
嬴子楚含笑点头,“喜欢便好!喜欢便好。”说着,就看向已经穿戴齐整的儿子,“可愿随为父去主账中歇息?”
“诺!”
这一晚,赵姬未曾等到嬴子楚。着人去问,才知道嬴子楚带了儿子去主账了。
赵姬嘟着嘴,往榻上一躺,顺势便扔了竹枕:儿子!儿子!儿子!就知道儿子。
第二天一早,她就一脸委屈的去了:“公子顾念儿子,却不想正儿这般的儿子是谁为公子生的?长成这般,是谁为公子养的?”
“是是是!你有功劳。”
赵姬一下子就笑了,笑的明媚灿烂:“妾有正儿,还有蚕子,谁要是欺负妾……”
“无人敢!何人敢?”嬴子楚说笑着,就催促:“准备了座驾,你带着刘氏在马车上安置,这就要开拔了。让正儿和蚕子随我吧!”
外面已经乱起来,赵姬马上便应诺,声音里带着温软的娇音儿,笑盈盈的去安置去了。
座驾宽大,桐桐一身女装上了马车。给她准备的女装是直裾袍,直裾袍穿着活动并不受限。青黛之色,宽大的腰封,丝绦垂玉坠压着袍角。外罩一件轻软的羊羔皮斗篷,暖和轻便。
刘女给桐桐梳好,只梳做高髻,以青玉簪簪住。
至于胭脂等物,一盖不用。
桐桐扶着她去了马车上,这才去前面的座驾。
赵姬隔着车窗看桐桐,问说:“为何不好好装扮?”又不丑!
桐桐:“……”她只能说:“您装扮如露珠点鲜花,儿若装扮起来……”说着,声音就小了起来,只叫三人能听见,“儿若装扮起来,如羊粪上撒霜……”
赵姬一愣,顿时大笑出声,声音如银铃般清脆。
桐桐笑着转身走了,这也不是假话。原主整日里在山林中跑,皮肤白不了!再加上失血、体弱,气色真不好!这不是脂粉能掩盖的。
嬴子楚听到赵姬的笑声含笑朝后看,就见蚕子面带笑意的走了过来。才还说正儿在军中泰然自若,龙行虎步。结果蚕子走来,手持一把剑,那也是闲庭信步。
长什么模样不重要,是美是丑无甚要紧。这仿若生来便不同的气度,才是王室看重的。
桐桐在下面行了礼,便上了车辇。才坐稳,就听外面禀报:“公子,吕家四子带来了。”
“上来吧。”
四爷便上去了:“公子。”
嬴子楚满脸笑意的打量这少年:“吕先生之侄,果然非同凡响。坐!”
“您过誉了。”
嬴政倒了蜜浆递给这个吕四,而后坐在边上呆着去了。
四爷接了倒了谢,也喝了!这就是蜂蜜水,纯正的蜂蜜水。
嬴子楚指着桌上的棋:“能下吗?”
四爷:“……”要么说,人总有不会的呢。
这该是传说中的六博棋,有点像是象棋,但肯定不是后世的象棋。
此时没有什么楚河汉界,没有’炮‘这个概念。所以,棋就不是逐步发展到后来的象棋。
原主会玩,不精通。
自己没玩过,也不精通。
但,玩呗!总会精通的。
四爷放下杯子:“可尝试。”
那就试试。
嬴子楚笑着落下棋子,突然问说:“听闻……是你去酒肆报信的。”
四爷:“……”嬴子楚这是在试探,他怕是吕不韦知道太多关于秦国的机密事。像是这样的密探,吕不韦都知道,且他的子侄都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
嬴政才要喝蜜水了,又放下了,若有所思起来。
四爷马上摇头:“回公子的话,在下亦不知女君为何命在下去酒肆报信的。”这也是事实,他真不知道桐桐是怎么找到暗探的。
这话一出,嬴政先问:“阿姊何时命你了?”
“探监之时,女君以口型相命!”那时嬴政没近前,桐桐背对着他和刘女。赵姬倒是在跟前,却只顾说着吕不韦,压根就没注意过。
嬴政和嬴子楚就都看桐桐:你是如何得知的。
桐桐笑了一下,看嬴政:“当日,我发现山下镇子中有人看守咱们,且常去山上探看,之后我就生了防备之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焉能不防备?可身在赵国,能依赖谁?两军交战,需得知己知彼。互派耳目,不足为奇!况且,邯郸之前也出过抓耳目的案子,我就想着,秦国在邯郸必有暗探。”
嬴政了然:原来如此。
嬴子楚问说:“你是如何找到的?”这些人若是轻易就能被翻出来,那他们的消息就得甄别了,谨防赵国已经知道他们,再借他们的手传递假消息。
桐桐摇头:“该是还无人发现!我最开始将范围只圈定在酒肆和娼馆……”
嗯!酒肆、娼馆是有身份的人才去的起的地方,“可邯郸酒肆、娼馆有多少呢?”
“最繁华之地,则不多了。而后,我便假借采买,去买酒。酒为佐料可去腥,每日我都换一家酒肆,先去探探。而后就被我发现,有三家酒肆都有些不合常理之处。”
譬如呢?
“其一,酒水最为上乘,其价却不高。”桐桐晃着杯中的蜜水,“其二,对客人极尽客气,遇到无理取闹之人,尽皆耐心以待;其三,赊账者众。”
说着,她就反问:“商人逐利!不图利,那图什么?反常者必有妖!因此,我判断这三家酒肆都有问题。可哪家是大秦的探子呢?我并不能确定,也没时间让我再去排查。那天被押上囚车,我看见这一家酒肆的店主和小厮,在围观的人群中表情格外不同。因而,我判断,此便是我要找的人。”
嬴子楚失笑,而后鼓起掌,喝了一声:“彩!”此等玲珑心窍,当喝一声彩!
他夸了蚕子,又看向这个吕四:“你能在难中搭救,情义难得。”
桐桐便插了一句:“平原君能下令优待我们,必定是吕公子暗中出力了。”
嬴政也点头,那般及时,必有人相助。
嬴子楚’哦‘了一声,“你说通了平原君。”
四爷这才赧然一笑,说起了当日的事:“……无力之人,只能以命相胁!”
难得!难得:“吕府此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三兄已经被我诓骗出城,此时说不得已经进了函谷关,入秦了。吕家在邯郸除了府邸和商铺,已再无旁人。此次所用之人,尽皆吕家门客!”
“善!”嬴子楚说着就看向桐桐:“蚕子,今晨赵军军中有密信送到,你昨夜杀四人而面不改色,堪为悍勇。若再加上邯郸狱中狱卒一人,你杀敌五人。为父已经上奏,为你记军功。”
桐桐愣了一下:“父亲——”
“大秦律,宗室无功不赏爵。有功,便当赏!”嬴子楚说着就看吕四:“你虽未杀敌,然战场并非只有杀敌才是战功,你上下游说,四处活动结交,促使了赵偃从行,才使得你们这一行毫发无损的归来。此功,不在杀敌之下。”
“谢公子!”
嬴子楚说着,就摸了摸嬴政的头:“我儿亦然!伺机而动,于乱中稳住后方,当赏!”
详细知道了始末,嬴子楚心中大定,心情也畅快了起来。
一路上不是着人教嬴政和桐桐骑马,便是召了四爷去下棋。他觉得这小子甚是聪明,最开始下棋还生涩,三日之后便流畅起来,输赢在伯仲之间。
只有在伯仲之间,下棋才有趣。
一行十数日,到达了洛邑。
四爷跟桐桐在这里见到了垂垂老矣的周天子。他们跟随者嬴子楚和嬴政,在周王室的宗庙祭拜。
陪着周天子的太史猛的睁开眼,看着祭祀着的四人,惊疑不定之后呢喃了一句:天命使然!天命使然!
在这里,四爷和桐桐也见到了九鼎。
九鼎,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王权。
九鼎,象征九州,也象征着国家一统。
九鼎,从夏起,传至商,再传至周,这是政权更迭的传国之宝。
嬴子楚携九鼎归秦,过泗水,突发大风急浪,将九鼎之一的豫州鼎丢失了,此鼎沉没于泗水。
嬴子楚也因此染上重疾,养病许久。押送九鼎的主将,更是因此而病故。
有人说,秦此时并未一统天下,亦非天下共主,因而,承不住重鼎神器。而巧合的是,此鼎沉没于泗水,而泗水出了刘邦,刘邦取秦而代之
桐桐看着这大鼎:其余八个也遗失在了历史长河里了。
后世不断有帝王想重铸九鼎,可终究不是这九鼎了。
九鼎请入大舟,一路上桐桐和四爷的心都是提着的:泗水!泗水!泗水就在前面。
这一日,无云无风,晴空万里。
嬴子楚好兴致的坐在甲板上,教嬴政读书。四爷站在边上,四下的打量。桐桐看着天,觉得今儿必是能安然的度过了。
只要今儿过去了,应该就避开风浪了。毕竟因为带着女眷,嬴子楚这一行比历史上的时间应该是有了变化。
她正这么思量着呢,突然之间,船便剧烈的摇晃了起来,大风带着卷呼啸而来。
副将王陵扶着嬴子楚就回船舱,他拉扯嬴政的时候,嬴政挣脱开来,先去拉桐桐:“阿姊——”
四爷伸手拉着嬴政的手,另一只手抓住了桅杆。
桐桐放低身子翻滚过来,一手抓桅杆,一手扯住嬴政的另一只手。
船像是眼看要倾覆了,颠簸的厉害,甲板上有人落了水,风卷着人能刮数米高,风旋里的人更是如此。
可桐桐却注意到了,风眼围着他们打转,却未曾挨着任何一个。
风止住了,甲板上的精兵锐将几乎都被刮走了,可三个瘦弱的孩子却毫发无损。
桐桐看看四爷,四爷看着嬴政,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向那完好无损的九鼎:定鼎之人在,镇住了!
第687章 秦时风韵(14)一更
那念头就那么一闪,当下最紧要的是救人。
风浪来的迅疾,走的也极快,便是落水之人,多半该是还有救。
后面还有十数条大船,这些船避开了风眼,并未有多大损失。人被捞上来,桐桐无法直接上手,只能四爷过去,摁压着先给水吐出来。
桐桐假装跟他学,忙着施救,救起一个算一个。
嬴子楚自是带着侍医的,但侍医能带多少药材,这些药材又是否对症呢?桐桐只能低声告诉四爷穴位,叫四爷去找侍医。
四爷给说的说辞是:“之前跟商队行商,偶见铃医这般救治过落水之人,不知是否有效。”
嬴子楚吩咐侍医:“当勉励一试。”
试了之后果然就七八成缓了过来,但还有些染了病症,需得慢慢诊治。
遇到大的城池,便先将病人安置在城中,留给驻军照料,允其康健之后回咸阳。可饶是如此,依旧是有八人在此次突然的事故中殒命。
其实,这个时期四爷和桐桐是相当陌生的。不说别的,就只这水系,桐桐就很挠头。她发现北方的水系几乎和南方的水系一样发达充沛。
两个人避开别人私下里说话,四爷才说,“根据记载,刘邦在汉中起兵,翻越秦岭入住关中,成了关中王。他向东出兵,汇五十六万人马,快速抵达彭城……”
彭城是哪?彭城在后来的江苏。
桐桐:“……”嗯!咸阳在关中。
她意识到了,她得学。要不然可能就会犯一些在秦人看来是常识性的错误。很多认知在自己的脑子里固化了。
就像是洛邑是洛阳,从洛阳回咸阳,干嘛走到泗水?
哦!大山阻隔,陆路不好走;水系便是发达,也得看看哪一段水路能平稳的行船。河流湍急或是水流量少,都不安全。因此,便是走水路,也是绕着走。
不仅要考虑河道的问题,还得考虑哪一段河流属于哪一国的问题。
这可不是只看地图就可以的,图上有这条河就走这条河,那真的是怎么死的都不能知道。
桐桐叹气:“要么人家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有些东西,不是走南闯北的人就不可能知道,这些都是书上没有的。
四爷靠在船舷上,回头去看,嬴政坐的笔直,手里捧着竹简在读书。
他就低声跟桐桐商议:“我不打算在咸阳久留。”
要去哪?
“临淄。”
临淄?临淄!桐桐想了想,“荀子?”
是!荀子应还活着,稷下学宫招收弟子:“其一,确实得出去走走,看看实际情况;第二,商贾之家出身,地位极低,这是不争的事实;其三,跟吕不韦解绑。”
桐桐:“……”想出去浪呗!
四爷就笑,再不去,就难见到活着的荀子了,“乖!我见到了就是你见到了,回头我说给你听。”
“那也得在咸阳呆上半年以上,身体彻底的调养好了再走。”
嗯!这个是可以有的,我也得做点防身的东西,现在这出门,危险系数极高。
嬴政放下手里的书简,吩咐侍从:“午膳与阿姊共用。”
“诺!”
桐桐从羊皮卷上挪开视线,羊皮卷是她自己这一路上绘制的地图。见嬴政叫了,她便收起来过去跟嬴政一起用膳。
一人一张案几,相对而坐。
嬴政一边用膳一边问:“阿姊与吕四说甚?”
桐桐愣了一下,问这个呀?她就笑,“问他行商沿途见闻,听来颇为有趣。他打算在咸阳休养半年,便往临淄稷下学宫拜入荀子门下学习。”
嬴政停箸看过来,“阿姊——”
“嗯?”
“阿姊心悦吕四?”
“咳咳咳——”桐桐被蜜水给呛着了,她端着手里的琥珀碗,一时忘了怎么接话。
嬴政眼里闪过一丝促狭,表情却格外认真:“喜则留,不喜则散,阿姊只管随心便是了。阿姊若是不舍他走,便不许他走,无甚大碍。”
桐桐连连摆手,不不不!别别别!不是这个样子的。
嬴政不再多言,可一路总也有留意。
嬴子楚扭脸看儿子:“正儿,走神了。”
嬴政收回视线,“父亲,您看。”
看什么?
嬴政指着外面的甲板,甲板上,女壮们挽着裤脚,光着脚将渔网从河里捞起,阿姊站在边上跃跃欲试,却不上前。
嬴子楚疑惑,不解其意。
嬴政问说:“父亲不曾察觉,阿姊像是被绳索捆绑了一般么?”礼,自是当守。女子为君子,自是难得。可若以礼为绳,捆绑于人,那便大可不必。
嬴子楚:“……”以规以矩匡正,并非坏事。
嬴政不言,只起身,跑出去到了桐桐跟前。桐桐没防备,不想猛地被嬴政一推,脚边就是蹦跶着的鱼,她的手摁上去,滑了一下没站住。
然后脚上的鞋履便被嬴政给脱下来了。
桐桐还没反应过来,嬴政也踢了自己的鞋履,光着脚往鱼堆里去,还将鱼往桐桐身上扔:“阿姊——接着——”
桐桐被兜头扔了鱼过来,她一边接鱼,一边光脚在滑溜溜的甲板上起不来,一圈的将士围着,笑的直打跌。
桐桐心疼的呀:“……我的新袍子……”
四爷抬起头朝那边看,桐桐被拉到鱼堆里玩耍,才上岸的鱼欢蹦乱跳,她在鱼堆左倒右躲,鱼被扔到脚面上,又蹦跶起来鱼尾一扫,打到脸上。她搁那一边喊一边笑,鱼鳞在太阳下泛着银光,刺的人睁不开眼。
嬴子楚只含笑看着,叫人预备热水和新衣裳,回头就喊:“蚕子,咸阳不缺你穿的袍子……”但永远都缺朝气!
我大秦当如这般——朝气鲜活!
鲜活又朝气的嬴政,是东宫长孙。
咸阳就在眼前了,远远看去,恢弘的城池令人震撼。
嬴子楚指着最高处,“那便是章台宫。”
桐桐跟着看过去,那仿佛隐在云雾里的便是秦国的中心,是而今那位秦王所居住和理政的地方。
按照历史,嬴政回秦是在他的曾祖父嬴稷薨逝之后了,国丧之际,被送回来的。
而现在,嬴政提前归秦,嬴稷还活着。
在入了咸阳之后,四爷就得跟桐桐分开了,他得去吕不韦府中,而桐桐得先回东宫。
在城门口,四爷过来辞别。
桐桐看了嬴政一眼,这才朝外喊:“吕四,我若想见你,便着人请你去东宫。”
四爷笑着看过来,点点头。
周围的亲随哄然大笑,嬴子楚只笑着摇头,看向儿子。
嬴政自得的笑,本就当如是!
“卑贱出身,乡野之民。”
秦东宫,一雍容貌美妇人将才剪下来的桃枝插入瓮中,桃花灼灼开的正艳。
边上一年轻的女子牵着三四岁的孩童,默默的跟在身边:“赵氏所出乃是长子,公子在赵娶赵氏乃是以妻之礼迎娶,归秦之后,亦是以妻之礼娶妾。按礼,先入者为妻!”
说话的女子乃是韩国宫室之女,韩氏。
华阳夫人抬手将桃枝转了转,这才道:“先入者为妻?若是如此,太子夫人如何能归本我?”
韩氏安抚的摸了摸儿子的脑子,没敢接话。
“子楚在赵娶赵氏,此事未曾禀报父母,未得父母准许,如何算是娶妻?”
华阳夫人说着,就回头看了韩氏一眼,“你出身尊贵,貌美娴雅,与子楚相处这数年,甚是和睦,又生成蟜亲抚于膝下。论起出身,赵氏予你提鞋也不配;论起相貌,你输给何人?论起年纪,你比她年轻几何?论起才能,她一舞姬何以论才?论起情分,她与子楚相处的时日不比你们相处更长;论起子嗣,她有一子,你亦有一子。你强过她许多,怕甚?”
韩氏轻轻摇头,低着头难掩落寞。
华阳夫人一脸的无奈:“她所占的,不过是子楚对她的愧疚而已。你所占的,是先入咸阳先入东宫的优势。再则,你和成蟜还有本夫人,怕甚?”
韩氏忙跪下行礼,又拉了儿子:“成蟜得谢祖母护持。”
成蟜奶声奶气:“谢祖母护持。”
华阳夫人脸上瞬间就多了慈爱之色,轻轻的将成蟜扶起来:“快起来,叫祖母看看……”
正在说话,婢女禀报:“太子回宫了。”
韩氏赶紧带了成蟜退了出去,华阳夫人急匆匆的转身,迎了出去。
年过半百的嬴柱一路走一路咳,华阳夫人过去给拍着脊背:“又起症候了?”
“无碍!”嬴柱说着,就搭在华阳夫人的手上往大殿里去,“子楚回来!有惊无险。此次的差事办的极好,父王满意。”
华阳夫人倒了热水递过去,“先压压咳嗽。”说着,就坐到边上,一边轻轻的给抚背,一边道:“听闻子楚从赵国接回了几个人?”
嬴柱眼睑抬了一下,就又慢慢的喝着水:“……接的好!王龁将军在折奏中夸了,正儿和蚕子气度斐然,此次归秦,一波三折……”
华阳夫人放缓了语气:“赢氏血脉,自是好的。听闻在城门口,蚕子与商户之子拉扯……”
“哦?”嬴柱放下碗哈哈大笑:“东宫诸多女君,还不曾有这般大胆的……好好好!” 说着话,就又笑道,“夫人当日在闺中,难道不大胆?子楚是你我之嫡子,正儿乃是你我之长孙。蚕子虽为子楚庶女,却是嫡房庶女,大胆些又有何妨?”
说着,重重的拍了拍华阳夫人的手:“夫人,你我子孙繁盛,后继有人,当喜当贺!”
华阳夫人跟嬴柱对视良久,最后还是挪开视线:“……诺!”
宽阔的咸阳道,马车声辚辚。
嬴子楚正衣冠,而后看嬴政,又看了桐桐一眼:“夫人是祖母,自是当孝顺。她是楚国人,芈姓。自宣太后之后,朝中芈姓官员甚多……”
第688章 秦时风韵(15)二更
宣太后,芈八子,嬴稷之母。
嬴稷年幼登基,芈八子摄政,自号’宣太后‘。
是宣太后开启了太后摄政和外戚专权的先河!也是从嬴稷开始,有了王权与外戚之间的权利斗争。
从而引发的帝王与太后之间的权利争夺,在这母子之间,也真的上演过。
宣太后作为楚国人,曾坚决反对伐楚而救韩,可作为儿子的秦王嬴稷,坚决不肯听从母亲的意见,坚持救韩于楚。
对于宣太后所重用的亲戚’四贵‘,嬴稷毫不手软,将其全部驱除至关外。
可宣太后一朝,数十年。驱逐只能驱逐头领,不可能驱逐依附’四贵‘而生的所有官员。这也就导致了,终其嬴稷一朝,芈姓官员在秦朝堂中都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所以说,什么嬴柱宠华阳夫人……嬴柱本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只是太子意外病逝,按照嫡长制,轮到他做太子了,意外捡漏来的。他在朝中能有多大的能量呢?况且,他的父亲是何等雄才?
但一个太子,无支持者又不成,耳目闭塞便更不成,身后无人可用这个太子如何坐的稳?
于是,华阳夫人便得宠了。
桐桐坐在马车上,听着嬴子楚隐晦的说东宫事:“……为父为东宫嫡子,得益于夫人,因而甚为感念,尊夫人孝夫人……应当应分。”
桐桐摩挲着玉佩,这是说他多是听从华阳夫人的意见,鲜少有违背的时候。
至于原因,他解释了:其一,东宫和太子需要华阳夫人身后的芈姓官员支持;其二,他只是被认下的嫡子,华阳夫人能认下他,也能不认他,一个不孝,就能将他打回原形。
嬴政看向父亲,而后点头:“儿懂了。”
嬴子楚又看向桐桐:“蚕子?”
“儿懂了。”桐桐看他:“侍亲以孝,人伦之礼。”
嬴子楚这才笑了:“善!”
东宫就在眼前,从车辇上下来,桐桐回头去看刘女。
结果一转身,看见赵姬一身赤装。
桐桐:“……”在进咸阳之前,早有人给奉了衣衫来。
秦尚黑,连给桐桐的衣裳都是黑色的,黑底绣着金纹,肃穆古朴。给赵姬的亦是黑色,刘女为暗青,无限接近黑色。
可赵姬未曾着黑色,而是选了沿路商人送的赤色锦缎做衣裳,进咸阳的第一日,便穿戴了起来。
白肤、乌发、红唇、赤衣,身段妖娆,笑颜妩媚。
她被从车上扶下来,朝嬴子楚微微一笑,唤了一声:“公子。”
嬴子楚:“……”
桐桐能明显感觉到嬴子楚的意外和无奈,但他还是温和的笑了,站着等赵姬过来。
赵姬走过来,嬴子楚带着她,叫她跟他并行。
嬴政跟随在父母身侧,落后半步。
桐桐再落后半步,搀扶着刘女,一起迈入了东宫。
烜赫的宫殿群,来往穿梭的宫仆,桐桐一步一步走着,迎接着各式各样隐晦的打量。
步入大殿,需得脱履于户外。
一入大殿,十六根大柱便入眼帘。桐桐心说,怪不得荆轲刺秦王,秦王绕柱而走呢,这柱子是真大呀。
还在发散思维呢,就听到有人朝内殿禀报:“公子在外候见——”
里面一个气息有些弱的声音笑道:“听见了!听见了!进来,都进来吧。”
嬴子楚人还没进去,就先道:“父亲、母亲,可安否?儿一去半年,劳双亲记挂,儿不孝。”
话落下了,人才进去。
这一刻,桐桐看见了嬴子楚身形佝偻了两分,瑟缩了两分,跟那一日见妻儿丧命也不肯让步的人判若两人,跟一路上悉心教导儿女的宽厚温和长者亦是大不相同。
桐桐抬起头来,看见那半白了头发的老者笑容真挚,那美貌的夫人眼含热泪:“儿啊,这一路……怎生消瘦这许多?”
说着,就起身将人搀扶起来,而后上下的打量,眼泪也真的下来了,“得叫侍医好好调养。”这边说着,那边一扭脸,看见一脸好奇的妖艳女子,脸上的表情便淡了三分,问说:“这便是那赵氏?”
赵姬笑应:“是。”
嬴子楚赶紧道:“母亲,这是正儿。”说着,就将嬴政往前推了推:“赵氏生子有功。”而后,又拉了桐桐,看了刘女一眼,“这是蚕子!蚕子非赵氏所出,然育养之劳,亦可谓劳苦功高。”
嬴政规矩的见礼,不卑不亢:“正见过祖父祖母。”
桐桐跟着见礼,“蚕见过祖父祖母。”
嬴柱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起!起!都起。”
见两人起来了,他又仔细打量,实喜这俩孩子身上的气度。便招手叫孙儿近前来,拉着这孩子的手,看着他手心里一层一层起来的新膙子。
这需得勤练武艺,不曾间断,手心里才会是这般模样。
再细看掌心,还是鲜红色的,这是水泡才下去几日而已吧。
他怜惜的摸了摸:“可疼?”
“不疼。”
嬴柱便笑,自己体弱,子楚文弱,父王英雄却年迈,此时看到一如牛犊一般蓬勃的后嗣,那种心境,当真是喜难自禁。
一扭头,见这孩子手里拎着的是子楚的佩剑,就哈哈大笑:“喜剑?”
“是!喜剑。”
嬴柱朝侍从喊:“将本殿的佩剑取来。”
华阳夫人欲言又止,太子的佩剑岂能随意赠人?
她招手叫成蟜:“来来来!成蟜也来见见兄长。”
三四岁的孩子奶萌奶萌的可爱,头上梳着两个’角儿‘,跟小羊羔头上的角儿似得。他颠儿颠儿的跑来,扑到华阳夫人怀里,喊着祖母。
华阳夫人指着嬴政:“去!给兄长见礼。”
成蟜转过身,拱手:“兄长。”
嬴政退后一步,恭敬的回礼。
华阳夫人又看向桐桐,“这是长姊,去见礼。”
成蟜仰头看,转过来拱手:“长姊。”
桐桐退后两步,更恭敬给予回礼。华阳夫人这态度,必是觉得成蟜该为嫡子。既然如此,那便恭顺些,以成蟜为尊便是。
在此事上,她是觉得华阳夫人真不聪明。
嬴子楚现在什么名分也没有,你压着他,他抗争不得。可他日他为秦王,你还能压的住他?
华阳夫人见二人这态度,脸上稍微满意了一些,又看向刘女:“蚕子虽为女君,却也懂礼晓义,此乃你之功劳。”
说着就吩咐侍从:“开一宫阁,安置刘氏。”
赵姬看着华阳夫人,目不转睛。刘氏惶恐不安,低着头行礼却不敢应话。
嬴柱坐在榻上没动,华阳夫人背身相向,未曾看见嬴柱的不悦。
有侍从捧了剑来,解了此时的尴尬。
嬴柱将剑递给嬴政:“这剑……未曾杀一敌!”他说着就叹,“昔年质赵,是祖父为大秦立下的最大的功劳。这柄剑予你……”
话未说完,华阳夫人便插话道:“这剑必是能为大秦开疆拓土!”说着,就推着成蟜过去,“快!你祖父要赏剑喽。”
嬴子楚站在边上,手攥紧了。
华阳夫人推着成蟜,含笑看着嬴柱,不肯退让。
嬴柱拿着剑,猛烈的咳嗽起来。
桐桐伸手:“祖父,蚕甚喜这把剑!父亲所赐’落英‘,倒是把好剑,可儿这半年长高了些,竟是觉得那剑太过纤巧,藏于袖中防身尚可,临阵杀敌却不成。”
“哦?蚕子喜剑?王龁将军报,你杀敌五人,英雄了得。不知这本事习于何人?”
“我们长居山中,野人打猎,儿曾跟随修习。至于杀敌……若有活路,安敢杀人?”桐桐说着,就忙跟华阳夫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蚕子莽撞了!”
好似不好讨要这剑一般。
华阳夫人:“……”你跟随野人学,又是山中艰苦,年岁才几许便活不下去,不得不杀人以求存,而今千难万险归秦,不过跟祖父求一剑而已,又岂能说你错了。
嬴柱抬手,将剑递了过去,“此剑,予蚕子吧!这一路走来,你护持幼弟有功,当赏。”
桐桐双手接过:“蚕不敢忘祖父嘱托,此生必持此剑,护佑幼弟,不敢懈怠。”
“善!”
成蟜好奇的看过来,盯着这把剑。
桐桐却笑着打岔:“祖父,听闻宫中有一把秦王剑。”
嬴政也忙问:“祖父,孙儿也听说,秦王剑乃是绝世宝剑……”
“听说?”嬴柱哈哈大笑起来,“秦王剑何须听说,备车,入宫!祖父带你们去看秦王剑……”父王会喜欢正儿的!
大秦所需继承人,不该是能被人左右之人。
成蟜长于妇人之手,韩氏多赖于华阳,华阳选子楚,看中子楚懦弱,看中成蟜,是因着成蟜长于膝下,便于操控。
可正儿不同,正儿之母……不说也罢!能长成这般,便是生来心性不同。
华阳夫人起身扶嬴柱:“殿下,今儿起风了,也未曾禀报宫里,不如改日……”
嬴柱摆摆手,拉着嬴政就往出走,回头还喊桐桐:“走!蚕子,去见大王。”
桐桐转身跟着去了,嬴子楚躬身含笑目送,却并未提跟着去的事。
华阳夫人站着没动,等人出去了,才走到嬴子楚跟前,看着嬴子楚的眼睛:“子楚,正室之事,当慎重。”
赵氏想以子为贵,登堂入室……可焉知成蟜再年长几年,就不如嬴政?
她表情严肃,嘴角却含笑:“你父最近常提起你兄长赢傒……”
赢傒乃是嬴柱长子,嬴子楚长兄。
若是嬴柱没有嫡子,若华阳夫人不认子楚为嫡子,按照嫡长制,最有继承权的该是赢傒。
“子楚呀,本夫人最近也甚是想念你的长兄,是否该召他回咸阳……我还拿不准!”
第689章 秦时风韵(16)三更
咸阳宫建在塬上。
站在高处,俯瞰咸阳城,更觉恢弘。
桐桐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九十九阶……是需要极好的体力的。
宫殿中,满头银发的老者歪在榻上,但不难看出他身形健硕。此时,他扭脸看过来,越过嬴柱,只看向身后的两个孩子,而后视线落在嬴政身上。
良久,他笑了,“小娃娃,你过来。”
嬴政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站在老者身边。老者伸出粗大的手掌,在嬴政的身上捏了捏:“你是子楚家的?”
“嬴政见过大王。”嬴政一边见礼,一边专注的看这个曾祖父,看的异常认真专注。
嬴稷由着他打量,只觉得有趣,还问说:“看出什么了?”
嬴政咧嘴笑:“看看天下诸国既恨又怕之人,生一副怎生容貌。”
这话极大的取悦了嬴稷,他哈哈大笑起来,因着半卧着,笑的喘不上气,只得坐起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来来!小娃娃,坐这里。”
“诺!”嬴政坐过去了,不仅坐过去了,还盘腿坐在上面,肆意的很。
嬴稷学着小儿的姿势,也那么坐着,问说:“那你可知,诸国为何恨寡人?”
“他们赢不了您。”
“他们为何怕寡人?”
“他们赢不了您。”
嬴稷越发的笑了,笑着笑着,便又怅然:“他们赢不了寡人,寡人也熬死了不少老匹夫!然,寡人终是要去的,寡人亦终有一败。”
桐桐:“……”败给时间,败给有限的生命!是人都有这么一败。
嬴政歪头看他:“回咸阳途中,阿姊找寻到一先秦遗作,赠予正。正夜读,觉文中之语甚好。”
“哦?何文?”
“愚公移山。”嬴政目光灼灼:“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桐桐心里舒了一口气:对嘛!生死乃常事,莫要追求长生。培养好继承人,如此,大业才能得以延续。
不过,用在这里也对!
英雄迟暮,难免伤感。
嬴稷生嬴柱,嬴柱生嬴子楚,嬴子楚生嬴政,这难道不是’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
将来,嬴政亦会有子,子会生孙,大秦基业,子子孙孙无穷匮。
嬴稷笑了,看眼前的小儿,“可背于寡人听?”
“诺。”满大殿都是小儿清朗的背书声。
嬴稷闭眼听着,直到背完许久,他才睁开眼道:“操神之蛇闻之,惧其不已,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
他复述这段话后,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嬴政的眼睛,“先有’惧其不已‘,而后才有’帝感其诚‘,这个道理,一定得记住。”
嬴政若有所思,而后郑重应诺。
嬴稷缓缓点头,指着放置在武器架上的兵刃:“去吧!那便是秦王剑。”
嬴政从榻上翻过去,双手捧了秦王剑,蹭的一下拔出来,剑身带着凤鸣声,煞是悦耳。他爱不释手,看向祖父:“这便是秦王剑!”
嬴柱点头,对!这就是秦王剑。
嬴稷笑眯眯的看着,看着小儿只有剑高,却自信的摆弄着剑,若不是在这大殿之中,他非得舞起来不可。
他思量了思量,问嬴政:“这剑……你可拿的住?”
嬴政点头:“可!”
“舞的起?”
“可!”
嬴稷便一拍大腿:“那……便赐予你了。”
嬴政只愣了一下,便一脸惊喜,凑近大王:“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嬴政捧剑单膝下跪,“正谢大王恩赏。”
嬴稷将小儿拉起,这才看向嬴柱身边的桐桐:“蚕子,你来。”
“诺!”
桐桐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恭敬的站在边上,看着眼神还很锐利深沉的老者。
两人对视,老者突然问:“你有何求?”
桐桐愣了一下,摇头:“无所求。”
老者一脸的为难:“最难的不是有所求,而是无所求。无所求之人,难打发。”
他将脑袋朝左歪,上下将桐桐打量一遍,而后脑袋又朝又歪,再上上下下的把桐桐打量一遍,之后又看向嬴柱:“气度尚可,只是……貌丑!怕是华服美饰……也不甚相配,不能赐她。”
桐桐抬起头看过去,有一瞬间她觉得她不由自主的瞪了对方一下。
这一瞪,老者哈哈哈的又大笑起来,十分的促狭:“女君听不得真话!那要赏赐你些甚?健硕儿郎陪你舞剑伴读?不好!听闻你喜斯文少年郎……”说着,他连连摆手,“不爱慕英雄,难怪非美女?”
桐桐:“……”这就过分了:“蚕可自成英雄,为何要爱慕俯就他人?”
“自成英雄……”老者招手,“来人!将寡人的’玉狮子‘赠与女英雄。”
玉狮子?
嬴柱在边上笑:“还不谢大王,玉狮子乃是大王坐骑。”
桐桐这才笑了:“谢曾祖恩赏。”
去了一趟咸阳宫,嬴政得赠秦王剑。
秦王剑所代表的含义,太过于丰富。那匹’玉狮子‘反倒是不起眼了。
回东宫后,嬴柱专门派了马奴照料玉狮子,跟华阳夫人道:“大王极喜欢正儿和蚕儿,亲赠正儿秦王剑。难得说笑,却几次打趣蚕儿。”
说着,就又叮嘱,“给蚕儿送些华服美饰,告诉她,三分养七分扮,扮好了,也能充作美人……”一边说着,一边又不由的笑起来,十分欢喜的样子。
华阳夫人:“……”难得这般欢喜,如何能扫兴?她也跟着笑:“女君并不丑陋,只是养的粗糙了些。”
“大王说丑,那便丑吧。”嬴柱只笑,“而后只管叫她’丑儿‘便是了。”
这一日,东宫嫡子有一丑女,乳名’丑儿‘便传遍咸阳城。
桐桐对着光鉴照人的铜镜:“……”不敢想后人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容貌。
丑儿?丑儿!丑儿!!!
真不到这个份上!
就是头发焦黄了一些,稀疏了一些,皮肤黑了一些黄了一些暗沉了一些,眉毛清淡了一些,眼睛狭长了一些,嘴唇稍厚了一些——而已!
养一养会养回来的!
长一长长开了自然就好看了。
正端详呢,有宫婢来禀报:“女君,公子请您入家宴,宴请吕先生。”
吕不韦?
桐桐便换下了黑衣,换上了白袍:看!这么一穿,皮肤亮了两个色度,是不是好看多了?!
要往出走的时候,刘女急匆匆的过来,低声问:“可要去给夏夫人见礼?”
嬴子楚乃夏姬所生,母子分开的时候嬴子楚都十六七岁了,亲生亲养,怎能不亲?韩氏所生成蟜自然不会亲近夏姬,作为亲祖母焉能不想亲近孙辈?
可华阳夫人强势,礼法上是嬴子楚的母亲。这种时候去亲近,只会给夏姬带去麻烦。
桐桐就说:“您在大殿中用膳吧!我对东宫不熟,跟正儿走迷了也未可知。说不得就遇到夏夫人了……若是遇见,必不会失礼便是了。”
刘女:“……”也罢!就是提醒一句而已。
于是,桐桐便找了嬴政一起,两人在东宫’闲走‘。偶过一处,撞见一极其素朴的妇人,宫婢小声提醒:“那是夏夫人。”
桐桐和嬴政站住脚,在原地朝那边见了一礼。
夏姬一下子就捂住嘴,然后不住的点头,转身朝偏僻的一处宫阁去了。
这一耽搁,到的便晚了一些,客人已经到了。
这也是桐桐第一次见吕不韦,看起来不像个商人,更像个儒雅的长者。
见二人进来,他诚惶诚恐的起身,一躬到底:“不韦见过政公子,见过女君。”
“先生免礼!”嬴政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吕不韦,便坐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桐桐朝吕不韦点了点头,也归位了。
韩氏还问:“为何不见刘氏?”
桐桐转脸告诉赵姬:“阿母自来怕生,便不露面了。”
赵姬满不在意,“家宴而已,自在便可。吕先生不是外人,何日见都可。你安坐吧,炙鹿肉不错,叫人烤给你们吃。”
有宫婢跪坐于侧,专门夹了鹿肉烤着。
桐桐夹了一片尝了尝:嗯!凑活。
赵姬看吕不韦:“先生坐啊。”
吕不韦欠身,端坐于案几之后,看着陪伴在公子身侧的赵姬。
赵姬一脸的似笑非笑,这一路上,她也晃过神来了。她以为的照佛,其实全然不是。她以为吕四是奉命维护,其实也错了。
吕不韦从不曾真心想搭救自己和正儿。
此人,尤其可恶。
嬴子楚像是没注意到赵姬的眼神,还递了酒觞过去:“夫人当敬吕先生一杯!若非吕先生周旋,你们母子几人难有安生日子过。”
赵姬烟波流传,接了酒觞,举起来遥敬吕不韦:“那……妾就谢吕先生的照拂之恩了。”说完,看嬴政和桐桐:“正儿,丑儿,你们也当敬吕先生……”
桐桐从善如流,举起了酒觞:“敬先生。”
吕不韦一脸的受宠若惊:“不敢!不敢!”说着,就一脸歉意:“当日,事发突然,罪在不韦。夫人、公子、女君在赵受了许多苦楚,都是不韦之错。”
说着,就看向赵姬:“不韦深感歉疚!而今,政公子初回咸阳,若有用不韦之处,不韦万死不辞。”
说完,才将觞中酒喝了。
赵姬心里咬牙切齿,好坏音儿她是听的懂的,他说:勿要多生事端,你们母子初回咸阳,你儿子尚有仰仗我吕不韦的地方。
她只能扬起笑脸:“那……以后就多劳先生费心了。”
“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桐桐尝了一口蜜浆,再吃了一口鹿肉:嗯!放在一起……好像味道怪怪的!
第690章 秦时风韵(17)一更
一场晚宴结束,吕不韦低着头侧着身从东宫里出来。
马夫驾车在外面等着,门客佩剑七八人围着马车恭敬的站着。吕不韦将手背后,站直了起来,迈着方步上了马车。
马车门一关上,马车一动,吕不韦咧着嘴,一下一下的拍着大腿,无声的笑了。
亲随跟在外面听到响动,忙问:“先生?”
吕不韦停下了拍大腿的动作,收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开了车窗,一脸的严肃:“无碍。”
“诺!”
车窗一放下,吕不韦重新咧嘴笑了起来,他想起在游廊里,那位女君说的话。
她说:“先生,吕四羸弱,府上汤药和精食可还充足?不若我求了夫人,赏吕先生一些。”
怎敢?岂敢!吕家乃富商,汤药、精食样样不缺。
马车一进府门,吕不韦的脚步便有些匆忙,吩咐府中管事:“请侍医入府,伺候四子。”
“诺!”
“请庖厨若干,为四子专供精食。”
“诺!”
“命人专为四子备着华服美饰。”
“诺!”
“调四男仆伺候起居,选八亲随陪伴出门,择十六游侠护其周全。”
“诺。”
“取金饼一箱,铜钱两箱,铁钱十箱,予四子……”
“诺!”
吕不韦回正堂,修书一封,塞于信筒密封,着人:“送还老家给父亲。”将四子之父,自己之庶兄,记为嫡子。四子生母为婢,亦早亡故。嫡母于两年前改嫁!那一房只他一人而已。
既然如此,将其记做嫡子亦无不可。
如此,四子便是吕家嫡房嫡出。
安排好了,他这才起身,去看四子。
四爷睡了一觉才醒,便被送来不少东西。
在城门处桐桐一句话,他被从客院安置到了西院。精舍软卧,是这些日子以来住的最舒服的地方。
四爷看着被送来的人,还有一箱一箱的钱,问说:“叔父……出门了?”
“是!先生入东宫了。”
哦!难怪呢:必是桐桐又说什么了。
吕家乃是商户之家,谁都能说一句:此子乃一贱商之子。
记得有个记载,大约就是这个时期。有一富商,富甲一方,为一八之子求娶贵门远宗五嫁女,此女已年过而立,可却不可得。
可见,男子想要通过婚姻朝上跨越阶层,有多难。
吕不韦商人本性,他看到了机会!这不是立功获爵便能有的机会——贵族血统。
西周乃至整个春秋,是最重视血统的一个时期。在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才慢慢的淡化,有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喊声,也出现了刘邦这种平民皇帝。
但在往后的很多年里,高门贵姓依旧根植在人的意识里。就如唐时,以娶五姓之女为荣一样。那时便是贵为宰相,也将没有娶到贵女为妻引为平生憾事。
更遑论是现在这个时期,吕不韦哪怕只看到一点点的可能,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桐桐便是利用他这种心理,改变自己在吕家的处境。
吃的好,住的好,穿的好,养的好,前呼后拥,安全无虞。
思量着,便指了一箱子铜钱给伺候的人:“散下去吧。”
“诺!”
打赏了下仆,吕不韦笑眯眯的进来了:“四子!”
四爷转过身:“叔父。”
吕不韦携着四爷的手:“过来……过来……坐下说话。”
四爷坐过去了,吕不韦很亲热:“此次的差事办的好!护送政公子和女君归秦,居功甚伟。之后,可有打算?”
“欲往稷下学宫求学,叔父以为如何?”
吕不韦:“……”他沉吟,“政公子读书习武,正需伴读。四子一路随公子回咸阳,相处甚笃……为何不入东宫?”
他说着便笑起来,“你我叔侄,有话直言!叔父私心甚重,我吕门兴耀,乃吕氏子孙之责。四子若得女君垂青,他日便是不能娶之为妻,荣耀我门楣……”
话说到这里,他左顾右盼,声音低下来,看着四爷的眼睛,格外的真挚,只以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语气重重的道:“便是不能求之为妻,他日若是能……生的一男……亦是我吕氏之兴呐!”
四爷:“……”就是生个私生子,吕家也以此为荣。
而今对女子是否贞洁,无甚要求。若有更好的婚姻对象,便是已在婚姻之中,若女子不满意,亦可报备官府,和离之后另嫁他人。此事在而今稀松平常。
四爷:“……”只能说:“回程与女君商议,欲往临淄以求学。女君有叮嘱,在咸阳休养半年,身体无恙后方可启程。”
吕不韦一听这个话,脸上肃穆,嘴角却一抽一抽的朝上翘起:’商议‘’叮嘱‘……
男女之情,莫不如是。
女君心之所属,许其游历求学,这便是有许嫁之意。
而四子拜得名师,亦是为求娶之时多几分底气。
他立马抚掌:“甚好!既与女君议定,便听从女君吩咐。汤药、精食不可或缺,休养身心为要。”
“诺!”
吕不韦心满意足,起身要走:“风大,四子莫送!莫送!”
四爷便真的不送了。
才起身舒展了一下,饭食便端了上来:是精致许多。
桐桐将饼子放嘴里,嗯!这个好吃!
宴席上没吃饱,韩氏便安排了吃食给送来。这叫擂肉饼,给猪肉里加入葱姜盐和花椒粉,面活好擀开,极薄。将肉卷入,反复摁平擀开,然后放入炉子烘烤。
烤出来后油香四溢,酥脆可口。边上有酱,可以涂抹于饼上,增添口感。另有鸡子冲汤,撒入韭菜末。
吃了再那么一喝:舒服!
桐桐吃喝完,擦了嘴,问伺候的:“去看看阿母可用过饭了。”
“诺!”
桐桐在大殿里转了几圈,去问的人又回来了:“刘夫人用过饭食,与女君所用并无一致。”
那就好!桐桐看着窗外,树影摇曳:在这一点上,赵姬是无法与韩氏相比的。
吃饱喝足,困顿了。
床榻上铺着羊皮褥子,下面垫着绒草垫子,倒也松软。拉起裘毯盖在身上,便有宫婢放下了帷帐。
今晚这才算是睡踏实了。
早起一睁眼,泥土的腥气铺面,昨夜该是落雨了。
天不曾亮,她起身梳洗之后,提了剑便出去了。到的时候嬴政果然已经到了,在舞剑。
桐桐将手里的剑拔出来,喊道:“正儿,看剑——”
嬴政回剑一挡,两剑碰撞,发出极其悦耳的声响。
而今战场搏杀,走的多是刚猛的路子。
一是身上铠甲重,一是上战场所用青铜兵器沉重。
桐桐多是轻巧、一击必杀的搏击之术。可而今她还不敢露出来,之前杀人也都是以为她年纪小,又是女子,出其不意之下对方不防备才叫她得手了。
便是有些身手,也都以为是山中野人猎户所教,是山中杀狼猎虎的技能。
所谓的剑招,都是在回咸阳的路上,看将士训练的时候学来的,就那么几招几式。
她只能在招式的基础上,提高灵活度。
“东——”
她先喊出方位,动作才到。嬴政迅速的转身,挥剑东挡。
嬴子楚跟着嬴柱要去咸阳宫,出门的时候被声响吸引。天边才只鱼肚白,院中的孩子却已经大汗淋漓,想来练了不短时间了。
那招式乃军中所用,只是比军中将士身形更灵活。
嬴柱问守着的侍从:“小公子与女君练了多久了?”
“几近一个时辰。”
嬴柱没再问了,只站在廊下又看了看,才拍着儿子的胳膊,示意他可以走了。
路上,嬴柱说起了:“选陪读,请先生,你要多费心。”
“诺!”嬴子楚应着,就说起了昊济,“此人与儿子结交于微末,仅一面之缘。不想在儿离开赵国之后,他犹记当年之言,暗中教导正儿……”
品性倒是难得。
“信早已叫人捎去,人只怕在来咸阳的路上。儿之意,先由昊济教导两年,未尝不可。”
倒也罢了:师未必非得名师,有师者之品,便为良师。
这一日,东宫要为小公子选伴读之事不胫而走。
桐桐听说的时候,正跟嬴政一起在校场骑马射箭。
天不亮练剑,练剑毕梳洗更衣。
秦人早膳时间在巳时初,午膳时辰为未时末。大约就是早饭在九十点左右,午饭在下午的两三点左右,一日两餐。
这个时间就是练剑洗漱之后,还能晨读半个时辰。
而后早膳,早膳过后读书,中午小憩片刻,午膳过后,骑马射箭直至傍晚。洗漱之后或是写或是背,完成一天学业。
两人习武的作息是一样的,但读书并不尽相同。因为进度不同,桐桐又故意表现出对有些门类特别的喜好,在这一点上嬴子楚并不勉强。
学说门派众多,各有所长。她提了一句先秦散落民间的文章,嬴子楚便叫人路过大城的时候四处问问,于是,就找到了愚公移山。
今儿正练着呢,就有那会钻营的得了消息,马上来禀报。
桐桐就看着嬴政从马上下来,双腿踉跄了一下,她就:“……”习武之人,这个过程特别的痛苦。一天下来,身上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从演武场回来,她就去东宫的藏书阁找书简,翻到了绘制人体穴位和经络的羊皮卷,以及相关的书简。
她叫人搬了就往嬴政的寝宫去。
去的时候人还在浴桶里泡着呢,桐桐直接就进来了,吓的嬴政往水里缩:“阿姊……何事这般匆忙?”
桐桐叫人举着羊皮卷:“试试疏通经络……疏通了便不疼了。”
“不疼!不疼!本公子不疼!”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澡布遮住前后,意图逃跑。
桐桐摁住他的胳膊只不撒手,疼不疼的,我不知道吗?“试试……试试而已……”这小孩怎么这么犟呢。
她真是为这小孩好的,一点也没有别的什么……恶趣味!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