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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1章 秦时风韵(38)一更

    过一小城,找一食肆中要汤饼五碗。

    四爷招手叫店中伙计:“粟米汤一盆,干粮十斤。肉食只管上!”

    “肥鸡尽有,需等些时候。”

    “不急!”正好歇歇,“炖烂了端来。”

    “诺!”

    汤饼未见,粟米汤先来了,此时喝米汤果然最是舒爽。

    食肆中热闹非常,桐桐正要说话,就听到几个人在另一张案几上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他们说的是春申君的事。

    “那李园之妹早前便是春申君妾室……其入宫后不足八月余生下熊悍……此乃移花接木之策……”

    蒙恬和蒙毅同时瞪大了眼睛,嬴政也不由的侧目。

    四爷看了桐桐一眼,桐桐端着粟米汤慢慢的喝着。

    此流言必是吕不韦安排的!

    他很聪明,未从咸阳着手,亦未从楚国着手,而是四下里传开了,而后从别处传到了秦国,传到了咸阳。

    敢问,谁会想到这事是咸阳城中人做的?谁又能将其与秦国联系起来。

    唯有如此传播,才能更取信于人,使得人相信,这并非出于特定目的的诬陷,而是事实本就如此。

    那边还在讨论:“春申君何至于此?此言不可信。”

    “楚王无子,多少美人不得一男半女,为何李环入宫,便诞下一子……且只这一子,这些年再未生育?”

    桐桐点头:是啊!李环进宫与楚王熊完生下了熊悍,熊悍便是历史上的楚幽王;李环与熊完确实有个次子熊犹,不过有意思的是,熊犹是遗腹子,是在熊完薨逝之后,李环才生下的。

    熊完死,李环的长子熊悍即位,为楚幽王。楚幽王年纪轻轻便也薨逝了,而后,他弟弟熊犹继承王位,为楚哀王。

    还有人辩论:“楚王有一庶子,名负刍。此子比楚太子年长。”

    “此子乃楚王多年不出所立嗣子,并非亲生。若不然,为何天下皆称楚王无子?”

    桐桐抱着碗又喝了一口:熊犹继位两月,这位长公子负刍的门客便刺杀了熊犹,说熊犹亦非熊完亲生。而后楚国被秦所灭,负刍也成为最后一任楚王。

    而今,熊犹还未曾出生,熊完还活着。事实上,熊完除了李环生的这个儿子之外,再无其他亲生子嗣。

    这么一对比,这流言可信多了呀!

    再加上孟尝君被骂死的事,这事叫世人皆知,孟尝君乃一伪君子。

    那同为四公子的其他人呢?比如春申君,是真君子吗?

    不!能做出这般之事,何谈君子?

    食肆中来往之人,有人听,有人说,一时之间,尽皆讨论之声。

    肥鸡送来,几人分而食之。

    蒙毅一边啃鸡腿,一边低声问:“这等密事,如何传出来的?”

    桐桐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四公子声名极盛!孟尝君在邯郸出事,李园李环兄妹,乃赵人。世人皆骂孟尝君,难免提起了其他三人。平原君已经作古,孟尝君已死,还能说谁呢?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亦或者楚国春申君黄歇?”

    蒙恬便明白了:“魏无忌或是无污点,或是赵人尚且不知其有甚污点!但是春申君则不同,李园李环本就是赵国人。此消息必是从赵国传出的!”

    桐桐一副你说的对的样子,而后又道:“世上哪有秘密?做过必然就有人知道。”

    四爷看了桐桐一眼:所以,现在你不怕人说嬴政不是嬴子楚亲生的。

    第一个爆出来的,只要做的真,那就是真相。

    第二个爆出来的,那就是诬陷,就是想拉其他人下水的不择手段。

    要是爆的节骨眼选的好一点,人员选好一点,那就更好了。

    桐桐朝四爷挑眉:赵姬和吕不韦那点过往人尽皆知,这件事迟早会有人拿出来做文章的。既然都是做文章,那怎么做……就得争取这个主导权了。

    嬴政嚼着嘴里的肉,嚼的格外慢。

    在蒙毅蒙恬去喂马,吕四子起身去结账的时候,他一把拉住阿姊:“阿姊——”

    “嗯?”桐桐看他:“何事?”

    嬴政朝那些尚在议论的人看了一眼,而后看向阿姊,阿姊又黑瘦了起来,狼狈不堪,跟当年从邯郸逃出来的样子莫名的重合了起来。

    他不由的笑了笑:“无事!”

    “无事!”嬴子楚揉了揉鼻子,只是有些鼻塞而已,之前丑儿用的法子便极好,热气熏蒸一刻钟,自然就通畅了,实不是什么病症。

    韩氏忙道:“秋里了,寒气起了,怎能大意?”说着忙道:“妾这便传侍医!”

    嬴子楚:“……”罢了!他起身去梳洗,出来之后侍医已经候着了。

    他坐过去,叫侍医诊脉。

    侍医沉吟:“有些风寒!一剂汤药,服用三日即可。”

    小症候而已!

    嬴子楚未曾放在心上,韩氏忙起身:“大王定要按时服用汤药。”

    “记着了!你安心吧。”

    国事繁忙,嬴子楚起身去忙去了。韩氏松了一口气,幸而只是微微有些风寒。

    到了服药的时辰,韩氏起身去催,才到了书房,便看见成蟜捧着药碗进去了。她皱眉,脚步急促,成蟜在念书,谁让他来此地的?

    成蟜才六七岁大小,他捧了药碗过去,放在嬴子楚手边的案几上,然后从怀里掏啊掏啊,掏出红彤彤的枣儿来:“父王,儿子为父王摘枣子了!这枣子甘甜如蜜……”

    说着,就捧着枣献宝:“父王想不想尝尝?”

    嬴子楚刮这孩子的鼻子:憨儿一个!这般大了,整日里逃学贪玩。

    他抬手要拿枣子,成蟜一躲:“父王先服药……莫要怕药苦!儿这不是摘了枣儿候着么?父王乖乖喝了药,儿便给父王吃甜枣子。”

    嬴子楚看那药碗:“好!好!为父服药。”

    他端起药碗送到嘴边,才含了一口,外面便响起大喊之声:“不可——”

    韩氏从外面闯了进去,一巴掌将嬴子楚手里的药碗打翻了:“不可——不可——”

    汤药撒了一地,韩氏紧张的看向嬴子楚,而后朝外喊:“侍医——侍医——侍医呢?”说着,就看向成蟜,抓着成蟜的肩膀不住的摇晃:“谁给你的汤药?谁给你的汤药!”

    成蟜吓的脸苍白,手里的枣也掉了。

    他指向外面:“嫡祖母叫孙儿来侍疾……茶汤房有人奉嫡祖母命给孙儿的……”

    韩氏攥住儿子的手,一脸哀求的看向大王。

    大殿里侍奉的仆从都乱了,嬴子楚眉头皱着,忍着腹中剧痛,还是面无异色的吩咐侍从:“无碍!寡人还未饮。”

    正说着呢,外面来人禀报:茶汤房中有人饮鸩自戕了。

    韩氏一把抱住儿子,惊恐的四下里看。

    嬴子楚摆手叫人下去,将大殿里的人都打发了,等剩下一家三口了,他才猛的一口血喷出来,韩氏吓的不住颤抖,“大王……大王……”

    “别叫嚷!”嬴子楚摁住韩氏:“清理血迹!”

    “诺!”韩氏一边颤抖着清理,一边道:“传侍医……”

    “不得声张!”嬴子楚的眼神有一瞬狠厉,而后才平静了下来,政儿未归,此时若是传出自己中毒,事情便会失控。

    他抬手安抚的拍了拍韩氏,又笑着叫成蟜近前:“不可声张……若不然,你和成蟜可怎么活?”

    韩氏眼泪滂沱,伏在嬴子楚身上:“大王……妾糊涂!太后只说……只说让您风寒即可……说太子和女君被刺杀……已然……已然……”

    正儿和丑儿是被刺杀,但今儿还有密信传来,人已经距离咸阳不远,最多三日可归。

    “妾糊涂!妾糊涂!”韩氏看着大王,“妾万死难恕其罪。”

    嬴子楚安抚的拍了拍她:“你与成蟜留于寡人身侧……寡人有差遣……”

    “诺!诺!”韩氏说着就去拉儿子,“走!”

    成蟜懵懂的看着父亲,嬴子楚拍了拍孩子的脑袋,捡了掉落的枣子塞到嘴里,告诉成蟜:“果然甘甜如蜜。”

    成蟜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韩氏去汤药房,在罐子里看见了菉豆,此物质硬、色绿、甚小,宫中不甚喜食此物。但女君常在汤房,此物为女君常用之物。

    熬煮为汤,盛夏常饮,据说可解毒。

    她不假人之手,亲自熬煮起来。

    大王腹痛,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她快速的扇动起火焰,不住的朝里面探看。半个时辰,汤好了。她端着罐子进去,看见大王将袖子都撕破了:疼!很疼吧。

    嬴子楚看着韩氏:此时能托付谁?

    吕不韦出征在外,蒙骜秘密跟随,需得一举灭国。朝中忠臣多,可能一心为正儿谋算着,有几人?

    这毒……自己是否还能活,尚不得知!若真不能活,谁能帮自己隐这死讯,等正儿归呢?

    嬴子楚盯着韩氏的眼睛,韩氏舀了汤出来,不管烫不烫,只管往自己嘴里倒:大王!大王!无毒!无毒。

    嬴子楚摁住她的手:“寡人信你!汤放着……去办事……”

    “诺!”

    “一切如常,寡人一切如常……你只管去找华阳夫人,质问她……为何要诓骗于你……理直气壮一些……叫她知道……她的时日不多了……她所谋划之事……不成……”嬴子楚说着,就艰难的吞咽:“而后……去找刘姬!”

    谁?

    “刘姬!”

    “刘姬?不是赵姬……王后么?”

    嬴子楚摇头,“找刘姬……丑儿之生母!”此女聪慧隐忍,可托付!

    韩氏急道:“宫中侍卫……”

    “速去!听令!”正儿不在,成蟜弑父,若是露出一星半点异样,宗室与朝臣便能扶持赢傒,你懂什么?

    韩氏不敢再问,急忙起身,整理仪容,强压下恐惧:“妾这便去。”

    嬴子楚笑盈盈的叫成蟜:“来!到父王这里来。”

    成蟜跑到父亲身边,韩氏扭头去看,就见大王抱着成蟜,看着她。

    她当时心里就一哆嗦:事若不成,成蟜必不能活!

    第712章 秦时风韵(39)二更

    “未饮?”华阳太后看着韩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大王未饮?”

    韩氏也瞪着对方,鼓足了勇气:“是妾身拦了!如何?”

    华阳太后几乎以为听错了,可看着韩氏梗着脖子怒目而视的样子,她真的信了。紧跟着,便一巴掌拍了过去,扇到韩氏的脸上:“蠢妇,陪王伴驾竟奢望儿女情长……你可知道……你这番作为,使成蟜与秦王之位失之交臂!”

    韩氏嘴角有血流下来,她用手背擦了一下,而后捂着脸,笑出了声:“是太后您诓骗妾身!您高高在上,在您看来,妾身蠢笨不堪,若不然,何以选择妾身给大王?”

    “你不仅蠢,且蠢不自知!”

    “妾不甚聪慧,许是真蠢!妾不及太后多矣,然妾身为人母,可为子一争,但绝不能将儿子置于险地。您告诉妾身,太子与女君皆亡,可其实……太子无恙,不日便归京!您假借成蟜之手毒杀大王!太后,置成蟜于何地?妾贪心,想要成蟜成为大王……但妾不舍我儿冒险。”

    “富贵尽皆险中求!”

    韩氏摇头:“不!若妾不拦着,成蟜必死无疑。药从成蟜手里递到大王手里,大王若身死,不管是太子还是赢傒,都必严审宫人。此事如何瞒的住?”

    华阳太后轻哼一声:“之后所有谋划,又何须告知你?”

    “可太后赌的是妾身儿子的命!”韩氏不住的摇头,“若是赢傒为大王,成蟜必死无疑;若是太子归来,成蟜能不死么?只要大王殒命,我们母子必将陪葬。”

    说着,她就看着华阳太后:“您呢?您乃秦国太后呐!除了赢傒,先王还有二十余子。您可选任何一人扶持其为王;您也可以太后之身,以选择他人为条件跟赢傒交易。只要赢傒认您做母,给您一样的尊荣,您可与赢傒合作。无论怎么选,您都不会失去什么,只要大王死,您的棋盘才能盘活!彼时,您可进可退。而付出的是什么呢?是大王这一支,是我们所有人的命……”

    “住口——”

    韩氏一边摇头一边笑:“您先为自己,再为族人,最后为楚国……或许,不是为了楚国,而是与楚国互相利用……您借楚国的势,楚国借您的手……”

    华阳太后又是一巴掌扇过去,韩氏捂住面颊,却越发笑了:“幸而,妾身还不算太蠢!而今,妾身救了大王,妾身是忠心于大秦的……妾身还有以后,就是不知……太后是否还有以后!”

    说完,她哈哈哈哈的笑出声来,转身就走。

    华阳夫人双手忍不住颤抖:功亏一篑?真功亏一篑?

    但愿宫外快点!再快点!

    韩氏一出来,就几乎瘫软。到底是扶住石榴树站住了,喘了两息,这才往刘夫人的寝宫赶。

    刘夫人寝宫极静,却并不偏僻。从果林中穿过,到了一处极静之所在。

    刘女听闻韩氏来了,忙出来迎接,礼仪周到,谦卑至极!

    韩氏面色复杂,她都几乎忘了宫里还有这个人,却没想到在至关重要的时候,大王想起的是她。

    她携了刘氏的手,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刘女愕然,不可置信的看韩氏:当真?

    韩氏不住的点头,目露焦急之色。

    刘氏攥紧了拳头,只犹豫了一瞬,便抓了才做了履袜,而后说韩氏:“劳您先行。”

    韩氏不解其意,但还是带着人走了。

    刘氏将履袜攥在手里,回寝室的榻上摸出一把短刃来。此刃只巴掌大小,纤细非常。是吕家四子打造了给女君玩的,女君送于自己切果子的。她一直未舍得用,这会子,将这短刃插在发髻之上。

    想了想,又抓了荷包,这是悬于腰带上的。这里装的是女君用茇葀做的饴果,含在嘴里能使得口气清新!

    她转身将女君从侍医那里求来的各色药丸子都取了一些,塞到荷包里,与饴果混在一个荷包里。

    都装好了,估摸着韩氏已经走远了。她这才拎了篮子,捡了一篮子石榴果拎着,手里拿着新做的履袜,往章台宫去了。

    却不想才到章台宫便碰见数十人,这些多为赢氏族老。先王葬礼上,她远远的见过。别人未必记得她,但她记得这些人。

    她远远的走来,这些人自是会看过来。

    刘女瑟缩了一下,但到底是壮着胆子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而后极其卑谦的见礼,紧跟着便朝后退去。

    赢俞乃族中近宗,扭脸问赢傒:“此为何人?”看穿戴该是夫人,可样貌年岁……又面生。

    赢傒回头看了一眼,这才道:“安平君生母。”

    哦!她呀。

    赢傒回头看刘夫人:“夫人求见大王?”

    刘女赧然羞怯,老实巴交:“女君前儿送信来……欲泡了汤泉再回咸阳。可华阳太后寿辰在即,妾唯恐女君失礼。大王骄纵女君太过,此事由不得女君放肆。因而,妾求见大王,万万不可由着女君贪玩……”

    说着,忙把履袜往身后一藏:“女君出门,多有不便。天已冷,衣衫单薄……半路所购置衣物,妾恐未必合身,此需得遣人送去!”

    而后又将石榴果往前递:“寝宫所植石榴已然红了,采摘了给大王尝尝。诸位用些?”

    说话极慢,说的事无巨细。无人问她,她却恨不能把什么都摊开叫人看见,掏的那叫一干净。

    赢傒:“……”身为王夫人,她很不必如此!这般女人,是怎生生出丑儿那般女君的?

    他才想说完就听见脚步声,大王好好的走出来了,人未至,先说刘夫人:“你又来絮叨!也未曾走远,看看民生就回……”

    “太后寿辰在即……”刘氏一副壮着胆子的模样,“况且,她与太子同行!她自来在山野中……惯了的!太子却……年幼,着凉了该当如何?”

    “正儿健硕……”

    “您……您还健硕呢,为何风寒了?”刘女一边说着,一边大着胆子过去,十分别扭的扶住大王,能感觉到大王藏在袖中的手在抖。

    两人视线一碰,刘女反倒是不能害怕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嬴子楚轻轻的甩开刘女,刘女知道这是做戏,还非得凑过去拉住:“此事……大王不能纵着!”说着,就抬手摸大王的额头:“未曾起热,但亦不能站风口……回大殿!”

    不由分说,扶着就走。

    嬴子楚回头问赢傒:“兄长可有要事?”

    赢傒还未答话,嬴子楚便道:“风寒传人,若无事……过两日兄长及族老再来。”

    人走了,赢傒扭头看赢俞:究竟是谁传信说大王发急症,这不是挺好的吗?

    赢俞:“……”

    赢傒看了他一眼:胡闹!

    众人面面相觑,赢傒率先走了,赢氏族老跟着,一同出了宫。

    嬴子楚一回寝宫,就站不住了,腹痛难忍。

    刘女将人安置在榻上,她不等嬴子楚说话,就端了碗,看向缩在角落里的成蟜,“公子……”

    成蟜一缩,憋着嘴要哭。

    刘女连连摆手,求助的看韩氏。

    韩氏不解,低声问:“你要作甚?”

    刘女红着脸:“尿!”

    “什么?”

    “童子尿……”其实不管是不是童子尿都行,秽物灌下去,能吐出来,“快!快!”

    韩氏一把接了碗:“我来!”

    孩子撒了半碗尿,刘女接过去:“大王,民间百姓误食毒草……便是这般治的!秽物……呕吐,能减轻……况且,小公子乃大王亲子,童子尿……”

    嬴子楚没等她说完,端了碗过去灌进去,而后’呕‘的一下便吐出来了。

    刘女端了清水让其漱口,见还有豆汤,她自己端了喝了半碗之后捧过去,“大王……”

    嬴子楚又接过去,灌了下去。

    灌完,腹中绞痛似有缓解,他看刘女,眸光复杂:“王后其性情如何,你知晓。寡人若有不测……你须想尽办法……隐瞒实情,等正儿和丑儿回来……”

    刘女看向成蟜,觉得此事难办。

    嬴子楚招手叫刘女近前,刘女靠过去,嬴子楚耳语:“……成蟜弑君,虽非本意……但若寡人身死……太子与女君未归,韩氏与华阳若想僭越……你设法杀成蟜……不得心慈手软!”

    刘女:“……”她惊愕莫名。

    嬴子楚将令牌偷偷塞给她,继续耳语:“……成蟜年幼,若为王,华阳必辅政。彼时,她必杀正儿与丑儿,你若不狠心,丑儿便不得活。”

    刘女攥紧了手,艰难的’嗯‘了一声,却还是不解的看着他。

    嬴子楚又道:“……你担心王位旁落?那便旁落!赢傒乃本王长兄,性直却不昏聩!我大秦可有赢傒为王,却不可将王位落入华阳那等妇人之手!赢傒为王,秦国不败!成蟜为王,秦国休矣。”

    刘女慢慢的点头,懂了。

    “赢傒为王,贬谪正儿于边军为卒,必不忍杀之!赢傒为王,亦可保丑儿无虞!姊弟一人扶持,未尝不能图谋以后。”嬴子楚语调艰难:“……寡人若死,为秦国,可舍成蟜;寡人若死,为那一双儿女,须舍成蟜。一与二,寡人无可选。”

    刘女眼泪滂沱,耳语道:“妾卑贱,擅自保!可若大王待女君如公子一般,不曾舍弃!妾便宁死也从大王令,不敢违逆。”

    嬴子楚笑了:所以说,此女聪慧呢!

    无有豪言壮语,只是因为她有女,寡人能待她生的女儿好,她就能为寡人舍命。

    质朴之言,却最可信。

    嬴子楚朝后一躺,看向瑟缩在韩氏怀里的成蟜:若为父此次大难不死,为父必赦我儿之罪。

    为秦国,为父对你不住。

    为秦国之将来,为保你兄姊性命,为父对你不住!

    第713章 秦时风韵(40)三更

    咸阳城中,芈宸夜入赢俞府。

    赢俞不肯再信芈宸,“大王安然无恙,阳泉君,宫中消息有误,可见你的话无甚可信之处。”

    芈宸接连作揖:“有恙无恙,得问大王呐!大王不想叫您知道有恙,您又如何会知晓呢?”

    赢俞一愣,坐在案几之后沉吟。

    芈宸凑过去:“况且,有件事与大王身子是否有恙,无甚干系。”

    赢俞看他:“甚事?”

    芈宸跪坐于对面:“您可知,太子嬴政实乃吕政!他乃是吕不韦与赵姬所生。”

    “胡言乱语!”赢俞勃然变色,站起身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此事千真万确!”芈宸赌咒发誓:“赵姬乃邯郸舞姬,被吕不韦买回去做了侍妾。后被吕不韦赠予当日在赵国为质的大王……”

    互赠美人本不是什么大事!

    赢俞不肯信这个话:“大王在赵何时何日大婚,有记载;嬴政出生于何年何月,更有记载。大王于正月得赵女为妻,次年正月赵女生嬴政……难不成赵女怀十三个月生下异胎?”

    是嬴子楚傻?还是秦国两位先王都傻?

    芈宸:“……”他张嘴结舌:“那……那就不能是吕不韦的儿子了吗?”

    什么?

    芈宸凑过去,看着赢俞:“那就不能是吕不韦的儿子了吗?太子若是出身来历不正,便不能为太子。”

    赢俞皱眉:“你们想推成蟜为太子?”

    芈宸轻笑一声:“赢傒公子——亦可!”

    赢俞’哦‘了一声,“赢傒公子,亦可?”

    芈宸亲自给赢俞斟酒,双手敬上去:“当日,都是在下之过,受了吕不韦的蒙蔽,害了太后。而今不过是为了太后,将功赎罪而已。”

    赢俞起身:“此非得有实证呐!”

    “有!有啊!”芈宸低声道:“有一吕媪,在赵时侍奉赵姬整整七年。可惜,身子不好,被赵姬和吕家所弃。此人便是证人!她若指认赵姬与吕不韦在婚后亦不清不楚,嬴政之出身,怎会干净?”

    “此人你从何处寻来?”

    芈宸一副笃定语气,“自是从邯郸寻来!寻到时,人尚不能起身,恨赵姬与吕不韦抛弃于她……您放心,此人之言语,必能取信于人。”

    赢俞咬牙:“若如此,你便叫吕媪准备着吧!赢傒必是要亲见,问询的!”

    “诺!”

    “赢傒携赢氏一族……”嬴子楚没想到,昏沉过去,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可这一睁眼,就听闻赢傒带赢氏一族前来求见,他坐起身来,看向刘女。

    刘女拿了衣袍来,嬴子楚站起身,将衣袍穿上。

    韩氏拿了温热的帕子递过来,又重新给大王梳头。

    刘女从荷包里掏出一丸药来,她记得女子月事若来,可服用此丸药止痛。女君交代过的,她也确实用过,是能止痛。

    她拿过去,递给赢傒:“妾身宫里的,女君亲做的,不知是否能有用。”

    “治什么?”

    “止疼。”

    嬴子楚沉吟了一瞬,接过来含在嘴里慢慢的咽下去了。

    拾掇好之后,他得上大殿。

    临走看了刘女一眼,刘女点头,他这才放心的离开了,跟往日好似并无不同。

    大殿中,朝臣未曾大朝,只赢氏一族便挤满了。

    嬴子楚一脸的笑意:“这是……作甚?族中有甚大事寡人不知?”

    赢傒看着大王,拱手道:“臣祈请两宫太后,请王后,请二位夫人……”

    嬴子楚眯眼:“何事需得惊动太后?”

    “事关社稷,事关秦国,事关我赢氏基业……”赢傒看着嬴子楚:“大王,须请两宫太后,请王后,请二位夫人……”

    嬴子楚认真的看赢傒:“也罢!”说着,看了近侍一眼:“去请!”

    夏太后被请来了,她目露担忧:大王看起来异常疲惫。

    华阳太后被请来了,她一进来嘴角就沁上了笑意:子楚啊子楚!你若早听母亲的话,你我母子又如何能走到这一步。

    两人分坐于大王两侧。

    刘女和韩氏一起进来,韩氏抱着成蟜。

    刘女怕成蟜在人前说错话,取了丸药给韩氏:“助眠之用。”

    韩氏只稍一犹豫,便将药丸给成蟜服用了。只这一段路,这孩子便已经趴在她的肩膀上打盹了。

    华阳太后一脸的笑意:“成蟜这是怎么了?快将孩子给我。”

    韩氏瞬间便抱紧了孩子,当着这么多人,不知道能否将跟华阳太后不和之事闹到明面上。

    夏太后瞥见了,便道:“抱来吧!我不懂政事,听也听不懂!莫要扰了正事。”

    解了围,将孩子要了过去。

    韩氏朝华阳太后欠身之后便将成蟜抱过去了,夏太后干脆坐于案几之后,叫成蟜躺在坐席上,枕在她的腿上。

    韩氏坐于夏太后身后,刘女坐于华阳太后身后,不敢妄动。

    赵姬姗姗来迟,重新梳洗整理了妆容之后才来的,白锦衣裹着婀娜的身段,鬓角白花摇曳,宛若出水之芙蓉。

    她落座于嬴子楚身侧,歪着头打量大王:“昨夜未歇息好?”说着就回头看刘女:“你服侍的?”

    刘女忙行礼:“风寒过人,大王唯恐王后染上。”

    赵姬就笑,歪着头看大王:“妾身不怕。”

    嬴子楚拍了拍她的手,他注意到赢氏族人对赵姬的打量,也用余光看见华阳太后眼底的那一丝不善。

    所以,此次是因赵姬而起?

    来势汹汹,退缩不得!嬴子楚这才看赢傒:“兄长究竟要说何事?”

    赢傒看着嬴子楚的眼睛:“大王,今日无君臣,只是我赢氏一族上下要问清楚大王一件事。”

    “何事?”

    赢傒一字一顿:“太子嬴政是否为我赢氏血脉?”

    此话一出,嬴子楚猛地咳嗽了出来,胸口翻滚的厉害:“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嬴政自是寡人亲生,乃是嫡长之子!兄长何以说出此等话来。”

    赵姬更是直接站起身来,从案几后扑了过去,用头狠命的撞在赢傒身上,她鬓发散乱,指着赢傒:“好啊!好啊!为了夺大王之位,竟然诬陷本后至此!”

    说着,就朝下一跪,看着嬴子楚:“大王!您给妾做主呐!这些人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谋反?好大的帽子?!”华阳太后站起身来,“你乃一舞姬,被吕不韦所买,转赠于大王。你所生之子,乃吕家孽子……”

    “住口!”

    “住口!”

    夏太后指着华阳太后,胸口起伏。

    那边刘女也站了起来,第二声是她喊的。

    她颤抖着站起身来,蹭的一下从头上拔出利刃来,指着华阳太后:“太后,妾生来卑贱,不知哪里人士!七岁被吕氏所买,因本分守拙被赠予在赵为质的大王……”

    说着,她看向赢傒,看向赢氏族人:“妾为婢女,伺候公子起居……”说着,便脸红了起来,“妾伺候公子时……乃处子之身,此大王可为证!”

    嬴子楚说她:“放下……放下利刃……”

    刘女指着华阳太后,手不曾松开:“妾身为公子生女君,养于膝下。在赵数年,除非跟主母外出,从未曾踏出过府门一步,此可去赵国打听,邻里皆可作证。

    赵姬一边哭一边点头,看向刘女:“莫要如此——莫要如此——”

    刘女复又指向赢傒:“自公子大婚,妾便与主母未曾分开。主母与公子感情甚笃,成婚后半年方才发现有孕,成婚后十三个月,生公子正。质子住所,尽皆在赵国的耳目之下……尔等不知为质之苦,之难,之境况,便行此等污蔑之事!何意?这是在污蔑王后么?”

    她不住的摇头:“不!此污蔑的还有妾!还有太子与女君!这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说着,她便将短刃放在她自己的脖颈之上:“妾自问对的起大王,对得起赢氏……而今,妾以命证妾之清白,证主母之清白!太子与女君乃大王亲生……我以我命为誓,若有半句假话,生生世世为奴为娼……”

    说完,短刃朝脖颈划了下去!

    “不可——”

    “不可——”

    “不可——”

    一片喊声中,剑鞘从大殿外甩了进来,打在了刘女的手腕之上,短刃掉落于地。

    刘女朝大殿外看去,就见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进来,那一双眼睛她认识:“女君?”

    桐桐手持利刃,一步一个血脚印,从大殿之外走来,看着华阳夫人,又将视线落在赢傒身上,最后将视线一转,落在赢氏族人身上。

    嬴子楚心口的这口气一下子就松了,咳了一声,赶紧用帕子捂住了嘴,将唇角的血偷着擦干净,才笑了:“丑儿回来了?”

    “父王!”桐桐看着嬴子楚,抬手将刘女扶了起来。

    刘女上下检查桐桐,抬手抱她,耳语道:“莫怕!莫怕!阿母不曾寻死,你告诉过阿母,划哪里能取命,阿母记着呢!”

    桐桐拍了拍她:“我未曾受伤,是在咸阳城外,遇刺客刺杀……沾染上的血。阿母坐着去吧!”

    推走了刘女,她伸手扶赵姬:“您莫慌,正儿在清理护卫,稍后便至!”

    赵姬指着赢傒:“丑儿,杀了他!杀了他!他为了王位,要置咱们娘几个于死地。”

    桐桐看向赢傒,赢傒也看过来。

    她叹了一声:“大伯与诸位族人安坐吧!此一事……乃楚国阴谋!不管有多少疑惑,等正儿回来,我们姐弟于众位解惑!”

    说着,她放下剑刃,亲手扶住了赢傒:“大伯,此一路九死一生……我与正儿险些回不来了。”

    赢傒看着跟血串子似得人,问道:“可有受伤?”

    “未曾!”桐桐扶了赢傒坐下,转过头见华阳太后惊疑不定,她就笑了一下:“太后,阳泉君芈宸……出现在咸阳城外,隐在刺客当中……现已被羁押。从秦律,当诛尽全族!”

    华阳夫人面色大变,她冷笑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谁让芈宸出城的?他该在府里闭门不出才是!

    桐桐却冲着她灿然一笑:你道他为何就出城了呢?芈氏一族,当真以为杀不得吗?

    第714章 秦时风韵(41)一更

    桐桐没再看华阳太后,而后看向赢傒和其余族人:“若真如诸位所想,芈宸何故冒险行刺?要置正儿于死地。”

    赢傒:“……”

    他看向赢俞,赢俞:“……”多此一举!多此一举呐!出身这等事是永远无法自证之事,保嬴政平安,令他说不清楚出身,足以废了他,何必要他的命呢?

    一边信誓旦旦,说嬴政非赢氏骨血;一边又非冒险杀他,不置于死地不能安心。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大殿里’嗡‘的一声,小声的交流起来:此确实说不通。

    再加上华阳太后一反常态,可见,此事背后干系甚大。

    桐桐见安抚住人心了,这才行了一礼:“……一路厮杀,形容狼狈,请长辈们容我更衣。”

    赢傒点头:“去吧!不急。”

    桐桐转身扶了嬴子楚:“父王,儿另有下情禀报。”

    嬴子楚顺势起身,跟着往后殿去。

    桐桐看刘女:“阿母,帮我取些衣衫。”

    “诺!”

    刘女跟着了,衣衫打发谁都能去取,她是有话要跟大王说,身边需得有叫人放心的人。

    一出来,她就先打发人去取衣裳了,不止丑儿的,还有太子的。另外,亲近的随侍也得更换,需得家常衣衫几套。

    她自己则跟着去了后殿,守于大殿之外。

    一进大殿,桐桐便问嬴子楚:“父王的身子……”她并不知道对方中毒了,只以为宗室进宫胁迫,以嬴政出身说事。

    可刚才看了嬴子楚的面色,隐隐有些不对。

    她还不能给号脉,这不在她现有的技能里。

    嬴子楚靠着柱子,朝外看了一眼:“你阿母告诉你的?”刘氏跟丑儿耳语,原来是说这个。

    桐桐:刘女竟然知情?

    她没解释,只从腰带里取了竹筒。竹筒里是针袋,此时,竹筒上都有血迹了,但里面是干净的。

    桐桐拿了针,抓了嬴子楚的手:“医书有载,试试。”

    刺破穴位,而后挤出血。挤出来的血都是黑红色的,桐桐看着他:“父王未请侍医?”

    嬴子楚看着一身是血的女儿,’嘘‘了一声:“正儿年幼,此事不能声张。”

    桐桐:“……”她低声道:“宫中需得彻查,清理!若可行,尽皆更换。”

    嬴子楚叹了一声。

    桐桐没再说话,如今的背景就是,士子往他国为官,并不为叛国。就像是廉颇那般臣子,不也因为未被公正对待怒而投奔魏国么?廉颇老矣这样的话,就是赵王又想招廉颇回赵,郭开从中作梗,最终未能回国。

    之后,廉颇还投奔了楚国,在楚国为将,最后郁郁而终。

    当然,这话扯的远了。就是说而今对有些东西,异常宽容。就像是赵高,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在隐宫。但赵高本人,乃赵国人。不仅是赵国人,还是赵国宗亲,王室远宗。

    因其母在秦国服刑,他们兄弟数人尽皆出生在隐宫。

    隐宫又指太监,因着他们是罪奴,生女为婢,生子去势之后便为内侍。

    这样的人放在宫里伺候,他们能视秦国为母国吗?他们能视秦王室为主么?

    他们无国,他们只想出人头地,所以,赵高指鹿为马,操纵权势,以至于大秦王朝最终覆灭,奇怪么?

    后世吸取教训,知道斩草除根的必要性。

    但现在好似还都没有这样的意识!因此,在桐桐看来,这就是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甚至于是常识性的错误!

    但无奈,历史就是这样!后人之所以聪明,那是因为前人吃亏了,我们引以为戒。

    可现在呢?正在吃亏。

    桐桐在大穴上刺穴位排毒血,叫人能稍微缓解一下。

    嬴子楚看着那黑血一点一点的被挤出来,低声道:“华阳太后可以是任何罪责,唯独不能是弑君。”

    桐桐’嗯‘了一声。

    “为父未曾中毒……此事隐匿下来,永不可提。”

    桐桐重重的捏了他的手指,而后又’嗯‘了一声。

    嬴子楚轻轻笑了一下,“莫怕!莫怕!此事你母知……王后不知,夏太后亦不知……为父亦不想叫他们知道……”

    桐桐慢慢的点头,艰难的答了一句:“好!”

    正说着话,外面便传来刘女的声音:“太子——”

    紧跟着,后殿的大门被推开了。嬴政一身血的走来,一进来就看见父亲手指那黑色的血珠,他顿时就愣住了,而后拔了长剑,转身就走。

    “正儿!”嬴子楚看着儿子,招手叫他:“过来。”

    一路厮杀,嬴政如一把开封的剑,锐气逼人。

    他转过身来,“父亲……”

    “来!”嬴子楚靠着柱子一直没倒,嘴唇苍白,还是朝儿子笑。

    嬴政一步一步的过去,拄着剑跪倒在父亲身前。

    嬴子楚看着儿子:“为父怕等不到你们归来,便给刘氏留下旨意。若为父不测,你们未归,便隐瞒死讯,取成蟜性命……尽量拖延!若实在不成,赢傒可为王!”

    嬴政抬起头看,目露愕然。

    “成蟜若为王,华阳必摄政,韩氏不通政事,夏太后更……”

    嬴政一下子便明白了,父王在说:若是父王命不久矣,当谨防你母摄政。

    他以额触地,而后颔首:“儿知!儿知!”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黑血被挤出来了,嬴子楚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上下的打量:“去更衣!为父在大殿等你们。”

    “诺!”

    刘女进来,扶了嬴子楚,两人慢慢的朝外走。

    嬴政回头看阿姊:“父王他……”

    桐桐沉默了,只催促:“更衣!”

    嬴政一拳打在柱子上,心绪久久不能平。

    正殿门外,刘女放开了嬴子楚。

    嬴子楚抖了抖衣袖,一脸笑意的进了大殿,坐于上首,这才看还站着的华阳太后:“您安坐!太子稍后便到。”

    华阳太后一甩衣袍,便坐着去了:“本太后自来不喜赵氏,她举止轻浮,何曾有一丝王后气度?不过是以子为贵,忝居后位罢了。此女在宫中多有诋毁先王之言……大王,先王尸骨未寒,尚在孝期,你便纵容王后如此?尔等对先王尚且如此,我又岂敢奢求大王的孝心。”

    赵姬愤然而起,瞪着华阳太后:“何人举止轻浮?”

    嬴子楚怒斥赵姬:“住口!太后训诫,听着便是。”

    赵姬不可思议的看嬴子楚:“大王,是她诋毁臣妾,是她要毁了正儿。您却庇护于她!”

    “王后!”嬴子楚看向赵姬,“那是太后……跟太后请罪!”

    赵姬倔强,与嬴子楚对视:就不!

    刘女轻轻的拉赵姬的袖袍,给她使眼色:这么多赢氏族人在呢,那是礼法上的母亲。若连母亲都不尊,能尊族老么?

    这是做给族老看的!而今越是守礼,清算时才越理直气壮:您就低个头吧。

    赵姬倔强的抿着嘴:“大王,我这王后哪一日不受委屈!在邯郸为质,居于寒舍,最初几年,您尚在家中,虽不得自由,然终究有人相伴;而后,您回秦国,剩我们母子山居……山居之苦,您可知晓?山中狼群环伺……不知何时便葬身狼腹!您道丑儿何以以女子之身,凶悍若此?大王,若不凶悍,我们早死了。”

    说着,她指着酣睡的成蟜:“二公子可在祖母怀中安然睡去,可正儿如这般大小时,已能猎狼了!丑儿一夜杀五狼……那一年,她才九岁。邯郸之地,冬日苦寒……宅子被狼围住,丑儿带着正儿一夜一夜站立于屋顶,以竹箭射狼目以自救……彼时,大王在何处?这族人尽皆在何处?谁给予我们以照拂?无人呐。”

    她一边说,一边哭,回头看向赢氏宗族:“护他们时,无一人站出来;伤他们时,就都在了。你们这些人里,无一人对我们心怀善念。”

    赵姬的眼泪顺着面颊不住的掉,她转过来看着嬴子楚:“您——大王您,您是妾的夫!您是孩儿的父呐,若您不能护持于我们……那谁能护我们?为何人人敢欺我们,那是因着您从不真心护我们!”

    嬴子楚一巴掌拍在案几上:“王后!”

    “如何?”赵姬还就杠上了,她满眼都是委屈,瞪着眼睛:“您要如何?”

    嬴子楚放低了声音:“王后,寡人是你的夫,是孩子们的父……但寡人更是秦国的王!寡人是秦国的王!”他招手叫赵姬过来,“你也一样!你先是王后!你得先是王后!”

    赵姬不过去,她指着华阳太后:“她是太后!她所行便是太后当为之事?”

    华阳太后便笑了:“诸位宗亲听听,这便是王后!王后于孝期,对先王毫无恭敬之意……调脂弄粉,一日裁一衣,名为习礼仪,其实唱赵歌以为乐……此绝非污蔑!宫中知晓此事的宫人尽有……”

    “那又如……”赵姬才要反唇相讥,脱口而出的话该是:那又如何?

    桐桐从外面进来,打断了她的话:“母后!”

    赵姬看向桐桐,之前的委屈一下子便倾泻下来了:“蚕子!蚕子!你父王又舍弃我们——”

    桐桐快步过去,抱着赵姬轻轻的拍打着。她像是哄孩童似得,轻声低语,“交给我和正儿,您信我。”

    信!我自是信你。

    桐桐就哄她:“您回寝宫,我叫阿母陪您。”说着就看刘女,“阿母,带母后回寝宫,服安神药——”

    “女君,此不妥!”赢俞站起身来,“族老进宫,那是因着有证人指认,我等绝非信口雌黄,恶意诬陷储君。人证尚未审问,王后岂能离开?”

    赵姬回头,恨不能咬死他。

    桐桐拉回赵姬:“母后,莫动怒!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何须动怒。”

    赵姬坐回王后之位,下巴扬的高高的:“证人?我倒要看看,何人为证?”

    第715章 秦时风韵(42)二更

    嬴政进来的时候朝族老们行了一礼,就先安坐了:“阿姊,坐吧!也歇歇。”

    桐桐坐着去了,她看赢俞:“有何证人,请来吧。”

    赢俞起身,站于大殿中央,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敢欺瞒大王,确实是阳泉君芈宸入臣府邸,告知臣此等密事。臣亦是不信,然他有证人。臣便带着证人拜会公子傒……”

    赢傒跟着起身:“正是!事关赢氏血脉,族中有权过问。虽阳泉君有行刺之举,但不该因他乃罪臣,就否定其他。臣以为,当审,以证王后与太子清白,以解族人心中之惑。”

    嬴子楚缓缓点头:“寡人不论说什么,皆难以服众。既如此,那便审,以正视听。”说着,就问说:“芈宸可押解回宫?”

    桐桐点头:“是!人在殿外。”

    “那便宣吧。”

    桐桐抬手拍了三下,蒙恬亲自将人带了上来。

    芈宸并不狼狈,只吓坏了,这会子还浑身发抖。进来一看见华阳太后,忙喊了一声:“阿姊——”

    华阳太后心里恨,可还是使眼色:“还不见过大王。”

    芈宸往下一跪:“大王——大王饶命——臣未敢行刺——误会——误会——”

    嬴子楚摆手:“行刺之事,稍候再议。听闻你找了证人,找赢氏族中告发,言寡人之嫡长子非寡人亲生……何人为证?”

    “吕媪!吕媪!”芈宸指着殿外:“臣不敢妄言,吕媪便是证人。”

    赵姬瞪大了眼睛:“吕媪?她——”

    “母后!”嬴政看了过去:“此事您不该多言,儿子亦不该干涉。甚至于刘夫人与阿姊,都是当事之人。莫要出言扰了殿审。”

    赵姬看着儿子:“难道就由着……”

    “母后!”桐桐看向赵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官府问案也需得证人说话。请您勿要出言,若有不实之处,稍后自可辩驳,您急什么?”

    赵姬:“……”问此案本就荒诞!凭什么就得问?敢做此想的人,就该斩尽杀绝!

    刘氏在后面轻轻的拉赵姬的袖子:别言语!太子和女君都由着证人说话,那必是做了万全的安排,若不然,怎会如此行事?

    嬴子楚看了这俩孩子一眼,心里便有数了:有些事需得找机会摊开!若不然,迟早会有人生事。

    他摁住了赵姬的手用力摁了摁,“传吕媪——”

    吕媪一进来,刘女不由的就先坐端正了。这老媪与当年在赵国……看起来并无甚差别,不见苍老。

    可若是不见老态,那必是日子尚可。

    由此可见,吕家待她甚厚。

    吕媪一进来,就看向赵姬:“夫人——夫人——老奴以为此生再无缘见您了。”说着,就指向芈宸:“夫人为老奴做主,此人胁迫老奴,要老奴污蔑夫人!”

    芈宸:“……”

    赢俞:“……”蠢货!一老媪都拿捏不住!他看向芈宸,一副怒极的样子:“你胆敢在此事上作假?”

    芈宸:“……”他指着他自己,又指向吕媪,张口结舌,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吕媪哭声哀哀:“老奴身子一康健,便一心想寻夫人。邯郸与咸阳相隔甚远,老奴一老妇,不敢上路。赵国因吕家事,羁押吕家人,也无吕氏商行可依靠。老奴便用钱财,谁能带老妇一程,就许以钱财。后遇楚人行商,老奴以为遇善心人,谁知到了咸阳,便被送入阳泉君府邸。阳泉君恐吓老奴,若是不听令,便杀了老奴……又恐老奴反悔,喂老奴以毒药……可老奴便是要死,也当将此事说清楚……以免夫人和公子遭难……”

    赵姬愣住了,愣了良久,她才鼻子一酸哭了出来,起身拉吕媪:“……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她哭的情真意切,“当日该与你同行……不该舍弃于你……”

    说着,她便看向阳泉君,抬起手一巴掌甩过去,狠厉非常:“处心积虑,谋害于我!所谓何来?不就是正儿的太子之位,挡了别人的路了吗?”

    芈宸满脸怒色,对着赵氏咬牙切齿:“你——”

    “我如何?”赵姬肆意而笑:“我乃王后,你却敢对我这般神情?可见,你不曾将我这个王后看在眼里,也不曾将大王看在眼里。华阳太后之弟,蔑视大王、王后?”

    她说着,就去看赢傒:“傒公子,一个芈姓楚国人,一个外戚,敢这般对我这个王后,为何?为何!究竟是谁在残害赢氏骨血?谁在谋夺赢氏基业?胁迫人证,他自可上朝举证,为何要拉赢氏子弟?他这是要挑动赢氏子相互残杀。”

    说着,就拉了赢傒的手指向太后:“太后,赢氏尊其为后……她未曾为赢氏生下一儿半女,赢氏于她有甚干系?”

    华阳夫人眯眼看赵姬,赵姬站在嬴政身后:“此子,乃我为赢氏所生。”

    说完,她转到桐桐身后,手放在桐桐肩膀:“此女,乃刘氏为赢氏所生,不输儿郎。”而后,她转到夏太后身边,指着成蟜:“此子,乃韩氏为赢氏所生。”

    紧跟着,她抱住夏太后的肩膀,又指向嬴子楚:“大王乃夏太后为赢氏所生。”说完,她站起身来,站在华阳太后身前:“今儿这大殿里,除了您和芈宸,皆为赢氏!夏、赵、韩、刘,我们以身孕赢氏血脉,早与赢氏融为一体。我们皆有护赢氏之心……唯有您,您虽为太后,却非赢氏人,您的血脉不曾与赢氏相融,因而……您残害赢氏子不心疼,您损害秦国利无愧疚……”

    华阳太后豁然起身,抬起手就要打赵姬:“你放肆!”

    这一巴掌在打到赵姬脸上之前,被桐桐给拦住了。

    桐桐抓着华阳太后的手腕:“太后,您要打的是王后。”

    华阳太后看着钳着她手腕的女君:“女君这是要对本太后动武?”

    “您看,这话怎好这么说呢?王后非我亲生母,她却处处维护于我。您虽为祖母,可句句都要治罪于我。因而,我觉得王后说的对,您于赢氏无丝毫慈爱之心!对赢氏尚且如此,对秦国呢?”

    说完,她松开了华阳太后,扶了赵姬去坐了,这才看向吕媪:“你所言可否属实?太后终究是太后,阳泉君之爵……亦非你能污蔑!若有假,便是昔年有照拂之恩,也难保你性命。因而,再问你一次,你所言可否属实?”

    “属实!属实!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便叫老奴生不如死。”

    赢傒对着芈宸冷笑,而后朝外喊:“传侍医!”

    侍医被传来,赢傒指着吕媪:“看此人是否中毒?”

    侍医认真号脉,而后点头:“您看此媪,嘴唇黑青,确中毒 无疑。”

    桐桐垂下眼睑,所谓的毒,不过是微毒的草,误用了便有些微症状。停用了,症状便消失了。吕媪身上携带此物,偷着服用一二,看着便像是中毒了一般。

    这些都在吕不韦的安排之下!

    吕不韦安排此人来咸阳,用的甚至是楚国的商人。他当年能找到芈宸以财货疏通关系,就说明他足够了解芈宸,芈宸有个好处,那便是内宫消息灵通,吕不韦安排探子去芈宸身边,探听内宫消息,一点也不出奇。

    这个钉子,在此时就有用了!

    他安排了门客藏在芈宸身边,说服芈宸利用赢氏发难!此后,在面对嬴政时,赢氏一族必然理亏。

    当他们意识到他们被芈宸利用,自相残杀,得到的结果可能是华阳太后扶持成蟜,继而摄政时,该多恨呐。

    吕不韦是想一箭三雕,能清除芈姓,又能叫赢氏理亏。更关键的是,要处理华阳太后,若没有宗族同意,很难办到。

    而今,赢氏族人吃了华阳太后的亏,会如何呢?这不是嬴子楚要如何,而是族中要如何。借赢氏一族拿下华阳太后,岂不快哉?

    顺带的,才是将赵姬和嬴政的身份洗清了!

    到了如今,桐桐不得不赞一声:吕不韦此人,的确擅谋!

    若无嬴子楚中毒之事,吕不韦此谋,可算是完美!更完美的是,他不在咸阳,且黄歇移花接木之事此时恰好传到咸阳。

    现在好了,吕媪中毒是真,那其他的必为真:她被芈宸胁迫,诬陷王后与太子。

    赢俞对着芈宸怒目而视,半晌,他才朝下一跪:“大王,臣……愚蠢,被芈宸所欺!臣万死!”

    嬴子楚叹了一声:“家不和方才引来觊觎者!你起身吧。”

    赢俞一脸愧色站起身来:“臣以为王后所言甚是!太后不配为后!族中当公议!”

    嬴子楚摆摆手:“族中事,稍后议!”他说着就看芈宸:“刺杀之事,你认或是不认?”

    芈宸:“……”辩无可辩!他收到太后的密信,叫他带家中护卫截杀太子,这话又当怎么说呢?

    嬴政嘴角勾了勾,阿姊曾秘密清查咸阳城,这城中多少探子,她知道的一清二楚。谁与谁通过什么联络,亦在她掌控当中。

    她启用了探子,假传华阳太后密信给芈宸,芈宸带芈家护卫截杀,这都在阿姊的算计之内。

    唯一可惜的是:阿姊清查了咸阳城,却不能在祖父在世之时清查咸阳宫。

    宫室太过于私密,父王便是下旨,阿姊都有顾虑,更遑论祖父才过世,父王若是此时便大动干戈,这岂不是告诉天下,他与太后母子相疑!

    就晚了一步!晚了一步而已!华阳太后便以卑劣手段毒害父王。

    其实,便是阿姊查了,便有用吗?韩氏、成蟜……这些都能查吗?

    人心之恶而已!

    桐桐看芈宸:“阳泉君该是辩无可辩!刺客乃阳泉君府上护卫及门客,可作证者数百人之多。也是巧了,我与太子遭遇刺客时,巧遇咸阳诸家子出城秋狝,他们护驾有功,还未及禀报父王。”

    华阳太后猛的抬起头来:这一招好狠呐!不仅引了芈宸入套,更是暗中联络咸阳勋贵子弟去救驾,使得满天下尽知芈家之罪!

    此时再治罪太后和芈家,赢氏宗族不是阻力,朝中不是阻力,当真是想怎么杀便怎么杀!

    大殿中坐满人,此刻却寂静无声:反应迟钝的也琢磨过味儿了,这分明就是将计就计!

    华阳太后掀起的宫变,被太子和安平君反杀了!

    第716章 秦时风韵(43)三更

    大殿里正议事,侍从禀奏:朝中诸位大人陆续进宫,要见大王。

    嬴子楚看桐桐,桐桐微微颔首:咸阳子出门都带护卫,此次有人带了小伤,但问题不大。他们所带家仆护卫却也有死伤。

    这般阵仗回城,家中焉能不过问。

    这一问还得了,刺杀储君,何等罪责?在大秦,勋贵杀庶人,也需得偿命,更何况以下犯上,刺杀储君?

    他们进宫,本也在预料之中。

    而关于嬴政为吕政之事,只赢氏一族知晓,别人还未曾得到消息。

    嬴子楚吩咐道:“有请诸位大人。”

    “诺!”

    刘女起身,看了韩氏一眼,韩氏从夏太后怀中抱了成蟜,要退出去。

    这大殿之上,太后可留,王后可留,其他女眷,无旨意不可留。

    桐桐见这两人要退,她也要往出退。

    嬴子楚道:“蚕子留。”

    “诺!”桐桐跪坐于嬴子楚侧后方,降低存在感。

    嬴子楚看了赵姬一眼:“王后,你且回后宫歇息。”不可再冲动之下大放厥词了!话何必说那么狠?嘴狠不成,得下手狠。

    正儿和丑儿未说过狠话,可事做到绝处,何须言语?

    而今不用说,朝臣和宗室自有决断。

    他催赵姬:“去吧!去后宫歇息。”

    赵姬:“……”身为王后,不该出现于朝堂么?我若是你的妻,你怎能如此待我?若是你处处荣宠于我,宗室安敢因此事便发难?

    别人羞我辱我的因由,不外乎是您从心里压根不看重于我。

    是大王你,给了别人轻贱我的胆量。

    赵姬眼里有泪了,但她不再争辩:无用的!

    她默默起身,拉了吕媪:“若要再审,着人来请便是了。”她肯护我,我便护她!

    桐桐看着吕媪跟着下去了,便默默的收回视线:此人活不成了。

    吕不韦办事缜密,吕媪此时若死,事情便完美了。

    死人不会再反口了,此事到此为止,再无反复。

    死在宫里,毒发暴毙,坐实芈宸下毒胁迫,叫芈宸辩无可辩。

    谁下这个手呢?

    赵姬身边的锦容,她是吕不韦的人。吕媪对吕家和赵姬都无防备之心,必然中招。

    果然,还未曾等到大臣们全都入大殿,赵姬疯了一般的闯进来:“大王——大王——吕媪毒发——吕媪毒发……”说着,她就回头看向芈宸:“为了陷害我和太子……大王……您看看这些人是如何处心积虑……他们心狠手辣……”

    刘女从外面追进来,半抱着赵姬:“王后……王后……吕媪丧事……丧事……”愣是将人给拉出去了。

    赵姬哭声哀哀,在大殿里还能听见。

    可刘女看的分明,是锦容悄悄塞给吕媪一饴果。近身伺候之人,口中有恶味儿不成!吕媪形容狼狈,锦容肯帮忙,她自是感激不尽。

    因而,毫不犹豫的便含在嘴里了。

    而后,吕媪便毒发了。

    刘女扶着赵姬,低声道:“王后,妾曾听吕婆说,她幼年长在蜀国……”

    赵姬:“……是吗?我倒是不曾听闻。”

    刘女’嗯‘了一声:“蜀国……临江之地,多是水葬。”

    “啊?”

    “她还是想魂归故里!”刘女便说,“不若,着人带其骨灰去蜀地,归于大江大河。”

    锦容:“……”烧了便再无法查验尸首了。

    她多看了这位刘夫人几眼,怪不得女君那般聪慧,原来其生母内秀若此。既然刘夫人都帮着收尾了,她也忙敲边鼓:“人死需得安神,神不归位怎生是好?只是蜀地路途远,所耗费极大……”

    “她一心为我,我焉能舍不得些许钱财?”赵姬就说锦容:“丧事你去办,不怕奢靡。”

    “诺!”

    刘女扶着赵姬慢慢的走了,一路上都在听赵姬说吕媪的好。她沉默的听着,偶尔搭一句话。

    吕媪好吗?

    女君差点死于吕媪之手,好在何处呢?便是未曾丧命,可那些年所受零星之罪,谁又能知道呢?她那一身本事……该是在山中有何样的遭遇才学成的。

    吕媪的好,王后记得便好!

    至于妾……妾觉得而今才好:吕媪,你死了,我好生痛快!

    你伤我儿,我要你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

    赵姬在大殿之中嚷了几嗓子,被刘女带走了。

    人一走,嬴政便出声:“父王,儿臣肯请清理内宫!”您中毒之事无法名言,那就以吕媪在宫中被毒杀为契机,清查一次!

    说着,他就看向华阳太后,“若不然,儿住在宫中,必日日心惊担颤,不能安枕。”

    嬴子楚应了一声:“准!”说着,回头看桐桐:“蚕子,此事交托于你,不假他人之手。”

    “诺!”

    华阳太后:“……”压根就不是自己毒杀的!但而今是有口难言。

    朝中大臣已就位,宗室朝臣都在:事就是这么个事!

    大臣中走出一人来,行礼之后便道:“臣以为,芈家之罪,罪诛全族亦不可惜。然,芈姓人众,多杀有违天和。因而,臣以为,当诛杀芈宸一家……礼送芈姓归楚!”

    说着,便继续道:“大王有所不知,而今满天下尽皆在传,春申君黄歇移花接木,楚太子熊悍乃黄歇与楚王后李环所生之子……”

    话没说完,宗室之人尽皆侧目:我家这污糟事还未传出去,楚国怎生又出了这般事端?

    赢傒问说:“咸阳城中有此流言?”难不成是丑儿事先放出的消息,为的是遮挡关于嬴政身世的猜测?若是如此,嬴政的出身确实有待商榷。

    却不想这人摇头:“此谣言还未曾传到咸阳!”

    是太子一行沿路传播?

    这人不知道傒公子之意,只道:“此消息乃是孟尝君在邯郸被文渊侯骂死之后,从邯郸城中传出的。”

    众人又都在文臣的一行里找文渊侯,文渊侯消瘦单薄,站的端正,像是看的不是他一般。

    说话的文臣叫姚贾,他继续道:“李园李环尽皆赵人,据说此消息是李家族中人醉酒之后吐露的。世人谈论四公子,难免说起了春申君,说起春申君便有人提起此事。此消息怕是传遍诸国,春申君……无以跟楚王以交代。”

    赢傒缓缓的点头,可见此事并非嬴政和丑儿所为!反倒是此次的陷害,竟是楚国将他们的污糟事更换了身份,泼了大秦一身脏水。

    尤其可恶!

    赢俞脸都气青了:春申君这分明就是祸水东引!只要大秦闹起来了,他倒是可以喊冤了!真是岂有此理!

    嬴子楚用余光看了丑儿一眼:这事必是有人早布局了!布局之人高明,环环相扣。将一致命之局,就这么给破解了。

    他的手指轻轻的敲着膝盖,问说:“依你所言,楚国必有一乱。”

    “自然!春申君只怕老命休矣!而太子之位旁落,楚王只一嗣子,宗室之中必起夺嫡之争。楚国屈、景、昭三家亦是各有主张人选……楚国必有一乱。”

    华阳太后的面色逐渐苍白,楚国若真如姚贾所说,那谁来管芈家事呢?

    此次,她与春申君合谋,若春申君遭遇不测,谁又能保自己呢?景家么?

    嬴子楚看向华阳太后:“太后,依您之意,当如何?寡人是否要遣人送国书于楚……”

    赢俞嗤的笑:“太后乃赢氏妇,只凭谋害储君一事,便可休弃,而后从秦律,严加治罪!”

    芈宸不住的摇头:“不……臣谋害储君,臣认罪!此与太后无关!太后对此全不知情。是臣……是臣居心叵测,一切皆为臣主使,与他人无关,更与太后无关!”

    嬴政一摆手,蒙毅便押了三个人进来,“这三人中,有一人传递内宫消息,两人与楚国在咸阳的细作来往频繁……”说着,他问芈宸:“此三人,两人乃你府中之人。一人乃是华阳太后亲随。可还认得?”

    芈宸看过去,不敢答话。

    嬴政叹气,看华阳太后:“您为秦国太后,传内宫消息于芈宸。芈宸与楚国细作来往频繁,敢问,你们在传递什么?这三人才缉拿,还未曾审讯。随后会交由府衙……嫡祖母,若是审出什么……只怕驱逐芈姓……此处罚过于轻了。”

    华阳太后看着一脸稚嫩的嬴政,而后笑了,笑声极大:“本宫侍奉先王十余载,我芈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说着,她又看向嬴子楚:“是你与先王过河拆桥!你父不曾优容于我,你……因我而显贵,却狠狠背弃于我!当日,你承诺孝敬于我,言犹在耳,我的儿啊……你的孝心给了何人?”

    “子楚何处不孝?”

    “孝之首,当为顺!你可顺从过你母亲我?”

    嬴子楚哭了:“母亲,王后责备于我,责我为夫不曾护佑于她,责我为父不曾保护孩子。我告诉她,我为夫,为父,可亦为王呐!而今,母亲责备于我,我之不孝,是因着不顺从于您!母亲呐,儿不仅是您的儿,儿还是秦王!为儿,儿可顺从于母亲;为王,这天下,儿谁也不能顺!儿若顺,我大秦将士当如何?我大秦子民当如何?”

    说着,他便站起来了,而后对着华阳太后缓缓的跪下去:“若因此,叫母亲记恨,那是儿的错!可此错,儿不改!您的儿是王,王为天下计——无错!”

    华阳太后笑了,俯身看着嬴子楚:“我可死,但你需得发誓,赢氏不可弃我!我是秦国太后,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依旧是!我生不能得你孝顺,我要在死后,享赢氏供奉!”

    嬴子楚大哭出声:“母亲啊——母亲——”

    华阳太后更笑了,这一声声叫的是’母亲‘,既然是母亲,那就是他答应了!

    答应的意思就是,同意自己去死。

    所以,这一声声母亲叫的,何其讽刺!

    若有来生,必生一亲生孩儿能护佑于我!一如赵姬那般蠢货,只因有子,所求唾手可得!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跟那丑儿对视了一瞬,而后便将袖中毒拿出来,尽皆倒入口中。

    她笑着朝下倒,看到了子楚的脸。

    子楚哭嚎,眸光却清冷。

    华阳太后拽着子楚的袖子:“儿啊……我心有不甘……”她笑着看子楚:“秦之志……遇楚当如何……楚人……难压服……不服输……不肯服输……”

    第717章 秦时风韵(44)一更

    秋风起,太后薨,芈宸一家的人头尚在刑场滚动,秋雨下,血水渗入泥土,血腥味似乎也淡了。

    嬴子楚一口黑血咳出,胸口似乎憋闷的好了一些。

    桐桐心里松了一口气:吐出来便好!暂时无碍了。

    她端着给漱口,给摁着睡下了,这才将大殿门关上,从里面出来。

    嬴政一身潮湿的从外面进来,桐桐拦住他:“父王睡了。”说着,就催他去更衣:“莫要染了风寒,速去。”

    嬴政没急着走,而是道:“阿姊,民间医难寻。”

    桐桐叹气,嬴政想秘密在民间找寻名医,可一听贵人访医,仿佛世间再无名医。

    可这又能怪谁呢?

    她一边拉着嬴政去洗漱更衣,一边跟他说这其中的缘故:“早年有名医扁鹊,你怕是不曾听闻过。”

    秦武王嬴荡,举鼎而伤腰。彼时的太医李醯未能治好,便有人推荐了名医扁鹊,扁鹊并非秦人,他四处游历行医。

    在邯郸,他多治妇科病。因为赵国青壮死伤甚多,女子为家中主要劳力,因而,求医者多,他便在邯郸治妇科病。

    在洛邑,他多治老年病。因为彼时的洛邑乃周天子王畿所在,最重礼仪,尊老为风气。

    在秦国,秦人重传承,男子为战,女子守家,孩子多为母亲照管,孩子稍有不适,就着急于求医。因此,扁鹊过秦,主要治儿科病,且以治儿科病在民间被奉为神医。

    此名声传入秦宫,恰逢秦武王腰伤,太医医治无效,便请了扁鹊前来医治

    扁鹊开了一剂药之后,有所缓解。秦武王便想留扁鹊,请他做太医。彼时,太医李醯恐扁鹊取代他侍奉君王,于是便找了刺客,刺杀于扁鹊。

    第一次刺杀,为扁鹊弟子察觉。他们逃出咸阳,顺着骊山小路逃亡,却不想李醯所派第二拨刺客又到,刺客假扮为猎户,扁鹊不曾防备,便被杀害于骊山附近。

    一代名医因此而殒命,敢问民间大夫有几人敢来?

    嬴政确实第一次听闻此事,武王乃曾祖父之兄,未曾听人说起过当年还有这么一桩。可阿姊是如何得知?

    桐桐看嬴子楚一脸惊讶,便道:“咸阳任侠尽皆如此传,想来不假。”

    跟密探、三教九流打交道,有所耳闻也不奇怪。

    嬴政皱眉,一庸医,害二人——武王与扁鹊皆为此庸医所害。

    他不急着洗漱,反而叫人传太医李莸,此人已经拘于宫中数日,老态龙钟,已伺候第三位秦王。

    嬴政看着李莸:“父王之病,究竟如何?”

    李莸叹气:“殿下,臣束手无策。”说完便又道,“请太祝一问,或可一试!”

    太祝?

    “是!”

    桐桐:“……”太祝、祝,是掌管祭祀神明,传达天地旨意的!

    巫、祝,术士,无论庶民百姓亦或者达官显贵,皆尊之敬之。

    《史记》中关于扁鹊,有六不医:信巫不信医者,不医;骄恣不论于理者,不医;轻身重财者,不医;衣食不能适者,不医;形羸不能服者,不医;阴阳并,藏气不定者,不医。

    而今,巫医盛行,信巫者比信医者,更多。

    秦国不是没有名医,早在秦桓公时,就有一医,名缓。被派去晋国给晋景公医病。

    巫医说景公之病乃是鬼魂作祟,医缓则说:此疾在肓之上,在膏之下。攻之不克,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

    而后,才有了一个成语——病入膏肓!

    她看嬴政,嬴政看着李莸,上下打量良久,才道:“退下!”

    “诺!”

    嬴政等人出去了,才看过来:“阿姊,父王他……”

    桐桐低声道:“文渊侯找了扁鹊所著医书,我正在研习。若不操劳、急躁、动怒,许是无碍。”

    嬴政:“……”君王怎能不操劳?战事不顺又怎能不急躁?匹夫尚有一怒,更遑论君王?

    两人正说话,听到内殿有动静,两人赶紧起身,进去才发现父王又醒了。

    嬴政进来,见大殿中未留一人,可见此次事件叫父王防备之心愈重。

    这会子姐弟二人进来了,侍奉之人才跟着走了进来。

    嬴子楚靠起来,说近侍:“着人请刘夫人,留她常伴于身侧。”

    常伴身边之人,当细心、尽心、忠心,又能在一些事上做主……除了刘夫人再无它选。

    近侍奉命而去,桐桐看了一眼:留在章台宫说不上操劳,只是近君王者,是非多。

    嬴政看了阿姊一眼,低声道:“阿姊勿要忧心,我会去见母后提及此事。”

    桐桐:“……”倒也不用这般直白。

    嬴子楚无奈摇头,而后才说桐桐:“内宫清查之事,着手吧。”

    “诺!”这几日只清理了章台宫,而后琢磨着怎么暗中给嬴子楚解毒,其他的还没顾上。而今这医术顶端的也就那样了,还有许多药材真没有。她都是给四爷一个单子,得找人去各地寻。

    像是人参,而今只能有上党郡所产人参。好参如珍宝,难寻。便是秦宫之中,所藏好参亦是有限。老参未曾收藏好,药效并不见得好。

    另有针灸用针,而今是有针灸,但民间锻造技术锻造不出极其纤细,能触及经脉的细针。四爷觉得秦国锻造军械的匠人,未必没有这个手艺。

    毕竟从出土的文物看,秦国的箭簇与现代的子弹头十分接近。所锻造多边形剑刃,差值也仅有一根头发丝那么细。

    而今只有秦国的武器是配套的。就像是一支箭,箭簇、箭杆、箭羽,是可拆卸的。哪部分坏了,拆下来换哪一部分。

    这无疑对工艺的精密度有极高的要求,任何一步不精密,与其他的零件便不配套。武器的精密性,那可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所以,四爷是觉得以秦国而今的工艺,应该是有希望做出自己要的那种针灸的针的。

    但啥时候能弄出来,真不知道。这也就导致了她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用现有的偷摸的去治,人命算是暂时留下了。

    她往出走的时候,刘女已经过来了。在走廊里碰上了,侍从就朝后退了几步。

    桐桐拉刘女的手:“阿母,别怕,我去跟王后说。”

    刘女:“……”她只捏了捏女儿的手:“女君莫要以妾为念。”

    “虽说谨守本分无错处,但终是要自己过的自在。陪王伴驾……也当以自己为先。”

    刘女便笑了,“女君每日必面君,妾每日能见女君,能知女君过的是否安好,女君亦能看见妾是否安好,妾欢喜着呢。”

    那便好:“吃穿用度,只管吩咐便是。章台宫尽皆我甄选之人,他们不敢慢待您。”

    “好!”刘女说着便推桐桐,“去忙吧!”

    桐桐行了礼先走了,刘女笑眯眯的在身后看着,而后很温和的问侍从:“今儿膳房备了狸子肉?”

    “是!”

    “女君好尝鲜,用酸果浆与蜜腌渍炙烤,女君怕是甚喜。”

    侍从忙道:“奴稍候便去膳房传话。”

    刘女笑着看他:“多劳了。”

    “不敢!不敢。”

    刘女低声道:“听闻你宫外尚有家人?”

    “是!劳您挂念。”

    “探亲日送你两匹锦缎,带出宫探亲。”

    “谢您恩赏。”侍从小碎步一路跟着,而后又低声道:“听闻王后喜赵国饮食,常遣人于宫外购买。”

    “赵国庖厨最好!”赵姬摆弄秋菊,说锦容,“秦国饮食,我用不惯。”

    锦容有些为难:“此次宫人移宫,多发往皇陵以耕种为业。女君此举,亦在清除华阳太后势力。听闻,女君对宫人原本出身看的尤其重,再要赵人进宫,只怕有些艰难。”

    “赵人未必就心向赵国!”赵姬说着就皱眉,吩咐她:“去宣召女君,我有吩咐。”

    “诺!”

    桐桐正在整理宫人名录,王后着人来请。她放下手里的名册,起身先去见了。

    赵姬笑着招手,“来!尝尝果浆。”

    桐桐看着手里的玉盏,这是华阳太后宫里的,乃是华阳太后常用之物。这个收藏可以,拿来用……她有点膈应。

    因此只捧在手里,未曾往嘴里放,只问说:“母后尽管吩咐。”

    赵姬就问桐桐:“若宫人……他国的尽皆不可用,那朝臣……若来自他国,是否也不可用?”

    桐桐很惊讶,能反问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并不糊涂。

    她就给解释:“并非他国之人不可用,而是……太后新丧,去的突然。人殉终究是有违秦国先王之令!而今,父王仁慈,不忍殉之。特于皇陵左近,开辟荒地,恩准宫人为先太后守陵。父王事亲以孝,怎会是不信任他国之臣仆?”

    赵姬:“……”明白了!懂了:“若是我想留一二赵人于我解闷呢?”

    啊?

    赵姬赧然的笑了:“蚕子你虽生于赵,长于赵……可许是你骨子里本就是秦人,归秦之后,你与正儿如鱼得水,甚是自在。可我……生于赵,长于赵,在赵受尽苦楚屈辱,谁知夜里梦醒,心里所念尽皆是赵。正如华阳太后当日,看见楚服,听见楚音便动心肠一般!而今,时日渐久,我亦有思乡之念。”

    此心境何人能懂呢?

    赵姬叹了一声,“你与正儿整日里忙,你阿母只在寝宫不曾出门,而今……大王又命你阿母服侍……蚕子,这偌大的宫廷,好似只余我一人了。”

    她央求道:“我想甄选赵人伺候,庖厨、绣娘、近侍……若是得一二伎人,便更好了。”

    庖厨、绣娘、近侍皆可理解,只这伎人……是杂耍么?

    桐桐沉吟,若是严格甄选,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伎人:“……需得过了孝期,再给您选来,可否?”

    赵姬便笑了:“幸而有你和正儿,若不然……我归秦作甚?!

    第718章 秦时风韵(45)二更

    想要赵人伺候?

    桐桐坐在马车上,得去隐宫。

    隐宫之中,尽皆罪奴。这些罪奴多为六国贵族俘虏之后!秦攻下一城,城中勋贵若不及逃脱,便会俘虏来秦。

    在秦……若是有逃跑、谋逆等举,会被秦律严惩,而后没入隐宫为奴。

    桐桐在亭子里喝了茶,见伺候的离的都比较远,她就问四爷:“你不跟我去见见赵高。”

    四爷:“……”对什么人都这么有好奇心!他提醒桐桐:“赵高未必是阉人。”

    啊?

    四爷看她:果然!她的脑子里一直把赵高当一个阉人。

    桐桐脑子卡了一下:“什么叫赵高未必是阉人?是现在还没……”

    四爷把新寻来的野果推过去,“吃吧!吃完再走也不迟。”

    桐桐抓了野果往嘴里塞,再问:“赵高不是阉人么?”

    “宦官不一定是阉人。司马迁所做《史记》可能有错,对人物的解读有偏颇。但是记载中,赵高有女儿,有女婿,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我以为是跟很多太监一样,收养的义子义女。”

    四爷:“……”他只得招手叫了护卫。

    之前专门叫人去打听了,这护卫知道详情。

    这人躬身回话:“虽则隐宫男子该多为阉人,然并非十分严苛。幼儿受宫刑易夭折,因而,所生儿郎,并非真如规定那般,生下便去势为阉。”

    “那是……多大才会……”

    “不一而足!若不想……只以身子不适为由,便可不去。”

    桐桐很惊讶:“所以,隐宫之中,成年男子极多?”

    “是!”

    桐桐:“……”这个……她真不知道。

    四爷摆手叫人下去了,这才说桐桐:“隐宫之中,多为罪奴之后。隐宫与隐官十分相似,或者人家是隐官之意。隐官,是指出生来历不清白之官员。”懂了吗?

    桐桐’啊‘了一声,赵高之母因罪受刑,而后身有残疾,罚没隐宫。赵高出身在隐宫,其母为罪奴,来历不清白,做了管理宦人的官员,是为宦官?是此意么?

    四爷又说:“当然了,这是猜测!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家……现在还未到那一步,他是一完整的人。若断了进宫之念,那此赵高就非彼赵高了。”

    懂了!桐桐将果子吃完,再问一遍:“真不跟我去?”

    宫里用人,我跟着做什么?不像话:“去吧!自己去。”不是好奇吗?去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桐桐就去了。

    车架一到,赢俞便迎出来:“女君。”

    此地归赢俞管辖!桐桐忙还礼:“有劳您久侯!”

    “不忙!”给宫中选人嘛,“里面请。”

    分宾主在正厅里坐了,赢俞才问:“女君欲选男婢几人?女婢几人?”

    其他的先不急,先把主子身边的人换了再说,赵姬身边的首当其冲,她就说:“隐宫中赵人有多少?能否叫来,我见见。”

    赢俞皱眉,低声道:“同一国人聚集,易抱团结党。”所以,隐宫自来都是多国交叉,常调整,不叫他们总住在一起,或是总在一处干相同的差事。

    桐桐:“……”就是这个道理!但赵姬就是想要赵人伺候,只能先看看,态度得有!若是实在选不出来,再回去跟赵姬谈谈。

    若一开口就反驳,以赵姬的脾气,她非拧着来。

    因此,她只能道:“王后思乡,赵音亲切,因而先来看看是否有合适的。”

    赢俞:“……”他面露不悦,但还是叫人去召集人了:凡赵人一律带来,有差遣的先行调换。

    “诺!”

    “赵高——赵高——”

    一清瘦的少年一身短打麻衣,脚穿草鞋将柴草抱起来晾晒。

    雨后,柴草潮湿,送往宫中怕是不妥。他们的差事是杂役,为宫中事在外奔忙,无权进宫。而今宫中大动,太后薨逝,大王不忍活人殉葬,便遣送宫人出宫,耕种守陵,以尽忠尽孝。

    有人叫他,少年直起腰来:“大人?”

    这人哪是什么大人,只是赢俞的护卫罢了:“赵高——宫中来人,速去正厅。”

    赵高快步朝前:“大人,敢问宫中来的是哪位大人?”

    “此次若被选上,必一步登天。来选人的乃是那位王女……”

    “安平君?”

    正是!

    “选人是做甚差事?”赵高从怀里取了两个钱塞到这人手里:“大人,还请通融。”

    这人将这钱塞进腰带里:“我只知……”他左右看看,小声道:“我只知道,此次召集赵人。”

    赵人?

    这护卫拍了拍赵高的肩膀,快步离开了。

    赵高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柴草:“赵人?何以偏找赵人呢?”他一边往正厅去,一边琢磨:“难道……王后?”

    王后乃是赵人!

    赵高眉头皱着:若是如此,只用赵人……亦不合理。

    走到半路,想起了,得先归家。母亲亦在征招之列!

    到家中,他喊瞎了一只眼的母亲:“阿母,儿背你。”

    赵妇坐着不动:“为罪人,可!为奴以侍奉秦王,宁死不从。”

    赵高:“……”他蹲下去,低声道:“阿母,您目盲耳背,腿脚不灵便,必不能选您。”他一脸哀求:“阿母,幼弟尚小,委屈您了。”

    明知选不上,此时抗令,非明智之选。

    赵妇看向幼子,七八岁的孩童一脸懵懂。

    赵高揉了揉赵成的脑袋,再次道:“阿母,儿背着您。”

    赵妇附儿子肩头,赵高将母亲背起,而后看向幼弟:“拽着兄长衣襟,莫要乱跑。”

    “诺!”

    幽暗污糟的甬道,赵高背着身残的母亲,拖拽着年幼的兄弟,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着。

    这一片住的赵人极少,直到快到正厅里,才看到其他的赵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桐桐看着外面聚集的人不少,她才起身走了出去。

    一看见这些人,桐桐就觉得想找赵人做庖厨,怕是极难。这些人形容狼狈,温饱尚难,能做出什么饭菜?

    这里不乏吃用过好东西的人,但他们必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焉能当庖厨用。

    倒是绣娘,可选——。

    因此,叫人传话,会刺绣的女子站出来。

    赵高探头偷眼去看这位女君,发现其并非如传说中的那般貌丑。

    这大胆的视线瞬间便被桐桐捕捉到了,她瞬间看过去。一眼看过去,便看见一张少年的面庞。此子毫无卑谦之态,像极了寒门士子。

    桐桐从躬身站着的人群里穿过去,走到这’士子‘面前。

    这一瞬,他低下了头,躬身站着。他身后的妇人眼睛瞎了一只,站的极端正。妇人的怀里揽着一个男童,看起来六七岁大小,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想看又不想看。

    桐桐从荷包里取了一个饴果,递给这孩子:“你叫什么?”

    妇人猛的将孩子往怀里一揽,前面那少年转过身来,往下一跪:“女君恕罪,家弟乃憨痴之人……不敢污了主人的眼。”

    宫中有位二公子,年岁似与小弟相似,便是太子,年岁也不大。莫不是要选为太子与二公子选近侍?

    若是进宫,看似泼天富贵,实则不然:去势为阉,哪是人过的日子?

    赵高一再叩首:“女君,家弟憨痴……家弟憨痴……”

    妇人捂住要说话的幼子的嘴,不叫他说话。

    桐桐出声拦了:“莫要误会,谁家子都乃父母之珍宝。”

    说着,她亲手将眼前的少年扶起来,“你家幼弟聪慧,并非憨痴之人。你护弟心切……我懂!在赵国为质时,我与太子……便是这般,他护佑于我,我护佑于他。手足相惜,再苦再难……我们熬过来了。生于世间,别管什么处境,有人相扶持,便是人生大幸。”

    说着,倒了饴果塞给那孩子:“拿着!你好生幸运,有母亲疼爱,有兄长保护……你会有好运的!”

    小孩伸出手,将饴果抓在手里。

    那妇人看向桐桐的眼神复杂,对着她微微颔首。

    桐桐也跟她点了点头,再逗弄了孩子一下:“你叫什么,还没告诉我呢?”

    “赵成!”

    “叫甚?”

    “赵成。”

    桐桐:“……”赵高的弟弟叫赵成!所以,她看向眼前这少年,“你叫?”

    “奴赵高,见过女君。”

    桐桐:“……”这是赵高?这是赵高!她上下的打量了一翻,“你读过书?”

    “熟《秦律》。”

    桐桐:“……”他母亲出身贵族,识文认字。但是,而今这文字,并不完全一样。是秦统一六国之后,才’书同文‘的!

    当然了,不是说文字之间毫无关联,毕竟,都乃周王朝诸侯国嘛。

    各个诸侯国在原先古文字的基础上,为了凸显自己的政权,更改了字,多是以增添笔画或是简化笔画来’创新‘的!

    相比起来,秦国文字更接近西周正统。

    赵高的母亲能教给他赵国的文字,可秦国的文字……在这隐宫之中,他是怎么学到的?不仅识字,还敢说熟《秦律》。

    这样一个人,很多人都觉得他该是一谄媚之辈。

    可就嬴政那个性格,此人若真谄媚,嬴政是不会留在身边的。

    若是撇开固有的印象,站在眼前的赵高……真的叫人没有丝毫的恶感:阶下囚,奴婢身,残障固执的母亲,年幼懵懂的弟弟……他以这样的出身,在这样的地方,学文识字,读通秦律,以寻求出头之机!

    知道他会为恶,可而今未曾为恶,便要杀了他吗?

    这又是否公允呢?

    桐桐看向那妇人,问说:“你想回赵国吗?”

    什么?妇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女君肯放我们母子回赵国?”

    桐桐垂下了眼睑:“看见你的儿子,我想到了我与太子在赵为质……心有所感!就当咱们的缘分吧。”

    我不仅要设法放你们回赵国,我还要赠你们钱财,指给你们一个门路——郭开!

    用钱财贿赂郭开,你赵高必能在赵国立足的!

    去吧!赵偃需要你!

    第719章 秦时风韵(46)三更

    桐桐给选了几个面容普通的绣娘先送到赵姬宫里,也顺道告诉她:“好庖厨出自贵人家,隐宫没有!您容我一些时日,我给您找可靠的。”

    可!倒是不着急。

    桐桐又从章台宫给调用了一个宫人,叫白明,此人年岁小,才十一岁。他的义父伺候过嬴稷,后来被华阳太后赐死殉葬了。他年幼便失去了依仗,后来桐桐碰见他了,偷着叫人照拂了几次。

    这孩子很聪明,有眼色。

    桐桐告诉赵姬:“去宫外采买饮食,并无不可!但私下进出宫廷,所带又尽是吃食……容易叫人钻了空子。此子乃章台宫人,父王识得他。您有所需,令他进出采买吧。”

    锦容的手在袖子里抖了抖:这就相当于王后进出的所有动向,女君都知道。王后的一举一动,女君尽在掌握。

    赵姬倒是不排斥:“好!你安排就好。”

    “至于伎人、优伶……隐宫亦无!秦人不好声色,便是有歌舞,多为战曲。女子也多以硕大为美。”不像是你这般婀娜,宫外美人也多是高壮的壮女为美,以至于不拘是娼馆里还是优伶人,在秦国受欢迎的,大致都是一个路子。

    这跟赵姬的审美是相左的。

    这么一说,赵姬便一拍大腿:“当真是……没想到。”

    “是啊!我出宫去找,一瞧见才想起来,这些人都不合您的心意。您再等等……这样的人得可靠!芈宸家便有楚国所赠美人与优伶,可惜……这些人进宫,怕妨害您。”

    “极是!极是!幸而你这般周全。”赵姬拉桐桐的手,“若无你,我可怎么办?”

    桐桐笑道:“您不怪罪我不会办事便好!”说着,又解释,“因孝期,父亲不敢招您!而韩夫人若是常伴于父王身侧,怕也不妥。太祝劝谏父王,以修身养性为宜……”

    赵姬愣了一下,便骂道:“太祝那老匹夫……这也劝谏,那也劝谏!大王身康体健,修什么身养什么性……”

    “太后薨逝,怎能不守孝?越非亲子,越是要迷人眼!接连大丧……您多体谅!”

    赵姬气道:“倒是你阿母,她喜清净,如今却不得清净。半生侍奉于人,总算苦尽甘来,才过了几日清闲日子,又去侍奉人……”说着,她便坦诚的说,“蚕子,你已知晓男女事!你阿母留于大王身边,此事你勿要惊慌,我不会多猜忌。”

    桐桐:“……”

    赵姬看着外面摇曳的树枝:“大王不曾爱慕于你阿母,你阿母此一生却只大王一个男人。你阿母不敢逾矩,对大王不敢有男女之思……然人非草木,情之一字,如何能自控?此,对你阿母是煎熬,对大王……不过是身边多一仆妇而已。”

    桐桐:“……”可这个’仆妇‘是嬴子楚在危难之时唯一想起的人。

    赵姬又道:“韩氏……”她默默的低下头,露出几分苦涩来,“我出身卑微,与大王也无甚话说。韩氏比我强许多!华阳太后之言,未必都错了。大王看顾我,那是因着正儿。大王留韩氏于身侧,是因着真有男女之私的!而今不能留,只是因着情势所迫而已。”

    她说着,眼泪便下来了:“大王最爱重者,非韩氏莫属!其次才是我,最后……才能排上你阿母。此种境况,我只有替你阿母难过,哪有一丝嫉妒?”

    桐桐:“……”我竟然无言以对!这一天天在宫里琢磨这些东西,怎生是好呢?

    她打岔:“儿请文渊侯做些小玩意给您,您在宫里玩,可好?”

    甚么?

    “过两天给您送来,您就知道了。”回头就送一桌麻将来,打麻将吧!一天打四个时辰,晚上泡澡按摩,保证啥都不会想,梦里都是碰了胡了。

    这一出门就是一日,从王后这里出来,便先去章台宫。

    嬴政也在,嬴子楚正笑着跟嬴政说战报:“……丞相不日将班师回朝,东周国降……灭国之战——胜!”

    说着,又咳嗽起来。

    刘女在身后轻轻的拍打着后背,并不插话。

    桐桐进来的时候,嬴子楚的咳嗽还未曾止住。

    她疾步进来,“大喜大悲,都乃禁忌!丞相素来多谋,若不是有必胜把握,他必不肯出征。本就是预料之中的结局,您这是作甚!”

    说着话,就摁住穴位,有频率的摁压着。

    刘女刻意留意,记好,然后招手叫人,轻声告诉伺候的人:“端一盏温水来。”

    水来,她先喝一口,这才送到嬴子楚手边。

    嬴子楚接过去便喝了,咳嗽也止住了。他笑着点桐桐:“你要是想刻薄,话必是极刻薄的!”

    哪里是夸吕不韦,分明就是讥讽他会审时度势。

    嬴政跟着笑,但嬴子楚笑归笑,还是跟嬴政说:“人皆有长短处,取之长,容之短即可。”

    “诺!”

    “此次灭东周之战,丞相安排的甚是巧妙。东周以为韩、魏会出兵援助,可为联纵之势!却不想,丞相派人暗中给韩、魏两国出计策,这两国出兵援助为假,攻打其小城为真。东周将兵力调去对付韩、魏两国,主城空虚。此时,蒙骜上将军发奇兵,攻占主城。丞相则带五万人马,等到东周与韩、魏两败俱伤,而后渔翁得利。一举荡平东周,灭其国,迫使其投降。此策不可谓不高明!”嬴政细细听着,“父王放心,等丞相归来,儿必亲往其府邸求教。”

    嬴子楚大喜:莫要因那流言蜚语便对吕不韦心存芥蒂,此人若可用,对大秦有利,其他的便都是小事!王者,焉能无此胸怀。

    刘女默默的叫人端了饭食上来,父子三人,一人一案几。

    嬴子楚看了刘女一眼:“你一起用吧,私下不用这般拘谨。”

    刘女声音极轻,有些惧怕又似是大着胆子道:“妾……不喜大王案几上那般软烂之食,亦不喜太子与女君那般油腻之味……妾……”她低着头,“妾想食汤饼,劲道一些……放醋泡蒜薹……清爽。”

    嬴子楚:“……”

    桐桐:“……”

    嬴政:“……”

    嬴子楚舀着碗里的汤汤水水,咽了一下口水:“那……你自去用吧!不用侍奉了。”

    刘女问嬴政:“殿下可要用些蒜薹?”

    “善!”这么吃着不油腻。

    桐桐笑了笑,她是想叫自己知道她可以过的很舒坦吗?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

    用烤的猪排就着泡蒜薹吃,极其解腻好吃。

    用饭的时候,桐桐跟嬴子楚和嬴政提了赵高,提了想放此人回赵国的想法。

    嬴子楚问说:“此人可靠?”

    桐桐并不知道此人能走到哪一步,之后会对秦国有什么作用。但,此人放在秦国,桐桐怕一个不甚酿出祸事。

    但嬴子楚问了,她只能说:“儿不知!此人留在秦国不过一谁都能替代的杂役,放入宫中或是其他差事,因其身份,儿不敢用。此等人放回去,未必不可一用。聪明人知道如何审时度势。只要秦国强盛,他必会给自己留退路。他的私心,便是秦国的机会。一颗闲棋,一旦启用,说不得会有摧枯拉朽之力也未可知。”

    就是提前布局之意!

    嬴子楚没反驳:“既如此,那便去安排。”

    “诺!”

    桐桐问嬴政:“可要一见?”

    嬴政摇头:“阿姊以情动之,我若见,太过于功利。您安排便是了,可用之日,再见不迟。”

    好!我去安排。

    赵高以为女君就那么一说,谁知道这天中午,他正将柴草往车上装,便被通知:被宫里征招了!一家三口尽被征招。

    连母亲都在被征招之列,那必是女君说话算话,真要放自己一家离开。

    隐宫不知这征招是何意?将他们母子三人送出来,交给外面等着的人就离开了。

    赵高放下母亲,看向等在外面的侍卫,“您……”

    侍卫指了指马车:“上车。”

    赵高便不再多问了,带着母亲和幼弟上了车。

    马车一路往城外走,出了咸阳城,停在河边。

    赵高自己从马车上下来,举目望去,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河岸边,野菊开的正旺盛。一年轻的公子坐于花丛中抚琴,那位女君提着篮子,在采集野菊。

    他紧忙近前去,就见女君抬起头来,朝这边看。

    而后那琴声戛然而止,那公子跟着起身,长身玉立,卓尔不群。这便是那造纸得侯爵,而后在赵国骂死孟尝君的文渊侯吧?

    他一躬到底:“奴见过女君,见过侯爷。”

    四爷也有些意外:这赵高真像一体面的好人!

    桐桐将篮子放在边上,“当日应允你之事,总是要办到的。今儿之后,你便不是奴了。天高任鸟飞,天下之大,随你去吧。我回宫跟太子说起了你们兄弟,见你们在秦之处境,与我和太子在赵处境,一般无二。太子也难免心有感触,赠你盘缠,在马车上。文牒已办好,都在箱子里放着。”

    赵高再见礼:这般之下,必是有所安排!这是要叫自己为秦国做耳目么?

    却不想这女君道:“寡母养你们不易,王后和刘夫人听闻了你母亲的事……难免心有不忍,赠你们衣物……”

    赵高忙道:“有何差遣,赵高万死不辞。”

    桐桐就笑:“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多!你出身赵国王室,显贵非常。安敢作践于你!莫要多想,我们皆无此意!真就是缘分所致——而已!”

    赵高:“……”姑且一信:“奴谢您大恩。”

    “回赵之后,若有难处,可寻郭开!此人好财,与赵偃情分非比寻常。但你切记,莫要提我。否则,谁也不敢用你!”桐桐说着,就看他,知他不信这好心,便故意道:“当然,若非说有目的,也不是完全没有!你想必也知道,赵偃想求娶我是假,恨我入骨是真……若是他日你能位列赵国朝堂,成为赵偃近臣……等你察觉他有暗杀我之意,那就请及时报信于我,我便感激不尽了。”

    赵高:“……”他深鞠一躬:“高不敢不从!”

    桐桐颔首:“那便后会有期了!”

    赵高告辞了,坐着马车走向了他的另一种人生。

    四爷看了桐桐一眼,又目送赵高的马车,心说:遇见她也是你倒霉,往后就怕你不会做好人,又不敢做坏人。她盯上你了,只怕你想做个坏人也有些难了!

    第720章 秦时风韵(47)一更

    足足用了半月之久,桐桐才将咸阳宫宫人换了一遍。

    此次,留下之人极少,便是可信之人,也尽数换去。对这些人她也有安排,他们作为宦官可掌管事务,监视其动向。暂留宫外,而后若有缺,另行调拨。

    若无阉人,那便不用阉人。

    非用阉人不可么?

    前朝与后宫本就是隔开的,男子不入后宫,后宫一律用婢女,各司其职即可。甚至于护卫,尽皆简拔壮女。

    至于职位,乃从宦官之列。

    执掌之人姓王,名王娥。黑壮高大的长相,丧夫无子女,因无子女,其夫所留功勋田归其宗族。她若坐产招夫,新夫随前夫姓,所生子女皆随前夫姓,便能继承夫产。

    可这般肯入赘该姓也不能立军功得功勋田的男子,又如何入眼?

    干脆自己服役,入行伍。

    她本是屠户出身,随母屠宰谋生。而后嫁夫,亦是以屠宰为业。力气刚猛,处事勇毅,乃是随桐桐一行往邯郸时被桐桐发现的。

    沿途指点过几次涉猎,竟是十发九中。

    所率百人,在邯郸使馆与赵国莺莺燕燕中进退有度,未失国体,桐桐印象深刻。

    等内宫清理完,桐桐就想到了这些人,便从中简拔三百,尽皆交给王娥。内宫巡查、护卫,用她们即可。

    至于粗活重活,女子从百业,种地的多妇人,行商多妇人,妇人尽皆有私产,只要俸禄给的足,粗使仆妇从来不缺。

    而后宫掌管调度之人,更是得换。

    她选了半面有黑胎记的妇人,三十了,此女乃赢姓远宗女,在隐宫时有一面之缘。她嫁五夫皆以和离而告终。

    第六任为富商之子,娶她以高耀门楣,却敢背着她与人苟合。她怒而杀夫,而后归家再未嫁人。

    《秦律》中规定了:禁止淫佚,男女契诚。夫为寄猳,杀之无罪。

    意思是,成婚之后,男女皆当忠贞守节,若丈夫出轨,妻子可以杀了丈夫。

    于是,她就杀了她的丈夫。

    按照族中辈分,此人该与嬴子楚同辈,算是其族妹!其生母姓姜,因此,桐桐称呼她为赢姜。

    换上此人,带着去见夏太后。

    夏太后安心养老,甚少管事,只赏赐一二金银便罢了。

    桐桐又带着去见赵姬,赵姬一见人,马上背过身去,偷偷招手叫桐桐:“你来!你来。”

    “怎么了?”桐桐过去,挨着她:“此人精明能干……”在隐宫掌管女囚事务,重规矩又不严苛,如赵高之母这般之人,并未被磋磨。

    面冷,但并非酷吏。

    赵姬低声道:“此人面目狰狞,如同鬼魅……”

    不至于!就是出生脸上长了胎记。其父母未因其不吉扼杀于她,养大嫁女,婚嫁随心。她六嫁未得一子半女,盖因不得丈夫所喜。

    夫家因其鬼面,怕她生养女子皆为鬼面,未有一人盼她生子,只想过继族中子嗣以抬高身价。

    而今,已再无婚嫁之念,一心求存而已。这样的人,管内宫事再合适不过了。

    桐桐就说她:“您可不见她,有事请人传话。若必须的见,隔着帘子便是了。”

    赵姬:“……秦人千千万,何以非她不可?”

    “确实乃不二人选。”桐桐看她:“六国皆敌,莫给人可乘之机。一个疏忽,丢的便可能是命。您是否喜她,不重要!她是否可靠,是否能明察秋毫,才最重要。因而,您可不见她,但不可不用她。”

    赵姬:“……”她嘟囔了一句:“终是容貌和才能不可皆得!你是,她亦是。”

    桐桐:“……”她指了指那麻将:“继续玩吧!您只要处处合律法宫规,她事务极多,不会来叨扰您的。”

    成吧!那就这样,带着她赶紧离开。

    桐桐便笑,起身告退了。

    赢姜跟在桐桐身后:“女君,我有一问。”

    “但问无妨。”

    “内宫之内,该从谁之命?大王、太子亦或是女君?”

    桐桐站住脚,看着她:“我提携你,是因为你合适。我奉命清理内宫,这是大王的差事。用你,是大王首肯。你,自然是听从大王之命。待我交托差事之后,你我再无从属关系。你大可不必为此忧虑!”

    赢姜应了一声’诺‘,便沉默的跟在这位王女之后。

    调整之后,果然处处井井有条。

    嬴子楚看着来交付差事的女儿:“善!我儿之才干,令多少男儿汗颜。”说着就问:“丞相明日便能入城,我儿可要去迎?”

    “太子去便是了!”桐桐不想去凑热闹:“明日容儿懒怠一日吧。”

    嬴子楚并不强求,而是来了密信来:“你看看。”

    桐桐接过来,原来是楚国的密报:黄歇在归楚路上,被李园派人截杀,黄歇当场毙命。黄歇家失火,全家老少仆从数百人,尽皆死于火灾。楚国太子熊悍宫宴后暴毙而亡,被指认乃是嗣子负刍所谋害。负刍以谋害太子罪被贬为庶人,发配戍边。

    嬴子楚就道:“正如你所料,楚国大乱。屈、景、昭三家在储君之事上各持意见,夺储之争已显现!”

    桐桐默默的将密报合上:到底是改变了很多!黄歇比历史上早死了好些年,原本一家该被李园所害,剿杀干净,而今算是换了一种死法。原本熊悍能继承王位,虽然早亡,但终究是做了楚国之王了。他死之后,熊犹才即位,虽然只做了两个月的王。

    可以说,而今这位楚王熊完这一系到这里算是断绝了。

    继承熊完之位的,很可能是他的兄弟。而今看着,楚国这境况是不好。但是,新换上来的楚王若是比熊悍厉害呢?

    所以,利弊相辅相成!为了嬴政的名誉,她选择拉楚国来挡枪。可代价却是历史走向的变动,这会给楚国换一位王。

    此变动会给未来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

    因此,她一时倒是真不知道,此为好亦或者不好。

    这一夜,她裹着衾被躺在床榻之上,外面肆意的风呼号着。

    帐幔外新换的婢女守在外面,呼吸声极小。可饶是如此,她也睡不踏实。

    桐桐干脆坐起来,披着衾被出来了。

    打头的婢女是桐桐亲选的,她乃蜀女,其祖上便被俘虏来了。其父性情残暴,为奴之后更是如此。她的亲生母亲被其父所杀,她是她母亲在棺木中要下葬时所生。

    若不是在隐宫,有人管着,她这般不吉的出身,这条命早不保了。

    桐桐便选了她来,她本叫丧生,桐桐给改名叫蜀生。

    披着衾被一出去,蜀生便站起来:“女君?”

    “留两人值夜即可,勿需这许多人。”

    蜀生看了其他人,而后低声道:“不若留二人于外间,奴在您帐幔外歇着便是。”

    “不用……”

    蜀生不退:“内宫有规矩,不可破。”

    桐桐:“……”不留主子一人,是怕夜半有个需要或是疾病,身边无人侍奉。多留几人服侍,因怕有人趁着主子睡着起歹心。

    每一步安排都有用意!

    桐桐转身退回去继续躺着去了,心道:就这种规矩和执行规矩的人,赵姬想干嘛都不方便吧。

    真就是有个万一,吕不韦有什么理由往内宫见赵姬?

    太后便是想涉朝政,那会开衙设署,这是在外朝。办公之地,并不私密。你俩能有啥呀?

    压根就没这个土壤!

    第二天早起还跟往常一样,陪嬴政练剑。

    他今儿要出城迎接吕不韦,桐桐并不跟随。练完了,桐桐摆摆手就要走人:“近几日甚是忙碌,想歇着了。”

    嬴政看着阿姊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出口。

    城外,除了嬴政与朝臣,四爷也出城来迎接了。

    两人站在前面,嬴政朝后看了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四爷跟了过去。

    在亭子里落座了,嬴政才道:“流言之事……乃阿姊事先安排。”用黄歇与楚国太子挡在了自己和母后的身前。

    四爷愣了一下:“太子……为何提起此事?”

    嬴政抚摸着剑柄:“而今……坊间亦有流言!”

    “太子在意此事?”

    嬴政笑了一下,看着远处:“非我在意,而是世人在意。阿姊若不是知道世人皆在意,为何会提前布局,以解政之困。政,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政,恐因出身之流言蜚语,坏了秦国大事。”

    四爷摇头,“殿下,千秋功业,累世宏愿,功成只在明朝。秦国历代先王为殿下打下了牢不可破的根基,而今的秦国傲视六国,非一代之功。殿下之幸,生于而今。数代秦王,造就而今局势。而今局势必能造就千古第一英雄。

    殿下站在大变当口,风起时,何等流言蜚语都将烟消云散。您敢站于风口之上,任凭何等流言毒箭也休想伤您分毫。殿下,机遇难得!此等机遇之下,您注定是天选之子。承万千难,过万千关,成就不朽伟业。

    您不会坏了秦国大事!您所受历练,正是成就秦国大事必不可少的一步。不经千锤百炼,何以百毒不侵?殿下,休要彷徨,秉承秦人之志者,非您莫属。”

    嬴政摩挲着剑柄,良久之后才笑了:“吕子唇舌之能,果然了得!听君一席话,甚是受用。”说着,他站起身来,“吕子今年……年十七?”

    “正是!”

    “吕相大功还朝,必是要入宫赴宴。家姊年十四,自来体弱。最近宫中事繁杂,劳阿姊甚多。父王离不得阿姊……此意吕子传于丞相知晓!就说……便是大功在身,也勿要在宫宴时难为大王,还请体谅大王爱女之心。婚事不急!”

    四爷:“……”跟我饶了这半天,就为了说这个?

    嬴政抬脚走他的:吕不韦那等人,心里几多算计,以为谁人不知?邀功请赏,急于定下婚事?

    呵!嗤!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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