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里,吕不韦一言不发。
赵姬先开口,滔滔不绝:“母后,您想想那赢傒,当年若不是先王回归,若不是吕丞相想办法,那太子之位只能是赢傒的!赢傒恨先王,恨吕丞相……自然也恨正儿,恨我们孤儿寡母。若是赢傒掌管咸阳卫,咱们可还有活路?”
说着,就道:“满朝上下尽皆推举赢傒,连吕丞相都不能压制,可见其得人心!此时再给他咸阳军权,岂不是将我们孤儿寡母的命挂在赢傒的刀尖上?”
而后,她得出结论:“于是,儿臣驳了丞相,赢傒不可掌管咸阳卫。咸阳卫换樊於期。”
桐桐就以解释的语气跟夏太后道:“樊於期是吕丞相的家宰。”
这个时期跟后世可不同,为官是要举荐的。譬如吕不韦,门客众多。这些门客就只是门客么?并不!门客得到吕不韦的赏识,只要吕不韦愿意,便可举荐这些人为官。
家宰就是他的家臣,不是奴不是仆,但为他效命,忠于他吕不韦。
其实,在而今不管是四爷和桐桐,都极其不习惯。他们一整套的规则,真的叫人极其难受。
就比如而今,赵姬是个猪队友,想法子叫她生病,不能理事了行不行呢?
行!
然后呢?
然后朝臣便由着夏太后摄政吗?不会!
王幼,朝臣举摄政之臣以摄政,亦是规矩。正如赵姬与吕不韦共同摄政一般。
能用隐晦的手段治一两个人,但你能去挑战规矩吗?这规矩不是一日而成,那是延续了五百多年了。
就桐桐自己这脾气,恨不能大巴掌扇上去,可这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事。
夏太后对外面的事并不如何懂,只是之前听刘氏说了一嘴:吕不韦举荐家宰为官,这没甚错处,他若不能提携人,谁认他这个宰相呢?
只是把赢傒换了,这不就得罪赢傒了么?
人坐在当面,她不知该如何说这件事。
桐桐就笑这插了一句,说赵姬:“母后,先王才去,托付丞相辅政。此次乃是丞相第一次进宫请旨!此时,若是驳斥了丞相,岂不是扫了丞相的颜面,他何以在朝臣中立威?”
赵姬:“……”她一脸为难:“我倒是不曾想到这些!但以吕丞相之能,该是无碍。”
吕不韦继续尴尬的笑,不曾接话。
桐桐叹气:“太后,既知丞相之能,就该信丞相才是!丞相岂会真将咱们的安危抛诸脑后?先王与丞相相交于微末,正儿为大王,丞相才是丞相。若换了大伯,吕丞相又是谁呢?”
赵姬被说服了,不再反驳。
桐桐就笑道:“不过,樊於期……此人,我听郑仁提起过。既然丞相提此人了,太后又发话了,莫如……大伯为主将,樊於期为副将可好?如此,既保全了丞相颜面,维护了丞相于百官中的威信,又安置了樊於期!樊於期在大伯身边,也防止了母后所忧心之事发生。岂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说完,她笑着看赵姬:“母后,您说呢?”
赵姬’嗯‘了一声,“丑儿之言……有理!”
桐桐又笑看吕不韦:“丞相以为呢?”
“长公主处处体贴臣,臣感激不尽。”吕不韦嘴上这么应着,可心里却道了一声厉害。此女若是摄政,要不要辅政之臣,都可。
桐桐就笑:“丞相,这宫中诸人,都是丞相的故人。祖母感激你能帮先王归秦,我们娘儿四人,多年受您照拂。要说信任,对丞相自是信任有加。”
说着,就将诏书打开看了,“您提郑仁为内宫卫尉,甚好!他是您的护卫,放在大王身边,不论是祖母还是母后,尽皆放心。”
吕不韦跪下叩首:“臣惭愧。”
桐桐摆摆:“不!丞相费心了。”说着,便将视线落在姚贾身上,“姚贾……此人曾祖当年提过,祖父亦提过,便是父亲也在病重提出数次。虽世人称其为’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多诟病其品行。但人无完人,大王乐于跟各色臣等接触。毕竟,君子难得啊!”
吕不韦不敢起身,这已是在指责他用品行有瑕疵之人教导大王,存了私心。这话说出来,当真句句利如刀,可杀人!
他要说话,却听这女君说:“之前,祖母正忧心成蟜。成蟜之先生,当用心选。我与大王跟丞相推举一人,如何?”
“愿闻其详!”
桐桐起身,走过去:“在赵国时,先生姬昊留赵教授于正儿。我与正儿皆拜在先生门下!归秦之后,父亲特意着人将先生请回来。曾祖在世时,曾想指派先生给正儿。是祖父拦了,祖父夸先生姬昊,说为师者,德为先。先生德配为师,便留先生于府邸,继续教导正儿与我。”
吕不韦:“……”因为成蟜有过不法之举,这是防着成蟜路走偏了。于是,将他们的启蒙恩师赐给成蟜给师,保全的是成蟜,安置的也是恩师。此时提出,便是互换条件:他们接纳姚贾,需得自己这个辅政之臣也答应姬昊教导成蟜。
桐桐笑看着他:“姚贾教导大王,姬昊正可教导成蟜,如此安排,想来祖母能安心。丞相以为,如何?”
“太王太后之意,甚好!臣遵旨而行。”
桐桐这才又坐回去了,坐下之后看蜀生:“宣御史,重新拟旨。”
“诺!”
蜀生出去了,赵姬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夏太后在上面打盹,刘女悄悄的站着。吕不韦跪的很乖顺,反倒是蚕子坐于夏太后身侧,嘴角含笑,可却叫人觉得凛然不可犯。竟是瞧着有些吓人。
吕不韦这般的人,似是有些惧怕蚕子一般。
御史重新拟旨之后,桐桐看了,这才看向刘女,刘女捧了夏太后的印玺来,桐桐取了,盖于诏书之上。
盖完就看向赵姬:“母后,您来?”
赵姬拿了印玺,过去,盖了印章。
桐桐这才将诏令递给吕不韦:“丞相辛苦,今儿不留膳了,办差去吧。”
吕不韦双手捧了诏书,“臣告退。”
桐桐做了个请的动作,吕不韦便往出退。
都走到大殿门口了,桐桐突然出声:“丞相——”
吕不韦忙站住脚,回头看过来:“敢问长公主还有何吩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办事需得有章程。”桐桐说着,就笑道:“今日是第一次,有欠妥之处,母后也未曾计较。但我有几句话,若是说的不对,还请丞相多包涵。”
“不敢!请长公主赐教。”
“自今日起,章台宫侧殿腾出来,为太王太后与太后见朝臣之所!丞相有事要奏,送贴于章台宫。宫中宣召,丞相即到。彼是,太王太后和太后皆在侧殿等丞相。毕竟,后宫见下臣,多有不便。自来未有之规矩,定下了,那便是规矩,您说呢?”
吕不韦心如鼓敲:这位长公主说他没规矩!换言之,她在说,瓜田李下的,不知道避讳么?关于大王身世闹的沸沸扬扬,你这动不动私下去太后寝宫,居心何在?
他忙躬身,连连应诺:“臣谨记!”
“丞相不怪我多嘴便好!”桐桐说着,就看向锦容:“我记得你乃是吕家之人吧!替太后送送丞相大人。”
赵姬有些慌乱的看向锦容,锦容白了脸,低着头,小碎步的疾步而出。
而后,大殿里便安静了。
赵姬坐立难安,突然张口问说:“蚕子何意?”
桐桐一副费解的样子:“什么何意?”她笑道:“或是儿记错了,锦容不是吕家人?”
“我与吕丞相清清白白……”
“母后怎生说到此事上了?”桐桐看她,“亲近之人相送,不妥?”
赵姬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刘女担忧的看桐桐,桐桐摆摆手,“无碍!”该给她点教训了!一味的任性,会坏了大事的。
她吩咐蜀生:“去告诉大王,太后生气了,请他今儿得空去一趟。”
“诺!”
便是阿姊不叫人捎话,自己也要来的。
嬴政进了甘泉宫,宫里安安静静。
寝室内,阿母面朝里,案几上的饭食没动过。
嬴政没坐到床榻边,而是坐在案几边:“阿母,没睡着就起身,儿子有话要说。”
赵姬坐起身来,哭的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头发散乱的披着。
嬴政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阿母,父王中毒之后,第一时间叫韩氏请去的人的是刘夫人。刘夫人慌而不乱,不仅想法子叫父王吐出大半毒药,更是帮着父王稳住了宗室之心,帮父王隐瞒了真相……这两年,她陪伴于父王身侧,从未曾多发一言。可每每要紧之处,父王多是信任刘氏。为何一再让刘氏服侍祖母……无它!怕权臣擅权,儿子这个幼主无法辖制。本该母后摄政,可父王知您心性,您掌不了事!您差点将我们母子送到吕不韦的口中,被人生吞活剥了。”
赵姬瞪着眼睛:“吕不韦不会害你!你若不是秦王,他便不会是丞相。谁都可能害你,唯有他不会。”
“可儿子想做个名副其实的王,不想成为谁的傀儡。”嬴政看着母亲的眼睛,“可在阿母的眼里,这无甚要紧!只要是王,便可?”
“无为之王比比皆是!楚王多年不理事,楚国国事乃屈、景、昭三家把持!可楚王不还是楚王!而今,当然是坐稳王位为第一要务!”
嬴政沉默了,良久良久,他才起身,而后往下一跪:“阿母,可否将太后印玺给儿子。”
你说甚?
“请将您的印玺给儿子,儿子亲自掌管,可好?”
第732章 秦时风韵(59)一更
“取印玺来。”夏太后看向刘氏,“去吧!取来。”
刘氏乖顺的应着,转身捧了印玺来,跪坐在夏太后身侧。
夏太后招手叫桐桐:“丑儿,近前来。”
桐桐朝前挪了挪,坐在夏太后身边。
夏太后伸手拉桐桐的手,看着手心里的膙子,看着手背上一条条浅浅淡淡的疤痕,“丑儿在赵国……受苦了。”
桐桐摇摇头,受苦的不是我,是那个孩子,是刘氏。
刘氏低着头,从女儿的手上挪开视线。
夏太后看向刘氏:“你比我聪慧……丑儿的双手尚且这般……可见……”赵氏言必称与你们同甘共苦,这话原也不足为信。
赵氏貌美如故,正儿所受非皮肉之苦。
真正受苦的是你们。
夏太后有许多未尽之语:“……我生下先王,在太子府中亦不受宠……”若不受宠,其艰难,我懂。她看向桐桐:“……先王归来,哪怕认华阳为母,我在后宅日子也好过许多……”
刘氏眼圈一红,嘴角忍不住颤抖,捧着印玺的手瞬间握紧了:是桐桐猎杀了五头狼,她对于当时的夫人有用了,自己的日子才好过的。
夏太后抬手摸了桐桐的脸:“丑儿,你对你阿母行孝,对赵氏有义,再多……便是苛责于你。”
桐桐直言道:“祖母,我视正儿如手足,必不离不弃。可若视太后为亲母,如何对得住生我、护我、为我舍命之母?我母便是卑贱,亦是我至亲之人,此无法更改。过往可淡忘,却不可背叛。自生下我,我母受难整整十一年。”
夏太后点头:“是啊!刀斧加于何人之身,何人知疼。能和解,亦是难得;能尽释前嫌,已然是赤诚……”
她笑了:“你心正性直,恩怨分明。不因赵氏怨怪正儿,不因过往迁怒成蟜……今日,你为成蟜择良师……甚好!”说着,就将印玺拿起来,递给桐桐:“此物,留在我这里,我整日里提心吊胆……你拿去保管即可。若需得我出面,我自会到。要用印,你捧印便是。”
桐桐看着这印玺,抬头看夏太后。
夏太后将印玺往前送了送:“……拿着!拿走……我好安枕。”
桐桐起身,跪下抬起双手,夏太后将印玺放在桐桐手上,而后就摆手:“去吧!你受教于位先王,若你心性不佳,万不能受此荣宠。祖母便是不会看人,也信诸位先王眼光,他们信丑儿,祖母亦信丑儿……”
桐桐看着手里的印玺,低声道:“祖母,四海八荒,必为秦之天下。您之尊号必与秦一同传之于后世。”
“丑儿,我出自韩国宗室,远宗之女……诸国混战,何人得安?送一女,缔结一时之盟。今日联盟,他日互攻,无人在意远嫁之女是何境遇。为韩国,我远嫁,为其谋一时之安,已然尽忠;父母因我之故,得以恩赏,我已然尽孝。而后,我生下你父,养他护他……我亦用尽全力;你父薨逝,留稚子于虎狼之地……我之能难以庇佑,唯托付至亲可信之人……”
夏太后捧着桐桐的脸:“丑儿年十七,已然成丁,可立事!我得活着……等到正儿及冠,成为大秦真正的王,无须我护持……我才能放心。祖母无能,多赖于你!”
桐桐再叩首:“诺!”
印玺捧着,桐桐退出来了。
夏太后看着那背影,眼泪顺着面颊流,转脸看刘女:“……若是她父王活着,何至于千金重担落于她身?”
稚子担重任,谁人忍心呢?
“……正儿何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赵姬从床榻上走下来,看着儿子:“依你之言,你父自来未曾信任于我?本该太后摄政,却请了太王太后于我一同。待我,尚不如待刘氏。他信一婢女,不肯信我这个妻?”
嬴政闭上眼:“母后,请……就事论事!”
“这就是一事!对刘女,他信任,信重,托付大事,叮嘱死后以妻礼葬之,那我呢?我呢?”赵姬哭了起来,“韩氏那贱妇更可恶,她起了夺嫡之心,她生的孽子更是害了你父性命……可你父呢?你父护着韩氏,说韩氏对他有情;你父护着成蟜,不忍他心藏愧疚。”
“母后,父王将大秦交给了您的儿子。传言纷扰,父王宁杀成蟜,也要保全儿子与大秦……”
赵姬笑了起来,“可你父从未曾将我当做妻子!弃我于赵,两次。归秦后,我有妻之名,无王后之实;便是他薨逝了,本该给太后的权利,他也分给了他母亲一半……他的话都是偏我的!但他从未曾真心待我。”
说着,就满脸复杂的看着儿子:“正儿,你忘了在赵国时的境遇么?你忘了是谁独自一人将你养大?你忘了……曾答应阿母的话了!你变的跟你父王一样,张嘴大秦,闭嘴大秦……你的心中可留有一丝装着你的母亲?”
嬴政:“……”
赵姬转身,取了玉玺,狠狠掷在地上:“我稀罕这个玉玺么?我稀罕这个玉玺么!我是心寒呐!我以为这是你父王给予我的,可谁知,你告诉我,这是不得不给我的!其实,我的另一半权利已然被你父给予了别人。他狠心的割让走我的一半。而今,我的儿子又要另一半!这要的玉玺吗?”
她瘫坐在地上,看着儿子的眼睛:“正儿,你不是来要玉玺的!你是来诛心的!诛了你阿母的心啊!”
嬴政:“……”
赵姬满眼复杂的看嬴政:“我生来命苦,自幼学艺,受尽苦楚,而后辗转于男人之手,遇吕不韦,以为一生有依,谁知又被赠予你父。你父温和以待,我也以为此生有所归属。后来,他弃我而去,我不曾求死……为何?因为有你。你,才是阿母这一生的归属。若是连你也要弃阿母而去,正儿,至于我而言,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嬴政愕然的抬起头:“阿母?”
赵姬将那印玺拿起来,塞给儿子:“拿去吧!什么劳什子东西!我儿既然要,便给予你便是。”
嬴政看着怀里的印玺,然后起身,将匣子捡起来,将印玺放进去,匣子盖上,郑重的放于案几之上,而后转身走了。
赵姬在后面喊:“拿去——我要这作甚?”
嬴政背对母亲,站住脚,却未曾回头:“阿母,是儿错了!父王给阿母的,秦律给阿母的,儿怎能随意收回呢?身为大王,与臣下相争,本就是应该的。斗之不过,乃儿之无能,与阿母无关。政身为父王之子,不该枉顾父王旨意;政身为秦人,不该枉顾秦律。儿知错,请母后恕儿臣妄言之罪。勿要气坏身子!”
说完,抬脚便走,一步一步,始终未曾回头。
赵姬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憋着嘴,而后擦了眼泪。抬手又将那放着印玺的匣子打翻了:甚劳什子好东西,害的我们母子闹了这一场。
咕哝着,这才站起身来。路过的时候,抬脚又将那玉玺踢了一下:坏东西!
嬴政失魂落魄的回来,便看见书案上放着的印玺。
他才打开,就看见阿姊端着餐饭进来了:“烙饼,用些。”
烙煎饼,清炒了莲藕,凉拌了鸡丝,卷着吃甚好。虽是守孝,但而今没有守孝必须得吃素的说法。那是儒家要求的,现而今儒家还未曾有那样的影响力。
嬴政将印玺捧起来:“祖母的?”
“祖母宣我去,将印玺给我了。”桐桐给他卷饼子:“若需祖母出面,祖母只出面即可。其他的一盖不管。”
嬴政点头,他也想这样。母亲只要出面即可,便是一言不发,谁也不敢说什么。
卷饼拿到手里,他往嘴里塞着,良久才道:“有其一也好……”盖双印才有效,那缺一便不可。即使阿母糊涂,可没有祖母这颗印,便事难成。
桐桐:“……”同样,咱们没有那一颗印,想实现咱们的意图,亦是艰难。
嬴政一边用膳,一边道:“阿姊,我与太后谈的亦是印玺之事。”
桐桐:“……”没给?她有些惊讶:真不给呀!
嬴政慢慢的咀嚼,而后抬起头看着阿姊:“此乃先王遗命,亦是秦律所允。太后遵从先王遗诏,所行合秦律,无错。”
桐桐:“……”她看着嬴政的眸子,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她递了汤过去:“银耳莲子,放了红枣……你尝尝。”
嬴政接过去之后,迅速低头喝了一口:枣子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可咽下去之后总觉得后味有些苦涩。
桐桐打岔:“明儿,以祖母之名宣召位上将军,如何?”
“善!”嬴政的思绪被拉回来:军与政必须分开!
父王当日安排位上将军共理军务,防的就是一人做大,独揽军权。而今得防着,有人以粮草干涉军务,越过内宫行事。
桐桐就道:“干脆今晚就下旨,明早请位上将军入宫。”
“可!”嬴政看黄琮:“你去宣召。”
“诺!”
吕不韦坐起身来,看樊於期:“你说什么?”
“咸阳宫有动静。”樊於期低声道:“太王太后派人……去位上将军府邸宣召。”
吕不韦下榻,披着衣裳来回的走动:“这位长公主着实是厉害了一些。”
樊於期’嗯‘了一声:“长公主比大王年长,一样受教于列为先王膝下……”
正说着呢,外面禀报:“丞相,四子回来了。”
四子?
“快请!”
四爷进来的时候吕不韦披着袍子,想来已然睡下了:“叔父,侄儿夜来,有几句话说。”
吕不韦看了樊於期一眼,樊於期慢慢的退出去,将门给带上。
叔侄二人对视了一眼,这才隔着案几相对而坐……
第733章 秦时风韵(60)二更
一剑刺出,木偶人断其一臂!
嬴政挥剑再出,蒙毅便拔了剑:“大王,臣陪您。”
两剑相击,蹦出火星,在暗夜里划过。
嬴政满头大汗,头上青筋崩出,持剑与蒙毅相抗。
时久,蒙毅力有不逮,猛地一撤,嬴政手挽剑花,将剑插于地面。而后拄着剑,单膝跪地,任由头上汗滴一滴一滴落下。
蒙恬近前,捧着热帕:“大王,心中有不畅,尽管直言!要杀谁,您下令,臣不敢犹疑!”
嬴政没动,他就保持这样的姿态凝视着地面。良久,才抬头看向夜空,群星闪烁,月华普照。
蒙毅站过来,跪于身侧:“大王,您若不便对臣等倾诉……可要请长公主前来。”
嬴政摇头,伸手扶了蒙毅起身:“莫要告知阿姊,阿姊所担已然沉重……再则,此一事,无人可替寡人解。”
蒙家兄弟对视一眼,只默默的听着。
嬴政低声问:“而今,六国环伺,而秦国却四年丧三王……若大秦母子争权、君臣争权,会如何?”
蒙毅道:“将相不合邻也欺,更遑论……”
嬴政拎着剑,攥的紧紧的:太后心中无秦国,吕不韦欲借秦国以求显贵,重自身胜于秦国……他们皆可肆无忌惮,因为心中无所顾忌。唯寡人不可!
寡人乃大秦之王,王若心无大局,则大秦毁矣!
王,需得进得,需得退得。
他看着手中秦王剑:曾祖、祖父、父亲,你们皆未告知政,作为大王的第一步需得学会——忍!
容人之不能容,忍人之不能忍。
他蹭的一下,一剑横出:需得叫六国知,大秦母子相和,君臣相得,上下一心,井然有序。
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此剑出,他长啸一声,吐出胸中那口污浊之气。而后看向蒙毅:“你出宫,替寡人去一趟丞相府。”
“诺!”蒙毅问:“去做甚?”
“告诉丞相,寡人常听先王论政,而今长夜难眠,甚是思念先王。请丞相准备,自明夜起,留宿宫中,论政于寡人听……”
“诺!”蒙毅转身走了。
嬴政看着手里的秦王剑,嘴角微微勾起,而后剑入鞘,大踏步的往书房去。
进了书房,嬴政从匣子里拿出一枚玉佩,这是在赵国时,挂在他胸前的。玉佩为父王所留,丝绦为阿母所编,陪伴了他整整七年。
他将玉佩拿在手里摩挲,而后将丝绦解下来,只留玉佩于匣中。这丝绦在手里来回的摩挲,好半晌,他抬手将其投掷于火中,看着丝绦在火中焚烧殆尽,这才看桑榆:“吩咐厨下,太后喜食蜜,进上好蜜十罐于太后,以表寡人孝心。”
桑榆的心都哆嗦了:大王自来只称呼太后为’阿母‘,有外人也只称’母亲‘’母后‘,可今夜,大王喊的一直是’太后‘!
跟长公主说的时候是,跟自己说的时候亦是!
他跪下,怯怯的应了一声’诺‘!
“留宿宫中?”吕不韦看着蒙毅,蒙毅眉眼含笑:“下官旨意宣到,丞相早些歇息,下官回宫复命。”
“请——”
蒙毅走了,吕不韦皱眉不解,一脸心事的朝寝室去。
寝室内,四子尤在坐。之前两人尚未说到正题上,宫中便来人了。
吕不韦坐下之后,问四子:“你猜宫中人此行为何?”
“安抚!”四爷看向吕不韦:“长公主凌厉,大王必温和优厚。因而,此次,宫中旨意必是给予恩宠。”
吕不韦挑眉,“留宿宫中,论政于大王听,此确为无上荣宠。”四子猜对了。
四爷笑了,给吕不韦呈酒:“荀子门下,修习帝王术者,不知凡几。李斯便是其中佼佼者!侄儿不才,到底于荀子门下修习一年,乃其关门弟子。此心术,所料该不差。”
吕不韦接了酒,端起来喝了:“以你之见,我所谋不成?”
“叔父以为大王是何等样人?”
吕不韦皱眉,不能答。
四爷又反问:“叔父以为长公主是何等样人?”
吕不韦更是皱眉,一时不知该怎么去答。
“叔父不曾经历真正的生死,可长公主与大王,数次与死亡擦肩。这般之人,心性当如何?十一岁杀人便不曾犹豫,叔父觉得大王不会杀人?还是长公主不会杀人?亦或者,觉得他们需得以大秦而今局势为重,不好杀你?”
吕不韦长久的沉默,王者焉能不会杀人?
四爷端着酒杯问他:“大王恩宠,允你夜宿宫廷,此恩你是接还是不接?”说着,他就笑了,“不接,你乃抗旨,不信任君王,这是你之罪;接了,你便夜宿宫廷,而后呢?杀你岂不是易如反掌。说你犯上,你有甚可辩?说你君前无礼,你有甚可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死,有的是办法叫你死。”
吕不韦攥着酒杯的手都紧了今儿竟是步步杀机。”
才回过味来?找死没你这么找的!但而今的秦国,需要看起来井井有条!因此,嬴政不会怎么着吕不韦。
任何人都可以不从大局考量,但唯王者不同。
嬴政今夜能派人出宫,来这么一下,已然不在四爷预料之中。此人不仅悟到了大局为重,更掌握了主宰者第一要诀,那便是——忍!
只要此人还可用,那便容他,忍他,最后你且看他!
四爷说吕不韦:“叔父,可曾记得初心为何?”
“一国之利,以显门楣。”
四爷点头:“叔父才高,自是知道田陈篡齐。”
吕不韦瞬间睁大了眼睛:“你说甚呢?”说着,他急切的朝外看去,看外面有没有人。
四爷便笑:“叔父更该知道秦相商鞅。”
吕不韦:“……”商鞅为大秦相国,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可却落到个五马分尸的结果。田陈出身卑贱,流落齐国,最后篡国为王室。
自家这侄儿是在问:你是要成为商鞅那般的大秦相国,不得善终呢?还是要学田陈,小心经营,步步为营,最后代秦而立。
说完,四爷便起身:“叔父,侄儿不久便要前往雍城,您多珍重。”
吕不韦心中又是一个激灵:他可掌雍城!此虽为长公主食邑,但最终该是吕家子孙的。吕家若有一雍城……
四子走了,他兀自坐在原地没有动地方,有太多的东西能畅想。
四爷坐在马车上,笑了: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你叫他老实本分,岂能有用?除非你给了他一个更长远的目标。
在最初的打算风险太高的前提下,他会从长计议,不会逼迫太紧,他会为了他的更长远的目标做许多铺垫。
有这些时间,就足够嬴政撑到亲政了。
另外嘛:雍城藏暗兵,此异动需得吕不韦遮掩。吕不韦以为自己养私兵,可所养之兵乃勤王之用。
此策,吕不韦会听吗?
会的!田陈篡齐,继而得天下,以吕不韦之野心,焉能不动心?
是的!吕不韦动心了,他在寝室里来回的徘徊,时而笑,时而拍案……
四子心雄,果然如是!
自己不敢想之事,四子敢想:妙!妙!妙哉!
他大笑出声:富可敌国,为何不能有一国?
若有此想,除了要做好秦相国之外,还需得影响大王。
如何影响大王呢?他第二天一早,就去见了姚贾。
姚贾正要去宫里给大王讲学,见了丞相忙问:“听闻三位上将军进宫了,丞相可是为此事而来?”
倒不是为这个!
吕不韦亲昵的拉着姚贾的手,两人相携而行:“姚师可知齐桓公与管仲这对君臣。”
“自是知的!”姚贾这么说着,才要说话,吕不韦却拍了拍他的手,“知道便好!知道便好!齐桓公与管仲……君臣相得,大王必是爱听的!爱听的。”
说着,人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还点着他:“要讲好,要好好讲,要时时讲……谨记!谨记。”
姚贾摸着胡子,看着匆匆离开的丞相,心说:讲齐桓公和管仲什么?
齐桓公不计前嫌,拜管仲为相?
姚贾摇头,进宫的时候一路都在思量:讲齐桓公与管仲什么呢?此二人……大王必读过。
眼看进宫了,他’嘶‘的一声,几乎揪下了几根胡子。
他想起一个典故来:齐桓公拜管仲为相,称呼管仲为仲父。无论朝中有何事,齐桓公皆说,去找仲父,仲父去办。果然,管仲事事妥帖。而在管仲治理之下,齐国能称霸于诸侯。
此典故说的是什么呢?
说的是——无为而治!
丞相之意是:应该教大王无为而治,需得大王认同无为而治才是治国良策!
于是,嬴政就听到了这样的论调。
姚贾说起了当世四公子,首先提到的是赵国的平原君。
“此人有才?未必。”姚贾满脸的鄙薄之色:“秦国不以出身,择其才而用,这是其他诸国皆未曾有的。平原君乃赵国先王之叔,若有才情,当日国君之位为何不曾给他?赵国与秦国不同,秦国以嫡长而立储,赵国却号称以贤而立……”
嬴政看着姚贾:嫡长未必全对,立贤未必全错,倒也不用鄙薄若此。
姚贾不知嬴政心中所想,只讲他的:“他若贤良,国君该是他才对!何以后来才贤良起来了?臣以为,无非是择人而用。有才之士,投其门下,遇事便有人出谋划策,他只是集众人之智而已。臣非鄙薄此作为,而是对此作为赞赏有加。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只要用好了人,袖手以观,未必不是善策。”
嬴政挑眉:有意思了!吕不韦不硬来了,换了办法了。
无为而治,此乃道家流派。
有趣!有趣!
第734章 秦时风韵(61)三更
请了三位上将军入宫,桐桐只将夏太后请来了,未曾请赵姬。
现在去回想先王临终遗言,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遇事难决,禀于夏太后决断。
在军务上,嬴子楚在最后的决断权上,摒弃了赵姬。
因此,桐桐并未曾请赵姬,只将夏太后请来了。
王龁跟桐桐相熟,早在从赵国逃离之时,王龁便是亲历者。后来,又去请九鼎,王龁也在船上。
蒙骜呢?因着蒙恬蒙毅,此人必可信。
麃公倒是接触的少,桐桐对此人知道的也少,因为秦朝的史料本就不多,关于此人的记载少之又少,这对桐桐来说,真就是一个原先知道,之前见过的人。
三人来,见了太王太后。
刘夫人亲自捧了茶汤,三人诚惶诚恐:“不敢。”
桐桐捧了铠甲进来,笑道:“昨日吕丞相进宫,祖母便记挂三位上将军。大王一听,便命我开了库房,寻了三幅铠甲。此铠甲乃是曾祖阅兵时披挂过的,大王有令,赐予三位上将军!以慰老将之功!”
三人忙起身,跪下行礼:“臣等……愧领!”
桐桐将铠甲奉予三人,三人感激涕零,起身郑重的将铠甲给亲随捧着,这才坐回去,看看太王太后想说什么。
却不想太王太后高居上首,却如神龛,竟是一言不发。
反观这位长公主,笑语嫣嫣,就听她说:“祖母有心问询边陲军事,不知道当不当问?”
蒙骜忙起身:“岂敢?太王太后问询,臣等知无不言。”
桐桐点了头,“敢问,军中可安?”
“军中一切皆安,并无异动。”
“善!”桐桐又问:“诸国可有异动?”
“有!”蒙骜回道:“赵国有一臣,名毛遂,不知道太王太后可知道?”
夏太后哪里知道谁事毛遂?她看了桐桐一眼,桐桐’嗯‘了一声,“毛遂曾自荐,此人在赵国市井之中很有些名声,有口舌之利,乃邦交之才。比之张仪、苏秦差之远已,但还算有几分可用之处。”
麃公意外的看了这位长公主几眼,便接话道:“正是此人。”
蒙骜’嗯‘了一声,“此人往楚国游说,欲赵楚联盟,以伐秦。”
夏太后吓了一跳,她的眼皮直跳。
桐桐问说:“楚国如何回?”
“楚国诸臣皆言,秦国井然有序,并未因先王之丧,新王年幼而乱,一切井然有序。因此,此非伐秦良机,未曾答应赵国所请。”
“善!”桐桐再次说:“大秦虽新王年幼,然我大秦亦有宣太后一般女中豪杰。太王太后与太后必能庇护大王,直至大王及冠。军务有三位上将军,太王太后放心;民政事务有丞相,太王太后与太后尽皆放心……”
王龁跟着起身应诺,但却听懂了这位长公主的未尽之语。
她说:军是军,政是政,你们谁也管不着谁。吕不韦的差事,你们掺和不了;同理,也别让吕不韦掺和你们的差事。军事,乃是太王太后管辖,此乃先王遗命;民政,乃太王太后与太后管辖,此亦乃先王遗命。
三人隐隐的听到的都是这么一层意思。
紧跟着,就又听这位长公主问:“而今诸国必暗中观察大秦,伺机而动。此时,何以应对?是主动寻战机亮刃震慑诸国?还是控制言论以惑敌?三位倾向于哪种?”
三人异口同声:“前者!”
蒙骜紧跟着补充:“可发小规模之战,告知诸国,秦国一切如旧,东出之志未受影响。”
“善!”桐桐说着,就看蜀生:“请大王与御史。”
“诺!”蜀生应了,转身办差去了。
桐桐捧了茶:“此乃昆仑之茶,三位尝尝。”
在秦统一六国之前,秦岭被称之为昆仑。后来,秦一统六国,秦岭因位于秦国都城以南,故而又被叫南山。
直到司马迁所做《史记》,才有了秦岭这个名字。
司马迁说:秦岭,天下之大阻。
岭南为江南气候,总有人因高利而采茶以售卖,因路难行,一两茶一两金。
四个人因茶而谈天说地,说的兴致正好,嬴政急匆匆的过来了。他其实并不知道什么事,正上课呢!
桐桐跟另外三人一同给嬴政见礼,嬴政笑着说了免礼,过来却扶了阿姊,才想问呢,阿姊便主动说了:“……三位上将军皆认为该主动出兵!三位老于战事,先王委以重任。既然三位意见一致,便请了大王来,您看是否要御史拟旨,今日事今日毕!祖母他老人家在呢,父王遗命,事有不决,禀于祖母决断。趁着人齐全,下诏出兵,如何?”
嬴政:“……”他愕然:阿姊手段,自来凌厉。昨夜太后不交印玺,今日她便罢了太后辖军事之权。
这正如沸鼎下取火,一击命中。
桐桐笑了:正是釜底抽薪。
不是抱着不撒手吗?那你别撒手。嬴子楚确实留有那样的话,那就用这个话。这话本意是:若是有了争执,或是意见相左,以夏太后的意见为准。
但而今,我不想这么解释了。那它的意思就是:太王太后才有军事决断权。
只要握住了军权,你吕不韦能翻了天?
一旦做成,那局面就是:我能过问民政,你们不能过问军事。
嬴政嘴角一挑,一下子就笑了:“大善!”说着,看向太王太后:“祖母,请御史拟旨。”
夏太后笑了,指了指才来的御史:“听见了?拟旨拟旨!”
御史提笔:发兵?往哪里发兵?
嬴政看三位上将军:“跟寡人来!”说着又回头:“阿姊,你也来!请祖母稍后。”
夏太后笑眯眯的:“去吧!去吧。”
三位上将军再次踏入了章华宫的大殿,大殿里山河舆图挂在原处,并未有丝毫改变。
嬴政站在舆图前,点了几个地方:“上党诸城,如何?若得此数城,便设一太原郡。”
桐桐未言语,看着嬴政跟三位上将军在舆图前讨论。
良久,事议定,然后拟旨用印,三位上将军持此诏书,不日便可出兵。
嬴政站在高处目送三位上将军,那三人并行,不时的回头望。
蒙骜一边走,一边落泪:“我大秦——不落!”
是!我大秦,必不落!
可嬴政此时,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回头说:“阿姊,三位将军皆为老者。”
桐桐:“……”
嬴政转过脸来:“阿姊,我需要出宫!咸阳城中必有士子无数,他们冲着大秦来,处处观察着秦国,看看幼王是否值得辅佐。而秦国也需要这些人才。”
桐桐笑了,还真被他说对了,咸阳城中很热闹:李斯、韩非子、尉缭等等等等。历史上,这些人原本都该去拜会吕不韦了。
秦国丞相之权,极大!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见到大王的。有才之人,而今在审视!
若是觉得吕不韦有权臣之相,必然拜吕不韦门下,从而出仕;若是觉得吕不韦不堪,四爷那边就是一门路,请四爷引荐者,不知凡几。
但皆为庸才,四爷未搭理。
如韩非子、李斯这般,跟四爷相熟,但四爷未举荐,那便是人家未曾相求而已。
但是据说,穆歌已然去了吕不韦府邸,修书去了。他做了选择!
嬴政看到了此时的臣子亦多是围着吕不韦转,他需得嫡系。加之,有些臣子确实年迈,若不提携新人,朝中可能出现人才断层。
他要方便出宫,亲自选人。
桐桐应了一声:“我即刻出宫,去驷车庶长府中拜会。”
找赢傒?
“无此事,亦得去拜会。”
嬴政看着阿姊笑:“有劳阿姊。”
“他日出宫,记得兜鱼于我带回来。”
“诺!”
赢傒看着这位长公主:“公主……说甚?”
“大军不日出征!当日父王薨逝,所留遗言您还记得吗?”
当然!
“不决之事,夏太后决断,此乃先王之命。”桐桐看着赢傒,“大伯,此诏已下!王后与丞相若是问起来,您可得作证呐。”
赢傒张口结舌:“你……你……”他压低声音:“你混账!未曾见过如你这般混账女君?”
桐桐转过身来说他:“大伯品行忒直!之前被赢俞与芈宸所利用,而今,难不成也以为吕不韦是公正之臣。”
“他能举荐我来戍卫咸阳,可见其未曾有二心。”
“我的大伯啊!”桐桐就笑:“您可知,昨儿他亲见太后,太后驳斥了他,要用他府上的樊於期替换您。”
为何?
“吕不韦了解太后,太后对大伯之前所行,有所误会,当日您该看出来了。吕不韦便是利用太后这一点,明面上公正不阿,可转眼便进宫禀报于太后。若不是太后强硬,何以用一家宰为副将?难不成大王不信大伯,偏信吕不韦么?樊於期忠于吕不韦还是秦国,大伯见了,一试便知。”
赢傒:“……此话可当真?”
“难道曾祖留丑儿于身边,不知丑儿品行?难道祖父病榻之前,能留丑儿,是丑儿善于搬弄是非么?”
赢傒一掌拍于案几之上:“吕不韦……佞臣!”
“大王说,需得六国知秦国不乱,母子相和、君臣相得,因而,容他、忍他,用他。他若肯改,优容于他。此次,夺其干涉军务之权,亦是不得不行之事。还望大伯以大王为重,以赢氏为重。宗室莫于臣下私交过密!”
“知道了!”赢傒道:“大王行走于咸阳城,安危自有人暗中扈从。”
桐桐低声道:“樊於期此人,大伯若是觉得碍事,您便私信于文渊侯,他能料理。”
“为何不是你料理?”
桐桐:“……”她尬笑:“我既答应樊於期为副将,怎好反悔?”
哦!你不能做,便叫文渊侯出面做?赢傒冷哼一声,说她:“做个君子吧?!赢氏何曾有小人如你者?”
桐桐:“……”告辞!
第735章 秦时风韵(62)一更
姚贾前来给大王授课,一直都是提前到的大王,今儿过了上课的时间了,竟是一直没来。
不仅大王没来,蒙家的两个孙子也一直没到。便是姬丹太子也一并不见人。
正要着人去问,就见黄琮来了,此人是先王的身边的谒者,而今大王并无更换之意。
谒者,便是帮着大王来回传达,沟通臣下之人。
此人一到,姚贾忙起身:“黄谒者。”
黄琮满面笑意:“姚师,大王有令,今日休课一日,您请回。”
姚贾:“……”他皱眉:“是大王身体有恙?”
“今日三位上将军出征,大王昨夜梦见了先王。先王病重时,尤迎送将士,大王怎好高居宫中?因此特跟太王太后请旨,送将士出征。此事乃临时而定,未能及时告知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姚贾声音都不由的大了起来:“出征?”未曾听人提及!
黄琮一脸笑意的看着姚贾,问说:“先生是出宫还是暂留宫中?若是暂留宫中,下官为您安排午间饭食。”
“不……不……不用。”姚贾急匆匆的往出走,“出宫甚好!出宫。”
他急匆匆的赶到相府,这个时间,若是有公事要办的同僚会上相府送上公函,也正是相府最忙的时间。
今日也一样,相府门前依旧热闹。
门宰站在门口,看见姚师先迎过去:“您快请。”
吕不韦看着门客:“出征?”
“郑仁郑将军令小人回来,禀报丞相。三位上将出征,大王亲送……”
吕不韦站起身来,“确实?”
“确实!”
吕不韦沉吟:“怎会?”
宫中无一消息,咸阳城中亦是不曾听闻。驻军大营距离咸阳城三十里,是有些距离,但不至于自己耳目闭塞若此。
这么一想,他猛的反应过来:郑仁曾跟随女君,处理之事尽皆耳目之事。女君不动声色,却已经将自己的耳目摸清楚了。
而今,闭塞自己耳目,也不过轻而易举。
他不住的用一手的手背拍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大意了!大意了!若不是郑仁,自己便是聋子瞎子。
正说着呢,姚贾来了。
吕不韦忙摆手叫门客出去了,这才笑看姚贾:“是大王去送将士出征,姚师今日得闲,上我这相府……”
“您知道?”
吕不韦哈哈就笑:“这般大事,吕某焉能不知?”
姚贾如释重负:“也是姚某多心!姚某多心,丞相勿怪。”
吕不韦携手姚贾,慢慢的往出走,沿着游廊说着话:“姚师自宫中回,可去给太王太后与太后请安?”
“倒是未曾!”
吕不韦将人往出送:“大军出征,粮草事急。今儿不能陪姚师,你先回府,得闲着人请你畅饮,如何?”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姚贾客气了几句,转身告辞而去。
吕不韦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僵硬在脸上,他喊了人来:“去打听,四子今日忙什么?”
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来奏报:“四子出城了。”
好端端的,出城做什么?必是陪着长公主在城外。
吕不韦马上吩咐:“备车,入宫。”此时宫中只太王太后与太后在,粮草之事紧急,急事急办,此不为过。
帖子一进来,刘女便接了,她捧着帖子进去,低声禀报:“丞相果然来了。”
夏太后便笑了:“被大王和丑儿料准了。”说着,就吩咐刘氏:“去传信,见!”
“诺!”
赵姬手捧着帖子:“既然是急事,便见吧。传信,见!”说着话,便转身坐于铜镜前,将素白绢花从左边鬓角挪到右边鬓角,“此绢花太过于纤巧。”
锦容不敢多话,只默默的捧了匣子来。
匣子里是大朵的如同牡丹一般的素白绢花,赵姬一看便喜欢,取了一朵,侧簪于鬓发之间,叫婢女捧了铜镜来从后面照着,果然就好看多了。
她说:“将素袍取来!”
婢女又取了雪白的锦袍来,赵姬脱下黑袍,身着白袍。这才含了香片于口中,嚼了两口又吐出来漱口。重新坐回去,于铜镜前扑粉不上胭脂:“瞧着如何?”
锦容低声道:“苍白羸弱……”
赵姬便笑了:“你不懂,这般装扮,唯苍白羸弱方最好。”说着就起身:“走吧!”
到章台宫侧殿的时候,吕不韦已经到了。
甘泉宫不在内宫,因此,她虽出门前磨蹭了一些,但还是比太王太后到的早。
吕不韦一转身,就看到一楚楚可怜的美人。他怔愣了一瞬,连忙收回视线,垂下眼睑:“臣拜见太后。”
赵姬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走到吕不韦身边,说了一声平身,就又用脚碰了碰跪着的吕不韦,低声道:“早年……见过的,丞相何以发愣?”
吕不韦慌张警惕的朝左右看看,忙往边上挪了挪:“太后安。”
赵姬嗤的一笑,“丞相……之性情,我还是知道些的。”吕不韦赶紧站起来,不住的朝外看。
赵姬看着他这般模样,便一脸促狭的笑:“丞相……早年丧妻,这些年为何未再娶?”
吕不韦弯着腰,心跳的厉害,给吓的。
这咸阳城中想瞒自己,自己都未必能知道。更遑论这咸阳宫,这大殿。
这里到处都是耳朵,都是眼睛。
因此,他一脸的恭敬:“劳太后记挂!臣……这般年岁,正是含饴弄孙之年……”
“诶?此言差矣。大丈夫岂能无妻?”赵姬坐在她的位置上:“丞相可有中意之女子,这咸阳城中,达官显贵……便是赢氏宗亲,丞相若是有看中的,莫管是何样女子,你只管言语,这个大媒我来做。”
“未曾……”
“这话谁信?有几个真丈夫不思美人呢?”赵姬看他:“你辅国有功,宫里给你赐婚,未尝不可。或是看中谁家貌美的女儿,亦或是谁家娇媚的姬妾?便是他人之妻,只怕说是丞相看中,也有人乐于奉上。说说,你看中何人?亦或者,你想找个甚样的?再不然,你想找个肖似谁的……”
吕不韦吓的结巴了:“臣……臣……臣无妄想之念,臣年事渐高……”
赵姬哈哈大笑,笑声如银铃一般,而后用手捂住嘴,笑的不能自抑:“原来不是无心,而是无能呐!”
吕不韦头上都见汗了:这若是只二人,说说这些话倒是不妨碍什么。本就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这样的男女单独在一处,言语偶有挑逗,玩笑而已,逗逗闷子便罢了。
可这侧殿内外,这么多人,传出去如何得了。
他白了脸:“太后莫要取笑老臣。”说着,便以袖遮脸,以示:无颜见人!
这般之后,便是玩笑也需得适可而止。
赵姬轻哼了一声,而后’呸‘了对方一口:“你我故人,而今玩笑一句亦不可么?”
“臣岂敢与王后玩笑?”
赵姬脸上便有些落寞:“想当年,肆意而歌,肆意而舞,肆意而笑……好不快活!而今,贵为太后,却无一日快活。”
说着,便又哼了一声:“这都是谁害的?我本生于邯郸、长于邯郸,在邯郸肆意而活,是谁……”
“太后!”吕不韦给跪下:“太后……太后!”可别再说了。
赵姬看他那卑微的样儿,她嗤的一声,骂道:“骗子!懦夫!”
是是是!臣是骗子!臣是懦夫。
赵姬的嘴角露出几分真切的鄙夷之色来,她笑问:“莫不如,我再选几个舞姬赠予丞相,若何?”
“臣不用……”
“不用?”赵姬一副不信的样子,“我是知道的,丞相最喜歌舞。再若不然,我为丞相一舞,如何?”
吕不韦咚咚咚的以额触地:“太后,臣死罪!”
赵姬就坐在上面笑着,看着吕不韦跪在下面,叩首不止。而后,才慢悠悠的起身,笑着走过去,将吕不韦扶起来:“丞相若要这般,便无趣了。”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眼波流转:“我就是恨你,恨你将我赠人……”说着,在吕不韦的胳膊上拧了一下,“恨不得么?我恨不得你么?”
吕不韦本已心生怨愤,可被这么一拧又轻轻一推,哪里还有此想?
他急忙后退,以眼神示意:尽皆耳目,不可如此。
赵姬冲他笑了一下,这才转过身去。这一转身,眼里尽是凉薄,嘴角不由的撇了一下:以前,你以我为玩意;而今你又是我的什么呢?
玩意!很好玩的一件玩意!
在欢场,不奢求于人有情,那便无所谓,各自寻乐,无恩无义,男人如过客,尽可不必入心。
你赎我而去,与我山盟海誓,我以为此生能与你共白首,可你凉薄若此,将我转赠他人。
当日,你便是不答应秦异人所求,又能如何?
秦异人依赖于你,怎会真怪罪于你?
我不懂男人之间这般究竟为何,但确实是你违背誓言于先。
之前,我不敢怨!而今,我不能怨么?
在你眼中,我便如那幼犬似得,你高兴了,哄着玩;不高兴,踹一脚;有人要了,你抬手就送了。那些我都当真的情话,原来都是哄我的。
而今再去想,那些过往从不曾被我忘却——你吕不韦是第一个背叛我、出卖我的人。
赵姬坐回去,眼眶微红,却对着吕不韦露出极尽灿烂笑颜。
美人笑颜如花,微微动情,吕不韦侧身而站,不敢回头。
赵姬低下头,想起正儿之前所言,他说,差点被吕不韦生吞活剥了!
比起吕不韦,她当然更信儿子的话。
所以,吕不韦,你又第二次背叛了我,第二次利用了我!
当日,我为舞姬,由你操纵。
而今,我贵为太后,在你眼里,依旧是玩意吗?
赵姬笑了,看着吕不韦:“正儿还需得你帮衬……我不懂政事,需得多赖于你。以后,叫你办的差事,不许推脱,听见没?若是不从……”
她说着,便轻笑一声,压低声音:“你若不从,我就拜你为师,日日叨扰于你……就如今日这般,你我日日相对,可好?”
第736章 秦时风韵(63)二更
黄琮就站在侧殿外,里面的任何动静他都看的见,自以为小声说话的……其实,周遭安静的时候,隐隐约约,还是听的见的。
远远的看见太王太后,他忙喊道:“太王太后到——刘夫人到——”
说着,便看了一眼身后的宫人,这宫人知机,转身跑了。
刘女扶着夏太后往侧殿里,侧殿里,赵氏与吕不韦都到了。
彼此见礼之后,夏太后在赵氏身上多看了几眼,微微有些不悦,但等一转身坐好了,却又收起了所有的表情。
反倒是赵姬先道:“在赵国,以素为尊。妾思念先王,服素以致哀思。”说着,便露出几分苦涩来:“妾出身卑微,自幼便会察言观色。您之不悦,妾心惶恐。”
夏太后:“……”我给你脸色了?
刘氏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夏太后没了儿子,她的儿子是先王了!你的儿子是大王,但不可因此便欺她老人家。
于是,她忙跪下,俯身:“太后追思先王太甚,此心与太王太后一般无二。昨晚,太王太后还念叨,说先王薨逝,最难的不是她老人家,而是太后与大王……太王太后心疼太后与大王……”
“是啊!这宫中只余咱们孤儿寡母,彼此相守,日子才好过。”夏太后朝赵氏笑了笑,“坐吧!知你心中之想,赦你之罪。”
而后说刘氏:“起来吧!上茶。”
刘氏这才顺势起身,转身备茶去了。
赵姬看向刘氏的背影,默默的收回视线,而后坐回去了。
刘氏捧了茶来,俸给三人。
赵姬将茶盏推开:“饮不惯。”
刘女:“……”她默默的转身,捧着茶给吕不韦。
吕不韦双手接过,满是惶恐:“不敢!不敢。”
刘女一脸的赧然:“太王太后问,丞相这般着急进宫,是有何事禀奏?”
赵姬方才想起:“是呢!丞相这般着急……甚事?”
吕不韦赶紧放下茶盏,躬身问夏太后:“太王太后,大军出征,大王亲送将士……此事……”
赵姬看吕不韦:“丞相何意?大军出征,为何我不知晓?”
吕不韦比赵姬更惊诧:“太后不知?”
赵姬看着吕不韦冷笑:“太后未曾用印,丞相便调动大军?”
吕不韦忙跪下:“吕某焉能有此能?太后不知……难不成蒙骜等三位上将军私下行事?”
赵姬才要说话,黄琮奏报:“长公主到——”
吕不韦微微变色,长公主竟在宫中?她未曾跟四子出城?
桐桐笑着进来,“祖母,太后——”她——见礼,而后看吕不韦:“丞相是为粮草之事来的?”
啊?
吕不韦尴尬的点了头,赵姬先出声问:“蒙骜三人为何私下行事?”
“未曾!”桐桐一脸迷茫:“蒙骜、王龁、麃公,尽皆先王托孤重臣,怎会私下行事,擅自调兵?”
“可我未曾用印?”
“您为何要用印?”桐桐问她:“父王临终遗命,蒙骜、王龁、麃公三人为上将军,共掌军中事务!事有不决,请夏太后决断。他们决定出兵,禀报了太王太后,太王太后用印,即可用兵,与太后何干?”
赵姬:“……”当时似乎是有此言,但此言是此意?
桐桐看吕不韦:“丞相不记得了?此事驷车庶长见证,他可作证!”
吕不韦:“……”原来如此!竟是夺了军权。
当日遗命,除了自己和太后,其余人等尽皆认可此话,那便不是也是了。
他抬头跟长公主对视,长公主对他微笑:“后勤事乃是丞相分内事,此事你可担得起?”
吕不韦:“……”这话是在问:此事你斟酌!你若配合,你还是丞相,你完成了分内之事;你若不配合,那便是不尽责,不能担起丞相之重担。
若是如此,换丞相似乎也无不可。军事乃国之大事,此事若出纰漏,朝廷上下,尽皆换相之声。
可以说,自己此次不仅的配合,还需得十二分用心的去完成。
此做事手法,便是脾气再好之人,也被这位长公主的手段气的胸口发堵:此人做事,不给人留余地。
你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除了顺着她的心意,别无选择。
桐桐看向吕不韦:“此事……丞相还有何不解之处?”
“无!再无不解。”吕不韦作别:“臣立马去筹备粮草,不敢延误。”
桐桐回头看夏太后:“祖母,丞相要出宫,急着办差,您还有何嘱咐?”
“妥善办差。”
“诺!谨遵太王太后旨意。”吕不韦说着,就一步一步的退出去了,一出大殿,转过身去,他抬手捂住胸口,深觉后怕。
人走了,桐桐看夏太后:“祖母,您回去歇着吧,无事了。”
以为会如何呢?这吕不韦也不过如此,竟是被弹压下去了。
夏太后打着哈欠:“需得午歇。”
“是!您回去只管安歇。”
刘女扶着夏太后:“徐行回寝宫,多走走,与身体大有裨益。”
“走!不急便徐行嘛。”桐桐笑着送她们出了大殿,看着走远了,她才回身,看向赵姬:“太后不回寝宫?要在园中走走么?”
赵姬看着桐桐,从怀中取去印玺:“先王之意,是如此么?”
桐桐看她:“若不是如此,驷车庶长不会认,吕丞相亦不会认。更有三位上将军,他们如何敢违背先王旨意?”
赵姬看着这印玺:“军事之权,太王太后一人可决断……”
“还有三位上将军,军务为四人决断。民务为三人决断,您、祖母还有吕丞相。”
赵姬嘲讽的笑了:“当年宣太后一人可执掌天下,而大王给予我的权利,莫说一半,便是一半的一半也不足啊!”
她不住的冷笑,而后慢慢的走出侧殿,失魂落魄。
进了寝宫,她看向挂着的先王的画像,猛的扑过去,将供桌上的祭品拂开,然后扯下画像,掷于地上。
她一脚一脚踩上去:“……吕不韦薄情寡义,嬴子楚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属于我的,吝啬给我……若不是因着正儿,你不得不给我……是不是恨不能生下正儿的不是我……”
嬴政回宫之后,便听说:太后将寝宫砸了。
他转身去梳洗,未发一言。今日出宫,累了,晚上便歇的早。
黄琮看着大王,几次想说话,终究是欲言又止,未敢直言。等大王睡下了,黄琮去后宫,女护卫不给放行。
赢姜都被惊动了:“有甚事,我替你转达。”
“您禀报长公主,就说黄琮有下情必须面见公主。”
桐桐都睡下了,赢姜求见,说是黄琮来了。
内宫不进男人,这是规矩。
桐桐起身,穿了衣裳,散着头发往出走,去外面见黄琮。
穿过长长的夹道,桐桐裹了身上披风,黄琮正在外面急的转圈圈。桐桐一出去,黄琮就往远处走了几步。
到了空旷之地,黄琮这才说了原委:赵姬与吕不韦在侧殿的情状,他一五一十都禀报了。
“侧殿伺候的宫婢,已下封口令。但尤怕有闲言碎语,有损先王名誉,有损大王威严……”
桐桐:“……”都已经防备若此,还出了此等事?
黄琮一脸焦急:“臣不敢有半句假话。”
不是不信你,是这个事……“你容我思量思量!此事,勿要让大王知晓。”
诺!
桐桐看着黄琮走远了,站在风里良久。而今麻烦的是:大王不亲政,几乎无见官员的机会。
太王太后和太后有召见官员的权利,但大王和自己都没有。
而今掌握了军权,但其实赵姬迄今还没明白,她只要手握印玺,就有一项无法叫人忽视的权利:召见官员,便宜行事。
她觉得权利极小,可她以为的……足以叫桐桐分出一只眼睛盯着她。
得想想,想想怎么辖制住她。
却不知道,桑榆此刻凑到嬴政耳边,低声道:“黄琮去后宫门口,长公主从内宫出来,又回去了。”
“嗯?有事?”
“黄大人之前便欲言又止……”
嬴政坐起身来,“去将侧殿的宫婢,喊一二来。”
结果人一来,吓的一个如鹌鹑一般,瑟瑟发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桑榆呵斥道:“若说不清楚,那便莫要舌头了。”
如此恐吓,这才算是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嬴政抓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桑榆低声道:“大王,奴拔了这些人的舌头。”
“住口!”嬴政看向这些人,好生道:“只管去歇着吧!与尔等无关。”
“谢大王!谢大王。”
人出去了,桑榆噗通一声跪下:“奴知错!”此事,黄琮隐瞒,只禀报长公主是对的。
嬴政摆手:“莫要声张,出去吧。”
诺!
这一晚,嬴政枯坐于寝宫,看着烛火久久未动。
第二日一早,起身与阿姊练剑,与平常并无不同。
练剑完,姐弟俩要分开了。
嬴政一把拉住阿姊:“阿姊——”
嗯?
嬴政看着阿姊的眼睛:“太后之事,政尽知。”
桐桐抿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宽慰。
“阿姊——”嬴政苦笑,“阿姊,此事你莫要插手。不是政不信任阿姊,而是政只有阿姊了。政不想因任何一事与阿姊有隔阂!此事,若推给阿姊处理,这是为难阿姊。您不管,便无事!您管了,这下手该重还是该轻呢?轻了,无甚用;重了……政怕某一日想起,心中存芥蒂。”
桐桐:“……”她只道:“我恐你被伤。”
“我知。”嬴政垂着头,“阿姊,我知你想庇护于我,但有些事终归只与我有关。有些恩怨,始终得我去面对。”
桐桐问了一句:“你待如何?”
嬴政看着天边:“阿姊,我恨不能杀人。然而,王若任性,天下大害!我只问阿姊一句,太后违背秦律了么?”
秦律鼓励寡妇改嫁,不鄙薄寡妇改嫁,甚至于丧夫之寡妇,与人苟合,只要男方无妻,不违法,亦不违公序良俗。
因而,赵姬无违法违理之处!
第737章 秦时风韵(63)三更
桐桐未再插手赵姬之事!
也对!那是亲母子,曾经相依为命的亲母子。
有些山需得自己爬过去,有些河,需得自己蹚过去。
当天,桐桐就听说,大王大发雷霆,将甘泉宫宫人尽皆发往皇陵,为先王守灵去了。
桐桐:“……”把赵姬身边的人全给换了。
是的!嬴政一进大殿,便看到挂着的先王遗像被糟践的不成样子。他顿时大怒,将其尽皆遣往皇陵。
赵姬看着暴怒的儿子,自知理亏,未敢发一言。
嬴政从甘泉宫出来,面上已无怒色。
黄琮小心打量大王:大王震怒是真,借题发挥亦是真。换一批人手之后,相当于将太后圈于甘泉宫。
但凡太后有任何举动,大王尽知。
桑榆低声道:“白明乃长公主放于甘泉宫……”
“将其给刘夫人送去,服侍刘夫人。”
“诺!”
紧跟着,嬴政要出宫秋狝。
其实,已是快入冬的时节了,秋狝已然有些晚了。但谁都看的出来,大王心中不畅快,因而,无人敢反驳。
郑仁悄悄的给吕不韦送信,告诉他大王要出宫秋狝。
人一走,便有人悄声告知蒙毅。
蒙毅凑到大王耳边,低声禀报了。
嬴政笑了笑,只点点头:“出发!”
蒙恬回头:“长公主不出宫么?”
出啊!今儿吕不韦必跟寡人走,不会进宫求见。阿姊正好可出宫,她好些日子不曾见吕四子了。
吕不韦得到信儿的时候,正在文渊侯府。他说的还是那位长公主:“夺兵权,此法大胆却有效。”说着,他便叹气:“四子,这般长公主……你无法左右。”
四爷就笑:“而今,长公主处处以大王为先,无错。而后,长公主大婚……婚后有子有女,其心向子?亦或是向弟?华阳太后无子无女,因为其心在己、在家族、在其兄弟,在其故国。夏太后有子,她便是不得宠,其心亦在大秦、在其子、在其孙。”
吕不韦搓着胡子:有理!
“所尽忠心愈多,其期待所得亦愈多。人之情,时间久了,几分能如故呢?世人皆如此,大王与长公主亦是如此。十年、二十年之后,各有子女,其情分可如现在?而今是彼此相依,自是不同。他日,尽皆有更亲近之人,大王会如何?长公主又会如何?”
吕不韦点头:兄弟姊妹何曾如故过?汲汲营营、争论多寡才是人之常情。
四爷给倒了一杯酒,一点不着急的样子:“若是如此去想,而今难道不是长公主的权柄越重,于咱们而言,越有利么?”
权攥在手里,利于将来。
权柄越重,将来与大王的矛盾越大。
此时,吕家方有可趁之机。
吕不韦一拍掌:“妙!实在妙。”他起身:“后日动身出发?”
“是!”
“好!那叔父便不送你了。”他起身,拍了拍侄儿的肩膀:“今儿我陪大王秋狝,你收拾行装吧。”
四爷笑着送吕不韦出去,心说:干该干的,别干不该干的,那你还是能有善终的。
看着人远走了,四爷往回走,寝室里桐桐正在查看他的行装。
桐桐抬头看他:“忽悠走了?”
嗯!忽悠走了。
桐桐嘟嘴,低声道:“我没想生孩子。”
四爷就笑:知道!我也不想生。
桐桐看他:你为甚?
四爷一副看透她的样子:“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医疗条件跟不上,哪哪都不好的情况下,为甚要叫孩子来受罪。”
桐桐一脸赞同的看他:可太对了!这年月,谁爱生谁生去!此一生,我是不生了。真遭不起这个罪。
真的!不生,对孩子来说也是一种善良。
咱自己不缺孩子,也没当爹妈的瘾,正经事多着呢,哪有生孩子而后为子孙筹谋的时间。只要咱不生,咱就没短处。肆意的活咱的,岂不是好?
桐桐挂他身上,要么说咱是两口子呢,想啥都能想到一块去。
四爷直笑:“今冬去,明冬必回。一年的时间,料理顺了就回。往后一年去一趟,大多数时间还在咸阳……”
嗯!你不在,我心慌。尤其是往后的这几年……寥寥几笔都是大事件,可往往大事件都是由一件一件小事积攒起来的,而后才爆发了。
四爷拍她:“这天下是嬴政,这是他要走的路!你不要太护犊子。”
哪有护犊子?
“还说没有?身受伤,你担心;心受伤,你不忍。没有一番寒彻骨,哪来梅花扑鼻香。”你教育自家孩子都未必这样,也知道该放手的时候需得放手,怎么到了这个人身上,你老拿人家当孩子呢?
这个人要是碰一下就碎的那种,那这上下几千年,也就没有更硬的了。
桐桐:“……”听着有点道理,“知道了!他是主导,我是辅助。”
对嘛!你看我往上凑吗?需要的时候你在,这就够了:“他需要的不是事事插手,而是陪伴。”陪伴比其他的任何动作,对他都更有意义。
桐桐啧啧啧的:“我这人……听劝!好话都能听的进去。”说着就看他:“关键是也听话!你的话,我哪次没听呢?”
“少插手人家母子的事。”“人家也没让我插手。”
“那人家就比你理智。”
桐桐:“……”拌嘴是吧?想拌嘴了是吗?
四爷似笑非笑:“不该拌嘴?你问问你,而今你啥时候想过我?你那脑子里,一天天琢磨啥呢?谁对你最重要,还记得不?”
桐桐咯咯咯直笑,乐的不行:“吃醋了呀?”
四爷白眼一翻,这也就是身份不对,倒霉的做了人家的姐姐了。这要是有个别的身份,我都怀疑你能踹了我,当一回始皇后去。
桐桐指着他:“别没谱!这个真没有。”
两人嘻嘻哈哈的,难得有这么惬意的时光。
骑在马上驰骋,确实是最难得的惬意时光。
嬴政大笑,看着被射杀的黄羊,一箭射中羊的眼睛,皮毛是完整的。这种射法很像阿姊,非箭术超群中,不会这般刻意。
他扭脸问:“此一箭,何人所射。”
护卫营中出来一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他行军礼:“禀大王,此一箭,是臣射的。”
嬴政看过去,此人似是才调来不久,瞧着面生:“你姓谁名谁?”
“臣王翦。”
“王翦?”嬴政打量他:“哪里人士?”
“频阳东乡。”
“精于箭术?”
“臣自幼修习兵略!”
嬴政从马上下来,朝前走了几步,将人扶起来,又打量一番。而后低声问:“寡人若有令,你可听从。”
“寡人乃秦国大王,臣自当听令。”
“若是寡人不欲郑仁为咸阳宫卫尉,你觉得当如何?”
“此人不忠于大王,有悖逆之举?”
“是!”
“臣将其命留在这猎场上。”
嬴政认真的看他:“若此人曾有功,当如何?”
“臣取他一目以惩戒!”
嬴政看他:“不再多问?”
“王命当从,臣不敢犹疑!”
嬴政笑了,“若要寡人配合,尽管直言。寡人听你调令!”看你这兵略到底习了几分。
“诺!”
王翦上马,带人催马而去。
蒙恬距离较近,听见了。他凑近来:“大王,此人……可行?”
“不知!”嬴政笑了笑:“可不大胆一试,如何能知其本事。”
蒙恬又问:“若是以一人之莽,杀郑仁,当如何?”
“保其命,发往上将军麾下效命,终有建功立业之机!”
蒙恬便不再问了。
不多时,就听到校场有人喊着:“有白狼朝东而去……有白狼朝东而去……”
白色兽类尽皆被视为瑞兽!
蒙毅马上上马:“大王,有白狼!”
嬴政意味深长的笑了,大喊一声:“射中,赏金千两。”
一时之间,猎场尽皆欢呼声,一声高于一声。
嬴政看向骑马赶来的吕不韦,还笑道:“丞相,有白狼!寡人赏金千两。丞相豪富,若捉到活的,丞相赏金两千两,如何?”
吕不韦不扫兴,“臣听大王之令!活捉者,赏金两千两。”
嬴政看蒙毅和蒙恬:“你们哥俩留一人即可,寡人与丞相不远走,就在此处说话。无须你们都守着。”
吕不韦也摆手,叫门下之人去参与:“去吧,莫要碍事。”
郑仁自然也带人走了,猎场周围有赢傒带人封锁,很安全。
蒙恬走了,蒙毅留着,但并没有靠过去。
嬴政好生好气的跟吕不韦说话:“三位上将军出征之事,丞相心中是否有所疑虑。”
“不敢!”
嬴政摆摆手:“丞相,军务并非你擅长,这也是先王给予的评价。虽有灭国之战,巧用计策,然战争不是只纤巧就可以。”
“臣深知寸有所短。”
嬴政又道:“但此……并非完全将丞相摒弃于军务之外。”
吕不韦全神贯注,用心听着。
嬴政坐在树桩上:“寡人与长公主曾闲聊,长公主对斩首记军功之法,心有疑虑。今儿回去之后,丞相照样入宫,今夜请了长公主,就如何记军功之事商议一二,如何?如何之制定策略,才是丞相所擅长。”
吕不韦忙道:“长公主深谋远虑,此军功之法,自商君始,未曾改过。今时不同往日,此法确实不适用于而今的秦国……”
正说着呢,就听见远远的喧闹了起来:“大王——大王——不好了,有人伤了!”
嬴政眼睛一眯:“快请侍医!”紧跟着又问:“是哪家的公子受伤?”
蒙毅来报,气喘吁吁的:“郑仁郑卫尉,他摔马,被树枝戳中眼中……”
嬴政愕然:树枝戳中的?竟不是射中的?如何办到的。
吕不韦心里咯噔了一下,可一转眼,看到大王脸上真切的愕然,而蒙毅亦是十分惊讶。
是巧合吗?
正思量呢,就见一二十上下的小尉一身是血的背着郑仁走了过来。
吕不韦的亲随跑过来低声禀报:“多亏这位王小尉,将郑卫尉从虎口中救下。”
第738章 秦时风韵(65)一更
秋狝回程中,嬴政并未再多问王翦一句。
王翦亦未在大王面前说一句话,他身有轻伤,吕不韦将他与郑仁一同安排入相府休养。
回府后,吕不韦问其他亲随:“如何能出此等意外?”
“猎户设陷阱以猎虎,陷阱上覆荆棘与树枝……彼时,有箭朝一个方向射,似有人喊瑞兽就在前……我等从四面朝那个方向奔走,谁知卫尉朝前一踩,落入陷阱,惊动了老虎……乱中有王小尉不顾凶险,与虎口中救下卫尉……”
侍医从郑仁眼中取了树枝,树枝隐隐又被修整过的痕迹。
吕不韦拿着看:“有人相害?”
门客尽皆摇头:“非也!此乃猎户惯用之法。陷阱中多用此等简陋之物!”
郑仁疼的半昏半醒,吕不韦问:“怎独独你踩中陷阱?”
“血迹……血迹……”必是白狼被乱箭所伤,逃跑时留下的痕迹。谁知顺着血迹找去,会误中陷阱。
有一亲随亦道:“……是……是有血迹,那白狼必负伤了。我在卫尉身后,亦是循着血迹寻去的。”
吕三子站在边上:“父亲,必是有人发现血迹,禀告了卫尉……”
嗯!郑仁官职高,有踪迹禀报于他,乃是常情。郑仁率数人顺着这条线追,其他人成包围之势往一个方向追。尤其是发现有其他人冲着郑仁追的方向射箭,那就更证明方向对了。
到这里似乎都无甚可疑之处,只是,“这眼睛伤的……”巧了一些。
吕不韦重新看向郑仁:“眼睛如何伤……”
郑仁昏昏沉沉:“……陷阱内有机关……数道木箭射中身上……”
侍医将其衣裳退下,这才发现郑仁身上有许多青紫的点,这是被木箭所伤留下的痕迹。只是眼睛最脆弱,被误伤而已。
吕不韦心中再无疑虑,拍了拍郑仁:“安心养伤,无碍。”
说着,转身去看正在包扎的王翦:“多谢英雄。”
王翦起身:“举手之劳,岂敢岂敢?”说着,就站起身来,“小伤而已,下官需得回营,不敢在外逗留。”
吕不韦抬了抬手,摁下了王翦:“不急!不急!”说着,就又笑着问:“听闻,大王对小尉颇为赏识?”
“因箭术问询一二。下官箭术不及长公主多矣!”
吕不韦便笑,此人很有些心机和野心。长公主与大王在邯郸射狼,只射狼目,此事传的人尽皆知。王翦猎场射羊,亦只射羊目,以此来引的大王侧目。
熙熙攘攘,不外乎名利。想求名利,那此人便可用。
吕不韦朝郑仁看了一眼,“既然大王对你颇为赏识,而卫尉此伤,难以再回咸阳宫当差。随后,我将举荐你接替郑仁职务!以你之能,可担当此任。”
王翦忙躬身见礼:“多谢丞相提拔之恩。”
“免礼!免礼!如你这般英雄,不韦相见恨晚呐!”
于是,这晚进宫,在嬴政关切郑仁伤情之时,吕不韦就夸王翦,说此人英勇,临危不怯场。疏通兵法,箭术超群,实乃将才云云,想举荐此人为咸阳宫卫尉。
桐桐看着眼前的菜品,端着酒觞微微顿了顿:王翦?吕不韦推荐了王翦。
而后就见嬴政一副疑惑的样子,再扭脸看蒙恬:“丞相所说王翦,听着耳熟,在哪里听过。”
蒙恬一本正经:“哦!想起来了。今日猎场,有一人自称王翦,射中狼目……您还说,天下尽知长公主射目之能么?”
嬴政一副恍然的样子:“是他救了郑仁?当时一脸血,倒是未曾认出。郑仁当日在邯郸,传信有功。遭此意外,幸而未曾殒命。王翦有救人之心,有救人之能……又有丞相推举,甚好!甚好。”
吕不韦心里一松:郑仁是自己的人,换成王翦亦是自己推荐的人,并无甚不同。
桐桐:“……”掉到陷阱里,陷阱里有小机关,但以人的本能,护着的是哪呢?
有东西朝你扔过去,第一时间是护住最薄弱的地方,同时躲闪。
陷阱中躲闪不得,那第一时间就会护住最要紧的部位——头脸。
而眼睛呢?紧闭以避免伤害,这是人体反应的本能。
混乱中这么精准,木头做的机关,能把身上射青了,可见这种的速度不快。既然如此,怎么会来不及闭眼呢?
除非,射中眼睛这一木箭是人为。
木箭射中,非近距离偷袭不可。若是如此,此人必走不脱。想不被发现,除非——他就是救人者。
所以,伤人者是王翦,救人者也是王翦。
若为私仇,猎场远距离猎杀,谁也逮不住把柄,此能置人于死地。
大费周章,却偏只伤一目,所为何来?
除非他奉命行事:郑仁若只是吕不韦的门客,忠于吕不韦,此为义士,当喝之以彩。可郑仁受王俸,为朝臣,不忠于王事,做吕不韦耳目,此便为不忠。
因有功,不杀!
因不忠,宫内不能留。
嬴政之命,怕是只踢开郑仁,却不取其性命。只有如此,王翦所为才合理。
这一对君臣颇为有趣,初一见面,一个敢试探,一个敢接令。配合默契,心有灵犀。而后,顺理成章的,由吕不韦开口,将王翦给安置了进来。
这会子嬴政转移了话题,好似对王翦这个人没多大兴趣一般,只要是你吕不韦安排的,寡人就是信任的。
他说起了斩首记军功之法:“阿姊,丞相亦有此意。在此事上,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吕不韦转过身来,朝长公主欠身。
桐桐双手举起酒觞:“丞相请。”
吕不韦一副惶恐的样子跟着举起酒觞:“请——”
一觞酒后,吕不韦才道:“此法在制定之初,一则为了激励将士,激励军民以征战;二则,震慑所犯之敌。而今呢,其弊端凸显,军中以争敌首冒领军功者屡见不鲜,渐失其公正性。又有,六国之敌,尽皆觉此法残忍,每临战,拼死不降,为何?不敢降者,唯恐此不仅不能保命,且一样死后无全尸!倒是激起更大之斗志!”
桐桐点头,正是如此。因此才说,此法非改不可!
但军中事务,三位上将军处置。不决之事,或是大事,才请太王太后决断。也就是说,事得他们先提,再拿来问。
而这个时候,太王太后主动提改动记军功之法,是不合适的。
除非,有人来推动他。
吕不韦接触不了军务,若嬴政有此意,他必会积极推动。
此亦为相互掣肘之法。以三位上将军震慑吕不韦,以吕不韦在后勤等方面的影响,去影响、牵制军事。唯有如此,方能平衡。
既然他知道弊端在何处,那此事,就他去办。
他门下之人众,朝中大臣有事直奏丞相,需得他们拿出办法来,再看是否需要有调整。
嬴政就道:“那此事,就有劳丞相。只要切实可行,太王太后必能恩准。”
“诺!”
第二日,吕不韦先递了奏折,请用王翦代替郑仁。
递进来之后,桐桐拿着太王太后的大印,要盖了,嬴政却喊了一声:“阿姊,慢着。”
怎么了?
嬴政接了奏折看了看,微一思量,便将折子给了黄琮:“先请太后用印。”
黄琮接了折子,捧着去甘泉宫。
甘泉宫中,太后一身素白,披散着头发赤足在大殿中哼唱着起舞,宫婢三五步一个,尽皆低头沉默的守着。
黄琮看了心里一叹,站在外面,不敢进去,只道:“丞相请以王翦代郑仁,为咸阳宫卫尉。”
赵姬停着看过来,问说:“太王太后可答应了?”
“未曾用印。”
未曾用印?
赵姬哈哈哈的笑了,而后从怀中取了印出来,“近前来。”
黄琮将折子打开,赵姬嬉笑着,将印摁了上去:“甚好!甚好!拿去吧。”
“诺!”黄琮合上了折子,转身便走。
赵姬看着大印,又哈哈笑了起来:吕不韦不敢有所不逊,正儿乃亲生子,不逊又如何?
既然如此,那丞相之意,自都是好意!
黄琮捧着奏折回章台宫,嬴政接了奏折一看,用印了。他垂着眼睑,问说:“太后可问了甚话?”
“问过太王太后可答应了?”
“你如何作答?”
“太王太后确实未曾用印。”
嬴政自嘲的笑了笑,将奏折递给阿姊:“用印。”
桐桐:“……”这是料到了太后必不能那般乖顺。她心中有气,必是要发出来的,因而难以配合。
嬴政料到了这一点,便先不用印,叫太后以为这边不乐意吕不韦的提议。她不懂,朝堂上的争执又不是生死之仇,昨儿闹意见,今儿可能想媾和也未可知。更不知道背后还能有诸多算计。
所以,她单纯的因这边反对,而唱反调。
你反对,我便赞成,你能奈我何?
于是,她用印了,正中嬴政下怀。
可这般在预料之中的事,嬴政会欢喜吗?
桐桐什么也没说,在上面用印了。其实,赵姬办事,很儿戏。用印亦有规矩,她便是先用印,也该给太王太后留够足够的地方。
太王太后之印,该在太后大印之上。
结果人家没有,就给你那么一盖,桐桐拿着端详了再端详,只能盖在奏折起首的位置之上。
盖好了,她递给嬴政,嬴政又看了看,这才递给黄琮:“给丞相送去。”
“诺!”
于是,桐桐便见到了如重剑一般厚重的王翦。
他一身铠甲的站于王前:“大王!”
嬴政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甚好!咸阳宫内有你,寡人心中甚安。”
王翦单膝一跪:“唯王命是从!”
好!好一个唯王命是从!
第739章 秦时风韵(66)二更
咸阳宫卫尉,依旧是吕不韦举荐之人?
吕不韦将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酒肆客舍之中,尽皆此等流言。
一时之间,士子尽皆前往相府递拜帖。
李斯与客舍之中,深深的叹一口气:秦王终究是年幼。
他起身,取了一袋钱去,正要去集市。却不想一开门,与住在对面的韩非走了个面对面。
韩非见礼:“师兄这是要去往何处?”
“集市!师弟呢?”
“同去!同去。”韩非笑道:“小师弟明日离咸阳往雍城而去,此一去便是一载。再归来,我是否还留在咸阳便不可知。欲选一二赠别之礼!”
李斯便笑:“如此……那便不可同行。”
“哦?师兄不送小师弟?”
“我欲常留咸阳,终是会再见。此小别而已!”李斯说着,就一脚踏出客栈大门,朝东边指了指,“我欲往东行,师弟?”
韩非作别:“弟欲西行。”
“告辞!”
“告辞!”
李斯在闹市中择一肥硕羊羔,周围士子数人竟是都相中此羊羔,竞相出价。
“三十钱!”
“三十五钱!”
“四十五钱!”
“六十钱!”
……
李斯抱紧羊羔:“诸位!诸位!这是何意?你我皆乃君子之士,先来后到,此为礼!诸位何以这般无礼。”
众人皆指着李斯:“量力而行,怎生无礼?”
这卖羔羊之商人忙应和:“正是!正是!愿出价者得,与礼无关。”
李斯’嘿‘了一声,指着商人,而后摸着这肥硕羊羔不舍撒手。
边上有二十一二童子,袖手道:“此羔羊甚好,某愿出钱八十。”
李斯看着眼前的小子,才要说话,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师兄!”
他扭脸一看,竟是韩非。
韩非掏了钱袋扔过去,“师兄接着。”
李斯抬手接在手里,掂量了一二:“谢师弟。”
这童子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问道:“二位可是出自荀子门下。”
李斯愣了一下,应了一声:“正是!稷下学宫李斯。”
一提李斯大名,士子们尽皆发出赞叹之声:“原来是李斯李先生!”
“惭愧!惭愧!”
“李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
“既然李先生相中,那自是该李先生先得。”
这话一出,众人尽皆拱手退出,另寻好的去了。
人一走,李斯看向这卖羔羊的商人,而后放了怀里的羔羊:“这羊羔……不过如是!”
商人:“……诶?”这是又不买了么?他一把拉住:“争抢者是你,将客人撵走之人亦是你,如你这般,我这生意如何做?”
“为商者,肆意抬其物价,理乎?唯利而是图,礼乎?”李斯摇头,“如尔这般,如何能长久的做生意?”
商人无言以对,将羊羔推给他:“三十钱!原价于你。”
“知错而改,善!”李斯取了三十钱于商家,抱着他的羔羊,给韩非致谢,还了那一袋未曾用上的钱:“多谢师弟。”
韩非子看着那羔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原来师兄要拜访吕丞相。”
《周礼》中有载: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
这话的意思是说:送礼物不能瞎送,得根据人的身份送相应的礼物,这是严格的礼。
一般呢,以禽兽作为登门礼。去见诸侯王,见面礼是兽皮裹着束帛;去见九卿,要带羊羔;去见士大夫,要带雁;拜访士子,得带野鸡;而见庶人,野鸭即可;若是工商之人,家鸡即可。
贵族与非贵族,礼皆不同。
吕不韦乃商人出身,身份卑贱,以前便是最低一等,家鸡一只,即可上门。
李斯大费周章,选最好羊羔,所谓何来?登门巴结吕不韦,以吕不韦为卿!除了秦国,不以出身而择相,其他诸国丞相皆为贵族。因此,执羔乃为礼。
而今,一贱商之人,因为秦国宰相,居上卿之位,亦坦然收起了羔羊之礼,在许多人看来,此尤为讽刺。
李斯被韩非的视线看的不自在:“便有青云志,亦需借东风。见笑!见笑。”
边上那童子上下打量了李斯一眼,转身随手抱了一只羔羊,付了商家三十钱,抱着便走。
李斯看那姿态,扭脸问韩非:“谁家子,这般气度?”
韩非摇头:“不识!”他朝远处指了指,“见士子们尽皆往这边来,弟好奇便跟来一瞧。而今知道为甚,便不陪师兄了,告辞。”
告辞!
两人分道,李斯抱着羔羊去吕府。
吕府门前,好生热闹,诸多士子排队,各个怀抱羔羊。
而李斯的前面,正是之前遇到的童子。他几次欲与此子搭话,可此子颇为高傲,目不斜视。之前还主动相问,不知何故突然高冷起来。
排队许久,眼看到了跟前。
相府门前,站一年轻公子,狐皮轻裘,颇为富贵。
近前了,似乎听见有人称呼此人为’三子‘!
李斯心道:原来是吕不韦的儿子,是小师弟的堂兄呐,那倒是好办了。
身后那些士子听闻吕家公子亲迎,便又夸赞起来:“礼贤下士!”
李斯心中不以为意,只看此刻站在门口的吕三子。
此子颇为倨傲,此时正看着递帖子的小童:“小儿几岁大?”
这小童递了帖子:“甘罗特来拜见丞相。”
吕三子接了拜帖:“甘罗……甘茂之孙?”
他身后站着一文士打扮的门客,低声提醒道:“甘茂曾在秦国任丞相。”
吕三子了然,忙看向这小童:“原来是甘丞相之孙,失敬!失敬!”
“公子客气。”
吕三子喊了人,接了甘罗怀中羊羔,恭敬的将其请入内。
轮到李斯,李斯将帖子递过去,便一言不发。
吕三子看了他一眼,打开帖子:“李斯……稷下学宫?”
门客在边上提醒:“丞相大人广招贤士,李斯之名极盛。文渊侯亦是稷下学宫弟子,渊源极厚。”该以上宾之礼迎之!
吕三子回头看了门客一眼:你听过李斯之名,难道本公子不曾听过?你知道四子出自稷下学宫,难道本公子不知道?
李斯,小吏出身而已!
四子,庶房庶子而已。
吕三子合上拜帖,问李斯说:“先生几时来咸阳?”
“该有一年之久。”
吕三子嗤的一笑:“一年之久,为何今日才登门呐?”不外乎左顾右盼,投机而取巧之辈罢了。此等人,为甚非得以上宾之礼待之?
说着,将手中的拜帖掷入门口木盘之中:“先生之贴,某代为转交丞相。今日宾客极多,便不留先生了。”
李斯:“……”他再问一遍:“今日不得见丞相。”
吕三子袖手后仰,站于高阶之上,睥睨而视:“先生还有何言?”
李斯冷笑:“领教!领教!”
说着,抱着羊羔,转身便走。
谁知走出数百步,身后有一青年追来,“先生!先生。”
李斯转头,这青年忙道:“先生之名,某如雷贯耳。今儿得见先生,不知能否请先生赏脸,小酌一觞。”
李斯上下打量着青年:身量极高,身形魁梧,朗眉俊目,仪表堂堂,当真乃一美男子。
他问:“你我萍水相逢,岂能叫你破费。”
“诶?先生大才,若能赏脸,某荣幸之至。”
这青年看人时,满眼都是清澈赤诚,真真是一副好相貌。
李斯便笑了:“那便请吧。”
酒肆中,羊肉骤然涨价。店家提醒客人:“今儿炖羊肉,价高三成。”
这青年有些犹豫,李斯忙道:“肥鸡一只即可!丞相府门难进,羔羊价涨,在所难免。”说着,轻轻抚摸着他怀里的羊羔,随意的笑了笑。
青年窘迫,一脸赧然,但还是道:“炖羊肉、肥鸡,只管上。”
“诺!”
李斯打量这青年:“何以这般破费,对某若有所求,怕是也难。你也看见,我这般之人,进不了丞相府。”
这青年只问说:“某是想问先生,为何连先生这般之人,也需得求吕丞相。”
“若不然呢?大王年幼,离及冠之日尚远。而今,内宫两宫太后摄政,吕丞相辅政。虽为辅政,可与摄政何异?”
青年腼腆一笑:“原来如此!不瞒先生,小子窘迫,欲投丞相府为门客……若丞相肯收留,他日得丞相看重,必为先生引荐。”
李斯飒然一笑:“不用!不用!我并非无处可投……此路不通,那便另辟蹊径。”
青年急切的看他,李斯摆手:“各有各的路,我的路通哪里尚不得而知,你当走你所择之路。”说着,他才想起来,问说:“尚未请教,当如何称呼?”
“小子嫪毐,见过先生。”
嫪毐?
李斯点头,举杯与他相碰。
饮酒一觞,李斯含笑直接道:“丞相府门口,迎客之人为吕家三子。此子倨傲,目下无人,似与文渊侯不合,心有不服之气。许是……他的门径,你可走通。”
嫪毐大喜:“谢先生提点。”
“好说!好说!”
这顿酒未敢多饮,李斯道:“明日还有要事,不好误事。”
嫪毐忙殷勤相送,在酒肆门口作别。
李斯第二日是真有事,他天不亮便出城,等着文渊侯。
今日相送之人颇多,需得早在亭中相候。
韩非来时,意外的见到了李斯,他嘴角不由的挑起了几分似笑非笑来:“师兄……是求见吕丞相不顺么?亦或是想着,今日送小师弟,能偶遇吕丞相。若是如此,师兄送别之意怕是不诚。”
李斯:“……”在稷下尚且不觉,从甚时起,韩师弟变的如此的不讨人喜。
第740章 秦时风韵(67)三更
今日四爷出城,相送者确实是多。
这些人目的自是不同,众人皆猜测,长公主必来相送。若是投贴无门,长公主不是极好的人选么。
其实何止是桐桐出来送四爷了,此时车上,嬴政正在坐。
三人说话不欲叫人知道,嬴政出宫,更是瞒着人的。他是坐着桐桐的马车从宫里出来的,王翦守卫咸阳宫的好处凸显,嬴政进出尽可自由。若想偷着离宫,别人也不能知道。
坐在马车上,说的是雍城事。
说到底,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任何时候,都需得留一暗手,以备不时之需。
嬴政将密旨递过去:“军事与太后无关,有太王太后印玺,便作数。”
四爷接过来,“有旨即可!养兵所用,我想办法。”
善。
出了城,远远看见相送之人,桐桐就得下车了,若不然,车里的嬴政便藏不住。
吕三子早被吕不韦打发来了,亲自送这庶子出远门。
这会子宫中马车停,四周女卫戒严,一瞧便知,长公主在马车上。此刻,相送之人马上禁声,自觉的退于两侧。
吕四子一身黑袍自马车上下来,转身去接,就见一素雅女子自马车上下来。看见过阅兵的,有远远见过长公主的。可如此近距离,见过的人少。
尽皆说此女乃丑女,丑女之名天下尽知,可此女虽不明艳,却也雅正。
就见她扶着文渊侯的手从马车下来,细心之人皆看的见,两人腰间所悬玉珏为一对。从马车上下来,众人见礼,桐桐点头:“免礼!”
她并未多看这些人,只跟四爷说了一声:“你作别,我去前面等你。”
“好!”
她带着人径直朝前走去,路过亭子,见亭子中有数人,尽皆朝这边拱手,她颔首回礼,未曾停留,继续朝前走去。
四爷与人作别,客气半晌。
吕三子见这庶子一副贵人模样,周旋于众人之间,游刃有余,面色便不大好看。再看向那走远的宫装丽人:原以为真是一丑女,竟是不知长公主原是这般容貌。
跟着的人低声道:“三子,在邯郸时,求助于府上时,您推给四子接待。”
吕三子冷眼以待:多嘴!
这般女子,这般出身之女子,竟被这庶子得了去。
四爷过来跟他作别时,吕三子的面色还未曾好点。跟这种人,四爷有甚可计较?
他说:“有劳兄长了!”
“父亲所托,不好不来。”吕四子随手指了几辆马车:“这是路上所用,你一路小心。”
“谢兄长。”四爷说着,便朝亭子指了指,“还有友人作别,小弟便不陪了。”
“随意!”吕三子说着,转身先上了不远处的马车,隔着帘子朝那边看。
四爷对着亭子的方向疾步快走:“师兄——”
李斯、韩非、穆歌三人远远的见礼:“师弟!”
李斯笑道:“师弟意气风发,前途无量。”
四爷笑着拱手:“见笑!见笑!”
李斯携四爷之后,低声问道:“可否帮为兄引荐长公主?”
四爷看李斯:不投奔吕不韦?
历史上,此人拜在吕不韦门下,被吕不韦任命为郎官,而后才被引荐给嬴政的。
郎官是什么官呢?是相府的附属官,拿相府俸禄,这么一个官位。
引荐桐桐,她那性子,是得提前跟她说一声。
四爷便笑:“诸位乃某之师兄,本也不是外人,早该引荐。”
韩非拦住:“此不妥……”
四爷说他:“公主受教于秦国三位先王膝下,又岂是一般女子!便是韩师兄他日归韩,这跟与长公主相交有甚关系?”
穆歌忙拱手:“我在丞相府中,隐有耳闻。丞相与门客议事,言辞中对长公主颇为忌惮。此一定非寻常女子,某若得相识,三生有幸。”
四爷笑了笑,“稍后。”说着,便转身寻桐桐去了。
桐桐站在路边正看野柿子树上的软枣,见四爷过来了,她就抬手指着:“那一枝繁,折下来我尝尝。”
水果少,看给人馋的。
四爷高,他过去给那一枝折下来。路边野树,尘土飞扬的,果子上都是,他摘了几个果子下来,用帕子给擦了,桐桐捏了塞嘴里,然后眉头一挑:“甜的!”
说着,塞给他一个:“尝尝。”
除了核就剩下皮了,好吃在哪?
四爷含在嘴里之后,就摆手不吃了。低声跟桐桐道:“那边亭子里的就是韩非、李斯、穆歌。”
穆歌桐桐几乎没听过此人的名字,但是韩非子和李斯确实是鼎鼎有名的。
李斯害死了韩非子,这是韩非子的结局。至于李斯嘛,人尽皆知,他与赵高勾结,而赵高为独揽大权,诬陷其勾结陈胜吴广,行造反之事,李斯被迫认罪,而后,李斯被腰斩于咸阳市集,并夷灭三族。
此人,最后愣是没干过赵高。
而今,赵高被打发走了,她就心说,李斯这人啥时候冒出来呢,结果这不,就给冒出来了。
四爷看了周围跟着的婢女和女卫一眼,桐桐一抬手,这些人便朝后退去。
两人说的话不能叫人听见,只能离的近一些,再近一些。
桐桐就假装给四爷整理腰带,远远看去,像是不舍分离的一双有情人依依不舍。其实说的全不是那么一码事。
四爷说桐桐:“不要因为此人最后做了什么,就否定此人的价值。统一六国是难,但比统一更艰难的是如何合而为一。大一统是什么?大一统需得众多方面的一统。自来都是分封制,此涉及所有贵族的利益,推行之难,难于上青田。”
桐桐点头:“我知道!”光是你弄个摊丁入亩,那些官绅都能骂死你,多少年你都没有个好名声。更何况是秦始皇,他要行之事呢!
说他是暴君,好似他灭六国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一样。其实并不是,被人骂,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四爷点头,“就是这个道理!需要文化、政令、治权、帝权、华夷等等,诸多方面的一统,才算是真的实现了天下一家。而李斯在其中发挥了不可替代了作用,这是需要正视的!不要因他干的事,先摒弃此人。此人跟赵高不同!”
桐桐’嗯‘了一声:“知道了。”
四爷又说韩非:“……此人,你慢慢接触。他在生人面前……有些结巴。”
口吃?真口吃呀?
四爷看她:真的!
桐桐:“……”现在这辩才可吃香了!哪个才子若是不能口若悬河,不能时而发振聋发聩之语,那都不算是真才子。
结果倒霉的韩非子:竟真的口吃。
桐桐朝那边看:“那个看起来颇为清高,一看就是高人的是韩非?”
四爷跟着看过去,“错了!那是李斯。”
桐桐:“……”那是李斯?“你突然过来,谁求着引荐的?”
“李斯!”
桐桐:“……”好有欺骗性的相貌呀!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她又问:“那个老实巴交的,是穆歌?”
“不!那是韩非!”
桐桐:“……”好歹是韩国公子,他坐立难安,看起来整个人都紧绷着,这又是为甚?这般样子,难怪他数次给韩国国君谏言,人家不听呢。
因为此人看上去,真的不像是一个高人。
她躲在四爷身前,侧过身偷偷的吐出软枣核:“走!那过去吧。”
看着两人低语了这么大功夫,终于过来了,李斯暗松一口气。
一进亭子,三人都朝后退了一步:“见过长公主。”
桐桐只听见了李斯和穆歌的声音,韩非子未曾张嘴。她朝三人点头。
早有韩非带的仆从在亭子中铺好席子,几人入席而坐。
四爷先给介绍:“这是李斯师兄,三位师兄中,李斯师兄最为年长。”
李斯朝这位长公主欠身以为礼。
桐桐颔首:“李斯先生之名,我亦有所耳闻。若是所记不差,先生乃去年十月来咸阳。咸阳城门口,日日有登记,每一旬便送入宫中。先王在世时,曾有言,咸阳城由着众位来去自由。虽知先生大名,亦未敢打扰。爱才惜才更需敬才,人各有志,不得勉强。便是士子贤才不看好秦国,亦欢迎诸位常来常往。”
李斯:“……”这位长公主竟是谦卑若此!
他一脸的苦笑:“李斯不才,承蒙长公主厚爱。见长公主,便知大王是何等风姿。若早知大王爱才惜才敬才,又何必四处碰壁?”
桐桐觉得李斯真聪明,他绝对去求见吕不韦了,不知何故未曾被接纳。而今一见面,便将此事摆在了明面上。
他发现自己连他何日来咸阳的都清楚,估摸着自己怕是也能知道吕不韦府邸的动静,此事瞒不住。
既然瞒不住,何不坦然以告呢?
如此,方显坦诚。
桐桐便笑了:“吕丞相招纳贤才,此事大王有所耳闻。今日见连先生这般之才,都未能入门。那看来,吕先生府中,堪称大才之人,定然不少。今日回宫,我便禀明大王,在宫中设宴,请诸位大才前去。对于秦国,诸位如何看。其利其弊,尽可直言。吕丞相为国举才,用心良苦,劳苦功高,岂可辜负。”
说着,便看向韩非:“若有好文,亦可在宴中共赏,此等美事,韩师兄不会错过吧?”
韩非含笑欠身:“……谢……长公主。”
桐桐又看穆歌:“听闻穆师兄于丞相府修书,大王甚是好奇!那一日,必请诸位赴宴。”
“谢长公主提携。”
李斯:“……”他不由的看向自家这位小师弟:长公主此举极为高明,竟是自己看错了,吕不韦未必强,秦王未必弱。
师弟啊师弟,你未曾说过长公主她——竟是这般厉害之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