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荐的目的达到了,结果比预想的好的多。
桐桐起身,该送四爷离开了。
两人携手往四爷的马车那边去,桐桐低声叮嘱:“路上莫要耽搁,近些日子天气晴好。时日久了,怕是要落雪……”
四爷:“……”这是要去多远的地方么?
从咸阳到雍城,就是从咸阳到宝鸡,陕西境内呢!两地相隔一百五十公里多点,也就是三百多里路。
驿站传递消息,一天三百里,是最常规的消息传递速度;快些的,要求一天六百里,也就是说,有加急的消息,一天咱们可以派人打个来回;再要快些的,八百里加急,你早上送信,我半晌就收到了。
这是带的东西多,坐马车慢慢的走。如果不带东西,带人骑马而行,现在出发,晚上赶赶路,肯定不用到半夜就能入雍城。
四爷跟她算这个账:“你就是想我了,依你骑马的速度,早上从咸阳走,午膳咱俩能一起用。”就这点距离,至于吗?
桐桐:“……”而今这不是车马慢嘛!
不过,这么一算,桐桐也觉得我大概是有点毛病了:也是!就这么点距离,送什么送,整的我都以为他要去天涯海角呢。
感情这个距离就是想回就回,骑马当天就能到呀!
“那……那就没啥了。”走吧!真不用依依不舍!我就是一个月跑一次,也很方便。前一天早上走,午膳一起吃,住一晚,第一天吃了午膳往回赶,晚上不会太晚就能回到咸阳宫。
四爷刮她的鼻子,转身上了马车,“回吧!”都上了马车了,又撩开帘子,无声的叮嘱:别喧宾夺主。
桐桐朝前走了两步,隔着车窗低声问他:“……若是提前亲政,可行性有多大?”
突然提此事?
四爷沉吟,低声道:“嬴稷十九岁即位,他六十岁时宣太后才去世。母子有争斗,但宣太后的影响力一直在。若不然,楚系不会势力那般大。”
桐桐左右看看,小声道:“嬴稷即位,乃是楚系魏冉等人支持的。甘茂等人支持的是赢壮,最后事败,连嬴荡的王后也被逼回了娘家魏国。楚系当初有拥立之功。”
说是当时的丞相甘茂是被魏冉所逼,其实就是王位之争,甘茂败了,怕惹杀身之祸,跑了。
但而今不同,而今嬴政王位来的正,赵姬和吕不韦的权利被束缚住了,提前亲政真的不可吗?
四爷看桐桐:“嬴政十三岁登基为王,二十一岁亲政,这中间过程及其复杂。第一要求亲政,应该是在大婚之后,十七岁的时候,但当时吕不韦没答应,只推到半年之后,而赵姬同意了吕不韦的提议,打算在来年年首,还政于嬴政。”
桐桐:“……”
“但是,吕不韦并未履行诺言。巧合的是,在这个还政拖延期间,成蟜异动……而后赵姬以嬴政王位不稳为由,拒绝了嬴政亲政,将其推到两年之后。”
桐桐听懂了,四爷的意思是:成蟜叛乱的背后有阴谋,哪怕没有相关记载,可从时间上反推,应该是跟嬴政亲政有关。
乱局之下,赵姬和吕不韦才有不还政的借口。
她问说:“第三次呢?第三次又为什么?”
“第三次赵姬未曾同意,那该是她跟嫪毐接连育子期间。”
桐桐:“……”
四爷就道:“而后,嬴政才做了强势亲政的准备。他清洗的是嫪毐一党,因为之前,他答应吕不韦,会按照《吕氏春秋》治国。《吕氏春秋》的主要思想就是无为而治!”
也就是说,他先与吕不韦达成了合作,换吕不韦支持他亲政,而后清洗了嫪毐一党,收缴了赵姬的摄政之权。
亲政之后,这才清理了吕不韦。
四爷就说:“嬴稷从十九岁,到六十岁,只要宣太后活着,他就没能彻底的将其权利收回。宣太后一直影响着朝政!母子有争斗,但无法割裂。而今,赵姬才三十来岁,嬴政要亲政,赵姬这一关不过,就过不去。你能辖制吕不韦,但赵姬……不是你能管的。得看嬴政自己!他是否能过的了亲情这一关。”
桐桐:“……”从秦到汉,太后的权利当真是大到无以复加。后来诸多朝代最忌讳后宫干政,这皆是历史教训得来的。
四爷就说:“你能创造机会,叫嬴政接触外人,在外树立威望,这对他提早亲政当然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刚才提的,趁机叫嬴政跟士子才子见面,这无疑增添了世人对秦王的信心。
而你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赵姬那一关,必须嬴政自己闯,谁也替代不了他。
桐桐’嗯‘了一声,再未言语。
四爷就说她:“莫要心急!切忌拔苗助长。”
明白!明白!
四爷这才朝众人拱手,然后看桐桐:“走了!”
“嗯!我要想你了,就去看你。”
好!
四爷催着车夫启程,马车这才动了。
他在窗户上朝后看,见她站在原地又开始瘪嘴,他就笑:傻乎乎的!人家嬴政离了你,一样什么都干成了。
马车远去了,桐桐转身,跟李斯几人作别,而后径直朝马车而去,嬴政还在车上呢 她一上车,嬴政就笑:“阿姊舍不得吕四子。”
“哪有?”桐桐低声说亭子里的几人,而后说了主意:“该见见,让人看看秦王。”
“阿姊总有急智破局。”此法看似给吕不韦面子,可其实树立的是自己的威信。
马车悠悠,调转车头,回咸阳去了。
送行之人,三三两两也散了。
穆歌一脸羡慕:“小师弟福气不浅!”长公主雅正雍容,容貌相配,气度天成。可偏无一丝傲慢之意,在小师弟面前,亦是温婉娇柔,这般美眷,羡煞旁人。
韩非只笑:“见了长公主,我倒是对秦王好奇起来。”
李斯看了两人一眼,抖了抖袖子:“走!回城。”
走在路上,吕三子的马车紧随其后,马车甩着鞭花,一遍一遍的提醒着,身后有马车,让让路。可李斯偏不疾不徐的走在路中间,仿若未曾听见一般。
吕三子推开车窗看出来,李斯转身回头看了一眼,兀自走他的。
韩非子看了穆歌一眼,朝路边让了让,站于路边,叫马车先过。
穆歌连拱手致谢,回头又朝李斯拱手:“师兄——师兄——莫叫小弟为难。小弟进出丞相府,与公子还要相处。”
李斯看了穆歌一眼,点了点他,这才挪到路边。
吕三子瞥了三人一眼,马车朝前直行而去。
正走着呢,从不远处窜出一只狗来。
那狗似是负伤了,狂奔着往前冲,这般之势,吓的马儿嘶鸣,紧跟着狂奔了起来。
所见之人,尽皆躲避。疯狗伤人,何人能拦住?
此时便见一青年,拎着一只野兔,此时将手中野兔扔掉,拦于疯马之前,拽住缰绳,死死的拖拽住疯马,那疯狗扑来之时,他一匕首捅入疯狗脖颈之上,疯狗立毙!
而后,马儿镇定了起来,原地踏步,不再动了。
马夫惊魂未定,里面撞的七荤八素的吕三子从马车上下来,看这个年青人:“你乃何人?倒是有几分勇武之气。”
“小人嫪毐,混迹于咸阳城,今儿出城猎兔售卖……巧遇公子,您无恙便好。”
“所从何业?”
“无家无业,混迹而已。”
吕三子便笑:“既然这般,可愿随我回相府,在府中做一家宰?我给你最高俸禄。”
嫪毐忙一脸欣喜:“早听闻吕丞相招纳贤才,可小人混迹于市井,实无才,未敢登门……”
“只这勇武之气,便可入门。”吕三子见此人谦卑,瞧着也恭顺,便转身上了马车:“跟着吧!”
“诺!”嫪毐应着,要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李斯,隐晦的点了点头。
李斯等马车走远才过去,看了看那条死狗,这分明就是一只家养的狗,狗被人射了一箭,朝这个方向狂奔而来。
他正要碰这狗呢,几个人远远的喊道:“莫动,此犬乃我等猎物。”
李斯:“……”狗是嫪毐的,他找了挚友甚至于是亲朋一起做局,又将他自己的狗放在指定的地方,他自己则走远,在吕三子回城的必经之路上。
狗受伤,必然循着主人的气味而去。
因此,他拽住马,狗就到了他跟前。他能一击必杀,是因着他自己的狗哪怕受伤了也未曾伤他。
而这几人,必然与嫪毐相识。
在李斯的注视下,这几人将死狗一扛,走远了。
穆歌走过来,问说:“师兄与之前那位壮士认识?”
李斯摇头:“一面之缘,不算相识。”
韩非看了李斯一眼,什么也未曾说,率先走了。
穆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是作甚?
李斯叹了一声:“韩师弟乃韩国公子,所思所想非我等之人能懂。”
韩非子似未曾听见,不曾回头。
桐桐跟嬴政回宫之后,却见赵姬正在章台宫侧殿。
“太后!”两人给见礼。
桐桐先问:“太后今日得闲?”
“不闲着能如何?我竟是不知,我出不得宫,连身边侍奉之人亦不能出宫。摄政太后,被圈禁于咸阳宫……”赵姬看向儿子,“正儿,你便是这般对待阿母的。”
嬴政问说:“太后为甚要出宫?”
“为甚?甘泉宫宫婢,人人如聋似哑,你阿母是个活人呐,这一日日,我似活在陵寝之中!正儿,你是要逼死阿母么?我想出宫,我想听听人声,不可么?”
“需得有人陪您说话?寡人安排人。”
赵姬怒目而视:“嬴政,我问你,《秦律》可禁太后出宫?”
“不曾!”
“身为王太后,出宫需得谁准许?”
嬴政目光深沉:“您非出宫不可?”
赵姬失笑:“与其这般活着,阿母更愿三尺白绫,追随你父王而去……”
第742章 秦时风韵(69)二更
嬴政沉默了半晌,看着赵姬一直没言语。
赵姬面色落寞,露出几分惨笑来:“想当年在邯郸,数年间,幽居山林,与圈禁何异?彼时,那是无可奈何,除了此法不能保命。为了保住你,阿母这般性情在山中一住就是数年。宅中有何人?五口人而已。那时,好歹还有人可陪着说话。而今呢?”
嬴政看着偌大的咸阳宫,来来去去的宫人,满宫殿的景致,而今又如何呢?
“而今……而今你贵为大王,我贵为太后,却与当年在邯郸并无不同。圈禁寝宫,不得自由!正儿,你长到了十三岁,阿母便十三年来,从无一日自由过。”赵姬走到儿子跟前:“再这么下去……阿母真的活不下去了……阿母不想过邯郸一般的日子,成么?”
嬴政眼神暗沉,语气却温和:“太后要出宫,法不禁,然礼不许。而今,尚在父王孝期,要出宫,需得等孝期之后。若不然宗室便要干涉的。太后虽为秦国太后,然亦是赢氏妇。孝期若不守礼,世人不仅质疑太后,更质疑儿子的教养……因而,儿子恳请您,父王孝期之内,请您安心守孝。”
说着,他顿了一下,转过身去,背对赵姬:“太后总也说要追随先王而去,缘何连为先王守孝,亦这般艰难?政记得,政幼年,太后一直说与先王情感甚笃。您能告诉政,此言是否当真?亦或者,女子之情本就这般寡淡。先夫去,情义无。若是如此,男女之情,在政看来,也不过如此。”
赵姬面色大变:“这是何话?”
嬴政转过脸来,问说:“政只问,太后对先王可还有夫妻之情?”
赵姬暴怒:“正儿便是这般看阿母的!你道我出宫作甚,不外是与你父在东宫所住日长,我出宫,是想去东宫……在与先王住过的院子里呆着亦是好的。正是思念先王,因而才有出宫之念。”
“您想住回东宫?”
“偶尔回东宫,亦不可么?正儿不曾大婚,更不曾有子嗣,东宫空着,阿母偶去住几日,有甚过分之处么?”
嬴政看她:“不能等到孝期之后?”
赵姬问说:“出宫去你父王陵寝……祭拜一二,不可么?”
嬴政对上赵姬的眼眸,“祭拜父王?”
“若不然呢?”
嬴政的眼眸温和了起来,慢慢的点了头:“太后先回寝宫,随后着人安排。”
桐桐:“……”
赵姬含笑离开了,桐桐目送她离开,然后看嬴政。
嬴政将脸扭向一边,嘴里咕哝着:“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这是《诗经》中《唐风葛经》篇,是一首悼亡诗,是妇人丧夫之后的悼念亡夫的诗词。
就听他继续轻轻的哼唱起来:“……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桐桐听的难受,丧夫之妇吊唁其夫,说那葛藤蔓延的到处都是,覆盖在了荒凉的坟茔上。我的夫,你一个人埋葬在这里,在此长眠,谁能和你一起呢?你不在了,之于我而言,夏日煎熬,冬夜孤寒。等到百年之后,我便会归来,同你一起,葬于此地,再不分离。
嬴政回头看阿姊:“阿姊,是不是政对太后太过于苛责!太后丧夫……是否如诗歌中所唱……终有一日,要化为清风化为黄土,碧落黄泉,才得以相聚?”
桐桐:“……”《诗经》中所歌,自然是美的。那种思念之深,悲伤之重,让人动容。嬴政还不懂男女之爱,他懵懂的以为,许是他的母亲亦是那般的思念他的父亲。
若是为其他事,他必不妥协。
可太后若是思念先王之情若此,他心软了。
此等之情,如何辜负?
桐桐:“……”出去走走,倒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是借吕不韦十个胆,他也不敢跟赵姬如何,再借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把嫪毐塞给赵姬。
但只要放出去,以赵姬这性格,真不好说。
可能不是这个男人,也得是那个男人。
这不是满世界找嫪毐,解决了嫪毐就能解决的问题。
根子在赵姬身上,说实话,要是女人不想找,谁还能硬摁着?堂堂太后,谁能强迫不成?
这就属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拦不住。
桐桐咋说?能跟嬴政说,可别信你亲生母亲的鬼话,她那人品压根就信不过!
能这么说吗?
对这种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防备了!哪怕赵姬身边全是眼线,可她只要还是太后,谁能把她怎么着?
嬴政回头看阿姊:“宫宴之事,阿姊安排。”
桐桐应了一声,便转身先走了。她强迫自己不去管赵姬的事,爱咋咋,就是弄个男的,弄十个八个男的,有我在,她还能翻天了?
说到底,不就是丢人现眼那点事,能咋?
吕不韦忙着呢,一进宫,又被大王问:“听闻府上有诸多贤才?”
“是!治天下,需得贤才。”他也正想举荐他门下之人。
嬴政便道:“丞相处处以秦国为先,寡人甚是感念。此次,文渊侯去雍城,临走亦是举荐贤才。阿姊应承了文渊侯,寡人倒是不好不见。可若是只见文渊侯举荐之人,未免有慢待丞相之嫌。阿姊欲设宫宴,请贤达之才入宫。不若,丞相携您相中之人才,一起赴宴,让寡人见见天下雄才。”
吕不韦忙问:“文渊侯所举荐何人呐?”
“稷下学宫出身才子,有一叫李斯之人,不知丞相是否听过。”
“听过,此人大才。”
“韩国公子韩非,丞相是否有所听闻?”
“拜读过其文章,当真是文采斐然。”
嬴政就笑:“此二人来咸阳已满一年。直到文渊侯离咸阳,才请其举荐。阿姊推脱不过,其才其能,寡人倒是不曾听闻过。正好,请丞相前来,此二人是否为千里马,丞相来做伯乐,如何?”
吕不韦欣然允诺:“臣领命。”
等出宫了,府里便接到长公主的信笺。
门客帮着看了,就传达这个意思:“长公主之意,是问是否能举办的盛大一些,多进一些人才,向六国宣告秦国人才之盛,这亦是传达,天下人心尽皆向秦。若是觉得她之所想尚可,就请见进宫之名单尽快递进宫,怕失礼于大贤。”
吕不韦听着门客转述时语调都激动起来,他便笑:“那你先去拟定名单,府中人,只要有意向者,皆可列于名单之上。”
门客忙恭维:“若非丞相,某等何以有此机缘?此宴之后,相府门厅必人才如江海涌入,丞相之名,必被颂扬之人尽皆知。”
吕不韦笑容爽朗,可等门客一出去,吕不韦便收了笑意:此举细想来,分明是宫中得利,自己得名。
然,若是阻拦,必为府中门客所弃,自己是无法拒绝呐。
不过,终有所得吧!
吕三子从外面进来:“父亲。”
“何事?”吕不韦坐回去看着儿子:“府中先生众多,你多读几年书,出仕为未可知。而今整日里悠游,成何体统?”
“父亲……此次入宫,儿是否可随行?”
吕不韦皱眉,语重心长:“儿呐,宫中并非如你所想,大王亦非孩童,许是一句话不对,便是泼天大祸!你呢?曾与大王和长公主在邯郸数年却不曾谋面,此时你贸然而去,难不成能得了什么好?你是怕他们不曾忘昔年被你慢待之事?”
吕三子:“……”
吕不韦摆摆手:“去吧!先进学,莫要心急。”
吕三子不敢反驳,退了出来。
出门见嫪毐等随从一脸期盼,他便不悦:“怎的?想领攀高枝?”
“不敢!不敢!”
吕三子正要走,迎面便碰上樊於期:“樊将军,今日得空?”
樊於期是来求见丞相的,今日将军有所命,后日护送太后去先王陵。得此信儿,他需得告知丞相一声。
见是公子,他忙笑道:“某先去见丞相,稍后便去给公子请安。”
“好!我等着你。”
吕不韦纳闷:“太后出宫?为何?”
“据说是太后思念先王,想去陵寝祭拜。”
吕不韦叹气:哪里是太后思念先王?只怕是宫中设宴,太后不出席不合适,可出席……以太后那做派,失礼于人便不好了。那便不如打发出去,彼此皆安。
至于赢傒为何派此事给樊於期:“莫要多虑!太后与宗室不和,宗室之人亦是避太后唯恐不及。你用心护卫便是,莫要出了差池。”
“诺!”樊於期问:“丞相是否另有交代?”
“传言纷扰,瓜田李下,本相需得交代甚?无瓜葛最好,你只管尽忠职责,与旁事不相干。”
“诺!”
嬴政确实怕太后失礼,尤其是当着诸国前来效忠的贤才,更怕太后在宴席上说出不合适的话,做出不合理的举动来。
既然思念父王,那便出宫去吧。着人护送便是了。
桐桐手里拿着名录,——记住,这宴席排序需得费心。
而今待客,礼仪要求极多。以她的习惯,那就是进门就是客,无分贵贱。可现在不行呀,人家动辄说什么当以上宾待之。
意思就是客人分三六九等,分错就出事了。
像是吕不韦这种招揽门客的,有些人住上舍,有些人只配住下舍。上舍一人一间,陈设齐全;下舍乃大通铺,无甚讲究。
只摆弄这个,就给桐桐整的焦头烂额。
宫中的请帖送出,咸阳城中士子们奔走相告,十分热闹。
在这热闹之中,太后出宫,护卫威严,一行出了咸阳。
樊於期回头看看坠在最后,要去’巡查‘铺子的三子,面色有些无奈:竟是真的跟来了?
第743章 秦时风韵(70)三更
咸阳宫设宴,贤达尽皆入宫赴宴。
嬴政居于王位,任由人打量:“……秦国求贤若渴,得贤才,秦国如久旱遇甘霖。无论诸位之前因何而来秦国,无论之后诸位因何而离秦国,寡人皆感念诸位能来赴宴。此宴,唯盼诸位畅所欲言!今儿宾客,无论身份、无论年纪,尽皆寡人之师。所言无论利弊,言者不论罪。”
此话一落,大殿之中便是一声声喝彩之声:“彩!彩!彩!”之声不绝于耳。
李斯举起酒杯:“诸位!诸位!请听李斯一言。”
他甩动广袖,站起身来,大殿中顿时一静。
李斯朝上见礼:“大王、长公主、丞相,鄙人李斯且有一言。”
嬴政一脸兴味:“李斯先生之名,如雷贯耳。文渊侯与长公主举荐,丞相亦是赞赏有加,先生直言,寡人洗耳恭听!请!”
李斯一礼,站在大殿中慷慨而言:“秦国百年奋发,而今,已为天下之霸主。霸主,虚名矣。李斯来秦,非看中霸主之名。这一年于咸阳城中,李斯用心观察,越发笃定,灭六国,安黎庶者,非秦莫属。为何?秦有历代先王之积淀,秦有沃野千里,秦有锐士百万,秦能赏罚分明,秦有明君强臣!这般之大秦,放眼天下诸国,谁可与之抗衡?”
说着,便又朝上首一礼:“李斯,愿辅佐明君,以图天下一统,消亡战祸,造福黎庶。”
吕不韦看向此人:此乃溜须拍马之词,歌功颂德以求晋身。此人名利之心,颇盛!
桐桐的手指点着膝盖,觉得甚有意思。李斯此人,很适合官场。与之相比,在场的许多人皆不如此人。在士子看来,谄媚之语非贤士所为。
那边嬴政一脸笑意,正要说话,就见一小童站起身来。
桐桐低声跟嬴政介绍:“此乃甘茂之孙,甘罗!”年岁没比嬴政小多少,但身高差距极大,没发育起来的小男孩长甚模样,此子便长甚模样。
只是脸上颇为机灵,处事不惊不乱,在这大殿之上,敢在李斯说完之后站起来,一副要反驳架势的,他乃第一人。
嬴政饶有兴致:“甘家亦是名门,你为名门之后。甘茂曾为秦相,而今,他可好啊。”
甘罗一礼:“回禀大王,祖父身不在秦,却日夜思念秦国,去年成疾,已然病逝。”
嬴政便跟着一叹:“想当年,甘丞相亦是为魏冉所害,而今想来亦是唏嘘。能再见甘家后人,寡人不胜欢喜。”
吕不韦:大王丝毫不提当年甘家支持的本就不是赢氏这一支!一切过错,皆为魏冉所犯。魏冉乃宣太后同母异父之弟,外戚也。
处处彰显不计前嫌……大王愈发有王者姿态了。
甘罗深深一礼:“谢大王。”说着,就看向李斯:“小子有一言,想请教李斯李先生。”
嬴政伸手:“请!当辩则辩,不必顾虑。”
甘罗便问:“李先生,敢问秦国而今共有多少人口?”
李斯回道:“男女老幼,大致五百余万。”
桐桐的手一顿:是的!巍巍大秦,后世说起来气魄极大。可秦国上下,只有五百余万人口。而这,已经是七国中人口最多的国家了。
像是后世那般,超过五百万人口的城市就有九十余个,这是不可想象的。
多少个城市人口都是千万人口级别的。
可而今呢,霸主一般的秦国,只有五百余万人口。
甘罗就说:“五百余万人,占天下人口的十之二三。齐、楚乃秦之外强国,人口皆不足五百万。更遑论小国如韩国,是否有百万人口,亦不可知。”
说着,就问李斯:“五百余万人,养百万锐士。即每五人需得有一人入伍,四人供养一人。而四人中,尽皆老幼妇,可堪重负?请先生作答。”
嬴政顿时坐直,秦国民生艰难,艰难在何处,就艰难在此处了。甘罗所言,正中要害!
他看向李斯,听李斯如何说。
李斯道:“当以六国流民来补充。一路走来,荒地无数,只要有人垦荒,便可补充不足。”
甘罗又问:“开荒到收获,几年?这几年流民以何来养?请先生作答。”
开荒耕种困难,收成少。莫说上缴,便是自养自身都难。若是顿顿饥馁,何以留住流民。此时,流民不仅不是助力,甚至可能是祸端。
李斯笑道:“秦国坐拥关中八百里平原沃野,后占巴蜀天府,有备而无患。兴水利,而重农事,何愁无以养民?”
嬴政笑着点头,对谁的话都没有评判。但是他心中给了评价。
李斯之才,不在一事,他只善于统筹。
民事事务,驳杂纷繁,他一知半解。
诸如田亩收成几何,民用几斗可为养,甚至于水利如何灌溉,这些,他一盖不擅长。
他之长处,在于纵观全局,把握走向。此才可用。
甘罗有口舌之利,乃邦交之才。
人无全人,才无全才,都好!
嬴政就笑道:“宫宴之前,吕丞相将诸位贤才编纂文章,择篇目送于寡人一阅。寡人记得有这么一句,’人固难全,权而用其长者,当举也‘,此文甚好!当喝之以彩!”
“彩!彩!彩!”
大殿之上,尽皆喝彩之声。
桐桐默默点头,这话的意思是说,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当权衡其能,善用其长处,此乃举才用才之良法。
稍一静下,甘罗又道:“小子于丞相府中,亦得以弘文,欲诵于大王一听。”
“请!”
甘罗袖子一甩,看向穆歌,朗诵道:“明君者,非遍见万物也,明于人之所执也……有术之主者,非一自行之也,知百官之要也……”
桐桐一愣,此文收录在《吕氏春秋》里!此时,《吕氏春秋》还未曾编纂完成,只有个别篇目。
吕不韦修此书,那就是无命题作文。你们就写吧,大致的思想就是这个样子,你们擅长写什么就写什么。
写好了,给他看,他觉得好了,便收录进去。就是这么编书的。
这一篇可以说把吕不韦心中所想展现了个淋漓尽致,它的意思是:一个君王如何能成为一个圣明之君呢?那就是不一定非得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见,做君王只要提纲挈领就好。君王不用事事都管,只要管理百官即可。君王所管事情越少,国家就越是太平。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这不就是叫国君别管事,有事交给大臣便好嘛!
整个体现的就是一个思想——无为而治。
历史上,吕不韦将此书中的篇章陆续进献给嬴政,叫嬴政学习此书上的治国之道。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学习、吸收知识的时候。其实好些人到了二十来岁那个年纪,不也是三观塑形期嘛。接收了什么知识,大致就学成什么样子。
嬴政从十几岁,到二十来岁,都在被吕不韦用这样的思想影响着。
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嬴政未受影响。为了亲政,嬴政表示会按照《吕氏春秋》的治国思想去治国,吕不韦当时为什么就信了,且坚信不疑的还政了?
就是因为他真的影响了对方很多年,他没想到嬴政一点没受其影响。转脸便被反噬,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嬴政吸纳里吕氏春秋里很多精华,但有损他统治的,他一盖没接收。
其主见,其毅力,实属罕见。
甘罗背诵,滔滔不绝。
穆歌一脸的赧然,未曾意识到这文章在这样的场合背诵出来,代表着何意。
甘罗此子,锋芒太盛,有咄咄逼人之势。
李斯看看甘罗,转脸又看吕不韦,再看看坐在上首听的煞是认真的秦王,再看看长公主嘴角挑起的那一丝笑意。
此刻,他心中洞明:许是取吕不韦而代之之时日不远了。
治国理念不同,君相不契合,如何能长久?
此大秦,非留不可!
甘罗背完,穆歌一躬到底:“竟是不知甘公子聪慧若此,有过目不忘之能。”
“过奖!过奖。”甘罗说完,看向韩非:“韩国公子与穆先生同门,亦与李斯李先生同门,为何一语不发。”
韩非张嘴欲说话,桐桐插话了,他一说就结巴,为人嗤笑,那又何必逼他开口。她笑道:“甘公子,韩非公子之文,文渊侯早已递进宫内,大王亦是早能诵读。先生所言,’论世之事,因为之备‘,此八字,大王印象深刻。”
甘罗又问这位长公主:“敢问长公主,大秦治国以法,其他诸学,大秦可用?”
此问尤其刁钻!
桐桐笑道:“大秦以法治国,此未曾有变。然,大秦并非不用百家。我研习医术数年,敢问,医术为哪家?我大秦武器战备独步天下,敢问,此所用乃哪家?我大秦曾有张仪、苏秦之辈游说列国,敢问,这又是哪家?我大秦待百姓将士以仁义,敢问,这是哪家?若问大秦何以治国,私以为:大秦当兼容并蓄,博采众家之长,只要利于国,利于民,利于天下大一统,尽皆可用!无褒贬之意!”
嬴政抬掌以鼓,喝了一声:“彩!”
“彩!彩!彩!”
大殿中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不敢言语之人,越发的胆大起来。不管持何种样观点,争先恐后的站起身来,站在大殿之中慷慨陈词。
此酒宴,从晌午一直到掌灯时分,宾主尽欢。
将客人送走,嬴政独自站在高处,良久。他一遍一遍的抚摸着秦王剑,一遍一遍的问自己:何日可亲政?静待成年日、及冠时么?
他抽出秦王剑,第一次有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情绪,那便是:寡人要主宰这大秦!
第744章 秦时风韵(71)一更
飘雪之夜,桐桐与嬴政坐于观景阁。
雪花簌簌而下,煮酒炙肉,难得的消遣时光。
嬴政看着阿姊娴熟的将肉翻面,他便笑问:“若文渊侯作陪,阿姊是否更欢喜?”
“瞎说!”
“他可送信回来?”
“送了!雍城之地尚可,亦有行宫可用。”
嬴政’嗯‘了一声,将酒盛出来放于唇边:“阿姊所酿之酒,太过寡淡。”
“过几年,你及冠了,给你喝好酒。”米酒酿成醪糟味儿,而今喝着正好。
“及冠——”嬴政看向阿姊,再看向阿姊夹来了的肉,他试探着问:“阿姊,非及冠不可亲政么?”
桐桐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目光灼灼,与她对视。
桐桐笑了:“此事我与文渊侯讨论过。”
嬴政眼睛一亮,’哦‘了一声,“阿姊,你亦觉得可行。”
“法无定法,万事万物尽皆在变!若不认可这一点,那这天下便该是周王室之天下,有秦国甚事。若是万事可变,此周礼之法,尊亦可,不尊亦可!我大秦既然有代周而立之意,尊之,尊的不是周礼,尊的是数百年来形成的公序良俗。因而,周礼不该成为束缚手脚的捆绑绳。”
嬴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蠢蠢欲动之心在这一刻坚实了起来:阿姊所言,甚合心意!
他紧跟着就道:“然阿姊所思,需得有人在朝堂上提出来。阿姊不能出面。”
桐桐就明白了:“李斯?”
用此人造势,提出这般的观点看看,看看有谁支持,有谁反对,先试一拨水再说。试出来之后,再逐个攻破。
桐桐就说:“若是如此,上次宴请之客,任命官职之事,便迫在眉睫。此事,吕不韦必不反对,他举荐之人,尽皆授官。他一可得名,二可得势,无反对理由。唯有太后……如何能使得太后同意此事……”
嬴政夹着肉一口一口吃着,“明儿……我去给太后请安。”
桐桐以为此次又得闹一次,可却未曾想到,此次格外顺利。
赵姬同意在诸多任命诏书上用印,嬴政只去了半个时辰便回。
桐桐一看诏书,多少有些愕然:“如此便好。”
嬴政面色复杂:“太后提出了条件,如要用印,除非允时而去东宫小住……”
住东宫?
嬴政没有言语。
桐桐问说:“别的离宫不成吗?”
除了咸阳宫,确实还有别的离宫。
怎么说呢?咸阳宫确实极大,但是这跟《汉书》和《史记》上记载的并不同。
《汉书》上说,秦有离宫,这个离宫有多大呢?从咸阳起始,西至雍,绵延三百里。
什么概念呢?就是这个宫殿呀,从咸阳一直修到宝鸡。
而《史记》上说,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
大致的意思是,秦朝在关中这个地区,修了那么些个离宫别馆,范围包括了宝鸡、咸阳、西安、渭南。更离奇的是,这些离宫别馆之间,都是有复道、甬道、阁道连接起来的,首尾呼应,形成一个大闭环。
也就是说,咸阳离宫之大,宫阁之多,涵盖后来地域上大概是四个地市。
桐桐当时看这个记载的时候就觉得,秦始皇在位才多少年呀,把关中平原四个地市圈里面,疯了?
而后好似有考古发现,所谓的阿房宫也不是《阿房宫赋》说的那样,它就没建成。当然了,好似占地不小,大致相当于二十个故宫的占地面积,但阿房宫赋肯定不真,所谓霸王一把火把阿房宫烧了,也该是……只有烧了,才能把秦始皇的罪名给坐实吧。
离宫跟咸阳宫之间,确实有专道儿连接,塬上顺地势而行,来往方便。择一宫室而居,亦可。
因为宫室好管理,跟东宫不同。
东宫有其独立性,并不与咸阳宫混在一起。
而且,东宫乃太子居所,太后住里面,不合适。
桐桐就说:“莫不如请太祝规劝太后一二。”太祝绝不会赞同太后,因为东宫代表的意义不同。
嬴政摇头:“太后思念先王,只愿偶尔回东宫,奈何?”
桐桐便不言语了,这事肯定不对,自己暗地里可探查,但就别言语了。只要正事办了就行。
李斯为客卿,韩非暂无在秦国任职之想,嬴政将甘罗留在身边为伴读,穆歌亦为御史。还有许多人才,尽皆有了任命。
果真就是无论什么主张,大秦用人一视同仁。
嬴政没有急躁,而是跟这些新提拔之人慢慢的熟悉起来。
桐桐观察赵姬,赵姬极为配合,几乎未曾叫嬴政难为过。好似只要答应她偶尔出宫去缅怀先王,她对其他事务尽皆不放在心上。
咸阳城中密探尽皆在桐桐手中,她若想找寻蛛丝马迹,并不难。
东宫本就有旧仆,这些人尽是桐桐安排。而今他们不能近身服侍太后,但大致踪迹还是知道的。
太后常在东宫水榭静坐,水榭三面皆水,一面靠岸。
“服侍之人尽皆在岸上,太后不允仆从打搅。”
桐桐皱眉,问说:“湖上未曾结冰?”
“太后喜冬日水景,有小舟于湖上,外通河流,活水经过,倒是未曾结冰。”
桐桐再确认一遍:“每日都有小舟于湖上来往破冰?”
“正是!”
湖水与外面河道相连!她问说:“破冰之人,乃东宫宫婢?”
“并不!此颇为费力,乃咸阳卫带服徭役之人清理。”
桐桐皱眉,再问一遍:“咸阳卫?”
“正是!”
桐桐叹了一声,赢傒不可能,只能是樊於期。难道又是吕不韦?他不能这么蠢!图什么?
她打发了人,打算出宫。这事不能放任,必须将其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结果还未出宫,与进宫的赢傒便碰上了。
赢傒面色分外难看,“长公主!”
“大伯!”桐桐行礼:“您这是?”
“长公主若无急事,随我去面君,如何?”
桐桐心里咯噔一下,别是这事赢傒也察觉了吧。她应了一声’诺‘,跟了过去。
嬴政从学舍出来,笑道:“大伯今日怎进宫了?”
赢傒左右看看:“大王,臣欲登高以望咸阳,可否?”
登高处,无人窥伺,这是有机密之事要谈?
嬴政看阿姊:何意?
桐桐欲言又止,只能点头示意。
嬴政就率先而动:“那便请吧。”
赢傒脚步沉重,亦步亦趋的跟着。直到高处,服侍之人在数十台阶之下,赢傒才往下一跪:“臣死罪。”
嬴政忙扶住:“大伯,何以如此?”
赢傒不起身:“两月前,太后出宫吊念先王,大王命臣派人护送太后。臣深知太后对臣有误会,便命副将樊於期护送。”
嗯!只护送而已,安全去,安全回,已然过去两月,出什么纰漏了?
“樊於期曾为吕丞相家宰,臣不放心,暗放马弁以查其异动。此人回来禀报,说吕家三子巡查铺子,一路同行。臣当日未曾往心里去,此实不算大事。”
嬴政点头,此的确不是大事:“而后呢?”
“而后,太后时而出宫,臣怕出事,太子府外多有巡查。另外,臣不赞成太后独回东宫,位次不可错,此为礼,因此,臣多有留意东宫,只怕不祥引发异象!”
嬴政无言以对,此应对无错漏之处。
赢傒跟着又说:“……月余之前,丞相府下令,抽调附近百姓徭役,清理河道。冬日乃枯水期,河道泥沙堆积,又恰逢农闲,此时服徭,历年尽皆如是。”
桐桐点头,秦国徭役并不是叫人白干的,从后来发掘的秦简可知,不管是修宫室还是修河坝,亦或是陵寝、长城,服徭役之人,尽皆有工钱。
一日工钱依当时的物价,可养活一家五口左右。
而今确实是如此,除了需得离开家,确实不便之外,事真的有工钱可拿。
咸阳城外,突然多了清理河道的,请咸阳卫协助维持治安,本也是常理。
嬴政’嗯‘了一声:“有民变?”
“并非如此。”赢傒说的越发艰难:“东宫引河水为湖,清理河道之人清理了该段,就该结束了。可巡查之人发现,总有小舟时而出没于东宫外河道之内……进出之日甚巧,正好是太后在东宫之时。”
嬴政皱眉,他一时没明白此话何意。
赢傒看着尚且年幼的君王,他尚不通男女之事,如何讲?
他求助般的看向长公主:你与文渊侯来往数年,当真只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桐桐:“……”我怎么说?
赢傒只能继续道:“臣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便着人暗中跟踪。发现进出之人中有一颇为特别,此人乃吕三子身边侍从,长相魁梧俊美,以徭民身份从河道进出东宫,外着布衣,内有华服……”
话说至此,嬴政便懂了。他抬手制止赢傒继续说下去,赢傒抬头看,只见那只抬起来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赢傒大着胆子攥住这只手:“大王,臣着人取此人性命。以臣之脾性,先王孝期,出此等事,臣必要动赢氏宗亲,罢太后之位……可大王乃圣明之君,我赢氏,我大秦之将来,尽皆在大王一身。怎可因此事,连累大王。因而,臣悖礼违心,唯有暗中清理方为上策。”
嬴政转过身去:“太后说……她思念先王……她亲口所说!她亲口所说。”说着,他转过身来,看向阿姊:“阿姊——阿姊——你告诉正儿,男女之间,可有真情?”
桐桐:“……”她笃定的点头:“男女之间,自是有真情。此亦为人间至纯至美之情。”
嬴政摇头,红着眼圈不住的摇头:“阿姊,若男女之间有真情,那便是要正儿承认太后乃凉薄之人,乃……不堪之人!宣太后如是,太后亦如是……即便这般,政亦不能认……不能认至亲乃此等人……政只能告诫自己,男女之间无真意,天下男女尽皆如此,无一例外!”
自此,政无男女之思,于男女之情,再不敢奢求!
第745章 秦时风韵(72)二更
数年不生病的嬴政,骤然生病了。
未曾进食,却腹痛难忍。
他自己将自己关在内室,等桑榆从窗外看见大王在榻上蜷缩成一团,过来禀报的时候都已经不知道腹痛了多久了。
桐桐踢开门闯进去,嬴政牙关紧咬,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身上的衣裳都被打湿了。
她摁住经脉,一探便收了手,取了针在火上烤了,便在耳轮上下针,一盏茶之后,他的表情舒缓了,浑身都放松了。
这是生气气到胃痉挛了,疼痛难忍。
桐桐看向桑榆:“粟米粥备着。”
“诺!”
桑榆出去了,桐桐取了帕子,沾了热水给头上和脸上的汗都给擦了。
这才坐在身边,给摁着手上的穴位,一点一点的揉搓着。怎么说呢?这事其实无甚要紧的!能怎么着呢?
只要不沾染权利,这有甚要紧之处?
而今其实是嬴政的年岁太小了,有些事他不能理解。
桐桐能怎么劝解呢?此事非他自己想通不可。
嬴政抬头看阿姊:“阿姊,八百里加急,请文渊侯回咸阳一趟,如何?”
找四爷?
桐桐应允:“好!我这就去发消息。”
四爷第二天一早回来,赶了一晚上的路。桐桐等在咸阳宫门口,接了一身狼狈的四爷。
“何事?”
桐桐拉着他往里面走,“不知道有甚不能跟我说的,非要将你喊回来。”
四爷:“……”他进了章台宫,嬴政靠在榻上未曾起身。一见这样,他就回头说桐桐:“你在外候着。”
桐桐便不跟了,看着四爷进去将门给关上了。
嬴政看着见礼后,跪坐于火鼎之旁的文渊侯:“事……你已知晓?”
“是!”四爷说的云淡风轻:“……宣太后时,韩国跟秦国求助,在大殿之上,宣太后拒绝了韩国使臣。她说,她早年侍奉秦惠王,王将一腿放在她身上,她觉得重;而后,王压在她身上,她倒是不觉得重了。为何?盖因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觉得舒服,她得利了。而一条腿却觉得重,那是因为她从中未获利。”
嬴政眉头动了动,看向文渊侯。
四爷倒了温水,顺势递过去,这才继续道:“此闺房之趣,在朝堂上当着满朝大臣与外臣直言,类比朝政。以此说明,救韩不是不可,是不能!派兵少了,达不到救韩国的目的;派兵多,秦国无利可图,还需得损失良多。”
嬴政坐起身来,接了水慢慢的喝了。
四爷这才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色,性也。两情相悦,彼此相守,此情人间必有,当歌之颂之;反之,此亦不过如人活着需得饮食一般,无甚特别之处,亦无甚不可见人之处。”
嬴政嗤的一笑:“饮食男女,本无甚要紧。奈何,骗寡人于先,辱先王于后……天地之大,需得在先王陵寝……野合?便有意,何不再等等……等孝期过,告知于寡人?宣太后与义渠王,于甘泉宫中三十余载,曾祖与朝臣们有甚言语?便是母子相争,何人以男女之事攻讦宣太后?义渠王被宣太后所杀,宣太后独宠魏丑夫,其结果呢?”
他冷然一笑:“宣太后下令,为我葬,必以魏子为殉。虽最终未能殉,却也终究是生过此心。”
四爷便有点明白嬴政的意思了,他不认为太后找情人有甚见不得人的,他伤心的是:赵姬对他的欺骗,对先王的轻贱。
他自以为领悟的是:男女无真情。
赵姬对嬴子楚是假的,宣太后对三个男人都是假的。
嬴子楚活着时,赵姬日日说恩爱,可人一走,孝期尚且未过,便出此等事。
宣太后呢?与义渠王夫妻三十余年,说杀也杀了;对魏丑夫何等宠爱,死也要叫其殉葬。还是大臣劝她,说死后无感,到了下面若是惠王问起来,您怎么告诉惠王你与魏丑夫之间的事呢?
这个领悟呀,阶段性的。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所谓的领悟听听就好,不用当真。
至于这个伤心的事嘛,四爷是这么说的:“……宣太后肆意,因此常被后人褒贬,但其在位之时,为何无人敢劝谏?”
为何?
“一因民风;二为《秦律》;三为权柄。”四爷将话题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了。
嬴政将碗中温水喝尽了,这才看着这碗:“文渊侯,有一事需得你去办。”
四爷瞳孔一缩:这小孩,身上毫无可爱之处。难得因桐桐,起了一丝怜悯之心,此刻真觉得多余。他手里有了吕三子的把柄,派别人去,未免有胁迫吕不韦之嫌!而叫自己回来则不同,自己姓吕。此事自己出面,怎么处置都合适。既办了事,又稳住了吕不韦。
所以,请自己回来,一副受伤的姿态,可那脑子里盘算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晓。
四爷应了一声,不问甚事,只起身:“臣这便去办。”
嬴政点了点头,看着人退了出去,他才放下碗:寡人亦要看看,你予阿姊几分真心。
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看着阿姊从外面进来,他才笑了:“叫阿姊担忧了。”
桐桐摇头:“我也出宫一趟,有些事,我带着蒙毅和蒙恬去办。”
嬴政拉住阿姊:“……莫要杀他。”
桐桐站住脚,回头看他。
嬴政问阿姊:“您还记得曾祖父在世时,您与曾祖的对答么?”
说的话多了,你说的是哪次?
“就是那次,曾祖父提起的,有妇人在丈夫棺木前与情人私会,被婆家撞破,告到官府。婆家认为未过孝期,与人苟且,乃是侮辱先夫。官府如何判的,曾祖当年所言,阿姊可还记得?”
桐桐沉默,当日的一幕幕便在眼前。
彼时,嬴稷说:“此羞辱前夫,然斯人已去……以此而害命,何必!因而,剃鬓发以示惩戒便罢了,随她去吧。”
而后,嬴稷又跟四爷说:“以荀子之理念,礼当先,此妇怕是不得活了。你欲学荀子,荀子亦有长处。然,大秦若舍法而就礼,寡人不欲也。”
嬴政看向阿姊:“阿姊,依法而行,留其性命。”
桐桐回头看向嬴政,目光复杂。
嬴政看向桑榆:“请驷车庶长进宫。”
桑榆应了一声,转身疾步而去。
嬴政朝阿姊笑:“阿姊,杀人,易!不杀,难!弟每日需得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而后忍其性,合其行。若生杀予夺随王者之心,此亦非政本意。”
桐桐一下子便笑了,转身应了一个’诺‘,便出宫办事去了。
嬴政一步一步往甘泉宫去,赢傒进宫时,他已经距离甘泉宫不远了。
赢傒看向嬴政:“大王可有决断?”
嬴政点头,而后率先往甘泉宫而去。
甘泉宫里,赵姬坐在上首,懒懒的歪着,知赢傒前来,脸上略带不耐:“大王需得用印?”
嬴政坐下,一抬手,桑榆端着托盘上前,嬴政又伸手,将托盘上盖着的锦帛掀开,里面赫然一把剃刀。
赢傒怔愣了片刻,默默的低下头。
嬴政看向太后:“秦律,太后当知!夫丧……孝期与人苟合,此乃羞辱先夫之举,需受剃鬓角之刑!”
赵姬满脸的慌乱,瞬间便白了脸色:“何人……何人污蔑……污蔑于我?”
嬴政低着头:“文渊侯昨夜赶路,天亮之前回咸阳,此时已去了丞相府。吕不韦家中有子七人,吕三子为其一!他看中吕氏一族,焉能因一子而毁一族。至于嫪毐,市井混迹,而今只怕已被阿姊拿住!那等宵小之辈在阿姊手中……”
“你们要作甚?”赵姬一下子便站起身来:“你要作甚?他是我的人!他是我的人!他迄今不知我身份,他只以为我乃侍奉于太后身侧的寡妇……并无其他!他无意冒犯,我二人巧遇于荒野,两情相悦,情不自己而已!”
她过来,一把抓住儿子的臂膀:“正儿,不能杀了他,他尚年轻,为人单纯……”说着,她好似懂了,说着,便从怀中取出印玺,“你是想要此物,是否?你是想要此物,是否?”
嬴政看她,无言:无人要杀那人!那等蝇营狗苟,只能侍人以色之辈,杀他脏阿姊之刃!
赵姬却以为儿子为了要回印玺,便以嫪毐之命要挟以她。她一边哭一边笑:“给你!给你!放了他!莫要伤他性命!此一生,唯他待我真心。你若真杀了他,我便陪他去死。我要让世人知道,我死后陪嫪毐而葬,不入皇陵。彼时,你又如何面对世人?”
嬴政接过印玺,看向挂着的先王遗像:“父王,此物儿收回了!”她不配得此物,不配!
说完,他看向赢傒:“太后于先王孝期与外男苟合,羞辱先王,依秦律,行剔鬓角之刑,请驷车庶长见证。”
赢傒看着大王几次欲言又止,但到底是点了头:“行刑!”
赵姬看着儿子冷漠的脸,她冷笑不止,而后就那么坐着。宫人上前,以剃刀将其鬓角剃下来,乌黑的秀发掉落两缕,极其难看。
嬴政说:“年尾祭祀,次年年首庆礼,来年除孝,尽需太后出席。”
赵姬一下子抬起手捂住鬓角,惊愕的看着儿子:“你要我出席?”
“太后有何不出席的理由呢?”嬴政眸子冷冷的:“各国使臣已然在来咸阳的路上,年末为敬,不可马虎。彼时,太后亦需召见,此方为大秦待客之礼。太后不能胜任?”
赵姬捂着鬓角的双手不住的颤抖:“已然行刑,何必要如此羞辱于你母?”
“此刑,便是以辱对辱,若您只藏于宫殿之中,此对被羞辱之人,是否不公?”
“难道此不失你颜面?”
“不畏人言,奈何以人言吓之?”嬴政说着,便转身往出走:“政,此一生再不畏人言!”
第746章 秦时风韵(73)三更
桐桐看着被押着堵了嘴的人,抬手将其手中的帕子扯开了。
蒙毅拍了拍蒙恬,两人退出去了。此处乃是东宫水榭,说话是极方便的。两人知其事,但更具体的,却不敢再听了。
桐桐冷的搓着手,看着跪在身前的人:“嫪毐?”
嫪毐抬起头来,不确定的问道:“长公主?”
桐桐打量嫪毐……嗯?此子以桐桐的眼光来看,都乃一极品美男。根据记载,说此人那什么甚大……这个不得而知。但若真是如此,只能说明赵姬乃一痴迷于男女之事的淫荡之人。可若是一个年轻的貌美的极品美男,女子为其动心,好似也不是甚么稀奇之事。
两人之间究竟如何,便是八卦如她,一瞬间也失去了探听的欲望。
她喊了蒙毅:“该如何惩戒,行刑吧。”
蒙毅用匕首,削鬓发以为刑,因着粗鲁,有细小伤口,隐隐有血渗出。
桐桐一摆手,蒙毅便用麻袋一套,将人塞里面。而后扛着便往出走,塞上马车,扔于城外,便驾车扬长而去。
蒙恬问长公主:“这便罢了?”
“不这般,还能怎般?”四爷看向吕不韦,满眼疲惫:“此事,大王心知非叔父本意……若是宣扬出去,世人如何看叔父?以色进上,谋求晋身?”
先是送赵姬于嬴子楚,再送嫪毐于赵姬,若是如此,你吕丞相有何面目立于世!你修书,为的是名垂青史,而今,你要用此法在史书上留下此等名声么?
吕不韦在外室里踱步,三步一停,脸憋的青紫:“此等庶子!毁我家业!毁我宗族!孽子!逆子!”
说着,他站住脚:“大王有何诏令,必尊其而行……”
四爷回头看他:“大王对此,无诏令。不过,叔父,两宫太后印玺尽皆在大王手中,其亲政与不亲政,只差过明路了。叔父,此时,您当如何?”
“亲政?”吕不韦朝后退了两步:“来年十四岁年纪,如何亲政?”
“亲政与不亲政,只在于明与暗。您若不支持,必有他人支持。对于叔父而言,您得自问,若不亲政,您得到的会多?若亲政,您得到的会少?若所得无所差,您反对岂不是与君王背向而行。从长远考量,此为智亦或是不智。”
吕不韦又开始踱步:“可礼法在先!”
“礼为周礼,而今周天子何在?周天子被秦所逼迫,献九鼎以自保。叔父何以强迫秦国君王遵循周礼?以先朝之绳索捆绑后来之君,岂非笑谈?”
吕不韦不能辩,而后试探着问:“助其亲政?”
四爷便笑了:“助其亲政,您之功不在拥立之功之下。想当年,魏冉楚系拥立昭襄王,而后魏冉若何?楚系若何?权倾一时呐!甘茂其能如何?其才如何?在魏冉之下否?可结果呢?寄居他国,郁郁而终。以叔父之明,当做何选,心中必然明了。”
吕不韦点头:“我知!我心中已然有了盘算。四子是在府中安歇,还是?”
“进宫复命!”
“好!”吕不韦喊人:“送四子!”
来者是郑仁,只余一目,侍奉在吕不韦身侧。
四爷看见郑仁,突然站住脚:“叔父,樊於期……之过,不小!若想保命,送往军前为卒,以恕其罪吧。”
吕不韦’嗯‘了一声,三子之错,樊於期乃诱因。
四爷走了,吕不韦等郑仁送人回来,吩咐他:“请三子。”
“诺!”
郑仁一转身,吕不韦眼中泪瞬间滑落,他起身,去了内室,取了瓷瓶出来,轻轻的倒入碗中,而后给碗中倒入蜜水。
吕三子被叫来的时候,吕不韦面带微笑,将碗中蜜水递过去:“饮!”
三子接过去,毫不犹豫的喝了。他放下碗,才要询问父亲请他所为何事,却见父亲之前的和颜悦色全然不见,此刻正面无表情的坐着,看着他:“为何?”
“……”吕三子不解:“父亲何意?”
吕不韦看着儿子目不转睛:“太后、嫪毐……为何?”
吕三子瑟缩了起来,而后又大着胆子:“父亲进赵姬于嬴子楚,得而今相位!太后年轻,未必不如宣太后。父亲怎知儿不是下一个您?”
吕不韦一瞬间的不可置信:“效仿为父?”
“正是!”
吕不韦起身,而后慢慢转过身去,一瞬间痛苦非常:“报应!报应!”算计于人,必为他人所算计。所行不端,有子效仿,若因此而送命,子之过?父之过?
此乃报应!报应啊!
他摆摆手:“去吧!出去吧。”
吕三子没想到父亲并未过分苛责,一脸侥幸的转身走了。
可才一出去,就听到父亲在内室嚎啕大哭:“儿啊……我的儿啊……疼煞为父……疼煞为父呀……”
吕三子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的懵懂。直到这天夜里,他开始腹泻,怎么也止不住,他终是有些反应过来了。
夜半,他被人抬上马车,往老家送去。
不幸,吕三子年末归乡途中,偶发疾病亡故!当然,此为后话。
不过未及冠一小子,未成亲,未有子,这般人之丧,不用兴师动众。他之死,未曾有人在意过!
至少,桐桐未曾从吕不韦的脸上看出吕三子的结局对于他有何影响。
吕不韦进宫是想说亲政之事的,他说:“亲政需得满足几个条件。”
嬴政洗耳恭听。
“其一,三位上将军赞同,且支持。”
嬴政’嗯‘了一声,明白吕不韦的意思:此事需得等三位上将军班师回朝方能谈。
“其二,亲政需得宗室赞同,且支持。”
赢傒会支持的,嬴政对此并不担心。
“其三,太王太后与王后支持,此亦不为障碍。”
嬴政点头,对此并未多言。
“其四,朝中支持亲政朝臣需得过半,此需要有人居中联络,需要时间。”
“可!尽可从容而行。”
“其五,大王婚事,当斟酌以选。从提及婚事到成亲,需得两三年。大王十七岁成婚,成婚之后方可办及冠礼!出孝期之后,此事当议。”
嬴政沉默着,良久才问:“依丞相之意,婚配人选?”
“诸国联姻绵延数百年!正如太王太后本是韩国贵女,华阳太后为楚国宫室女,便是韩夫人亦为韩国宫室女……您细数历代先王遗孀,哪些不是诸国远嫁而来。”吕不韦就道:“不瞒大王,此次诸国所派使臣,尽皆携各国王女而来。出孝之后,所荐之女,您需得纳入后宫。哪位为正室,在您。”
嬴政:“……寡人知!”
吕不韦便起身:“臣居中联络,必能达成大王之所愿。”
“丞相有辅政之劳,有拥立之功,寡人定然不忘。”
“臣惶恐!”
“去吧!些许小事,不至于离间我们君臣。”
“诺!”吕不韦一步一步的退出去了,一出去便深吸一口气,而后挺直了腰背迈着方步离开了。
人走了,嬴政看向舆图,良久之后才喊了一声:“阿姊!”
桐桐抬起头来,“嗯?”
“阿姊,吕不韦居中联络,此消息阿姊必是会防着朝各国流散,可对?”
当然!
嬴政便笑了,“你说,这六国,哪一国能一口吞下呢?”
桐桐看向韩国,此一国最为弱小,自然是韩国!嬴政考量的是,他亲政之后,需得有一场灭国之战确立威信。
嬴政点在韩国上:“就是它!阿姊,将寡人欲亲政之消息放给韩国知晓。韩国乖顺,韩国君在历代先王丧事时,尽皆亲自前来奔丧,于礼而言,韩国对秦无失礼之处;祖母乃是韩国人,韩夫人亦是韩国人,韩国每年所献亦是最多,于情而言,两国确实诸多瓜葛。贸然兴兵,秦不占理。”
说着,他便站起来,点在舆图上:“而今,寡人年幼,不尊礼强行亲政,在外人看来,此必招致秦国内乱。但凡为国君者,有几人肯臣服呢?一旦有机可寻,韩国亦不会放弃此等机会谋算我大秦。此时,大秦兴兵灭其国,此乃师出有名。”
桐桐:“……”提前亲政,你便提前伸出了你的爪子,灭六国之战,跟着提前了。
瞧,亲政之事尚未成,他已然再算计下一步了。
她起身应了一声:“这就去安排!卖破绽给韩国,使其主动犯错!”
新郑,韩国都城。
韩王高居王位,看着手中密报:“竟是要亲政!黄口小儿,未免太过于自大。”
朝中大臣议论:“此乃良机!”
“出兵否?”
“不可!小国寡民,征战不起。”
韩王捻着胡须:“韩非前日进宫,谈及在咸阳见闻。听闻李斯为秦王出谋划策,认为重农事,兴水利,可强秦国。此,是否可用?”
怎用?
韩王起身,一脸的兴奋:“择善水利者赴秦,说服秦王,修水利。秦国人口多,可若大兴水利,此必然耗损国力,此策如何?”
“彩!彩!彩!”
于是,在韩国找到一善于水利水工者,名郑国。
郑国手持舆图:“臣早年游历天下,过秦入咸阳,横穿关中,熟秦国山川河流。若想说服秦王,此水利需得为真,如此方有说服之力!”说着,他便点着舆图:“大王您看,只要引泾水东注洛水,便可灌溉卤地四万余顷。若真修成,关中必为沃野,再无凶年。只是,此渠长达三百余里,工程巨大……”
韩王鼓掌,大赞:“此等诱人之利,秦王焉能不动心?善!大善!此法耗尽秦国人力资财之时,寡人亲迎你归国,彼时,拜汝为上卿!”
“谢大王!”
而后,郑国入大秦,怀坏秦之计谋,托李斯引荐,献策修渠!
桐桐听说的时候,心中一万匹马奔腾而过——郑国渠啊郑国渠!嗯!你就是那使得关中变沃野,润泽关中平原两千余年的郑国渠呐!
第747章 秦时风韵(74)一更
嬴政看着被引荐而来的郑国:“韩人,为何来秦修渠?”
郑国满脸尽皆遗憾:“韩国小国,民寡,无力兴修水利以兴民。而秦国则不同,七国中,唯秦国最强盛,人口最多。亦唯有秦国,因蜀郡修都江堰,使蜀地变为天府,受水利之利,必重水利甚于他国。唯有在秦国,小民一身所学方有施展余地。”
嬴政看向挂着的舆图:“引泾水入洛水?”
“正是!”郑国走了过去,“大王且看,关中之地虽为平原,然地势并非无差。此平原乃是西北高,东南低。自泾水引水入洛水,利用高低地势之差,使得水渠自然而流动。”
说着,手指在舆图上挪动:“您看,此乃平原屋脊,正是平原中最高线。自此开渠,渠高于两岸田地,引渠水灌溉,亦是自流灌溉。”
嬴政跟着站在地图前,久久未语。
郑国指着泾河边一小山,“此山为仲山,山脚下为瓠口……”
桐桐想起关中之地流传的民谣,前两句是:九曲泾河弯,冲出龙口入泾渠。
瓠口其实说的是河道的形状,此处泾河拐数道弯,河面宽阔,河道如同葫芦形状。
郑国的手指又开始挪动:“此处为卤地,而泾河含泥沙,泥沙为肥地养料,泾河水灌溉,此卤地可为良田……”
桐桐又想起民谣的后两句:灌溉良田难计数,郑国仪址恩不忘。
后人不忘郑国之恩,却不知此时的郑国心中怀着怀秦、疲秦、弱秦之念。
才这么想完,就听得嬴政扭脸问李斯:“此人乃客卿举荐,客卿如何看?”
李斯看了郑国一眼,好整以暇:“大王,臣以为,此乃韩国疲秦弱秦之策。”
桐桐不由的朝李斯看了一眼,而后看向郑国。
郑国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扭脸看向李斯:“大人何以这般揣测?”
李斯轻笑着看向郑国,“你入秦便找我李斯,为何?”
“自是因大人与韩非公子有同窗之谊。”
“此话自相矛盾!韩非乃当今韩王韩然之子,乃韩国公子,你弃韩国就秦,却希图韩国公子的同窗为你引荐,行叛韩之事,岂不荒谬?”
郑国马上接话道:“大人谬误!在下虽托人情,然心知大人与韩非公子素来不睦。韩非公子曲高和寡,此乃世人皆知。在下只要假托其名,以先生之心胸,以对韩非公子之不喜,必能助我。此亦乃在下之谋也,大人不能以此来揣测在下真心。”
李斯冷笑,“想来郑先生是不知长公主之能!咸阳城中消息,若想封锁,长公主能;而韩国呢?新郑城中可有秘密?不若稍等些时日,派人去新郑一探便知。韩王是否能做到滴水不漏!”
郑国才要说话,嬴政一抬手,看看李斯,再看看郑国,这才跟郑国道:“你乃水利大家,然则乃多年之前过秦,未曾详细探查。再则,山不移,川未必无改。你之谏言,寡人听来甚是有理!然水利非小事,需得现探现查,方能服众,也方能安寡人之心。”
他笑道:“不若,寡人派戍卫于你,另派官员随行,如何?”
郑国再叩首:“小人定不辱命。”
嬴政就朝外喊:“王翦何在?”
王翦自殿外而来:“翦在。”
“派人护卫郑国,山川之地,野兽横行,务必要护其周全。”
“诺!”王翦应着便退出去,然后吩咐属下:“护其安全为其一,其二,看住他,不使其逃跑,无论接触何人,所谈何事,尽皆禀报,不得大意。”
嬴政在大殿之内又吩咐黄琮:“传旨王绾——”
桐桐心说,王绾乃姚贾举荐给吕不韦的,此人在算学一道上颇为擅长。
好似正史上,此人后来也做了秦国的宰相。
李斯引荐之人,着王翦派人保护,却用吕不韦提拔起来的王绾跟随。
挺有意思的安排。
王绾急匆匆而来,嬴政交代他:“需得以客卿之礼待郑国,不得疏忽。”
“诺!”王绾应了,便请郑国:“客卿请随在下来。”
郑国忙拱手告辞,跟着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嬴政才看桐桐:“阿姊,李先生所言,未必没有可能。新郑之动向,需得探查清楚。”
桐桐应了一声:“我会着意留意新郑消息,一有发现,必及时禀奏。”
嬴政点了头,这才看李斯:“韩王未必能滴水不漏,但先生实乃滴水不漏之才。将心中猜测和盘托出,此乃臣不疑君之举,寡人甚喜!先生此举,亦教会政,为君者不疑臣。”
说着,朝李斯一礼:“先生受政一拜。”
李斯忙拱手,看着嬴政一时不能言。
桐桐便格外关注起新郑的消息。
韩国,新郑,王宫。
韩非站在韩王面前:“……大王此策,绝非救韩之策。”
“如何不是救韩之策?秦国用此策,十年内无力东出,可保我韩国十年无虞……”
韩非急道:“此乃取死之道!十年之内,秦国许是无力东出,然则,一旦此渠修成,关中之地沃野千里,大秦再无粮草之忧!灭韩,只在于早晚。强,需得自身强。不希图强己,只谋算弱敌,此乃一时之计,绝非长远之谋。”
韩王白了此子一眼:“你学于荀子,只学来些口舌之法?强国之策呢?”
“变法!唯有变法才是强韩!”
韩王再扔一白眼:“变法用时过久。”
“昔年商鞅变法,最初只四载而已!”韩非看着大王,“您何以用十年之策,谋算弱化他国,而不用四年时间以自强?”
韩王冷笑,“你亦知晓最初用时四年,可持续多少载?十八年!”
“十八年又如何?变法民富,民富则国强,国强则无人敢欺……”
“变法若成,其利世人皆见。”韩王拂开袖子:“而如何笃定变法一定能成!疲秦弱秦之策若成,寡人可笃定十年内,秦国无力东出;而你,是否能笃定一变即成,一切尽皆在而预料之中?朝中人才济济,难不成只你懂自强之理?寡人问你,若变法有乱,秦国趁机而来,当如何应对?”
韩非一着急便口吃起来,结巴不能言。
韩王指着大殿之外:“出——出——此子不可与之谋也!”
韩非写策论,源源不断的往王宫里送,可尽皆如石沉大海。
无奈,他只能拜访丞相张平。
张平接待了韩非:“……公子之策论,大王看了。然……大王胸中自有丘壑,难以被左右。”
韩非沉默,良久才道:“大王喜好浮夸之臣,一拙劣计策,满朝皆喝彩之声。此主意当真高明?事在于密,若有此策,乃密室之谋也,何以在朝堂之上夸夸而谈。秦素有灭六国之志,知己知彼之兵策难道秦国上下无人知?韩国所处位置,正乃秦国东出函谷关之交通要塞,若不灭韩国,秦国吞并天下便如儿戏。此等战略之地,有多少耳目,大王可知?丞相可知?”
张平无言以对。
韩非这才又道:“反之,秦王虽只束发之年,然英姿勃发,已有雄主之相;两宫摄政,然事务尽皆在赢蚕与嬴政之手;吕不韦辅政,却不能以权僭越王令。其中,那位长公主之作用常被忽略。天下之人尽皆忘了,此女擅甚?她曾封闭咸阳耳目……丞相,此等之人在暗中紧盯,伺机而动,新郑可有秘密?若是秦国探知韩国动机,一怒而兵临城下又当如何?”
韩非说完,便站起身来,“丞相,此言还请转告大王。非,虽不才,然终究是韩国人。此事还需得大王谨慎应对。”
张平跟着起身,深深一礼:“公子所言,平,谨记!”
韩非转身便告辞,走出几步,有一约莫七八岁、八九岁的童子自转角而来,两人走了个面对面。
这童子一礼:“见过公子。”
韩非面带笑意,“近日可曾咳嗽?”
“不曾!公子所赠之药,服用之后甚是管用。”童子笑道:“哪位名医所配之药,他日得见,定要感谢。”
“倒也不必!文渊侯乃非之同窗,他与秦国长公主有男女之亲,长公主擅岐黄,此药乃长公主所配!本是讨来一试,谁知竟是十分灵验。你安好便好,无须客套。”
韩非说着,就转身看张平:“丞相,若是小公子常病,且病而不愈,不妨将其送往秦国,咸阳有良医,于小公子必有益处。”
张平含笑致谢,却不想这小童道:“张良乃韩人,为求药以求秦王,不欲也!秦国,虎狼之国;秦人,虎狼之人;秦王,虎中虎狼中狼。他们侵我国土,害我庶民,张良此生势与之为敌,安能因一病于仇人求怜悯。”
韩非子回头看向这小小的孩童,他抬手摸了摸小童的脑袋:“张良,你生于韩、长于韩,你祖你父在韩皆为相。然,天地之大,不可想象。走出去,举目望天下……你必有收获。”
许是秦国一统六国之行,才是对的!
征战不休,攻伐不止,百姓尽皆忘了无战时,日子该当如何过了。
他看着张良的眼睛:“莫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记住此言。”
张良点点头,看着韩非远去。他转脸看向父亲:“……秦国乃敌国,是否?”
“是!”
“韩人与秦人势不两立,是否?”
“是!”张平过去,牵着儿子的手:“我儿病弱,但待国以诚,待君以忠。与国人同仇敌忾,与君王同喜共悲……家中有子若此,为父之心甚安。”
张良仰着头看向父亲,而后被父亲牵着往出走。
丞相府极大,侍婢交错而行,尽皆俯首。
张良问:“父亲要入宫么?”
“当然!”
“大王会听公子之言么?”
张平站住脚,良久之后才道:“不会!”
第748章 秦时风韵(75)二更
桐桐看着送回来的密报,慢慢的合上。
蜀生捧了礼单来:“长公主,六国礼皆至,您去看看。”
桐桐起身,从内室转到正殿。
正殿当中,摆着六色不同的箱笼,箱笼尽皆打开,里面各色器皿宝石不一而足。桐桐伸手拿了一个’步禁‘,此乃悬挂于腰间的配饰,走路之时,步禁需不摇不晃。
此物乃玉珠攒成,上有纹饰,颇有古朴之气。
她挨个看了一遍:“唯韩国、赵国之礼巨丰。”说着便问:“太王太后与太后尽皆有礼么?”
“是!”蜀生又捧了礼单来:“太王太后最贵,其次太后……再次为长公主。”
未曾逾礼便好:“入库吧。”
蜀生忙道:“长公主,各国所赠美婢,正在殿外恭候。”
桐桐看她:“赠了甚?”
蜀生指了指外面:“……在殿外。”
桐桐从大殿出去,外面廊庑下,站着许多年轻女子,身形婀娜,至少也是相貌周正。
蜀生低声道:“韩女恭顺,楚女窈窕……”
桐桐打断她:“独赠予我,还是?”
“皆有赠予!”
桐桐皱眉,看向这些女子,而后说蜀生:“召赢姜。”
赢姜来的极快,桐桐直接道:“宫中不能随意进人,不论何人所赠,赠了何人来,宫中一盖不接纳。而今你便去,凡是宫中外人,集合转移离宫看押,听候处置。”
“诺!”
嬴政听桑榆说,所进美女被阿姊派人带走了,他只点头,并不多问。
桐桐过来的时候,嬴政还对着舆图看郑国所说的那道水渠:“阿姊,韩国可有信?”
桐桐将密报递过去:“……韩王在大殿之上出此计谋,满朝大臣,人尽皆知。只用两个金饼便有人开口,细数当日大殿之上韩王与臣下对答。”
“果然……图谋不轨?”
是!此乃阳谋。
嬴政取了书信递给阿姊:“您看看。”
桐桐接到手里:“李冰?”
正是!此乃李冰回信:“水利之事,寡人不懂。不懂之事,需得问询擅长之人。天下哪有比李冰更擅长水利的?寡人着蒙毅派人,将亲笔书信加急送往李冰手中。李冰给了答复,才送到半日。”
桐桐一字一句将李冰的回信读了一遍,李冰不谈及其他,只就事论事,谈此水利工程,认为可行度是极高的!此渠修成之日,不仅有郑国所陈述之优点,更是对关中水患治理,有不可取代之作用。
而今,这就两难了:修还是不修?
嬴政坐回去:“郑国勘探地形,此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急不得。倒是亲政之事,乃当务之急。”
秦,咸阳城,赵国使馆中。
毛遂坐于郭开对面,赵高于另一侧陪坐。
郭开饮秦酒,皱眉看向毛遂:“如何?”
毛遂于宫中送礼而归,郭开必要问询。
这一问,毛遂便看向赵高,而后才道:“下官于咸阳宫中代大王拜见了秦太王太后与太后,只是未曾见秦王与秦国长公主。”说着,就面带犹疑:“有一事,想来诸国使臣跟下官一般……看不分明。”
“何时?”
“秦太后鬓发被剃,虽极力遮挡,但亦能看出端倪。”毛遂又看赵高:“赵大人在秦十数年,必是知晓此代表何意?”
赵高给郭开斟酒:“无甚大事,秦先王孝期未过,秦太后难忍寂寞,仅此而已。”
郭开’哈‘的一声,忍不住大笑出声,转脸看毛遂:“还有此等乐事?”他一拍大腿:“当亲去请安!当亲去请安。”
赵高:“……”这般蠢人,高居相位,赵国休矣。他一脸的笑意,“丞相,若是如此,之前之策怕是难行的通。”
郭开收了笑意,此次自己亲自来,所为何来?若能联姻以结好,未尝不能一试。秦王已至束发之年,各国皆于宫室内选窈窕淑女,以侍奉秦王。
赵王年轻,无王女。但赵王有妹,贤淑端正,堪为秦王良配。
而秦国太后乃赵国人,若是太后喜赵女,赵国公主未尝不能成为秦国王后。
可这位秦国太后以太后之身,竟被剃鬓发,可见其权势形同虚设。
他忙问:“此时,当求助何人?”
赵高:“……”求助何人皆无用!
郭开起身:“此……如何是好?”
赵高便道:“丞相,公主为秦王后,秦国便不攻打赵国?”
当然不是!
“公主不为秦王后,秦国攻打赵国比之以往更甚?”
非也!
“可见,公主是否为秦王后,此并非要紧之事!大王若知丞相在秦,另办下大事,必厚赏于丞相。”
办下大事?“何事?”“大王恨秦入骨,可对?”
“对!”
“秦国太后无权,太王太后温厚,不理世事。秦王虽不亲政,然已有亲政之实!此时,秦王与何人矛盾最深?”
郭开’嘶‘的一声,一副求教的样子看向赵高:“请不吝赐教。”
“自然是秦相吕不韦。”赵高端着酒觞,“君权与相权并行,矛盾必然凸显。”
毛遂皱眉:“以下官之见,倒也未必,秦相未曾有擅权之举。”
“然,一者治国理念大相径庭。秦相不曾停止修书。从流传于市井的文章来看,秦相推崇无为而治。君无为,臣有为;君执要,臣尽能;圣明之君,当能使众人能。君与臣,当互不干涉,互不代庖……”赵高就说:“此矛盾,比因一时一事之矛盾,如何?”
一时的意见相左,不值一提。
一事的政见不合,无足轻重。
可若治国之理念不同,此一人之间矛盾必不可调和。
郭开听懂了,却只问:“这又如何?”
“若此时,六国使臣尽皆入相府,推崇秦相……秦王作何想?秦相做何想?”
郭开一拍手:“离间之计!”
赵高面带笑意,“此,需得有人出面联络其他五国使臣。下官口舌笨拙,不比毛遂大人。”说着,就看向毛遂:“大人常出使六国,在列国君臣面前,甚是有名望。您出面为说客,焉有不成之理?”
郭开跟着附和:“正是!正是!毛遂大人出面,必成。”说着,举起酒觞,“来来来!敬您一杯,马到功成。”
毛遂看向赵高,赵高一脸和善的笑,毛遂只能举起酒觞,饮了酒。
等酒散之后,毛遂喊住赵高:“公子年少,曾无端被放回赵!我曾怀疑,你乃秦国耳目。之前,无有证据。而今……”
“如何?”
毛遂冷笑:“公子高明,在赵看来,此离间计使得秦国君相不和,乃上策;可在秦看来,尤其是在秦王即将亲政之时……此计策可为秦王罢免吕不韦提供借口。当真是左右逢源,高人呐!”
赵高嗤的一笑:“毛大人口舌之利,赵高当真是领教了。提及毛遂,人人皆赞您为义士,可谁又能知,而今赵王赵偃继承王位,有您一份功劳呢?赵国先太子贤于赵偃,是何人为赵偃出谋划策,使得先太子赴秦为质子?”
毛遂:“……你!”
“大人大才,出使秦国,大力夸赞太子之贤!秦国怎能容赵国出贤君,于是,要太子为质。借秦国之手,断先太子之路,扶而今这位赵王登基为王。你以为你智谋无双,却不知道正中秦国下怀。你为一己之私,为拥立之功,害赵国社稷天下!而今,赵高不才,只出一策,你便又鼓动唇舌,欲治罪于赵高。此等害社稷之臣——嗤!”
说完,赵高衣袖一甩,转身走了。
毛遂面色青紫,惊慌四顾,而后才转身办事去了。
于是,宫中左等右等,等不到六国使臣。
而使臣尽皆在相府当中,赴宴去了。
桐桐看着手中密信:“赵高?”倒真是意外的很。
赵高还拜访了赢俞,他在隐宫时便认识赢俞,而今换个身份回来,又拜见了赢俞。于是,赢俞连同赢氏族中不少人,也去赴吕不韦之宴。
大宴之上,郭开为首,举着酒觞,祝吕不韦:“福寿千载——镇秦万年——”
于是,众人尽皆举杯:“祝相邦——福寿千载——镇秦万年——”
一声声传出去,酒过三巡,吕不韦酒至半酣,举起酒觞:“不韦侍奉先王十余载,先王不以不韦卑鄙,简拔为相,对不韦有知遇之恩!临终更是托以国事。若非先王所托,不韦辞去相位,重操贱业,未为不可。而今国事繁巨,不韦只能担于一身……兢兢业业,唯恐对不住先王所托……”
于是,六国使臣开始夸赞:“秦王束发之年为王,而大秦能这般井井有条,全赖丞相之功也。”
吕不韦摆手:“世人皆错看我吕不韦,人人都以为不韦为富为贵而来,此缪矣!不韦不贪恋相位,只为先帝所托,此永不更改。不韦此心,可照日月,天地可鉴……”
……
这天夜里,赢俞便进宫了。
宗室有权随时进宫,他人无权干涉。
桐桐正从王翦手里拿到郑国的勘探详情,就听见说赢俞要见大王。
嬴政正坐在灯下看治国策论,这会子不得不抬头:“宣!”
赢俞来是弹劾吕不韦的:“居功自傲,于六国使臣面前,耀自身而贬君王,其擅权之心,昭然若揭。”
嬴政看向赢俞,问说:“你为何去丞相府?”
赢俞:“臣……”
“因赵臣蛊惑,可对?”嬴政看他:“吕不韦醉酒,言语不谨,有三分过错!你受人蛊惑,一而再再而三,此几分错!之前被芈宸蛊惑,而今被赵高蛊惑。受芈宸蛊惑之害,寡人不多言;而今,被赵高蛊惑便要弹劾辅政丞相,意欲何为?”
说着,他就说赢俞:“你为寡人做一次谒者,去给丞相传诏令,就说,饮酒误事伤身,寡人甚是担忧。请丞相以国事为重,爱惜自身,莫让寡人忧心牵挂。”
第749章 秦时风韵(76)一更
在这寒冬腊月里,吕不韦不禁一身冷汗。
险!甚险。
他一晚不曾安枕,一早起便入宫。
不见大王,只黄琮出来见了:“丞相,大王随先生上课,今儿学的是您送进来的文章,大王说文章甚好,正入味,便不见丞相了。若有事,长公主在侧殿,有事禀长公主,长公主自会奏明太王太后,必不误事。”
吕不韦眼睛一亮:“大王在修习……”
黄琮面带笑意,问说:“可要禀报长公主。”
“自然!自然。”
桐桐正在跟嬴姜说话,嬴姜在询问:“各国所赠宫人、美婢当如何处置?”
这不正寻思呢嘛!将其隔离在离宫,也不是长久之计。关键是,小一千人,一天只吃用便所耗不小。
干点什么呢?
正琢磨着呢,奏报说吕丞相到了。
桐桐叫嬴姜稍后,请了吕不韦进来。
他一进来,桐桐先起身:“相邦。”
“长公主!”
双方彼此见礼,桐桐请吕不韦对坐,这才问道:“丞相有事?”
吕不韦:“……”昨儿之事竟是再不提了。他只得自己说:“长公主,臣有失分寸,特来请罪。”
桐桐连连摆手:“此话当跟大王说,说于我听,我岂不是也失了分寸。”她就笑道,“大王越是跟我亲近,我越是得提醒自己,何为’君臣‘。君臣二字,尤其重。君王信任,那自然是要为君王分忧,大王有事,我责无旁贷。但万万不敢替君王做决定。位高难免风大,邪风难免暗流,此防不胜防矣!”
吕不韦:“……”他连忙起身:“领长公主训诫。”
桐桐跟着起身,将其扶住:“诶……您看!丞相乃亲近之人,难免说几句肺腑之言,不想丞相却多心了!安坐!安坐!”
吕不韦重新坐下,倒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他说起了两件事:“其一,兴修水利之事,臣以为迫在眉睫;第二,君王陵寝之事,当提上日常,着手准备了。”
水利之事先不提,而君王陵寝这个……一般都是君王登基一年之后,就开始兴建了。
这个不是嬴政说的算的,这是《周礼》的要求。
秦始皇陵墓是从始皇元年开始建造,也就是说,他十四岁,还未曾亲政的时候就开始修建了。一般君王陵寝修建的负责人是丞相,丞相换了,那下一任丞相接着接手便是了。
这是吕不韦份内事!据说,其陵寝的设计者是李斯。
不是秦国如此,是七国皆如此。
《周礼》延续了数百年了,它就是是非标准,普遍认可的。
后世说,修陵寝耗费了多少多少,但在现在,无人会对此提出任何异议。你要是不修,你才是异类。你在跟整个世界规则为敌!
至于说秦始皇陵寝为何规模极大了,那是因为等级森严,而他是一统天下第一人呐。在诸多等级之上。
这种等级森然到:人死了,怎么表达死的意思,不同等级的人都有不同的叫法。
君主死,这叫山陵崩;诸侯死,这叫薨,薨的意思是倾覆;大夫死叫卒,卒的意思是终了、完结;士死叫不禄,意思是吃不上朝廷的俸禄了;只有庶民百姓的死,那才是死了!可以直接说死了。
就像是《周礼》上规定,君王七日殡,七月葬。诸侯五日殡,五月葬。大夫三日殡,三月葬。
什么时候入殡,什么时候行葬礼,都有严格规定。
甚至于葬礼举行,什么人来参加这都有规定。像是大夫葬,同位至;庶人葬,族党至。
至于陵寝的规格,《周礼》要求的更详尽。
到了后世,尊儒术。可孔子倡议恢复周朝礼乐。
其实,而今这个阶段,正是颠覆周礼的开端,秦存世太短,没把周礼怎么着呢,秦灭亡了。汉随秦制,汉呢?废黜百家,独尊儒术。
于是,对葬礼的很多要求一直就延续延续再延续,延续到两千多年后,还能在葬礼中多多少少的看见周礼的影子。
所以,吕不韦一提陵寝,桐桐习惯性的就想反驳:你修水利都是疲秦弱秦,你修陵寝这不是更劳民伤财吗?
这玩意非修不可?或者说,非就现在修不可?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呀?
但是,话含在嘴里,她到底给压在舌根下了——这般无礼、狂悖、无道之言,万万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因此,她只含混应着:“此事,我会禀告太王太后与大王。”
把吕不韦给送走了,桐桐看嬴姜,嬴姜也看她:内宫耗费必然会增大的。
“养羊吧。”
啊?
“不可么?”桐桐就说:“赠上卿以羊羔为礼,给大王养羊,羊肉羊皮奖赏给将士,选上好羊羔进上来,大王需得以其赠诸位上卿。此事要紧,且尊贵。”
关键是清闲呐:放羊不会吗?给羊打个草,不会么?
简单!不费力。一人养三只羊,这还三千只羊呢,反正别闲着吧。
嬴姜沉默了半晌,而后’诺‘了一声,转身办事去了。
人走了,桐桐给黄琮说了一声:“我去一趟雍城,明日便回。”说着,给嬴政留了便条,将吕不韦进宫之事交代了一声,便起身往出走。
嬴政知道的时候,人已经出宫了。
他看了便条,问黄琮:“阿姊还说了甚?”
“未曾。”黄琮想了想便道:“长公主交代嬴姜,离宫不关闲人,准她们为大王养羊。”
甚?
“养羊!”
嬴政:“……”
蒙恬蒙毅憋着没笑,那边甘罗却笑的打跌:“原来长公主如此促狭!”
燕太子姬丹默默的翻过一页书:赠珠宝、赠马匹、赠肥羊、赠耕牛、赠侍婢、赠美人……不过是弱国无奈之举罢了!千挑万选之人,竟令其养羊,何其可悲?!
嬴政没觉得促狭,就是觉得阿姊是早些年在赵国的日子太窘迫,她养成了极其节俭的习惯。
但养羊便养羊吧,去雍城做甚?
黄琮猜测:“是否担心有人赠文渊侯侍婢、美人?”
嬴政:“……”我家阿姊不至于!
“为这个?”四爷也说她:“不至于!”
桐桐洗了脸,往火边一坐:“此事绝非小事。”
四爷将饭递过去:“其一,我问你,这陵寝能不修么?”
不能!没反对的理由。若是顺利亲政,国事千头万绪。再则,国之大事,只祀与戎。
祀是祭祀,祭祀天地神明祖先,这自然跟殡葬有关,此时就此而发难,不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蠢!”四爷又问:“其二,郑国渠当不当修?”
当修!确实造福子孙之事,自然当修。
四爷就摊手:“看!一个是拦不住,一个是不该拦。此时当怎么办呢?存在弊端,那就解决弊端。”
觉得劳民伤财,那就从别的地方补这个短板。
桐桐看他:“你纵有千法,但不能万事皆通。”
四爷:“……”我就是有千法,但对秦之前的科技了解也不多呐!后世出土的文物,后人都不知道人家是怎么造的,你觉得我会?
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得求助于而今的大贤!
他问桐桐说:“墨家,是否可用?”
墨家?墨家!
桐桐蹭的一下站起来了:“你说墨家?”
“不可么?”四爷就笑:“秦国兵械独步天下,所用必为墨家。”
墨家在农业、手工业、军事器械锻造、逻辑乃至于科学实验,都有极其耀眼的成果。
四爷就道:“而今,儒家与墨家,并称为显学。其地位是一般无二的。”
桐桐点头,《韩非子》中有记载,说:世之显学,儒墨也。
韩非如今还活着,可见,在他的时代里,儒家和墨家确实不分伯仲。
四爷就笑道:“孟子常以刻薄之言非难墨家,为何?因为墨家是强有力的对家,只有对敌人才会如此刻薄。秦之后,儒家占了上风,而后儒家道家互补,构成了文化结构。而以科学为基底的墨家,则几乎消亡了。”
直到两千年后,国人才恍然:科学很重要。
桐桐点头:《孟子》中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杨氏说的是杨朱,属道家杨朱学派。
孟子作为儒家弟子,骂道家和墨家无君无父,禽兽也。
而墨家呢,墨家说兼爱,兼爱便是人人平等,于是,他们看不惯儒家那一套维护强权的理论学说,觉得尊尊亲亲的等级是压抑人性。
墨家说节用,就是推崇节俭,反对浪费,于是,他们反对儒家的繁文缛节,尤其是糜财费事的丧葬制度。
墨家说非攻,就是反对侵略战争,拥护和平。当然了,这一点跟秦国不太搭。
墨家说明鬼,明鬼意思是要继承前人的文化传承。
而最重要的是,墨家说天志,天志指的是,得掌握自然界的规律,为人所用。
四爷就说:“若是能把诸子百家都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使得文化根基构成不再单一,此一遭,你我就不算白来。”
什么一统六国,那是嬴政的事,跟你我不相干。你得给自己找到定位!这亦是一件对后世影响极大的事!这才是你我该干的。
桐桐看了他一眼:“所以,造纸之后,你去拜师荀子。造纸术说到底是墨家,而后你又学于儒家……你早就开始准备了?”
四爷白了她一眼:要不然呢?跟你一样,围着嬴政转?
桐桐就笑了,这才捧着碗吃饭:“墨家很难弄的!他们的构成类似于宗教。”他们的弟子不管在哪国任职,都得先遵从墨家的家规,这哪成呀?
“所以呀,这是一个复杂的斗争过程,革新过程,慢慢来嘛!”要不然,这一辈子能干啥呢?
桐桐停下筷子,问说:“那么,你现在是……要干嘛?”
四爷看她:“墨家首领为’巨子‘,而’巨子‘并非传血脉后代,而是由上一代指定,代代相传。”他指了指他自己,“我先做个’巨子‘试试!”
桐桐一下子就咳嗽出来了,感觉米粒呛气管了。
四爷:“……”这个人真是!我连个’巨子‘也做不得?至于吗?
第750章 秦时风韵(77)二更
巨子……这个,咋说呢?
桐桐端着碗扒拉饭,今儿这个饭很香:葱爆羊肉,蒸蛋羹、豆芽炒肉丝,煎鱼块,鸡汤。
自己不管,人家这日子过的也是很舒服的。
她一边吃着这个在四爷看来,只是能入口的饭食,心说:墨家讲究节俭。
讲究到什么程度呢?
’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意思是:用粗麻做的衣裳,藜是灰菜,藿是豆叶,这两种煮一煮,就是饭,贱食。这般过活,还是早上有的吃,晚上就没有了。
又有记载说,墨家是’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
穿着粗麻衣,穿着草鞋,日夜为墨家奔波,过最清苦的生活。
这是人家的节俭!节俭就是真节俭!
咱吃着四菜一汤,稻米粒是精挑细选的,羊肉用的是羊腿肉,炒肉的大葱只选葱白。炒豆芽的肉是里脊肉,一头猪身上就那一溜。而煎出来的鱼块,一水的鱼腹部的肉。还有炖汤的鸡,为了肉好吃,选的是秋里才养起来的小母鸡。
再摸摸屁股下面,地面是改造过的,暖的!整个外室内室,羊皮都铺满了。
墨家得瞎了眼了,叫你做巨子?
关键是,人家无私呀!组织严密到做官者没有私财,有俸禄要奉献出来,做到’有财相分‘。身为巨子,不得以身作则呀!
不是小看你,你能把你现有的都拿出去,大家分了?
桐桐一边吃,一边腹诽他:墨家分墨辩和墨侠,但身为领袖,你得能辩,也得有任侠的本事吧。
何为墨侠?手持重剑,穿的如同乞丐,然后吃着糙食,四处推广墨家学说。
他们主张’非攻‘,那就是谁侵略别人,他们就反对谁。谁弱小,他们就去帮助谁。
你是能辩,但你拿不了重剑,穿不了乞丐服,吃不了糙食,帮弱小而反对强大者,在你看来叫不识时务。
就这样,还梦想着当巨子呢?当个嘚啊!
四爷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然后说:“试试嘛!”不试怎知不成?
桐桐嗯嗯嗯的点头:“说的对!梦想总是要有的嘛。”
四爷:“……”万一不成,“那我可自立一派嘛!哪个学说不分流派呢?”
懂!人家不叫你当巨子,你就另立门派。最后,成了儒家和墨家的弃徒,大反派。
四爷却一副本来就如此的样子:“墨子最初亦是学于儒家,最后如何了呢?不赞成,那便反对嘛!他能看不惯儒家学说,我亦能看不惯墨家这种种反人性的观点和理念。”
墨家最后没落,与独尊儒术有关,可也与他们这种类似于宗教一般的规矩有关。
桐桐:“……”行吧!你加油!她岔开话题,“那照这么说,墨家在韩国应该是很活跃。”韩国弱,防着韩国被秦国吞并,他们应该会自发的,有牺牲精神的去帮助韩国才对。
墨家崇尚舍身行道,《公输篇》里记载了’止楚攻宋‘,那时还是春秋末战国初,楚国要攻打宋国,楚国强,而宋国弱。于是,墨家派三百人,持墨家守城兵器,’在宋以待楚寇‘。
他们的理念是这样的!所以,以此来推断,墨家在韩国一定很活跃。
四爷点头:“应该就是如此。”
他催桐桐吃饭:“你忙你的吧,我有正事干,与你不相干。”
桐桐给自己盛汤,“我也没那么忙。”
“你呀,能不忙吗?围着嬴政转,哪有不忙的?”
桐桐:“……”这话听着,怎么觉得阴阳怪气的?她就说:“快大婚了,大婚之后,我就不忙了。”
四爷’哼哼‘了两声,“那你更忙了!不大婚,你只管嬴政一个。大婚之后,你得替人家养孩子……你不忙,谁忙?”
桐桐:“……”不至于,“我不养,就是教!嗯!教。”
四爷懒嘚听她狡辩:“吃饭!吃饭!”至于你说的修建陵寝的事:“这不是才议嘛,回头还得吕不韦执行,一共修了三十六年,这也不是一气修成的。只是后来根据他灭国之举,一点点加进去,头几年抛费肯定不大,回头我写封信给吕不韦。”
修,没说不修,就是用人少点,磨蹭点,别着急。
事拦不住,但咱可以不积极去执行,何必在这个事上跟更多的人犯唇舌呢?
所以说,跑来干什么?大冷天,不至于的。
桐桐白了他一眼:“不是想你了吗?事当然不大,要不是这个事,我有啥理由老跑来看你?”
四爷:“……”可算是听到一句顺耳的了。
吃了饭,他拉桐桐去看:“给你个好玩意!”
什么?
结果四爷搜集了一箱子的蓝田玉,得闲了,他在雕刻玉件!
桐桐第一次见这么多蓝田玉,除了白的、米黄的,她还看见了黄绿色的,更有一块苹果绿的。
她爱不释手,拿在手里反复摩挲,心说:爱华服美饰若此,墨家都懒的搭理你。
“对了!有人送你美人么?”
“有啊!”四爷朝远处的行宫指了指,“塞里面了!才改造了织机,麻布做的精细了,夏天穿极其舒适。明年夏天,就有细麻衣给你做衣裳了。”
桐桐:“……”好的!
于是,桐桐在雍城度过了愉快的一晚,第二天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咸阳。
才梳洗了出来,嬴政就过来了:“阿姊,为甚去雍城。”
桐桐指了指桌上的小块细麻布:“你瞧瞧。”
嬴政拿起来,放在手里搓着:“这般细密?”
“嗯!”
“吕四子所做?”
“嗯!”
嬴政对着灯看:“果然有几分能为。”
桐桐一边晾着头发,一边走过去坐下,“吕丞相昨儿提了两件事,修水利与修陵寝。”她推了枣糕给嬴政,这才道:“不拘是修什么,所耗都是人力财力精力。从近期郑国所勘探结果来看,此水利工程所耗,甚巨!此决定不好下。”
嬴政看着细麻布:“阿姊之意,利其器?”
“是!一定有省时省力的办法,只看是否能寻得这般人才。文渊侯在此道上有些建树,我想问问他,我所猜想可行不可行。”
嬴政一副了然的样子:“阿姊之意——墨家?”
桐桐:“……对!”
嬴政又道:“墨家巨子曾在惠王时于大秦……其子杀人,惠王赦免其罪,但巨子仍旧杀亲子,盖因墨家先有墨,而后再君王。之后,秦与列国之战,与墨家相悖,墨家弃秦……”
“可军械一定用了墨家之法。”
嬴政沉默了。
桐桐就说:“诸子百家,各有优劣。”说着,就指了指嬴政捏在手里的枣糕:“枣之味,甘如蜜。喜其果肉甘甜之味,那便将其蒸煮,使其肉核分离。于是,可用枣子果肉之甘,将枣核弃之便是了。若是因枣核而将枣子丢弃,岂不可惜?”
说着,她就又道:“分离之后,这枣核未必无用。酸枣仁乃药材,可用;枣核磨成粉,亦可食用。正如墨家倡导之’非攻‘!此时,不利我,可无视之;他日,我功成,此主张便利我,便可用之。百家之学说,在我看来,如手中利器。长矛有长矛之用,短刃有短刃之用,各有利弊而已。凡利我者,皆可用。用其可用之处,天下便无人不可用。”
“彩!”嬴政将枣糕塞如口中,又喝了一声’彩‘:“为君者,需得会用人之长,亦得善引导。若大秦肯用墨家之长,日久之后,习墨家之长者多,墨家自会避开其短,为我所用。”
桐桐:“……”太聪明了!就是这样呀,重视什么,什么就会大发展。君王重视什么,下面就会追逐什么。
墨家再是家规森严,可亦是分墨辩与墨侠,他们亦是各有主张。
主政者当引导其发展,而非不合心意便弃之。
嬴政问:“文渊侯意欲私下接触墨家?”
“是!而今墨家对秦颇有敌意,此时朝廷招揽不来墨家之人。”
善!
嬴政起身:“水利之事,不急!关于陵寝之事,寡人与吕不韦说。”
于是,吕不韦就听大王说:“寡人每每念及战死将士,心中便不免怅然。此次,三位上将军大胜即将归来,寡人越发有此念。”
吕不韦洗耳恭听:这是甚意思?
结果大王又说:“寡人常想,何以悼念阵亡将士?左思右想,寡人还是不得其法。而今,丞相提及陵寝,寡人就想,需得让这些将士随寡人一起,得后世供奉。他日,寡人于地下,若有他们相伴,亦为幸事。不若,以土造兵马之俑,慢些,精细些,不急。”
吕不韦想起四子送来的信,四子只说磨蹭些,莫要着急。可大王极为高明:若为祭祀战死之将士,何人会攻讦于他呢?造型逼真,恍若生人,此等工匠才多少?又能做多快呢?
他躬身应是:此等事在而今反倒是最不重要之事了。
嬴政这才说:“上将军班师回朝,寡人亲迎。”
吕不韦:“……”按说不亲政,不当迎。
“父王以身作则,政安敢因天寒而推脱?”
竟是反驳不得!他只能说:“诺!臣亲自安排。”
“善!”嬴政亲送吕不韦出去,“有劳丞相!”
不敢!不敢!真不敢。
这一日,班师回朝之将士以咸阳城外三十里,大王坐战车着铠甲佩长剑,自咸阳城中而出。
咸阳城中人人皆可见秦王。
六国使臣早早在酒肆食肆中,占据高位看着下方。
桐桐隐在护卫中,警惕的四下看着。而后轻轻扣动袖箭,朝着酒肆叠楼之上,射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