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被袖箭所伤,正中肩胛,人被王翦下属王一给摁住了,关押了起来。
桐桐是等到嬴政迎了三位上将军入宫赴宴,才退出来,去见那刺客的。
王翦守在外面,低声道:“未曾审讯。”
桐桐应着,朝里面走。
军中牢房阴暗粗糙,屋内只火照明,桐桐进来了,王翦一挥手,才多了火把。
王一过来,低声禀报:“此人一言未发。”
桐桐看向此人,身上锦衣颇为不合身。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肤色粗糙,双手骨节粗大,再看其下身,袍下裤为麻布,兔皮裹脚,外着草履。
显然,衣裳不是他的,他本粗糙。
桐桐细看他的掌心,“这般老茧,唯有练剑之人方能磨出。可见,你并非常用弓箭,你擅长者,乃是长剑,且为重剑。”
说着,看此人胳膊:“你右臂壮于左臂,可见你惯常右手持剑。”
这人眼睛微眯,依旧是一言不发。
桐桐看他的伤,而后朝后伸手。
蜀生背着木箱而来,将其打开,随意她取用。
桐桐取了小弯刀:“你需得忍耐,我得将箭簇取出去。此物卡于肩胛处,稍有不甚,右臂便毁了。”
说着,将卷着的麻布塞于其口中,“咬紧。”
使刀取了箭簇,对方只咬紧麻布,轻哼了几声。
桐桐给上了药,包扎起来:“刺杀秦王,罪不当赦!你乃墨家弟子,可对?”
此人冷眼以观,猛地张开嘴,欲咬舌。
桐桐手快,抬手便卸其下巴:“一未动刑,二未逼供,何以这般?你便是墨家弟子,难道大秦便会将墨家弟子入罪?我秦王心胸只如此?”
说着,她席地而坐,跟对方面对面:“不若,对外我宣称处死了你!对内,你为囚徒,为我秦国效力,如何?”
对方被卸了下巴,做不了太多表情,但那双眼睛告诉她:休想!
桐桐:“……”真是太讨厌了!威逼利诱,都不成!自我感觉,我都成反派了。
她白了对方一眼:“那你呆着吧!大军得胜归来,一时半会的还不杀人。你且多留几日,许是我王高兴,便赦免你死罪也未可知。”
王翦不懂其意,但未曾问。
出来之后,桐桐看他:“将军,看好此人,莫叫他寻死。”
王翦应诺,依旧不问。
桐桐主动解释:“此人必为墨家弟子,墨家于军械上有独到之处,只是师传弟子,外人难窥测。大王有心用墨家,不知从何入手。关他两日,等文渊侯回来,将此人交给文渊侯便可。”
原来是此意:“长公主放心,交给翦。”只是此次刺杀之事,“乃翦大意!”
“大王未曾怪罪!六国尽皆想杀大王,敌人之多,防不胜防。护卫有过错,但大王未尝没有。坐战车而弃马车,以身犯险,此王之过错。”桐桐说着,就道:“王之过错,自是得有人劝谏。”
王翦便笑:“是!臣谨记。”
隔了一天,四爷便来了。
王一在牢里看着囚犯,就听见长公主和文渊侯似有似无的说话声。
文渊侯在跟长公主求情:“……我与墨家渊源颇深,大王既不欲杀他,那便请公主高抬贵手,将人交于我如何?我正修城池,需得囚徒为徭役,将此人予我,我必感激于长公主。”
“你与墨家有何干系?你乃荀子弟子,学于儒家,何时何地与墨家有了瓜葛?你是收人礼还是欠人情,何人托付你,何人便是刺杀大王之真凶。”
“长公主,我岂能于刺杀大王之人交往?确实是我欠了墨家一人情,不能坐视不管。您就看在我在雍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将此人交于我看管。您放心,必不会释放,不会让公主无法交代……”
而后言语细细碎碎,不大分明。
像是文渊侯细语轻言,哄着长公主说话。
长公主不似往常那般锐利,说话声亦是轻盈了起来。
而后大致一刻钟,王将军进来了,“押上囚车,交于文渊侯。”
于是,这人便被押着,上了囚车。直到囚车上了,这人才看清文渊侯,就是一富贵美男子。
四爷朝此人点头,这才发现下巴被卸了。
他赶紧拉住桐桐:“长公主……这般无法进食。”
桐桐哼了他一声:“倒是尽心尽力。”
四爷只管作揖,很诚恳的样子。
桐桐过去给把下巴接回去,跟对方无一言,却以告诫的口吻说四爷:“他若走脱,做出不利大王或是秦国之事,你罪责难逃!真若如此,不是我不能保你,而是我……不会保你。”
四爷一副惶恐样子:“臣知道!臣知道!臣感念公主大恩。”桐桐甩袖而走,四爷这才押解此人离开,直接出了咸阳城。
城外,用干粮暂休整。
四爷递了卷好烤肉的面饼过去:“请用。”
这人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拿着面饼问说:“你与墨家有何瓜葛?”
四爷拿出一副绢帛,绢帛上一老者画像:“此人尊驾可认得?”
这人摇了摇头:“不认得!”
四爷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小子十岁上下,便随叔父行商。彼时,叔父还不是秦国宰相,他不过是一商人,小子乃庶房庶出,需得跟家中仆从一起,四处走商。那一年,过楚国,市井中偶遇一衣着褴褛之人,晕倒于角落。
那一年楚地大水,疫病蔓延。死于道边者不计其数。我见那老者怀抱重剑,心知此物贵重,便将其带回,请医者救治。需救治者万万千,小子无能,只能救值得救之人。此等功利之心,而今想来,亦觉惭愧。”
这人面色和缓了,能将其短处直白相告,想来亦是一磊落之人。
他没忍住,出声道:“墨家亦有分支,我乃齐地墨家;想来那老者,该是楚地墨家。”
没错!按照地域分,有东部、有南部,还有西部,而今这车马慢,地域流动性不高,时间一长,地域性就有了区分。
四爷就是听出对方的口音乃是齐鲁之地的,因此,他说画像上之人是在楚国碰到了。若是此人说一口楚言,那这画上之人,当然就是在齐鲁之地碰上的。
而今这联络条件,随便杜撰出一个人来,无人能查证。
他就又说:“为报答救命之恩,老者授艺于我。”说着,他还叹气:“只可惜,授课日短,且先生自始至终不肯收我为徒,亦是不肯告知我姓名。恩师告诫我,哪怕他日闻达,亦不可告知他人我乃墨家弟子。”
这人看着眼前的文渊侯:“造纸之术闻名于天下,孟尝君死于阁下之唇舌,你的授业恩师是?”
“正是墨家弟子。”四爷摇头:“可惜,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恩师他而今在何处。世人皆知我乃荀子弟子,却无人得知,我师承墨家。本想着,我扬名于天下,恩师当现身以见我,却不知道为何,一直未曾现身!而今,我亦是怀疑,我那恩师究竟是不是墨家弟子。”
这人一边吃着饼子,一边道:“墨家除了地域之分,亦有侧重之分。有侧重于技艺之法者,亦有侧重武学者。我乃墨家游侠,与侯爷之恩师,侧重不同,因而不知其人。”
四爷点头,你拿着重剑,一看就是练家子。墨家到战国后期,确实分两支,一支钻研认识论、逻辑学、几何学、光学、静力学等等的学科,进行这些学科的研究。史学家把这一支叫做“墨家后学”。
而墨家的另一支,他们成了游侠。此人该就是其中之一!
不在一个枝蔓上,就是真有这个人,你也不可能知道。
但这些足矣取信他人,这个人显见是信了!
一路上谈的是墨家,于是,两人相处融洽。此人虽名义上是囚犯,可实际上,待遇与上宾无异。
美酒佳肴,衣服便是麻衣,但亦缝在兽皮之上。处处显粗糙,但处处都藏着精致。
所住看似简陋,但夜不漏风,衾被暖和。
游侠之人,哪过过此等舒适日子?
没扛过几日,此人便主动说了:“在下常寅见过侯爷。”
常寅,没听过这个名字。
当然,也不可能听过这个名字。墨家在史书上并没有留下几个名字,关于墨家,不仅被扼杀了,还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一般。没听过才是正常的。
四爷跟他对坐,回礼:“羊羔酒,刚开坛,尝尝。”
常寅一脸惭愧,“未有寸功,得此厚待,不敢当。”
“墨家兼爱,待人以爱,得人以爱,此方为理,何故惶恐!我虽未被收入墨家为弟子,然亦知墨家分财之事。兄长居于我府中,用几顿饭食也这般客气,岂不是真将我当外人。”
常寅:“……”他只得举起酒,而后与之共饮。放下酒樽,他就问:“在下可否给朋友送信报之以平安。”
“当然!当然!”你来多少朋友,我留多少朋友。聚之以众,还摸不到墨家的边?
桐桐接到信的时候就笑:这与养门客并无不同,只是选择了要养的对象。
四爷在信上还说:需得有人往西而去,乌孙国、月氏应有白叠子与其他西域作物。
桐桐这才恍然,原来除了联络墨家,他还想用这些四处游荡的游侠,让他们远走匈奴西域。一则,走通这条路;二则,窥探各地情况;三则,引入作物。
将信烧了,黄琮急匆匆而来:“长公主,大朝之上,吕丞相要治罪麃公,请杀之!”
你说治罪何人?
“上将军麃公!”
“大胜归来,为何要杀?”桐桐急匆匆往出走,走了一半又顿住脚:“大王如何说?”
大王还未说。
桐桐:“……”那一定是麃公干了什么了!
第752章 秦时风韵(79)一更
麃公打败魏军,攻下卷邑等地,斩首三万余。
秦军以斩首记军功,此次,乃是修正了记军功之法之后的第一仗,此法已然颁布,但麃公未曾执行新法,以旧法记军功。
吕不韦在朝堂上弹劾麃公:“有法不尊,此为不法,不法当法,该诛当诛。”
麃公自是不服:“大王,老臣侍奉四王,为大秦征战无数。老臣宁死战场之上,也不甘因此而殒命。”说着,便往下一跪:“请大王明鉴。”
赢傒觉得此事大王为难,便道:“麃公,大王未曾亲政,此事大王如何决断?不若请太王太后……”丑儿那丫头损主意多,她把这事担了即可。
未亲政,之前桐桐还会打着替太王太后听政的由头,在侧后方坐着,以示有太王太后摄政。最近这几次,该为亲政铺垫了,她压根就不去。
赢傒之意,亲政在即,决断之后容易惹争端之事,’太王太后‘出面处理,其他的奖赏有功之臣,此时大王决断即可。
因此他就说:“大王,臣祈请太王太后。”
桐桐就在后殿,黄琮才要唱名,桐桐摆手:莫急!
就听嬴政说:“请太王太后之前,寡人跟麃公说几句话。”
麃公抬起头来,看向大王。
嬴政自王座上下来,一步一步的,虽束发之年,然亦是比常人更高大。一去半载,大王高大许多。
“麃公侍奉四王,更是先王托孤之臣。寡人依赖诸公,有诸公在,在寡人看来,便如先王在。然我大秦能威震九州,何也?乃是我大秦将士以剑锋以性命开拓而来。而麃公乃其中一员,功勋卓著。”
麃公默默的垂头,跪于大王身前。
“我大秦以法治国,而后秦强盛于诸国!今日,寡人读先贤策论,偶读管子。管子有言,’不法法,则事毋常;法不法,则令不行‘……”
桐桐在外面默默点头,管子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不用律法来推行法度,那么国家就没有常规的判断是非的标准;如果法度不用法律的形式而推行,那么朝廷的政令就不能实施贯彻。
就如麃公,朝廷颁布新法,你不执行,若是不用律法来整治你,那么此新法何人肯执行呢?
执行者不能奖,因为他做了该做的;不执行者如果再不罚,此法无法推行,便如同虚设。这于朝廷难道是好事?
就听嬴政道:“因而,寡人不舍麃公如不舍先王,但亦不能不罚。先王曾替华阳太后受刑,寡人曾以律法处罚太后。不论是先王亦或是寡人,所维护者,秦法而已。以秦法而论,丞相之言,未有错处。”
吕不韦抬起头来,深深的躬身。
麃公再不抗辩,从怀里摸出虎符,双手奉上。
嬴政未曾急着接,而后接着道:“然则,管子又有言,’令未布而民或为之,而赏从之,则上妄予也;令未布而罚及之,则上枉诛也‘……”
这话的意思是:法令没有公布,百姓偶尔得知而遵守了,如果给予奖赏,这是上位者的错误,有令自然当遵,不该给予奖赏;法令没有公布,百姓没有遵守,此时上位者若因此而治罪百姓,此亦为枉。
“此次,新法颁布之事,麃公在战场之上。便是他知,亦是无法准确的传达给每个将士。因而,以此治麃公死罪,亦为枉矣。”
麃公猛的抬头,看向大王。
嬴政抬手接了虎符:“因而,麃公有罪,然念及战事复杂,因事夺情,收虎符,交兵权。降爵三等,食禄随等而降。又念及年迈,命其回乡养老。”
麃公接连叩首:“谢大王大恩。”
嬴政看着跪在眼前的麃公,看向那花白的头发,而后转身,坐了王座,问说:“丞相可有异议?”
吕不韦拱手:“臣无异议。”
嬴政又看向大殿其他人:“诸位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
桐桐转身走了,未有亲政之名,可这不是相当于亲政了吗?
一过年,满朝多是请亲政之声。
按照礼仪,这需得三请,等三请礼仪走完,已然是春末了。
这年四月,咸阳宫中要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六国使臣尽皆参与,十四岁的秦王嬴政要正式亲政了。
第二天便是亲政大典了,桐桐看着嬴政换了礼服出来,她转到身后:“腰带可还合适?”
合适!极为合适。
“又高了一些,腰身也壮了。”
两人正在试冠冕,桑榆急匆匆回来:“大王,太后于宫中自缢!”
嬴政手里的冠冕一松,直直的往下掉。桐桐一把接住了,转身问说:“太后如何?”
“幸而侍婢发现了,并无大碍。”
桐桐:“……”你这个说话,大喘气!
桑榆哭丧着脸:“着人看着,然太后又哭又闹,时而撞柱,时而自戕……宫婢们怕看不住……”真要是有个万一,真寻死了,该当如何?
要是再遇大丧,大王亲政之事只怕需得后延。
嬴政将双臂展开,由着服侍之人将袍服褪去,这才道:“黄琮,你替寡人去一趟,你问太后意欲何为?”
寻死,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有所求,要与自己交换条件吧。
黄琮转身而去了,赵姬一袭白袍,赤脚站在大殿里,披散着头发:“大王呢?我的正儿呢?”
“大王问,您想要什么?”
赵姬笑了出来:“我的儿乃秦王,我儿要亲政了,我身为太后,明儿不该观礼么?”
黄琮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回来就转达这个意思,“太后要观礼。”
桐桐看嬴政,嬴政翻着手中的书册,而后摇头:“六国使臣皆在,亲政这般大事,不能有丝毫意外。太后精神不济,情绪难自控,唯恐喜不自胜,言语失当,那便不好了。寡人深知太后欢喜之心,然为大秦考量,还望太后以大秦为重,以大秦的体面为重。”
黄琮应允了,转身又去甘泉宫传话了。
甘泉宫里,赵姬还是等不到儿子,她眼里满是失望:“黄谒者,我身为太后,身为他的母亲,所做真乃十恶不赦么?”
黄琮继续沉默:大王说您提的这个条件不成,要不,您呆着;要不,您就再换个条件。
赵姬哈哈大笑,越笑越是心酸。
她起身,走到黄琮身边:“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不叫我观礼也行!既然他不来见我,那想来必是不愿来见。既然母子已到子不见母……那便不见吧!送我去骊山温泉行宫……”
黄琮转身要去报,赵姬又喊住他:“另外,行宫孤寂,日日夜夜只一人,缺一消遣之人。吕家有仆从嫪毐,甚得我心。将其完好无损的送入行宫,我要他陪伴,消遣时日。大王若应允,此次我便不观礼了。”
黄琮:“……”他转身走了,回去之后低着头原话转告,而后就越发的缩了肩膀。
桐桐:“……”这是要破罐子破摔还是怎么着呀。
结果嬴政说:“你转告太后,骊山下欲修陵寝,太后移宫骊山行宫,恐搅扰太后安宁。至于宣召庶民陪伴太后之事,王亦得遵从秦律。嫪毐乃自由之身,寡人有何理由强迫他人?因而,恕难从命。”
黄琮又转身而去,谁知才一说完,赵姬很平静的转身,只说:“那你叫我想想……叫我想想……”
话未落,人猛的朝案几的棱角上撞去,顿时,鲜血直流。
桐桐和嬴政赶到的时候,几个宫婢正摁着头上伤口,吓的脸都白了。
“阿姊……阿姊……”
桐桐下针,止住了血,赵姬的脸惨白惨白,人清醒着,却未曾再睁眼看嬴政。
“无碍!”桐桐看看伤口,扭脸看嬴政:“无碍!莫怕!”
嬴政双手攥成拳,眼前不时的闪过在赵国时,囚车之上:阿母、阿姊、刘女死死的护着他。
等转过头来,生他之人、养他之人、护他周全之人,满脸是血。
良久良久,确认真的无事之后,他才转身走出正殿:“黄琮,传旨给丞相吕不韦,着他先行招募工匠,修缮骊山行宫。徭役可从咸阳城中招……待孝期过后,太后于骊山行宫中休养,不可延误。”
黄琮领会其意,这是要嫪毐以服徭役的身份,去骊山行宫。此事,需得暗示丞相,也唯有丞相能懂其中深意。
等人走了,赵姬这才睁开眼睛,看向大殿之外:“正儿——”
嬴政就那么站着,没有回头,稍一犹豫,还是抬脚离开了甘泉宫。
桐桐给包扎了伤口,留下了方子,这才起身。
赵姬一把抓住了桐桐的手:“蚕子!”
桐桐站住,看着她,沉默着。
“同为女人,你当懂。”赵姬看着她:“我孤寂怕了,我一生未遇真心待我之人……我一生被人左右……而今,我不想孤寂是错么?我乐意与真心哄我之人一起,是错么?我不想余生按他人心意活,是错么?”
桐桐问说:“那若是等大王亲政之后,便宣告太后病故,如何?自此,天高海阔,您自可随心所欲,如何?莫怕大王不允,我去说。亦莫怕日子苦寒,财货尽够您一生所挥霍。如此,可好?您可与心爱之人一起过日子,生儿育女,一生再不被人左右。这乱世中,大王会为您建一世外之所,保您一生逍遥,可好?”
赵姬愕然的睁大眼睛:“……”
“莫要怕不得见大王,您若是想了,大王探望您,母子必能见的!您除了太后身份,什么也不会失去,可好?”
赵姬慢慢的松开了拉扯桐桐的手,然后闭上的眼睛。
桐桐起身,叹了一声:“太后,您若是肯听从蚕子之言,余生必能快活肆意。若……您依旧执意而为,除了太后之位,许是什么都没有了。何去何从,您尚有选择余地!养伤期间,万望您深思,谨慎以择。”
第753章 秦时风韵(80)二更
吕不韦送走黄琮,眸光深沉。
郑仁听见丞相念叨着’三子‘’三子‘……三子已然故去,悄无声息。可三子因何而死呢?因太后与嫪毐二人不知克制。
若是过了孝期,此事是甚大事?
他就低声道:“大王以束发之年亲政,少年雄才。观大王待长公主便知,大王重情。因嫪毐致使先王受辱,致使大王与太后失和……此事日渐久之后,大王是否会迁怒丞相?”
吕不韦嘴角微微牵起,而后道:“嫪毐……还被你关着?”
秦法森严,但亦有游侠门客可用。因嫪毐而使得自己丧一子,宫中未曾将嫪毐如何,但他吕不韦岂能放过这害人牲畜。
是他处心积虑攀附到三子身边,是他在途中肆意妄为,偷溜出去偷瞧宫闱婢女,偶遇在行营途中下车走动的太后,是他一心求富贵,引诱太后……此人之恶,万死难恕。
郑仁低声道:“是!还被关着。”
“提此人来。”
“诺!”
吕不韦看着一身憔悴的嫪毐,嫪毐不住叩首,惊惧非常。
“可知三子已死?”
“知!知!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吕不韦问:“知道三子是如何死的?”
“不知!”
吕不韦从怀中掏出瓷瓶:“此药……是我亲自给三子下入蜜水中的。”
嫪毐的脸更白了:连亲儿子都杀,更遑论自己?
吕不韦又问:“虎毒不食子,本相非禽兽之人,为何亲手杀了儿子?”说着,就走到嫪毐身边,弯腰看着对方的脸:“回答!”
嫪毐看着这几近狰狞的脸,不敢不答:“因……宫中恼怒,丞相大人怕受牵连……怕宗族受牵连……”
“原来本相是此等人么?”吕不韦笑了:“这话对……也不对!本相确实怕全家受牵连,但也怕……也怕我那三子受尽酷刑,遭罪!终是不能活,那便不如痛快的去吧……”
嫪毐浑身抖如筛糠:“丞相待如何?”
“大王明日便亲政了!”
嫪毐更怕了,三子早前说,大王亲政需得十年后。太后摄政十年,足以给自己换高官厚禄,这么快便亲政了?
若是这般……岂不是真没有活路了。
嫪毐忙道:“丞相——丞相——您就算是把小的交出去,亦不能置身事外。人皆求生,焉能求死?小人胆小,若是进宫,说了不当说之言……岂不是害了丞相?三子岂不是白死了。”
吕不韦看着这小人,而后大笑:威胁本相,当真狗胆包天!上一个威胁本相的是长公主!可你凭什么敢跟长公主比?
他收了脸上的表情,看着嫪毐:“你说对了!而今,本相与你这庶子利益相关!而今,能救你我者,非太后不可。”
“太后?”嫪毐忙点头:“太后必不舍我死,丞相,只要您让我见到太后,我必替丞相求情。”
“天真!那宫里插翅都难进,尽在长公主掌控之中。何况,你便是见了太后,而后呢?大王不能拿太后如何,但对你呢?你能时刻与太后一处?只使一游侠去官府告你,你便能入罪,这天下……你又能躲于何处?不过是叫大王更恨你,更要除掉你罢了。”
嫪毐急切的看吕不韦:“丞相救命,这般当如何?”
“太后若是太后,你我才有罪;太后若不是太后,你我何来罪责?”
“何意?”嫪毐未听懂:“请丞相言明。”
“太后乃大王生母,此无错!然太后有摄政之权,想当年宣太后……一直未明确交权!太后若是动辄干涉朝政,大王如何会喜?若太后肯弃身份而去,大王对太后必心存感激。感激之余,自然宽容。若非太后身份,那自有高房大屋安置,有良田千倾奉养,有仆从无数侍奉,有软卧高枕享受……彼时,那些过往,大王可会计较?只怕但凡太后所请,无有不从者。”
嫪毐眼珠子不停的转:“太后焉能舍弃身份?”
吕不韦就看他:“你问我?我问谁呢?此事若成,我跟着高枕无忧;此事若不成,我暂时无忧。往后若真有难,要么,我再立灭国之功,将功抵罪;要么,我求四子庇护,大王看在长公主的情面上,未必会伤我性命,损毁吕家。只要活着,我有家资万千,何愁无富贵日子可过。至于你嘛,受死不过三五日罢了。”
说着就一摆手:“去吧!你有三日时间可想对策,三日之后,你将溺毙于城外河中,死于意外,我亲自进宫告知长公主……此亦乃我之诚意。”
嫪毐浑身瘫软,急忙喊道:“丞相可要送贺礼给太后?若能送礼,可否去集市百德居购一篮肉饼。”
郑仁低声跟吕不韦解释:“那肉饼乃赵国邯郸庖厨所做,在咸阳已有百年。凡是赵人,尽皆喜好此店肉饼。”
吕不韦看嫪毐,嫪毐点头:“我与太后有约,若是我有所求,或是有急事,便请三子假借丞相府名义,送此礼进宫。”
吕不韦看嫪毐:“而今太后不能出宫。”见不了你!
“我知!我知!再请丞相准备丝绢,小人来说,您着人来写。而后将这丝绢塞于食盒夹层中。太后一见肉饼,便知食盒有信。”
“太后不大识字,身边无可用之人。”
“那便……画!”
画?赵姬于病榻上,收到了丝绢上的画。
画上一男一女并立而礼,而后,是两人交缠在一起的画面……再之后,一女子小腹隆起……下一幅画便是一男一女在廊庑下坐着对饮,一双儿女于庭中戏耍。
看完,赵姬一把合上:甚蠢!竟是动此念。
正看着呢,外面禀报,说嬴姜来了,求见太后。
赵姬忙将丝绢塞于枕下:“今日大王亲政,她来此作甚?”
外面无人应话,嬴姜急匆匆的进来了:“太后,宫外有人密报,有人意图谋害太后乃至大王。事急从权,嬴姜放肆了。”
说着话,人就进来了,一进来就看摆在内室的肉饼。
十个大肉饼,放在太后内室,两步之外便是床榻,可不奇怪?案几上摆糕点、果子,这无甚特别。如此放大饼,未曾切开,就这么十张……
赢姜问:“太后,您可用了?”
“未曾!”赵姬起身,晃悠了一下才匆忙将食盒盖上:“并无谋害之事,必是尔等弄错了。”
嬴姜越发起疑,手摁在了食盒上:“您虽身处甘泉宫,然亦是后宫事,臣有权查验。上次大王出宫便有刺客,不可大意。”
赵姬没拦住,嬴姜查看了食盒,在食盒里发现了夹层,里面却空无一物。
“太后,里面所藏之物呢?”
未曾见!真未曾见。
嬴姜跪下:“太后,此不能大意!若是毒物当如何?若是诅咒大王之物,又当如何?六国使臣皆在咸阳,他们各个心怀鬼胎,如何敢大意!内宫采买,有人将密信藏于采买物品当中,虽不知送信之人,但臣亦不敢大意……而今,太王太后、大王、长公主、刘夫人尽皆在大殿之中,臣无法请旨!只能冒犯了。”
“尔敢?”
“大王将内事交于臣手,便是今儿之后,欲治臣以死罪,臣今儿也得放肆。”嬴姜说着,便一挥手,有数十女卫便进了寝宫,搜索之下,翻出一画着奇奇怪怪人影的丝绢来。
画工拙劣,在嬴姜眼里,更像是诅咒的某种仪式。
嬴姜拿着画,等着长公主一出来,便将画递上去。
说了前因后果,就等着长公主的吩咐。
“诅咒?”桐桐皱眉,这是谁利用赵姬么?
画展开,她没看懂。画的太抽象了,就第二幅缠在一起的小人还有点传神,其他的全没懂。
嬴姜指着画解释:“……您看,这第一副,乃招鬼之用!”
招鬼?
“一人有脚,一人无脚,这二人,一者为人,一者为鬼。两者相对见礼,乃请鬼之礼,鬼亦是答应了,所以还礼了。”
桐桐细看,还真就一个没画脚。可这是不是裙摆遮住了?她细看:“还是个女鬼?”
正是!“您看第二幅,男女交缠,只怕是招女鬼以魅惑大王。”
桐桐:“……行狐媚之举?”
“是!六国皆送贵女前来侍奉大王,是否这些女子之中有……何不妥?”
什么意思?
嬴姜一副您怎么不懂的表情:“殷有惑妇您不知?”
是说妲己吗?这解释都给桐桐整懵了:“是说这是诅咒招妲己魂魄的方法,若是想魅惑君王,便依照此法而行。大王便会独宠一人,与之生儿育女,被其所操控?”
正是!
嬴姜问:“太后是否有意为大王选王后?怕大王不从,因为以此法助选中之女……”
扯淡!怎么可能?桐桐低声道:“太后绝不会伤大王。”
嬴姜沉默,显然不信。
桐桐无语:“你这样,今儿大喜日子,别言语。容我两天时间,查查到底哪里来的妖风。这六国之女,我挨个排查一遍。”
结果嬴姜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当天晚上,她将此画交给了大王:“……长公主不信臣之言!然诅咒、巫蛊从未禁绝。后宫之事,臣只能听从大王之言。而今臣据实以告,该当如何,臣听您的。”
嬴政不猜测,猜什么呀?他拿着直接去找太后,赵姬气坏了:“何来诅咒?何来巫蛊?”
她不得不说:“乃是嫪毐通过吕家手送来的,不过是想跟我双宿双栖罢了。”
可一查才知道,嫪毐昨夜溺死于城外河流中,吕家送肉饼,可送肉饼的吕家家仆才入相府不足一月,再细查,在其住搜查出五个金饼,而此人早前与楚使见过。
秦楚数代联姻,而楚国贵胄之间,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不欲与秦为敌,因而此次亦是想与秦再续姻亲之缘。
然秦国上下因楚系,不喜与楚联姻。
那么此举,是否便合理了呢?
此乃楚使借用太后之手,助楚公主登上秦国王后之宝座!
桐桐:“……”要是招魂有用,我早召了妲己的魂魄,横竖也得学几招狐媚之术的!这是谁出手要彻底的干掉赵姬?
思来想去,唯吕不韦!
真有意思:赵姬因他而成,因他而败!
正如嫪毐,历史上嫪毐因他而显赫,而今,嫪毐因他而死。
如此也好,你们的因果,你们自己了结!
第754章 秦时风韵(81)三更
嬴政看着这丝绢上的画:“巫蛊,寡人不信。”亦是不信生母害他。
但这般轻易便被人利用了,“太后,这次是假巫蛊,下次借着您的手,若是真的,又当如何?”
赵姬养伤中,闻听嫪毐死讯,痛不欲生。
“不若,太后居于离宫之中,遣人服侍您。不论何等样人,寡人都选送进去……”
这不是圈禁么?因此事便要圈禁太后!这是谁在害我?赵姬便说:“嫪毐若活,我便当真舍了这太后之位,与他悠悠于山水,又如何?”
嬴政:“……人死不能复生……”
“那我便去骊山行宫,休想圈禁于我。”
嬴政:“……”
桐桐站在大殿之外,找蒙恬去了,小声说了几句。
嫪毐混迹于市井,但并非无家人。他家中兄弟极多,并非只嫪毐长的出色。嫪毐有一兄长,跟嫪毐极其相似。
因为对嫪毐要了如指掌,自是对他的境况了解过。
其兄亦是浪荡子,但野心不如嫪毐多矣。整日里混迹于女子中间,引诱良家女,靠着女人接济度日。
蒙恬回来的时候低声禀报:“其兄被征招徭役了。”
发往何处?
“骊山行宫。”
桐桐:“……”吕不韦可真了解赵姬!
骊山行宫中,依旧在修缮,嫪毐之兄嫪二为徭役,正在其中。
赵姬绝食,如果要圈禁她,她就绝食而死。
嬴政之前也答应她可放她离开,也答应允许嫪毐陪她住骊山行宫。而今并无不同!只是嫪毐死了而已!
她愿住便住吧,只轻易不许人上骊山便是了。
于是,很快的,她被送去骊山行宫养病去了。
三月后,雨正多的夏季。行宫有信送来,是赵姬给桐桐的信,说是病体昏沉,侍医无用,请长公主亲自去一趟。
桐桐看着外面的雨,还是准备行装。虽说不远,但这天气,路上必不能快。
嬴政看阿姊:“另派太医……”
“太后之命,怎能不从。”桐桐说着就进去换衣裳:“大王只管去忙,我去去就回。”
冒着雨,好容易到了骊山行宫,见到了赵姬。她头上的伤早好了,头发遮住伤口并看不出来。她面色红润,气色极好。
只是:有了身孕,该是两月了。
赵姬笑看桐桐:“我请你来,是想……想问你,大王可能给……爵位于无军功之人。”
爵位?
桐桐:“……”她只能道:“……宣太后与义渠王为夫妻,为义渠王生子。然自从发现义渠王对大秦有二心,意欲为亲生子割秦之国土,便果断了杀了他。”
说着,就看向屏风的方向:“义渠王乃戎王,亦不能逃脱此命运。正如嫪毐,如何死的都不得而知。谁人有这般胆子……这是不想看到明日的日头了吧。”
赵姬护住肚子:“你……你何意?”
“无甚意思!”桐桐就说,“我只是说了义渠王与嫪毐,哪一句不是事实?”说着,走了两步,朝外喊了一声:“来人,太后寝宫藏匿刺客,意欲图谋不轨,给我拿下!”
女卫闪了进来,将人摁住了。
嫪二接二连三的喊:“误会!误会!小人是奉命……”
桐桐哼了一声:“拉下去——砍了——”
“你……”赵姬起身拉住桐桐:“你要作甚?”
“此人意欲谋害太后,当杀之!”
“太后……太后救命……小人不贪慕富贵,只独爱太后……”
桐桐冷笑:“堵了嘴,拉下去,杀了!”
这人嘴里哼着:“太后……孩子……太后……孩子……”
然后嘴里喊不出来了,人真的被拉下去了。
赵姬接连朝后退:“嬴蚕,你要如何?”
“我跟曾祖、祖父都发过誓,您在场的。我发誓守护幼弟……”说着,她跪下,举起右手,“我嬴蚕发誓,此生距权利太近,为防不测,此生不生子。若违背此誓言,人神共诛。”
说着,便站起身来,“太后乃大王亲生之母,处处未顾忌大王利益。那边对不住了,刺客伤太后……太后久病不起……”
赵姬先是被誓言所惊,而后捂住肚子,她从那眼里看到了杀意:“你……你……”
“你养多少面首,无关紧要!你以为你与此人之事,我不知?大王不知?你便是怀了身孕,只要不起歪心思,生了便生了,能如何?你千不该万不该,动了给那个男人请爵位的心思!今日请爵,明日贪权,后日他就敢自称是大王之假父。既知危害,当除之!”
赵姬看到那明晃晃的匕首,她想起在赵国牢房中,赢蚕为维护她而杀狱卒;她想起在帐篷中,她为了带着他们母子逃出升天,以匕首杀人……
那血还在眼前,血腥味好似还未散去,同一把匕首,就要捅过来了吗?
赵姬身子一软:“我弃太后之位——我弃太后之位——”莫要杀我!
桐桐心里一松:可算是吐口了!
只要不是太后,你爱生几个生几个,爱跟谁生跟谁生。
于是,桐桐宣布:太后病重,药石无医。
而后着人迅速回咸阳,送密信给嬴政。
赵姬躺在榻上,看着赢蚕一步一步的离开,而后狠狠的闭上眼睛。
桐桐看着嫪二:“请爵?我以为你是聪明人,知道命要紧的道理。谁知竟是的蠢的。”
嫪二不住叩首:“长公主,小人错了!小人鬼迷心窍,听见几个工匠闲谈,说什么侍奉之劳,以求功名晋身云云……”
桐桐了然,这是有人勾出了他的野心呐。
“我从未想过能得爵,就试着问问……太后亦是只想问问……”谁知这公主凶悍若此,竟是要杀人。
“可知是哪个工匠?”
“隔着花木,未曾见人。”
桐桐:“……”吕不韦,替大王做决定,替所有人做决定的毛病,死活改不了了。他迟早得死在这个事上。
只因着赵姬可能危害他,因赵姬他丧一子,而赵姬舍弃太后之位又恰好符合嬴政利益,于是,他便做了。
未曾问过嬴政怎么想,他觉得能做,就一步步算计着做了。
这中间,能拿住什么把柄呢?
他府上藏了楚国的奸细,他治家不严。
大王说召嫪毐为徭役,他召成了嫪二,这是下面的人听差了,嫪二应差了,与他有什么相干呢?
先除掉了影响赵姬,与他有仇的嫪毐。又引诱赵姬继续犯错,再引诱嫪二野心膨胀。他也是一步步的试探,试自己和嬴政,能容什么,不能容什么。
于是,这俩作死,撞自己手里了。
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事情的结果无外是:要么,杀了嫪二,圈了太后,再寻死也无用。一样的招数,有一有二没有三;要么,太后弃太后之位,因为之前那画诱导过,太后心中对此有印象,逼到角落,她自己想自救,自会想起这个法子。
然后,事成了!
太后一’死‘,他与太后那些过往,那些在大家的谈资中依旧会被津津乐道的东西,就都随着太后的’死‘烟消云散了。
大家都得利的事,他觉得能干,就干了。
嬴政来了,桐桐看着他,而后默默的让出了路:凡此种种,叫赵姬自己去说。
赵姬见到儿子,眼泪便下来了:“你阿姊要杀我——”
嬴政沉默,良久之后才道:“您见过我阿姊杀人,她要杀人,何人可活?岂能容您再开口,污蔑于她。”
“当真!她因我怀了身孕,因我要给腹中孩儿之父请爵,她便怒而杀人。”
嬴政的手一瞬间便攥成拳头,看向太后的腹部,“孩儿?身孕?请爵?”
“我已知错,只不过是一时高兴,顺口说了一句……”赵姬捂着腹部:“我腹中亦是你手足,他们将来难道不能得一爵么?只是爵位先予其父,此想乃大罪过么?你能待赢蚕以真,你能善待赢蚕生母,为何不能待此子之父以优容?”
嬴政慢慢的起身:“太后果然病重,发了癔症。”说着,便吩咐跟来的桑榆:“煎药,安神!太后该服药了。”
说着,转身往外走。
赵姬坐起身来:“大王不信亲生母亲,偏信她!她之前发誓,说此生不生子,以防权重迷人心,以防有人离间你们姐弟……此话是说给我这么一个将’死‘之人的。他日若不作数,大王亦不可留情面。”
嬴政站住脚,转过身来:“太后说什么?”
“你家阿姊发誓,此生不为吕四生一男半女,若违此誓,人神共诛。”赵姬捂着腹部:“哪有女子不愿为母?儿子才是女人立世之道。正如华阳太后,若有亲子,何至于最后落的那般下场;正如夏太后,若你父活着,何以活的如同隐形之人;正如刘女,她若有子,这太后之位是她的还是我的,当真未可知。这般之下,赢蚕发誓不生……你看她可敢兑现诺言?!”
嬴政鼻子酸涩,发麻的手脚慢慢的多了一丝感知。
他未曾说其他,转身出去看着站在廊庑下赏雨的阿姊,轻轻的叫了一声:“阿姊!”
“嗯!”桐桐看他:“此虽狠心,然终归是留一分母子之情。莫要等到不可开交之处……那时,怕是此生母子都无法相见了。繁华迷人眼,太后只是被权利迷眼了。此番国丧太后,并非子丧其母。许是不久之后,你还能去见见阿母……阿母终归还会是阿母!”
原来阿姊是为这个!
桐桐回头去看:“当年我们共苦过!而今只有如此……方对你好,对她亦好。若干年后,若是攻下赵国,我盼着,咱们还能一起去邯郸,去邯郸城外的那座山……猎狼!”
嬴政亦回头去看,良久才应了一句:“好!正儿他日必带阿姊、阿母、刘母再回邯郸……”
桐桐便笑,她觉得嬴政身上隐隐笼罩着的阴霾散了,他的眼里在这一刻有了温润的颜色……
第755章 秦时风韵(82)一更
是年六月,秦太后赵氏薨。
而赵姬与嫪二,以及侍奉太后之人,被带去安置了。桐桐只知安置于一处山谷之中。那山谷纵深十数里,周围山峦高耸,断崖峭壁,只一处可进出,如一布口袋一般。
而先王在世时,因吕不韦有灭国之功,按照军中记军功之法,先王封吕不韦为文信侯,赐雒阳十万户为其食邑。
雒阳距离原周王室的洛邑不远,乃是一拱卫小城。
此次,嬴政将假死的赵姬和嫪二秘密的安置在了吕不韦的食邑之地,就在雒阳城外不远。
而且,此地周王室呆了数百年了,这般山谷,瀑布河流皆备,正乃修身养性之所在。其贵族在其中修了宫室、楼阁亭台。此地一册封给吕不韦,吕不韦便得到奏报,知道有那么一个神仙所在。
他最不缺财货,于是,着人修缮翻新。而今,怕是刚刚完工不久。
然后嬴政直接把赵姬给安排过去了。
跟其他臣子一般赶来’奔丧‘的吕不韦:“……”背后所有算计,大王尽知!之后,怎么办呢?
从护卫到奉养,都乃我之责任?
桐桐心里发笑,如此最安全,最省事。别处难保守秘密,但吕不韦的地方,他本就知情,无须再过他人之手。他怕此二人翻出浪花,必看管严密;他翻新宫室,又不常住,必有人常年在其中打理,所耗并不少。
而今无须他打理,此费用供养赵姬正好。
他的人终归是还到他的手里,他的谋算最终麻烦还在他手里,此乃因果。
赵姬未能闹,安神汤给用了之后,便一直昏沉的睡着。押送之人,之每日喂一次安神汤即可,必能安全的给送到地方。
而桐桐对嫪二便不算客气,她下针封了声带,此一生他休想再说话了。嘴太坏了,流言不能从此人的嘴里出来。
不会说话,不能甜言蜜语,给女人的情绪价值便低了。那便看赵姬能善待你几日。
吕不韦了解赵姬,他知道怎么安排能叫赵姬愉快的生活。
是的!吕不韦已经偷偷吩咐郑仁:“寻一班赵国乐人,送过去。”
郑仁低声问:“只怕别人以为那是您之家眷……”
吕不韦摆摆手:“去吧!去吧!”我的就我的!
“只是……那般作态,只怕有碍丞相名声。”
说我的女人背着我养乐人?吕不韦叹气,一脸的一言难尽:“此乃小事尔!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于是,这件事就在嬴政、桐桐、吕不韦三人的无声默契中完成了。
因着夏天办丧事,嬴政说:“不回咸阳了……”而且,他不想这个假的棺木入先王陵寝,便说:“骊山下乃为寡人所建之陵,山石木料皆备,为太后在寡人左近修一陵寝以安置。”
等将来刘夫人过世,以妻礼与先王合葬便罢了。
至于阿母将来……也不会再回骊山了,她还会再有子女,如何安葬,随她其他子女心意即可。寡人与阿母的其他子女在阿母心中该是并无不同,假使将来阿母真故去,寡人出面,徒生是非而已。
至于阿姊说的,带阿母回邯郸?
那是哄着阿姊的,阿姊怕自己伤心,告知自己终有母子能相对的一日。可母子相对之后呢,她依旧放心不下她其他子女,寡人又何必再去听这般言语呢?
寡人知道此一去,她自由自在,逍遥于山水,有人相伴,有子女绕膝,将来亦会儿孙满堂,那见与不见,便不要紧了。
此不是暂别,而是永别。
他召见吕不韦:“陵寝之事,丞相督办。太后大丧,恰遇此夏日,又巧遇今年雨水为涝,路途难行,棺椁中途遇雨当如何?不若便这般葬了吧……”
吕不韦知实情,自然知大王不欲铺张,于是,陵寝便……简单了起来。
种种因素之下,巫祝亦无异议。
于是,入葬骊山下临时改建之陵寝,原寝宫中所用之物,日常穿戴佩戴之物,尽皆陪葬。
墓门一封,自此,世间再无赵姬此人,亦无人敢再说是嬴政生母。
回咸阳的路上,嬴政叫了文渊侯:“召他来一见。”
四爷正在桐桐马车上呢,结果嬴政叫了。他看了桐桐一眼,桐桐只笑:“去吧,无正经事。”
果然无正经事,嬴政沉默了良久,问道:“……文渊侯今年已二十有二?”
正是。
“阿姊若是出嫁,需得三年之后。”嬴政看着文渊侯的眼睛,“彼时文渊侯已二十有五。”
四爷:“……”真的闲得慌了:“臣不急。吕家本乃商户之家,臣乃庶房庶子,与奴仆无异。在邯郸时,大王亲见,臣病体昏沉,亦不得不被差遣。
大王以为是臣当年救您和长公主,殊不知,大王与长公主亦是臣之救命恩人。女君给臣以机会,臣才成了文渊侯,而不是吕家庶子。
他人尽有家族需得看顾,光耀门楣。臣光耀吕家作甚?臣传承吕家有何意?长公主所在,即臣之家。她之亲人,乃臣之亲人。若无她,这天地间,臣再无记挂。”
嬴政:“……”
四爷一脸诚恳:“臣知此言离经叛道,可此乃实话。臣自幼为行商,各国游走,乃无国之人。家中无甚真心记挂臣之人,因而,臣乃无家之人;因大王,臣有国;因长公主,臣有家。臣发誓,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嬴政摆了摆手:“罢了!此时暂且不提。”
不提就好!不提就好。
四爷看着外面,良久之后才道:“大王可愿随臣下车走走?”
走走?路面泥泞……去走走?
嬴政还是点头应了:“停车。”
四爷先从车上下来,而后等着嬴政。
两人一路朝前,四爷指着远处:“大王,您看。”
今年雨多,涝灾严重。粟泡于水中,农人正在没过小腿的田地里抢收。
嬴政一路走,一路朝远处眺望。而后才道:“文渊侯主张先修水利?”
四爷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因丧事所扰,水利之事搁置。丧事毕,此事必得决议。修水利便无法全力出兵,出兵便无法修水利,当如何决断,看大王所想。”
嬴政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地方。远处,妇人脚踩在泥里,有孩童在田间帮忙,一走一踉跄,踩到田地里,水没过双腿,这若摔一跤,便能溺水。
再往前走,诸多老妇于山坡上挖地丁,此物可为药,荒山野岭到处尽是。此物嫩着时可做菜,味微苦。可此物已老,满山坡都开满黄花,老妇们却一个挨着一个挖,连根茎一起挖起来。
身边带着的一两岁,两三岁的小童,瘦骨嶙峋,抓着满是泥土的根茎就往嘴里塞。
嬴政看了良久,一语不发回了车辇上。
四爷跟着回来,未上大王车辇。往后走的时候被吕不韦拦住了:“跟大王说了甚?”
四爷看他:“叔父不是意欲先修水利么?”
“正是!如何?”
四爷回头看向大王的车辇:“朝堂之上,叔父只管坚持,彼时叔父自知。”
吕不韦大喜,原是帮我说服大王去了。他忙道:“速去陪长公主!”
四爷这才往桐桐那边去,桐桐伸出手拉他上来:“说水利?”
“嗯!”四爷看着外面:“从长远来说,当修!便是图眼前之利来说,不当修?”
桐桐沉默了,这不仅是农业灌溉,更重要的是治水:自来便是八水绕长安,咸阳与长安紧邻。关中沃野,自然也是因着水系发达。一旦出现涝灾,洪水肆意,百姓难安。
这确实是最紧迫的事!
征战天下往往与民生困苦紧紧相连!
所以,十年修水利,如何定位呢?错亦或是对。
果然,如四爷所料一般:朝堂上关于是否修水利,起了争执。
吕不韦认为,当先修水利:“……大秦历代先王东出之志,不曾灭!然先王在时,亦提过与民休养生息。此次水利,即便是韩国疲秦弱秦之策又如何?只要修成,那关中沃野之地,我大秦有后勤补给,粮草充足,征伐天下,一统六国,再无阻碍。”
嬴政点头,叫吕不韦先去忙了。
转脸召见了李斯,李斯则说:“大王,丞相一心求稳,大富大贵之欲颇盛。此水利修成,丞相便可名垂青史,此乃丞相之私心。修水利耗费巨大,需得十年。平天下,耗费一样巨大,所需亦不过十年。以这十年平天下,一鼓作气,而后倾天下之利兴修水利,难道不可?此乃先后顺序不同而已。”
嬴政依旧点头,又叫李斯先去忙了。
第二日,吕不韦又来,嬴政以此话回他,结果吕不韦说:“臣焉能堕大秦之志?若是先修水利,臣以为,蚕食六国未为不可。”
而李斯对所谓的蚕食之策,其看法是:“臣以为丞相无吞并天下之气魄。所谓蚕食,不外乎无底气之语!他并无助大王成就万世功业之雄心壮志。”
等到了朝堂之上,亦是两种声音皆有。
王绾认为:“修好长渠,我大秦再无后顾之忧,关中数十万户百姓尽皆受益。此惠泽万民,利益千年之工程,便是艰巨,臣以为也当为先。”
蒙武却说:“战,乃一鼓作气之大事,岂可半途而废?”
两方争执不下,各有各的看法。
嬴政看着舆图,晚上又无法安枕了。
一个说,十年兴水利,与民休养,可打造一个铁桶大秦,此之后征伐天下,无后顾之忧;一个说,十年可平天下,待之后,再修水利为时不晚。
该如何取舍?
桐桐夜里也睡不着,她举着火烛,对着舆图:“韩国——”
有甚办法耗费小,而灭韩国呢?
正儿想灭韩国以立威,那这事就得琢磨琢磨:他想了,那就做啊!另辟蹊径未尝不可!
第756章 秦时风韵(83)二更
灭韩国?
四爷看桐桐,只要是打仗,她脑子里一定是奇招迭出。但是,有些东西得注意。
桐桐一边端着酢浆喝着,一边看着他。这酢浆微酸,有些像是西北之地后来百姓常吃的一种浆水面所用的浆水。
夏天时,将煮完面条的面汤放在太阳下晒着,发酵就有酸味。浆水发酵的时间短,就微酸。若是发酵的时间长,就比较酸。
放入面条,炒了葱花调味,夏天吃着比较解暑。
而今,这玩意也是浑浊的,像是面汤子发酵出来的,微微带着酸味,食肆酒馆里,以此为饮。
今儿她跟四爷在外面,坐在此处,远看能看见高处的章台宫。
四爷要跟她说事呢,她搁那看着酢浆,还转着碗,一会子闻一闻,一会子微微抿一口试一试。
他就:“……”这又是想哪去了?
桐桐问:“想吃浆水面吗?这玩意我觉得跟浆水差不多。”
“琢磨这个呢?”
桐桐:“……”我就是感叹咱这饮食习惯,几千年了,还没丢:“今晚上就吃浆水面吧。”想着应该挺香的。
她这一打岔,人家不说了!桐桐赶紧放下碗:“你说!你说!我听着。”
四爷拿这人彻底没法子,就提醒她说:“孙子兵法说,兵者,诡道也。此话在后世一直被当做兵家金科玉律。可而今,孙子才死了多少年?”
桐桐:“……”你还真问住我了!知道其大致年代就不错了,哪记得住哪一年死的?“大概有两百年?”差不多吧。
四爷点头,差不多:“不算远!”
“但也不算是不远吧。两百年了!”
“你不能以后世的时间算如今!后世发展快,一年一变,十年飞速。但而今呢?这两百年,时代未变。传播慢,各种思想爆发期,相互碰撞期,谁的理念能被推崇?”
桐桐’哦‘了一声,意思是孙子远不是后世那般地位。想想也对,孔孟的地位也就那样,对吧。可以理解:“然后呢?”
“而在孙子之前,人家是怎么打仗的?”四爷就说:“先下战书,而后约战,此为礼。”
桐桐挠头,春秋时,是如此:先相互下战书,然后约好打架的地点。使臣相互送战书,这才有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话。
排兵布阵必须整整齐齐,你五百战车,我五百战车。没排好,咱先不打,等你排好了,我再跟你打。如果这个时候不等对方排兵列阵先开战,这是不道德的。
还有,人家规定,战场上不许俘获年迈者,此为不仁;战场上对方的战车坏了,不能去追击。
记载中,楚国和晋国就有这样的情况,晋国的战车坏了,楚国的士兵不攻打了,还过去帮忙把晋国的战车给修好,而后重新开打。
但这是春秋时候的事了,后来不就是孔子所批判的礼乐崩坏么?
孔子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这话的意思是说,礼乐征伐是天子才有的资格,天子征伐诸侯,此为正义的。而诸侯之间相互征伐,此为无道。
因为战国时期早没有了那种君子之战,所以才说,春秋无义战,战国无君子。
春秋时期所有的争霸之战,皆为不义!
战国礼乐崩坏,毫无君子之行。
桐桐就说:“所以,不君子又如何呢?”
“但你忘了,任何习惯都是有惯性的!而今在一个变革期,非君子之战就是被讨伐的!而你,你的手段一定比非君子更’小人‘。”
桐桐:“……”这话说的!兵家之事,对吧!不能按照儒家的标准来判断。
但话说到这里了,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蹭的一下给站起来了:“这倒是提醒我了!孟子说,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可对?”
对!那又如何?
“你担心我不君子,惹非议,使得韩国打下来都不好治理,是这个意思?”
对!
桐桐就笑了,压低声音:“既然孔子定了调子,我按照孟子所说去做,总归不会错了吧。”
四爷:“……”愿闻其详。
桐桐便一脸得意:“孟子不是说了吗?征者,上伐下,敌国不相征。这不就是说,要打仗,那一定是上位者征伐下位者,两国便是为敌国,也不赞成相互征伐。那如果我先逼的韩国跟秦国称臣,那秦国便是上位者。彼时,韩国若有不服者,以上伐下,我占理呀。”
四爷:“……”孟子的话你是这么想,这么用的!那孟子怕是不能含笑九泉的。
桐桐却笑:“此策,可瓦解韩国,使其丧失求存之心。若战,耗费最小。一战,便可灭国!”
四爷看她:历史上,韩国被打的遭不住了,于大致十二年后向秦称臣,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又一年后,韩国连南阳也献给秦国了。饶是如此,亦是没能躲过被灭的命运,又一年,秦出兵,韩灭。
今儿一说话,话说到这份上,她竟然从孔孟的话里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而这竟然与历史这般巧妙的巧合了。
当然了,她这会子还没反应过来。
于是,他又看碗里的酢浆:“……回吧!”
“吃浆水面吗?”
四爷:“……”能说啥呢?“吃吧!”吃!吃!你的胃口这么好,吃吧。
出来了,都上了马车了,桐桐’诶‘了一声:“是不是这轨迹……”
四爷看她:也不知道你这脑子转的到底是快呢?还是慢呢?
但既然都想到这里了,那就这样吧。
他就说:“历史上,是蒙骜先攻下韩国十二城。而后,除了韩国之外的五国联合,未能胜秦国。此时,韩国吓着了,知道接下来必灭它,这才称臣。又苟延残喘了两年!”
而今,韩国可没吓着,你想叫它提前称臣,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桐桐就凑到四爷身边:“容易!这不是有你吗?”
“自己想主意去!你那损劲,够用。”
桐桐:“……”她再往前凑:“韩国有利器!天下至强弓劲弩皆从韩出。其弩能射八百米,洞穿人心、胸;其剑锋利,陆断牛马,水截皓雁,可斩坚甲铁幕……”
四爷看她:“秦武器不在韩国之下!韩国确实有利器,然产量小,与秦国不同,秦国是批量制造,可随时更换武器零件。所以,韩国哪怕有利器,亦不能称雄。一旦战中有些微损毁,得重新锻造。韩国人少,许多事办不到。”
“可这也是他们最后的胆气!你就说,能不能复制!复制出来,我另有他用。”
四爷:“……”他轻咳一声,“韩国兵器必为墨家所造。”
“然后呢?”
“我想做巨子,你叫我仿造墨家兵器?”四爷似笑非笑的看她:“咸阳宫里那位想要韩国,我想要做巨子……你要帮谁达成心愿?”
选吧!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桐桐:“……”这人,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跟我逗闷子?
再说了,嬴政灭六国,人家没我,一样灭,早早晚晚,早就笃定的事,这是板上钉钉的。而你做巨子,这玩意难度挺大的!你想做,人家真不乐意!
这两件事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但……但你要非这么说,她就说:“墨家帮韩国,这是咱们猜的!他们也没大张旗鼓,回头等发现墨家逆徒,找到你身上,你这不就摸到人家墨家的核心了吗?”
四爷冷笑一声:“顺手帮我一把,是吧?”
“怎么顺手呢?我什么不是跟你学的,这一件事办下来,要是不能一举多得,那我就是亏了!一举两得,这是最基本的操作呀!本来就有这个目的,不是顺手!是一举两得,两得皆重要。”
四爷啧啧啧:为了人家,你也是费了心了。
他朝马车上一靠:“浆水面……”
“我亲自和面擀面。”
“红烧肉?”
“做!”桐桐一脸的笃定:“没有糖,但蜜汁红烧肉也不差。”有蜂蜜就行!还真没做过这个,“今儿就给你做!”
“豆腐而今能做出来了……”
“明儿我给你做豆腐脑,明晚上咱吃豆腐酿肉……”
四爷想了想:“最近想吃点啥呢?”
“我知道!我知道!明儿晌午包饺子,韭菜鸡蛋的,猪肉大葱的,羊肉萝卜的……”桐桐跟他保证:“等天冷了,上冻了。我给你包包子、包饺子,然后冻上,想吃随时都有。”
四爷就哎哟了一声:“不麻烦?这几年可都没吃过了。”
桐桐:“……”差不多得了吧,“我再给你炸丸子,豆腐丸子、萝卜丸子,肉丸子……”
“行吧!”可算是想起来,我这衣食住行你很久没过问了。
晚上果然就吃上了蜜汁红烧肉,但人家回宫的时候拿了那么一大罐子。
把红烧肉往米饭上一盖,桐桐递给嬴政:“尝尝,如何?”
“肥而不腻,善。”嬴政忍不住夸:“文渊侯府中有好庖厨!怪不得阿姊总在文渊侯府中用饭。”
桐桐:“……”谁做的还是别说了吧!她岔开话题,将今儿所议之事说给嬴政听:“修水利当修则修,韩国想取也能取!从内部瓦解,不战亦可胜。”
嬴政慢慢的嚼着:“迫使其称臣?”
“是!”桐桐就道:“此次不用姚贾那般大臣,位太重,分量太重,若有不成,难免有失国体。不若,我和甘罗前去!我乃女子,甘罗乃孩子,便是事有不成,又能如何?”
嬴政问说:“可若是要去,以何借口去?”
“祖母年迈,思念故土,不可么?”夏姬为韩国贵族女,只以此借口就是了:“去了之后,见机行事。可为则为,不可为则归!”
“此事需得密!”
“实情只你、我、文渊侯人知!”
善!
第757章 秦时风韵(84)三更
因着心里憋着坏水,这就需要夏太后配合。
桐桐只能跟夏太后说:“需得您见见韩使,离故土思故人……难免。”
夏太后沉默了一下,而后便笑了:“韩国……终是走到头了。”她将花剪下来端详了端详,给桐桐簪于鬓角,“明日宣召韩使,请韩氏与成蟜作陪。”
正是此意!
韩使不仅自己进宫了,带了许多礼物,更是带着韩国的公主来了。
韩公主才十二三岁那般大小,滞留咸阳已然有近一年时间了。此公主乃韩王诸多公主中年龄合适的一位,在送来之前,不过是不起眼一庶女,并无公主封号。
来了咸阳,未曾出过韩使馆。
此女说起来,跟韩氏乃是堂姑侄。
韩氏而今在宫中过的甚是清净,她看着这位公主面色复杂:来作甚呢!不过又一可怜孩子罢了。
她笑着招手:“来!见过太王太后。”
韩公主见礼,“太王太后千秋。”
夏太后招手叫人:“来,近前来。”
韩公主近前,微低着头。
夏太后打量了这位公主,才跟韩使说:“多年不听乡音,难免怅然。而今我年迈,故土何样已然不记得了。这些年,韩王使人来咸阳,怕伤感,也懒于见人。昨夜梦里,又见父母亲眷,竟是想起祖母……醒来依旧在秦宫。便想召你来问问,韩……可好?”
韩使眼含热泪:“臣来之前,还曾去夏大夫府上。夏大夫每提及太王太后,必痛哭。您若是想亲人,我们此次带了夏氏女为滕女,此女在外候着。”
乃夏太后侄孙女。
夏太后面色便微微不悦:“当日,送我来咸阳,离故土离亲人,而今,何苦再叫孩子受这苦楚呢!”
说着话,还是将人宣进来了。
此女十四五岁的年纪,与夏太后的鼻子长的一模一样。这种属于家族遗传,一看便知一家人。
这一见之下,夏太后想起了她刚来咸阳时的样子。夏家女离家一载,亦是有许多委屈之处。因此,只一看见,便都眼泪汪汪。
哭的不能自抑了,韩使也尴尬。
桐桐就笑,而后劝夏太后:“您是真想故地了!不若,孙女抽闲暇之空,替您去一趟可好?”
夏太后一脸的犹豫:“千里迢迢,又如何舍得你?”
桐桐真笑了:“咸阳到新郑也就一千里左右!一千里听着远,可八百里急报,一日可达!便是一日跑五百里,两日便到。”
夏太后不哭了,“这般近么?”
“是啊!没您以为的那般远。”桐桐就道:“若是快,一旬便归。越是想多留几日,必不逾月便归。”
夏太后求证般的看向韩使:“当真若此?”
“正是!”
夏太后满脸都是:“我记得来时走了许久许久……”
这般说着,连韩公主与夏家女也看向韩使:家真的不远么?
桐桐觉得俩女孩还挺可爱的:“若有人护送,坐马车,也不过三五日可达。若是会骑马,今儿早上出门,明儿晚上便能与家人用膳。因而,莫要哭了!若是不进宫,家就在那里,想归家绝非难事。”
夏太后忙道:“早知不远,早令人回去看看了!既知不远,那丑儿便去一趟吧。”
“诺!”
于是,韩使忙传消息:秦太王太后有思乡之念,着秦长公主归乡探看。
消息传回韩国新郑王宫,韩王问张平:“秦国此为何意?那赢蚕可不是善于之辈,近些年秦国大事,其中不乏此女参与。为探亲而来,寡人不信。”
张平皱眉:“可咸阳另有消息,郑国之策虽被堪破,但因此策可行,又恰遇秦国遇涝灾,秦相吕不韦又一力坚持,故而,修渠之事怕是有八九成之把握!一旦此工程开工,秦必定无力东出。此女此来,该是无关战事。”
韩王在大殿中踱步,而后宣召:“传公子非!”
韩非在府中修书写策论,鲜少入宫。突然被传召,才知是秦长公主要来。
他站在大王面前,见了礼:“臣已听闻!赢蚕此来,目的必不单纯。”
“哦?”韩王抬头看他:“你与文渊侯相交莫逆,常有书信来往。又听闻文渊侯曾引荐你与这位长公主相识……以你对此女的了解,她所为何来?”
韩非皱眉:“赢蚕受教于秦国数位先王,虽丑名在外,其实不然。其人飞扬端雅,英姿勃发……以丑为名,可见秦昭襄王对此女的偏爱。”
秦昭襄王,嬴稷,那老贼的眼光自是极好的!偏宠自有偏宠的道理,一定是此女有过人之处。
韩非又说:“臣在咸阳所见,此女并非只善武事!她有急智,亦颇有辩才,若是只以武事来估量此人,那便有失偏颇。大王,吕不韦乃大秦之相,他对这位长公主尚且忌惮有加,那此人之才不在相邦之下。”
韩王搓着胡子,看看张平:张平不及吕不韦,吕不韦忌惮赢蚕,这岂不是说,韩国满朝大臣,尽皆不是此女对手?
他皱眉,狐疑的看韩非:“是否言过其实?”
韩非:“……”他沉默着,信不信随便吧。
韩王最不喜此子这一点,动辄便不言语了,满是天下尽皆蠢人的优越感,他摆摆手,只跟张平说:“咸阳消息你盯紧,只要笃定秦国兴水利,那秦国便是有修好之意。不欲在此期间有边境之扰。此正中下怀,我们也正好与民休养。”
“诺!”张平应着,转身便走:“臣这便去传消息。”
韩王看着张平走了,这才又看怵在面前的韩非:“有甚话说?”
“秦必修水利,此不用探!”
你又知道?
“臣之见,当修整兵甲,枕戈待旦。秦长公主亲临,若怕此等防备被其误会,可外松而内紧。此人之能,之智绝非等闲,我韩国上下当严阵以待,小心应对,否则一个不甚,便是灭顶之灾。”
韩王看了韩非一眼:“退下!你所言之事,寡人必认真思量。去吧!”
“诺!”
然紧跟着,韩王便得到消息:此一行为使臣的乃是一叫甘罗的十三岁少年!而护送这一行的,倒是有些来历,乃是咸阳宫郎将王翦。
这三人:一个女子,一个孩子,一个未曾在战场上听过的将军名。
韩王将密信掷于地上,咕哝道:“非,竖子耳!寡人几被吓住。”骂了不当与谋的韩非,又召见了夏家人,重赏了一番,又叮嘱了许多。
而后无奈安排:“韩非与夏大夫为使,以迎宾。”
韩非接诏,而后启程去迎。结果沿途并未见有其他安排,他所进之言,大王一句未听进去。
城外与张平告别,韩非再叮嘱:“丞相,非之言,绝非信口开河。莫要因赢蚕为女子便小看了她。想那秦国宣太后,亦为女流。能于宫廷中立足的女子,必有其能为。”
张平只笑道:“未必尽然,赵国王后为娼女……”
“娼女又如何?”韩非急道:“娼女能使得赵偃娶她为妻,立她为王后,此乃一般女子能办到之事?丞相有所不知,当年秦要赵国太子为质,然赵王不舍太子,欲使赵偃为质。彼时娼女尚且只是娼女,她给赵偃出谋划策,用钱财贿赂当时的秦使姚贾。姚贾非要赵太子,赵国不得不依。”
“此事公子如何得知?”
韩非便道:“李斯告知!”
张平忙道:“那姚贾岂不是贪财之辈,可用否?”
韩非:“……”他不欲与之言,只拱手道:“非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告辞!”
张平忙追问:“公子尚未告知……那姚贾究竟是否为贪财之人。”
韩非再未回头,端直走了。
夏大夫陪在侧,还提醒:“公子,丞相有问。”
韩非看了夏大夫一眼:夏太后绝非蠢笨之人,秦先王嬴子楚亦非一般人,世皆称外甥随舅父,可嬴子楚哪有一丝随你这个舅父。
他这么想,在夏大夫第二次提醒他’丞相有问‘时,也忍不住这么说了。
谁知夏大夫憨憨一笑,问了一声:“秦公子成蟜,必是随公子一般聪慧。”
是的!成蟜乃是韩非堂外甥。外甥像舅父,便是堂外甥,也该是有些相似的。
韩非:“……”他一甩袖袍,冷眼看夏大夫。
夏大夫:“……”下臣失言?
韩非极其不悦,不知是无人听他意见,还是被夏大夫无意间怼了一下,总之,他不高兴。
不高兴的,桐桐远远一看便能看出来的程度。
她坐在车辇上,哈哈笑着看韩非:“师兄这是何意?兄在秦,我待之以上宾。我来韩,兄何以冷脸相迎。”
韩非潦草的拱手:“我赴秦,乃心怀善意,观秦、看秦,不曾起坏秦之心;长公主来韩,是否心怀善意?是否不起坏韩之心。此,非心中存疑,焉能笑的出来?”
桐桐点了点韩非:“聪明若师兄,何事能瞒您呢?”她一脸的嗔笑:“是是是!秦人虎狼之心,不怀好意,我此来心怀恶念!但即便如此,兄不让我过境不成?”
夏大夫忙道:“误会!误会!我大王极有诚意,下诏命臣等迎长公主,长公主请。”
桐桐趴在马车车窗上,朝夏大夫点了点头,又用手托着腮帮子看韩非:“韩师兄,您若不欢迎,我可就调转马头,走了。”
“莫莫莫!”夏大夫连忙拉住马缰绳,低声跟韩非道:“公子,万万不可!若是失礼于秦国,秦国必兴师问罪。若是因此而引发战祸,臣与公子尽皆罪人呐。”
韩非:“……”蠢蠢蠢!你将惧怕秦国,惧怕开战之姿态摆出来给赢蚕看,她作何想?
第758章 秦时风韵(85)一更
桐桐看着中原之地的韩国,叹了一声:“此地人杰地灵呐。”
韩非甩了袖袍,此言如同狼在赞叹羊羔的肥美。
但桐桐说的是真心话,她想到了张良,张良乃是韩国宰相之子,他家乃韩国勋贵,祖、父尽皆为相,他家在他父亲死后,便是变卖了家财奴仆,最落魄的时候还有三百奴。
还有一人,那便是韩信。
韩信现在还未曾出生吧,他应该出生在韩国被秦灭的前后,始皇帝一统六国之时,他也不过一孩童。而且,此人跟韩非一样,乃是韩国宗室。
韩襄王——韩厘王——韩惠王;
韩襄王——韩仓——韩信。
也就是说,韩信的父亲是而今这位韩王的小叔叔,他与韩惠王是堂兄弟的关系。
他出身极为显贵!
想一想,张良何许人?韩信何许人?
汉初三杰为张良、韩信、萧何。韩国勋贵出身的二人就在其中。
读汉史,知道韩信曾十分落魄,那是因为韩国被灭他才落魄的。他与张良乃是同病相怜。
试问问,是张良不恨秦呐?还是韩信不恨秦?
换位思考,害我一夜间一贫如洗,地位一落千丈者,不是仇人是甚?
不过,人杰地灵是真,个人的成长经历塑造人也是真,恰遇世事变迁成就功业也是真。这三者缺一不可。
桐桐看着外面,问说:“师兄,我只知秦国今年有水患,却不知道韩国亦遭遇水患。”
韩非回说:“雨水过秦之后多数会入韩,强弱有别。”
“郑国确乃治水之才,为何不留于韩国兴修水利?”
韩非愕然的看桐桐:“长公主何以明知故问?”
桐桐一脸严肃:“公子,若是韩国兴修水利而罢兵,撤兵以治民,此地便是征伐吞并,亦无法治理。为何?民拥戴耳。我王确实打算攻伐韩国,韩国最弱,韩国地理位置最紧要,而恰逢我王束发之年亲政,需得一战树立威信,灭韩,此变为不得不行之事!此时,正遇韩意图疲秦弱秦,秦不当攻伐么?”
说着,就又一叹:“然,我王过村舍,见洪水肆虐之下,妇孺难以为生。在战与和,在王权与民生中,选’和‘与’民生‘。而韩王何以见百姓困顿而无动于衷呢?其视王权比民生重,韩国弱之根源,我今日才明白。君不重民,国何以强?”
韩非被气笑了,当真是诡辩:“国将不存,毛之焉附?”
桐桐:“……”割裂的如此厉害么?好吧!有数了。
韩非看她:“长公主此行,究竟为何,还请如实告知。”
桐桐也看他,似笑非笑:“若说请韩王送诸位公子尽皆赴秦,不知师兄信否?”
“不信!”韩非冷笑:“韩国公子尽皆无牧羊、纺织之能,岂能赴秦用白食?”
桐桐讪讪的,点了点他:“看!我说甚师兄皆不信,罢了!罢了!不说也罢!”说着,她斜眼看韩非,又问说:“师兄可知,您为何不讨韩王喜欢?”
韩非冷脸,冷眼凝眸。
桐桐才不怕呢,她嬉笑道:“聪明太过!人皆不喜比自己聪明之人。”
韩非:你在讥讽我王愚蠢、心胸狭小,且好大喜功,满朝多是吹捧之辈。
桐桐:“……”没有没有,“我在夸师兄聪颖。”
韩非生气了,朝外喊道:“止!”
马车滚滚而行,没人搭理。
桐桐就笑:“止!”
马车停了下来。
韩非看了桐桐一眼,怒气冲冲朝下走,结果在车辕上便被拦下了,王翦看车内:“长公主,可要放行?”
“放!”
里面应了,韩非才从马车上下来。
这一下来,他看向跟着的韩国将领,对方亦一脸迷茫的看他,两人就这般对视,惹的桐桐在马车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韩非羞恼异常,大大的袖子甩在韩将的身上,这才大踏步朝前,上了他自己的马车。
甘罗睡的呼呼的,被吵醒了,睁开眼朝外看了一眼,又躺平,蜷缩着继续睡去了。
桐桐便叫夏大夫,此人乃是夏太后的亲弟弟,一喊,人家便上来了。
这夏大夫一上来便眼泪汪汪的,“太王太后……可好啊?”
“自先王病逝,祖母的身子确实不如前些年了。”桐桐就叹气,“近日总是做梦,梦回故里。实不相瞒,秦国近些年接连国丧,与你们而言,心中畅快……”
“不敢!不敢!岂敢呐?”
桐桐摆手:“……此不用言,我亦知!敌国之间,幸灾乐祸,此非罪也!然易地而处,我与幼弟是接连丧亲。而今,与我王至亲之人,还余几人?我王也不过束发之年,又才丧母,此时,祖母梦里夜夜是家乡故土,他做何想呢?”
夏大夫叹气,是啊!人人畏秦,可秦王亦是血肉之躯,亦有人之常情。
桐桐就又道:“我与韩非乃旧识,他所虑未尝没有道理。只是,他少了人情与世故,不能体谅人伦之情罢了。鉴于旧识,我也不与之计较了。此情说予舅公听,还请舅公于韩王面前剖白一二。”
“一定!一定!”
然后桐桐又问夏家事,在得知夏家有女侍奉公子安,还一脸兴致:“竟是姻亲?”
“正是!正是!公子安淳厚,良善……外臣迎长公主一行出发前,公子安还召见叮嘱,想与长公主一见。长公主何日去夏府做客……”
“舅公情面,焉能不给?今日到,明日韩宫设宴,后日于夏家赴宴,如何?”
“诺!诺!”
桐桐将糕点递给对方,心说,韩太子在秦为质,这位公子安此时见自己能为何呢?不外乎请秦国一定不放韩太子归国。只要韩太子不归国,公子安将来继承韩王之位的可能性便极大。
这就如同赵偃的王位一般,正是秦国要走了太子为质,老赵王病重后,赵国不能迎太子归国,只能另立太子,赵偃这才登上王位。
这王位是赵偃联合毛遂算计来的,韩公子安想效仿赵偃而已。
事实上,这位韩公子安,在继位的第一年便跟秦称臣,做了两年韩王最后被灭。此等无能之人,始皇并未杀他,一直圈禁着。只是后来原韩地想复国,其中就有张良,秦镇压了反叛,为了斩草除根,这才杀了韩安。
知其人,品其性,便知此人可用不可用,当怎生去用!若自己不来韩这一趟,韩安便不会起此等心思。可见,蝴蝶翅膀一扇动,许多事情都会改变。
一路上,跟夏大夫说的挺好的,一声声舅公喊的,夏大夫下车的时候腰板都直了。
在秦使馆下榻,天已晚。
韩非临走交代驻守之人:“秦使见何人,需得——记下,而后详查。”
驻守之将:“……臣需得从君王之令。”
韩非:“……”
他转身便走,进宫去见韩王:“大王,便是故交,臣亦未能从秦长公主口中得一句真话。韩遣郑国以疲秦弱秦,此计策,天下尽知。秦国被算计,若不讨回来,岂是秦之做派?因此,臣笃定,长公主必怀坏韩之策。便是不用兵,亦有险恶之谋……当谨慎以待!因而,臣建议,秦使在韩需受限制。臣请命,全程陪同长公主……”
话未落下,夏大夫便轻咳一声。
韩王看向夏大夫,夏大夫以目示意:臣有下情禀报。
于是韩王便说韩非:“尔辛苦,先回府休息。”
韩非:“……”他只能退下,无法在宫中久留。
夏大夫这才道:“大王,公子非所言,似有偏颇。”
哦?
夏大夫赶紧跪下:“大王,臣一生老实,但臣并非蠢人。臣之阿姊虽为秦国太王太后,可华阳太后之事不远,芈氏在秦若何?那芈宸又如何?臣深知秦并非臣之归宿,韩才是臣之根基。”
“起来!起来!寡人从未疑心于你,有话只管说便是。”
夏大夫便将今日马车上与秦长公主所言,转告了韩王,除了关于公子安的事情,其他的一句未曾隐瞒:“……臣不敢说秦使此行绝无目的。但公私当分明!公子非不当以私交亲密,便在国事上任性妄为。此次对秦使颇为失礼,幸而长公主未曾见怪。”
韩王皱眉,未言语。
秦使馆,甘罗跪坐在桐桐对面用膳,低声道:“长公主,臣知您与韩非相交甚密,以朋友待之!然私交乃私交,国事乃国事,此不可混为一谈。”
“你意欲何为?”桐桐一边用饭一边看他:“但说无妨。”
“韩非碍事,臣需得搬开他。”甘罗放下筷子,起身:“臣乃此次使臣,臣需得做主。用膳毕,臣需得出门。”
“让王翦将军派人护你,还需何物?”
“金饼一箱!”
桐桐看蜀生:“取金饼一箱予甘大人。”
甘罗一礼完,便抬头笑:“长公主等着好信便是。”
第二天一早,韩宫大朝时,韩非再度在朝堂之上,说秦使一行必有阴谋:“……臣请全程陪同……”
结果话未落下,都尉便道:“敢问公子非,您这般陪同,所为何来?”
“此言甚意?”
“太子于秦为质,公子却与秦国诸人交往颇多。秦王对您赏识有加,秦长公主称您为师兄,那您的师弟文渊侯,不仅得秦王与秦长公主信任,更是秦相吕不韦之侄;秦王新宠李斯,亦是公子非同门。敢问,公子您存何心?又存何念?”
韩非勃然大怒,指着都尉:“……你……你……你放肆……你……你无礼!”
都尉半点不恼,反而轻言慢语:“大王,您看!公子非急了!臣之言若不是正中下怀,戳破其用心,何以怒了?”
韩非看向大王,韩王:“……”这般大事,朝堂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他说韩非:“都尉也未曾说假话,只是问你有何心何念,你怒甚?便是你无他念,接待使臣失礼,此并非冤枉于你!”
因而,都不要吵嚷:“公子非回府闭门思过,勿要与秦使接触。”
韩非:“……”他颓然的闭眼:韩国休矣!
第759章 秦时风韵(86)二更
韩非出宫,正碰到来赴宴的秦国一行。
桐桐坐在车架上,看着韩非微笑:“师兄。”
韩非走过去,看着这位长公主面色复杂:“长公主,非乃韩人。”
“我知。”
“无人愿为弃国之人。”
桐桐有些怅然:“师兄之才,天下尽知!咸阳宫中设宴,我王大宴天下才子。李斯得以重用,甘罗为秦使此次出使韩国。便是穆歌师兄,亦乃御史,在我王身边起草诏令,得以重任。此事天下尽知!韩师兄与李斯齐名,我王不舍韩师兄,但未敢阻拦师兄回国。原以为,师兄被秦尊为上宾,归韩之后能得以大用,能使师兄一展所学。虽两国交战,但若能棋逢对手,亦乃幸事。而今这般,非我所愿,亦非我王所愿。”
韩非笑了,满脸尽皆苦涩。
桐桐就又道:“人之性复杂已极!总以为他人碗中之饭食更香甜,他人之妻更貌美,他家宅邸所养之花开的更繁盛……易得者弃如敝履,难得者爱若珍宝,哪怕易得者比难得者更稀有珍贵,亦难以被珍视。唯有失去才懂珍惜,概莫如是!师兄,若是不想去秦,其他五国皆可往。彼时,韩国便会懂兄之才、之能远非常人可比。那时,非请而不归!”
韩非摇头:“长公主,非还能等到韩国请我重归的一日么?”
桐桐看着他,笑了:“师兄,我也有一问。”
“请问!”
桐桐捧着手里的茶盏:“您看,这个盏是文渊侯所烧造,纹理细腻,但路上颠簸,到底是有了裂痕,有些漏水了。您说,我是继续捧着这个茶盏不撒手,哪怕缝隙越来越大,也不舍呢?还是干脆将它砸碎,重新烧造。”
韩非看着那茶盏:“许是再修补,还可用?”
“嗯!你有修补之能,可我乃此茶盏主人,我允你修了么?你想修,除非自己抢了这个茶盏,它归你所有,自此你做主。或许,修补之后,还能再用一些年。但若不能做主,亦不敢抢了去,那它的结局就不由你来做主。”桐桐看着韩非,再问一遍:“师兄,你要抢么?你若抢,我许是能助你一臂之力。”
韩非倒吸一口气,面色都变了。他闭了闭眼睛,再劝:“征战之下,百姓不可安?”
“这五百多年来,百姓何日得安!以战方能彻底止战。此理,不用我说,师兄心中比任何人都明白。”
韩非再未多发一言,摆摆手走人了。
韩宫这般宏伟,将韩非衬托的何其渺小。
路过后面甘罗的车架,甘罗喊他:“非公子。”
韩非停下脚步!
甘罗拿一梨子出来,然后将其切开:“看!”虫钻进去了,它从内里烂了!
韩非看着那梨,似有所悟。
甘罗又道:“听闻张平张丞相在打听姚贾姚大人是否为贪财之辈。”
韩非愕然:此乃自己与张平的谈话,你们也知道了?
甘罗诚恳的看他:“姚贾大人为帝师,并非贪财之人。他在赵国确实收财货无数,赵太子赴秦为质,姚贾确实随了赵偃之心!但他所收财货,尽皆留给秦国在赵之耳目,请耳目再以此财货贿赂赵国之官员,为秦国探听消息,以为所用。”
韩非微微动容。
甘罗就道:“秦之所以强,那便是君臣一心。人之性各有不同,才有高低,但一心为秦国,一心谋求一统天下之愿并未有不同。公子乃智者,何以做徒劳之事呢?”
说完,甘罗催车夫:“走!”
马车继续朝前,韩非站着久久未动。
回府后,他一人坐于案几前,良久!
抬头看向舆图,他的手在韩国上轻轻拂过,而后才起身,吩咐奴仆:“收拾行囊。”
“出门需得多少时日?”时日短,那便少带些。
韩非将舆图摘下:“都收了吧!自今儿起,每日三车运往城外,一晌一车……何时运完,何时离韩……”
这是……不回来了?
韩非没言语,只朝奴仆摆手:“去吧!”说完,便看向韩宫的方向,而后重重的叩首,落下了眼泪,久久不能起身。
韩王在宫中见到了赢蚕!
他见过赢蚕,之前秦国三位先王的灵堂里,他亲自去吊唁,真的见过。只是那时未太留意,又加之丧事,麻衣素服,实看不出出色在何处。
而今一见,着实叫人眼前一亮。
十八之龄,乃女子最美妙年华。她这一上大殿,竟真有几分蓬荜生辉之感。
桐桐笑道:“此次不为国事而来,只私人行程,有劳韩王招待,荣幸之至。”
韩王:“……”私人行程原不用招待?
甘罗就接着道:“韩公子在咸阳,来去自由,从未有人干涉或是过问。此倒是显得我秦国失礼了。”
韩王:“……”我招待,倒是招待错了?
张平赶紧道:“秦太王太后乃长辈,诸国皆敬,此次长公主前来,乃太王太后之意,焉能不重视,长公主莫要客套才是。”
桐桐转身看了张平一眼,未接话。
甘罗袖袍一甩,笑眯眯的接话了:“太王太后离故土三十六年矣,近六年所收贺礼竟是比前三十年多!外臣知韩王越发有孝敬太王太后之心,回秦后必将此念转达太王太后知晓。”
张平:“……”何家小子,这般伶牙俐齿!他岔开话题:“秦使束发之年,真乃少年英雄。”
“祖父甘茂,曾为秦将,后为秦相。韩国益阳城外,家祖曾斩首六万,不知韩相是否记得?”
韩宫大殿之上,静若寒蝉:怎敢忘却?韩国国小民寡,六万之众,此乃令韩人胆寒的宜阳之战。
桐桐:“……”我要不是跟甘罗是一伙的,我都受不了甘罗这嘴!真的!她都有点担忧,但凡有个有血性的,冲过来能给甘罗掐死或是摔死。他这一张嘴,真特讨厌。
甘罗却无此自觉,很高兴的入席,一举觞便说:“我王令我谢韩王,郑国乃难得的治水大才,他日功成,使得关中沃野千里,彼时,秦国无后顾之忧,此乃韩王为大秦所立功勋,因而这一觞,需敬韩王。请!”
韩王:“……”端着酒觞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对此小儿他不敢发作,年纪再小,代表的是秦王。
秦王若是一怒,正以此为借口先攻伐,那我韩国休矣。
因此,他甚话也未说,端起酒觞便喝了。
都尉跟着尴尬的笑笑,就插话道:“秦韩比邻,我大王一直敬秦王。秦历代先王薨逝,我大王未曾失礼于秦……”
“是!未曾失礼,我大秦亦盼着能友好以处。然此次郑国献策之事,使得秦国沦为他人笑柄,此等诚意秦国焉能信?”
这话一落,大殿上又安静了。
韩王放下酒觞,看这黄口小儿:“那贵使……何意?”
甘罗又一脸茫然:“何意……是何意?我此行只为陪长公主,并无他意。”
张平看向秦长公主:“敢问殿下,除探亲之外……”
“探亲!只为探亲。”桐桐举起酒觞:“谢韩王盛情款待!谢诸位相陪,满饮此杯。”
于是,酒也饮了。
甘罗歪坐着,举着酒觞笑道:“自在!自在!请自在。”
韩王尬笑一声:“自在——自在——”
满大殿都是’自在‘的应和之声,三巡酒过,宴席便草草结束了。
秦使甚要求也未曾提,可客人走后,韩国君臣尽皆不敢离开大殿,聚在一起,商讨此事。
张平提议:“莫不如请公子非……”
都督忙道:“丞相请公子非来又能如何?公子非能说通秦使,将秦王恼怒之事给平息了么?”
张平沉默了:秦国跋扈惯了,韩国之策被戳破,自是会讨要说法的。
有臣下说:“不若,送财货于秦使和长公主,请二人在秦王面前美言……”
“长公主缺财货?甘罗出身显贵,岂是财货可买通?”张平摇头,“此法不成。”
“不若,遣使臣往咸阳,割让几城以表歉意!秦王所虑者,颜面而已!三五城予之,秦王得颜面,此事便罢了。”
此言一出,无人应和,但亦是无人反对。
都督前后看看,就站出来,又道:“秦虽修水利之事已定,然此乃吕不韦所坚持。秦王年少,吕不韦这般托孤之臣,意见自然是重要的!但与之相比,秦王看中李斯,李斯却坚持先战。此与秦王意见相合!若是咱们处置稍不恰当,岂不是给了秦王反悔修水利的借口。臣怀疑,秦王想以外事解朝堂之困。他需得借口,如此,才有了长公主之行。”
韩王:“……”极有道理!
都督则又说:“长公主处处以秦王为先,秦王有密令,必遣长公主执行。以此来推断,臣笃定,秦王表面答应修水库,可其实,正等待时机,寻找借口以停工而东出征伐。”
说着,便一拱手:“大王,此次看似平和,其实最为凶险。”
韩王看张平,张平微微点头:甚是有理,无从反驳。
“割让城池?”韩王看着舆图,“三城?五城?”说着,便看向张平:“不若你择机探探秦使口风,看看此次秦国想要几城?”
张平允诺,韩王这才摆了摆手:“散了!散了!”
一散朝,桐桐就知道了:韩国欲割城于秦,以平息秦王怒火。
她将消息递给甘罗:“甘大人果然乃邦交之臣!”厉害!
甘罗只笑:“长公主,若臣为韩国邦交之臣,能如何?邦交之臣,其能是依托在国之上的!国强,出使四方便威风赫赫;国弱,性命是否能保尚且不得而知,又有谁肯听弱国使臣说话。臣以束发之年为使,国君亦得受臣奚落之语,为何?无他,秦强耳!”
第760章 秦时风韵(87)三更
夏家设宴,甘罗未去,他于使馆中接待张平。
而桐桐往夏家去了!
夏家人极多,所占府邸极大,她对此并未有多大兴趣。关于女眷,她也仅仅是见了而已。秦国长公主驾临,与夏家意义极大。
桐桐只在夏大夫的安排下,见了韩安。
韩安文质彬彬,桐桐坐着未动,他所行亦为晚辈之礼。
一见面,桐桐就直问:“我王不悦,韩国便以城割之!公子若想得秦国之助,能给予秦国几多?”
韩安忙抬起头来:“若得秦国之助,秦王便为安之父,安可向秦国称臣,一心侍奉宗主国,不敢有悖!”
桐桐:“……”她以为她听错了,“你说甚?”
韩安往下一跪,以额触地:“安必以秦王为父,韩可向秦称臣,一心侍奉,不敢有二心。”
桐桐真笑出来了,这般之人在史书上从来不缺,但见到的真不多。她就问:“便是如此,亦要为韩王么?”
“长公主或是以臣卑鄙?非也!臣实乃不得不行此举。我王……无甚慈父之心,待儿女寡淡。太子为质数年,我父常道,此子已逝,不必再提。舍太子者为大王,非臣。待亲子尚且如此,更遑论黎民?以民为子,君为父,臣深知此理!国与民,存民,国便在。战祸之下,民不存,国安在?因此,臣愿称臣!称臣无战端,此乃黎庶之幸也!保全民,国永在。”
韩安说着,又是一拜:“因而,请长公主看在两国将士与黎庶的情面上,助臣!”
桐桐试探着问:“秦国如何助你?你有甚依仗?”
韩安赧然:“臣……无甚依仗。”
桐桐:“……”她就笑了:“无甚依仗……秦国对韩国所知未必事无巨细……”
“臣可……臣可写国书于秦……”
“无玺之国书有何用?”
韩安忙道:“有玺!有玺。”他低声道:“盗符救赵之事,长公主必有耳闻。魏无忌不正是借魏王姬妾如姬之手,从魏王身上窃取了兵符么?魏无忌可,臣亦可。”
桐桐:“……”脑子咋想的,都有人手可以窃符,为什么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韩王干掉呢?
说他君子吧,他真不君子。
说他不君子吧,那大逆不道,弑君之事,他真不敢干。
她提醒说:“若是败了,你可就万劫不复。”
“不会!大王宠幸之女,乃臣之夫人与前夫所生之女……”
桐桐:“……”他夫人与前夫生的女儿,伺候了韩王。
当然了,血缘肯定是没有的!但你怎么笃定,人家肯因着这一层关系帮你?
“此女养在臣府中,无意中得见大王,被大王看中,纳回后宫,对其恩宠有加。此女另有心上之人,他日事成,可册封其为公主,成全她婚事。”
桐桐:“……”她起身了,什么也没说。
韩安忙喊:“长公主——”
桐桐:“此策不成,你回府等着吧。”
韩安忙递上腰牌:“臣恭候!”
回去的路上桐桐并未笑:若非韩安生了此心,自己还真未必有机会。
使馆中,张平跟甘罗说割城之事。
还未开口,甘罗就一脸欣喜:“三五城之多,我已听闻。韩国此等诚意,怎好拒绝。”
张平就赶紧道:“如是便好!”
甘罗便摆舆图:“哪三十五城?”
张平面色大变:“何来三十五城?贵使从何而来的消息,我大王答应,三五城……”
甘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三五城?并非三十五城之意!那便是十五城。”他说着便皱眉:“十五城……未尝不可!那便十五城吧。”
张平:“……”来取十五城?他只能说:“贵使……韩国地小,城少,十五城是否太多了。”
甘罗蹭的一下站起来:“我王之颜面,在你韩人看来,竟是只值三或五城?尔等这不是致歉,而是羞辱我王。今日你韩国可羞辱我王,他日,另五国亦能这般羞辱,我王可还有威严可言?君辱而臣死!”
他说着,便大喊:“王翦将军何在?回秦!我大秦将士得为大王夺回十五城,方能洗今日之辱!”
张平正解释呢,桐桐回来了:“何时喧哗?”
甘罗气鼓鼓的:“韩国欺人太甚!”他过来指着张平控诉,而后道:“区区十五城,于我大秦将士而言,小事尔!我大秦将士唯恐不能立功,不能受爵,不为分功勋田……求战之意正胜!大王初登基,正需一战提振士气。长公主,回秦!”
桐桐:“……”真不要脸呀!她马上配合:“甘罗!下战书于韩王。十五城?休想!要么,大秦兴灭国之兵;要么,韩王称臣交玺。否则,难平我大秦上下怒火。”
甘罗应了一声’诺‘,转身去了。
张平看这架势不对,就道:“长公主身在韩国,此地为新郑,并非咸阳。长公主自身之安危,可有顾虑。”
桐桐朗声而笑,从车辇上下来:“韩相,您忘了,当年我们姐弟是怎么从赵国的虎狼窝中逃脱的?韩国比之赵国如何?韩相,您忘了,我二次去邯郸,一路又是怎么回的咸阳,处处截杀,处处凶险,可有伤我分毫?”
说着,她就指着外面:“去吧!派兵来啊!韩相,我便是不敌,死于新郑,我也能笃定,韩国得为我陪葬。庶民无辜,然韩国宫室宗亲、韩勋贵亲眷,韩官员将士,无一人可生还。你若要赌,只管去!”
张平与这位公主对视,良久之后,他笑了一下,行了一礼:“长公主勿要当真,臣玩笑而已。”
“我不曾玩笑。”桐桐朝他走了两步:“韩相该明白,大秦历代先王,东出之志从未更改。三代先王薨逝时,蚕守护病榻之侧。谆谆教导,殷殷嘱托,我王不敢忘,赢蚕亦不敢忘!明知是疲秦之策,谁肯轻易就范?此战,必须打!我不惜以身犯险而来,图甚?灭韩,以韩之国力民力缔造秦国水利,未尝不是解决秦国困境之法。”
说着,她便解开外袍,脱下来扔于马车之上。
张平一看,这位公主内着劲装,甚至于软甲,这是随时准备厮杀的装扮。
正说着呢,甘罗手持战书而来,递给张平:“此为战书,谋划秦国于前,羞辱我王于后,今秦使一行宁死于新郑,亦不退让。欲取我等项上人头,只管前来。甘罗已使人采买棺木,以示一雪前耻之决心。”
张平接了战书,转身出去了。
出去就下令:“围使馆,不可轻闯,不可伤人。”
“诺!”
大门关上了,桐桐看甘罗,甘罗嘴角一翘,两人同时看向王翦。
王翦微微点头:“奉长公主之命,二百将士已化为流民,聚集于新野城外。日暮可进城!”
桐桐低声问:“所藏匿武器与韩国军中所有是否相似?”
王翦点头:“臣留意了,仿制极好,几乎一模一样。”
桐桐又问:“此二百人,口音可与当地一致?”
“是!相差无几。”
善!桐桐看了外面的看守一眼,给王翦使了眼色。
王翦了然,摸出匕首藏于袖手,而后看向其他护卫。这些人收起长兵刃,尽皆短刃出手……
“战书?”韩王拿过来细看:“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张平就道:“秦王征战之意盎然,被都尉言中了。他们意欲发灭国之兵,而后,以韩国庶民为徭役,兴秦国水利。此确能解秦国眼下之困!而韩国之地,正好分给秦国将士。如此,正好完成移民,韩庶民便是想复国,可已无国土可复了!此计歹毒,夺江山,灭社稷,毁宗庙……”
韩王扶额,大殿中你一言我一语。
这个说:“以长公主为质,不信秦王不肯撤兵。”
那个说:“今日撤兵,那明日呢?明日我们手中可还有第二个长公主去解困局?”
正争执的不可开交,外面便脚步匆匆,有急报。
张平先问:“何事?”
“哗变——哗变——哗变——”
外面一声紧似一声,两个将士架着一受伤将士前来,“哗变——军中哗变——”说着,便指着受伤者身上的箭簇:“此乃军中箭——”
张平与其他大臣上前查看:“确乃军中箭!”
出大事了!外敌虎视眈眈,内里却有人想趁机生乱。
韩王起身:“守护王城,着人察查,何人因何事生乱。”
此时,韩安携二百将士,穿戴、武器,与军中人一般无二。
他站在高处:“将士们——将士们——请听我一言。此次哗变,大王不追究罪责!大王深知,将士们只是不想打仗,不想将性命葬送于战场。大王承诺,自此后,韩无大战。与秦已谈妥,两国绝不交战。”
守将本就含混,此次哗变好生蹊跷!冷箭射来,受伤者众,为甚而起尚未查明,军中彼此猜忌正闹的不可开交,而后公子安来了。
听此言,必是查清原委,奉大王之命而来。
不打仗,这是好事呀!
一时之间,守城军传遍了。山呼海啸,喊着:
“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
……
宫内隐约听见,去询问之人尚未出宫门,公子安便来求见。
他孤身前来,一脸笑意的进了大殿:“父王!父王!乱已平——”
韩王大喜:“我儿如何平乱?”
“军中反战,有将士听闻将于秦国开战,便要逃,被值夜之人发现,两方起了冲突。一打起来,两边之人人数几乎一般,谁胜谁负难料!儿臣事急从权,只得承诺,不战!”他说着,就朝外指:“您听,将士欢喜难自抑!”
韩王上下打量此子:“好好好!”当真是寡人的好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