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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1章 秦时风韵(98)二更

    张平这一去咸阳,一月未归,两月未归,三月亦未曾归来!

    咸阳有信来,并非扣留张平,实乃留咸阳有要事。而今,赵国、魏国使臣尽皆在咸阳,勘定与韩国交界疆域。

    韩王能说甚?只能说:留张平以侍秦。

    暑热炎炎,韩王于宫中静坐,远远的,听见有议论之声。声音极大,喧闹非常。

    “何事?”韩王起身问询,朝外看了一眼。

    侍从惶恐,额上见汗,“奴这便去寻问询。”

    结果再拿来,便是香囊若干。

    侍从将手中物递给大王:“争抢此物,奴已经罚过了。”

    韩王接过去,拿在手里,“此乃何物?”

    “驱蚊之用,极为灵验。”

    “何处寻来?”

    “秦长公主所赐!”侍从小心打量韩王面色:“众人皆爱。”

    韩王看着手中的小东西,面色复杂,突的悲从中来:“若国将不国,王将不王,尔等还有心争抢此物!”

    侍从大惊:“大王何出此言?”

    韩王将手里的香囊来回掂量,“听闻秦长公主常设宴,我朝中大臣,以赴此宴为荣,此事你可有所耳闻?”

    侍从点头:“有所耳闻!然并非如大王所言。此宴设于田间,乃庆丰收之意……”

    “此乃邀买人心之策!庶民不以王为王,满朝勋贵亦不以王为王……若何?若何!”

    侍从不敢言语,沉默相陪,良久之后才问:“可要着人探听一二?可近日,长公主一行尽在密探监视之中。除了饮宴,并未有其他举动!”

    “只如此?”

    “大王吩咐!奴定为君分忧。”

    “分忧?!”韩王看他良久,而后甩袖而走:再这般下去,只怕除了奴婢,无人认寡人为王了。

    这天晚上,都督进宫,密报韩王:公子安与军中将领频频密会,似有所谋。

    韩王惊坐而起:“公子安欲杀君弑父?”

    “臣不敢妄自揣测!大王着人一探便是真假。若真私下与军中将领来往密切,大王需得慎重。公子安之正室夫人夏氏,乃秦太王太后之侄孙女。公子莫不是想借秦之手……行大逆不道之举……臣不敢妄言。”

    侍从站于塌侧,心肝颤抖。然此事不可偏听偏信,需得多方验证。否则,会引发多大的事端,难以估量。

    人走了,韩王重新躺下,但却无法入睡。

    侍从持剑立于榻侧:“大王安歇,奴为您值夜。”

    韩王稍微安心,“你自小随寡人?”

    “诺!”

    韩王未曾再问,疲乏之下,倒是睡着了。之后便被噩梦惊醒,此时天依旧黑沉。只贴身侍从持剑而立,与他睡前并无不同。

    他坐起身来,等着密报。

    待密报入宫,韩王怒不可遏:“孽子!孽子。”

    侍从瞥了一眼,密报上说,公子安确实于军中多有来往。不仅如此,还探到一个信息。公子安身边有谋士,谋士称,而今只看是要保国还是保王。

    若想保国,为韩国争的一线生机,唯有送大王去咸阳,以臣子之身,侍奉秦王。

    公子安四处联络,为的便是逼宫:促使大王去咸阳为质,以保国之名义驱逐大王,意图染指王位。

    而响应者良多,国与君之间,保国而舍君者众。

    韩王站起身只打晃悠,侍从扶住他:“……大王!”

    韩王一把推开侍从:“当如何?”

    侍从不敢言语,只能道:“宫中尚有护卫可用!”

    “护卫有几何?”

    “军中并非皆从公子!”

    “都督是否可信?”

    侍从沉默,“奴不敢评论!”

    韩王冷然看着窗外,起身徘徊:“你密诏都督入宫。”

    “诺!”

    都督再次入宫,低着头:“臣唯命是从。”

    “公子安可杀否?”

    都督不言。

    “公子安,你可敢杀?”

    都督还是那句话:“臣唯命是从!”

    “那边宣召——”

    ……

    “召见?”公子安先安抚令官:“容本公子更衣。”

    说着,便朝内室而去。

    谋士从后门而入:“公子,万万不可入宫。昨夜密探来往频繁,您之前拜访过的将军,昨夜亦有密探造访。向来,公子所谋,大王尽知!若公子进宫,只怕刀斧加身,难以活命。”

    公子安白了脸:“那当如何?”说着,他抓住谋士的手:“可否求助秦使?”

    “公子所谋,利韩而害秦,此时,秦焉能相助?”

    “那当如何?”

    谋士便道:“公子若去,刀斧加身,是死;公子不去,违抗王令,亦是死。何不如举大计?举大计若死,此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公子安艰难的吞咽:“当下……令官在外,该如何?”  谋士朝外一指:“公子忘了么?您门客中不乏勇士!令官而已,杀了便是。”

    这一杀可就再无回头路走了。

    谋士看对方:“公子,当决不决,遗祸无穷。”

    公子安擦了头上的汗,而后下令:“杀——”

    ……

    “杀了?”甘罗将密报递给长公主,笑道:“真杀了。”

    桐桐手里拿着甜瓜,这应该就是《诗经》里说的’中田有庐,疆埸有瓜‘的瓜。她挑了一个,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熟透的清甜之气特好闻,她给掰开,分给甘罗一半。

    甘罗接过去咬了一口,而后不住点头:“公子安杀了令官,长公主,该传信给王翦将军了。”

    “莫急!莫急。”桐桐说着,又把自己手里的半个先放到四爷嘴边。

    四爷咬了一口,这才说甘罗:“韩王能在夹缝中求存到如今,岂是易于之辈?按兵不动,且看看再说。”

    然后催他:“吃瓜!吃瓜。”

    果然,甘罗还是太年轻了。

    韩王久等不到令官回转,便即可下令,册封公子安为太子。

    旨意自王宫出,一路高喊着颁诏,送至新郑周围做驻军中。

    甘罗:“……”他看文渊侯:“侯爷真乃神人。”又算准了。他又问说:“那您再算算,接下来会如何?”

    “韩王若真有心……他称病,请太子监国!此时,是太子能送他为质呢?还是朝中文武会坚持?便是秦国,敢要么?”

    甘罗点头,这确实是安抚上下的法子。若是这般,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金子不就白花了。

    谁知人家话锋一转,又道:“然韩王……终究只是韩王!他惧怕有人擅权,惧怕权利过度于他人之手,因此,敢图谋不轨者,唯有死。”

    甘罗起身:“明白了。”

    ……

    公子安被册封为太子,择日行冠礼,就在这一日,公子安意气风发的入宫,宫中水他未敢饮一口,饭食更是不敢碰触。

    进了奉先宫,此地祭祀的乃是韩国历代先王。

    父王跪在里面,他躬身进去,默默的跪下:“父王。”

    此地,无人能跟随了。

    韩王站起身来:“三家分晋,所得之地为百争之地。自有韩以来,从未大兴过。申不害变法,也只让韩有小康之态。一代一代又一代韩王,苟且于列国之中,其中之味,你如何能知?”

    公子安默默的抬头看着,静静的听着,良久才道:“天时地利人和,若是天时……”

    韩王打断,问了一句:“天时如何?”说着话,他轻轻的走动了两步。

    这一移动,便到了公子安身后。公子安要跟他说话,需得转过脸来。他一转过来,就见大王的袖中划出利刃,他连忙起身,欲逃走,却见大王用短刃朝他自己的臂膀上刺去。

    不可!

    公子安急忙去夺,人一过去,韩王便喊:“来人——护驾——”

    都督持剑率人正在大殿之外,一听呼喊便冲了进去。一进去便看见公子安握着利刃与大王拉扯。

    他慌忙中持剑挥去,斩断公子安手臂。

    就见手臂连同利刃一同落地!

    血喷薄而出,公子安感知不到疼,反倒是冷与虚弱。

    都督朝外呼喊着:“侍医!侍医!”

    公子安另一只手攥着都督的衣袍:“……非……我弑君……实乃……君杀我……”说完,他看向父王,不住摇头:所谋无数,无一要杀君弑父。

    韩王面无表情,看着血流的满大殿都是。

    都督忍不住手脚的颤抖,看着韩王:“臣万死,公子安……毙命。”

    “你何罪之有?你乃救驾功臣,寡人要赏你。”

    都督不住摇头:“臣救驾乃本分,不敢求赏。”

    “寡人问你,今日之事……”

    “公子安图谋不轨,携带利刃入宫。趁机以利刃行刺大王,此乃微臣亲眼所见!”

    韩王看着对方:“记住!此便为真相。若有……”

    “若有半句流言,臣万死!”

    “甚好!”

    前朝满殿大臣,桐桐和四爷也在观礼之列。这般隆重场合,宫中护卫涌入大殿之外,韩王龙行虎步进来,先看桐桐:“秦使勿惊,无甚大事!寡人养孽子,欲行刺于寡人。幸都督……伴驾,斩逆贼于剑下……”

    甘罗在座位上默默的拿了一牙甜瓜,塞到嘴里咔嚓的咬了一口:又被文渊侯料到了,韩王杀了公子安。

    公子安一死,与之接触的军中将领会如何?

    韩王说:“赦免尔等之罪!”

    甘罗看着韩王,不由的笑了:你要册封公子安为太子,转眼间,公子安死了;而今你又说赦免这些将领之罪,敢问,这些人可还敢信?

    出尔反尔,无信用可言,不足以取信他人,这是自寻死路。

    此次,军中哗变,乃为真!

    这一夜,密报自新郑出,朝秦韩边界而去。

    王翦收到密报,再看看这数月里分批从韩运来的军装与武器:李代桃僵,混淆视听,趁乱行事,以定乾坤!

    第772章 秦时风韵(99)三更

    张良未曾想到,灭国之祸来的如此之快!

    父亲替大王前往咸阳,自此,府中关门闭户。近日,咸阳城中事,他也略有耳闻。张家有田地无数,庄稼正是成熟之期,奴仆来往频繁。

    常听闻秦使于田亩之中办宴席,他还曾嘲讽:卑躬屈膝,乃秦使之宴?亦或是蚊虫之宴?

    蚊虫围绕于宾客之间,相互抓挠,该是何等滑稽场面。

    言犹在耳,又听闻,赴宴者无论贵卿,亦或是奴仆,皆有香囊以赠。挂香囊便可不惧蚊虫,效用甚好。

    张良听非公子说过,秦长公主通医理。他便想:若是如此,秦军夏日便当能安枕以眠。

    一日一日盼父亲不归,突的宫中册立太子,不知何故。

    不过,国有储君,国祚绵延,此乃好事。

    却不想太子冠礼之上,竟是刺杀君王,而后被斩杀于宫中。他才发觉,事有不对!

    太子已然是太子,弑君……何必?

    太子便要弑君,为何选这一日?礼尚未成,这理由岂不荒唐。

    如此,事便不难猜测!并非太子要弑父杀君,而是君王不容太子。

    他下令:“关闭府门,不论何人,不许进,不许出。”

    站在府中,白日里亦能听到为太子哭丧之声,好似是城中有百姓为太子哭嚎,为太子鸣冤。夜里,站在高处,远望城防,火把星星点点,竟是比以往火把多了一倍。

    可见军中正严正以待。

    而后,城中果然乱了。官府正在抓捕为太子哭丧者,言称此等人造谣言以惑众,乃居心叵测之辈。

    于是,城中安静了,异常的安静。

    张良坐于高处,心想,躁动可怕,但陡然的安静更加的可怕。

    他找家中门客力士:“速去田庄,将粮食移入仓房,严加守卫。若有趁乱抢夺者,格杀勿论。”

    “诺!”

    将门客力士打发了,他的心更慌了。指挥家中老仆,将府中所有贵重之物,挪入密室。往密室中准备食物与水。

    管家问说:“何至于此?”

    “有备无患!真要是灭国之祸,一把火烧进来,当如何?”

    管家不敢再问,悉心备着。

    张良安抚母亲,让母亲带着幼弟夜里在密室中安睡,此方能保命。

    张夫人道:“儿啊,不论何人破城,尽皆降了便是。大王尚且不能阻拦……”

    张良颔首:“您安歇!儿晓得。”

    他想着,大王再这般下去,秦国怕是要兴兵了。出关之后一直打过来,许是三两个月便到了新郑。

    却不知道,才半月余,派出去的门客力士回来复命,说是:“军中哗变,为太子安鸣不平。言必称昏君,暴君,弃国杀子……”

    张良猛地站起身来:“军中哗变?怎会?”

    “此乃我等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正在此时,远远的能听到呼喊之声,张良转身便往飞楼上跑,站在高处看去,围城者乃是韩军韩将。

    此乃自相残杀!

    张良看着力士:“你可敢冒险去求见都督,告知于他,此乃秦人诡计!莫要上当。而今不能相互厮杀,军中早已不干净,需得停干戈,自查!”

    力士领命:“某这便去!”

    却不想见到了都督,都督听完,只问说:“你家公子是哪位?”

    “张相公子,张良!”

    都督一边点着头,一边背身给侍从使眼色。不待这力士回过神来,便被一剑封喉。

    张良等不到力士报信归来,心中忧虑。直到暮色十分,力士未归,而城内驻军则出城迎敌,两方韩军彼此厮杀了起来。

    天晚了,他看不见更远了。只能听见那喊杀之声,能看见城内家家关门闭户,不敢有人外出。

    这一厮杀,就是整整一晚上。

    天亮时,有马蹄声传来,震动的张良不由的趴下来,耳朵贴着地面听。

    马蹄声近了,他站于高处,看见城外扬起了’秦‘字旗!

    再细看,有一’王‘字旗乃主将旗帜,“王?王龁亲自率兵前来?”

    这般快速,若不是屯兵于两国交界,是万万没有这般快的。

    张良颓然的坐下:“韩国灭矣!”

    此刻,桐桐与韩王对坐,宫城之门大开,韩王未曾顽抗。

    “大势已去!”韩王说着便笑了:“寡人竟是心中一松,了无牵挂。”

    桐桐看他:“请随我入咸阳!我王会为韩王寻一安度晚年之所。”

    韩王手抚着佩剑:“寡人心有疑惑,思来想去,总有许多不通之处。”

    “请讲。”

    “秦军直抵新郑,沿途未有人报,亦未有人抵抗,为何?”

    桐桐看了甘罗一眼,甘罗笑道:“大王,甘罗这数月,送出金饼两车之多。韩军中所穿铠甲,所用兵器,秘密运出韩国,未有何难。”

    韩王愕然的看过来,“铠甲、兵器?沿途竟是畅通无阻?”

    甘罗点头,看向王翦 王翦道:“乔装之后,只以公子安之名义起事。韩军中有顺从者,有不从者。不从者诛杀其首,其余人等多从众,因而,沿途尽皆更换秦将。大军前来,沿路通畅无阻。”

    韩王颔首:“朝中有几人未曾背叛寡人?”

    “大王所用之臣,张平张相未曾背叛。亦有臣下收财货,却不帮着秦办事。只是本也才情平庸,未能为大王出谋划策。”

    韩王问:“宫外如何?”

    “战场已清理,新郑城今日与往日并无不同。”

    韩王再三问询:“百姓如何?”

    “日日需得奔忙以糊口,大王希望百姓如何?”

    韩王沉默,不再问了。

    四爷需得将韩王带回咸阳,他先走。后续之事还需得桐桐和王翦,只能由他和甘罗押着韩王,出宫,上马车,往咸阳而去。

    韩王坐于马车之上,看着熙熙攘攘的新郑王城。

    隐隐的有议论之声传来。

    “……韩称臣于秦,有何可说?”

    “民,治理不好,一味盘剥,连农事种子也不留;军,亦治理不好,哗变内斗不止;家,治理不好,父子相残。”

    “不施仁政,该得!”

    ……

    韩王坐于车架之内,惨然而笑:寡人如何不想施仁政?乃是强国逼迫,无可奈何。

    而今,民安,不知是悲哀,亦或是庆幸。

    车架即将出新郑,一纤弱孩童站立于城门处,挡住了去路。

    桐桐撩开车帘,问王一:“去问问,何人何事?莫要吓唬于他。”

    “诺!”

    结果那孩童并不惧怕,而是直直的看了过来:“韩人,张良,特来为我王送行。”

    四爷在马车里一愣:张良?

    桐桐看过去,张良十岁上下的年纪,瘦弱矮小,面黄肌瘦,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站在城门口,众人打量,他亦是泰然自若。

    她从马车上下来,甘罗跟着看热闹,跑了下来。

    桐桐走过去,看这小孩:“张相是……”

    “家父!”

    桐桐看他的面色:“你是否有数日未曾安枕?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张良看着这位长公主:“韩人丧国,自此,乃无国之人,又如何能吃的下,睡的着。”

    “你年幼,若是长此以往,恐寿数有碍。你需得按时饮食,按时歇息,不可劳心费神。”

    张良冷笑:“都言长公主善于笼络人心,莫不是以为韩人尽皆贪财之辈,尽皆愚蠢懦夫?”

    “你若为将,于秦国寻仇,你需得强壮体魄,因而,你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若为相,志远谋国,需得劳心费神,你亦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若为一匹夫,那你先得活着,活着,便多一韩人记得今日之恨。只为此,你也该好好吃好,好好睡觉。”

    张良:“……”秦长公主,絮叨若此!他懒的废话:“良,为我王送行,请长公主恩准。”

    桐桐看着这小孩一本正经的,她突然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脸:“准!”

    张良脸都气红了,气鼓鼓的:“请长公主自重。”

    “我家幼弟正如你这般年纪!”桐桐嘿嘿一笑,“出门日久,甚是想他!张相在咸阳,怕是你也想念的紧。莫若,你也别送韩王了,这就带上家人,随使臣一起,去咸阳见张相……”

    张良怒目而视,真是岂有此理。

    他才要说话,就听见有人远远的喊了:“长公主勿怪——小儿无礼——”

    张良回过头去,眼泪顺着面颊流:“父亲——”

    父亲,你可回来了!你这一去,果不其然,国破!

    张平从马上跃下,形容狼狈。他未曾顾及儿子,而是朝韩王的马车去:“大王——大王——臣万死!臣万死!”

    韩王未曾撩开帘子,只隔着帘子叹气:“丞相,寡人无颜与你一见。”

    “大王——”

    “当日,你心中有计策,然不忍舍弃寡人,亦是寡人不舍王位,才酿成此祸!此乃寡人之罪!丞相为韩国尽忠了,丞相为寡人尽心了……是寡人对丞相不起……”

    张平嚎啕出声:“大王!大王!勿要自责。韩所处之地如此,历代韩王,未有不难者,此非战之罪也。强敌环伺,大王周旋于列强之间,此乃大王之能也。大王绝非昏聩之君,亡国……乃敌强,并非我弱。”

    韩王在里面痛哭出声,只伸出手,与张平紧紧的握在一起。

    张良听的眼泪汪汪,可一转头,新郑城门口,里里外外多少子民,他们与秦人一样,就那么站着,那么看着,他们未曾有丧国之悲,未曾有亡国之痛。

    之于他们而言,好似今日与昨日并无不同。

    在这般的注视之下,那一声声哭嚎,好似格外的讽刺。

    他问说:“尔等非韩人么?”

    甘罗撇嘴:“你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你祖你父为韩王信重,而今,无韩王,你家便无优待,你父子自然痛难自抑!可他们又无丞相为祖为父,他们未曾受优待礼遇,他们为何要哭嚎?”

    张良:“……”太生气,他一拳打了出去,冲着甘罗的面门……

    第773章 秦时风韵(100)一更

    桐桐以袖遮面,秦使被揍,没眼看了。

    王一要上前,她抬手阻止了:小儿打架,能将人打坏了?

    况且甘罗年岁比张良大,虽说不太长个吧,但肯定比张良高。结果,这一打——嘿!

    甘罗就一嘴炮,人家一拳打到鼻子上,鼻子出血了,他先用袖子遮面,嘴里叫嚷着:“岂有此理,尔敢殴打秦使。”

    说着,也只是抬手推搡了对方一下。

    张良瘦弱,这一推,摔了个屁股蹲。

    摔了,人家就不起来。直接扯住了甘罗的衣袍!甘罗是官身,官袍广袖的,衣裳厚重,行动不利索。张良遇大悲大哀之事,紧袖素服。

    这个一拉,一绊,甘罗朝下一摔,砸到了张良身上。

    然后两个人你拉我,我扯你,在地上滚成两个泥蛋蛋。

    王翦实在看不过去,一手拎了一个,将甘罗塞到车上了,把张良塞到张平的身边:辞别而已,从速!

    张良仰着头看这个壮硕的秦将:王翦!并非之前以为的王龁。哼!某记住你了。

    四爷递了帕子给甘罗:“如此好牙口,怎生不咬那小子一口?”

    甘罗:“……”他怒目而视:“侯爷,你我皆是鼓动唇舌之臣,何以这般落井下石?”

    “诶?怎生是落井下石?我是给你建议。遇危局,无处不利器!鼓动唇舌,呈口舌之利,也当有锋利牙齿,危机之时,咬他!”

    甘罗:“……”文渊侯,心眼若针孔,睚眦必报。以犬类暗讽之事过去多久了,他逮住机会便要反唇相讥。

    他觉得吕四子也就是当年跟大王与长公主有患难之情,否则:此人之品性如何能配长公主。

    四爷见小儿吃瘪,心情甚好。

    王翦已然催张平了:“张相,时日不早了,侯爷与甘大人该动身了。”

    张平点头致歉,而后将身上所挂配饰,尽皆摘下来塞过去:“大王,此一别,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此物乃臣佩戴之物,留于大王做念想。”

    韩王收了,将随身的一柄剑递过去:“小儿亦有忠心,特来送寡人!无以为念,此佩剑寡人佩戴数年,以此相赠。”

    张良看了父亲一眼,忙双手接过:“民张良,谢我王恩典。”

    父子俩于车驾前叩首,而后让开路,看着车驾出城门。

    甘罗趴在车窗上,对着张良嚷了一嗓子:“张相府大公子,告辞了!”

    张良:“……”韩国亡,连王都没有了,何来丞相?这话是讥讽于谁?

    他攥紧了手里的剑:他日定敲碎你满嘴牙。

    甘罗瘪嘴,缩回头来,嘀咕了一声:“谁祖上没出过丞相呢?”

    四爷看了甘罗一眼:这孩子要不是秦使,出门一天挨八顿打都不冤。

    送出城去,桐桐不放心四爷:“国再破,亦是少不了忠心之人。这一路上未必安生……”

    四爷觉得她瞎操心:“王将军派了副将一路护送。两千人马,一日之后便是秦境!沿途尽皆秦军驻城……”

    只要不是能飞檐走壁的,还能杀了我?

    他只叮嘱:“遵王令而行,莫要自作主张。”

    对而今的境况,你不如嬴政、吕不韦、李斯、尉缭等人,你的思维是有惯性的!

    在你看来,是默认的,是约定俗成的东西,可能在现在看来,就是异端。你哪怕小步的挪动,对现在的局势来说,都可能涉及步子太大,扯到蛋的问题。

    桐桐点头:“知晓!你谨慎!谨慎!再谨慎。”

    啰嗦!

    四爷摆摆手,真走了!

    一行人离开,王翦问:“长公主,宗室已全部羁押。”

    “下令,不可擅杀,不可欺辱妇孺,不可擅夺他人财货,违令者,斩!”

    “诺!”

    张平隐约听见了,他看向这位长公主的视线不由的带上了几分惊讶。

    桐桐看他:“张相,请上车。”

    张平犹豫了一瞬,还是牵着儿子的手上去了。

    桐桐没再逗张良玩笑,而后看向张平:“张相可愿出仕,为秦吏!此地,暂为韩郡!你熟悉韩郡民政,我可举荐你为郡守,牧守韩地,何如?”

    张平摇头:“长公主,在下乃丧国之臣,如何能另寻他主?我父辅佐韩昭侯,韩宣惠王,韩平襄王,历经三朝为相。在下不才,辅佐先王韩厘王,以及而今的韩王。韩先后历经十三位君主,其中五任称王。

    自称王始,我们父子便相继为韩国之相,可谓是’五世相韩‘!我父子辅佐五世君王,五世君王皆不曾辜负我父子。我张氏与韩宫室,为君臣,亦为骨血,历经五世,如何能撕扯开?他人皆可弃主,唯我张氏不可。自此张平隐居山林,再不复出。我张氏后人,永不侍奉秦王。”

    说着,便看向张良:“此言,你可记住了?”

    张良握着韩王剑:“儿谨记!我张氏后人,永不侍奉秦王。”

    桐桐:“……”无言以对!确实是,历史不能回头看。张良辅佐刘邦,一生致力于反秦,数次试图复国,万事皆有根由。

    正如张平所说,韩为诸侯时,并不是都能称王的。

    一如嬴驷,自立为王。而后,魏惠王承认了韩宣惠王为王。自此之后,诸侯尽皆称王。

    所谓的称王,便是挑战周天子地位。所谓的’相王‘,就是各个诸侯国的国君彼此承认对方可称王,认可对方的’王‘的合法地位。

    韩宣惠王是韩国第一个真正称王的国君,其父是被追封为王。

    所以,张平才说,韩君主十三人,五任称王。可其实,只四位。便是历史上又传了一代,可一传到手,就称臣了,算什么韩王?

    换言之,张氏在韩的丞相地位,比韩能称王的时间还长。张氏的荣耀、财富,与韩紧密连接,不可分割。

    丞相在而今的地位极为尊崇,日常国事,丞相可定夺,便是官员任命,也多丞相举荐。更要命的是,无人瓜分丞相权柄。

    所以,张氏五代相韩,便意味着张氏乃韩实际掌控者之一。所以,张氏丧国,这绝不是一般的韩人丧国的感情。

    她沉默半晌,朝外喊道:“送张先生回府。”

    马车悠悠,车上再无人言语。

    张府就在眼前,这父子俩要下车了。

    桐桐看着张平,视线又挪到张良身上:“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不侍于秦,可!若有一日,反秦为祸,那又另当别论了。”

    张良目光灼灼,却未回话。

    张平看了儿子一眼,应和了一声:“长公主劝诫,在下明了。”

    桐桐便不再言语,由着他们下车了。

    看着这父子在门口朝这边行辞别礼,她缓缓的放下车帘,下令:“行!”

    马车移动,张良直起腰身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父亲,韩国就这般亡了。”

    张平看着儿子,直叹气:“良儿?”

    “嗯!”

    “带门客力士,去游历一番吧。”

    张良看着父亲:“为何?”

    “游历列国,见识世情,于你大有裨益。”

    “你所见已颇多。”四爷说甘罗,“所需者,沉淀也。”小孩子家家的,整日里飘在路上做什么?吃不好睡不着,担惊受怕,这并非长久之策:“留在大王身侧,天下事尽知。所接触者,无一不是天下俊才。如此三五年之后,必有你用武之地。你急甚?”

    甘罗靠在一边,才要说话,马车猛的停住了。

    紧跟着外面便禀报:“侯爷,有变!”

    甘罗蹭的一下,往下一躺。这车中有暗格,若真有危险,翻下去即可,内藏暗格可躲避。

    四爷:“……”那是留给自己保命的!

    他避开窗口,只靠在角落的位置,朝外问:“有何变故。”

    “有数百衣衫褴褛游侠,挡住了去路。他们所用兵器甚是怪异,末将从未见过。”

    衣衫褴褛?游侠?兵器?

    四爷吩咐副将:“你去问,是否为墨家弟子。”

    副将大声问道:“尔等是否为墨家弟子?”

    对方并未回话,只是都举起了兵器。

    副将大喝一声:“结阵!攻守!”

    四爷:“……”他只能出去,站在高处:“尔等若是为韩王而来,这般行事,那在下只能先杀了韩王,再与诸位恶战。若是如此,尔等究竟是为了救韩王,还是杀韩王。”

    那边有人道:“韩王乃一国之国君,未有秦王令,尔敢擅杀?”

    “两害相权,取其轻!一则,由你们带走他,继续于韩地兴风作浪;一则,杀了他,永绝后患。秦王乃圣明之君,此取舍必不至于治罪。诸位可要一试?”

    说着,就喊韩王:“并非秦不守信诺,实乃迫不得已。望韩王见谅!薨逝于此地,不算离故国。死得其所!”

    此时,韩王脖颈上已然架满刀斧,一声令下,便可取他脑袋。

    “不可——不可——”韩王急忙道:“寡人……寡人并不是识得诸位呐。”

    这话一落下,便见衣衫褴褛中走出一老者来,老者满面沟壑,手持一把重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韩王,不识得老夫?”

    韩王眯眼看过去,而后恍然:“巨子?”

    “正是!”

    韩王松了一口气,却又连忙解释:“巨子于十数年前,曾求见过寡人。巨子有助韩之念,这些年,巨子携墨家助力韩国,寡人从未忘记。韩兵器锻造,尽皆墨家之功!”

    巨子点头,看向这位文渊侯:“秦暴虐,四处攻伐,此为恶也。若诸国皆无攻伐之念,则天下太平矣!以强而凌弱,他日弱者变强,势要讨回今日所受之屈辱。此冤冤相报,何时才了。因而,各安其分,各守国门,此方为上。”

    甘罗蹭的一下坐起来:这是要辩呀!我来!

    才要钻出来,被四爷一把塞回去了。

    四爷则一脸沉吟模样:“朝闻道夕死可矣!”说着,便一脸诚恳:“在下受教于荀子,听闻墨子亦是先受教于儒家,而后才另立门派。对此,在下颇为好奇。今日,可否有幸聆听巨子亲讲墨家之道。”

    第774章 秦时风韵(101)二更

    天将凉,找一临水之地,无须毡席,席地而坐,坐而论道。

    一方衣衫褴褛,麻葛草履;一方锦衣玉袍,玉绶金带。

    四爷招手,青竹便端了茶来。

    巨子看了一眼:“不必!”说着,便从腰上取了挂着的葫芦,取下塞子,抿了一口。

    四爷也不强求,却又看向其他人:“诸位呢?”

    那些人安然而坐,腰间也各自带着葫芦,并未回这个话。

    四爷:“……”纪律果然严明。

    巨子上下打量这位文渊侯,而后才道:“墨家尚简,阁下好意,心领了。”

    四爷将手中茶杯递给青竹:“给巨子送去!”说着,就看向巨子:“在下是想请巨子看看,这茶杯工艺如何?”

    哦?

    巨子倒是接了过来,细观其质地。而今有陶有瓷,瓷金贵,多为青瓷与黑瓷。黑瓷尤为受推崇。

    而此子所持,乃为白瓷。白中虽泛黄,然已然不同于青瓷与黑瓷。

    他把玩良久,方道:“此乃上品。竟不知秦国有此等技艺!”

    “秦国尚未有。”四爷看巨子,询问说:“墨家不曾有制瓷技艺?”

    墨家多以手工匠人为主,陶瓷器皿亦属工匠,若论有,当然是有的,只是他便身为巨子,对于不甚出名之人,也不是一盖尽知。

    他只能说:“墨家若有这般技艺,某不会不知。”

    四爷就一脸沉吟:“不瞒巨子,此技艺非秦国所有,乃是小子自造。”

    巨子微微点头:“文渊侯能造纸,想来擅长此道。”

    “非也!非也!”四爷连连摆手,一副赧然模样:“不瞒巨子,小子曾有一授业恩师……”

    他将当日为常寅编造的故事,而今重新对在坐的墨家弟子说了一遍。

    “师傅未曾提及墨家,亦不曾正式收我为徒。只是从师傅言谈极擅长之事探寻,小子怀疑恩师乃是墨家弟子……”

    巨子:“……”他挑眉,低头看看手中瓷杯:“此物……乃墨家弟子所造?”

    “正是!”四爷喊青竹:“去纸笔来。”

    青竹端了托盘来,四爷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不少,将烧制之法写完,而后吹干,递给青竹:“交给巨子。”

    巨子:“……”他未曾接:“此物贵重,岂可轻易予人?侯爷出身商贾,又有吕氏行商为便利,此物可获利几何,不可估量。这便轻易予老夫,老夫受之有愧。”

    “小子自知此物贵重!然正因此物贵重,才更该物归原主。恩师手中有如此技艺,而今世面上未见此类货物,而巨子亦告知小子,墨家无此技艺。小子便知,恩师怕是与我分开之后,便……故去亦未可知!恩师记挂师门,与我虽无师徒之名,但确有师徒之实。恩师遗愿,小子必予以完成。”

    四爷抬手:“请巨子收下,莫要推辞。”

    巨子接了盘,却将那纸张倒扣过去,没有去看,遮挡住他人打量的视线。这才又道:“你何以这般笃定,你授业恩师为墨家弟子。”

    四爷反问:“兵器锻造,而今哪家胜得过墨家?”

    巨子自傲:“无门派可出其右。”

    四爷便撸起袖子,亮出袖箭来:“恩师教导时日短,小子只学些皮毛。近两年于雍城,试着打造防身兵器,此乃小子设计锻造,巨子可要一观?”

    巨子眯眼看去,而后招手:“近前来。”

    四爷起身,走了过去,将手腕递给对方。

    此物带锁扣,无锁打不开。巨子反复打量,而后目光复杂的看这个文渊侯:“看来,文渊侯所猜测并无错处,你授业之师,确乃墨家子弟。”

    四爷一脸释然,而后退了回来:“白瓷烧造之法,归于师门,也算了却恩师遗愿,请勿要推辞。”

    甘罗在车上朝这边看:文渊侯乃墨家子弟?诈术耳!舍小必谋大,他到底图谋墨家什么?

    一见面便送墨家大礼,墨家不接不成,可拿了……即便他说是他转交的,可不藏匿,守信诺,当真是人品无暇。

    此等君子,与墨家又有这般渊源,能杀否?

    甘罗抓了果子啃着:无事!危机已解除!

    他就听见文渊侯又说:“巨子,小子不敢厚颜称自己为墨家弟子,但能否请您赐小子以信物。不瞒您说,曾有刺客刺杀于秦王,被长公主羁押,长公主断定其为墨侠……小子不忍墨家子弟蒙难,便设法将其安置于雍城。这位兄长与门派中颇得人缘,因而,雍城聚集墨家已然二百有余。”

    巨子:“……”

    墨家弟子:“……”

    四爷依旧腼腆:“小子对墨家所知不多,只知墨家可共财!虽无弟子之名,但终归不算外人。可兄长们尽皆客套,不受小子一饮一啄。您赐我信物,如此这般,回雍城之后,予他们一观,我等方能相处。”

    巨子沉默了,久久未曾言语。

    甘罗差点没笑出来,今儿巨子所带之人,尚且不足三百。你却说,你那雍城有二百多墨侠!

    墨家影响极大,工匠多留于本国,以工艺为生,此等算不得墨家核心,盖因此等人多是以谋技艺。然,墨家技艺传承,极其严格,收徒得秘法者,寥寥。

    此等人若不为官,只是技艺谋生,便不能算墨家核心。

    而墨家核心之人,少之又少。

    第一,他们得舍家财。

    第二,他们得过的了清贫日子。

    第三,他们得严格服从。

    第四,他们得为弱国牺牲。

    只这几点,就问,有几人能做到?这哪一条不是抛家舍业,不是以身殉道?

    此有悖人性人伦!

    这种境况之下,雍城聚集二百余人之众,何等了得?

    甘罗心说:让之以利,威之以势,焉有不可谈之理?

    果然,就听巨子问说:“侯爷既与墨家弟子来往频繁,焉能不知墨家之道?”

    四爷点头:“对墨家之道,所悟尚且粗浅。”

    “非攻!此言是否听闻过?”

    “听过!常寅兄长刺杀秦王之后,便听闻他对此言讲解。”

    “那侯爷如何看?”巨子抬起头来,面色严肃,一双眼睛深沉,似是要看透人心。

    “非攻!小子认同。”四爷说完,还对着他肯定的点头:是的!我认可你这个观点。

    甘罗拿着果核探出头,想听的更清楚些:你认同?呵!

    巨子眯眼,再次上下打量,似乎要看穿他的谎言。

    可再看,对方依旧是一脸认真,“小子认同墨家此理念。”

    “那你为何要侍秦,助纣为虐?”

    四爷没回答这个话,而是反问了一句:“小子在回答此问之前,能否请巨子解惑?”

    “可!请。”

    四爷便问:“小子一问:诸子百家,哪家可传久远?”

    巨子沉吟:“各有长短,尽皆可传。”

    “非也!”四爷看巨子,“小子以为,技艺或可长存,然墨家危矣?”

    巨子眼神锐利:“为何?”

    四爷问他:“墨家非攻,非攻而兼爱,小子以为然。而非攻便等同于扶弱?小子不以为然。”

    巨子看向韩王车驾:“侯爷欲言今日事?”

    “非今日之事,确乃墨家之危!”四爷指着周围:“沿途尽皆秦军,便是尔等依仗兵器之利,损伤亦得过半!秦有雄师百万,敢问墨家有这般以身殉道之弟子,几何?今日,以十换一,秦军损的起千人,墨家损的起百人么?”

    巨子面露怒色:“为道者,当万死不辞!”

    “岂非将弟子推入深渊?”四爷就摇头:“便是弟子甘愿献身殉道,您可算过,您之弟子可还损耗的起?今为韩国,损一百余人。自此,秦以墨家为敌。若秦攻赵,墨家助赵,彼时,只损一百么?有备而战,墨家需得损几成。

    秦有流民、有战俘可补充兵源。而墨家,您有何途径补充弟子?有多少人不为名,不为利,不为族,不为家,甚至不为己身之安危,只为道而殉身?彼时,必是六国毕,墨家亡!

    最精良的技艺可能随着墨家子弟的消亡而消亡,平庸之技艺一代一代传承改进。若是如此,巨子亦要一意孤行么?”

    巨子不能答。他确实不能补充核心弟子,亦不能阻止这种必要的折损。

    四爷又道:“墨家兴起之时,乃君子之战。诸国虽战乱不断,然争霸诸国,灭国兼并其势不大,未曾出现一国独大局面。因而,墨家扶弱助弱,保其不被灭国,此策并无错处。然,世事变化,墨家却为何不变呢?诸国皆变法,为何?求存耳!为何墨家在技艺上精益求精,在他处却因循守旧呢?”

    “依侯爷之高见呢?”

    四爷就道:“求存!墨家以技艺而立身,此乃存世之道。若己身不存,谈道,岂不可笑?”

    “求存,便要与墨家之道相悖,奈何?”巨子看向远处,“墨家非攻,秦强,依附秦自可求存。然,若为存身而悖道,岂非本末倒置。”

    四爷便笑了:“那墨家为何要将非攻与扶弱等同呢?”

    何意?

    四爷抬手,一边手里拿着一把巴掌大的匕首,一边手里拿着个纤细的木棍:“巨子,诸国征战数百年,无法止战。劝服彼此不争斗,扶持弱者保国,此法历经数百年,证明行不通。既然此路不通,为何不反向而行呢?”

    说着,他便用匕首削断了木棍:“您看!若是两人斗殴,一人手持匕首,一人手持木棍,此战可有悬念?”

    “无!手持匕首者胜!”

    四爷将木棍扬起:“墨家扶持弱国,如同给持木棍之人换了一把匕首。此时,二人尽皆手持匕首,敢问,争斗可能终止?”

    巨子:“……”

    四爷回答他:“不能!只能令其争斗不止。此若换成两国,其结果必然是皆有损耗,战争不休。”

    说着,他拿出一把长剑来:“若只我有此利器,何人敢动?不论持匕首者,亦或是持木棍者,尽皆放下武器,此——方能终止战乱,天下太平。自此之后,无攻,兼爱。”

    巨子:“……”所以,墨家不该扶弱,而是该助强更强,强到天下无敌,尽皆俯首,则天下太平?

    嗳!对喽!墨家把路走反了!

    第775章 秦时风韵(102)三更

    这个比方,一时间没人出声反驳。

    一人手持利刃,另一人必然缴械,他不想寻死。如此之下,自然就止住干戈了。

    于是,在场之人尽皆沉默,无人发出一声来。

    良久,巨子才道:“若强者为豺狼虎豹,岂非送天下于暴君之手?”

    甘罗心说:这就入套了?

    四爷一脸的和善:“此方显墨家之能!若能助力一国而荡平天下,天下向墨家者,必定数不胜数,此您认可否?”

    自然!

    “既然如此,何惧出暴君奴役天下?若真有此君,墨家一呼百诺!利器在墨家之手,左右天下局势者,墨家也!扶持明君,推翻暴君,以利天下,此亦不违背墨家之理。”

    四爷说着,便又话音一转:“当然,治国者,愚者甚少。数代出一人,却也是必然!若为治国者,以坐稳江山为己任,必得安抚天下黎庶,此为明君。若是真数代出一昏君,改朝换代,墨家当仁不让。手握利器者,方可称霸于天下。如此,墨家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巨子又沉默了,一时不知从何辩起。

    四爷就叹息一声:“因而,小子一直不解,墨家分明能立于不败之地,为何要以身入局,局局殉墨家弟子!墨家弟子人人身怀绝技,却去逞匹夫之勇,智乎?”

    说着,他指向韩王的方向:“墨家扶持韩国十数年,如何?墨家视秦国如虎狼,恶秦深矣?秦又如何?敢问,此间,墨家起甚作用了?尔等若是今日不现身,何人知道墨家为韩国所做一切。”

    他指向远处的耕牛:“您看,国君如耕牛,朝臣若农夫,农夫与耕牛力同向,则可进;农夫与耕牛力相反,则不进反退。而墨家如犁,若君臣同心,犁锋利,则如虎添翼。反之,犁再锋利,无用!正如墨家在韩国,牛懒于动弹,朝臣扯着绳索,四面八风使力,您作为犁,有何用?”

    巨子从耕牛身上挪开视线,就听这位侯爷又喊:“拿秦、韩箭簇来。”

    秦国箭簇比之他国更好,这在于做箭头的只做箭头,做箭杆的只做箭杆。熟能生巧,于是,工艺更精进。

    四爷就说:“秦技艺更胜一筹?否!此乃管理之功也。秦箭之优,六国皆知。战场之上对方缴获极多,其中关窍,更是世人皆知。可为何,六国皆不学呢?不是不学,是学不了。其君、其臣,无心一变,亦无能一变。”

    说着,他就起身:“巨子,此两条路。其一,您继续坚持,以墨家弟子之命,以墨子之传承尽皆殉道。六国毕,墨家亡;其二,墨家一派变法,以墨家求存、墨家长远利益为先,而后再做抉择。当选哪条路,小子不敢妄言。今日得见,了了小子一桩心事。因咱们之间的渊源,言语轻狂,还望您海涵。”

    话一说完,他拱手之后,转身就走。

    欲要上车了,他突然站住脚,回身又道:“巨子,小子还有一问。”

    巨子:“讲!”

    四爷叹息:“墨家只因秦欲一统天下,以戈止戈,而视秦为贼,为暴,为敌。那么敢问,其他六国,不攻么?魏赵之间,相互攻伐,七国之间,哪国不征伐?对此,墨家视若无睹?同是攻伐,为何秦为罪?墨家是非标准如是?强者便无理,长此以往,削强以扶弱,谁强谁错,此乃墨子本意?”

    巨子:“……”

    四爷不待他回答,便又问:“墨家兼爱,兼爱便是爱人人,可对?”

    巨子没反驳!

    甘罗心说,便是将家人之爱,推及陌生人,此为博爱。

    四爷就又问:“若是爱人人……墨家扶韩,韩国今春无种子可播种,韩王以及朝臣宁肯拖到几乎过农时才跟秦求助,所为何也?不为其他,只为让秦国在韩人心中失信。为损秦国之利,枉顾本国黎庶利益,此为爱?我王下令镇抚,秦长公主以身涉险,得种子以抚民,此为不爱?”

    巨子无言以对。

    四爷回头看巨子:“若兼爱为墨家之道的根本,那巨子乃是违背墨家之道第一人。您非但不爱,更是助纣为虐。只以’非攻‘为由罪秦,却对他国枉顾民生之事视若无睹,将’兼爱‘摈弃。巨子细想,以民为奴婢之国,真能兼爱?反之,设郡县废分封,此于民而言,不算兼爱?”

    巨子胸口起伏,紧闭口舌。

    四爷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留下一句:“巨子,秦国不敢奢求墨家相助,但请墨家给秦以公正。”

    说完,一摆手,车架缓缓而行,将其扔在身后。

    甘罗:“……”此人雄才也!

    先是以卑微之态与之交好,不言其他,先给好处,卸下对方防备;而后,他说交情,又是渊源,又是救墨家弟子,更是身边聚拢了许多墨家游侠,这不由的就会叫人先亲近起来。亲近起来了,他开始讲道理,以理服人。等人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听进去了,他回头就指责人家。

    因着之前的有利,有理,有情,于是,这指责人家就生受了!好似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般拿捏人的手段,甘罗甘拜下风。

    他诚心求教:“还望侯爷教授一二。”  四爷说的口干舌燥,将桌上的果子拿起来啃了一口,就看这孩子:“再大几岁,娶了新妇,自然便懂了。”

    甘罗:“……”何意?

    副将在外面听见了,哈哈大笑:“甘大人,我家妇人便是如此。本是她之错,末将进家门还未问罪于她,她先做低伏小,关爱体贴,末将这火气就下去了。

    她又是给揉肩,又是给烫脚,又是提及新婚之时彼此情义,末将便将甚事都忘了。

    而后,她才提她做错之事,之所以错,那必是有许多缘由,天错地错,绝不能是她之错。末将听来有理,便默认了。

    原想着事该揭过去了,谁知转脸便数落起末将。她似是突然想起,这错归根结底都是末将之错。末将惹她生气,她不愉悦,于是便办错了事。

    偏末将极怕她吵闹,错便错了,认了便是了。想来,好似也确实是末将之错。末将认错,事便可了。”

    此言一落,一片哄笑之声。

    有人打趣:“侯爷何以有这般心得?”

    四爷便笑:“彼此!彼此!心照不宣则罢了,不可宣扬。”

    于是,越发笑了。

    甘罗:“……学妇人之道?非君子!”

    四爷看他:“他日你娶了新妇,再来说话。”

    惹的一群军汉相互打趣,好不热闹。

    巨子循声望去,静坐于原处,未曾动一下。

    等声音远去,他才看那烧瓷之法,而后将其收入怀中!此时再看那瓷杯,手指轻触,竟是细腻如美玉。

    他起身:“散去吧!”

    诺!

    一声令下,尽皆散去。

    这一日,已是日暮时分。

    桐桐从城外回城,她去看了秋粮是否已经种下。另外,答应赵国会归还粮草,也当归还了。

    回至使馆门口,有一老者坐于台阶之上。

    蜀生要命人驱赶,桐桐出声拦住了:“不得无礼。”

    “诺!”蜀生回头低声道:“长公主该换住处,此处总有自荐之人。”

    一朝君王一朝臣,韩国旧臣,尽皆自荐,摘了使馆门匾之地,便是她不在,亦是人流不止。

    桐桐看了蜀生一眼:“禁声。”

    “诺!”

    桐桐从马车上下去,看向老者,问说:“您随我入内?还是我陪您坐于此处说话?”

    老者未曾起身,桐桐便叫其他人都散了,她自己往台阶上一坐:“墨家巨子,失礼了。”

    巨子便笑了,扭脸看过来,“文渊侯传信于长公主?”

    “未曾?”桐桐愣了一下,“您见过文渊侯了?”而后想起甚:“您可有伤他?”

    “伤了如何?不伤又如何?”

    “你若伤他,你便是巨子,我也不饶你,即刻便能取你性命;你若未曾伤他,你为长者,你意欲何为,我奉陪到底。”

    巨子又上下打量这长公主:“殿下比之文渊侯更讨人喜!”

    那黑心眼呀!一般长眼的人弄不过他,可不就觉得他不可爱吗?其实还好吧。

    她就说:“许是觉得我更直接,更直白,更好猜透?”

    非也!他一靠近,老夫便觉得他要算计我;你一靠近,老夫觉得你心生喜意,是真愿意亲近我。

    巨子不以此言告之,只问:“长公主知墨家?”

    “知!”桐桐叹气:“墨家之理念甚好,可生在以人奴役人之时,便使得它如天上宫阙。”

    此话怎讲?

    “兼爱,谁爱谁?”桐桐反问:“谁能爱谁?此为美好之愿景,可只要人有私欲,有喜恶,便难以做到。因而,可推崇,如空中月一样,挂在高处,照亮世人。

    非攻?主张是好的,然摩擦是必然的。此亦可为理念,理念存,行为则克制!因而,窃以为此并无错处。

    尚贤,更对了!秦国这一点不是做的极好吗?重用人才,无论出身哪国,不论贵贱,甚至不论男女,这与墨家所坚持的,是极为契合的!此一点,为何墨家未曾看到?”

    巨子:“……”还是指责墨家对秦国心存偏见。

    桐桐说到这里了,才想起来的:“是呢!为何墨家看秦如此片面?好生奇怪!哦!墨家亦是人组成的。只要是人,就有偏颇。出身于他国,心中憎恶于秦,于是,墨家弟子将个人喜好凌驾于墨家宗旨之上?”

    她一脸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的表情看对方:“都说墨家规矩极严!原来不过如此。若是个人喜恶比一门派宗旨更重要,那我想,此门此派,必不能长久。”

    说着就起身:“老人家,就此别过!对于此等门派,我无甚兴趣,秦国亦无兴趣!”

    巨子:“……”墨家一无是处若此?

    第776章 秦时风韵(103)一更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桐桐真没管巨子,但却命人盯着他的举动。

    不几日,便有一群衣衫褴褛之人入秦境,而后往雍城去了。

    桐桐这才舒了一口气,水利兴修,郑国只是规划水路。然如何筹划更省人工,更省人力,用何样器械能替代人力,非墨家不可。

    人只要入雍城,那便是四爷的事了。

    做巨子,那需得慢慢谋划。之于大秦而言,且不说长城,就只连接七国的官道,当不当修呢?

    车同轨,路相通,版图衔接,这是后续必须要做的事。

    而且,水利之事只秦国需要?往后天下之大,处处皆需。

    因而,不能急,一步一步来。

    能使得墨家摈弃偏见,愿意助秦,这就迈出了第一步。而且,墨家的很多东西,都得改。想跟宗教一样凌驾于上,此行不通。

    这需要长期的自我变革。

    她给四爷传信,告知了墨家的行踪,便可以了。

    而今她得等着,等着韩郡郡守。

    朝廷该任命郡守执掌韩郡了。

    吕不韦举荐:“姚贾大人,若何?”

    姚贾?

    此人乃外交之臣,治理韩郡,此人不成!

    嬴政反问:“姚贾大人乃寡人先生!寡人虽亲政,然学业未曾间断。先生若是出使,必有课业留于寡人,有诸位大人间或解惑,尚能应付。一旦去了韩郡,寡人上何处寻先生?”

    吕不韦:“……”大王是觉得姚贾不合适。

    他又举荐:“王绾大人,若何?”

    王绾?

    此人于算筹一道上颇为擅长,嬴政皱眉:“王绾忠厚诚恳,尤擅统筹,其才堪用,丞相目光如炬,举荐之人确有非凡之处。若他为郡守,秦国治粟内史,何人担任?”

    一国之赋税钱粮,何等大任?

    吕不韦:“……”接连举荐两人,大王尽皆未曾允肯。他便问:“臣这一时之间……未有合适人选,不若……”容臣几日?

    话未曾说完,就听大王一叹:“寡人本欲调文渊侯入韩郡!”

    吕不韦一喜,才要说话。却听大王又说:“可昨夜才与文渊侯彻夜而谈,他不曾应允,以长公主不舍为由,拒了寡人。”

    “……”长公主亦可去韩郡呐!为何要拒?

    嬴政叹了一声:“文渊侯体贴寡人,体贴长公主,知我们姊弟未曾长久的分开过。阿姊此一去半年余,寡人甚是思念。文渊侯处处周祥,寡人甚觉亲近。”

    吕不韦:“……”许是自己太过急躁!倒是四子于无声处见功夫,甚好?

    紧跟着就听大王又道:“说起文渊侯,寡人想起,他无意间跟寡人问起一人。”

    “何人?”

    “蔡泽!”嬴政道:“范雎举荐蔡泽,认为此人可为相!蔡泽接替范雎,为秦相数月。”

    他啊!四子举荐?倒也并非不合适。韩郡乃一国之地,若无相国之才,如何治理?

    吕不韦便说,“蔡泽,纲成君!曾献计给昭襄王,离间魏国安厘王与信陵君魏无忌君臣之间关系,东周之灭,此人居功至伟,被册封纲成君。此乃大王归秦之前事了!然此人受道家影响颇深,颇懂存身谋身之道,认为功成则可身退。”

    嬴政看吕不韦:“丞相以为如何?”懂功臣身退,明谋身存身之人,惜命!惜命者,无叛心,不会冒险而行事。

    韩郡终归为韩国旧地,就如蜀郡一般。

    曾祖临终前,带着他在舆图之上,谈及巴蜀。当年,经历数次叛乱,后才得以大治。

    老人家言犹在耳,治韩郡焉能不谨慎?蜀郡之旧事,不该重演。

    况且:此人为燕人,当年游历诸国,尽皆未得重用。甚至于被赵国所驱赶,而后又用计于魏。赵、魏尽皆于他不睦,而这两国与韩为邻。

    因而,文渊侯所举荐蔡泽:甚为合适。

    吕不韦思及此人过往,再想想此人履历,竟真觉得此人比自己举荐之人合适的多。虽说未曾用自己举荐之人,然此人乃四子举荐,倒也罢了。

    因此,他忙道:“臣以为,可用。”

    嬴政这才道:“那便下诏。阿姊出门久矣,而今眼看天寒,太王太后问询数次,甚为记挂。该换阿姊还朝。”

    “诺!”吕不韦应着,退了出去。

    “蔡泽?”桐桐起身,吩咐蜀生去收拾行囊。

    此人……很意外的安排!

    而且,此人亦是叫桐桐颇为意外人。他真的长的不算是好看:个头不高,罗圈腿。朝天鼻子塌鼻梁,额头高的能遮雨。

    算是异人异象吧。

    人才一下车,桐桐就远远的行礼:“先生!”

    “岂敢!岂敢?”蔡泽赶忙行礼。

    桐桐再见礼:“先生乃辅佐曾祖老臣,于国有功,该当!该当如此。”

    蔡泽赶紧扶住,心里又叹:大王以礼遇,长公主又如此以待。

    他只能表态:“臣定当兢兢业业,以稳韩郡。”

    对喽!而今所需,就是一个字——稳!

    初来韩郡,桐桐设宴,引荐王翦与蔡泽相识,而后她便启程,回咸阳。

    再回咸阳,王一在外禀报:“长公主,似有人来迎。”

    离咸阳还有三十余里。

    桐桐挑帘望去,马上叫停了车:这是朝臣来迎。

    她下马而行,果然,旌旗飞扬,乃是嬴政带朝臣亲自迎接。之前四爷和甘罗押送韩王归来,有盛大受降礼。而今,自己回来,嬴政亲迎三十里。

    她疾步往前走,嬴政大踏步而来,这半年他又长高许多,该有一米八上下了。

    “阿姊——”

    桐桐忙行礼:“大王——”

    嬴政一把扶住:“阿姊劳苦功高——”说着,朝后退一步:“灭国之功,当受政一礼。”

    桐桐没拦,叫嬴政行完了此礼!想来无论甘罗亦或是四爷,都曾受此礼。

    她抬眼看去,朝臣尽皆俯首。

    她亦是朝后退去,还一礼。

    因灭韩之功,回朝后:册封长公主赢蚕为长安长公主,册封文渊侯为文渊君,甘罗为上卿,拜王翦为上将。

    在咸阳只匆匆一面,四爷得回雍城了。桐桐未曾去送,她得去甘泉宫,见太王太后与刘女。

    刘女清瘦许多,桐桐跑着过去:“阿母——”

    “长公主——”刘女上下打量,然后抬手摸桐桐的脸:“可曾受伤?”

    “未曾!”桐桐拉着她:“常有书信于您,怎生还消瘦许多?”

    “不见长公主,妾心有不安。”

    桐桐就笑:“前呼后拥,无甚危险之处。”

    刘女赧然而笑,心放下了,拉着她就走:“太王太后心中甚是记挂。”

    正要走,有侍婢来报:“夫人,赵国公主请见。”

    桐桐没言语,就见刘女笑问:“何人来送请柬?请柬为何不是嬴姜管事一起送来?你先拿请柬回管事,而后再来报。”

    说着,拉着桐桐继续走:“挪入甘泉宫,与后宫不再相关,倒是安宁许多。然总有一二糊涂之人,受人点滴好处,便为其奔走。”

    桐桐点头,刘女处置妥当。她不掺和嬴政后宫事,若有钻营者,只以宫规报于管事,处处不沾手。

    说着话,进了寝宫。

    夏太后气色极好,看案几上的麻将,想来若不是自己来,她必是要玩此物的。

    桐桐坐过去:“耽搁您做耍了?”

    夏太后哈哈便笑:“你回来,自是不耽搁的。一出门便是半年,你阿母记挂你。”

    桐桐就低声道:“韩国朝臣并无进取之心,攻下韩国,伤亡并不大。夏家暂且都好,有韩王册封之地,只是夏家有女嫁公子安,公子安被诛杀,其府中子女尽皆被韩王贬为庶民。而今宗室尽皆被圈于咸阳城外,此女若是您心有挂念……”

    夏太后摆手:“我入秦,生死由我;她嫁韩公子,生死亦由她。在韩宫,她于方寸之地;而今,圈禁起来,能活命,所活亦不过方寸之地。只是韩宫可锦衣玉食,禁地需得劳作耕种。能活即可,此命数也。”

    说着,便笑起来,“陪祖母用膳!而今后宫尽六国之人,倒是学了各国菜色来。楚国有一菜色,其味儿甚美。”

    甚菜?

    结果端来的是像是蒸鱼糕。

    刘女笑道:“听说此菜乃是楚国宫廷菜,食鱼不见鱼。”

    桐桐动筷子尝了,做菜的人用心了,用模具各个做成小鱼形状。

    她点头:“美!甚美!荆楚之地,多水泽湖泊,产鱼擅做鱼,其味儿的确独特。”

    “此乃草鱼所做,据说楚国产一鱼……甚鱼?忘了,那个味儿更好。”刘女竟是想不出究竟有多美味,她只觉:鱼做成这般,已然极品。

    桐桐就笑:“他日若得楚,必带阿母去荆楚之地,再食鱼糕。”说着便想起来了,“祖母,我带了韩地庖厨回来,此人乃夏家旧仆,可用!已禀明大王,送于甘泉宫。”

    夏太后应承着:“好!韩地羹汤之味与秦不同。”

    一顿膳食未曾用完,章台宫便着人来请了:“丞相大人与李斯大人于君前议事,起了争执。大王宣长公主、宣驷车庶长,宣蒙骜上将军,选王龁上将军,宣客卿尉缭……”

    桐桐只能放下手中箸:“祖母,改日陪您用膳。”

    “去吧!只管去吧。”

    桐桐应诺,走的时候拉着刘女的手捏了捏便疾步离开了。

    刘女不舍的看着,太王太后就道:“你啊,有后福可享!莫要如此,免她记挂!想当年,异人于赵国为质,我若如你一般,日子可还能过?”

    “诺!”刘女坐过去,捧了碗:“妾陪您用膳,今日所用草鱼肉质肥美,如三岁孩童般大小粗壮,乃鱼中之王。鱼头鱼骨正炖汤,夜里于您煮汤饼。”

    善!

    刘女一边吃着,一边朝殿外看:不知是否又要用兵?长公主是否又要远行?

    第777章 秦时风韵(104)二更

    吕不韦与李斯为甚起争执?

    嬴政将密报给其他诸位大臣,请他们一观!

    此密报乃是桐桐给嬴政的,密报从赵国而来。

    秦灭韩,此变故极快,消息传至赵国,赵国上下皆震动。

    此密报乃是赵国朝堂之争,密报所奏,极为详尽。

    赵国朝堂有郭开、赵高之流,李牧常年领兵在外,而今廉颇去职,本以为也就如此了。谁能料到:国危之下,自有臣出。

    庞煖出山了!

    庞煖而今已是年过古稀,此乃赵武灵王时旧臣,比廉颇、蔺相如的年纪该是更大。

    赵武灵王(赵雍)——赵惠文王(赵何)——赵孝成王(赵丹)——赵偃。

    这么一算就知道了,此人乃是四朝老臣。

    他曾与赵武灵王论兵,诸如’百战而胜,非善之善者‘便是他阐述给赵武灵王的兵法理论。

    而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乃是赵国极为强盛之时。

    庞煖亦是惊才绝艳!只是不巧,当时正好赶上赵国夺嫡之争。

    赵武灵王有长子赵章,被立为太子。可惜,太子的母亲为韩氏,不被赵武灵王喜爱。赵武灵王宠爱姬妾吴娃,娃是美丽好看的意思,她并非吴国出身,而是赵国臣子吴广的女儿,因长的漂亮被宠爱。

    也因得王宠,赵武灵王便废掉太子赵章,立吴娃所生次子赵何为太子。

    赵章英武贤明,年长赵何十岁,且此人素有军功,在军中旧部极多。无错便被废!

    后来,赵武灵王又觉得亏待了赵章,想将赵国一分为二,把代郡与原中山国给赵章,两个儿子并立为王。

    这个结果直接引发了’沙丘之乱‘:赵武灵王与赵何到沙丘寻找可修陵寝的地方,两人晚上住在行宫的不同寝宫里。当时,赵武灵王已然禅位给了赵何,自称主父,意思是君主之父。

    赵章趁机假传圣旨,要干掉已是君王的赵何。当时相国肥义察觉有异,替赵何前去,结果被杀。公子赵成和李兑从邯郸领兵平叛,赵章便逃到赵武灵王的寝宫里,结果赵武灵王没杀赵章,反而将其藏匿其中。

    这也导致了赵成和李兑带人包围了赵武灵王的寝宫,将赵章围堵直至杀死。

    更有趣的是,这两人怕赵武灵王之后会因为他们杀了赵章而报复他们,便将赵武灵王困在寝宫里三月之久,久到寝宫树上的小鸟都被掏出来吃了,最后一代君王落的个饿死宫中的下场。

    而在赵武灵王时期,如流星一般闪耀过的庞煖,之后在历史记载中,便失去了踪迹,再次出现,便已然是赵国将亡,他垂垂老矣之时。

    他站立于朝堂之上,劝谏赵偃:“韩国被灭,赵国危如累卵。之后秦国目标,必为赵国。”

    郭开则一脸不以为然:“赵国与秦国,相互交战数十年。相互攻伐,此乃常事。”

    庞煖转头看过去:“秦积淀百年,六世余烈,你怀疑秦东出之志?亦怀疑嬴政一吞天下之野心?”

    郭开:“……”

    庞煖冷哼一声:“老臣居于山野近一甲子,本可逍遥于世俗之外,寿终正寝。何以这般年岁站于这朝堂之上?无他,国难当头,岂能坐视不理?若不伐秦,秦必吞我。不若趁着韩境未稳,水利正修,嬴政初亲政,李斯与吕不韦有争执之时,联络诸国,合纵伐秦。”

    郭开:“……”这个老匹夫:“秦不攻赵,赵何以捋虎须?”

    “虎狼盘踞,焉能安枕?虎狼不食人,那是肚中尚未消化,或是因故绊住了四肢,并非不想食人。若不趁机给予一击,待它消化完,挣脱了束缚,位于虎口之赵国,可有逃脱之机?”

    郭开才要说话,赵偃却一拍案几:“老将军所言甚是!我赵国自武灵王便有铁骑,铁骑之下,我赵国怕谁?合纵列国,给秦以教训,此策,善!”

    说着,就问说:“只是游说诸国,何人可往?”

    满朝寂静,无人应答。

    庞煖左右看看,朝前一步:“老臣虽年迈,但亦可勉力一试。”

    桐桐收到密报时,庞煖已经动身去了楚国。

    李斯便说:“此便是臣主张先取六国的又一因由!秦国想休养生息,可其他列国是否为待宰羔羊,静待秦国养精蓄锐,而后剑锋所指,他们尽皆伸出脖颈,等着秦国砍下去?否!他们会接连出击,纠缠之术,疲你、弱你,此时,当如何?继续与之纠缠?此正中对方计策!”

    他说着,就看着上首的嬴政:“臣今日万死,有数言不吐不快。”

    嬴政点头:“言者无罪。”

    李斯看着嬴政:“臣欲褒贬者,昭襄王也。昔日长平之战,而后邯郸之战,本可一举而下,可结果呢?当取不取,当霸不霸,反遭六国合围。而今,情势与当日有何异。韩国已灭,此时该取不取,该霸不霸,意欲二次被合围么?有豪取之能,偏取蚕食之策,大王无称霸天下之心么?若如此,百年积淀,六世余烈,枉然!枉然!” 大殿里寂静无声,李斯措辞之利,态度之强硬,一时之间,令人不知从何应答起。

    桐桐思量:李斯之言,未必没有道理!秦国想休养生息,等我养好神,我就灭了你。可列国尽皆蠢人?明知你缓过来便谁也抵挡不得,我还不得趁着这个机会,骚扰骚扰你。这必然导致疲于应对。

    历史上,之所以中间有十年,那是因为吕不韦一家独大,他摄政!中间又有嫪毐为乱,内政不稳,吕不韦一心取蚕食之策,其实就是无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

    因此,统一六国,自嬴政亲政之后才开始。

    可以说,当时真无出兵的条件!

    而今,李斯将秦国面临的状态摆了出来:你不攻打别人,别人就是要来攻打你。一样的耗费粮草、兵力,与其如此,何不攻伐之。

    吕不韦不同意此策,他认为:“危言耸听。遇事解事,何必心急?诸国联纵攻秦,自有秦一来,数不胜数。以赵国为首,意欲联纵,小事尔。根子在赵,以赵为首,可赵国若乱,此联纵自然迎刃而解。”

    嬴政看吕不韦:“丞相有何计策?”

    吕不韦问说:“大王,送太子赵佾回赵国,可好?”

    扶持赵佾,以乱赵国朝堂人心。

    “正是!”吕不韦便道:“赵佾归,赵偃便无心伐秦。”

    桐桐:“……”她并不看好此策,赵佾若有应对赵偃之能,如何能以太子之身,被送到秦国为质?可见阴谋诡计,他不是赵偃对手。

    靠此人回去乱赵?纯属指屁吹灯。

    但此时,她却未曾反驳吕不韦。无它,李斯所提攻伐之策,需得慎重。他这般咄咄逼人,未尝没有跟吕不韦较劲之嫌。此时,心不能乱。越是此时,越是得缓着些,着实想好了,再定。

    就听嬴政说:“那便先依丞相之策。”

    先试试嘛,这段时间,可谨慎思量思量。

    李斯微微失望,退了出去。

    嬴政留了尉缭,而后看阿姊:“密诏文渊君回咸阳,有要事商议。”

    于是,四爷赶在晚上,进了宫。

    秋风起,夜里冷了。

    殿中火已升起,铜锅中菌菇所炖汤味儿正鲜美,桐桐端了面片鱼片进来,问四爷:“先煮面片,饱肚?”

    四爷点头,先跟嬴政和尉缭见礼,这才坐了过去。

    尉缭便将今日之争说予这位文渊君:“……以君之意,当如何?”

    四爷便看嬴政:“大王所虑者,水利之事也。水利需二十万人工,十年之久,此乃郑国测算。臣若说需十万人,十年之久……”

    嬴政便问:“墨家有法子?”

    “墨家有办法。”便是墨家没有,自己也会引导着有。关键是墨家尽皆能统筹工程之人,省心省力。

    四爷就又说:“这十万人,朝廷只需给五万人粮草即可。”比原来省四分之三。说着,就从怀中掏出账册:“您看!”

    嬴政接了过去,文渊君在雍郡养一支暗兵,二万人马,所耗却比军中少了一半,为何?

    他递给阿姊看,此应该不假。

    桐桐接到手里,“所耗少,必是有自给自足之策。种植乃其中之一,练兵则需猎,此亦可补充。更有牧,牧羊无甚耗费,只需老弱妇孺,若是干预其繁衍,羊群繁衍极快。”

    四爷点头:“牧羊、收草,间或养兔。皮毛售卖,以补充粮食,肉可宰杀以补充肉食!尝试之后,耗费确实可减少一半。当然,雍州之地,兵不外用,因而原地训练、耕作,可行!在军中行不通。而修水利则与雍城相似,分段而修,工不远走。若是工以兵制,以劳以工佐以田地,一年一领,臣以为,不用十年此水利亦可成。”

    桐桐问:“区别与功勋田?”

    “当然!因劳因工所得田地,为功勋田两成,量少!且,免税二十年。之后,重新纳税。”此法,可解眼前之困。

    尉缭一听,便跟大王说:“臣以为此法可行!若行此法,不仅不缺工,只怕能吸引列国流民无数。兵不至于无源,工不至于为黎庶之负担。不若此事交由文渊君,沿河两岸卤地改良亦需时日,将此地交由文渊君,如何赐田,尽皆文渊君掌管。”

    如此一来,水利并非一统天下之障碍。

    只是:“此法,朝中怕是反对者多。”

    田自来与军功、功勋连为一体,而今将其分给工造,便是不能与军功等同,此事亦难行!工,卑贱之事而已。能得功勋田的工造,除军械工造之外,他人无此荣幸。

    四爷摇头:“李斯大人之建议若要行,非此法不能解,他必答应;吕相乃在下叔父,我去说服。军中必有议论,不若将三十五岁以上军中老卒,愿意退出者,尽皆分派水利,以平军中反对之声。”

    秦军服役,自十七到年六十,年迈者多死于战场,军中年过五十者并不多。其次四十,再次三十,三十五岁占比约三成,从中抽调七八万人手,并不影响军中。且还能减轻徭役,两全其美!

    第778章 秦时风韵(105)三更

    桐桐将账簿放回去,坐在边上给四爷捞面。

    四爷继续跟嬴政说话:“军中老卒,战力弱小,可撤。流民涌入,彼时纳入流民,正可防止流民闹事。相互掺杂,彼此为依,时日久了,尽皆化为秦人。”

    嬴政再次问询:“此事事关国策,寡人需得亲去雍城,看过才好决定。”

    “可!大王随时可去雍城。”

    桐桐把碗递给四爷:这是给嬴政兜底了。若要兴兵以平天下,那便去吧。水利该修,那便修,换个法子便是,必不至于耽搁大事。

    秦国君臣夜夜不得安枕,谋划前路该如何走。

    此时,庞煖入楚国,站立于楚国朝堂之上。

    楚王设宴,款待庞煖。

    庞煖说起了联纵之事:“……秦灭赵之心不死,若给恶狼以时机,反扑而来,当如何?赵欲联纵抗秦,亦是为五国除去威胁。此时若不兴兵,只怕为时晚矣。”

    楚王举着酒觞:“尝尝——尝尝鱼糕,此鱼糕味甚美!秦国夫人送信归来,言说此美味,秦太王太后喜欢,秦王喜欢,秦长公主亦爱不自胜……”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赵使尝尝,一尝便知。”

    庞煖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冷笑:“楚王莫不是忘了,秦王为王,为何楚公主为夫人?王后之位,欲给何人?只册封一夫人,您便以为此乃两国联姻,殊不知,正是秦王奸诈,有推脱之嫌!若不然,楚可遣使往秦,问秦王,何时册封楚公主为王后。若是秦王真有心,即刻册封又有何难?若是不能,必为推脱之意!只怕赵国被其吞并之后,下一个非楚国莫属。”

    楚王面色微微一变,看向屈鹏、昭略:“二位卿家以为若何?”

    “遣使臣一去,再归需得来年。”屈鹏便道:“莫若先请赵使回赵,来年若有消息,再议不迟。”

    庞煖微微有些失望,便不再多言。

    楚宫多美味,美人纤腰着青裳,奏雅音翩翩起舞。美酒佳肴、雅音歌舞,当真是一派和乐之色。

    从楚宫而出,后有一人追了过来:“老将军留步。”

    庞煖站住脚,回头去看,拱手道:“项柱国。”

    “老将军客气!”项燕还礼,陪着庞煖出宫:“老将军联纵之策,项燕以为,可行。”

    庞煖摇头:“只可惜,贵君王无征战之心。”

    项燕沉吟:“老将军,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不若等使臣从秦国归来,再议不迟。这些日子,不若请老将军去项府小住……”

    “不可!不可!老夫得回赵,将此中原委告知于我王。若不然,朝中怕有非议。”

    项燕便不再勉强:“项某送老将军。”

    游说楚国之事未成,庞煖原本尚有些泄气。可自楚国而归,沿途见楚人逃亡者众。楚国姓一味的圈占田地,对百姓盘剥甚重。

    听闻,耕作一年,一家人尚需得抛弃家中老者,才能养活家中幼儿。

    如此这般,民不逃,又能如何?

    逃民能去何处?入秦者众。

    秦不排斥外来之民,入秦之民,只要去官府登记,与秦民待遇无二。

    若是逃民多,则来年无人为公卿之家耕种,田地必然荒芜。此,秦必犯众国之利,如此,各国朝中大人,才会答应兴兵联纵以伐秦!

    此倒为契机,当禀告大王,放消息于各国,将流民之事渲染扩大了宣扬出去。

    回到邯郸,他为赵偃献计。

    赵偃问说:“若此,必各国流民涌入秦国!我赵国……”

    “我赵国恨秦入骨,无百姓肯入秦。廉颇之流,不说也罢。”庞煖就又道:“诸国流民入秦国,秦国何以应对?流民需得有饭食,若无饭可用,必为祸。若是敢将流民拒之门外,此便是自毁根基。”

    “彩!彩!彩!”赵偃看向郭开和赵高,又说毛遂:“看看!看看!此方为计策!”

    正议事,侍从有报:“姚贾为秦使,送前太子赵佾归国!”

    一时之间,满大殿皆静。

    赵偃起身,在大殿里徘徊,而后看向郭开,正要说话,郭开看向庞煖,赵偃便住嘴了。

    郭开跟庞煖道:“老将军,公子佾已离邯郸数年,大王许久未见兄长。先王薨逝,秦国狼心,未送公子佾回国吊唁。此时突然归来,大王要禀报于先王知晓……”

    “正是!正是!”赵偃忙道,“寡人正要去奉先宫,老将军一路劳顿,暂回歇息。他日寡人召你进宫,再议大事!”

    庞煖如何看不懂这君臣的眉眼官司,他心中叹气,拱手允诺,退了出来。

    人一走,赵偃便急了:“廉颇去国,朝中对寡人非议之声日隆,私下皆非议,都言说是寡人为保你,驱离了廉颇。更有甚者,尽皆言先太子之贤!此时,赵佾回邯郸,朝中人心必乱。”

    郭开就笑:“大王莫急!您是大王,他回来也已然晚了。”

    “蠢货!你知晓甚么?”赵偃问他:“平原君赵胜乃是何人?惠文王之弟,先王之叔父,寡人之叔祖父。他为赵国丞相多年。而今,赵佾回邯郸,便是无人觊觎寡人之位,那朝中必有重用赵佾之声。若是去赵佾太子尊号,必封为君。他在秦为质子,于国有功,封君乃应有之意。以君之爵位,若再重用,便不给丞相之位,那宗室之长,总该给!”

    宗室之长,就如秦国之赢傒,何等重要之位。

    赵偃看向郭开:“彼时,寡人做什么错什么!可懂?”

    郭开这才紧张起来,看向毛遂。

    毛遂沉默:臣确实不能再出主意了。

    赵偃亦是看向毛遂,毛遂往下一跪:“昔日,臣为大王谋划,可亦是食言于先王。臣昔日于先王病榻之前,发誓若是不能迎太子归国,继承王位,便不得好死。臣已然食言……”

    “闭嘴!”郭开喝止了他,而后看向赵高:“赵大人以为如何?”

    赵高:“……”昏君奸臣,赵国腐朽若此。

    赵偃朝前走了两步:“若能辖制赵佾,宗室之长,你来做。”

    赵高:“……”他沉默良久,方道:“前太子素有贤名,他而今唯一有的,只有名声而已。”

    说完,便又沉默了。

    只有贤名而已!

    换言之,毁其名声,此危自解!

    赵偃回后宫还在琢磨,如何能毁了此人名声?此事得机密,万万不能被他人所知。这便是赵高话只说一半的原因。

    倡后捻了果脯塞入大王口中:“想甚呢?这般入神?”

    赵偃便低声说了:“当如何……方能不动声色……”

    倡后轻笑一声:“这有何难?大王若是放心,此次之后,立迁儿为太子,妾身便帮您把此事了了。”

    赵偃看她:“你?”

    倡后附在其耳边低语,赵偃眼睛一眯,刮了刮倡后的鼻子:“果然聪慧。”

    于是,赵偃格外大方,册封赵佾为有信君,给予宗室长之位。又赐给食邑,财货,当真是优厚有加。

    除此之外,更是设宫宴为其接风洗尘。

    在酒宴上,赵偃陪着饮酒,从午间一直到日暮,赵偃与群臣做陪。说往日之情,追忆先王。

    赵王看见添酒水的宫婢给大王与赵佾所添酒水全然不同。

    大王所饮之酒,并不浊。此乃兑水之后的!

    反观赵佾案几边酒水,米粒漂浮于上,杯中之色甚浓,此酒较烈。

    赵佾不知喝了多少,面色微红,尿急数次。不得不离席去方便!

    日暮时分,他照旧去解手,此次并不见回廊下服侍之宫婢,因着急,便循着原路而行,进了内间,他解衣带,去衣袍,将其挂于屏风之上,转过屏风,竟是不见恭桶。

    他转身去找,又绕过一屏风,就见一妇人抱一孩子在怀,袒胸露乳,一见他,便尖叫一声,朝外跑去。

    他顿时酒醒,摇晃了脑袋,不知此处为何会有女眷?

    莫不是乳母?

    他未曾在意,却不知倡后抱着儿子冲入大殿,上衣尚未整理好,一身的狼狈:“大王——大王——为妾身做主——不知哪里来的混账,竟敢轻薄于妾身。”

    赵偃大怒,着人去缉拿:“何人混入宫廷。”

    却不想,将衣衫凌乱,正急着撒尿的赵佾给摁住了。

    此时的衣裳,裤子是开着党的,而赵佾急着方便,有些部件的状态是那样的。

    如此押过来,丑态呈于满朝大臣之前。

    赵偃呵斥倡后:“休要胡言乱语!此乃寡人之兄长……”

    倡后哭喊起来:“妾身本是要带迁儿认认伯父,谁知迁儿年幼,竟是哭闹着要进乳,妾于房中喂孩儿,谁知他闯了进来,一见妾身,便兽性大发……”

    赵偃推搡倡后:“寡人万万不信兄长会做出此事来。”说着,便看郭开,“送兄长回府邸,此事他日再议!散席!”

    赵佾何等尊贵体面之人,今日于众人面前出丑,当时慌乱,无地自容,羞恼异常,等回到府中,冷静下来,如何不知此乃赵偃设计陷害?

    可即便如此,赵佾可还有颜面面对世人?

    这一夜,他写自白书于墙上,而后尺白绫,自缢而亡。

    夜半,赵偃便听闻赵佾已死的消息,密令郭开毁其自白书。

    而后下旨:厚葬赵佾!

    赵佾还未下葬,赵偃再下诏令:册封赵迁为赵国太子。

    隔了两日,消息便到桐桐手中。她拿着密信叹气:赵佾,虽非惊才绝艳之辈,但亦有君子之行。这般之人,回赵一个回合都没走过去,便折了。

    她着人将消息递给吕不韦:看看!计策是好计策,然执行之人不成,再好的计策亦是行不通。

    吕不韦朝后仰头:赵佾啊赵佾!何其蠢哉!秦王尽皆为质,归国后哪个不是翘楚之辈!怎生有如你一般之人,被害为质,丢王位尚不警醒,死于这般低劣计策之手!叹息!叹息!唯余叹息!

    第779章 秦时风韵(106)一更

    楚使前来,专为册封楚公主芈徽为王后之事。

    嬴姜将拜帖送到桐桐手里:“长公主,此乃芈夫人所递。”

    桐桐接到手里,翻开看了,只说楚地与咸阳不同,天冷之后,身子似有症状,太医开以去火方剂,并无大用。因而,想来长公主府求医!

    理由很好,但此时要来,必为册立王后之事。

    桐桐写了一道方子,递给嬴姜:“告知芈夫人,就说……本公主的医术就是跟太医学的,并没有更高明。”

    上火而已,实不是要紧病症。

    “宫中盛传我医术高明,其实不然!之所以有效,乃是因汤药佐以膳食。请芈夫人饮食清淡,羊肉禁食,素油所炸之物甚好,然多食亦不可。”

    嬴姜接了方子,默默的退了出去。

    芈徽看着送回来的方子,便知道长公主不欲与自己相见。

    这秦宫里,接触不了任何可用之人。太王太后轻易不见人,但凡见人,必然打盹,精力不济。刘夫人似是有些糊涂,常将各国公主身边侍女认错。更遑论韩夫人,连见也见不到。

    只长公主,大王看重,自己又与之打过交道。

    可自从出宫建府,长公主常忙于国事,她再未见过。

    上次长公主安排了饭食之后,她再未见过大王。

    唯一跟大王的联络便是:每月有信给楚国,可派人交给大王,请大王着人送去。楚国若有信,大王亦派人将信送来。送来信件未曾被打开过,是完整的。

    楚国此次派使臣来,是否能册封为王后,此次尤为要紧。

    芈峦看着公主焦急,便道:“公主,许是……我们错了。”

    “错了?”

    “频繁与楚国联络……”芈峦低声道,“不忘故国,只怕大王未言语,心中却未必信任。”

    芈徽摆手:“若一入秦便忘了故国,如此无情无义,大王做何想?”她看着手中药方:“本想问询长公主,是我何处做错了,为何大王只册立我为夫人,却不肯册封王后。”

    芈峦便跪下:“公主,国事究竟如何,后宫不得而知。奴婢以为,此时当为自己考量。楚国……乃三姓之楚国,你我终是要留秦国一生的。华阳太后便是例子,她无子,一生才可悲。宣太后有子,便可执掌秦国……”

    说着,便抬起头来:“公主,您可与楚国书信来往,只是……儿女之情多些,其他言语少些。大王信任比甚都重要!此并不在于宫中是否有楚国之物,不在于公主是否身着楚服。而在于大王孝期满之后,是否先与公主圆房……若是公主能诞下秦长公子,何愁无王后之位。一如秦太后,因生大王而得尊位。”

    芈徽看向芈峦,久久没言语,良久之后才问:“依你之见,此次楚使前来,不该借此逼迫大王立王后,反倒是该……为大王着想,帮大王将楚使应付过去?”

    “正是!您与大王乃夫妻,以夫为先,并无错处。”芈峦抬起头,“公主,此时,宜静不宜动。”

    芈徽将芈峦扶起来:“你所言甚是有理!是我误了。”说着,将方子递过去,“照长公主之方抓药,一切如常。”

    “诺!”

    再见芈徽便是在宫宴之上,为楚使接风洗尘。

    芈徽坐于嬴政侧面,在楚使问询为何有王而无后时,芈徽便放下了手中酒觞:“贵使,此乃僭越。秦国是否册立王后,何时册立王后,册立何人为王后,此乃秦国之事!其余诸国皆无人问,怎生楚国反而来问了?”

    嬴政诧异的朝芈徽看了一眼,芈徽抬手摁在嬴政手上,嬴政未曾推开。

    芈徽面色微红:“大王尚在孝期,秦国尚在孝期,孝期立夫人,此乃秦国对楚之诚意。请贵使回楚之后,禀告父王,莫要听他人撺掇。韩乃秦之属国,属国内乱,秦国有平叛之责,此与他国无干。他国若欲与秦国为敌,那是他国之事!若楚国参与,徽以何面目侍奉于大王。”

    楚使看着坐在上首的一对璧人,而后朝秦国朝臣看去。

    姚贾举起酒觞:“贵使尝尝,此乃雍城新产凤酒,清冽异常,错过可惜了。”

    楚使只得尬笑回位,举酒觞与之对饮。

    嬴政举起酒觞:“愿楚王身康体泰,国祚万年。”

    满朝尽皆举杯:“愿楚王身康体泰,国祚万年——”

    芈徽跟长公主致意,桐桐报之以微笑。

    嬴政举觞轻轻碰触了芈徽的酒觞,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将酒饮尽。

    酒宴散了,姚贾陪楚使,送了许多财货,将大秦所产美酒拉数车予楚王。

    又跟楚使道:“楚王之意,我王焉能不知?贵使亲眼所见,我王与芈夫人相处甚至融洽。男女之爱,至纯之时,能有何样变故。之所以未曾立后,实怕触动太王太后伤心事!我王血脉至亲,还剩几人。亲近长辈,只太王太后而已。此次,贵使来,太王太后便不见,此中道理,贵使该明了。”

    楚使:“……”

    姚贾跟对方携手,苦口婆心:“男子不晓女子事!想太王太后当年,受尽华阳太后为难。夺夫之怨,夺子之恨,杀子之仇。自先王故去,太王太后每念及此事,便大病一场。只因大王尚不及成丁之年,这才留于世间。大王乃是太王太后唯一之念想!若此时,非要册立楚女为王后,只怕……前脚册封,后脚我秦国又有国丧。”

    楚使跟着叹气,连连拱手:此确乃实情。

    姚贾低声道:“太王太后年事已高……”

    懂!寿数终有限。

    姚贾一副正是如此的样子:“若册封他国公主为王后,即刻便能册封。正因我王欲册封贵国公主为后,这才不得不延后?此等苦心,楚国未曾领悟,反来问罪,岂不是辜负我王心意?”

    楚使连连自责:“请大人千万美言几句,我王并无他意!”

    “诶!我王深知华阳太后所行并非楚王之意!她之密谋,只与黄歇有关。但太王太后难免迁怒,也请贵使替我王辩白……”

    “是是是!黄歇那等匹夫,该杀!”

    黄歇移花接木,楚太子身份被质疑,落得个尽皆被杀,满门处斩的下场。彼时,黄歇为丞相,华阳太后之事,大王当真不知。

    而今秦王能不计前嫌,公正以待:甚善!

    于是,楚使愉悦的离开咸阳,回咸阳交差去了。

    姚贾看着马车远走,于城门口抖了抖袖袍,轻呵了一声,这才回宫复命去了。

    楚国还需得稳住,此策不能乱。

    嬴政看着舆图,问桑榆:“天寒,阿姊府上可有所缺?”

    “未有所缺。”桑榆低声回禀:“奴问过蜀生,蜀生言说,文渊君着人取冰,藏于冰室。奴去时,正有山南柑橘若干运于府中。”

    “阿姊在作甚?”

    桑榆犹豫了一瞬,这才低声道:“似是做鞋袜,观之该是文渊君……”

    嬴政:“……”他吩咐道:“选绣女八人,赐予长公主。”

    桐桐看着赐来的绣女:“……”我要这么多绣女做甚!

    桑榆心虚:“是奴多嘴!大王得知长公主亲做针线……”

    桐桐:“……”她就笑,“回去告诉大王,就说,文渊君言说,唯我所做,甚是合脚。”

    桑榆偷笑,“诺!”

    可这话说给嬴政之后,嬴政才要讥讽文渊君几句,便微微愣住了。

    他一思量,便吩咐桑榆:“告知夫人,寡人甚喜楚绣,麻烦夫人予寡人绣明春春袍腰带,取两条旧腰带送去……”

    芈徽接了旧腰带:“……”她嘴角扬起笑意,“诺!”

    嬴政等桑榆回来,便问:“如何?”

    “夫人喜极。”

    嬴政看着舆图,眼睛都未曾挪开:“楚人喜鱼,而今天寒地冻,着人捕捞活鱼养于水瓮之中,每日取一条给夫人送去。夫人肝火旺,着人每日送鲜梨一筐,炖汤滋养。”

    “诺!”

    芈徽看着送来的东西,与芈峦对视而笑。

    而此时章台宫里的嬴政却已吩咐人:“召长公主、文渊君、驷车庶长赢傒、蒙骜上将军、王龁上将军、丞相吕不韦、上卿李斯,内史尉缭……明日晚间,宫中议事!”

    甘罗陪在大王身边,放下手中书简:“大王决心已下?”

    嬴政未曾言语,只继续看着舆图,恍若未闻。

    四爷在修水利的工地上,距离咸阳并不远。第二日便赶回来,梳洗之后,睡了半日,赶在晚间一起进宫议事。

    章台宫里灯火通明,巨大舆图挂于墙上,看的更加分明。

    嬴政从大秦中枢几人面上——扫过,而后才道:“寡人欲兴兵东出,荡平六国!众卿可有异议?”

    说着,便看向吕不韦。

    吕不韦朝后一退:“文渊君已解后顾之忧,臣再无异议!”

    嬴政颔首,又看其他人:“诸位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

    “若无异议,便搁置争执,而今需商讨如何攻赵。”嬴政从上面一步一步下来,站在舆图之前:“而今,赵联络列国,以图联纵伐秦。此策,赵必然推行!诸位以为,此事能成否?”

    桐桐接了一句:“便是不成,我秦国亦该促成此事,而并非搅扰此事。”

    四爷扭脸看她,把桐桐看的莫名其妙:“此言不对?”

    李斯转过来:“愿闻其详?”

    桐桐看着舆图:“秦国本与四国为邻,可而今,韩归秦之后,秦与其他列国皆为邻。若兴兵伐赵,必得分兵防备其他诸国趁机进犯。如此,多面为战,此为不智。”

    说着,她就看嬴政:“若是如此,何不将计就计!赵国意欲联纵诸国伐秦,所出必为诸国精锐。此战,秦以逸待劳,设伏以待,可全歼诸国精锐。精锐损伤过大,诸国暂无一战之能,此便是灭赵之契机!”

    第780章 秦时风韵(107)二更

    嬴政看蒙骜与王龁:“二位上将军以为,长公主此法是否可行?”

    蒙骜往前两步,点了点函谷关:“诸国欲攻秦,唯有函谷关。函谷关外设伏,若想全歼,难!五国各自为营,难以成合力!若发现中计,必各自为战,溃逃撤散。若能歼敌过半,已然侥幸。若想全歼,臣以为——难。”

    王龁也看向桐桐:“长公主,关外地势开阔,道路通达,便是设伏,亦不能全歼。”

    桐桐反问:“那为何不在关内设伏。放其入关,而后关闭关隘。瓮中捉鳖,关门打狗,焉有不胜之理。”

    李斯与吕不韦同时喊了一声:“不可!”

    桐桐:“……”为什么呀?出兵佯装不敌,退入关内。对方也正是觉得秦实力衰弱才进攻,只要做的真,必能上当,放其进来,而后合围,必能全歼。

    吕不韦忙道:“长公主,万一呢?”

    什么?

    “事有万一,从无万全之法。一旦有万一,纵兵入关,便可直抵咸阳。若是如此,关中尽失!我大秦六世之积淀,必将毁于一旦。”吕不韦摇头:“长公主瓮中之鳖此法,臣以为不妥。”

    李斯点头:“长公主,攻伐需得稳为上,稳中推进,此方为谋国之策。秦国土一步一步增大,那是数代人稳中求进所得,细数来,无一冒险之人。因此,臣认同丞相之言,不妥!不妥。”

    尉缭跟着点头:“灭其精锐,损伤列国根本,或以震慑列国,此策,善!瓮中捉鳖,关门打狗,长公主此法未必不好,若瓮不是关中,若关上门危害不到咸阳,那此法亦为善!”

    说着,朝桐桐歉意的摇头:“长公主,法是好法,然所用之地不对,此策臣亦反对。”

    桐桐:“……”所以,蒙骜和王龁不是想不到在关内设伏,他们压根就没那么去想,以规避其风险。

    她看四爷:其实真不至于。

    四爷白了她一眼,“臣亦以为长公主此法,不稳当。”

    桐桐:“……”

    赢傒左右看看,就说她:“丑儿呀,我赢氏坟茔尽皆咸阳之外,若有万一……”

    桐桐:“……”合着,无一人同意。

    嬴政:也不是无人同意!促成合纵,合围列国精锐,震慑列国,此法可行!争执只在设伏地点,从众稳妥,便当从众。

    那么问题是:怎么能帮赵国达成此事呢?

    桐桐看吕不韦:“我之前诓骗郭开,言称吕丞相发国难之财,发水利之财,不若,请李斯大人上折子,清查账目。”

    吕不韦指了指自己:“臣……何敢?”

    “做戏!做戏耳!”桐桐说着,就看四爷:“文渊君以为呢?”

    四爷还给吕不韦出主意:“您乃丞相,被李斯大人这般挑衅,当立威!您正修书,不如将您所修之书,完成之篇章放置于城门口,请天下士子指正。看看可有人敢来指正于您,若是真有此等狂生,您给撵出咸阳;若是有官吏敢于挑衅于您,您便罢其官职……”

    吕不韦:“……”

    尉缭心道:吕相啊吕相,此乃救你之策。

    一国丞相才几年,你便富可敌国;修书为大秦立国策,轻狂了。

    若真有不妥,此时你尚未走远,又因为国设计之故,便有不妥,亦非大事。

    他只能道:“此确乃无奈之举!天下皆知长公主把控消息之能,秦国放消息,诸国未必信。除非确有事发生,此事足以影响朝局。而今,能使得朝堂动荡,非二位之争不可。”

    李斯:“……”这又何尝不是敲打?长公主以此法将话挑在了明面上:你二人争执,其害甚大。

    他忙欠身:“李斯知错!定当配合朝廷惑敌!”

    嬴政看吕不韦:“丞相,委屈你了。”

    “岂敢?岂敢!”

    于是,这个冬日秦国市井极为热闹。李斯弹劾吕不韦,吕不韦身为丞相,威风八面,以修书为由试探朝中人心,凡是不能马首是瞻者,尽皆罢免。

    丞相之争,在秦国越演越烈。

    朝堂之争,那是贵人们关注之事,庶民听也听不懂。他们只关注哪里能找到饭吃!

    一则,民间流言,秦国有粮有田,逃去可活命,此乃各国庶民关注之事;

    一则,市井流言,秦国朝堂乱了,丞相之争,李斯和吕不韦相互攻伐,互不相让。

    而秦国,军中亦有奏报,戍边之军与楚、魏、燕、齐皆有冲突。

    原因便是这四国皆有逃民入秦!各国不许百姓逃跑,若发现逃亡者,即刻羁押。往往是逃者十人,过境者五六而已。

    列国驻兵追逃民,一旦过境,秦国必管。

    秦国之律,入秦境之民,便为秦人。越境抓捕秦人,法不容也。

    而他国却觉得,我追我国逃民,与尔何干。

    于是,边境隔三差五便会因此而有摩擦。

    桐桐接到奏报,就觉得事有不对,流民集中逃亡,所为何来?其他诸国受灾?未曾接到此等禀报。

    再调来过境逃民的数量和时间,她就觉得,此怕是赵国之策。赵国为了联纵之事,亦是煞费苦心,连此等策略都想到了。

    但秦惧怕流民多么?只要扛过这一年半载,拿下赵国,事便好办了。

    人多可修城池,修路,再用四爷所说之法,必可使其安!逃民不怕苦,是怕没饭吃。若有可收留之地,不至于他们饿死,便不多求。

    她给四爷送信,叫他注意动向,便不再管了。她的注意力在各国战备情报,此乃重中之重。

    此消息传到赵国,赵偃一下一下重重的拍在案几上:“天不亡我赵国!天不亡我赵国!”说着,眼泪便下来了,他朝外指着:“宣召庞煖!宣召庞煖。”

    庞煖来见:“大王,臣请出使楚国。”

    善!善!速去!速去!

    又是一年春,庞煖坐于车架之上,看着荒芜无人耕种的田地,笑了。

    赵高此次随行,他问说:“老将军……心情甚好?”

    庞煖越发笑了,指着荒芜的田地:“此法,不仅可耗费秦国粮草,使得他无法打持久之战;而且,可避免六国贵族尽皆好财,被秦国所收买,不愿出兵。”

    赵高:“……防秦国以钱财贿赂列国勋贵官员?”

    “正是!想那韩国,何以灭也?甘罗一小儿,持金饼四下贿赂,其结果呢?只余张平一忠臣。我赵国亦当有此防备。”

    庞煖说着,便冷笑连连:“而今呢?贿赂之金才几何?若无人耕种,田地荒芜,此尽皆其封地,损的乃是勋贵之利益。

    贿赂之金有数,损田地丢失之利益不可数,如此,他们便别无他选!除了出兵征伐,震慑秦国,使其收敛,甚至以此为要挟,迫使秦国归还逃民,将再无办法。”

    赵高不住点头:“受教了!受教了。”

    楚王并不想出兵,“赵使,我秦楚联姻,百年有余。彼此交好,情义甚笃。赵王遣使来,寡人为难呐。”

    话才落下,屈鹏便道:“大王,臣以为赵使所言,甚是有理!而今,秦国朝堂已乱,丞相之争越演越烈,此乃兴兵伐秦最好时机。”

    楚王皱眉,欲要质问:之前尔等并非此态度。

    可话还未出,便有官吏出列:“大王,秦国朝阳是否真乱,臣不得而知!但臣知,我楚国逃民比往年增加一倍有余。而今春耕在即,田地荒芜。”

    楚王大惊:“此话当真?”

    “当真!”

    “寡人之民弃寡人而去,何也?尽皆刁民乎?”

    这臣子往下一跪:“大王,民非刁民。”

    “如何不是刁民?庶民不耕作,国何以为国?农耕,国之根本也。弃田不耕,如何不是刁民?”

    “庶民不事农事,此并非庶民之罪!屈、景、昭三家圈地占田,于庶民征收重税。民耕于田,若依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莫说养亲养子,便是己身亦不能养活,民焉有不逃之理?

    于民而言,食大为天,若去秦国饿不死,如何能不去?而今,三家大肆抓捕逃民,亦不能止。若是此境况不能改,莫说兵源不足,便是军粮亦是岌岌可危。此时,屈大人若再不同意征伐,楚国自亡矣!”

    昭略怒斥:“狂士!癔症耳!在朝堂之上,岂容尔大放厥词!”说着,朝外喊道:“甲士何在?拉下去!”

    此人朝上大喊:“大王——臣可一死,可楚不能这般亡于三姓之手!楚不能亡于三姓之手!”

    楚王坐于王位之上,大哭出声:“想我楚国,曾方圆五千余里,何等大国?想我楚国,曾亦是带甲百万,何等强国?而今?而今呢?尔等著姓大户,圈占田地,盘剥于民,寡人竟是不得护?”

    他愤然而起:“而今楚国这般境况,寡人日日心惊担颤,唯恐哪一日醒来,便为亡国之君。不若,这王位,尔等拿去!尔等拿去,如何?”

    大殿之内,尽皆跪伏:“臣万死——臣万死——”

    楚王拂袖而去,然紧跟着便有侍从跟来,低声道:“屈大人问询,兴兵之事,可否能应?”

    分明就是不得不应!

    楚王起身,站于内室徘徊,而后吩咐:“宣召项燕!”

    项燕见大王,“大王有何吩咐。”

    楚王一脸丧气:“伐秦之事,只能应下!”

    项燕:“……”本就当应。

    “此次,你领兵。”楚王低声道:“但,寡人所剩家底过半交于你手。此人手,你如何带去,亦当如何带回。”

    项燕:“……”

    楚王一脸哀求之色:“三家封地皆有私兵,寡人若无将士在手,他日寡人丧于三家之手,又当如何?卿难道忘了’三家分晋‘旧事么?”

    意思是:出兵是态度,做个样子就回来,千万别把老底子给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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