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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1章 秦时风韵(118)一更

    这一年冬,宋玉常进出大秦长公主府,文渊君相陪。

    据说,文渊君颇喜宋玉早年所作《神女赋》,常与宋玉宋先生议文论赋。

    议文论赋?

    宋玉捋着胡须,煞是头疼。

    近日,自己是常出入秦国长公主府,然则,论来论去,《神女赋》还停留在第一句: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

    楚王所派谋士问:“文渊君必是旁敲侧击,以询问我大王。”

    非也!

    谋士又问:“那便是多问于先生您?亦或是您的先生屈子,进而问屈家?”

    非也!

    “或是问询您二位为何出游?”

    宋玉摇头:“文渊君只问询云梦泽。”

    云梦泽乃是楚国一多水泽之地,湖泊相连,其地域极其广阔。

    谋士皱眉:“云梦泽?”

    是!四爷和桐桐对此自然更感兴趣。

    在之前,’云梦‘只在《左传》、《国语》以及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中见过。据说,春秋战国时,’云梦‘曾是楚王的狩猎区。

    后来水域面积越来越小,早不是当初记载的样子了。

    两人对此感兴趣,一则,就是好奇,想去看看;二则,南方水系较之后世更加不同,虽通过各种途径,手中有楚国舆图,但依旧想要佐证一二。

    谋士问宋玉:“问云梦泽……问甚?”

    “云梦泽水泊之地,有多少冲击而成的田地,种植何作物?收成几何?养子民多寡……诸如此类。”

    谋士看宋玉:“先生,此乃刺探我楚国国情。莫要据实以告!”

    宋玉:“……”他说,“本人不善谎言。”

    谋士:“……”你那神女为真?这谎扯的,你都信了,您这样的人,就是天生的谎言家。

    宋玉一脸赧然,满眼无辜:“那……老夫勉励一试!”

    于是,下雪这一日,桐桐未曾进宫。在家里听四爷和宋玉闲谈,就听到如此骇人之语:“……云梦泽蒲草遍布,遍布万里,有一水族依云梦泽而生。”

    万里乃是夸张,而今之人不知道其地域究竟有多大,以此来形容广阔,桐桐未觉得有何不妥。

    她还问说:“水族,乃是鱼?”还是所有在水里的鱼虾螃蟹都被叫做水族。

    结果宋玉这老先生说:“非也!非也!水族乃人也,他们以舟为家,漂泊于上,一生不上陆地。”

    桐桐:“……”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桐桐以为遇到了原始部落野人。

    她赶紧说:“以鱼虾为生,未尝不可活。只是,不食盐,亦可?”或者是生吃鱼,从动物血液里获得盐分?

    宋玉:“……”他眨巴眼睛,“水族之人代代如此,于陆地之人尽皆不同。”

    桐桐:“……”莫不是水猴子?或是人没了解清楚,以为是人类。她有兴趣了,催着宋玉继续说。

    “水族之人,乃水神之后裔,庇佑于楚国……”

    嗯!神话故事嘛,正常。

    “水族之王与我楚国先王盟誓,世世代代以楚王为主,护佑我楚国千秋万代!”

    桐桐:“……”她恍然,这话是给我捎小话呢?表达了楚国维护国祚的决心。

    这也没什么,正常!

    桐桐催着:“说水族!”具体点的。

    “水族人高大、威猛,站直高于门额,躺下如门板之宽……”说着,还指了指厅堂的门。

    桐桐看过去,自家是高门大户。

    高门大户这个词,那是门第的代表。有身份之人,宅邸是格外宏大的。

    这府邸乃是芈宸旧宅,自己搬进来之前,这门是另外改了规格的,比之前更高,以彰显长公主之身份。

    目测一下,自己这大门得有三米高,一扇门得有一米二宽。

    人长成这样?

    桐桐看宋玉,编了神女哄楚王就罢了,你怎么还编个巨人来哄我呢?擅写文章的人都不实诚,笔下没真的,尽皆大骗子。

    她问宋玉:“此等之民,一生不离舟船,那所造之船得多大?”

    “如宫殿一般。”

    “啊!那宫殿一般的舟船,造船木头从何处来,在何处所造?泽中生大树?在水中亦能造船?”编圆了再说。

    宋玉半点磕巴都不打:“此正是水族神奇之处!那舟船如宫殿,金碧辉煌,燕卵大之珍珠做帐,拳大夜明珠为灯,所穿之衣如云彩一般……尽皆非凡物!”

    懂了!人家不是说了吗?水族乃水神后裔。

    于是,她便道:“必是水神庇护,此族可通神?”

    “正是!正是!”宋玉说着便叹气:“水族之王上折子于我王,言称楚国若有难,水族必助之!云梦泽之水四通八达,无水族不能去之处。他们之舟船,可日行八千里;若弃舟游水,日行千里亦不过尔尔。”桐桐点头:“如此凶悍,行军迅速,体力劲猛,且还不需粮草供应,水中鱼虾可为食!善!善!善!”

    她兴致盎然:“水族……无缘怕也难得一见!若是不麻烦,烦请先生转告于楚王,便说,赢蚕喜珍珠。夜明珠不敢要,燕卵大的珍珠便好。蚕亦不敢讨要,若能购得,已是喜不自胜。”

    宋玉:“……”他一副惋惜样子:“外臣当时如何不是做此想,无奈!无奈!水族所赠,上岸便化为乌有,可惜!可惜呐。”

    说着,又看向这位长公主:“外臣绝无假话,亦非一梦,许是您不信……”

    “信!信!蚕坚信不疑。”桐桐往宋玉跟前凑了凑,小声的跟他说:“说一件无人信之言,但先生见多识广,蚕这才敢实话告之于先生。”

    宋玉忙问:“何事?”

    “想当年,蚕与我王在邯郸城外山中隐居,偶有一日,我姊弟二人进山打樵,本是整日里进出之路,那日则怪了,入山便迷了路途。我二人于山中绕行,沿路树木做记,可半时辰之后又转回来,如此再三。”

    宋玉:“……”此言该是真!遇鬼打墙之事,民间颇多。他亦往前挪,急切的问:“而后呢?”

    “彼时,我王年幼,稚龄!我亦年岁不大,这般奔忙,焉能不累。本欲择一石稍歇,谁知幼弟竟是睡着了。可山中豺狼常有,蚕不敢睡,可眼前却越发的迷蒙,似乎山中起雾……”

    “山中起雾常见,不以为奇!”

    “蚕并不惧怕,只抓了我弟之手,怕有所失!却不想这一抓,眼前忽的一变。似入了天宫一般,云雾缭绕间,琼楼玉宇,仙乐飘飘。仙子起舞,仙人们觥筹交错。

    彼时,我弟醒着,我牵着他。上首之仙笑道,’请人间之帝王,此女为何人?‘。就听我弟道,’此乃家姊,多有叨扰。‘上首之仙着仙子赐我佳酿一杯,我饥渴难耐,想我弟亦然便先予他,他推辞不受,我便一饮而尽。

    可这一饮之下,竟是一睁眼,不在天上,好似只是睁眼打盹,又清醒了。再看我弟,竟依旧在睡。我才心笑,当真是白日做梦。可复又察觉不对,之前饥渴之感全无,口齿之间尚留清香。我心中惊惧,忙去呼喊我弟,谁知他昏睡不能醒。

    我心中怕极,背起我弟就走。您猜怎么的?我二人进山不足百步,道路依旧,须臾便出山。一脚迈出去,我弟便醒来,抱怨说,’仙桃才至,阿姊怎生拉我走了?‘。

    此事甚奇,当时年幼,怕主母知晓责罚,便告知我家阿弟,万万不可与人言。而今听先生之言,难不成我姊弟所遇,乃为真?但不知仙人所言,’请一人间帝王‘……此乃何意?”

    宋玉认真的看这位秦长公主:“……长公主若作文,定不在宋某之下。”

    过奖!过奖!

    四爷笑道:“不若请先生将长公主与我王年幼时经历,作文以记之?”

    那岂不是替秦王宣扬他乃天下之主,人间帝王?

    宋玉:“……非亲见难以尽述!莫不如,秦王再赴宴时,带外臣一游?”

    哟!还挺会堵?

    桐桐亦面无异色:“好!可说好了!他日……我王名副其实时,必于仙境一游。彼时,必带先生!”

    宋玉回去怅然,跟谋士说:“先生,该回楚了!某于咸阳……”并无用处。

    谋士皱眉:“身为楚臣,身有重任,岂可轻言放弃。”

    宋玉:“……”遇上两个跟我一样会胡说八道的,我也编不过他们呐。

    谋士问:“为何不带宋家宝珠前去?”

    蒲柳之姿,难入长公主眼。

    “那般女子,如文渊君这般男子,可配为夫。然,女子喜幼犬灵猫,宋家宝珠乖顺一些,必得长公主垂青。”

    宋玉:“……”真会骂人!今夜便写赋以记之!你便是下一个登徒子!

    哼!你骂我一句,我要让你世世代代被人所唾弃。

    改日再去拜访长公主,是带着宝珠同去的。

    然去时,不凑巧,长公主自厅堂而出,正要进宫,似有急事。

    她吩咐家仆:“请贵客入内,好好招待。”然后说宋玉:“文渊君正更衣,马上便来,先生稍候。”

    宋玉才说要不今儿算了吧,结果长公主走了,人家家仆将他们祖孙往里面迎。

    安坐之后,家仆端蜜浆去了,宋宝珠左右看看,见一火盆中似有锦帛未曾燃尽,他看了一眼,看见上面有字。

    忙将其捡起,而后藏于袖中。

    文渊君与祖父清谈半晌,宋家宝珠如坐针毡。直到回去的马车上,他才拿出来:“祖父……”您看!

    宋玉接过来,就见焚过的锦帛之剩下小儿巴掌大一点。上面可分辨字为:燕复项。

    回使馆之后,宋玉将其交给谋士:“何意?燕国要如何?”

    燕国要如何?

    谋士摇头:坏了!这是要坏事啊!

    燕可不是燕国之意,只怕指代的是项燕。

    项燕要复国?

    第792章 秦时风韵(119)二更

    楚国使臣请辞,便是雪天路难行,亦不能阻拦他们归楚之脚步。

    临行之前,宋玉提出要见芈夫人,嬴政亦允了。

    芈徽想见,芈峦拦了:“不若夫人以伤寒为由,不见了。奴婢出面即可!”

    “也罢了!问问父王与阿母之境况。”

    “诺!”

    芈峦见了宋玉,却沉着脸:“使臣在咸阳两月有余,初来不见,而今要走了,请见于夫人,何意?”

    宋玉忙道:“大王记挂于公主……”

    “记挂于公主,使臣当来咸阳便求见。便是不得见,亦能知夫人之近况。送信于楚国,只怕公主与大王可通信数次。”

    “此……臣办事疏忽。”

    “罢了!不为难先生。”芈峦叹气:“公主远嫁,侍奉秦王,于楚有功。这身在秦国,何处不用钱财?大王令使臣捎带了几车金饼?莫不是秦宫有人私扣夫人财货?若是如此,必要禀报大王……”

    宋玉:“……”大王并未捎带金饼!所捎带者,乃是布帛饰品。

    芈峦叹气:“先生,大王不曾亏待夫人,秦不缺财货。太王太后常故意输些钱财于夫人,怕夫人拮据。太王太后为何独独厚待于夫人?盖因他国公主不缺财货,便是原韩国公主,亦有公子非赠予。”

    宋玉忙道:“臣回楚,必将此言禀报楚王。”

    芈峦笑了笑,又问:“大王还有何话要交代,奴婢必转告夫人。”

    “是项燕项柱国……”宋玉……怎生问?项柱国复国,此事荒诞!必是哪里误了。

    “文渊君所评,宫中略有耳闻。”

    “臣是想问,文渊君可是刻薄之人?臣与之交往,只觉此君乃君子品行,便是两国不睦,他亦未有过激之言,便是提及我王,亦是言辞有度……怎以那般之言刻薄于项柱国?”

    芈峦:“……”在这宫里,我怎敢评文渊君?

    她只能道:“此事,夫人亦不知详情。想来事出必有因。”

    是啊!事出必有因。

    芈峦将宋玉打发了,而后回寝宫。

    芈徽问说:“父王如何?”

    芈峦低垂了眼眸:“父王……劳于国事,并无不同。”

    “阿母……”

    “使臣不尽知,只泛泛而谈。奴婢便将其打发了。”

    芈徽未曾在问,只是看着楚国的方向怔愣。良久才道:“昔年在楚国,泛舟于湖上……何等自在?而今身处咸阳宫,四面皆高墙。峦儿,我想郢都了。”

    芈峦坐于火鼎之前,将烤的酥脆的饼子取下来,轻轻的咬着:“若身在楚国,该忧心国破之日,是否能活命,是否……辗转于他人之手。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在火炉之侧,吊着羹汤,吃着薄饼,温着果子,赏着飞雪……而后盼着春日早至,好换一身春裳赏花赏景。”

    芈徽看她:“你不思楚国?”

    芈峦:“……”思什么?阿母已死,她只是楚宫婢女所生而已;楚王虽为亲父,然宫中如自己这般楚王之女,亦有十数。

    若非为媵女,谁知此生会零落于何处?

    她一边吃着一边笑:“思啊!可思有何用?”而后她打岔:“夫人若闷了,奴婢陪您高处赏景。雪中俯瞰咸阳城,别有胜景。”

    芈徽放下手中针线:“那便走吧。”

    站在高处,可看见车马出城门。那星星点点里,芈徽问:“城门口之车马可是楚使出城?”

    芈峦:“……”为何不盼着秦国一统天下,你为偌大的天下生下继承人呢?

    风大,她只做听不见。心中默默祈祷:唯盼秦安!

    秦安,即我安!我安,即可!

    楚国之事,尚需慢慢发酵,急不得。

    嬴政与朝臣于章台宫议事。

    来年灭赵国之战,该提上日程了。

    吕不韦先道:“大王,此次秦大胜,确损诸国精锐。然,我大秦不当大意。诸国虽弱,然则尽皆立国数百年之国,底蕴深厚,根基牢固,子民皆有国属,灭国之时,抵抗究竟有多大,而今尚不好估量!”

    李斯未曾反驳,只是补充道:“赵秦之间,血海深仇。此地尤难治理。”

    嬴政点头,此二人所言,尽皆老成稳妥之言。

    吕不韦看了李斯一眼,又道:“臣等,而今有许多急务要办。诸如各国之人口,各国之兵力,各国储备粮草多寡,甚至于耕地几何?种何种作物?作物产量如何?百姓而今之赋税以及收入,尽皆需得清查。”

    善!打了就要治,此确实乃急务。

    李斯又跟着补充了一句:“丞相所言甚是!然臣以为,不仅要清算当下,亦得计算以后。五年后、十年后、十五年后,需尽皆精算。

    诸如一地,村寨中人口两百,该地良田有多少,五年后,此地人口多少,田亩又有多少?此村舍之界限划分,便该以此为依据,留够该地黎庶求存之空间,方能使百姓留于故土,不至于沦为流民。”

    嬴政点头:“此事,卿请数百擅精算之人,于林光宫清理核算,务必有理有据,不容有失。” “诺!”

    议事毕,夜深了,嬴政于宫殿中对着舆图看,良久良久。

    风大雪大,大殿中烛火摇曳。

    他从东殿至西殿,不住的徘徊。

    蒙毅打着哈欠,自火炉边榻上起身:“大王,该歇息了。”

    嬴政想起曾祖、祖父、父亲,就在这大殿里,一夜一夜不能安枕时的样子。而今,他竟是亦无法安枕了。

    坐下,手放在秦王剑上,一下一下摩挲。

    曾祖赠剑,好似就在昨日。

    这般想着,他又起身,走到曾祖坐过的地方,而后将秦王剑举起,缓缓跪下:“历代先王为证,赢氏后世子孙嬴政在此立誓!政将东出函谷,荡平天下,剪灭诸国,一统天下。政之剑锋所指,皆为秦土。秦土之上,尽皆子民。我大秦黎庶子民,必能得享万世安宁。”

    说完,三叩首,而后起身,将长剑归鞘。

    蒙毅站起身来,看向大王,不敢言语。韩国虽灭,但此次才是灭国之战真正的开始。

    大王在立誓,又何尝不是给他自己以勇气。

    是的!嬴政攥紧剑柄:寡人行么?寡人真的行么?行!寡人行!我大秦为此积淀百年,政有幸,恰逢此机遇,成就万事功业,有何不行?凭甚不行?

    这一夜,风大雪大,子时已过,嬴政尤未合眼。

    蒙毅睡了一觉起来,大王站在舆图上。

    再睡一觉起身,大王坐在舆图上。

    等再次醒来,大王躺在舆图上念念有词,不知作甚。

    他披衣而起,缓步过去,不敢打搅。

    嬴政听见了,便道:“战,不可以无因由。”

    蒙毅问说:“要遣使臣去赵国问罪么?”

    问何罪呢?赵联纵乃自救之策,并无错处。

    嬴政便道:“天一亮,你便出宫,去长公主府,请阿姊帮着寻一办法,需得问罪。”

    “诺!”问罪赵国,长公主一定能找到理由。

    嬴政却叮嘱:“并非赵国。”

    啊?不是早就定了,先打赵国,此次序不能更改。

    嬴政盯着地图:“此次击败诸国联纵,损其精锐。但贸然攻其一国,未必不能形成三两国之联纵。寡人不能再让他们互为臂助。”

    他说着,就又起身在地图上走动,用脚指了三个地方:“桓城、蒲阳、衍氏,此三城在魏国,却是赵国连接魏国、楚国、燕国之交通要道。欲取赵国,那便先断其勾连他国之路径,将其圈死。”

    蒙毅走过去:“先打魏国,取此三城,使得赵国孤立无援。”不止于此,“若得此三地,岂非将诸国分割了,使得他们再无沟通之道。”

    嬴政点头,正是此意:“因而,需得再从魏国拿下这战略要地。请阿姊务必给魏国找些罪证,才好出兵。”

    “诺!”

    桐桐睡了个懒觉,时辰还早,却说蒙毅来了。

    她匆匆洗漱便出来了,蒙毅正在正堂:“大王有急事?”

    说着,便左右看看。

    桐桐一摆手,伺候之人尽皆退下。

    确保无人,蒙毅才低声将事说了。

    桐桐抬头看向舆图,“桓城、蒲阳、衍氏……”她点头,“知道了!你回复大王,明春之前,必办妥。”

    蒙毅走了,回宫复命去了。

    桐桐思量,给出兵找借口?才从魏国割了两个大城,逼的楚国不得不迁都。而今又得打三个交通要道。再这么薅魏国,回头魏国真就只剩下都城大梁了。

    而后桐桐就抓了一个商人,此商人乃魏国商人,做药材营生。所供药材有假,却偏军中所用药材量极大。

    这不就是现成的理由吗?此等售卖假药一谋利者,秦法严苛,当斩。

    人斩了,桐桐递了一份供词给嬴政:“此商人供述,受魏国指使,以假药谋害军中受伤将士,以引动军中恐慌。”

    嬴政接了过来,递给甘罗:“出使魏国一趟,莫要客气,寡人很生气,极其生气。你问问魏王,此举意欲何为,是否要给秦国以交代。”

    甘罗将供词一接:“诺!臣即日便出发。”

    春日里,春景正好。

    魏王陪着龙阳君正登高赏草色,就接到禀报:秦使来了。

    站于高墙之上,遥看城外一片嫩绿。柳枝在微风中摇曳,如嫩绿云雾一般婆娑。此等美景之下,提什么秦国:煞风景!大煞风景。

    龙阳君问说:“明日再宣召?”

    “唉!”魏王摆摆手,“要见,寡人不安;不见,寡人更不安。既然如此,还是先见!先见为上。”他吩咐侍从:“宣姚贾。”

    “启禀大王,来者并非姚贾大人,而是上卿甘罗。”

    晦气!晦气!灭韩中,此子功劳甚大,得一上卿之位。

    怎派这等幼畜前来?

    正抱怨,乌鸦嘎嘎叫着自他头顶掠过,一坨鸟屎落下,正中王冠……

    第793章 秦时风韵(120)三更

    甘罗在魏国朝堂之上,怒斥魏国君臣皆乃宵小之辈:“竟是以此法而害人?诸位可知,受伤将士,并非只秦军。诸国受伤之将士,尽皆在其中!魏国因战而负伤之人,数千人矣!他们因战败被俘,不能归家,便于魏国无功?此等残忍之事,诸位怎做的出来?”

    魏王:“……”此话从何说起?寡人做甚了?人在家中坐,骂从天外来。

    这叫人如何能不生气?

    魏国公子魏宏站出来,看着甘罗:“贵使当真无理!便是乡邻争执,相互指责,依需证据。贵使前来,这般指责,可为理?”

    甘罗将口供递过去:“公子一观便知。”

    魏宏接过来看了,而后递给魏霑,气笑了:“此人已然伏诛,死无对证。”

    甘罗面色一整:“公子是疑心我秦长公主诬陷贵国?”

    魏宏:“……”安敢指责那位长公主!听闻秦王最见不得别人非议长公主。

    据说,曾有官吏醉酒之后讥笑长公主大龄未嫁云云,秦王将其宣入宫中,责骂了两个时辰之后,赶出了咸阳宫。

    依照秦律,两家互骂,民不举官不究。

    秦王未触犯秦律,然则,那官吏请辞之后滚出了咸阳,惧怕已极。

    而今天下,何人能得秦王一骂?何人敢让秦王惦记。

    我魏王见秦使,都难免紧张惧怕,更遑论被秦王记住。

    他尚未想好应对之词,秦使又说话了,他问:“此药材商人,运往秦国之药材种类,尽皆为魏国所产。此商人,将魏产药材,运于各国。长公主怕此人为别国细作,离间秦魏关系,特意查此商人运往别国之药材。”

    说着,一招手,便有侍从去外面抬了箱子进来:“此乃账本,诸公可查。我秦国所耗药材数量极巨,收各国之战俘,伤兵极多。因此,药商言称,用量大,因而药材紧缺,必然导致涨价。

    我秦国认了,药材之价比以往贵三成。可这般高昂之价,药材为假。而运往诸国的,各位翻翻账本。此人采购药材数量,与运往其他诸国数量和持平,价钱亦与往年相同。只对秦特殊!高价卖假药材于秦,所谓何来?

    一介商人,不图财货,只为害秦。如此之风险,图甚?除非有人给予他更大的好处。再有,商人需得纳税,货得从魏国运出去。敢问,诸位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魏宏看向大王:“……”百口莫辩。

    魏王忙道:“此必为他国陷害!”

    “何国?何国陷害?”甘罗冷笑:“那便给魏国一月时间,查清楚了,遣使往咸阳自辩。”说着,学着姚贾一甩袖袍,“告辞!”

    人走了,魏国朝堂炸了。

    “嚣张!放肆!我魏国并非秦国附属,凭甚要给秦国交代?凭甚要我魏国自辩?”

    魏王拍拍案几:“静——静——静——”

    大殿静下来了,魏王将臣属扫视了一遍,这才看向魏霑:“丞相,此事你如何看?”

    魏霑还未言语,魏宏便道:“之前割两城予秦,而今,秦国所为,不外是逼迫我魏国再割让城池而已。儿臣早说过,秦如野兽,狡诈凶残,贪婪成性,一味割让城池,只能使得秦国得寸进尺。此次若是再割城以求和,魏国便退无可退了。此与割肉饲虎有何异?”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尽皆附和:“是啊!大王,若是再如此,魏焉有立足之地。”

    魏王:“……”他一拍案几,指着魏宏:“闭嘴!”

    魏宏委屈,大殿中诸臣再不敢妄言。

    魏王这才再问魏霑:“丞相如何看?”

    “此事蹊跷!”魏霑看向魏王,满眼忧虑,“想必大王心中亦是疑惑。”

    魏王点头:“正是!按说,秦国此时应该筹备灭赵之事,若是如此,安抚楚、魏尚且不及,何以此时滋事?

    不论此案是否为真,不论此商人是否受人指使,在秦赵之战前,忍不得此等小事?何以特意遣使来质问。

    甘罗束发之年却已为上卿,绝非不知轻重之人。他态度强硬,无相和之意。此难道不令人疑惑?”

    魏霑摇头:“此事当谨慎以待!臣提议,其一,严令戍边魏军戍守城池,提防秦军来犯;其二,购秦国所需药材,陆续运往秦国。”

    可!依丞相之意而办。

    第一件事好办,下令即可。

    等要办第二件的时候才发现:大梁已然无此药材。自去年冬天开始,就有商家高价收购此药材,而今攒不起两车量,还尽皆次品。

    魏霑深觉不妙,下令:“在魏国境内找寻,去别国看看,高价收来亦可。”

    可等待半月余,依旧是收不齐该药。

    必是被秦国尽皆买走了。

    此时,有安置在秦国边境之外的探子来报,秦军似有调动。

    调动?调动!

    魏霑恍然,他踉跄起身,喊道:“备车——备车——进宫——”

    魏王愕然:“秦军往何处?”

    “臣以为,秦军此举,乃为割裂诸国!”魏霑走到舆图前,指着几处地方:“秦国先灭诸国精锐,而后再将诸国疆域割裂开,使得诸国无法交通,无法互为臂助。因此,臣推断,秦所袭者,必为桓城、蒲阳、衍氏。”

    魏王马上下令:“速去……下诏此三城,备战!备战。”

    魏霑又建议:“其一,派使臣往咸阳,自辩。”

    “准!”

    “其二,秦国此举,乃为灭赵之前奏,当遣使于赵,联赵抗秦。”

    魏王颓然坐下:“联赵,可行么?”

    “而今之计,别无他法。”魏霑拱手:“臣亲自出使赵国!”

    魏王殷切的看向魏霑:“卿即刻出发,莫要耽搁。此事委托于你,万万用心。”

    “臣不敢有负大王,定不辱命。”

    赵国,邯郸,龙台宫。

    倡后拿着一条黑色锦缎,凑到赵偃身边,指着大殿里婀娜而舞的红衣舞姬,“大王看中何人?”

    赵偃嗤的一笑:“红衣舞姬……无一可与那位一比?”

    倡后跟着笑:“大王若瞧不上,那妾便令她们散了。”

    “嗳?”赵偃挑起倡后下巴:“这是作甚?”

    倡后手拿黑锦,将赵偃双目遮挡,“大王不妨去大殿里,抓住哪个,妾便让哪个服侍大王,如何?”

    “哦?王后如此大度贤德?”

    倡后将赵偃拉起来,“如此方不枉大王封妾为后,妾万万不会让大王后悔的。”说着,将其往前一推,于一边持酒觞以观。

    而后朝乐人示意,乐人便奏起欢快之音,龙台宫内莺莺燕燕,肆意笑闹之声传遍。

    郭开携魏霑来时,便被侍者拦住了:“丞相,大王正忙,不见客。”

    魏霑听那笑闹之声,满脸尽皆忧虑之色,急忙跟郭开道:“赵相,此事非同小可。此刻只怕桓城已被秦军攻下,再下两城,赵国便救无可救了。”

    郭开便不悦:“魏相何以危言耸听?你魏国与秦国之战,求赵国而已。至于赵国之危……当年邯郸之危,比之今日如何?谁不说赵国当年必亡,可结果如何?我赵国依旧传二代。”

    魏霑:“……”他强忍着脾气,没怼此人。只赶紧一躬到底赔罪:“是霑失言!霑之错!还请赵相谅解!魏国有难,霑实难自持。请丞相在大王面前美言,务必让霑今日见赵王一面。”

    郭开一副谦虚的样子,“不急!不急!”

    “他日,必有厚报。”

    “好说!好说!”郭开笑了,“在下这就去见见大王,魏相稍候。”

    赵偃抱住一个,拉开黑布,一看之下撒手了:“貌丑若赢蚕,寡人弃之!”

    说着,又将黑布拉上,伸着双手躬着腰要前扑:“美人们,可要躲快些,莫叫寡人捉住。”

    于是,大殿里一片惊笑声。

    赵偃又抱一个:“这般粗壮?”他拉开黑布,看见郭开谄媚的笑脸。他顿感无趣:“扫兴!当真扫兴!”

    说着,给倡后摆手。

    倡后起身,一挥手,乐人、舞姬尽皆退去,她也退了出去。

    赵偃歪于榻上,端了酒觞:“急甚?秦军打来了?”

    “那倒是不曾。”郭开跟过去,“秦军朝桓城发兵……”

    “桓城?”赵偃指了指舆图:“取来寡人一观!”

    郭开吃力的将挂着舆图的屏风拽过来,赵偃扫了一眼:“桓城?”

    “此处!”郭开指给赵偃看:“大王,此处。”

    “知道!知道!寡人眼瞎么?”赵偃扫了一眼:“弹丸之地而已!”

    “是!此地地小。”

    赵偃放下酒觞,面色凝重:“此处乃交通要道!地不大,位置紧要!魏国……遣使臣来了?”

    “大王英明!”郭开低声道:“魏霑正于殿外等着大王宣召。”

    赵偃未急着宣召,而是道:“秦国此举,甚至高明。魏国若不敌,诸国皆遭难。”

    郭开点头应是:“因而,臣未敢耽搁,将人带来了。”

    赵偃看着地图:“宣!”

    “诺!”郭开出去去请了。

    倡后在边上嘀咕:“大王莫急,终归攻打的只是魏国!急也是魏国比大王您急!”

    “下去!”赵偃看她,眼神严厉。

    倡后不敢再言语,起身退了出去。

    出门后,正与郭开与魏霑走了面对面。

    魏霑见礼,倡后冷笑道:“不用赵国时,魏人言必称’恶赵‘。而今用赵,处处谦卑……”

    郭开赶紧打断:“王后,太子殿下该醒了。”

    倡后这才转身走了,将魏霑扔在原地。

    魏霑乃魏国宗室,魏王堂弟,宰相之身,受此奚落。

    他手都抖了,却强忍着,进去就跪倒于地:“赵王,魏国大难临头,子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王特遣外臣前来,求您发兵救魏!大王,三晋本为一家,唇亡则齿寒呐。”

    第794章 秦时风韵(121)一更

    桐桐收到急报,转身去了正殿。

    正殿里,嬴政在舆图前摆弄。听见阿姊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如何?”

    “杨端和、李信急报,我军于三日前攻下桓城。”说着,便递了过去,“而今,已经朝蒲阳进发。”

    嬴政接过来,此次未用王翦、桓猗这般大将,更遑论蒙毅王龁这等老将,将来疆域极大,该以战练兵练将。

    此三城之战,杨端和、李信皆可一试。此一人一主将,一副将,桓城已经收入囊中。

    军报上说,不日必将再献捷报。

    嬴政将捷报合上,交给穆歌,令他收好。

    这才问阿姊:“您说赵偃是何等样人?”

    桐桐跟赵偃打交道多,她说:“荒诞但并非蠢人。”

    “阿姊说的对!能设计赵佾为质,夺了储位之人,焉能是蠢人?”嬴政看着舆图上的赵国,“蠢人再荒诞,生死存亡之际,那便顾不上了!若不然,他便再无荒诞机会。”

    桐桐点头:“他惜命,绝不会在此事上坐视不管。”

    嬴政便笑了,想起昔年自邯郸逃出时,还多亏赵偃。

    他先被吕四子用计撺掇,跑到军营里,再被阿姊哄骗,以他为人质自家方得以归秦,“他脑子……很好使!尤其是在保命一事之上。之前诸国合纵,谁为主导?庞煖么?若庞煖不是说到赵偃心坎上,赵偃如何能支持?可见,诸国合纵,主导者乃赵偃。”

    桐桐笑了:嬴政并未轻敌,此刻他的头脑比谁都清楚。

    嬴政看着舆图:“若想顺利拿下蒲阳,便需得防着魏赵联手。赵偃必派兵……”他的手点在舆图上:“左翼!赵军必派兵攻击我军左翼。如此,杨端和与李信便可能遭遇左右夹击。”

    桐桐不说话,不打断嬴政思路。

    嬴政沉吟一瞬,下令:“阿姊,传急招于杨端和、李信,令他们勿用顾虑左翼,不用左顾右盼,直奔蒲阳。”

    桐桐没有质疑,应了一声诺,便转身去安排了。

    从正殿里出来,听见嬴政喊黄琮:“传王翦、桓猗、姜瘣即刻进宫。”

    “诺!”

    此三将整装待命,进宫极快,一路疾走入大殿。

    嬴政看向三人:“王翦——”

    “臣在!”

    “你率兵,直奔赵国东郡,陈兵两国边境,压边境线。”

    “诺!”

    “桓猗——”

    “臣在!”

    “你所率之部,直奔云城,围而不攻!”

    “诺!”

    “姜瘣——”

    “臣在!”

    “你领兵渡河曲,直奔上党。”

    “诺!”

    嬴政看向三将:“无诏令,不进攻!”

    “遵旨而行!”

    急诏于军前,杨端和接了诏令,递给李信。

    两人都未曾言语。

    赵军确实出兵,陈兵于秦军左翼!正思量这蒲阳该如何打,结果咸阳下诏,令他们不用顾忌左翼,只管进攻便是。

    两军之间彼此可看得见对方,其中一方一动,另一方必动。

    杨端和低声道:“王有令,不迟疑!”

    李信点头:“大王提了左翼,那便是知大军之困。你我不用顾忌,大王必是有良策。”

    杨端和’嗯‘了一声:“只是两军相隔太近,军中难免有顾虑。当如何?”

    “谎称大王已布下奇兵以伏击,打消将士顾虑。”

    “善!”

    “将士们,勿要犹疑!我王有奇兵,由长公主亲领,已然将左翼之赵军团团围住。赵军不动则已,若动,比能将其全歼!因而,今日之战,勿要左顾右盼,直逼蒲阳。临阵退缩者,军法从事!”

    “诺——诺——诺——”

    于是,秦军动了。

    赵军领军乃是赵葱!

    秦军一动,斥候便来报。

    赵葱手一挥:“传令下去,备战。”

    将士持盾,长戈长矛在手,随时准备进军。

    副将低声道:“将军,不该啊!”

    是啊!大王亦说,秦军必不敢动。赵魏夹击之下,秦军便是不能全军覆没,亦必得死伤惨重。

    可而今,似是看不见赵军,真就动了:“岂不奇怪?”他再问:“前后左右,方圆十数里内,是否——探查,绝无伏兵?”

    “是!三路斥候,尽皆来报,未曾发现任何伏兵,亦或是大队人马行径踪迹。”

    “奇哉怪哉!”赵葱说着,正要下令,远处马蹄声急,他以为是斥候有急报。

    却不想乃是邯郸传令官,远远的就听见喊声:“大王急令——大王急令——大王急令——”

    赵葱带属下下马接诏令,结果拿到手里打开,竟是下令:原地驻守,不得擅动。

    他不解的看向令官:“此乃大王亲下诏令?”

    令官看他:“此诏令焉能作假?”赵葱指着前面只数里外的秦军,那边尘土飞扬,马蹄声震动的脚下的大地都在震颤。只要下令,秦军必败。

    而今,下令原地驻守,不得擅动?

    令官问赵葱:“将军欲违令而行?”

    “不敢!”赵葱扬声道:“臣遵令!”而后传令下去:“原地驻守,不得擅动!”

    “原地驻守——不得擅动——”

    “原地驻守——不得擅动——”

    “原地驻守——不得擅动——”

    一声声传之后军,而后就这么看着秦军从眼前过去,直扑蒲阳。

    李信高呼:“赵军不敢妄动,我大军无后顾之忧,全力进击——”

    “进击——”

    “进击——”

    “进击——”

    蒲阳的城池上,看的见秦军直奔而来,亦看的见赵国陈兵数万,然则,赵军纹丝不动,就看着秦军打了过来。

    魏将怒骂:“恶赵!恶赵!”

    若不应联纵,便说不应!我魏军或是增兵,或是如何,还有选择。

    可你赵国呢?

    答应出兵,我魏国以你赵国为盟友,布兵与你赵军配合,左右夹击。亦因有赵国联盟,未曾增兵。

    谁知此时,有兵却不动,看着我蒲阳城破,岂不可恶?

    “报——报——”

    魏王梦中惊醒,蒲阳急报:赵军按兵不动,我军于蒲阳全力应敌。因无援军,亦无盟军,因而痛失蒲阳,将士死伤过半。而今弃城而走,以存实力他日抗敌!

    “暴秦恶赵!暴秦恶赵!”魏王身形恍惚,“誓死守住衍氏!此乃诸国唯一沟通之要道!严防死守。”

    说着就传召:“于丞相传书!问他,赵国何以背弃?”

    魏霑闯不进赵宫,他只身闯入赵国丞相府:“赵相——赵相——”仆从相拦,他拔出佩剑,“让开——某今日必见赵相——”

    郭开迎出来,远远的就喊:“这是作甚?这是作甚!魏相……魏相……此事好说!好说。”

    “好说?”魏霑对着郭开怒目而视:“赵相,贵国此举,是否明智?蒲阳已被秦军攻下,此于赵国而言,绝非好事。既已派兵,又如何下令赵军按兵不动,坐视秦军攻入蒲阳?”

    郭开隔着仆从,一脸的无奈:“魏相!魏相!请听某一言。”

    他指着秦国的方向:“魏相有所不知,王翦率兵直逼东郡,桓猗陈兵云城之外,姜瘣所率之兵,已然过河曲,意在上党。此乃何意?

    赵军若敢助魏国攻秦,秦国一声令下,全力攻赵。而今,秦攻赵无借口!我赵国若先动刀兵助魏国,这便是秦国攻打赵国的理由。若如此,赵秦将一触即发,此必为生死之战。

    魏相,易地而处,你可敢动兵?你可敢下令攻秦?”

    魏霑颓然的放下剑,而后无措的站在原地:“便这般看着秦军肆虐我魏地,而置之不理么?”

    并非置之不理!只是此次,秦国棋高一着而已。

    郭开便道:“魏相!魏相!秦攻魏,魏国危!赵国亦危!赵国之担忧,并未比魏国少。可只赵国担忧?其余诸国呢?齐国?楚国?魏应当多寻助手,而不是一味的寻赵。赵有难处,被逼无奈违背盟约,此事不当重演。”

    魏霑苦笑:“求助楚国?楚王可能做主?那三姓拥兵自重,为存实力,擅不动兵。”此不可为。

    “燕国?”

    燕国在长平之战时,想趁着秦国攻打赵国之机趁火打劫,结果被赵国一路猛打!

    赵国追着燕国打,秦国以帮助燕国为由,追着赵国打。结果燕国被赵国打的丢了不少城池,赵国又被秦国打的丢了不少城池。

    秦国因此疆域扩大,赵国丢了自己的,打下了燕国的做补充,缩小的面积还不大。只是燕国被割走了一部分,国力大损。

    再有上次联纵,损兵折将之下,还有兵可派?

    魏霑看着郭开,郭开不自在:“齐国!齐国必可。齐国丞相后胜贪财,十车金饼,他必发兵。”

    齐国!十车金饼?

    郭开颔首:“若齐国发兵,楚国必发兵。魏相,何不尝试——!”

    他劝道:“秦军连下两城,必休整数月。衍氏为大城,易守难攻,此城数月难下。此时求助齐楚,衍氏尚可救。”

    魏霑叹气:“唯有此法可试!”

    对!试试嘛,必成的!只要财货多些,后胜必能如你愿。

    魏霑当日便启程了,郭开将之送出邯郸城才入宫复命:“大王,魏霑走了。”

    “该劝导的都劝导了?”

    “是!依您之命,劝谏魏国向齐国、楚国求助。”

    赵偃这才坐起身来:“此一国若肯助魏,彼时,我赵国再发兵不迟!有齐楚为援军,秦军便是三方压我赵境,亦不敢轻易开战。等着吧,等着齐、楚回复。”

    消息传到桐桐手里,桐桐拍打着额头:齐国这个丞相后胜,真是让人又爱又恨。贪财,可为秦国所用。贪大财,那便是人皆可用。只要财货更多,他是认财不认人。

    她拿着密报去正殿,递给嬴政:“赵偃怂恿魏霑以财货贿赂后胜,请齐国出兵!齐国出,楚国必出,此时赵国便敢出兵。如此……便可破我大秦三面围困之局。”

    嬴政接了过来:赵偃啊赵偃,还当真是叫寡人刮目相看了!

    第795章 秦时风韵(122)二更

    章台宫,灯火通明。

    商议出使齐国之人,此次必须得拦下齐国出兵。

    李斯摇头:“后胜贪得无厌,魏国十车金饼,他便敢从我大秦要金饼二十车。魏国出价十车,我大秦难不成要出四十车?此不可行。”

    四爷看了李斯一眼,此人言之有理。

    他接话道:“敬酒不吃,那便吃罚酒!”说着,便看嬴政,“臣早年于齐国求学一年……”

    此事天下尽知。

    “当年,齐桓公在管仲之辅助下,兴齐国。自那时始,齐国之商便通天下。”

    吕不韦点头,“世人皆言,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可见齐国商业之兴盛。

    四爷接了这个话,“都说,齐冠带衣履天下。齐国最盛者,乃是齐纨!”

    齐纨,乃齐国所产丝织品,畅销诸国。

    桐桐以前看史书,好似记得,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对外贸易。

    《管子》一书中就有记载,说是齐国会从朝鲜进口’文皮‘,’毤(tuo二声)服‘。

    文皮大致应该是有纹路的兽皮,像是虎皮豹皮,尽皆属于文皮。

    而毤服,指的是兽皮和禽类羽毛做成的衣服。

    所以,临海的齐国,早在齐桓公时,就已经有了海外贸易,这亦是海上丝绸之路了。

    不仅齐国有对外贸易,便是燕国和赵国也一样有对外贸易。

    不过这两国走的是陆路!

    燕赵之地连着关外辽东,自辽东过去,不就是半岛吗?

    齐国有齐纨可出口海外,此天然海口,自然商贾汇聚。

    四爷在齐国注意到了这一点:然后呢?

    就听他说:“臣以财货资助数十商贾,得其红利。而今,他们皆为大商。数年来,臣令他们刻意与后胜生意往来。此人贪财,有齐国最好的封地,齐纨织造,他一家独占七成。而今,我秦之商人,可控齐纨市场。一旦拒货,不仅齐国得乱,便是后胜亦得倾家荡产。

    既然送多少都不能满足其胃口,那便告诉他,秦国能掀了齐国的盘子,亦能叫他后胜血本无归。莫说十车金饼,便是百车,又能如何?他安敢出兵?”

    嬴政一拍案几:“彩!”

    “彩!”

    “彩!”

    “彩!”

    大殿里喝起彩来,桐桐跟着笑:拿捏!经济战!齐国暂可置之不理!灭诸国之后,齐国不战亦可胜。

    四爷就说:“臣以为,需得劳烦姚贾大人,若不胁迫,闹出动静,齐不知怕!后胜不知其厉害。”

    姚贾起身:“臣乐意之至!”

    嬴政点头,此事若可成,齐国之后若真不敢妄动,将来轻易可灭,那文渊侯此策,又何尝不是灭国之功。

    于是,姚贾出使齐国,破此局。

    齐国都城,临淄。

    丞相府中,齐乐奏响,后胜一边把玩手中珍宝,一边笑看魏霑:“魏相客气!魏相客气!安坐!安坐。”

    魏霑坐于席间,正堂里舞姬身着紫服婀娜而舞!

    他出使诸国,知各国之境况。

    楚国以纤瘦细腰为美,自楚灵王之后,楚国便如此。楚国之美人,必有纤细腰肢,身着青衣,舞姿曼妙。

    而齐国不同,齐桓公喜紫衣,自此,国中无异色。

    正如此时所见,紫衣女踏乐而舞,颇有动人之处。

    我魏王在宫中惶惶不可终日,齐国歌舞升平。

    此次,不仅带了十车金饼,更是带了魏国珍宝,不求其他,单求齐国能出兵救魏。

    登门而来,带了珍宝。

    魏霑殷勤的道:“齐相,只要肯相救,十车金饼,必双手奉上。战胜之日,另有十车相赠。”

    十车?又十车?

    后胜眼睛一亮,自玉麒麟上拔出视线,看向魏霑:“好说!好说!此事,需得禀报我王,我王准肯之后,我大齐即刻发兵。”

    魏霑忙道:“此事从速!若是秦国拿下衍氏,我诸国将被分割,再难互助。他秦国今日攻魏,明日攻赵……或早或晚,齐国必遭其难!

    我等诸国在,齐国与秦国之间不接壤,齐国可安枕无忧。一旦我等诸国尽失国土,齐与秦比邻,此等恶邻,又乃是鲸吞诸国后的庞然大物,齐国可能敌?”

    “是啊!是啊!魏相所言极是!在下亦甚是忧虑!明日……明日一早,在下便进宫,面见我王。请魏相稍安勿躁。”

    魏霑松了一口气,晚宴一毕,便回使馆等着消息。

    齐国丞相府中,谋士问后胜:“丞相,明日入宫?”

    “入什么宫?”后胜一样一样把玩珍宝:“若是魏霑明日再来,将其拦于府外,告知于他,本相国入宫,未曾回府。请他在使馆稍歇,若有消息,必告之!”

    “不入宫?”谋士低声道:“魏相所言有理,秦此举,乃为吞并诸国,一统天下提前布局。将地域分割,使我等诸国孤立无援,任其宰割。诸国不该对魏之处境置之不理!此非救魏,乃是自救。”

    后胜手持玲珑宝,对着烛火鉴赏:“此等粗浅道理,本相焉能不知?”

    那为何不进宫?

    后胜叹气:“合纵攻秦,五国汇聚六十万之众,如何?可攻破秦国?不仅未曾攻破,且大败而归,损兵折将。

    庞煖乃赵国四世老臣,如何?落的那般下场;

    信陵君魏无忌又如何?魏国宗室,护国之神,此人在,秦尚有顾忌。可结果呢?战败,非将之罪。当日窃符救赵,一人力挽狂澜,救赵,便是救魏,救诸国不被秦所吞并。可此一役,自戕而亡。

    项燕数有战功,乃楚国之柱石。楚国坐探传信而来,而今,楚国皆传项燕乃为项国后裔,有叛楚复国之心,楚人深恨之。昨日为国之柱石,今日为叛国之贼。项燕当如何?无立足之地,便只能被逼叛楚。若不然,项氏族人无人可活。此非他一人能定,他别无选择。”

    这般说着,后胜心有戚戚,将视线从玲珑宝上挪开,看向谋士:“此等境况,便是我齐国出兵,你以为有几分胜算?”

    谋士沉默,不能言。

    后胜将手中重宝放下,这才道:“我之相国还能做几日?秦长公主曾诓骗赵相郭开,但她之言,是极为有理的。取财之道,有两种方式来财最为迅捷!一为建国之财,一为国难之财。而今,能发之财唯国难之财。此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谋士愕然,看向后胜。

    后胜大笑,点了点谋士:“若不然呢?拦也拦不住,挡也挡不了,本相能如何?认清局势,无以救国,唯有救族、救家、救己。此时,当谋身。”

    谋士缓缓点头:“因而,丞相未想救魏!只为待价而沽,等秦使上门,谋更大之利益。”

    “正是!”后胜叹气:“赢蚕所布坐探,遍布诸国!本相着人清查,诸国之探皆有查获,竟是发现不了秦国密探之踪迹!无人堪破她所用之法!本相笃定,魏国派使臣前来求助,必逃不过赢蚕耳目。秦使必在来齐路上,静等便是,秦国比本相着急。”

    “拖着魏相,此为与秦谈判之筹码?”

    “不错!”后胜笑道:“魏国能拿出珍宝无数,能运来十车金饼,之后又有十车相赠。秦国之烜赫,之强盛,焉能拿不出二十车,又二十车?

    相较吞并诸国,一统天下之大事,区区财货,值得一提否?此财货与天下比起来,孰轻孰重?秦焉能不舍予之?莫说几十车,便是金百车,它秦国焉能不给?舍小取大,智者所为。

    不妨耐心些,急甚?秦国兵临魏国城下,痛不在你我之身,只管安心以待便是。”

    于是,魏霑次日过午便来齐相府,属官接待,客气非常,上宾以待,只言说:“丞相一早进宫,迄今未归!魏相放心,丞相一回府,必请魏相前来。”

    魏霑未曾多想,派兵乃是大事,朝中大臣议事,从调兵、遣将,到粮草辎重,件件都是大事,紧跟着需得调整各地布防,绝非言两语可定之事。

    他还是心急了!因此,他回使馆,安静等待。

    直至夜间,齐相都未曾遣人来请,魏霑夜难安枕,第二日天一亮,他便去齐相府中等待。

    次日换属官接待,此人说:“朝中争执不下,请魏相稍安勿躁。”

    “为何起争执?”

    此人说:“道路并非禁绝,齐国可从海上入辽东,从辽东可入燕国、赵国……因而,争执不下,我王甚是犹豫。丞相正于朝堂为魏国据理力争,请魏相莫要心急,此事,我丞相必尽心竭力。”

    魏霑:“……”舍近求远,走海路?此等大风险之事,怎会有人如此提议?且辽东海域冬日结冰,无法靠岸。秦军若是择天时而攻,你齐国可绕的过去?

    他一时不知齐王糊涂若此,还是后胜不见那十车金不肯使力。

    于是,告辞后,下半晌便将十车金尽数运往后胜府邸:“请齐相千万从中斡旋,我魏国感激不尽。他日得胜,可双倍赠金致谢。”

    “好说!好说。”属官满脸笑意:“明日晚间,必有消息。”

    魏霑放下心来,回使馆静等消息。

    第二日下半晌,未等到齐相来请,却等到另一消息,秦使姚贾来临淄,已然入城。

    魏霑心里一紧,急往齐相府去,此次便见到了齐相。

    后胜满脸疲乏之色:“魏相!魏相!久侯了!安坐!安坐。本相答应之事,岂会反悔?”

    正说着呢,属官来报:“丞相,秦使姚贾递了拜帖求见。”

    后胜看向魏霑,而后大声道:“你告知秦使,本相不见。国事当前,他秦国便是奉金数倍于本相,本相亦不会动摇。”

    魏霑连连拱手:“齐相大义!齐相大义!”

    姚贾就在府外车上,听了回复却笑了:“索要数倍金方肯动摇?”

    果然如文渊君所说——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796章 秦时风韵(123)三更

    当日晚间,姚贾未曾邀请,然数十商人尽皆来使馆。

    “我等收到文渊君密信,前来听候大人差遣。”

    姚贾——看过去,竟是发现与文渊君所给名单上,一人不差。

    他起身,——致谢:“此事一毕,某必为诸位请功。”

    众人忙回礼:“我等尽皆秦人,此乃份内之事!不敢当!不敢当。”

    姚贾请诸人安坐,而后才道:“诸位于齐国商人生意往来,自今日起,秦国不再购买齐国任何货物,尤其是齐纨。所欠货款,停付。原因无他,齐国欲助魏国、赵国与我秦国为敌。自此齐国与秦国便为敌国,两国停止通商往来。”

    “诺!”

    齐国之商,身后尽皆贵族。

    一时之间,齐商尽皆寻各自之主:“若停通商,损害极大!大人,魏国之事,与齐国何干?与我等何干?为魏国付出如此代价,是否值得?”

    便是齐国亡国,与我等何干?此并不损我产业。

    谁知齐国不亡,为一魏国,要损我产业,当真无理之极!

    后胜于府中,得布庄禀报:“货物积压,除秦国商贾,他国尽皆运不出去。而今,除秦国之商贾可将货物运往诸国之外,哪国商人可运的出去?齐纨本就有一半货物运往秦国,而后经由秦商运往诸国。若无秦商,我齐国之货物再难运出去。而通海之贸易,风险大,货量小,不可依赖。”

    后胜手都抖了:“是呢!是呢!”怎生忽略此事?

    他踉跄起身:“备车——备车——速速进宫——驱逐魏赵之使,断其交往!”

    魏霑被驱逐出临淄,魏国设于齐国之使馆闭馆,齐国下国书于魏:两国自此互不来往。

    连累赵国亦被驱逐,当真是一点余地不留。

    魏霑求见后胜,后胜不见,令谋士去见魏霑:“魏相登门之礼,欲要讨回么?”

    那又如何?哪有只收礼不办事的?

    谋士便笑了:“魏相莫不是忘了?齐国不助魏国,并非不能助秦国灭魏国。魏相若要魏国腹背受敌,只管讨要,只管闹的人尽皆知。”

    魏霑:“……”此等无赖之人,何以为相?

    谋士叹气:“魏相,速速归国!秦国取魏国三城,目的在困赵,并非夺魏。赵国尚有李牧边军未用,此一支人马乃精兵悍将,常年与匈奴为战,极其悍勇。若调李牧,秦赵必有恶战。

    此战之后,秦便是胜,亦是惨胜。此战之后,秦国必是一时无力征讨魏国。魏国尚有一线喘息之机!此亦为我齐国挣脱秦控制之契机。

    而今,齐国境况魏相当知!此等境况,我齐国为难。秦国所坏者,不止齐国之赋税,更有生民之谋生之道。若毁此产业,齐国必内乱国崩。

    魏相当容齐国处理此事!彼时,事过境迁,我两国可恢复邦交。难道魏相与我丞相交恶,是要永绝两国交往之路么?”

    魏霑无言以对,亦未多言,转身上车出城。

    谋士松了一口气,回去复命。

    后胜问说:“将其安抚住了?”

    “是!”

    后胜后怕已极:“带厚礼,求见秦使。我王设宴,款待秦使,本相亲自相邀,方显诚意。”

    魏霑再未赴赵,事已至此,赵国如何而定,他已无力做甚。

    赵国使臣被齐国驱逐,赵王必知详情,该如何决断,他赵国去急吧!

    虽说事在人为,然国力如此。姚贾为使臣,可于齐国耀武扬威,此乃身后有秦。

    魏国如此这般,身为魏相,还能如何?又能如何?

    因此,他归国之后,将此行一五一十禀报,而后告知魏王:“已尽力,人力若不可为,唯听天命而已。”

    魏王缓缓合上眼睛,良久,方才站起身来,而后走出大殿,远眺都城:“若人力不可为,方可以死而殉国。传至臣民,国破之日,寡人与将士臣民一道——赴死!”

    魏霑跪下:“臣生死相随!”

    宫内侍从紧随其后:“奴等生死相随。”

    “自寻死路!”赵偃于大殿中徘徊:“齐国此乃自寻死路。”

    郭开看着被驱逐而归的使官,问说:“齐国当真被秦国逼的无路可走。”

    “是!此局布下多年!齐国依赖秦国若此,已无可挽回。若此时出兵,齐国无人答应。此不仅事关勋贵之家,更与黎庶百姓息息相关。若尽皆不能活,此与灭国无异。”

    郭开看向赵偃:“大王,秦国狼子野心,此一局确实出人意料。”

    办法已然想尽,除了恶战,再无他法可想。

    赵偃如困兽一般,“难道眼看着秦国攻占衍氏,围困我赵国,而后一口吞下?”他说着,就看向赵高:“卿可有良策?”

    赵高还未言语,郭开马上道:“臣以为,此时与秦和睦,不失为良策。”

    何意?

    “麻痹秦国,让秦以为我王有称臣之意。在其放松警惕之时,可先发制人。”

    赵偃看向郭开:“此等时候,你与寡人玩笑?”

    郭开尬笑:“那个……臣是想,我赵国有铁骑,趁其不备,铁骑突袭,使得秦国知晓其厉害,阻遏其进攻之势,我赵国才有喘息之机。”

    赵偃指着郭开:“边军轻易不可动!此乃赵国最后之防线,打完了它,尔与寡人洗颈就戮?”

    郭开不敢言。

    赵偃看向赵高:“卿说!”

    赵高沉吟,先问郭开:“丞相,若我赵军先与秦国正面为敌,会如何?”

    郭开:“……并无胜算!”

    赵高便道:“大王,我等尽皆非军中战将,难以把控战局。莫不如先召回李牧,困住我等之局,许是将军有破局之策亦为可知。”

    是呢!是呢!

    当招军中将领商议!

    衍氏邑之战已然不可阻挡,只盼着魏军多撑些时日,再多撑些时日,看看此局是否可解。只如今而论,已然走入死局。

    秦国前有秦军攻城略地,中有邦交之臣伐交伐谋,后有谋士出谋献策谋定而后动,早早布局,步步为营,此局岂能轻易解开?

    消息传回咸阳,嬴政朗然而笑。

    而后下令:“前线粮草,足额运往。杨端和与李信于前线苦战,后勤需保障,以解其后顾之忧。传令于他们,后无敌,一心攻城便是!无须急,无须燥,寡人静等捷报。”

    吕不韦报:“粮草尽数由渭水码头运出,足额足量,不曾有失!”

    “善!”我大秦一心,必能克敌制胜!我大秦东出,开弓便无回头箭!

    衍氏邑此一战,因魏王下诏,与臣民同生同死,因而,将士肯拼命。加之衍氏为大城,魏国尽力以拦,此一役鏖战数月,春末开战,夏末秋至,方得以攻克。

    捷报传来,嬴政长吁:此战至关重要。

    至此,我秦国一统天下之路,再无人可阻挡。

    芈峦急匆匆去报喜:“夫人,我秦军大破魏国三城,捷报传来,大王出城迎凯旋之将士。宫中必设庆功宴……”

    芈徽起身:“当真?”

    “当真!”

    芈徽看芈峦:“当贺大王?”

    “不若宫宴安排楚乐献之于大王与凯旋将士。”

    “善!”

    庆功宴之日,桐桐早早入宫,瞧见编钟在正殿之中,芈徽与芈峦尽皆盛装以待。

    她好奇:“这是作甚?”

    “奏乐!”

    桐桐便笑,只觉有趣。整日里忙碌,还不曾认真看过编钟。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给家里也备一套,四爷必定喜欢。

    芈峦问:“长公主可要一试!”

    试试又何妨?

    她接了钟锤,芈峦便上前:“鼓在此处。”

    敲击需要敲击编钟下方的中间和两侧,敲击之处叫做’鼓‘!

    敲击之后,发声部位不在下方,而在最上方。上有一孔,声自孔出,此孔叫做’舞‘。

    后世所说’鼓舞‘’鼓舞‘,此词便自编钟而来。

    桐桐轻敲一下,声音清脆悦耳。

    芈徽忙道:“音儿不准,需得斡旋。”

    桐桐便看着芈峦调整编钟的挂位,旋转挂扣之后一圈环。

    挂扣叫做’斡‘,圆环叫做’旋‘。

    挂位错误,声音不准,音儿不美妙不和谐,斡旋调整,使其美妙和谐。

    所以,后世凡有争执,欲使其融洽,便需得有人从中斡旋,使得不和谐不美妙的关系,达到美好之境界。

    有趣!有趣。

    桐桐摸了摸编钟身上凸起的部位,那一个个如乳头凸起的部分,在编钟身上,那叫钟乳。后来,岩石洞里,石壁上长出来的凸起的石块,如编钟上的钟乳,于是,便有了钟乳石这一称谓,当真形象。

    芈峦调整好了,笑道:“长公主再试。”

    桐桐笑着用钟锤再敲,试了几个音儿之后便愣了一下。自己便是不擅音律,也知此编钟好似少了一音。

    宫、商、角、徵、羽五音,此编钟好似只有四音。

    她才要问,四爷便从外面进来了:“做甚?”

    桐桐看他:没听见?我敲编钟了。

    四爷笑她,招手叫她过去。

    桐桐笑着过去,干嘛?

    四爷问她:“五音不全自何处来?”问出来不就闹笑话了吗?

    桐桐愣了一下:周灭商,因而,周朝之音律,便去掉了商音。

    商残暴,此音不吉!因而,编钟为四音,此便是五音不全的由来。

    幸好没问出来,这一问,当真闹出笑话了。

    她抓着四爷的袖子一边摇一边朝他吐舌头:再小心都难免出错!

    四爷刮她鼻子,音律本就不通,竟敢说三道四,你也是胆大。

    刘女陪着太王太后在大殿门口站了须臾,此时看见女儿在文渊君面前尽皆小女儿之态,便赧然一笑。

    太王太后却只笑,低声道:“该提醒大王,为丑儿筹备嫁妆了。二人已然相识十年,相守十年,莫要再耽搁了。”

    第797章 秦时风韵(124)一更

    章台宫。

    庆功宴上,怎么一个热闹了得?众将起哄,让杨端和与李信复原攻打衍氏的战役。

    杨端和便举起酒觞,“此杯当先敬长公主。”

    桐桐正跟四爷说话,猛地听见杨端和提起自己,她亦举起酒觞:“敬我?何故?”

    杨端和便起身,朝上叫了一声’大王‘,这才看向朝中同僚,说起当日之战况,“彼时魏国粮草充足,战意盎然,久攻不下。魏军固守城池,他们内有粮草,有兵员补充,又有庶民可依托,如此之下,我军驻守于外,两方这般相持,于我军必然不利,这分明就是要让我大军知难而退呀。”

    嬴政点头,可见其战场之艰难。

    杨端和话音一转,却道:“就在末将与李将军一筹莫展之际,有数箭簇射中末将战车,却不伤人,那箭簇乃普通箭簇,战场之上并未察觉异样。等战后,清理战场,统计战损,有将士在末将战车之上,发现了几支特别的箭簇,箭簇上面带有标记。”

    桐桐了然,是暗探传信。暗探不在魏军之中,该是伪装成城中百姓。不过衍氏战时,青壮黎庶多能上城墙以为战,这才给了传递消息之可能。

    但此事至今未曾禀报,此暗探不是受伤,便是遭遇了意外。

    杨端和说那箭簇:“那标记是甚?折开箭杆,内里中空,尽皆拆出来,原是衍氏城内舆图。衍氏城池逼仄,粮草囤积多,为了取用方便,尽皆屯粮于城墙之下。那等距离,尽皆在我强弩射程范围之内。夜里,火簇连发,火攻之下,方才破城。”

    原来如此!

    李信跟着起身:“末将敬长公主一觞。”

    桐桐起身回敬,饮下此杯。

    芈徽奏乐,听此事手敲错位,错了一音。大殿之中尽皆议论战事之声,何人在意错此一音?

    芈峦手中不停,看向芈徽,低声道:“夫人累了,歇息吧。”

    芈徽收了手,坐了回去,手微微有些颤抖。长公主对密探之控制,竟是这般严密。

    嬴政看她久久不动筷箸,便低声问:“若是疲累,可去后殿暂歇!”

    “妾不累。”芈徽说着,便主动伸手给大王斟酒,安静的坐着听大殿里众臣议事。

    一曲毕,芈峦将钟锤递给乐师,去服侍芈徽。一碗蜜浆,她颤抖着手一个不小心便倒在了芈徽的身上,“夫人……奴婢失手。”

    桐桐和嬴政尽皆看了过去。

    桐桐的视线在这两人身上一游移,便挪开了。

    嬴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只低声道:“夫人辛苦!去后宫更衣。”

    “臣妾失礼!”

    天王太后摆手,“去吧!无碍。”

    芈峦低着头,默默的跟在其身后。

    一进寝宫,芈徽便站住,回头看芈峦。

    芈峦站直了与其对视:“夫人,长公主慧眼如炬,诸国耳目尽在长公主掌控之中。您在她眼皮底下……那般失态,要作甚?您如此这般,可惜命?秦不杀联姻公主,但异国公主若病死他乡,楚国可会来秦国问责?”

    芈徽左右看看:“未曾作甚,只是被其所惊而已。”

    “夫人,舍命当为值当之人而舍!你我虽在宫廷,然……楚王无子嗣,大公子为过继嗣子,那位太子亦为黄歇与……私生。何以楚王只生女不生男?大王是否为你我之父?我们是否为幼年自宗室中抱养,养育宫中,只为联姻之用?”

    芈徽低声斥责:“胡言乱语!”

    “夫人!”芈峦抬头看她:“你我养育宫中,直到送来秦国之前,才入族谱。你封为公主,我未有册封。当日,大王设宴,宫中之女尽皆参加。我知如何答方能选中。无外乎以楚国为重此类之言!

    我之答案是为了挣脱樊笼。夫人之答案,乃是发自肺腑么?夫人容色清丽,在我之上!一样之答语,你为公主,我为媵女。夫人自小被教养的极好,真一心为楚国。可我的阿母只教我如何能活的下去。

    我的阿母已故去,你的阿母本为美人,而今已为夫人。因你得以晋封!夫人,教你之人乃是利用你之人。你我尽皆无家人!自小被亲生父母弃于宫廷,楚王必非亲父,阿母亦非阿母。差别只在于,我的阿母有为我之心,你的阿母有利用你之心……”

    话未说完,芈徽一巴掌抡出去:“住口!”

    芈峦捂住面颊,微微低了头:“夫人,你我生死同命。你若逾矩,办了糊涂事,我亦无活路!夫人,我只想活着,好好活着,为我自己活着,不可么?”

    芈徽看着芈峦,半晌方道:“数典忘祖,弃国弃家,弃父弃母,如此无情无义之辈,我可不敢要你。你即刻便收拾行装,本夫人打发你回楚国问候父王。”

    芈峦噗通往下一跪,重重叩首:“夫人!”

    芈徽面色冷硬,“下去!”

    芈峦起身,退出了正殿。

    一出来,她只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往出走,往章台宫去。

    再回来时,桐桐清楚的看见芈峦面颊上的巴掌印。就见她凑过去,跟大王奏事!

    “大王,夫人疲乏,更衣后便不来赴宴了。”

    嬴政瞥了这婢女一眼,问说:“之前所奏之乐乃是你所奏?”

    “是!”

    “再奏一曲寡人细听。”

    “诺!”

    庆功宴散,桐桐并未过问嬴政后宫事,只送了太王太后和刘女回寝宫,便陪着四爷出宫了。

    嬴政留下了芈峦。

    芈峦跪在大王身侧,低头不敢语。

    嬴政手里拿着书卷,亦未问一句。

    芈峦抬头看了一眼,颤着音儿自己先开口:“奴婢被夫人掌掴,故意往章台宫求庇护。”

    嬴政翻了一页书,恍若未闻。

    芈峦继续道:“奴婢虽为楚女,然则心知,奴婢并非楚王亲生,楚王亦不在乎奴婢之性命。楚王所需者,乃是一心为楚之女。然楚国已如将沉之舟,便是无大秦,楚亦非楚王之楚国。

    奴婢以为,为楚不值。为楚陪葬,愈发不值。奴婢胸无大志,只想为自己搏一命。夫人要送奴婢归楚,此非奴婢之愿。奴婢愿留秦国,为奴为婢,或是服役于壮女之中,亦不愿归楚!求大王成全!”

    嬴政这才看她:“为求存而背主?”

    芈峦摇头:“奴婢尽力了,因而,问心无愧。”

    嬴政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她,而后说桑榆:“送她回去!告诉夫人,寡人喜她所奏之乐,留于宫中。”

    芈峦愕然的抬头:送自己回去?

    嬴政未再看她,芈峦急忙起身:“诺!”

    蒙毅从大殿外探出头来,嬴政看他,他又利索的缩回去。

    “作甚?”嬴政看蒙毅:“进来说话。”

    蒙毅凑过来笑:“大王,为甚不留于身边?”身边该有服侍之人了。

    嬴政看他:“焉知此二人不是演戏给寡人看?”

    蒙毅:“……”

    嬴政看向大殿之外,女人极会演戏。父王在时,阿母日日说恩爱;父王去后,恩爱在何处?

    说着,便起身:“随寡人出宫。”

    “往何处去?”

    嬴政往出走:“长公主府!”找阿姊去。

    天色已晚,四爷晚上要见墨家之人,回文渊君府邸了。今晚就桐桐在,她闲来无事,坐在灯下用羊毛线织手套。羊毛是四爷叫人纺的,并不如何精细,但亦可用。宫中宫殿更大,一到冬日,手持书简哪有不冷的?

    正在织此物,下面禀报:大王来了。

    桐桐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起身,才一出正堂,便见嬴政带着桑榆进来。

    她问:“怎不见蒙毅?”

    “令他回府了。”嬴政大踏步而来:“阿姊——”

    夜里而来,桐桐也不问,拉着他往里面去,叫人将炸好的面饼拿来,在滚水里略煮一煮便能食用。

    嬴政一边吃一边笑:“阿姊作甚?”

    桐桐拿织了一半的手套在他手上比划:“冬日天寒,夜里阅奏折,冻手。”

    嬴政摆弄了摆弄,继续吃去了。面吃了一半,他停下筷箸:“阿姊,近两日,我在想赵国事。”

    嗯?我以为你要说你后宫的事。

    桐桐手上忙着:“战事?”

    嬴政’嗯‘了一声,“战,寡人不怕!但近两日,想起的尽是当日我们在囚车之中,赵人看我们时眼里的憎恶。”

    桐桐手一顿,放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他。

    嬴政的视线落在阿姊的额头上:“阿姊发间疤痕,乃是当日赵人用石头所伤。正儿记得,阿姊头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正儿脸上……正儿当日发誓,我若归秦,他日一定要踏平邯郸,以报当年所受屈辱之仇。”

    桐桐往过坐了坐,“正儿?”

    嬴政垂着眼睑:“我尤记得,当日在牢中,狱卒欲欺辱阿母,是阿姊手刃那贼。我尤记得,困于马车之上,一路被带去军前;当日自赵军中逃亡,何等凶险狼狈……阿姊,正尽皆记得。”

    桐桐对他摇头:“都过去了!正儿,都过去了。”

    “阿姊,正儿若一匹夫,必能将当日伤阿姊之人手刃,以报当日之仇。可阿姊,正儿而今为秦王,便是要攻赵,正儿心中所惧者,非赵偃,非赵军,非李牧之辈,正儿所惧者,乃赵国之庶民百姓。当日政恨其不死之人,成了政之梦魇。”

    嬴政说着,便放下筷箸:“阿姊,秦赵乃世仇!赵人恨秦人已极,赵看似不如当年,可真要兵临城下,赵国人人皆可为兵。

    因而,灭诸国,最难攻克者为楚么?非也!最难攻克者为赵!楚难在地广,纵深长,山峦多,此乃地形之难;而赵国则不然,赵国之难,不在山川地势,只在民心。”

    心中之仇,之恨,何解?

    第798章 秦时风韵(125)二更

    嬴政所提之问题,乃最棘手一问题。

    可不管什么样的问题,都不能阻止他一扫天下的脚步。

    仇恨这个东西,根植于人心,非时间不能化解。便是大罗神仙,亦不能使得活生生的人一笑泯恩仇,因为战场殒命的乃是他们的至亲。

    桐桐就说:“赵人恨秦人,在赵人眼里,秦人人尽可杀!可赵人却不知道,燕人亦恨赵人,在燕人眼里,赵人亦是人人皆可杀。”

    燕赵之地,后来大致就那一片地方。

    可对而今之人,燕国是燕国,赵国是赵国,赵国人撵着燕国人打,秦国人又撵着赵国人打。赵国与秦国乃世仇,赵国与燕国亦乃世仇。

    可这样的赵国依旧挺立至今,乃山东诸国之首,可见其底蕴之深。

    嬴政沉默了:“此乃五百余载战乱之祸!”

    说着,他看向阿姊:“一统之后,必然反叛四起!阿姊,寡人以为灭六国便是终结,而今却越发惧怕,灭六国只是开始。寡人恐其一生,乃至于数代,尽皆在仇恨与反叛中度过。”

    桐桐:“……”因为这样的仇恨,所以,始皇帝做什么错什么。

    恨你,你活着便是错!就这么简单。

    这晚,嬴政未曾回宫:“阿姊,我要睡内室,阿姊睡外室我安心。”

    “好!去睡吧,我就在外面。”

    嬴政吃完便去内室躺着去了,须臾之后鼾声便起。桑榆朝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大王夜夜不得安枕,梦中常惊醒。”今夜可算是睡踏实了。

    桐桐摆手,叫蜀生安排桑榆下去歇息了。

    她无心手里的活计,重新将视线落在舆图上:要剪灭诸国,一定要减少战损。动辄数十万的杀戮,此万万不可。

    秦之部属,一步一步,早就在棋盘之上了。

    赵——便是下一个要剪灭的目标。

    章台宫议事,吕不韦亦在谈与赵之战:“赵国,乃四战之地。赵人凶悍,天下尽知。

    赵之北为匈奴,赵国常年与匈奴作战,匈奴未得寸进于中原;

    赵之东乃为燕国,赵国入侵燕国,攻占其十数城池;

    赵之南为韩巍,此二国惧怕赵国久矣,威慑此二国不敢叩边;

    赵之西为我大秦,长平之战虽说赵国损失惨重,可却能拒我大秦于邯郸城下。

    赵国,百年间将士不曾卸甲,黎庶皆可为兵,攻赵,鏖战之下,赵秦双方都将有大额战损。”

    嬴政点头,此正是这数日自己所思所想:“兵贵胜,不贵久。久战不下,挫伤我军锐气,此法不通。赵秦之战,若以硬碰硬,必将陷入久战之局,折损将士,损伤国力。”

    李斯抬头看大王:“大王,臣有一策。”

    “讲。”

    “而今之局势,非赵国内乱不可破此局。”李斯说着,就又道:“挑起内斗,我秦方有可乘之机。”

    嬴政眼睛微眯:“内斗?”

    “是!”李斯说着,便看向吕不韦:“丞相何不向大王为文渊君提亲于长公主。长公主大婚,遍邀诸国宾客。大喜之时,暂罢刀兵,以免血光不吉。”

    嬴政:“……不可!”

    “为甚?”李斯愕然:“而今筹备,明春太后之孝期亦够二十七个月,长公主已年二十有二,依秦律,亦该出嫁了。”

    嬴政对其怒目而视,李斯不肯退让:“臣知大王不舍长公主,可男当婚,女当嫁,大王欲留长公主到几时?”

    吕不韦起身,拱手问:“大王对文渊君有甚不满之处?”

    “为臣……甚合寡人之意!为姊夫……处处不合寡人之意。”嬴政似是与谁赌气一般,起身欲走,想了想终究是按下了性子,坐了下去,说吕不韦:“长公主不嫁,只招赘主婿。”

    吕不韦一脸苦笑:“大王……此需得宗室应允。”

    “宗室应允!”嬴政固执的看吕不韦:“寡人与驷车庶长商议,此不需丞相费心。”

    李斯就偷眼看吕不韦,虽则一脸的为难,然则眼中兴奋如何遮挡的住?此等贵女,吕家血脉自此高贵,何必故作姿态?

    他就说:“侍奉长公主,此乃无上之荣幸,怎犹豫了?不若……”

    “何敢犹豫?”吕不韦急忙打断李斯,对着大王一躬到底:“臣叩谢王恩。”

    “此事,需得问过太王太后、刘夫人与阿姊之后,才可定夺。”

    那是!那是!

    嬴政这才问李斯:“遍邀诸国前来观礼,而后呢?”

    而后赵王便收到秦国请柬,请赵王赴秦观礼。

    赵偃拿着请柬摆弄着看,“嬴政请寡人去观礼?呵呵!”

    赵高忙道:“大王,万万不可亲去!想当年楚怀王被秦昭襄王所骗,结局如何?”

    昔年,楚怀王曾攻打秦国,发动丹阳、蓝田之战,结果是损兵折将,连汉中也失去了。后来,嬴稷便设法与楚怀王在武关会盟,而后,将其扣押。

    除非楚国拿巫郡与黔中郡来换,才能放他归楚!然楚怀王未曾答应。于是,他便被嬴稷扣押秦国三年,客死秦国,只棺梓返回楚国。

    “因而,得提防嬴政效仿其曾祖,使得楚怀王之事重演。”

    郭开跟着点头:“正是!因嬴稷与楚怀王旧事,诸国之王必不会亲临。秦狗之恶,自嬴稷始,一代甚于一代。”

    赵高附和着:“大王不可以身犯险,便只能劳烦丞相。”

    郭开:“……”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赵高一脸的意外:“丞相不欲一往?我王不曾亲临,若只使臣,难免被秦国以失礼而论。秦国此次为长公主大婚,暂停刀兵,于我赵国而言,乃是好事!容我以喘息之机。此时,下官以为,莫要生事给秦攻我之口实方好。”

    郭开不想去秦国,他试探着问大王:“是否为秦之诡计?”

    “大王不去,计用在何处?”赵高一脸的不解,“丞相自幼陪伴大王,忠心不容置疑。难不成秦国能胁迫丞相叛赵归秦?亦或是丞相贪图秦国给予财货,出卖大王?”

    郭开连忙摆手,急切的看向赵偃,表其忠心:“大王不可以身犯险!臣去!臣替大王去。您放心,便是秦国有千难万险,纵要万死,臣义不容辞。”

    只是:“臣以为长公主之婚,如此大张声势,只怕背后别有所图。”

    赵高叹气:“丞相当知!嬴政与赢蚕尽皆生于邯郸,长于邯郸,乃是共患难同生死之情分。

    再则,赢蚕于秦国地位不可轻忽。灭韩之功,功不可没。又有坐探窥伺天下,只此能,为上将军亦不为过。

    文渊君乃吕家子,秦相吕不韦子侄。文渊君修水利,筹备得当。昔年疲秦之策,而今被其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曾丝毫耗损国力。此等之能,使得秦一统天下之行早行十年。功勋若此,如何重视皆不为过。

    来年赢蚕已然二十有二,秦以法治国,此婚事不能再拖了。况且,此举便是另有图谋,我赵国便不去了吗?”

    郭开看了赵高一眼:“……”此人今日颇为聒噪!

    “其一,于礼而言,当去!不能失礼于人;其二,以理而言,当去!不去岂不是显得我赵国怕了秦国。”赵高朝上拱手:“大王,此次必得劳烦丞相。只是,到底凶险,究竟该不该去,还需大王定夺。”

    郭开:“……”秦国是否别有图谋,本相不知!但你赵高此番撺掇大王,非让本相出使秦国,必有所图。

    然赵偃信赵高,赵高出策从不离谱。郭开之能,远在赵高之下。

    细想赵高之言,可有一语不入理。

    因而,寡人不能去,丞相再不去,必会被秦国视为无礼,亦会被秦国视为我赵国怕了它秦国。

    想我赵国何时畏秦?便是兵临邯郸之下,亦有谋士勇士无数以救。

    临战而不畏者——赵人也!

    赵偃招手叫郭开近前来:“来!寡人问你,可愿出使秦国?”

    “臣自是不愿离开大王半步……”

    “哦!如此啊!那便不如赵高为相,寡人罢你相国之位,降你为执戟郎,日日陪伴寡人身侧,可好?”

    郭开噗通一跪:“在其位,自要谋其政!臣乃赵国丞相,此乃臣之本分。臣只是不舍与大王分别而已!一去数月半年之久,臣不得见大王,怕是要思念成疾呐!”

    赵偃嗤的一笑,而后说他:“出使秦国,必给寡人拿出摄人之气魄来。若将寡人之颜面丢于秦国,等他日归来,寡人活烹了你。”

    郭开干笑:“臣之肉啖不得,膻腥之味甚重。”

    赵偃拍了拍他的脸:“谁告诉你寡人要啖你之肉?寡人烹了你喂狗!”

    “大王舍不得!”

    赵偃踢了他一脚:“老狗贼,去吧!记住寡人之言。”

    “诺!诺!”郭开兴高采烈的退了,一出去就恶狠狠的看着身后的宫殿:赵高此贼,有何谋划?

    他绕路去求见倡后:“王后,臣一走,就怕赵高之流危害太子之位呐!赵高乃宗令,宗室之人对大王册立太子迁甚为不满,他们更喜公子嘉!臣一去数月半载,王后千万莫要大意,使赵高有可趁之机。”

    倡后应承,气道:“赵高?安敢威胁我儿太子之位?”

    “公子嘉本就是大王为公子时,正室夫人所出嫡长之子,只是当年大王偷娶了您,而后册立您为王后……”

    倡后面上极尽隐忍之色:“不过是因我出身为倡之故!可秦国之太后赵姬又如何?嬴政一样为秦王。”

    郭开就叹气:“还有赵佾旧事!赵佾因您而死,您忘了。朝中文臣武将,多念赵佾贤德!诸如李牧之辈,尽皆与赵佾有旧。若是赵高纠集宗室,再有李牧这等臣下支持,太子之位难说。”

    倡后一脸忧色:“丞相,我们母子可只有你来保了!你务必安然以归!”

    郭开点头:“臣知!臣为太子,亦会尽早归邯郸。”

    与倡后告辞,出宫时碰上赵高。

    他朝赵高冷笑,赵高却客气以待。

    归府,赵高入书房,重新翻开李斯亲笔书信:李斯招徕,欲劝自己为秦之内应!

    原以为会是长公主启用自己,却未曾想到此人会是李斯!

    李斯……也好!

    第799章 秦时风韵(126)三更

    李斯遣门客私下与赵国联络?

    桐桐焚了密信:一个在秦,一个在赵,你二人都能勾连起来。宿世缘分,分不开了?

    然赵高此人如何掌控,你李斯能把握?

    历史上你没干过赵高,被其诬陷之后,腰斩于咸阳市集,并被其夷灭三族。这等大杀器,别理他,他搅和起来都够赵国君臣喝一壶了。你还招揽此人?失控当如何?

    她下密令:严密监视赵高一举一动!

    此事嬴政必然知道,李斯必定不瞒着嬴政。但嬴政只听过赵高,未曾见过。昔年放赵高走,先王还在世。

    是啊!嬴政也心说:当年被阿姊放回去的一枚闲棋子,这不就被启用了吗?

    阿姊能为此人开先例,此人身上必有过人之处。近几年自赵国密报中得知,此人正邪之间,但隐隐有助秦之意。

    既然有此心,那便一用又如何?

    桐桐难道能跑去跟嬴政说:此人邪性。

    用四爷的话说:“他能邪过你?你看着呢,他能上天?”只要嬴政活着,他能蹦跶的起来?

    看着,使其在可控范围之内便可。

    桐桐:“……”说起来,“我还是更喜欢跟郭开玩。”

    郭开一点都不想跟秦国长公主玩,上次坑惨了自己!廉颇因此而背赵投秦,军中皆言此乃自己这个丞相之过。

    亦因此,至今军中对自己这一丞相颇为不服。

    进了使馆,看着数十车的财货,这可都是国库珍品。

    歇息了,便递了拜帖,得去给这位长公主贺喜了。

    人未到,礼先至。

    郭开被引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秦长公主喜气盈盈,一身素雅袍服站立里正堂之上,手里把玩着玛瑙串。

    说起来,二人乃旧识。昔年嬴政赢蚕在囚车上穿过邯郸街道,他拎了一桶石子兜头倒下,不知石子是否砸伤他们,但砸他们的人里确实有自己。

    那时,未看清两个秦国小崽子。后来,在军营之中,倒是见了二人。彼时,谁将赢蚕看在眼里?

    而后,此女以丑为名,出使赵国时曾见过,倒是不甚惊艳。

    此次再见,却有惊艳之感。乌发白肤,眉如黛,眼如水,确乃一美人。

    “外臣见过秦长公主!”

    “赵相客气!”桐桐招呼他坐:“此玛瑙本公主甚是喜爱,赵相用心了。”

    郭开立马直起腰背,坐的笔直,下巴微扬:“这不值什么!我赵国如这等玛瑙,满库满府尽是!”

    哟!炫富,彰显赵国国力。

    桐桐就笑了:“此言我可当真!下次去邯郸必入相国大人府邸,据说相国大人府里那库房,十分诱人。若是开库一观,只怕赵王亦得大开眼界。”

    郭开才得意的笑了一下便觉不对:赢蚕监视于我?若不然她如何知我那府邸里有些什么?

    这事若是叫大王知道了,大王真能烹了自己喂狗。

    他立马起身:“长公主殿下……外臣府邸无甚要紧之物。”

    “赵相怕甚?”桐桐笑道:“听闻赵王病了,不能来贺。我正欲书信一封以示慰问之意,当写些什么呢?”

    郭开:“……”他深深一礼,“长公主!外臣与殿下亦为故人,您看……外臣有何得罪之处,您责罚便是。臣胆小……”

    “逗你呢!你赵国之事,本公主管来作甚。”说着,便叫人取了一匣子蓝田玉,“赠于赵相!此乃回礼。”

    郭开眼前一亮:“这……这如何好意思?”

    “何必客气!”

    于是,郭开于秦国甚是如鱼得水。

    下面来报,说是郭开身边有赵王密探,出城尽皆送信。截获的信里,都是郭开收了谁几多物品。

    桐桐将其密信扣下,然后下令:“替换之情报,夸郭开尽忠职守。”

    诺!

    于是,赵偃在咸阳,收到密信尽皆尽忠职守,未曾受人一丝一毫,未曾于人去女闾之地,秦人拉拢将其责骂出去等等。

    赵偃将其掷于地上:“荒唐!”郭开自小便伴着寡人长大,其人之性难改!若不贪财不好色,敢在咸阳骂秦人,那便不是郭开了。

    赵高站于身侧:“此必为秦长公主之谋,密报能归赵,难保不被秦长公主截获,替换。此计,意在使得大王您疑心丞相,使得君臣不和啊!丞相对您忠心耿耿,他自幼便伴您,绝不会有二心。”

    赵偃:“……”正是自幼相伴,才知其人其性!说他投靠于秦,此不可信;说他坚贞不屈,未曾丝毫出卖于寡人,此亦不可信。

    他于大殿中徘徊,而后看了看那密信:“其实,此信为真如何?为假又如何?寡人知郭开,他人何以能左右。”说着,便看向赵高,“你力主郭开出使秦国,所为何来?直言。”

    赵高忙正色以待:“大王圣明!臣心中之想,您尽知。”说着,便朝外指了指,“臣陪大王于空旷之处说话,可好?”

    赵偃看了对方一眼,率先往出走。

    行至宫中空旷之处,赵高才道“秦国便是一时不攻,但我赵国之危亦在!当排兵布阵了。可军中对郭相一向颇有微词,若您一力护郭相,军中怕有抵触之情绪。粮草辎重,此乃大事!郭相……在此事上与军中将领有多有摩擦!而今,大敌当前,军心要紧。”

    赵偃双手叉腰,看着赵高:此人所虑并非多余!

    他就道:“寡人对军中名将亦无有恩典,可对?”

    赵高点头:“此时,重用军中将,乃为上策,可收揽将士之心。”

    “李牧?给予何职?”

    赵高沉吟之后,低声建议:“丞相此去秦国出使,一走数月半年,国政繁巨,无丞相处理不妥。不若在朝中举荐丞相,暂代郭丞相之职。李牧李将军在军中素有威望,必能推举而出,不若李牧将军为假相,此举必能凝结军心。

    至于丞相,大王亦不曾罢免其相权。他日归来,亦为丞相。便是暂歇于府中,以他与大王之情分,当理解大王今日之难。为君分忧乃臣下份内之事,丞相必不至于多想。”

    赵偃看向赵高:“你倒是不争!赵国丞相之位,你亦可收入囊中。”

    “臣焉能不想相国之权?只是而今大敌当前,当搁置一切争执,当上下一心,不争不执,以赵国之利益为上。

    赵若不存,臣下另投他人,亦可为出将入相之臣。可臣乃宗室,若赵不存,韩宗室之现状,便是臣之将来。

    臣早年于秦,为囚徒数年。臣之阿母,深恨秦人。赵国若破,阿母必殉国!若如此,臣便乃大不孝!”

    赵偃颔首:“是啊!你乃宗室。”你较之别人可信的多。

    赵高心说:韩宗室被圈禁,然韩非自由出入雍城。他暂无出仕之念,而非秦国不纳。可见,对宗室之策,并非单一!只要灭国之前愿意投之,便不在圈禁之列。

    赵偃拍了拍赵高的肩膀:“举荐李牧之事,你来办。”

    “诺!”

    郭开于咸阳,悠游自在。

    宴席上,李斯便道:“赵相,听闻贵国推举丞相,李牧将军为假相,不知是否属实?”

    郭开:“……”此事自己并不知。他只笑道:“廷尉之言,必为真!开忝居相位,然我赵国可为相者如过江之鲫,能人异士辈出。此事乃一小事耳,何足挂齿?”

    可宴席一结束,郭开回了使馆便气坏了:李斯必不是信口开河!只怕邯郸正在推举丞相。

    大王啊大王,臣替您出使秦国,为您犯险,为您出生入死,您却这般对臣,如何不令人寒心。

    秦国长公主之婚礼自然隆重而盛大。

    秦王亲嫁长姊,亲扶长姊上婚车,亲驾车自咸阳宫出,入长公主府邸。

    桐桐自车上下,嬴政在边上扶着,四爷已经下马了,嬴政却固执着牵扯往里送。

    “阿姊?”

    “嗯!”

    “阿姊不嫁,此乃招赘。他若待你甚好,便留他;他若待你不好,便撵了他,另谋良人便是。”

    “好!”

    “阿姊?”

    “嗯!”

    “莫要如阿母一般,将情爱看的过重。重情之人易伤,此心伤正儿于您讨不了公道。便是杀了他,亦不能解阿姊之困,正儿亦有不可奈何之事。因而,善待己身多于他人,先优待己身,再优待他人。”

    “好!”

    “阿姊?”

    “嗯!”

    “正儿盼着阿姊瓜瓞绵绵,世人皆有,正儿盼着阿姊亦有;世人不曾有的,正儿亦盼着阿姊能有。正儿一生亲缘浅薄,阿姊需得康健久长。”

    “好!”桐桐听他声儿哽咽,便轻声道:“只是他搬来,我未走远。若想回宫住,少刻便到。你要来住,内室有你卧榻。而后,你亦有妻,亦有子女,亲缘不在前便在后!”

    嬴政点头,这才将阿姊交于文渊君之手。

    四爷:“……”桐桐这不是养了个弟弟,这是养了个儿子。

    婚礼按先秦之礼,礼仪亦乃六礼。双方需得身着黑红双色礼服,双方互相作揖,女方以扇遮面。两人需行沃盥礼,共食一牲,而后合卺礼,最后乃是解缨结发之礼,就是各取一根头发结发。

    此礼传至后世,亦未走了样子。

    婚礼一毕,桐桐就又着人给郭开送厚礼:“收着吧,归赵之后,丞相之位尚且难定。大人若不为相,此礼收了又何妨。”

    郭开看着那礼实在厚重,忍不住收了。

    出城离开咸阳甚是顺利,只是使团里一马弁过河时,不知何故溺于河道。

    一回邯郸,郭开便去见赵王:“大王——大王——臣归——臣归矣——”

    赵王看着进来的郭开跪在脚下,抬起他的下巴:“回来了?”

    “是!臣煞是想您。”

    赵王又问:“听闻路上不顺?”

    “顺!顺!极顺!”

    “人都带回来了?”

    “死了一马弁,意外坠河,溺亡。”

    赵王:“……”马弁便是寡人放于郭开身侧的密探!巧了不是?!

    第800章 秦时风韵(127)一更

    赵偃起身,俯视跪于地上的郭开:“此次秦国之行,如何?”

    郭开忙膝行了几步:“大王,臣与咸阳城中,遍见诸国宰相。齐国后胜依赖以秦,处处以秦为首,听闻秦长公主大婚之后,秦王欲册封齐国公主为夫人,这秦国王后之位,怕是这位齐国公主的。”

    齐国?而非楚国?

    赵偃坐下,看着郭开:“秦楚之间交恶?”

    “楚国之事大王该是尽知。”郭开直起身来,“楚人皆传项燕复国,楚王召项燕一辩。然楚宫中有消息出,楚王不信项燕,埋伏刀斧手以除之。

    昔日受项燕恩惠之宫婢传递消息于项燕,项燕未曾理会,欲进宫自辩。却不料半路上果被截杀,项燕心有防备,竟是逃了出去。

    楚王下令,羁押项氏族人,项氏惧怕被诛族,因而已于两月前,整军两万,自立为项。”

    赵偃’嗯‘了一声,他自知此事:“咸阳城中如何议论此事?”

    郭开马上道:“臣于女闾中听闻……”

    “嗯?”

    郭开不解,看向大王:“女闾中汇集商贾,消息极多。虽真假难辨,但亦可做参考。”他嘿嘿而笑:“您知臣,臣焉能不去女闾之地?”

    赵偃看他:派于他身侧的马弁已死,传回之讯息已然无法得知其真假。郭开自说去过女闾,那只能是密信被截获替换?

    是秦国密探杀了马弁,叫寡人疑心郭开?

    亦或者是郭开背后又干了什么,怕被寡人所知,因而杀了马弁。而后回来便自爆其行踪,以安寡人之心?他是想告知寡人,他并不知身边有密探?

    赵高跪坐一边,默默的垂下眼睑:多疑,君王之共性。

    赵偃审视一般看郭开,示意他继续说。

    郭开忙道:“咸阳城中消息庞杂,臣以为有两种说法颇为有趣。

    其一,有人议论,说项燕早在之前被秦国俘虏时已投了秦国,而今在楚国所为,尽皆受秦国指使。项燕反楚?非也!实乃秦将,奉命而为。

    其二,此次楚国内乱,实乃楚国与项燕中了秦国的计策。此计必为秦国主婿文渊君所出!他于咸阳城外评项燕,贬损以极!

    然,虽为贬损,亦不失为真话实言。楚人恨之,族人若再恨之,项燕无以立足。此策极毒辣,项燕实乃被秦文渊君逼反。”

    赵偃看了另一边的赵高一眼,两人对视,之后又都看向郭开。

    赵高问了一句:“项燕区区两万人马,内乱必可平。楚国带甲近百万,必不至于发不出平叛之兵!此乱如何能内乱?”

    “咸阳城中尽皆议论,说两万人马虽少,无一为祸。但却给了楚国屈景昭三家把持朝政、胁迫楚王以借口。

    项燕所反者,楚王也。楚王之前多依赖项燕,而今与项燕反目,楚王可依赖之人越发少了,军中更是如此。

    三家若留项燕二万人马,使其不至于壮大即可!而后拖住,久久不能平叛,此做法对屈景昭三家之利显而易见!项燕已成那三家辖制楚王之筹码。

    臣以为此言论甚是有理!因而,臣亦以为,项燕于项地,不至于立死。”

    赵高低声道:“大王,丞相此行颇有功劳!此消息需得我赵国之坐探从楚国查实!若是确实如此,臣倒是有一策。”

    “哦?”赵偃看向赵高:“说。”

    “赵国可暗中资助项燕,使得楚国’假内乱‘,便为’真内乱‘。”

    赵偃坐了起来:“楚国若乱……而后呢?”

    “项燕乃宿将,乃楚之柱国,此人若做大,秦国焉能不惧怕?秦国盼着楚国内乱,此内乱必为秦国之算计。可秦国亦怕此内乱不可控。项燕若势大,秦国灭楚便遥遥无期。此策,可打破秦国所制定的灭六国之策。将楚国排在最紧要之位置!”

    赵偃起身,看舆图:“秦有通楚之道。”

    他点在了许邑与鄢陵之上,“魏国将此二城割让于秦国,逼的楚王迁都。可此通道一打开,秦军确实可长驱直入。”

    原来这一步棋早已经布下。

    赵高忙道:“正是!秦国若先出兵攻楚,赵国之危可暂解。项燕有我赵国相助,兵械粮草有人供给。

    秦若攻楚,项燕必抗秦,楚人必能对之改观,拥护于他。若如此,他便不会蜷缩于项地,自此不缺兵源。

    彼时,项燕要兵有兵,要粮有赵国资助,要军械有赵国打造。而楚王无势,手中残存势力需得自保。屈景昭三家生死存亡之际,焉能不用心用力?彼时,楚国必乱。秦国介入,必会陷入沼泽。

    加之楚国地域广,纵深长,多山多水泽,气候又与秦不同。秦若入楚,会如何?”

    赵偃看了赵高一眼,此言有理,“然秦国岂会这般轻易上当?稍一动,必被秦国所察!”

    “可若联秦灭楚呢?”

    嗯?

    “于秦国而言,我赵国乃刀俎之肉,可宰可杀,不以我赵国为意!大有蔑视之心!换言之,秦国不惧赵国。”

    赵偃眯眼看赵高,赵高忙低头:“大王,此言不入耳,然则,而今入耳之言难救国。”

    “罢了!”赵偃不得不承认,赵高所言为真,他咬牙切齿“嬴政赢蚕自来蔑视于寡人,寡人尽知。”昔年敢奚落寡人,而今又岂会将寡人放入眼里?

    赵高叹气道:“赵国抬手可取,楚国却难伐!此时,赵国假意与秦联纵,共同伐楚。两方出兵,秦未必不能考量。一旦事成,便可将秦国拖下泥潭。

    而我赵国可资助项燕,又未尝不能从伐楚中获利。此战若拖三五年,秦国国力必弱,不管是否能取胜,他都将无法再兴兵。

    而我赵国,保存实力,再与秦一战,未必不能反败为胜。昔年邯郸之围,谁不说我赵国将灭?结果呢?我赵国闯了过来,胜了秦军。而今,我赵国难道不能?”

    “说的好!”赵偃脸上带上了几分昂扬之色,“此言甚合寡人之心!”

    “若是如此,我赵军便是往赵楚边境运粮草兵械,暗中资助项燕,秦便是有察觉,又如何?备战之需!秦便是再神通广大,军中可渗透几人?”

    有理!军中之将不比朝堂之士人,此等人收秦之礼从不手软,可军中则不然。

    赵偃当机立断:“传丞相——”

    郭开直起腰来:“臣在!臣在。”

    赵偃看郭开,弯腰看着他,似笑非笑:“哦!你是丞相……丞相此一行辛苦,寡人恩准你再休养数月半年……”

    “臣身子尚可。”

    “诶?”赵偃看他:“回府……整一整从秦国带回来的重礼!带了便带了,怎生一入赵境,要分开走呢?”

    郭开顿时惊恐:“大王,您听臣一言,臣绝无隐瞒之意!只是还未曾告知于大王么?”说着,就拉着大王,“臣……臣怕人言!臣将所得之礼,尽数运往王后为太子置办的别庄中,岂敢私贪?!”

    哦?此倒是寡人不知了。

    赵偃面色和缓:“你先回府,此事随后再议!”

    郭开:“……”要议国事,您将臣打发出去?不欲让臣参与政务?这与罢免相权有何不同?

    赵偃却不再看他:“传召赵葱!”

    郭开落寞,缓缓的退了出去。

    一出去就吩咐亲随:“快马拦截,将秦国带回之礼,送往太子别庄。”

    “诺!”

    人一走,郭开便去求见倡后,将赠礼之事说了:“臣知王后之难。”

    娼妓出身,有甚家私?不过是恩客所赠,为王后有俸,然则多数依旧仰仗大王恩赐。因她出身卑贱,攀附之辈尽皆难上台面之人。她恐结交此等人更遭非议,因此不曾收其礼。

    反倒是郭开,常帮助于她。

    倡后叹气:“唯有丞相挂怀我们母子。”

    “当日先王欲以大王代替赵佾赴秦为质,臣记得,是夫人您将细软,甚至于身上配饰尽数取下,交于臣去贿赂姚贾,姚贾携棺木入宫,告知先王,若是不能带太子归,就请杀秦使。先王不欲与秦为敌,如此才保住当日之公子,也才有了如今的大王。”

    倡后的眼泪马上就下来了:“当日何等情分?而今……赵高赞公子嘉聪慧,宗室多拥护……”

    “可臣而今亦是难帮您与太子殿下呐!大王用假相!因臣为您带财货而归,大王令臣回府休养。”

    倡后一急,而后道:“丞相只管暂歇,此事我必会在大王面前周旋。”

    “谢王后恩典。”

    “你、我,还有大王,我们亦是患难之交,莫要如此。”

    而赵国之密谋,只限于少数人核心重臣知晓。

    在朝堂之上,赵偃给的理由冠冕堂皇:“楚占尽地势之胜,秦必忌惮!而今两国联纵,先伐楚,并不违秦国之利益。若是以此来消耗赵国国力,此秦之所欲也。寡人自知此事之风险,然,两害相权,灭国与弱赵而言,先取后者为上。”

    此事朝中重臣知晓且支持,因此,放在朝中来议,便是言辞不详不尽,亦未曾有几人反驳,此事便这般定下了。

    赵偃看向赵葱:“此次你为使,与秦商议联纵攻楚之事。”

    “臣——领旨!”

    朝议一散,赵高便出宫回府了。

    他将密信打开,将之前李斯亲笔所书密信放于一处比对,而后发现,字迹不同便罢了,可能为人所代写。然则李斯所用锦帛,此次信却为纸张书写。

    用锦帛者,惯性而已。纸为新生之物,要紧信函用纸张总认为易折损。怕误事,自然是锦帛更好。

    可此次之事这般要紧,却更换为纸张。

    只怕,这更换的不是纸张,而是背后之人换了。善用纸张者,知纸之性,敢用;传递途中,不怕意外,敢送。

    因而,自此次起,与自己联系的便不再是李斯,而是文渊君与秦长公主。

    信之末尾特意叮嘱:焚之!

    他留此密信乃是留做证据,以便将来说不清楚。可此事长公主尽知,那便无有留着的必要了。

    他依言将所有密信焚毁,而后双目灼灼。

    秦此次之策,一策乱两国,当真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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