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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1章 秦时风韵(138)三更

    “为燕国?”嬴政缓缓点头:“杀了寡人,燕国便能存么?便是寡人死,便是寡人迄今无子,赢氏宗亲中任何一人为王,你燕国亦不能存。自强乃国之唯一出路。”

    姬丹:“……是!若丹可自主……”

    嬴政笑了:“为救国,何事不可干?你知若是寡人在你之位,会如何?”

    姬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

    嬴政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寡人若是你,便越俎代庖,只要权柄在手,上位便有王,又能奈何?所谓的可自主……你不争,凭甚让别人将权利给你!难道寡人是因为想亲政,便亲政的么?”

    姬丹:“……”

    嬴政摇头:“立威望于朝堂,越燕王而监国。权柄在握,可燕国依旧不是大秦对手,当如何?兵法有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

    而今,秦强,敌不过,便不敌。避其锋芒,以图他日。燕国往北,东胡之地疆域广袤。辽东未尝不能安身。

    彼时,秦一统六国,疆域广大,而辽东之地,秦国辖制不到。此便为燕国复国契机。十年,二十年,十年,与东胡联姻往来,于更北之地重建燕国。

    若此一生不能回燕国故地,那便子子孙孙无穷匮,终有一日能再度归来。便是不能,我亦知,燕国血脉火种不灭。此一脉存,燕国便存。”

    他说着,就看着姬丹:“你我易地而处,此便为寡人应对之策。而今,寡人将此法尽数告知于你,燕国是否得存,不在我之生死,而在于你是否有存燕国之能。”

    说完,他转身:“言尽于此!你我同学之谊,至此而终!保重!”

    姬丹:“……”他站立良久,这才被礼送出镜。

    只是樊於期、田光、荆轲、秦舞阳尽皆罪不容赦,当斩。

    桐桐看着田光,笑了一下:“大侠手艺不错!”此人乃是燕国太傅鞠武举荐给太子丹的,智勇双全。

    他偷着潜伏秦国,未曾被发现。且而今是隐姓埋名,樊於期帮其另设身份。他而今为太仆马夫。

    太仆乃是衙署名,掌管马厩和官营马场。

    在此等地方做马夫,饲养官营马匹,这是何等大事!只毒杀战马就能在战中起到决定作用。

    隐藏至此,却因为姬丹一行而暴露,前功尽弃。

    桐桐一脸可惜:“你本人,确实当得起智勇双全,然则,拖累太重。否则,以你之能,要秦军数万人性命轻而易举。可惜!可惜呀!”

    田光抬起眼睑:“敢问那两匹马……”

    “大王垂怜,带回咸阳宫亲自照料。”

    田光松了一口气:“此次刺杀之事,我乃主谋。计策我出,执行我做,与他人干系不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他人……”

    桐桐就笑了:“你确有慷慨猛士之能,只是江湖义气放在国之大事前,终究不过一江湖人而已。此处是大秦,在秦遵秦律,哪有江湖私情可讲?”

    田光颓然,而后低声道:“敢问长公主,何以判断我等欲往南山而去?”

    “刺客先想到的一定是保命。”桐桐就道:“唯有南山之地形,退可藏身,进可入汉中。除了此地,还能往哪里去?”

    她提醒道:“其实呀,你太急了。当时你该藏匿于河道,昼伏夜出,不走官道,于野外挖地穴以存生,如此这般,亦能回到燕国。

    急于跑,便落了下乘了。证明你们的胆量不够,不敢停留。若无此胆,做的什么刺客。”

    都算是刺客榜上的大刺客了,就这能耐?太让人失望了。

    说完,再不管田光,而是看向荆轲:“空有其心,无有其能。在你心中,你定以为你之作为必能被天下猛士颂扬,可其实……猛士非猛士,莽夫而已。”

    等视线落在秦舞阳身上,只扫了一眼,便越过了。此人在河滩配合,逃跑都未能追上其他人的脚步,当时吓软了,在草丛中找到了他。

    而樊於期呢?

    桐桐看他:“你曾被发配边军,后立功而回。是丞相保举了你!而今,又出此等事!你于田光有义,与丞相便无义?”

    樊於期:“……可曾连累丞相?”

    桐桐未曾回答,起身走了:如这般刺客以后还有多少呢?

    这四人被问斩,罪名昭告天下。有人说此四人为义士,有人说他们尽皆猛士,为此四人所做诗词数不胜数。

    据说,姬丹回燕过易水,想起田光,想起荆轲,唱了什么: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彼时,高渐离与燕国诸多士子皆来迎太子丹。

    太子丹慷慨以歌,众人尽皆垂泪。

    而后,太子丹在众人护送下回都城蓟。

    “蓟!”桐桐在舆图上点了点,此地就是后世的北京,而今它是燕国的都城。

    太子丹不蠢,他以此法取人心,燕人皆以他为壮士,拥护于他。得燕人拥护,燕王喜便暂不杀他。

    至于说,之后他能不能从他父亲手里夺权,继而监理燕国,那便是后话了。

    不过,怕是难了!魏国,已经在棋盘了。燕国,还能存多久?

    嬴政提议由长公主领兵,朝中反对者众。

    李斯反对、尉缭子反对、蒙骜、王龁等一盖反对。

    “我大秦不缺雄兵猛将,何以令长公主出征?”蒙骜起身:“大王,老臣年迈,但亦能上的战场,杀的了敌……”

    “正是!”王龁附和:“臣可上阵,不劳长公主。”

    桐桐感激二位老将回护之情,然则:“此并非意气用事……”

    “长公主。”李斯抬头看过来,“臣从不怀疑长公主之能,然则,此非长公主不可么?秦之制,并无女将军。”

    “虽无女将军,但并非无女职。”桐桐看向李斯,秦朝的女官不局限于后宫。

    后宫诸如:太王太后,太后,王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

    就像是宣太后,所谓的芈八子,不是说她叫八子或是行八,那个八子指的是她最初在后宫的地位。属于地位比较低等的一类妃嫔。

    而女官有女职,像是女侍中,女史,女贤人,书史,都是有职务有品级,做官做事的那种,最高职位为二品。

    壮女多由女官管辖,但确实未曾有明确武职。

    桐桐就说:“男女等同,妇人于武力上不敌男人,男人为武将,此由能力而定,无错!并非不容女将,而是男女一起,择优而用。而今,我自问不比其他将领差,为何廷尉不准允?若是因妇人之身不能为将,敢问廷尉,此是否对蚕不公允?”

    李斯反问:“若为妇之人,尽皆一心为功名,敢问,何人延续血脉,丰盈人口。长公主为他人之妇,繁衍子嗣事,于长公主而言非大事?长公主为天下女子表率,岂能这般任意而为。

    为将出征,并非只长公主可为;然为女子表率,大秦却只有长公主可为。因而,臣不答应。长公主之责,在……”

    “在何处?”嬴政一拍案几,坐起身来,看着李斯:“廷尉所言,寡人以为甚为荒谬。人无论男女,尽皆先为人。女子为妻之前,她为人;女子为母之前,她亦先为人。若不可为人,又如何为妻,为母?”

    一如阿母,她找面首此非罪,欲予面首权利才为罪。

    她便是秦王妻,便是秦王母,可她先是人,先是赵姬,做何选择皆是她作为人的选择,无有对错。

    寡人便是心伤,但亦不能因此而罪母。

    正如现在,阿姊何错之有?她是女人,她就要回府做妻子,为他人生儿育女。

    嬴政问说:“廷尉可有问过阿姊,她是否愿意!回府做文渊君之妻,得她愿意;回府为文渊君生儿育女,得她愿意。

    女子若因繁衍后嗣而不能为所欲为,此为幸事?廷尉为男,男可选入仕或悠游于天下,妇亦可选入仕或悠游于天下。

    而今,她站在朝堂上,她是秦人,她有领兵之能,她于攻魏之事有见解,寡人不管她是否为妇人,寡人只知领兵之人乃是一有能之人!有能即可,与男女无关。

    我大秦用人,人尽其才!此违背先王旨意?或是违背秦律?若无,廷尉何妨听听赢蚕之所思所想所虑。

    而不应因她为女子,便束缚于她!我大秦女子立身于秦,当百无禁忌!”

    李斯:“……”

    其他臣子尽皆起身:“诺——”

    李斯:“……”他转过身,看向长公主,“长公主于攻魏之事,有何见解。”

    这一晚上,在咸阳宫议事到子时,出兵乃是大事,出兵之前各种境况都得推演,如何应对需得提前设想。

    若要领兵,需得应付朝中同僚提出的所有问题。直到说服他们,使得他们认为有可行性,此事方可行。

    此考验的何尝不是临场应变能力!

    再多推演,尽皆虚构。战局变换之快,需得为将者临战不乱,随时调整。

    子时一过,李斯伸了伸腰,无甚要问的,他点了头:“臣不反对。”

    不反对那就散了吧。

    晚了,桐桐就不出宫了,她去甘露宫歇息一晚便罢了。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的好:

    秦法中,’一法律,同刑罚‘,而其他诸国女子犯法,刑罚比男子更重;

    秦国有女子学堂,女职女官多从此学堂而出。

    在秦婚姻必须去官府登基,婚姻中男女地位权利等同,若夫妻和离,女子若不同意,男子需得缴纳巨额罚款。多数男子因罚款数量巨大,而选择放弃,维持家庭。

    家暴,秦国男人不敢,惩罚极重。

    女子于婚姻中有财产权,其子女有完全的财产继承权。

    ……

    嬴政他做了很多事,很多很多都是影响两千年的大事!在大事面前,这些事小的微不足道,若不是后世竹简的出土,何人知他于弱者心存这般悲悯。

    走过梦境,隔着时间的长河,她似乎捕捉到了那一丝柔软……

    第812章 秦时风韵(139)一更

    中军帐中,桐桐也睡不着了,她在一遍一遍琢磨大梁城。

    无疑,这就是一场城市攻坚战。

    都说,最残酷的作战样式是登陆作战。但其实呢,在有登陆作战之前,最残酷的作战方式是城市攻坚战。

    而今,还没有登陆作战这种战争方式,因为没有岛屿要征服。所以,最残酷的就是城市攻坚。

    从古至今,城市攻坚就没有好打的。

    它更多的是依赖装备和手段,而且,守城的一方有极其稳固的防御工事,以及为了阻止进攻方而提前设置好的种种障碍。

    想要攻进去,最重要的是给城防上撕开一道口子。

    可就现在的战争手段和工具而言,怎么硬打?

    想打下一座城,我们得先接近这坐城池,至少得到人家城根底下吧。

    这种情况,守城一方会临时加高城池,夯土垒砖就可以做到。而且,会在城外设计种种障碍。

    比如,蒺藜,陷马坑,拒马枪等等,靠也靠不过去。清理这些,得许多人去做。

    可一旦去清理这些,对方在高处,箭簇覆盖而下,就问得死多少。

    这一拨死过去了,清理干净了。而后便是护城河。护城河宽六米多,深三米多,以前河上有吊桥,可以通行。现在城防将吊桥一收,怎么过去?

    除非填出可过车马的一条道了,但这也在对方的’火力‘之下!挖两铁锨,被射死一个。想越过护城河,又死一拨。

    当然了,秦军有填壕车,上面装石头土方,必要的时候人的尸体也可以成为填河的工具。

    过了河了,可攻城了。

    攻城有正面强攻和巧攻两种方式。

    正面强攻,要么翻墙进城,要么破门进城。

    想要翻过城墙,得先上的了城墙。守城方准备了箭簇、巨石等着,就看想怎么死吧。

    攻城方用云梯,这得人海战,跟蚂蚁爬树似得,砸死一拨再一拨,好容易接近了,人家有狼牙拍和夜叉擂。

    狼牙拍就是金属饼上很多狼牙刺,砸下去人成了千疮百孔的肉饼。

    夜叉擂是圆筒状的,实心的,金属所制造,上面带着尖锐的金属钉,用绳索垂下来顺着云梯往下滚,谁爬云梯谁死。

    当然了,攻击方可用飞楼,带轮子可以滑动到城墙之下。可就算是

    此车顶与城墙几乎齐平,只要上去,就有可能蹬上城墙,从城墙上攻入。

    攻打方只有数十此等飞楼,而对方城墙上全是将士。上去一个人,就有数十个人等着剿杀你。这种境况之下,便是一比一的耗损,攻方也打不起。

    更何况秦军损十,对方未必损一。

    而且,此种飞楼未必不能对付。强弩带着绳索,射出去订在飞楼上。对方站在城墙上一拉扯,飞楼就倒了。

    再要么就是用大柱子跟撞钟似得,撞开城门。

    桐桐坐起身来:魏王这么大阵仗准备这一仗,魏国又并非无战将,人家怎么可能不准备充分。

    这要是我,我这城里肯定存了桐油了。

    若是敢这么撞击城门,我就往下扔桐油罐,而后一把火下去,城门口就会有一道火墙。沾上桐油的秦军,自会引火烧身,不信他们不退。

    便是真攻进来了,还有瓮城呢。这瓮城里埋伏了什么,可真不好说。

    但像是金汁、陷阱必有,如果是这样,秦军三五万人放进去,死绝了都填不满瓮城。

    这么一算,怎么正面进攻?

    不正面进攻,也可以巧攻。比如挖地道,在外面损毁城墙。但此法在现在的攻城战就并不足奇,人家有专人在瓮边监听,任何地下响动都别想逃的过去。

    巡查之时看是否有新土,看井水是否浑浊等等,近距离挖地道,此法绝对能监测到。

    这么一设想,真正是每种进攻方式,对方都已有应对之法。

    就算是攻打进去了,还有巷战。

    如果说城市攻坚战是最残酷的一种战争方式,那么巷战就一定属于城市攻坚战中最惨烈的一个环节。

    对方以逸待劳,熟悉地形,提前埋伏,装备充足。此时,任何一个闯入者都是移动的活靶子。每条巷子里不铺满三层尸体,都打不完。

    所以说,魏王此次调配真的很疯狂。

    他城内四十万,真要硬打,秦军便是八十万,都未必打的下来。他真能靠一座城,一场战役扭转乾坤。

    别说耗费秦军八十万,就是一对一的换,损兵折将四十万,秦军也再无力攻伐天下。

    历史上很多攻坚战,曾有七千人马守城,却扛住了十三万人马攻击的例子。

    要么评价将军,总说这个人攻下多少城池。因为攻城最难,能打下城池,就是能力的说明。

    就像是孙子兵法为什么说,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攻心与攻城之间,除了从心理上收复敌人之外,还有一个确实得正视的问题,那就是:攻城代价太大了!

    第二日,军中将领议事。

    蒙恬就说:“魏人自从迁都大梁,数代人尽皆花费大力修建大梁城防。此处臣之前留意过,城外一切障碍尽皆铲平,无遮挡之物,亦无攀附城池之物,使得攻城时毫无凭借。”

    他说着,就拿了大梁的舆图:“而且,大梁城墙乃是悬板夯造……”悬板夯造的意思是,城墙几乎直上直下,没有任何缓坡!因为城墙高,为了使其坚固,

    而大梁城选用悬板夯造,墙内墙外尽皆垂直,人压根无法攀爬。

    “城墙上有女墙,角楼……”

    女墙乃是城墙上锯齿一样的那个造型,豁口可攻,一闪有墙可挡。

    角楼有瞭望与防御之用。

    蒙恬说:“我家祖父说,诸国都城,最坚固者,非大梁莫属。”

    他说着,就指了指另一边:“此乃渡口,何时拿下。”

    最初的计划是切断渡口,因北方水系发达,秦有水师之利。她原本是打算暂时切断大梁与外界的联系。

    可现在,她不打算这么干了。

    桐桐沉吟了一瞬,问蒙恬:“而今已是深秋,魏王征调魏国男丁数十万,几乎成丁男人尽皆在大梁城,而其他地方早已放弃戍守,可对?”

    对!

    “魏国人心惶惶,一路行来,秋粮未种。”

    啊?

    “地荒了,这不好。”桐桐就道:“大梁方圆数十里内,凡是未种秋粮之耕地,复耕。”

    啊?

    “魏王弃民而封城,此与大秦有甚关系?我王见不得黎庶遭难,故而派我等前来,助黎庶复耕,莫误农时,何错之有?”

    桐桐说着就看其他人:“大梁强弩射三百步,我秦军驻守于三百步之外,划好边界线,绝不逾矩半步。下令,过此线者,军法论处。”

    蒙恬:“……”他只能问:“渡口尚有魏国驻军三千人,张耳领兵。”

    “魏国驻兵,那便是魏国之地,将渡口团团围住,只围不攻。封锁道路,河面。渡口内为魏国属地,渡口之外,魏所弃,不属魏国,我秦驻兵,便为秦地。”

    诺!

    魏王率朝臣站于城墙之上眺望,可看见秦军井然有序,却未曾见攻城之意。

    “这是何意?”

    不知!

    “且看看,看赢蚕耍何样招数?”

    可连着等了三日,秦军毫无动作。驻防者驻防,不驻防者未曾在大梁城下聚集,不知白日里做甚去了。

    “必为陷阱,令我魏国以为城外无人马,好开城门主动以攻。”魏王冷笑,“寡人岂是那般容易被她诓骗之人。”

    “大王英明。”

    可这天晚上,秦军方向飘来了几盏灯,恍若星辰一般。

    谁见过此物?

    此物引的大梁城中军民尽皆出户以观,魏王下令将其射下。

    八盏灯上挂着布帛,布帛取下,上面写的是:魏王若弃大梁城外之地,之民,此皆归我大秦。三日后,若魏王不遣使相谈,此便为默认。我秦国将发国书,昭告天下。

    魏王嗤之以鼻:骗寡人开城门,好借机攻城,寡人岂能如她所愿?

    于是,置之不理!

    又三日,又有灯飘了过来,灯上悬挂舆图,魏国之疆域之剩下大梁与大梁城外一驻兵之渡口,其他尽归秦地。

    魏王将舆图掷于地:“赢蚕意图激怒寡人!此等心思,妇人耳。”

    谁知过了三天又三天,秦军并无动静,无攻打魏军的意图。

    直到半个月之后,灯再次飘来,挂着的是秦王诏令,告知天下秦国疆域面积。

    大梁成了国中之国,秦国承认魏国的存在,承认魏王依旧为魏国君王。

    此时,站在城墙上看出去,田地里有了一层浅浅的绿。种下去的冬小麦发芽了,冒出了地面,近看尚看不出来,远看就会发现,麦子长势极好,出苗齐整。

    城墙上驻守之将士私下便窃窃私语:大梁城为一城池,城池之物资有用尽之日。秦国为何要攻城?只占据大梁之外地域,半年便可困死一城人马。

    魏王有些焦躁:该攻城!赢蚕,该攻城!

    他下令:“骂——骂阵——骂嬴政,换着骂,昼夜不间断骂……”就不信,她不出战!

    可未等到他着人骂呢,对方先喊上了。

    他以为是叫阵,却不想,秦军数百人一组,站在三百步之外,喊的是:“启封人士丁二,家中老母捎信于汝,汝妻已产,母子均安……中阳人士霍牛,汝父病重,汝兄盼汝早归……安阳人士百工,汝弟捎信,告知汝,家中母丧……”

    一遍一遍喊着,一遍一遍重复着。若有同乡同袍,听见了必告知。

    桐桐坐在中军帐里,手里拿着书信,不去管外面。

    那诗怎么说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该来探亲只管探亲,投递书信只管投递,送不进去,秦军想法子嘛。每天数千人不打仗,只念信。

    都听吧!省的魏军守城还要惦记家里。

    此一番好意,魏王当领呐!

    第813章 秦时风韵(140)二更

    桐桐不仅叫人每日不间断的念信,该放灯的时候还是会放灯。

    诸如秋里,秋雨多呀!雨多了,河水猛涨,有溃堤之险,此乃常事。

    于是,她又放灯,此次放的多了,不是给魏王的,是给大梁城中魏人的,告知他们:

    第一,近期有雨,就在此三两日。请检查屋舍是否要修缮,将干柴挪至廊下,连日阴雨,湿柴不易点燃。

    第二,雨中值岗难免风寒,需得当心。姜汤常备,若不然,城中人口密集,聚集严重,必导致风寒蔓延。

    第三,夜间需警醒,若雨势大,河水暴涨。亦或者上游下了大雨,下游河水跟着涨,而后导致溃堤。此种境况下,小门小户之屋舍最容易坍塌,当心存警惕。

    不多,大致意思只这三点。

    魏王拿着此等帛书,下令:“士卒黎民不得私收此物……”话未说完,便摆摆手,便是不叫城中人捡了此物去,赢蚕亦会安排人呼喊着’好心‘提醒的。

    此帛书,赢蚕好似句句好意,可其实句句杀机:

    第一,乱民心。

    秋雨之后,天渐冷,城中取暖物资必不够。下雨尚且怕柴草淋湿,无以生火。若是冬日来临,庶民御寒衣物本就少,往年尽皆以柴草取暖。而柴火只要勤快便可得,可今年便是勤快,上何处打樵准备柴草去?

    城中粮有、布帛有,却无以御寒,庶民焉能不慌?家中有老者,有幼童者,尤怕。

    第二,乱军心。

    军中同吃同住,军中昼夜值岗,军中一旦有人惹上风寒,紧跟着便一营一军尽皆病倒!

    风寒此病症难治愈,沾染风寒者,十有七八殒命。若是如此,岂非未战而先死?

    第三,乱君心。

    如今这天气,许是有雨,有雨一定会涨水,可涨水就会溃堤么?

    未必!

    可寡人而今敢赌不会溃堤么?赢蚕之意,意在恐吓。

    她在恐吓寡人,只要暗中坏堤,溃堤便可淹城。只要借助雨势,水漫大梁,魏国亡矣。

    魏王捏着布帛,双手直抖:赢蚕此女,无耻虚伪!

    庶民眼中,她慈眉善目,可谓仁厚已极!

    然实则,她奸猾狡诈,无所不用其极。

    魏王看向外面的晴朗的天:只要不下雨,便好!只要今秋无雨,便可安然矣。

    可这苍天似乎偏宠于秦国,第一日傍晚,雨滴掉落。初时确实不大,然则夜里,至子时前后,雨越下越大。

    魏王梦中惊醒,坐起身来,推开龙阳君赤脚下地,从寝宫里出去,火把照亮了寝宫外,光亮之下,廊下似是挂着雨幕,水顺着地面无声的流。

    雨真的如期而下,且雨势极大。

    深秋、雨夜,风吹着浑身湿透的将士。

    魏王下令:“速去!速去备伤寒之药!速去看城中可有房屋坍塌,救妇孺!先救妇孺。”

    传令官应诺而去,魏王直挺挺的跪下,仰头看着黑漆漆的雨幕:“苍天——苍天——尔何故助纣为虐?尔为何助纣为虐!”

    龙阳君缓缓走出来,将斗篷披在魏王身上:“大王!”他伸手将人往起搀扶:“大王,您若染病,此万事皆休。”

    魏王看向龙阳君:“此境况,当如何?当如何!”

    龙阳君低下头,良久才有将头抬起来,看着魏王的眼睛:“大王,如秦长公主这般,大梁可守的住?”

    自是守不住的!她不着急,但自己急,城里的将士与庶民着急。

    龙阳君摇摇头:“您这般想,朝中大小官员尽皆如此想。而今他们在城中,若不降,他们还余甚?既然明知要输,何不早降!

    一则,免受困厄之罪;一则,先降者先立功于秦国。为长远计,而今在各家府邸,不知多少人在谋算着,如何能得一份泼天大功。

    若是如此,大王,您之危比城中数十万将士庶民之危更大!”

    魏王微微变色,此意是:有人意图造反而邀功于秦国?

    龙阳君站于魏王身侧:“大王,您无论做何种决定,臣必守护您。便是一死,绝不弃大王而去。”

    魏王:“……”

    龙阳君看着雨幕:“大王,赢蚕不会杀您!可而今这大梁城内,想杀您者众。”

    魏王朝后退了两步:“寡人不信,我魏国之臣,这般轻易便背叛于寡人。”

    “可大王呀,您忘了!赢蚕擅用密探,这城中必有密探,密探在何处?他们是否在朝臣府上,是否有鼓动怂恿之嫌?”

    龙阳君说着,便又垂下眼睑:“大王,韩灭了,赵灭了,您可见几位大臣殉君殉国的?求生乃人性,违背不得。”

    魏王笑了:“因而,你劝寡人降?”

    “未曾!”龙阳君摇头,“臣只是不愿您死于他人之手!折损于秦国,亡于赢蚕之手,此非折辱。可若是丧命于他人之手……大王可甘心?”

    魏王未再言语,而是凝视了雨幕良久,缓缓进了大殿。

    雨持续七八日,城中干柴用尽,染病者果然极多。

    一场秋雨之后,天气阴冷。

    秦军营地上,日日有鱼腥味飘来。炖鱼汤为饭食,此证明有水师于水上游弋,打鱼不过顺手而为。

    一场雨之后,麦苗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边。而后,秦国营地边开始晾晒柴火,还有成片的兽皮悬挂着。

    他们又在喊:“城外干柴,魏人可自取!城外干柴,魏人可自取。”

    一日一日,干柴一摞一摞的摞起来,每日都在增加。

    家中有老人孩子的,有无柴为炊者,翘首以盼:可否出城取些柴草。

    庶民不敢闹,只是越来越多的人围在城门口。

    守城之将焉能不怕?

    而城外,间或喊:谁谁谁家捎带了御寒衣物,可否传递?

    魏王坚持不投降,他召见群臣:“只要扛到冬日!冬日里大河成冰,无法水淹城池。”

    “大王,便是今冬无水淹之患,可庶民何以御寒?城外柴草成垛,今晨木炭又堆积如山。秦军伐木烧炭,三百步之外便是……冻至无法忍耐,柴草炭火触手可及,大王何以安民心?”

    魏王:“……”当日封城,物资储备极多,宫中不乏炭火。却疏忽了,庶民无可取暖。

    桐桐坐在外面晒着太阳,看着大梁巍峨的城池:庶民打樵极其艰难,一则,无利器,一日打不了多少柴!一则,山川皆有主,庶民不可任意而猎,任意而渔,同样,亦不可任意而柴。

    膏粱者,如何知庶民之难呢?

    而今城中还有树木,还能砍伐应急:只是这般之下,能应付多久呢?

    魏王啊魏王,将王宫之柴炭、布帛分予庶民如何?

    “分!分——”魏王一声令下,尽皆往下分。

    龙阳君急道:“宫中宫婢、侍卫以千万人计,如此这般……他们便需得受寒冬之苦!庶民不敢违逆,可宫中之人若不得活,祸端必起萧墙!再则,分炭火于庶民,亦要分珍宝于群臣么?”

    魏王:“……”因而,分不得!若分,必起祸乱。

    他一边哭一边笑,一边疾步朝城墙上而去:“赢蚕——赢蚕——你逼迫寡人若此——你逼迫寡人若此——”

    城墙外,柴火垛摞着柴火垛,木炭堆连着木炭堆,那兽皮堆成小山,这必是秦军将士狩猎所得。肉吃了,皮毛就这么放着,好似说:开门!只要开了城门,取暖之物尽有。

    再细看,秦军中夹杂着魏军。

    他侧耳去听,声音顺风而来。是秦军正在说’卸甲田‘。

    魏军为渡口驻军,张耳所率领。而今物资用尽,自愿投降。

    投降之后,每一百人一批次,卸甲交还武器,而后等着,同乡之人被秦军亲自押送,送回家乡,于官府登记,领卸甲田。

    自此,此田不纳税,可世袭,此生不用征战。

    声音之大,守城之将士尽皆听在耳中。

    魏王——看过去,无一人敢与他对视。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再挣扎不过是徒增笑料耳。

    这一日,一早起来,大梁的城门洞开。

    蒙恬急忙喊:“长公主——长公主——降了——”

    什么?

    “降礼!降礼!”

    桐桐跟着出去,远远的看去,白茫茫一片。她立马喊:“整军。”

    “诺——”

    桐桐一身铠甲,坐于战车之上,未动分毫。

    魏王带着魏国君臣,自城门而出。

    三百步的距离,魏王走的极其艰难。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上身坦露着,口中衔着玉璧。

    《周礼》中降礼有规定:国君’面缚‘、’衔璧‘’肉袒牵羊‘。大夫需得衰绖,士需得舆榇。

    这个意思是说:国亡,投降之礼,国君应该被缚住,口中含玉璧,赤着上身,行牵羊之礼。而大夫们身着丧服,士则需得携带棺材而来。

    此浩浩荡荡一群人,停在十步之外。

    魏王看向战车上的女子,而后缓缓跪下,口含玉璧,不能言语。

    桐桐自战车下,而后走过去,取下其口中玉璧。

    期间,对方咬住不松口,抬眼跟桐桐对视。

    桐桐要撒手,对方牙口一松,玉璧入桐桐之手。

    此玉璧乃祭祀神器,献出玉璧,乃交出国祚之意!

    魏王道:“魏国亡国之君,率魏国臣民,降大秦。大秦万年!秦王万年!”

    桐桐取出佩剑,将捆绑他的绳索砍断。

    魏王挣脱绳索,边上便有人递上刀刃。他接到手里,又叩首:“亡国之君,可赴死。求秦王赦我臣民之罪!”

    桐桐看着服丧之人,此礼仪为假葬礼,为国君之葬,为魏国之葬。

    不论穿丧服,亦或是带棺木,尽皆表达可死之态度。

    桐桐双手接过其手中匕首,而后才道:“赦尔之罪!赦尔等臣民之罪。”

    “臣可万死,求秦王留我宗庙!”

    “免其死罪,留尔宗庙!”

    “臣谢我王恩典,我王万年——万年——”

    第814章 秦时风韵(141)三更

    大雪漫天,桐桐酣然而眠。

    邯郸城中本就有吕宅,四爷在邯郸任事,住回了吕宅。

    温房里暖意融融,铁锅中有莲子银耳雪梨,炖的正是时候。烤炉上花卷被烤的金黄,他用夹子给夹到一侧,放着。腌好的肉在盘子里放着,现烤才好吃。

    桐桐这一觉直至傍晚才醒,一醒来先迷茫,而后看向四爷,又打了哈欠。

    四爷将肉给烤上,说她:“舒服了?”

    这一觉是真舒服!身下柔软,铺的是茵。

    茵乃是一种垫子褥子,专门铺在马车里减震用的,特别柔软。

    这玩意什么感觉呢?

    那词不是说’绿草如茵‘吗?就是绿草地,轻轻的柔柔的,躺上去绵绵软软的感觉,大概就是茵的感觉了。

    桐桐伸懒腰,又张大嘴打哈欠:“舒服。”枕头也是稻糠填充的,比木质的、瓷质的更舒服。

    从被窝里起来,边上的温水端起来就灌了。而后才软踏踏的坐于四爷对面,干脆盘腿而坐。

    案几上有吃的,她先抓了果子,润润喉。

    四爷递了热帕子,她接过去抹了一把脸,又发呆去了。

    “想怎么解决这个贵族?”四爷一边给烤肉,一边问。

    嗯!朝廷里肯定是要吵翻了。分封制与郡县制,该如何选择?

    四爷就说:“废黜分封制其意义不在一统六国之下!”但是呢,周朝是分封制,而周王朝延续了八百多年。

    八百多年,任何事都成了天经地义。就像是《周礼》,不自觉的,大家都在遵从周礼。

    莫说周才亡,便是周亡后的两千年,所谓的习俗去细究,依旧能找到周礼的印记。一代一代传承,就成了一种约定俗成。

    好似事情本来就是那样的,不那样的都是错的。

    一如分封制,八百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本来就应该分封,凭什么不呢?

    桐桐点头:“所以,秦废黜分封制才像是脑子有大病。谁都不满意!贵族不满意,庶民尚且不懂什么该满意什么不该满意。”

    因着始皇帝骤然驾崩,秦二世而亡!哪怕是汉朝,都说汉承秦制,可再是承此制,它依旧采用了分封制。

    对于秦之所以亡,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觉得秦采用了分封制,导致贵族不满,从而导致了大秦的覆灭。

    四爷将肉翻面,一边忙活一边问她:“在你看来,陈胜吴广这样的,算是农民起义的领袖……”

    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在而今意义非同一般。

    四爷真笑了:“陈胜自立为王,国号’张楚‘。”

    嗯!

    “陈胜有一下属,名叫武臣。此人自立为赵王,陈胜大怒,欲杀之。而他的谋士劝谏他,’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

    桐桐点头,这都是《陈涉世家》的原话,意思是:秦朝还没亡呢,就杀了赵王极其家属,结果就是招致怨恨,如同再生一个仇视我们的秦朝一样。与其如此,那便不如册封他吧。

    就听四爷又说:“于是,陈胜册封武臣为赵王。而后韩广在燕国贵族的劝说下,自立为燕王;田儋本来齐国王族,后来自立为齐王;甯陵君咎为魏国后人,被陈胜册封为魏王……”

    桐桐:“……”谁记得这么详细,“这不就是,陈胜吴广一起义,周朝时期的各个诸侯国的勋贵后人就跟着起事,自立为王,复国!

    说起来是奉陈胜为’天下共主‘,但其实不还是躲在陈胜身后么?”

    “对!就是如此。陈胜这个你觉得是农民领袖的,他已然被左右了,他没有什么主张,他走的是周朝的老路。”

    桐桐:“……”要是照这么说,“项羽岂不是也走的分封路子?”

    “对!他分封了十八路诸侯,自称西楚霸王。”四爷看她:“懂了吗?惯性这个东西,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改变的。八百年的印记,那是一朝一夕能抹掉的?”

    桐桐:“……”

    四爷又说她:“你这次是不是俘获了一个叫张耳的?不觉得名字熟悉?”

    桐桐在脑子里扒拉:“张耳?”她想起来,“哦!他呀!”

    此人原是信陵君魏无忌的门客,后来在魏为官。历史上,魏国灭了之后,他隐姓埋名,后参加了陈胜吴广的起义,最初为校尉,还劝说过陈胜册封六国诸侯后裔为王。后来投靠过项羽,又投靠刘邦,被刘邦册封为赵王。

    四爷就说起了汉朝:“秦因何而亡,六国勋贵为何反秦之声那般大,刘邦尽知!若是继续郡县,汉也坐不稳。于是,他继续分封,但也保留了郡县。天子所辖之地施行郡县制,其他诸侯自称’国‘。

    不过,诸侯国面积加起来,与天子所辖面积几乎等同。如此,可保障天子之权利!直到汉武帝时期,削藩并施行推恩令,这才使得政权集中,达到了一个大的稳定。”

    桐桐明白四爷的意思了,他其实是说,历史上的秦朝这一步跨的有点大,事实证明,此举反弹过甚,问题极多。但是汉朝施行之策,却可以借鉴。

    换言之:分封与郡县并行一段时间,化解它。

    四爷又添了一句:“交叉!”

    “什么?”

    “交叉册封。韩国之贵族封地可放在魏国,魏国贵族的封地可放到赵国,打乱它,使其失去依仗。”

    桐桐伸手,四爷便拿了手札递过去。桐桐接过去,抓了笔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四爷名字边上,而后转身便喊人:“八百里加急,送咸阳!”折子送进咸阳,子时前后,嬴政也起身,从内室往出走:“阿姊着人送来的?”

    蒙毅在外面应了一声:“是!”

    “着人送往邯郸的蜜桔可送到了?”

    “该是快到了。”

    嬴政出去,手札接到手里,一打开却是文渊侯的字迹。

    他又折返回来,打算往书房去。

    一进去,灯已经点起来。

    芈峦披衣添炭火,又取了饼子热于烤格之上,默默的蹲在边上。

    嬴政看了她一眼:“你自去歇息,无碍。”

    芈峦摇摇头,将饼子烤酥脆放在盘子里递了过去,又去热羊乳于大王。她跪坐边上,不知长公主所传书信说的是甚,但见大王正襟危坐,面色肃穆。手持书卷,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看。

    嬴政在反复的看,文渊君在信中,将大秦比作一颗砧接后的大树。

    砧接之术,民间有之!

    有农人因’连理枝‘而得启发,将他木之枝砧接到另一木上。

    公主府中果木极多,阿姊与文渊君将此砧接,甚至于花卉因着砧接,亦有了不同的颜色。

    一说砧接,他便懂其中之理了。

    文渊君说,大秦本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而今取诸国,便如同掘六棵大树树根,而后将其枝干砧接在大秦这棵树上。

    砧接过的苗木,需得——缓。

    此时,树叶发黄,树干不长,如同大病一般。需得施肥浇水,小心养护,尤怕雨打风吹。其砧接部位并非浑然一体,太容易折断。

    一般需得数年,砧接之处长为树结,折也折不断时,才能称之为一棵树。

    此种境况,就如一统诸国后的大秦。如何养护此树,便当如何养护大秦。

    养护之法,不能急。水肥多,枝叶壮,创口太脆弱,容易折断。若是水肥过多,则烧死根系,危害整棵树。可也不能不给水肥,水肥若少,久之必病。

    需得处处小心谨慎,悉心养护,使得它根深干壮、枝繁叶茂。

    此时再修剪,于树有利而无害。莫说只是修剪,便是砍掉其枝干,树根深千尺,来年发新木,亦能郁郁葱葱。

    嬴政反复读,反复琢磨其中意思。

    文渊君是觉得,分封制推行诸国,怕是操之过急。需得缓缓图之,慢慢改之。

    如此,便有一种情况,那便是诸国施行之法与秦国有所不同。

    文渊君又提出,将其交叉册封。

    手札字数不多,他读了数十遍,回过神来,竟是能听见鸡鸣之声。

    李斯认同郡县制,他愿意主持此事。然则,文渊君之建议,确实需得好好思量。但一而再,再而三的驳了李斯,此亦不妥。

    天不亮,他就告知黄琮:“天亮之后传李斯。”

    “诺!”

    李斯以为是着手郡县事,谁知道大王递了几个折子过来:“看看!”

    看甚?

    他接了过去,看了再看,这几份折子有个问题,赵郡之地的折子,用赵文;魏郡所递折子,用魏文。

    诸国文字皆不同。

    李斯就笑道:“诸国语音接近,然则字体不同。此乃分封制之弊端!商周以来,施行分封制。诸侯国之间严禁相互往来,于是,便各行文字。使得臣民之间界限分明,此教化使得子民只限于一隅,其害至深。”

    嬴政点头,“不错!因而,寡人欲交托你大事。”他说着便起身:“你曾于稷下学宫就学,尤擅书法。寡人令你负责文字事,统一其文字,天下共行。”

    “书同文?”

    “正是!书同文。”嬴政看着李斯,“言语音可异,文字须同形!删繁就简,废黜异体!此事干系甚大,朝中唯你可担。”

    李斯忙道:“臣以为,货币需得一统。”

    “准!”

    “车轨需得一统。”

    “正合寡人之意。”

    “各有度量衡,商人经商极不便捷,臣以为,当一统度量衡。”

    “善!”嬴政看向李斯:“此桩桩件件,尽皆大事!廷尉,诸事皆由你掌管。诸事达,一天下才有根基。”

    李斯忙俯身:“诺!臣定当竭尽全力。”

    嬴政笑看着李斯离开,这才慢慢的转过头,将视线落在舆图上——楚国!该你了!

    第815章 秦时风韵(142)一更

    这个冬日于桐桐而言,是难得的惬意时光。

    四爷回来的时候,她守着炉子在扒拉,从里面挑烤好的栗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剥出来往嘴里塞。

    不用问也知道,她想吃红薯了。

    桐桐瘪嘴:可不嘛!这么好的火堆,不烤个红薯真就白瞎了。

    这会子见四爷回来了,她伸出乌漆嘛黑的手,“自己脱皮裘。”

    冬日里穿皮衣御寒,一层一层的裹着,极为厚重。穿此等衣衫,冬日里只管胡吃海塞,胖不了一点。

    四爷将衣裳脱下来,桐桐搁在嘟囔:“我用鸭绒试了……”布不成,毛老往出窜,只能这么穿了。

    衣服一脱,四爷觉得像是卸掉了铠甲。而后履袜尽皆脱掉,赤脚在毡毯上。

    桐桐指了指狐皮褥子,早就暖着呢,脚塞进去。

    四爷跟着过去,过去就往下一躺,真累了:“……将塌屋舍今冬翻盖,起了四千多户……”

    土坯房子,无甚技术含量,有墨家协助,事办的顺畅。别管盖了多少,此乃实事。

    桐桐洗了手,这才想起来:“稷下学宫送了信来……”说着,从案几下取了出来递过去,“怕是跟书同文相关。”

    四爷没起来,躺着将信看了:稷下学宫不同意书同文。

    这本也不足为奇!读书人嘛,他们想的是:凭什么?你有何造诣,敢定天下通行文字。

    信上说:稷下学宫亦有三百余载,以学而论,可谓集法、儒、名、兵、农、阴阳百家。而百家中,贤达着数千人。其中佼佼者如孟子、邹子、慎子、申子、鲁连子、荀子……

    四爷合上信,递给桐桐。

    桐桐瞟了一眼,倒也不是稷下学宫挑理,人家的学生就是牛嘛!这些牛人学生的著作影响后世两千年,还继续影响下去。

    像是《孟子》、《晏子春秋》、《荀子》等等,这些著作的作者可都是稷下学宫的学生。

    敢问:谁敢在这些人面前论才能。

    若才有不及,不能胜于诸子,怎敢定天下文字?

    桐桐这才有点明白过来:“嬴政命李斯负责,在大篆的基础上创秦小篆,也是因着李斯出身稷下学宫吧?”

    那你以为呢?稷下学宫于天下士子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虽李斯不如先学,然亦是你稷下学宫弟子,闹腾什么?

    四爷懒的搭理,这是李斯的事,李斯能处理。

    李斯在稷下学宫被喷了一脸口水!在秦国,秦王理事尚且顾念他之感受,可回了稷下,面对师长与同门,李斯被口诛笔伐,几无立身之地。

    学宫祭酒冷笑:“偶合王意,得以显荣,此乃目下而已,岂能长久?”

    李斯忍着,只能道:“厮,小吏出身,诟于卑贱。身为卑贱,更当有奋发之心。”

    “自命不凡耳!”

    李斯:“……”岂敢?“厮岂敢自命不凡?”

    他的话才落,满堂尽皆鄙夷之声。

    李斯再好的脾气,也不受这个气了,他也冷笑道:“厮便自命不凡,又如何?总也强于故作姿态之辈!诸位标榜与世无争,可其实呢?有功利之心,无功利之能!”

    祭酒一拍案几:“放肆!”

    李斯起身,朝着祭酒恭敬一礼,“学宫之先学贤达,厮自愧弗如。厮有自知之明,亦知不可在孟子面前说仁,不可在荀子面前说义。厮今日来,只为说礼。”

    祭酒这才缓和了面色:“礼?”

    “正是!”李斯点头:“我王尊礼,守礼,重礼。荀子有言,人无礼则不立,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守,此言诸位认同否?”

    “然!”

    李斯再问:“诸国征伐,此为礼?”

    “否!”

    “诸国劳民伤财,建关塞修堡垒,使得国与国相互防备,此为礼?”

    “否!”

    “国恨则民怨,庶民彼此为仇,此为礼?”

    “否!”

    “在座诸位尽皆学人,身为学人视无礼而不见,此为礼?”

    众人相互对视,而后才道:“否!”

    “七国言语音近,话出口,耳皆懂,无交流之障碍,何故文字不一?而今,使得口、耳、目合一,不使其混乱,此有悖于礼法?”

    众人沉默,良久祭酒才说:“否!”

    李斯再问:“如不修订字体,那引何种字体通行天下呢?诸多书法之体,何种最优?”

    众人皆不能言:无法评其优劣!

    李斯看着众人:“秦欲将天下归一,可迄今为止,韩郡、赵郡、魏郡,我王未曾要求需得用秦字,为何?

    天下人皆用秦之大篆,于秦而言最为便捷亦最有利。然,我王以礼待天下士子,取百家之长;以圣人为师,融诸家之学。诸位缘何诋毁若此?此若不通,行秦之篆,若何?”

    无人应此言!

    李斯将新定小篆字体展开,“此尚未完成,小部分而已,请诸位斧正。”

    说完,转身就走。

    直到出来之后,他才冷笑了一声朝后看去。

    亲随低声道:“可能从之?”“必从之!”这就是长公主说的给脸不要脸。

    你们要是不愿意重新定,那就按照秦字天下通行。若不想让秦字抹掉其他诸国文字特征,就只能用新定的。

    看着办!

    侍从问:“可请稷下学宫同定。”

    李斯摇头,之前未必无此意!而今嘛,只从大篆往小篆演化,他们又能如何?

    有了小篆,大家都得重新学。

    隔几天,桐桐就能收到一部分。

    其实小篆字体真的很好看,当然了,桐桐和四爷都会,只是见证了它的一步步诞生,这是挺神奇的事。

    这玩意后来多用在印章上,官方防伪所用。

    嬴政的书信也开始用小篆书写,他送了书信来,想让自己回咸阳。此次灭楚,他打算亲自领兵。咸阳无人坐镇,他希望自己回去。

    桐桐把信看了,递给四爷:“……”你在邯郸吧,我得回咸阳。

    四爷接过去,烦的够够的!没我们,你嬴政也把天下给打下来了。现在真就娇气的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就是不在咸阳,咸阳就乱了?吕不韦和李斯是吃干饭的?蒙骜和王龁还活着呢,两人坐镇咸阳,谁还反了天了?

    怎么就非得叫人回去给你看摊子?

    咱就说,这都十多年了吧,我俩在一块安生的待过几天?好容易说,平定了魏国,可以在邯郸呆着了。

    呆着呢,就一个冬天,然后一封书信就又得走。

    他是不是觉得他不要男女之情,别人就都没有呀?

    这什么人呀?

    四爷不大乐意,桐桐就说:“楚国一灭,该有什么事呢?我肯定就哪也不去了。你去哪,我去哪?”

    四爷:“……”六国平定了,他该一年到头的巡视他的领土了。你是哪里都不能去了,他得把你放在咸阳给他看着。

    反正自从嬴政来了一封信之后,四爷就牢骚不断。

    再发牢骚,桐桐该走还是得走。衣服准备好,一箱子一箱子的贴好标签,甚至于食谱都拟定了一摞子,连做法都有。

    也都交代伺候的人了,每次用膳,咱得跟下馆子似得,拿着这个点菜。点了菜之后,厨下再做。

    样样都安排妥当了,她回咸阳了。

    此次回咸阳,她直接住进了甘露宫。

    甘露宫只太王太后与刘女,许久未见刘女,她极高兴,早早的等在宫门口。

    今儿别说刘女了,便是韩氏与成蟜也在。

    成蟜都长成大孩子了:“长姊——”

    桐桐就笑,未到跟前就先打量他:“长高了!又长壮了!”

    成蟜跑过来,憨憨的笑。

    桐桐抬手给整理了衣领,拉着他走:“先生给我写信,夸你学小篆学的极快。”

    “需得用些工夫。”

    “是!得用工夫。”

    刘女和韩夫人都欠身:“长公主。”

    桐桐赶紧就扶,挽着她们的胳膊往宫里去:“风正冷,站在风口作甚。只管在内殿等着便是!”

    正殿里,太王太后等着。虽出门不久,但每次见太王太后都能看的出来,她在慢慢变老。

    “祖母!”桐桐过去见礼。

    “丑儿!”太王太后将手放在桐桐的脸上,“回来好!回来好!祖母总怕不能见你。”

    怎么说起这个话?

    桐桐就笑:“您得等着重孙出生!得等着大王一统六国……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太王太后便跟着笑:“怕是真老了的缘故。”

    说着,就说刘女:“摆膳!摆膳!丑儿必饿了。”

    成蟜就道:“祖母,长姊乃上将军,且早已经倾国倾城了,怎还称呼丑儿?”不雅!

    桐桐摆手:“而今,能这么称呼我的只剩下祖母了。您就这么叫吧,您叫着叫着,我也跟着长命百岁了。”

    太王太后攥着这孩子的手捏了捏:“你与正儿长命百岁,大秦方可万年呐。”

    嗯!老人家说的都是明白话。

    宴席已备好。嬴政不得空,那就娘儿们几个开席。

    酒过三巡,韩夫人突然提了一句:“长公主,成蟜年岁也不小了。您看能否请大王赐予封地,妾欲与成蟜去封地度日。”

    桐桐:“……”

    刘女担忧的看向桐桐,桐桐笑了笑,示意她只管用饭,莫怕。

    太王太后放下筷箸,韩氏便有些惶恐。

    桐桐看看惊慌的成蟜,她把桌上的耦盒递给蜀生:“二公子喜食此物,给他端过去。”说着,又跟太王太后道:“您尝尝这酒酿,我吃着甚好。”

    太王太后这才又取了勺子,继续用膳了。

    桐桐笑看韩夫人:“依照秦律,宗室无战功不得封爵!无爵便无封地。”

    说着,就又看成蟜,“蚕与大王知幼弟一日大似一日,可……需得去战场!我们总想着,便是庇护他一生,又如何?

    不盼着他建功立业,有多大的出息,就想他平安顺遂!战,蚕与大王幼年见过!战场,九死之地。可若夫人舍得,成蟜愿意,那自另当别论。”

    第816章 秦时风韵(143)二更

    成蟜连连摇头:“长姊,咸阳甚好,我不要封地。”说着,他缓缓低头,“骑射功夫尚不到家,不敢去战场。”

    韩夫人:“……”她看了儿子一眼,再未言语。

    桐桐看向韩夫人,问说:“莫非夫人觉得有甚不便之处?”她叹气,“宗室虽广,人丁繁茂,然则近宗还余几人。夫人,我为长公主,便是未出嫁,可赢氏之事,我终归是不便管。而今伯父年岁不浅了。”

    赢傒乃是嬴柱长子,比嬴子楚大许多。嬴子楚在兄弟中排行七,中间隔着好几个兄弟呢。以赢傒的年纪来算,他真算是一老者了。

    韩夫人抓着筷子的手一顿,这是何意?

    桐桐跟她对视: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赢傒之后,驷车庶长之职谁来?大王只成蟜一个兄弟,宗室由远宗掌管么?

    韩夫人恍然一瞬,而后赧然的笑:“长公主见谅,妾……胡思乱想,幸而无外人。”

    “是!没外人。一家子人说话就当如此,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便说什么,不用相互猜测,此最好不过。”

    桐桐说着,便看成蟜,“可常出宫与宗室熟悉熟悉,咸阳子众多,亦可游戏。随心所欲便好,不耽搁课业,大王必不至于训斥于你。”

    成蟜夹了耦盒,抿嘴笑,而后问道:“阿姊,我爱喝酸梅汤,可宫人熬制总也不如阿姊熬制之味儿。”

    “回头我配好给你送去,想喝了熬一包便是了。”

    “诺!”

    气氛这才松了起来,刘女又问起了邯郸境况。

    桐桐就笑:“故居已然被文渊侯保护起来了,一切一如当年走时!便是父王住过的老宅,而今亦恢复昔日布置。山上当时被正儿放了火,如今屋舍重建,我亲自布置的。”

    说着话,她还跟太王太后道:“等六国皆亡,天下尽皆秦之地,我护送您去邯郸,看看父王当年住过的地方。而后再陪您回韩郡,看看您昔年游玩过的地方,说不定还能碰见故人。”

    太王太后便高兴了,问说:“衣锦还乡么?”

    “嗯!衣锦还乡!”

    用了膳,成蟜去骑射,韩夫人陪着太王太后玩麻将,给桐桐和刘女一些私下说话的时间。

    刘女看桐桐的肚子,桐桐:“……”她捏了捏刘女的手,此事不知如何说。

    只能道:“天下未平,大王欲兴兵楚国,我此次回来是咸阳无人镇守。”

    刘女一脸担忧:“文渊君……”

    “我知道您忧心甚事。”桐桐拉着她在游廊中慢慢走动,“可他之境况,您亦知。吕氏于他而言,无甚要紧,他并不执着于子嗣。我亦然!”

    刘女笑了笑,便不再催促了。

    她低声道:“殿下,妾无知,但亦懂相惜之理。妾本不当问,然太王太后心有记挂……”

    “您告知祖母,蚕太过接近权利。若骤然远离,伤正儿;若不远离,不伤情分便伤后人。人一生,终是有所失有所得。蚕此一生,碰此机缘。一扫六合之中,有赢蚕之名。有此,还奢求其他,此乃贪欲。蚕不贪子孙富贵荣华,只愿此一生活的有价值。”

    刘女缓缓点头,抬手摸了摸桐桐的脸:“好!妾再不催了。”

    说着便说起了别的:“大王身边一婢女该是有孕了。”

    有孕了?

    果然是有孕了!

    芈峦端了茶盏过来,放下之后又慢慢的退去,去一边烹茶去了。

    桐桐从对方的身上挪开视线,该是有四个月了吧。

    嬴政不好意思的笑:“阿姊……”

    “好事啊!”桐桐端了茶慢慢抿着:“该让她歇着了。”

    芈峦红着脸:“大王让奴婢歇着,奴婢之觉得歇着闷,动一动反倒是好。”

    嬴政看了对方一眼:“此处不用你伺候。”

    芈峦忙起身,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这是有话说,不欲芈峦参与。

    等人走了,嬴政才说:“今日议事,李信提……灭楚只需二十万兵马。”

    历史上,李信也说只需要二十万,但事实上二十万人马他输了,输的极惨。而王翦提议得六十万人马,当二十万与六十万比,嬴政当然愿意给李信一个机会。

    因为六十万,几乎是倾国之兵。

    在韩、赵、魏才灭的当口,怕这几地起乱子,必是要留足人手的。若是六十万,倾国而出,风险极大。

    不仅是面对内乱无兵平叛的问题,还在于信任不信任王翦的问题。

    他一人带走了秦国八成的兵马,万一叛了怎么办?万一自立怎么办?秦国亡矣!

    因此,下这个决断,极难。

    后来李信败,损兵折将。嬴政亲自上王翦家里,王翦要兵六十万,嬴政便给兵六十万,这才灭了楚国。

    而今,李信还是一样,认为只二十万便可灭楚。

    桐桐问:“大王如何想?”

    “将之所请,寡人本该信,且坚信不疑。用兵之法,无常形。李信非信口开河之人,他之战法,寡人听来未必无理。

    然此次不同,一则,阿姊在,寡人未必需得守咸阳;二则,兵多将广,胜算大,所用时日少。因而,寡人以为,王翦之法,可行!”

    “王翦提议多少兵力?”

    “王翦认为,楚国若无内乱,需得六十万。可楚国内乱日盛,五十万可矣。”

    灭国之兵,本就预备了五十万。

    若用王翦,你要亲政,那便随你去吧。

    次年春,秦王率军五十万,出兵楚国。出兵魏国时,前提是魏国弃土弃民,我秦国是捡了无主之地,而后将你大梁围在里面了。我们没有入侵魏国,我们努力的想与魏国亲近,做到了亲亲友善。是魏国主动投降的,跟我们秦国并没有关系!

    绝非无礼而伐。

    此次出兵楚国,以什么借口呢?

    嬴政说,楚国与赵国同谋,欲害秦国。

    于是,秦王怒,伐之!

    楚王拿着秦王昭告天下讨伐檄文,气的手直哆嗦:“楚与赵谋?荒谬!”

    当真是欲加之罪!欲加之罪呐!

    是你们设计,一石二鸟,乱了赵国,亦乱了楚国。赵王中计,资助项燕,项燕自立,与楚何干?

    而今,这又成了楚国与赵谋?混账已极!混账已极。

    臣下就道:“不若,招降项燕!令项燕出兵以扛之。此乃一石二鸟之计!使其彼此消耗,内忧外患皆可解。”

    楚王缓缓点头,此倒是不失为一计良策。

    而此时,四爷站于一别庄之外,敲响了别庄的大门。

    门吱呀呀打开,是一仆从:“敢问,客从何来。”

    四爷回头看马车,韩非叹了一声,从马车上下来:“告诉你家主人,韩非来访。”说着话,从马车上下来。

    仆从眼睛一脸,眼圈都红了:“公子!”

    韩非点头,示意他赶紧通报。

    须臾,张平一边咳嗽着,一边自内里出,一看见韩非就要跪下:“公子!”

    韩非一把扶住:“张相。”

    张平眼泪下来了,上下打量韩非,“公子无恙?”

    “无恙!无恙。”韩非说着,这才看向小师弟:“文渊君,不用介绍,该是识得的。”

    张平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收了,客气的点点头:“文渊君,又见面了。”

    四爷颔首:“叨扰了。”

    张平’嗯‘了一声,不是很欢迎的样子,只拉着韩非往里面去。

    入了正堂,分宾主而坐。

    张平才问:“公子也当是无事不来!既然登门,便请直言。”

    韩非便笑道:“秦王顾念诸国勋贵,欲册封之。张相于韩国有大功,亦在名册之上。”

    张平愣了一下:“册封?”

    “正是。”

    张平看向文渊君,问道:“可是有差遣?”

    四爷只道:“此非大王授意,只是在下钦佩张相。诸国灭,臣下如您这般有气节者,难得。”

    张平面色缓和,但心中亦知:此人之言语信不得!他夸人有目的,骂人有目的。越是夸,越是有事要自己去办。

    他只道:“某曾发誓,不侍秦王。”

    “册封韩非,张相亦可相佐于公子,岂能算是违背誓言。”

    张平:“……”他只能道:“年老体迈……”

    “不劳您奔波!只需您修书一封于令公子张良。”

    张平:“……”良儿?

    “听闻令公子与项伯相交莫逆,而今正游历于项地。”

    张平:“……”连良儿的踪迹也知道?

    四爷只笑:“令公子所求太平方,出自长公主之手。因知你们父子不愿与秦往来,长公主怜他志气,暗中助他。此一路是否再无病症?”

    张平忙坐起身来:“竟是这般大恩?”

    四爷:“……”看!不侍秦是态度,有恩于他就又另当别论。之后便是与秦有瓜葛,此亦乃逼不得已!

    他连连摆手,“说甚恩不恩的!长公主一喜甘罗,二喜张良。此皆乃天纵之才!”

    夸张良亦可为上卿。

    张平:“……”这到底是要办多大的事?我儿走了一路,都在长公主的视线当中。若真出个意外,要了小命,当如何?

    给恩若不拿,那便为威了!因而,乖顺些,此亦为不得以之举。

    他就摇头:“长公主抬爱!只是劣子在项地,能如何?”

    “若是公子能劝说项燕往旧越国之地,此乃大功一件。”

    张平:“……”越国沿海,与齐楚毗邻。

    当日,越国亦为大国,后被楚所败了。越王无疆还未有继承人便身亡,于是,越国大乱。宗室子弟尽皆自立为王,越国分崩离析。

    楚国疆域扩张,越国旧地余越国余孽小部,于沿海一狭窄区域内生存。

    文渊君之意,项燕若是率部去越地,此对项燕有利!因为项地为国中国,四面皆敌,不得喘息。而越地则不同,可攻齐,可攻楚,退还有海岛,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之地。

    如此,项燕无拒绝之理由。

    而秦国呢,不仅可以使楚国暂少了一部分扛秦主力,有助于拿下楚国;更可以用项燕去与越国旧部一争一斗,彼此消耗。

    四爷看着张平笑:“……”越国与齐毗邻,海船常来往。越国旧部之粮草皆由我安排的商人供给。

    我用越国旧部灭项燕,而后册封越国旧部便是了!

    第817章 秦时风韵(144)三更

    信送至张良手中时,楚王的使臣正好来了项地,找项燕招降。

    “柱国!柱国。”使臣道:“大王日日悔恨,中了秦国的奸计,不该听信姓之谗言,误会了柱国呐。”

    项燕眯眼,此事当慎重。

    正不知如何应答,儿子项伯推门而入,一见使臣便怒目而视:“大敌当前,方才念及我父之勇?楚王当真好算计,以我父阻秦军,不论输赢,皆两败俱伤。于秦不利,于我项氏不利,唯独利楚!内忧外患相互碰撞,尽可消弭,可对?”

    “这……这……臣不敢言无此打算,然此正可以正项氏名誉。”

    “名誉重亦或是性命重?”项伯对着使臣抽出佩剑:“父亲,不若斩此獠……”

    使臣一愣,顿时吓的腿软,转身就朝外跑:“不得无礼!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项氏出身显贵,子弟何以粗鄙若此。”

    人跑了,项伯持剑哈哈大笑,极尽鄙薄。

    项燕呵斥:“休得如此!”说完,又喊人:“留住使臣!”而后又大声致歉:“小儿无礼,使臣勿怪。”

    那使臣这才不跑了,只站于原地作揖。

    项燕摆手,安排人将使臣带了下去,这才严厉的看项伯:“怎如此莽撞?!”

    项伯忙正色:“父亲,此乃楚王算计,您万万不可当真!他不信您,下手剿杀从不留情。而今,大敌当前,想用我项氏子弟之性命保他……父王,若为名声,又如何对得起父老。”

    项燕摆手:“秦灭楚,早晚之事!若不从楚,秦终是要灭项!”

    “父亲!”项伯走到舆图前,指着沿海一带:“此乃越国旧地,楚国数次平叛不得。您知此地之境况,屈景昭姓平叛之心不诚,这才致使越地有越国旧部留存至今。既然如此,我项国为何不南迁移,彻底占据越地。

    而后以此为据点,东可取齐,西可连西南夷,北可攻楚地,南可入海,海岛亦有民居。正可谓进可攻退可守。此地,能使我项国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楚国,若秦国可册封姓封地,儿子以为此姓抵抗之心亦不诚。楚国将灭,项国不能因此而陪葬。”

    项燕看了看儿子:“你一莽夫,如何能有此见识?”

    项伯也不恼,“儿有一友人,张良,乃是韩国丞相张平之子。”

    哦!他呀!小小年纪有此见识,到底是出身不凡,见识亦不凡。

    于是,项燕奉张良为座上宾。

    张良忙推辞:“家父病重,催着回韩。不能久留于楚,还请见谅。”

    项燕试探道:“某钦佩丞相,不肯侍秦。”

    “是!父亲之誓言,我张氏子子孙孙,皆不侍秦。”

    项燕放心了,此并非受秦指使。

    于是,张良回韩郡。而项燕答应了使臣,假意答应招降,如此,行军才能通畅。

    楚王不解项燕为何要往南而行,秦自北而来,你此行与秦军渐行渐远,是何缘由?

    项燕回复:臣怀疑秦会分兵围剿。齐与秦沆瀣一气,若借道而行,当如何?臣经年不见南地之境况,需得巡查一二。

    楚王鲜少出王城,为数不多的出王城的机会还是迁都之时。

    他又怕项燕与那姓勾连,因而,事务并不与那姓商议。

    而那姓只做不知,留着得消耗我家势力,你若去越地,那便自去。

    于是,在楚王被蒙蔽,在姓默许的境况下,项燕浩浩荡荡,竟是举项地之人,尽皆搬迁。虽故土难离,可若生死存亡之间,此路可活族亲,自当取舍。

    一如越地,项燕再无消息。

    楚王这才知道,他利用项燕不成,反被项燕利用。

    他哭了,当真哭了:“尔等欺寡人太甚!尔等欺寡人太甚!”怪不得燕太子姬丹欲刺杀嬴政?

    嬴政——当杀!

    他擦了眼泪,而后喊人:“来人呐!请公子负刍。”

    负刍乃是楚王嗣子,此时来见,楚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儿啊,秦若打来,你我父子难全。那姓如何指望的上?”

    负刍忙道:“父王可有差遣?”

    “你为使臣,去秦自辩。”

    秦不肯听呐!

    楚王叹气,蠢儿!蠢儿!

    “此为假意,秦必以为寡人无计可施,方才行此糊涂之举。”楚王低声道:“但此非寡人之意!你去咸阳,见楚公主芈徽,请她救楚。”

    “如何救?”

    楚王看着他的眼睛:“嬴政死,楚国活!她为寡人之公主,当有抉择。”

    负刍沉默良久,但最终是点了头:“诺!儿即日便启程。”

    秦王出征,于路途中。

    夜里扎营,中军帐中,嬴政拿着密信反复的看了看,而后便递给王翦:“瞧!文渊君决胜千里,使计将项燕调往越地!一方初来乍到,一方乃旧民,两方水火不容。正如文渊君所说,此乃强龙与地头蛇,且有一番争斗。”

    “只怕项燕无补给,难维持。”

    “文渊君货卖两家,使得都可以活下去。再不济,自越楚边境,从楚国割下两个小城为据点,未为不可。那姓巴不得如此,只要项燕所求不多,便不会真抵抗。因而,项燕必能在此地站住脚。”

    但这是消耗战!非十年、二十年不可。

    嬴政点头:“因此,才说文渊君高明呢?”

    王翦马上道:“若是如此,楚国便可分而灭之。”

    分化姓?

    “是!”

    两人议事到极晚,要散了,王翦笑道:“大王,您需得给臣以财货田地,臣年岁渐长之后,得回乡呐。”

    嬴政也笑:“有如此大功,少不了赏赐!”王翦应着,转身走了。

    蒙毅看着王翦离开,心中便有疑惑。自从出兵,这已经是王翦将军第次跟大王要赏赐了。

    他不敢问,只是写信时难免说于蒙恬听。

    蒙恬自来跟桐桐无甚尊卑,家信也不避讳。

    “您说王翦将军如何想的,怎会主动讨要?”

    桐桐叹了一声,此乃王翦聪明之处。此次,怕是要分兵合围,王翦带兵极多。他讨要赏赐是假,安君王之心是真。

    要么,王翦能得善终呢?功高自退,此乃明智之举。

    她坐镇咸阳,有监国之权。但她甚少干涉国事,吕不韦与李斯可调停。她真就是个看摊子的。

    而此时,楚国的负刍来了。

    嬴政不在咸阳,他跑到咸阳干什么来了?

    来了就得见!

    桐桐见到了有些怯懦与瑟缩的公子负刍。

    负刍辩白,绝无与秦为敌之心。他说,桐桐就认真听着。

    “我王不在咸阳,贵使之意,我已尽知。”桐桐就起身,“莫若公子先回楚,请楚王等我王国书,如何?”

    “自然!自然!”负刍跟着起身:“只是……来秦一趟,不见夫人,心有不安。我们兄妹数年未见,可否容外臣探亲?”

    见芈徽?

    桐桐笑了笑:“可!”说着便喊人:“去问问夫人,楚国负刍公子求见,问她可有空闲。”

    蜀生应诺,殿下之意:夫人最好能拒绝。

    按礼,殿下无法拒之。那便请夫人拒绝,此最好不过。

    芈徽一听却急忙问:“你说何人?”

    “负刍公子?”

    芈徽急忙起身:“兄长来了?兄长亲临?”

    “正是。”

    芈徽忙道:“快请!快请。”

    蜀生犹豫了一瞬:“您……要见负刍公子?”

    芈徽打量蜀生:“长公主不欲本夫人见娘家人?”

    “未曾!”蜀生浅笑:“奴婢是问,您要内宫见负刍公子,怕是不合利益。”

    嬴姜点头:“正是!有客馆,请夫人移步。”

    芈徽:“……”在他人之地见人,岂非说话不方便。

    但无法呐,秦宫规矩极严,违抗不得。

    自内宫出,移至客舍。

    她这才问:“可否请芈峦前来作陪。”

    嬴姜之道:“臣遣人去问问。”

    芈峦一听,心里便一紧。她急忙道:“奴婢身子不方便,小腹隐隐作痛,怕是不能作陪。”

    将人打发了之后,她求见长公主:“奴婢胆怯,求长公主安顿。”

    桐桐扶她起来,“你去甘露宫,陪太王太后吧!太王太后与刘夫人尽皆生过子嗣之人,他们通晓妇人事,定能照料好你。”

    芈峦鼻子一酸:“奴婢谢长公主大恩。”

    将人送走,嬴姜才告知芈徽:“宫人身子不适,于甘露宫休养,不能作陪。”

    芈徽:“……”她攥紧了帕子:“那倒罢了。”

    等见到负刍,两人相互见礼。未等负刍说话,芈徽先道:“兄长此来,只能客舍相见,勿怪!勿怪。”

    负刍:“……”他笑道:“为你带一些楚地特产,尽皆你爱用之物,请夫人笑纳。”

    在监视之下,两人只说了一盏茶时间便分开了。

    楚国赠给芈徽之礼,秦人怎么能擅自看?

    芈徽指挥着宫人,将其尽数搬回寝宫。

    而后,在蜜果中找出小小竹筒,竹筒里掏出指甲盖大小锦帛,锦帛上只一个字:死!

    谁死?要谁死?

    芈徽将其烧了,手抖的厉害。

    能叫谁死呢?除了秦王不做他想。

    要杀秦王吗?怎么杀?秦宫之严苛,非入宫者不可得知。她整日于宫廷中,如鸟在笼中,丝毫不得自由。

    再去翻看其他礼物,她的视线一凝:此胭脂看似胭脂,其实不然。此乃毒蛇毒液淬炼,剧毒无比。

    楚地多山多瘴多毒虫,此物在楚并不难得。

    以毒鸩杀,可也得能接触到秦王才可。

    这般想着,她便看向一边给芈峦腹中孩子所绣的蜘蛛肚兜,而后起身,找嬴姜:“芈峦腹痛,我可否去探望?她腹中怀子,若不探望,我心有不安。”

    嬴姜无理由拒绝:“自然!夫人请便。”

    桐桐知道消息的时候直叹气:我又岂会叫你见到芈峦!

    这姑娘还真是,不惜命!

    第818章 秦时风韵(145)一更

    芈徽一脚迈进大殿,脚步却顿住了,她看见长公主在里面饮茶。

    桐桐抬头看她,而后招手:“来!尝尝楚茶。”

    芈徽一步一步朝前,竟然看见案几上放着的茶罐与兄长从楚国带来的一模一样。

    她面色一变:长公主自然不会拿了自己的东西,那此物又如何会在长公主手里。

    她坐了过去,面色难免慌乱。

    桐桐看她:“怎么气色不好?”她说着,便看向蜀生。

    蜀生端了托盘来,托盘上放着瓷皿。

    芈徽面色煞白,忍不住浑身颤抖。

    桐桐抬手将瓷皿拿过来,将其打开,而后展示给芈徽:“这胭脂甚好,赠予夫人如何?”

    芈徽起身,而后跪下,不能发一言。

    桐桐这才放下胭脂,看向芈徽:“楚王得知项燕假招降,实则举’国‘迁往越地,于大殿中痛哭,捶胸顿足,哭嚎’尔等欺寡人太甚‘。而后召负刍,遣其入秦。假意自辩,实在见你,请你救楚。来时准备礼物若干……”

    说着,将一份礼单递了过去,“此乃楚国采办之礼单。珍宝出自楚宫,但其他之物,若为采买,采买自何处,是何价钱,我一盖尽知。茶乃我所爱,下面的人顺手而为,捎带于我品尝。胭脂亦我所爱……然此胭脂尤为独特,他们知我善医,又好猎奇,因此买来给我一观。”

    她点了点瓷皿:“此’胭脂‘源自五色蛇,此蛇五色混杂,长尺余,手指粗细,取其毒囊,淬炼毒液,所得之物绯红如胭脂,混酒饮下,立时毙命。”

    芈徽:“……”

    “四日前,晨起,楚王用稻粥一碗,佐以桂花蜂蜜。午间,楚王于三姓家主用膳,烝鲜鱼一尾,肥鸡一只,鲜藕一盘,茭白一盘,稻米饭三碗,另有龟汤一碗。晚膳,设宴款待群臣,歌舞奏乐,正是河豚时节,秦宫设河豚之筵……”

    说着,就叹了一声:“夫人,楚国富庶,物产极丰。民谚说,不食河豚不知鱼味,食了河豚百鱼无味。夫人久不食河豚,必是想了。

    本想着,之后大王能带夫人归楚地,尝尝楚味。而今嘛,看来夫人心念故国,怕是等之不及了。此事,我已着人禀报大王!你有杀他之心,他无伤你之意。怕是想着送夫人归楚。”

    芈徽抬起头来,看着长公主:“长公主以为,此乃徽之错?”

    桐桐摇头:“夫人无错!心有国,怎会是错?因此你便是有杀人之心,但你若为楚人,此不为错,更不为罪。我王不杀你,你归楚,与楚共生共亡,许……如此结局,方是你之归宿。”

    “楚国便是亡国,大王亦需楚国出身之夫人,秦治理楚地,诸多势力需得平衡……”

    “此便不劳夫人挂心!夫人归去,为楚公主。芈峦留秦,亦可为夫人。她若生子,便是我秦王长子。至于你陪嫁而来的其他人或是财货,尽数带回楚国吧。”桐桐说着便叹:“祝君好运。”

    说着,看了蜀生一眼,蜀生请芈徽起身:“夫人,请回内宫。”

    芈徽并不求,自己站起身来,看向这位长公主:“徽无长公主之能!但凡徽能上阵,亦披铠甲御战马,即便身死,亦不屈矣!我楚之女,并非尽皆芈峦之辈。秦若吞楚,除非将楚人斩杀殆尽,否则,他日灭秦者,必楚!”

    桐桐:“……”她笑了,“你所谓楚人,皆乃楚国贵族。三姓盘剥庶民,庶民无可活,尽皆逃楚入秦。在夫人眼中,庶民非人?”

    芈徽轻笑:“庶民随主,无家无国,不晓礼仪,畜养之,若牲畜。秦若以为夺其便是灭楚,此乃大谬。”

    桐桐:“……”她轻叹一声,笑道:“若尔等尽皆如此想,楚国亡之不冤。换言之,楚国已经走到如今,尔等依旧做此想……也是该亡!”

    说完,她朝蜀生摆摆手,蜀生朝前两步:“夫人,奴婢送您回寝宫。”

    芈徽再未多言,脊背挺的笔直,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两日后,嬴政回复:辍芈徽夫人之位,令负刍公子带楚公主归国。

    负刍:“……”此等如何是好!

    他送拜帖请见秦长公主,长公主不见,只将瓷皿交托给他。

    负刍一见此物,顿时一惊,再若不走,秦国便是杀了自己,自己亦无处喊冤。

    他再不敢言语,转身便走。

    芈徽被礼送出咸阳宫,当日嫁妆而今尽数带回。可负刍哪里敢带着辎重前行,他说芈徽:“不舍财货,你便一路慢行。”

    芈徽自是要同负刍同行,几乎是一路快马,返回楚国。

    一回王宫,负刍便哭道:“芈徽甚蠢,未能成事。惹怒秦国,罢夫人之位,令儿子将其带回。儿若再迟缓半步,恐有杀身之祸。”

    楚王勃然大怒,辍芈徽公主之位,贬为庶民。

    芈徽尚在等着大王召见,未曾想到,等来的是责罚。

    自此,芈徽再不是楚国公主,而是庶民。

    她哭着喊着求见一次阿母,谁知宫里只出来宫娥责问:“为此而得罪秦国,使得夫人在宫中无立足之地,此为她之孝心否?”

    芈徽:“……”

    服侍她的宫婢尽皆收回,嫁妆尚在路上,她除了一身衣裳及配饰,再无其他。

    尚未出楚宫,身上贵重之物尽皆被宫人夺去,她被推搡于路侧,竟是再无一人垂怜于她。

    她想告知大王:宫中该换宫婢,赢蚕连大王每日饮食都一清二楚,楚宫之于秦国,毫无秘密可言。

    她想告知大王:便是称臣,亦可为之!昔年勾践卧薪尝胆,得已复国。而今大王可称臣,正可借秦国之手灭三姓。假以时日,待秦国麻痹之时,西南大山,便是楚国复国之基。

    她想告知大王:名存实亡,与名亡实存之间,当取后者!可令将士卸甲为民,以待时机。

    这些年在秦国,一日一日于后宫之中,阅书册无数。秦王并不限制于后宫涉猎书册,但凡想阅之书,告知嬴姜,她必借来。

    借来之后,她一日一日抄写,而后装订。嫁妆之中,数十箱书目,尽皆自己这些年所抄写。

    她以为,她此番归来,此番见识,必能得大王重用,必能设法以救楚,却不知将自己陷入了此等之绝境。

    站于江河之岸,看着滔滔江水,她肆意而笑:大王啊大王,您若信我,您若用我,我虽不及秦之赢蚕,但亦有一腔报国热血。

    只可惜,您不信!您不信呐。

    当年屈子投河,是何等心境,此时她方有所感。

    想我怀王,被秦嬴稷诓骗,前去会盟。当时,屈子便劝谏,说秦乃狼子野心,大王不可去。可公子子兰却一再劝谏,说与秦国之间战争频发,死多少将士,丢多少国土?若是能两国盟好,于楚国有利。

    于是,我怀王便去了。一入咸阳便被嬴稷囚禁,逼迫用城池土地交换。我王不答应,便生生死在了秦国。彼时,举国上下,无人不悲痛!

    尤其是屈原,他之后数次劝谏继位之君,当兴兵伐秦,以报此血海深仇。可此劝谏未被采纳,朝中奸臣屡屡进谗言,说屈原此举有逼迫君王之嫌。

    新君若不兴兵伐秦,便是新君不忠不孝么?有这等臣子,楚国哪有不灭的?

    屈子被君王所厌,被同僚排挤,众人皆醉我独醒之下,悲愤无可宣泄,最后投江而亡。

    她曾想,究竟是何等心境才能投江以求死,现在懂了:眼见可救却又无救,无能无力之下,只觉再无求生之念。

    江水滔滔,奔流不息。

    而今身在寿春,淮南之地,此并非屈子所投之汨罗。但天下之水汤汤,终要归于一处。

    她临江而歌:“……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而后,一步步朝前,迈下江岸,投入江水……

    尸身被渔夫打捞,楚王大怒,令砍其头颅,送于秦国以赔罪。

    芈徽一走,桐桐再等来的是她的头颅。

    芈峦疯了一样挺着肚子跑过来,看着装着头颅的匣子,面色惨白。

    她咬牙切齿:“楚国当亡——楚国该亡——”

    而后,大哭出声:“何其蠢哉?何其蠢哉。”

    她俯身于地上,一再叩首:“请安葬芈徽!奴婢恳请,好生安葬芈徽……奴婢此一生感激不尽。”

    桐桐扶她起来:“我不仅要好生安葬芈徽,更要为其塑像立碑。救国而无门,报国而无径,此非芈徽之错,更非芈徽之罪。我要禀报大王,由我秦王册封其为楚国公主,为其修建陵寝,四时祭祀。”

    我要将芈徽之事,宣扬至天下皆知。我要楚国之人尽皆知道,有人为楚可舍命,却被楚王逼死而后砍其头颅送于敌国。

    我要让楚人以楚王为耻,弃楚王而去。

    桐桐自来不主张大修陵寝,但此次,为芈徽,可破例!

    我要让芈徽之墓,为公主墓之最!

    不仅如此,她还建议嬴政:“可遣使入楚,讨要芈徽尸身尸骨,不能让其死无全尸。”

    折子送到,嬴政——批复。

    王翦:“……”善攻心者,长公主也。

    楚国一夜之间,尽皆芈徽事!上至士子大夫,下至贩夫走卒,尽皆于江岸边,吊唁芈徽。

    曾经,他们于江岸吊唁屈原。

    而今,他们于江岸吊唁楚国公主。

    屈原与芈徽尽皆爱楚,然则,楚王独不爱他们。

    君王为奸臣迷惑,忠直之臣被奸臣构陷。

    君王糊涂为昏君,奸臣误国为贼子。

    楚国啊楚国,你上有昏君,下有贼子,这般之楚国,可还有救?可还救得?

    巍巍楚宫,楚乐清雅,楚女青衫裹纤腰,楚王举杯独酌,未知宫外事……

    第819章 秦时风韵(146)二更

    是年四月底,一声婴儿啼哭声响彻甘露宫。

    桐桐亲手将这个孩子接生到这个世上,他是嬴政的长子。

    太王太后跪于奉先宫,求历代先王保佑,秦王赢氏再延一代,秦国长公子诞生了。

    八百里加急送于阵前,嬴政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而后扬声道:“昭告天下,秦有长公子。”

    军中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嬴政站在营帐里,想起父王带他阅兵,彼时父王该是何等心境:后继有人!后继有人!

    他急忙书信传咸阳,给长子取名扶苏。

    “扶苏!”桐桐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扶苏,香草佳木,枝繁叶茂之意。

    其实,嬴政取此名跟世人为孩子取名为’荣‘’蔚‘、’蓁‘、’芃‘、’菁‘、’芊‘等字为名并无不同,就是希望孩子的生命力旺盛,他能健康长寿,一如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此心态,跟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疼之爱之,却无言语可述之。

    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历史上那个扶苏,她不得而知。但不管是不是,这个孩子都是嬴政的长子。

    可长子便一定是太子吗?

    未必!嬴政未曾册立皇后,此便意味着无嫡子。

    无嫡子,扶苏便是继承人,嫡长制便是这般规定的。

    想到此处,她面色复杂:若嬴政有满意的继承人,他真的不会册立皇后吗?

    所以,究竟是他真的不需要皇后?还是满意扶苏,不想给扶苏设置障碍?亦或者,嬴政在择继承人,未立太子,从众子中选一继承人,而后册封其母?

    桐桐不得而知!

    是嬴政骤然驾崩,使得一切都走了样子。

    而今,嬴政若无意外当长寿!不求多的,便像是嬴稷一般长寿,扶苏都已不具备竞争力。除非扶苏有子极为出挑。

    所以说,现在说培养扶苏,当储君去培养,这倒也不用这般刻意。

    她把怀中的孩子还给他的母亲,回寝宫之后,她叫人取了竹简。从不雕刻此物的她,开始用竹简刻字。

    雕刻上日期,而后写上今日之事:大王重长子,赐名扶苏,盼长公子康健寿长。

    刻好之后,她叫蜀生取了箱子,给箱子里又绑上一根根绳索,而后将这一片竹简吊了上去。

    蜀生不解:“殿下这是作甚?”

    “父母爱子女,其情质朴。然大王将为天下之主,万民待哺育,无法如其他父亲一样,给予公子公主们许多陪伴。时日愈久,疏离愈深。他们不知他们出生时,他们的父亲是何等样期盼和欢喜。

    因而,我需得帮他们记着。情之一物,在于天长日久。等公子长大了,我便将此物交于他……”

    假使有一日父子对立,打开箱子,而后再站于你父面前。

    你是愿意相信你的父亲,还是愿意相信别人。

    父子之亲,在于维护。他哪怕错了,你也当维护,此为父子。

    又一日,嬴政捎信回,许多国事之后,信的末尾顺问了一句:扶苏安否?

    桐桐将此事刻竹简记之:大王于阵前,尤忧扶苏之安!安否?安!安!安!甚安。

    嬴政拿着家书,笑声朗朗。初为人父,欣喜莫名。

    阿姊于信上尽述扶苏之事,吃乳、入恭,便是此等小事,读来亦是兴趣盎然。

    他将信纸合上,再次看向舆图,心境竟是有些变化。

    蒙毅问说:“宫中可安?”

    “安!”嬴政看向帐外,怅然道:“阿姊之爱人,其心赤诚。寡人从未见如阿姊一般会爱人者。”

    会爱人?何意?

    “于家,敬尊长,守孝悌,慈子侄;于国,尊君王,敬同僚,怜黎庶;于敌,尊其国,敬对手,悯其民。”

    嬴政的手放在舆图上,“此皆为爱!一如为韩国子民以身涉险求种子;一如对魏国,围而不攻,所思所想不外是将士思乡思亲,庶民无以御寒取暖。

    君不慈,未曾念及将士,是为败;君不爱,不知庶民之疾苦,是为败。

    阿姊此为仁乎?仁!此为义乎?义!能以仁义,此为爱。”

    蒙毅:“……”所以呢?

    “所以阿姊无往而不利,攻伐之下,未有恶名。”嬴政看蒙毅:“若此为手段,此手段才最为上乘。”

    嗯!然后呢?

    嬴政在舆图上点了点:“传令李信,攻平舆后,主力转道儿蕲南,留一路佯追,按原计划去陈诚。

    传令王翦,攻到寝,主力转道焉郢……”

    蒙毅:之前不是说李信将军率军在陈城全歼楚北人马吗?而今突然下令,转道蕲南,岂不是南辕北辙,正好与之背道相驰。王翦将军所率人马亦然,像是在相互追逐,可却能叫敌我不碰面。

    嬴政摆摆手,叫蒙毅去传令去了。

    歼灭战,非必要不取!视天下之人皆为寡人之子民,不论死伤为哪国人,终究都是寡人之子民。

    而今,不正面交锋,便可避免双方战损过大。

    当如何做呢?不仅得调动秦军,亦得设法调动楚军,使其按照自己意志移动。

    因不打歼灭战,嬴政在调动两国军力满楚国的转圈。因此,这一战所耗甚久,一年时间,攻下十数城,再无寸进。

    直到扶苏会走了,会牙牙学语的叫着’阿母‘’父‘、“姑母”这样的话了,军前才重新有了消息。

    嬴政下令李信部朝楚之东北运动,下令李建朝楚之东南运动,一副要包抄对方主力的样子,使得楚国七成兵力集结而去。

    却不知他自己领兵昼伏夜出,而后走水路,沿江而下,直奔寿春。

    此时,寿春兵力空虚,又是临时迁过去的都城,未曾修缮城防,一攻而入,将王城与屈景昭三家尽皆俘虏。

    而在攻入寿春之前,他已与阿姊协商好时间,几乎同一时间,楚国各地尽皆传着一个消息:秦王攻入寿春,俘虏楚王、宗室以及著姓大族。

    而李信与王翦之包抄,并非虚假,他们将其主力四面皆围,高喊着:楚王被俘,降国保命;三姓为尊,献女侍秦。

    嬴政看着楚王,再看看跪满大殿的乐人、歌姬、舞姬。而后视线落在楚王面前的案几上,美酒佳肴,好不惬意。

    楚王满脸的惊愕:“你乃嬴政?”

    是!我乃嬴政。

    楚王哈哈大笑,并不信此言:“秦军与我楚国对阵一年半有余,未能伤我楚军分毫!你乃何人,何故冒充嬴政?”

    嬴政看他:“非不能伤,乃不愿伤耳。若非一年余的追逐戏耍,寿春何以松懈至此。楚军疲于奔命,若再闻楚王被俘,士气将如何?三姓尽皆归降,无人再战。至此,楚国亡矣。”

    楚王不住的摇头:“寡人不信!寡人不信……寡人的楚国地大物博,寡人的楚国物产富足,寡人的楚国披甲百万……”

    再大的呼喊声又如何?

    楚王被俘,三姓迫降,楚国亡!

    灭国之信传来,秦国举国欢腾。

    桐桐牵着扶苏的手,站在咸阳宫最高处,俯瞰咸阳城的欢腾。

    历史上灭楚国的过程亦不复杂,李信败,王翦胜。王翦先避其主力,而后直捣黄龙,先攻其都城寿春,俘获楚王,而后四下里宣扬此消息。

    各地并未有过多的抵抗,一听说楚王被俘,尽皆投诚。

    但之后与项燕在广陵一战,彼时虽楚王被俘,然楚国公子昌平君还在。此君平嫪毐之乱,确实被重用。然终究是楚国人,两国战端一起,此人便归国,于项燕兵合一处。此战之后,昌平君战死,据说战后楚军几乎被全歼,项燕因此自刎而亡。

    此一战,损耗数十万人命。

    而现在,先是四爷设法将项燕调走了,而后嬴政又改了策略,不正面应战,耐着性子与楚军玩了一把捉迷藏的游戏。

    在他们习惯这种玩法之后,突袭寿春,一举而下。

    而后用舆论,将其战败消息蔓延出去,使得民心散,军心颓。

    桐桐带着扶苏,眺望咸阳城。

    扶苏指着那移动的车子,’哦哦哦‘的问。

    桐桐将他抱起来,告诉他:“那叫舆!舆,众人合力造车,此便为舆!造车之人,叫做舆人。

    后来,市井之中,从百业者,尽皆都可被叫舆人。《晋书》中有言,’自古圣贤,乐闻诽谤之言,听舆人之论‘。

    意思是圣贤之人,需得听得进去他人批评之言,亦得听的进去最下层的心声。从百业之舆人,便是最下层之人。他们的心声,他们的诉求,当重视;他们的声音,很要紧。”

    而后,便有了舆论一词!舆论舆论,就是这么来的。

    她说着,就笑问扶苏:“可听懂了?”

    扶苏小脑瓜子点啊点的,桐桐直笑:懂什么呀?除了吃喝能懂,其他的你懂个甚。

    她摸了摸这小脑袋:“现在不用懂,以后自会懂的。”

    嗯呢!嗯呢!

    将孩子送回去,孩子扯她:“姑母——姑母——”

    “姑母得走了。”

    “哪?哪?”

    桐桐估摸着,嬴政想叫自己和四爷去楚郡。楚郡面积广大,楚人难驯,需得极好的耐心长久的与之磨合。

    此一去,绝不是三两年能回来的。

    芈峦赧然而笑:“长公子亲长公主。”

    桐桐将扶苏抱起来掂了掂,还给他母亲。

    她缓缓的走出咸阳宫,四爷在外面等着,他回来了,参加庆典,也是知道此次又得换地方了。而今,甘罗在赵郡,极为稳妥。

    为征伐楚国,两人已经分开近两年了。

    楚国一灭,大势已成。

    桐桐得来的消息,燕王喜已经准备往辽东逃跑了。而桓猗正带兵二十万追去,结果不难预料。

    果然,将楚王押解回来的那一日,桓猗将军传回消息,燕王喜砍太子姬丹头颅于秦国赔罪,希望放他入辽东。而桓猗未曾留情,杀燕王喜——

    第820章 秦时风韵(147)三更

    自归秦界,满耳尽皆’威武‘之声。

    嬴政坐于车马内,手里正是燕国奏报。人还在咸阳城外,燕国已覆灭。

    六国已灭其五,还余一齐国。

    军中战意昂扬,最后一场灭国之战,敢问谁不想参与。

    吕不韦、李斯、蒙骜、蒙武、王龁等等,尽皆请战。

    齐国?

    嬴政靠在车壁之上,看着重新划定的舆图,只余齐国。

    桐桐站在迎接的队伍中,等着嬴政。

    历史上的齐国,未必没想过抵抗。齐王建最开始是秦国每灭一国,他兴高采烈的送重礼恭贺秦国。直到灭五国了,他反应过来了:秦国跟我再好,那也得得灭我。

    于是,他想反抗来着。派兵二十万,进驻高唐。高唐乃是齐国的五都之一,在齐国西,原是抵御赵国的重镇大城,城防坚固。在高唐的南面,还有一座城,叫平陆,此乃五都中另外一都。

    有此二城,相互驰援,能抵御赵国多年,暂时自然可抵挡秦国进兵。

    然嬴政又派遣王贲领军,先往北从赵燕旧地绕行,只带五万人马,突袭齐国都城临淄。

    此时,又派宾客前去游说,说只要齐王归降,给他方圆五百里的封地。

    加之有后胜不住的劝导齐王建归降,而齐国的其他官吏宾客早被秦国喂饱了,尽皆陈述降秦之利。于是,还未战,齐王建便主动投降。

    自此,六国一统。

    这个策略极好,齐国投降,亦是笃定之事。

    王驾至,尽皆俯首:“大秦万年——我王万年——”

    嬴政:“……”天下尽皆臣服,竟令人如此之惶恐。

    他将惶恐压下,步履稳健,智珠在握:“有如此臣工,有如此子民,乃我大秦之幸,乃我嬴政之幸!”

    “大秦万年——我王万年——”

    嬴政上前,一手拉了吕不韦,一手拉了蒙骜,“随寡人入城!”

    “入城!入城!入城。”

    庆功之筵,通宵达旦。

    嬴政再度醒来,已是两日之后了。睁开眼,榻边一幼儿正趴伏着,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见他看过去,赶紧起身,转身就跑:“姑母——”

    桐桐转过身来,拦住扶苏,朝嬴政笑:“醒了?”

    “阿姊!”嬴政一个打挺坐起身来,这才看向那孩子:“扶苏?”

    扶苏躲在姑母怀里,害羞又好奇,将拇指塞入口中慢慢吸允。

    嬴政伸手:“来!上寡人这里来?”

    扶苏越发的往姑母怀里躲闪,想去又不敢去。

    桐桐低声道:“那便是父亲!去!叫父王。”

    扶苏不敢动,桐桐将其抱起,一边笑一边朝前跑:“去喽!去喽!找父亲玩去了喽。”说着,将孩子塞给嬴政,又咯吱了扶苏几下,孩子咯咯咯的笑,小小的身子朝后一倒,靠在父亲的怀里,张着嘴大声的笑。

    等姑母一走,他又盯着陌生的父亲。

    嬴政浑身僵硬,跟孩子大眼瞪小眼,他严肃,孩子便不敢笑,只愣愣的看着他。

    他尝试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戳了戳孩子的咯吱窝。

    孩子一瑟缩,躲了一下,嘿嘿了一声,顿时便生动了起来。

    嬴政再试着轻轻挠了挠,孩子便自如了起来,身子软软的靠在他身上,扭啊扭啊,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叫着:“父王——父王——”

    嬴政大笑,一边笑一边喊:“阿姊,他叫我’父王‘!阿姊,他叫我’父王‘!”

    当年那个在雪地里一起逮兔子的孩子跟眼前的嬴政一点点重合,桐桐便跟着笑开了:看!亲缘会到的。这不就来了吗?

    以后,你会有更多的孩子,有儿子,有女儿,那都是你的亲人呐。

    她不说话,只看着他们父子玩。

    时日久了,孩子睡着了,嬴政抱着孩子没撒手。案几挪过去,他就抱着孩子那么用膳。

    饭用了半碗了,就听他说:“阿姊,我想父王了。”

    桐桐:“……”怕是也想赵姬了。

    赵姬生活的挺好的,孩子生了四个,两儿两女,除了最开始生的那个父亲确定之外,其他的三个……并不确定。赵姬与乐人日久生情,喜则合之,怀了便生。

    每每听闻秦国一统之脚步,便要作兴一回。但总的来说,肆意而潇洒,过的极其快活。

    她问说:“可要……去祭拜父王?”

    “嗯!阿姊随我去,只文渊君陪同便罢了。”小祭,不惊动他人。

    在陵寝之地,嬴政坐在坟茔之侧,阿姊在清扫墓地,文渊君正修剪墓地松柏。

    他的手轻轻抚摸在父王的墓碑上,低声道:“父王,儿怕!”

    桐桐距离不远,她听的到。当然,嬴政也未避讳她。

    她的手脚轻了起来,耳中是嬴政的低语声:“……如此大之疆域,尽归秦土。自来分封诸国,各自为政,从未有一国,如秦这般治理。儿怕,怕疆域之大,子民之广,寡人不能庇护。”

    桐桐看向四爷,四爷回头看她:慌甚?他怕了,这才对了。

    嬴政靠在墓碑之上:“寡人见过修水利之河工牧羊,一户十只羊,羊膘肥体壮;一户百只羊,便力有不逮,且常有牲畜祸害羊群,主人竟不能及时制止。

    之前大秦,如一户十只羊,寡人可使得其膘肥体壮。而今之大秦,如牧羊百只的河工,何以能无分远近亲厚,使得无饥馁,不受欺?

    父王,儿怕了!儿知天下皆恨儿,可即便恨,儿也知王之责任。儿夺天下,得子民,儿之责在庇佑子民,庇佑我大秦后世万代。

    儿想好了,等天下一统,儿得修长城,御外族,使我大秦子民万代,不受异族侵扰;儿欲修驰道,使得分裂之疆土合而为一,使我大秦子民可通行我大秦境内。儿……欲称帝,天下得万年传承。

    儿生时,开疆拓土,戍卫黎庶万民。儿若死,必镇九州万邦!父王,您庇佑孩儿所愿皆成!”

    说着,便坐起来,用袖子擦拭墓碑:“待齐国来降,儿带群臣前来,告慰列祖列宗,您再等等,快了!很快了。”

    次年,齐王建来降。跟历史上一样,未战而降。

    自此,四海平,天下一。

    四爷和桐桐未曾参加大典,他们启程欲往楚地而去。

    嬴政亲送咸阳城外,一路拉着阿姊的袖子:“阿姊,此一别,需得数年。”

    “无碍!顺水而下,不远。”

    嬴政又看四爷:“文渊君,水利之事,已然快要功成。”

    四爷就笑:“此乃墨家之功。”

    “巨子若为你,寡人方能放心。”

    四爷信誓旦旦:“巨子之位,臣势在必得。”

    “照顾好阿姊,楚地多瘴……”

    “诺!”

    嬴政将人往前送,连着唤了好几声阿姊。

    桐桐:“……我每年必回一次,回来就小住数月。一则,祖母尚且在世,老人家年迈,怕她记挂;二则,刘夫人陪伴祖母,我若不归,她必不得安;三则,我需得回来看看你的身子,不亲眼所见,我不能安心。”

    嬴政这才笑了:“阿姊明年正月需得回,正儿生日岂能不归?”

    嗯!好!正月回来。

    “四月阿姊需得回来,太王太后寿辰,岂能缺了阿姊?”

    “好!四月我再回来。”

    “八月阿姊亦得回,刘夫人寿诞,不能少了阿姊。”

    “好!八月我回。”

    嬴政高兴了,这才不再送了:“待天下承平,无战乱。阿姊回咸阳,再不离开。”

    “嗯!等无战乱,我便久居咸阳,再不出门了。”

    依依惜别道不尽,但聚散有时,无可奈何。

    桐桐坐在马车上朝后招手,那个如被困幼兽般的孩子,他真的长大。他威严厚重,如山岳巍峨。

    这一次,她可放心离开了。

    明明可以放心了,不知怎么了,眼圈却红了。

    四爷:“……”他给打岔,“咱们此行,绕道沛县。”

    啊?

    “沛县县主吏掾萧何,此人若重用,便可大用。”

    啊!

    “萧何与刘邦相识,关系极好,刘邦此人地痞了一些,但若有前程,他便不会是以后的刘邦了。”

    有理。

    四爷又给打岔:“此去,你也不清闲。越地项燕与越国后人打的焦灼,你需得平定此乱,彻底收复越地。”

    嗯!此乃证实。

    四爷见她还是心不在焉,就又道:“咱们不生,膝下荒凉,不若收个义子吧。”

    上哪弄个孩子去?要不把甘罗叫来,给咱收到膝下。

    四爷:“……”人家小你几岁,敢叫人家为儿子?那是上卿!看给你美的。

    他看桐桐,试探着问:“项羽幼年丧父,而今他三两岁?咱抱回来养着,如何?”

    啊?

    这下真给打岔过去了:“你说要把谁抱回来咱自己养?”

    “项羽呐!”你不爱项羽呐?喜欢惨了吧!既然都能养嬴政,那养个项羽也没甚要紧嘛!就项羽吧!

    “人家能给吗?”桐桐真心动了,凑到四爷跟前:“好好的,要人家孩子,不合适吧?”

    “项家那境况,真要去谈,项燕巴不得把他家的孙子都塞给你!只要一个项羽,他为何不舍得?”

    桐桐乐了,乐的嘎嘎嘎的,“项羽嗳……”那可是项羽!

    四爷:“……”可算是哄回来了。

    两人正畅想呢,前路被挡住了,巨子老头儿在路正中间。

    四爷马上下车:“您老人家怎么来?”

    巨子看向车厢:“能否一见长公主?”

    四爷:“……”他看向车架的方向,叫桐桐下来。

    桐桐一下来,老者并不见礼,而是将手中剑递了过去:“长公主,巨子之位你可愿坐?”

    啊?

    四爷愕然的看这老者:我求而不得,你给她?凭甚?

    巨子叹了一声:“长公主之兼爱为真!”你嘛,不算假,但也没那么真!

    四爷:“……”他轻哼一声,甩袖而去,路过偷笑的桐桐还白了一眼。

    巨子一脸尴尬,看向长公主:“文渊君……走了!”

    走?走不了!我在呢,他能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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