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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1章 秋叶胜花(1)一更

    “娘——娘——”

    桐桐才似乎有些意识,脑子里便只有孩子的哭声,一遍一遍的喊着娘。

    她想要睁开眼,一坐起来竟是头晕眼花,紧跟着便晃悠了一下。

    眼看要倒下去,一双手将她拉住了:“婶儿?四婶儿?”

    桐桐眯眼看过去,却见一脏兮兮瘦骨嶙峋的孩子,她一脸急切的看着她,再叫了一声,“四婶儿?”

    谁?我吗?

    桐桐左右打量,却见边上躺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血迹已经干涸,成了黑褐色,生死不知。视线挪开,却见男人的手里攥着两孩子的胳膊。那俩孩子看不清男女,衣服脸蛋黑漆漆一团,缩在男人的身边。一个看起来三四岁大小,一个才像是一两岁的光景。

    而扶着自己的姑娘十岁上下大小,此时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试探着问:“婶儿?”

    桐桐朝这姑娘点了点头,这姑娘马上笑了,朝外喊:“金桃……金桃……水……”

    四面漏风的草房外面进来一个差不多八九岁大小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个缺了口子的碗,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进来了,憨憨的笑,递了碗过来:“婶儿,喝。”

    一碗底的水,浑浊不堪。

    桐桐感知干的冒烟的嗓子,还是含了一口,咽了下去。

    一咽下去,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她隐晦的给自己把脉,而后心里咯噔一下,这是饿的,严重营养不良,糟糕的是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她抬手摁住身边男人的手腕,脉搏微弱,失血过度。她掐住他的手心穴位,试着看看人能不能醒来。

    谁知这一掐,人猛的睁开眼睛,而后迷茫的看。

    “四叔——”

    “四叔——”

    四爷愣了一下,顺着声音看了一眼,这才跟桐桐对视上。他的眼前一黑一黑的,等看见桐桐的眼睛,他才微微点头。想动动胳膊,却见臂弯里有俩孩子。

    桐桐这才挪过去看孩子,俩孩子都微微有些发烧。她一个一个给揉,叫孩子的烧先退下来。

    眼前什么情况,尽皆不知。

    金桃哇的一下给哭了出来:“……四叔,咱家人都逃难了……俺奶骗俺姐和俺,叫俺们带着金枝和金叶朝东,说她带好吃的偷偷给俺们吃……”

    金秋揽住金桃,头低的低低的:“俺奶嫌弃俺们是妮子,浪费粮食,要扔了俺们。是俺笨,俺信了俺奶,还当俺奶真给俺留了吃的……就带着妹妹们跑了……害的您跟俺四叔为找俺们……差点叫人给打死……”

    四爷和桐桐相互对视了一眼,桐桐朝俩孩子笑笑:“没事,这不都活着呢?”

    金秋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来,掰下一块给塞桐桐嘴里:“婶儿,吃!”又掰了一块塞四爷嘴里,“四叔,吃!”

    四爷问:“哪……来的?”

    金秋瘪嘴:“俺爹偷着给俺的!”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俺奶要扔俺们,俺爹知道。他给俺说,省着点吃,能多活几天……俺当时没明白,后来就懂了。俺爹心里过不去,给了俺们一个馒头……他心里好过……”

    说着,越发的哭了:“俺娘丢了俺们,怕是得急死了。”

    桐桐叫孩子把馒头装起来:“省着吃。”而今这境况,再结合这口音,怕是三四十年代,豫省遭灾,数千万人逃难的时候吧。

    只是具体哪一年,她现在有些含混。

    三八年,黄核花园口被炸,波及三省四十余县,淹死的老百姓就有八十多万,更遑论这四十余县其他百姓的生活,他们自此开始逃难。

    而后豫省数年干旱,自四二年七月,到四三年春,有三千万人口走上了逃难之路,有三百万左右的人口死于逃难途中。

    桐桐用力的按了四爷的手,叫他先躺着。她自己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而后走出破草房看了看,赤地千里,一望无际。

    干涸开裂的土地,光秃秃被剥皮的树木,空无一人的村落,这便是而今之境况。

    她回头看四爷,“连树皮也没有了。”

    四爷便知道,桐桐说,这应该是四二年。

    金秋跟出去,朝远处的县城指了指,“有大户人家施粥,都奔着县城去了。”

    远远可见县城轮廓,但走过去谈何容易?

    可若不去寻些吃的,俩大孩子还能扛几日,只怕俩小的真得饿死。

    她抿嘴,看向四爷:“我去县城,要是快……明早能回。”要是有人施粥,就证明县城有大户,还有吃的。只要有吃的,就一定能搞到。

    四爷看看桐桐隆起的肚子,“行吗?”

    不行就都得死!你那具身体,本就是失血过多把命丢了的。这会子是不是天旋地转,压根站不起来。

    金秋忙道:“婶儿,我跟你去!我有劲儿。”别又扔下我们走了!

    桐桐摸了摸金秋的脑袋:“那就走!现在就走。”

    金桃惊慌急了,拉了金秋的手:“姐!”

    “我肯定回来。”金秋撕扯开金桃,抓住四婶的衣襟:“婶儿,咱走。”

    四爷招手叫金桃:“来!过来,躺着睡一觉,明儿就有吃的了。”

    明儿有吃的吗?

    饿狠了,就只能这么哄自己了。

    桐桐带着金秋,不走路,走直道儿,直道儿最近了。田地里啥也没有,平坦极了。路过河道,河道早就干涸了。

    桐桐站在河道里四下里看,而后顺着桥洞而去,桥洞阴凉,这干结的河床下面,未必没有泥鳅藏在下面。

    可到了下面才知道,啥泥鳅呀?这里被人翻了不知道多少遍,虫子都藏不住。

    她只能看那桥洞砖石,许是久不见水,竟是有蝎子在其中安家。这玩意喜欢干燥,那一个个小洞,正是蝎子窝。

    从河边被剥皮的树上取树枝,做成筷子的样子,夹了蝎子给金秋看。

    金秋咽了口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然后吹起来,蝎子在火上一燎,死了!

    桐桐递过去:“吃吧!”这个可以吃。

    金秋接过来,放兜里:“我不饿……给俺妹子。”

    桐桐又抓了十数个,一个个燎死,都递给金秋:“路上扛不住了,自己吃一个。”

    缓过这口气,这才继续往前走。城门之外,到处都是灾民。金秋拽着婶子拽的紧紧的:“婶儿,咱家的人是不是都在。”

    桐桐没言语,而今管不了那么多了。

    城门可以进,但进城需得过路钱,难民哪有过路钱,无钱自然就进不了城。扛枪的站岗,硬闯是进不去的。

    桐桐拽着金秋往前走,低声叮嘱她:“别言语!”

    金秋点点头,肯定不呢!

    桐桐拉着往前走,没到跟前,就先扬声问:“兄弟,我来找我男人,我男人在城防当差,叫大根……”

    守门的见来个女人,挺着个肚子,带着个妮儿。先是相互打问:“谁叫大根?”

    “是后厨的有根?”

    “有根老婆在城里……”

    桐桐就大嚷:“他在城里另娶了?这杀千刀的,不要俺们娘几个了……”而后直接往里闯。

    这般当然过不去了,一时间便推搡起来。

    桐桐趁机从一人身上摸了钱,接连往后退:“你们都帮他,这是要我们娘仨的命呐!”说着,摸了钱来:“不要你们通融,我们自己进去,找他这负心汉去……”

    只要交了钱,你爱找谁找谁去。

    桐桐拽着金秋赶紧往城里去,一点不敢耽搁。

    金秋低声问:“婶儿,去哪?”

    大烟馆!别的地方可能没生意,这个地方一定有。

    这种地方的钱啊粮的咱拿了,心里安稳。

    她叫金秋在后门蹲着,用破箩筐给盖在身上,低声交代:“不要出声,我去找吃的。”

    “婶儿……”

    “人多了,人家会发现。”

    “嗯!嗯!”

    桐桐得从墙上翻进去,没养狗,养狗费粮食,现在养人比养狗省一些。

    一上墙头就发现有人巡逻,她从兜里掏了石子砸在对方的后脑勺,人哼都没哼,直接晕倒了。她这才翻进去,将人先拉到墙角,这才去了后厨。

    厨房里可都带着锁,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留在外面。

    没有细铁丝可开锁,她在厨房里找。用灶膛前的煤灰铲子,这玩意是铁制的,杆子比较细,正可撬开锁。

    锁子一开,柜子里有粮食袋子,量极少。她也不看是啥粮食,全都给塞一个布袋子里,加起来也就是五六斤的量。

    另外还有几个上一顿做好的菜干苞米面窝窝,桐桐赶紧塞了两个,其他的都装好。而后出来,账房的位置一般是固定的,金木水火土五行,这一般方位不会错。

    她从窗户翻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但外间有灯光照进来,听起来极热闹。

    看的出来,烟馆还是有生意的。

    她打开钱匣子,里面只有散碎的钱,想取多余的就必然耽搁时间,外面还有个孩子等着呢。能得多少是多少吧。

    将钱全部带走,放入怀中。而后退出去,从厨房的水瓮里带走一罐子水,从后门直接出去,拉着金秋就走。出来的时候换了个城门出,绕路往回走。

    出了城了,怕带的东西惹事,引人觊觎。她一路上跟人商议:“大哥,我有水,换口吃的。”

    在县城跟前,能抢到水,但无人跟她换吃的,尽皆驱赶她。

    这样高调,人家也只以为袋子里是行李!逃荒就是如此,家当都带着呢,就是没吃的。

    于是,顺利的从难民堆里穿过去,走远了,才给了金秋一个菜干玉米饼子,叫她喝了几口水。

    等再赶回茅草屋的时候天已经将亮了,四爷睁着眼等着,怀里的俩孩子饿的连哭都没声响,金桃早饿的昏睡过去了。

    桐桐给了四爷一个菜窝窝,给俩孩子分了一个,又递给金秋一个,叫金秋去叫醒金桃。

    孩子们吃的狼吞虎咽的。

    四爷叹气:要没有孩子,哪里去不得?但这几个孩子,真就是离了他们,得饿死在路上。

    怀里这俩是原主两口子亲生的,那俩大些的,是亲侄女。

    第822章 秋叶胜花(2)二更

    孩子吃饱了,睡踏实了。

    桐桐连夜奔忙,也真累了,躺下也睡着了。

    这一躺下,脑子里纷繁。这金家原是豫省封县的一户小地主,家里有二百亩地,四个儿子一个闺女。

    二百亩地,听起来是不少。但家里人口多,老两口,四个儿子,四个媳妇,这就是十口人,再加上未出嫁的姑娘,十一口。

    这些年陆续的添孩子,老大家有三孩子,老二家俩孩子,老家没孩子,原身这一房添了俩姑娘,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再加上七个孩子,一共就十八口人。

    十八口人,二百亩地,每个人也就十一亩地。以现在这产量,十亩地也就是没饿着,真不算是富户。

    这几年,乡下开始抓壮丁,金家四个儿子,家里扣扣索索的有点积攒,全去打通关系了,这才没叫儿子们被带走,死在战场上。

    可而今的状况,到处都在打仗。当局强征军粮,恰好赶上灾年,哪里是小地主之家能经得住的?

    而今跟村里的人有甚不同?都一样跑出来逃难来了。

    本来一家子相互有个照应,谁知道这一路难呀,老太太嫌弃家里的孙女费粮食,想把妮子们都给扔了。

    这在而今亦不是稀罕事,一路走来,将孩子丢弃的多了去了。有些人怕孩子跑着跟,就把孩子的双腿埋在土里。

    大人一路走一路哭,可若不舍弃,又能怎么办?

    原主两口子成亲四年,生下俩闺女,大的三岁多点,小的也才一岁多点。那天,金四能被老娘打发,看河沟里能抢些水不能。林三妞怀着身子,累惨了,把俩闺女在怀里放着,跟一大家子一道儿,她很放心,靠在被褥上就睡着了。

    婆婆接了孩子过去,说叫她歇歇。谁知这一歇着,再醒来便不见孩子了。婆婆只说老大家的两个妮子抱着俩小的,一眨眼便被人群给冲散了,反正就是一路的难民,谁知道跑哪去了。找不见就算了,这都是命。

    那这哪行呢?林三妞吓的腿软,刚好丈夫回来了。

    金四能一听,把媳妇好一顿埋怨:“看个孩子也看不住。”

    林三妞也不敢辩解,两口子不管旁人,反正非得找到他们家俩妮妮。幸而同乡留心,说看见过几个妮儿,朝东边去了。

    又催:“那边有人牙子,去晚了怕是被人带走了。一斤小米能换个八九岁成十岁的妮子。”

    果不其然,追去的时候,骡车上一车的小姑娘。金秋抱着俩小的不撒手,死活都不跟着去。两口子过去,被人打了一顿,人牙子眼看着出人命怕人讹上,这才走了。

    要不是自己和四爷来,只怕这四个孩子命运难料。

    她惊了一身冷汗醒过来,四爷睁着眼呢,怀里俩孩子就没敢撒手。粮食也在头下面枕着呢,不敢见一点动静。

    金秋和金桃俩人缩在角落里,依偎着睡着了。

    桐桐坐起来,将最小的这个抱起来号了一次脉,孩子不安的动了动,许是嗅到了母亲的味道,又睡着了,幸而不发热了。

    这一路走的,愣是连孩子的脸都看不清,脏的不像个样子。

    桐桐悄悄的掏出钱来,整理了整理,这都是铜元,另外有三块大洋。给串好,塞到衣角,干脆连金秋和金桃都不叫知道。

    四爷靠起来,将粮食袋子拉出来。

    桐桐细细的规整,苞米面二三斤,小米一小堆,豆面这种的一把,那种的一把。她找了柴火,找了瓦片,在瓦面上把这些都炒熟。炒熟了但凡有个热水,用热水冲了就能救俩孩子。

    大人能扛,大点的孩子也知道忍耐,可一岁、三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忍?

    四爷低声道:“走陇海线!”

    封县应该在陇海线上,这条铁路修的早了,它从洛阳到秦省潼关,再从潼关到长安。只要上了这趟车,就算是有救了。

    “但是,这趟车从洛阳发车,车上肯定爬满了逃难的人,中途很难上去。”只咱俩是没问题的,一人怀里揣个孩子,问题也不大。但这还有俩半大的孩子,抱也抱不起,背也背不起。

    桐桐低头看了看肚子,豫省是全省遭灾,三千万人口逃难,火车便是挤满,车顶和所有缝隙里都塞上人,一天也只能运一千五百人。起点坐满,中途车不停,怎么整?这肚子都五个月了,俩需要抱着的孩子,俩那么大的孩子,真的上不了火车。

    单靠双脚走出去,难!

    这中间还有个问题,那就是日军轰炸,任何一个地方随时可能成为战场。

    要是只有自己和四爷,两人就不走了,留下来总有用处。可原身没了,孩子是两人最后的执念。

    桐桐说:“咱距离洛阳不到一百公里,但距离潼关还有四百多公里。”是走着去洛阳想办法坐车去潼关,还是走着去潼关。

    走着去洛阳,两三天就到了。咱这粮食凑活着能撑到!但要是走着去潼关,这粮食可就不够了。

    四爷当机立断,“去洛阳!”宜早不宜迟,多耗费一天,就消耗一天粮食。

    桐桐把粮食炒好,然后装在布袋子里,分了四份,她跟四爷一人装一袋,剩下的分两袋,给金秋和金桃绑在身上。

    金秋害怕:“婶儿?”别不要我呀!

    桐桐低声叮嘱:“逃难,路上啥事都可能发生。要是真有个万一,这个就是救命的。记得,往潼关去,从潼关去长安,那是咱的目的地。”

    “我跟金桃肯定能跟上!”金秋一把拉住四婶:“婶儿,俺不偷吃,俺给金枝和金叶留着,俺……”

    “想啥咧?”桐桐揉这姑娘脑袋,“你叔能不要你们呐?这不是怕把你们给丢了吗?”

    两人把亲生的绑在怀里,一人一个。四爷带着大闺女金枝,桐桐怀里是小闺女金叶。衣襟由金秋和金桃拽着,这就能走了。

    饿着肚子,一个孕妇,一个身有重伤,带着四个孩子,真就是走一段歇一程,两三天真能赶到洛阳吗?桐桐觉得怕是有些难了。

    路过县城,没停留,继续往前走。

    猛的听见有人喊:“四能?金四能?”

    四爷反应了半晌才知道,这是在喊他。他扭脸过去,认得是原主村里的人,冯老六。

    “六哥?”他停下来,那边也急匆匆的过来,喊道:“赶紧的!你爹差点没打死你娘,他们找你都找疯了。”说着就看几个孩子,“都在!都在就好了!”

    说着朝难民群里喊:“告诉金叔,见着四能了!四能回来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俺的妮儿啊!俺的妮儿!妮儿啊,你要了娘的命了……”

    一个穿着大襟袄,顶着帕子,大裆裤绑着绑腿,小脚走路一瘸一拐的妇女从人群里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了。

    金秋和金桃撒了手就嚎,“娘嘞——娘嘞——”

    这女人叫王菊花,是金大文的媳妇。两人三个孩子,金秋最大,金桃次之,老是个小子,叫金宝。

    小脚女人脸肿着,这会子见闺女好好的,她噗通就往下跪:“她四婶……”

    桐桐赶紧就拦:“大嫂,这是干嘛?我们还能把孩子给扔了?”

    亲的都扔,这又不是人家的骨肉,人家把孩子给带回来了。真要是给换了粮食了,谁能知道?

    孩子给人家亲娘也好,她是不想跟金家人一路的,自家俩孩子小,自己又大个肚子。自家身上有点吃的,那是给自家这俩闺女的。

    家里的老太太顾着孙子,真能扔孙女,我回去干吗?

    事实上,原主这一房就是拖累。大房最小的孩子都七岁了,自己能走。二房两小子,大的八岁,小的六岁,这么大的孩子只要给口食儿,就能养活。老家又没孩子。

    自家这俩年岁小呀!一岁多点的孩子就是得挑着吃,稍不合适就能要命。自己还怀着呢,跟不上大家逃难的脚步。

    见金家的人都过来了,四爷就过去说去了:“不拖累一家子了,我们自己慢慢走,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金守财看着自家老四一头一脸的血,再看看老四媳妇压根就不上这边来。他回头瞪老太太,老太太守着三个大孙子,在老头子抬起手的时候,瑟缩的躲了一下。

    人都饿的没啥说话的欲望了,家里人都沉默的看着,谁也不知道活路在哪,既然死哪里都是死,还争啥?

    金守财朝边上走了几步,左右看看,见没人,就把手伸进大棉袄里,再出来的时候拉住四爷的手,四爷感觉到了,这是几块银元。

    在手心里数了数,五块。

    金守财这个高瘦的老头,低声交代:“这是咱几辈人攒下的,一共就三十块。你要自己走,给你五块。带着媳妇娃子,能不能活命,看你的了。”

    四爷塞回去:“不用……”

    金守财又塞回来,“拿着!换成粮食,死也别当饿死鬼。”

    说着,摆摆手,走吧!走吧!逃命去吧。

    四爷就说:“要不,一起走!我们去洛阳……”上车的时候想想办法。

    老二媳妇黄宝娣抬头说了一句:“大哥推大嫂跟三个孩子,我家推着我跟俩孩子,老家没孩子,但得推着爹娘。这一路……推着累呀。”

    家家都有独轮车,本来四房也有,但车子被老太太换了一斤炒面,给三个孙子吃了。

    桐桐就喊四爷:“走吧!赶路吧。”

    四爷转身正要走,金二武啪的一巴掌打过去,扇在黄宝娣的脸上,过来拉人:“老四,车上来!”然后朝桐桐那边指:“叫弟妹上车,走!”

    话音一落,老家两口子就跑过来拉人:“走!上车,能拉上!”

    桐桐:“……”

    四爷:“……”人情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叫桐桐坐着手推车总好过走吧!她那肚子挺着,吃不住的!

    第823章 秋叶胜花(3)三更

    这一路之惨状,不忍直视。

    白天里只敢偷着喂孩子一点,真不敢拿粮食。这小推车上是一家人的行李,锅灶带着,被褥带着,连镰刀锄头都带着呢。

    夜里在空旷的地方歇下了,老太太把饼子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个的给分。四个儿子一人一个,四个儿媳妇一人半个。

    桐桐眼看着老太太分饼子,老大媳妇少半个,老二媳妇大半个。

    因为老大家先生了两个妮儿,直到老二家进来,添了个长孙金元之后,老大家才生下金宝。紧跟着老二家再生了一个,又是个男孙,叫金贵。

    于是,老太太喜欢黄宝娣,稀罕谁给谁多吃一口。

    等给自己和老媳妇赵红云分,老太太给了自己多半个,给了赵红云少半个。她黑沉着脸,看了桐桐的肚子一眼,然后偏着分,把多的给桐桐了。

    桐桐:“……”她背着人掰了一小块下来,塞给赵红云。

    四爷跟桐桐换了,他吃半个,给桐桐吃一个:大人能扛住,肚子里孩子得发育,吃不饱,孩子都不长。

    然后惹的老太太一眼一眼的剜这边。

    她给金秋和金桃分的时候,她吃半个,把剩下的半个再分成两半,两个孩子一人只四分之一块饼子。倒是三个孙子,一人一个饼子。

    桐桐没再谦让,这不是同情不同情的事,金大文有完整的饼子,他哪怕给亲闺女分些呢?

    看不惯,也只能这么忍着。俩孩子身上带着粮食,半夜偷着吃点就是了。

    一路上走了两天半,终于是到了洛阳城外。

    这满目的惨状,叫人真的不忍直视。路边躺着人,像是死人一般。真的有狗在啃食人,然后人追着狗打,想吃狗肉,可追狗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抱着孩子,孩子在怀里,脑袋朝一边歪着,不知道是饿晕过去了,还是怎么了。

    境况好的,朝车站而去。车站里人山人海,正朝车上攀爬。

    这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可能挤的上去?

    四爷缓了三天,境况好了一些。他看了桐桐一眼,这才跟金有财说:“家里人先找个地方安顿,今儿赶不上了,明儿吧!我们俩出去一趟……”

    赵红云伸手,要孩子:“金枝,三娘抱。”

    金枝赶紧躲,抱着爹不撒手。

    桐桐从车上下来,“没事,我们自己带。”

    老太太又翻白眼:谁稀罕他家的妮儿?宝贝那样,谁都不给碰一下。

    两人走了,老大问老爹:“老四干啥去了?”

    金守财瞪了老大一眼,不叫问。

    金大文又去问俩闺女:“你四叔咋寻见你俩的?”

    金秋怕身上的粮食被爹和奶奶要去,啥也不说。

    金大文再追着问,金秋就从兜里摸出几个蝎子:“四婶找来的。”

    这个呀!寻这个可不大容易。

    “嗯!没的吃,饿了……我叔伤了,我婶儿带我逮一晚上蝎子……”

    金桃老实:“还有吃……”

    “吃的菜饼子是拿蝎子跟县城里的药铺子换的。”说着就捏了捏妹妹的手。

    金桃赶紧抿嘴,啥也不说了。

    金大文就说:“老四媳妇不言不语的,蔫吧个人,咋还能耐了?”

    黄宝娣就嗤笑一声:“哟!那可是上过女校的!家里开过布庄子,要不是爹娘死的早,她叔抢了铺子,她那可是小姐的胚子,能嫁咱家来?也就是咱家老四,念了几年书,要不然人家可看不上。”

    洛阳在而今是个大城,城中有不少兵工厂。可大城进不去,洛阳城拒绝难民。

    有赈灾,但是杯水车薪,人乌泱泱一片,根本就靠近不了。

    四爷拉了桐桐去一边,这人潮上来,一旦绊倒,能要人的命。

    桐桐:“……”这情况,想把一家子弄上车去,不大容易。一家子的钱都贴进去,都不够贿赂的。

    她左右看看,然后拽了拽四爷。

    四爷看她:有办法?

    桐桐点头,拉他到一边去:“等到晚上,我偷袭几个当兵的,把武器给损伤一些……你去修。”

    四爷:“……”

    桐桐揉着肚子,只有这一个办法。武器这玩意金贵,有黄金也买不来的东西,你能给拾掇好,比给金条还好用。

    于是,这天晚上,桐桐把小闺女给四爷抱上,她自己去了。等到三个背着枪的去上茅房,趁着三人站在墙根撒尿的工夫,敲了三人三闷棍,然后把枪拆下来,将容易修的零件砸变形,又给装回去,再砸了几下枪,叫他们知道手里的家伙被破坏了就成。然后将三人身上的钱,值钱的东西全给摸了。

    办好了,赶紧撤了。

    换了她带孩子,四爷拿着钱去找人了,一副想要疏通的样子。被人撵了也不走,只在门口等着。结果就等到三人回来,等人从他面前过的时候,他赶紧问:“三位老总,这枪是坏了吧?”

    这三人立马站住脚:“哟!干啥的?看出来了?”

    “城里兵工厂的,回老家接了媳妇孩子,回不去了,正想坐车去别处寻活路呢。”四爷看了看那枪:“子弹卡住了,上不了膛了?您这是得罪谁了?”

    这一天天的都是灾民,得罪的人多了,谁知道被人给敲了。这幸而是砸了枪,这要是懂枪的,抢了枪可不得坏事?

    这人朝边上指了指,“会修?”

    “能试试!”

    “要是修坏了……”

    “您崩了我!我人在这里,还能跑了?”四爷就道,“要是修好了,我这一家子呢,不求别的,车厢里的位置,我得上去。”

    边上俩年轻的要说话,年长的这个给拦住了:“要真能修,火车头能塞三五个人。现在天儿可冷了,火车头里暖和,带孩子老人的不遭罪。”

    四爷伸手:“给我看看。”

    利索的给修好了三条,这年长的又道:“我们还有几条,你看看能不能拾掇?要是能拾掇,再给你十个馒头。”

    于是,四爷跟进去,又修了四条。

    站长亲自来了:“哟!能人呀。小兄弟,要不然留下?不缺你一碗饭吃。”

    “成啊!”四爷先应下,“能有碗饭吃,求之不得。等我把家小送出去,再坐车回来。”

    能有个差事,对难民而言,上哪找这好事去。站长从未想过此人一去不回。听说家小十多口子,给开了便条,先送人上去。

    火车有一大半的车厢是闷罐车厢,只有个别的拉货的是露天的空兜车厢。闷罐子能闷死人,露天车厢赶上啥天气都得忍着。

    火车头是最合适的选择,但里面要添炭,能塞进去三个人是极限了。

    四爷得先顾着桐桐和孩子,孩子小经不住。他先给桐桐和孩子送到火车头上,这才去领一家子。

    家里人等了一晚上,都急了。才把人给盼来。这要走了,老太太又不舍三辆独轮车,说什么都要带。

    四爷只能哄:“先放着吧,回头我还回来当差。”

    家里人不见桐桐,以为四爷是找到差事,连媳妇和孩子都安顿了。于是,老太太又不想继续走,大家都不想走了。

    金守财就骂:“城都进不去!不想死就麻溜的。”

    硬是给上了露天的车兜子,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把女人和孩子圈在最里面。四爷看着安顿好了,才摆手朝车头的方向去了。

    桐桐正在里面等着,金枝怯生生的,一看见四爷就喊:“爹!俺爹来了。”

    在火车上,四爷拿了三个银元,车厢里有三个人,一个司机,一个副司机,一个司炉。他给了一人一个银元,又把白馒头取了三个,一人给了一个。

    站长叮嘱过的,这人又这么会来事,那就这么着吧。

    一到夜里,外面的风就野。火车再慢,这玩意也是跑动的。火车顶棚上都是人,车厢与车厢连接的地方,有些单脚站立,扒了火车。那风吹的,手一旦木了,一松手,摔下去就是个死。

    在火车头里,角落了坐着,孩子在晃悠中睡了一觉再一觉。醒了就含点馒头,等软了再咽下去。

    到了潼关,就算是入关了。一入关便是秦省!

    司机问说:“兄弟,安顿好就回来。”

    四爷应着:“就回来!就回来。”

    跟家里人一汇合,赶紧就走。从潼关到长安,此时还有水路能通。根本就没耽搁,跟金守财一商量,花两个银元,雇佣了一条船,顺河而行,能一路到长安郊区的草滩。

    沿线一路,全都是逃难的。这些人一路走来,好些都折在了半路上。一入秦省,境况好转,有些人走不动了,走到哪个村就是哪个村,走到那个镇就住哪个镇。

    什么马棚、牲口棚,破庙、荒院子,只要人家不撵,就在这里安家了。

    敲开东家的门,要口水喝;敲开西家的门,给娃子讨要一口干馍馍。

    惹的人看见他们就躲,远远的就关了门。但是没法子,人得活呐。遇到好心的,给人跪下就磕头,叫人救救命吧。

    与之相比,金家的境况算是好的,路上的饼子省着吃,没饿死家里人。有些银钱傍身,在这么要紧的时候,就起了作用了。

    顺着船一路飘着,直到草滩。

    草滩这地方,就是荒草野滩。好些逃难来的人在这里搭建窝棚,在这里安家。

    一下船,金秋就喊:“娘——娘——草根挖不完,咱饿不死了。”

    有草皮可吃,有水可喝,这就是最好的日子。

    所以,一家子往地上一坐,活了!活了!肯定是饿不死了。

    桐桐四下里望,还没看出个什么,金叶就哼哼:“娘,饿!”

    没吃的了!

    桐桐身上还有铜子,去村里买口吃的也行,她做不来讨饭的事。

    金守财说老婆子,“把炒的棒子面拿出来……”

    “哪有?”刘九凤可舍不得,将小孙子往怀里一揽,遮住孩子嘴角的干面,“村里都是人,抱着孩子去要饭去呀。”

    桐桐只管走她的,没搭理。

    金秋在后面追:“四婶……四婶……”她从怀里掏,“您给的吃的,还有呢!”

    一斤多点炒好的粮食,这孩子竟是一口也没动。

    第824章 秋叶胜花(4)一更

    初来乍到,如何生存?

    金二武拿了镰刀,把河滩里的芦苇割了下来,坐在边上编织着。弄个鱼篓子,这河滩地,只野物都能叫一家子活下去,饿是饿不死的。

    王菊花和赵红云手脚不闲着,把芦苇整理整理,交错着就能给编成席子,哪怕是搭个窝棚,这席子总是有用的。

    金秋和金桃一个去把二叔割好的芦苇抱出来,一个手脚麻利的整理好,然后递给编织的两人。

    金守财手里还有十八个银元,“咱老家,上好的水浇地一亩十三块。秦省大差不差,这十八块钱,能买两亩中田。”

    房可以住窝棚,但是不能没有地。咱庄稼人,没地咋活?

    黄宝娣坐在边上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二百亩地都养不活一大家子,二亩地能养活谁呀?”

    她说着,就看自家男人。他一个人在那里挥着镰刀干活,其他人谁去帮?

    老大是个磨盘、懒蛋,那是不推不动弹。

    老干活墨迹,这会子拿个石头磨镰刀,等镰刀磨好了,天都黑了。

    老四是个书生,读了几天新式学堂,学的一身的臭毛病。家里的女人就老四家的是大脚,几个小妮……她奶奶不愿意花钱给裹脚,也都是大脚片子。其他的可都是小脚。

    这个小脚呀,这一路走来,可是受了大罪了。这咋能下地干活,出去做工呢?

    可不都得靠着自家男人养着!

    她就说:“咱分家吧!分家就都能活下去,就别抱一块死了。”

    俺家可是有俩儿呢!俺男人一身力气,养俺们娘仨,我们饿不着。但这么些个人,都吃俺男人挣的,那可不成。

    桐桐:“……”正合心意!自己过更自在。

    可黄宝娣这话没说到老太太心上,老太太舍不得给儿子们分家。

    她不高兴,她家的大宝孙金元就说:“奶,你有钱拿出来咱买地,买地咱就不分家了。”

    一家子都看金元:你奶有钱?你看见了?

    金守财狐疑的看老婆子:“你哪来的钱?”家里种地,啥都是自家地里产的,自家织布,穿戴都不花银子。零用的银钱有数,三五年也攒不下一块钱,你能有啥钱?

    老太太赶紧给孙子使眼色:“奶哪有钱?那几个钱给你买糖吃。”

    “有可多那个钱……”金宝指着爷爷手里的银元:“在俺奶腰上缠着呢。”

    刘九凤一边捂着裤腰,一边躲:“哪有几个钱嘞?听孩儿瞎说!”

    金大文拦腰抱住老娘,可不就摸到银元了吗?“俺的娘欸,您哪弄的这么些钱?您把咱家的房给卖了?谁买呀?地卖不了,房卖不了,这钱哪来的?”

    桐桐皱眉,地卖不出去,房卖不出去,那就只能卖了人呗。

    这家里四儿一女,逃荒之前,家里有个小姑子叫金五丫,十七了。说亲嫁给县城开当铺的老廖家,那家的儿子在省城念书,十八岁,年龄相当。可只怕不是!廖掌柜三十五六,鳏夫一个。

    这不是嫁给儿了,这是嫁给老子了?

    刘九凤马上哭天抢地:“俺的五丫呐,你疼死娘嘞!小脚闺女,走不远道儿!路上也是个死,娘也是没法子,给你寻了条活路!开当铺的,家大业大的,省城还有房有铺子!人家不愁吃不愁穿的,嫁出去你能活呀,俺的妮儿嘞!”

    说着,往地上一赖,撒泼打滚:“俺的娘嘞,您个狠心的!当年俺也是十里八村一枝花,您倒是给俺寻个好人家呐!金家这房这地,够吃还是够喝?俺这一辈子,都给毁了呀!俺想叫俺闺女过好日子,这是招谁惹谁了?”

    急着逃难,大姑娘又是小脚,能找个妥当的婚事,急匆匆就给嫁了。从说亲到成亲,也就两天。新郎没来也没人计较,反正人送去了,有活路就成了。

    村子里都这样,十三四岁的姑娘就许出去,叫人家带走,能活就行。因此,当时这个亲事,一家子都觉得还中。

    可这要是收了人家那么些个钱,这事肯定就不对。

    金守财把腰上的钱给拿出来数了数:五十块!

    五十块,这不是嫁闺女,这是卖闺女。

    王菊花起身,一把搂住她的俩闺女,警惕的看婆婆。

    金大文就过去:“爹呀,事都这样了,也只能就这么算了。等咱以后回老家了,家里的地给俺妹子分几亩,抵得上这钱就成。男人大些也好,知道疼人。有家有舍,有钱有粮,俺妹子没遭罪。”

    说着,就蹲在边上:“这五十块钱,还能买五亩地。咱这加起来,可都七亩田了。俺看这里就挺好,靠着水,好种庄稼。咱就搁这里安家,买几亩地,在地头先搭个窝棚过呗。”

    “这心里盘算的真好!你一家五口子人,孩子都大了,各个吃饭跟大人的分量一样。谁养着你们?”黄宝娣说着就起身,拉着俩儿子往河边去:“要是不分家,活着也是受罪!俺干脆带着俩孩子死去算了!”

    金元和金贵哭的呀,扯着不去。

    黄宝娣说俩孩子:“不想死,就求你奶奶……求你奶奶饶你们一命。”

    桐桐:“……”她抱着小的,牵着大的,上一边去了。摘了野草,给俩孩子编兔子去了。

    四爷就说金守财:“分吧!与其抱在一起等死,就不如分开各自寻活路。这地段好,能去城里做工,能在乡下帮工扛活,咋不是活命?”

    金守财:“……”老四有本事,这一路就凭着老四,一家子没咋遭罪。人生地不熟的,那境况能给把人送到火车上,就不是一般人的本事。

    他带着媳妇孩儿,一走那过的可都是好日子。

    这一家子眼皮子浅的,闹腾个啥。

    金守财问老二:“二武,你咋说?”

    “分呐!不分能咋?就是出去讨饭,也没有一大家子一群去要饭的。”自家俩儿,自家娘偏心,弄点吃的啥的,都进了自家儿的肚子了。

    这么着时间长了,妯娌成仇,兄弟也没法处了。各过各的省心!

    老大家俩妮儿都大了,出门捡野菜都能填肚子。老大就是懒,也指定饿不死。媳妇孩儿跟着受罪,那是他们的命。谁叫家里的男人不顶事呢。

    老人家两口子没孩儿拖累,去哪里都比在家里好!

    更何况老四人家两口子,一没拖累,人家更自在。

    所以,绑在一块干啥?各人有各人的能耐,各凭本事吃饭。能挣来,媳妇孩儿吃好点穿好点;挣不来,带着去要饭去,这也是亲亲的一房人,没啥可争的。

    金二武这么想着,就说:“分!分了都能活好;不分,劲儿也不往一块凑,活不好。”

    金守财又回头看老:“你咋说?”

    老磨磨蹭蹭的磨镰刀:“俺就是寻思,俺这模样,只俺两口子,人家也能给半个干馍馍……”人多了,可就不一定了。

    金守财:“……”家里四个儿,三个都愿意分家。那个不愿意分的,是个懒蛋,他怕分了没人给干活,还得他养家。

    刘九凤哭呀:“叫俺死路上多好啊!你们干脆把俺和你爹扔河里去算逑了。”

    金二武站起身来:“您和俺爹手里有钱,能换七亩地。有这七亩地,您活不了呀?农忙了,俺们回来帮着种、帮着收。俺们一分不要,田也不要,钱也不要,您还怕活不了呐?”

    刘九凤这才不哭了,马上道:“那啥……窝棚可不成!给搭两间土坯屋茅草房。”

    四爷便去村里,找人家打听,还真有人卖地,抽大烟的卖的急,不光卖地,还带靠着洼地的一处老院子,那院子土坯的房子破败的不成样子,但墙体都是完整的,木料再烂,暂时能用,搭上新草抹上泥,就算是能遮风挡雨了。

    水浇地两亩,旱地五亩,再带一分地的老院子带破房子。

    金守财觉得可行,七十个大洋给买下来了。家里人多,一天的功夫把院子给拾掇出来,人家那田里还种着冬小麦,明年夏天,粮食就下来了。

    逃难嘛,草皮树根都能吃,这边靠着水,捡着野菜根吃也不至于饿死人。

    桐桐带着孩子,又大着肚子,也不去帮忙,只守着草滩。草滩是湿地,湿地上野物极多!鱼、泥鳅、蛇、黄鳝,都是有的!但最多的还是野鸭子,这玩意不好逮就是了。

    她一边用芦苇编篓子,一边眼疾手快的盯着。逮住了就用石子打一只,然后放篓子里,用草盖上。这玩意是要去换钱的,谁也不可能叫看见。

    而后,家就算是分了。各家拿各家的被褥,各领着自己的媳妇孩子,过日子去吧。

    刘九凤舍不得三个孙子,拉着不叫走:“别叫我孙儿受可怜,等你们安顿好了再来接。”

    那铺盖一路走来,脏兮兮的都没法看了。但四爷还不得不拎着,俩个孩子夜里总得取暖。暂时先这么着了!

    村里有骡车去城里办事,买田的时候打过交道,这会子搭个顺风车,上城里去。

    去城里好的酒楼馆子,把野鸭子一半换成钱,一半换成小米,再加上身上的铜子,钱也就大概一个银元的价值。

    一袋子哐啷哐啷的响,可其实值个啥?

    桐桐左右看看,见金枝也睡着了,就低声跟四爷商量:“先在客栈住一晚,我出来转转……”这个时期长安肯定有日谍!明面上咱什么也干不成,暗地里我还弄不了他?

    四爷:“……”你就是把日谍的窝掏干净,那钱也不能明面上花。不还得我出去找个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差事,能掩盖你那不能拿到面上的钱财。

    桐桐轻咳一声:“……”然后上下打量他:乌漆嘛黑的,脏兮兮的,我都没看清你现在的长相,就这副尊荣,找什么差事掩盖?

    好歹洗涮干净,这要求不过分吧!

    但就只是洗涮干净,换身干净的,一时半会咱就办不到!要么,咱也在城墙根下掏个洞钻进去,过度过度?

    四爷把金叶也接怀里:“……”那还是听你的吧!先听你的。

    第825章 秋叶胜花(5)二更

    而今的长安城也不过这么大,四条大街溜达着走。走累了就坐下来歇歇,看见卖烤红薯的,忍着没买。如今这身装扮一看就是逃难来的,拿这个钱买红薯就会很奇怪。

    这样的人在路上,看见的人躲的远远的。她也知道自己啥模样,并不以为意。

    一般而言,铺面是极好的消息联络点。光顾店铺的人多了,来联络才会显得不起眼。

    她要找寻的就是这样的店铺!

    不可能自己要找,人家就正好在接头。但这样的铺子,从掌柜到伙计都比一般人警惕。桐桐在每家店门口探头探脑。

    有急匆匆的赶来撵人的,嘴里骂骂咧咧;有那好心的,指着店门口,示意外面等着,然后拿点剩下的吃的递出来,以为她是要饭的;还有些喊着没吃的,指了个方向,去那边看看去。

    这些都属于正常的反应。

    但是有两家很奇怪:一家是个照相馆,明显先是一愣,而后认真的打量,这分明就是在判断,这是真难民还是伪装成难民的人。

    另一家是书店,书店的伙计态度极好,从后厨里拿了玉米面饼子出来,告知她:“南城有人赈灾,大姐可以去看看。”

    她离开之后,这两家都派人跟着她,她继续一家一家店铺的转,一家一家的看,跟之前并无不同。

    而今长安是国党统治区,人家不用这种特工。便是有,人家有自己的办公地点和伪装身份,不会用这种方式接头。

    所以,她找出来的是一家日谍,一家来自秦北。

    跟踪的人都没发现特别,撤回去了。

    然后这天晚上,桐桐进了这家照相馆。将伙计打晕,夺走了枪,再用枪柄敲晕掌柜的,然后在里面找到了许多照片。照片尽皆是机关人员,应该是隐在机关外的楼上拍的。

    进出机关的人员,他们都拿到了照片。

    而后在顶棚上发现了电报机,以及七根金条,三封银元,以及美钞一沓子。

    将照相馆重新洗劫一遍,又找到法币两万多,铜子一匣子,里面散落着的银元大概有十七八个。

    这些钱极其散漫,像是没被整理过。

    她没拿完,取走一半的量。

    而后便是伙计和掌柜身上的零钱,同样,取走大半,留下少半。而后什么都不动,消除一切痕迹之后,将人倒挂在玻璃墙里,这么晕着,明儿中午都醒不了。

    她取了笔墨,在两人身上写上日谍,而后又在外面的墙上标明:惩处日谍,勿要惊慌。

    趁着夜里,她将电报机,将七根金条、三封银元以及一万美钞,全都搬去八路军办事处门口,远远的扔了石块砸在门上,这才转身离开了。

    电报机是秦北所缺的,钱也是!这笔钱留在自己手里,暂时也不敢用。留着干嘛?送到需要的人手里,总归是有用的。

    她现在的身份不能叫这件事跟自己扯上关系,要不然自己说不清楚。

    别人知不知道是自己给的,有什么关系?我尽心了。

    四爷带孩子住的是客栈,她没去客栈,也不好这个时间从客栈的正门进去,只能走窗户。

    凌晨两点,四爷将窗户打开,等着。

    这种破客栈晚上是不给客人煤油灯的,只是有个地方容身而已。

    两点十分,看见桐桐了。

    这里穷的贼都不光顾,四周尽皆鼾声,压根无人察觉。

    也因着这环境不隔音,两人跟上演哑剧似得。

    桐桐指了指孩子,四爷点头:挺乖。

    四爷指了指桐桐的肚子,桐桐也点头:无碍!

    然后桐桐往出拿钱,四爷借着月光看:就这?不可能呀?

    他比划了一个’八‘:你给这边送去了?

    桐桐点头,将钱规整起来:不少了。

    十四块银元,一千多个铜子,还有法币一万多。

    而今一万法币相当于两百美元呢!要知道一美元相当于二点四个银元。两百美元,这相当于四百八十个银元,数额不小了。

    那两人没打死,明早必有人报案,自然有相关人员去处理,一级一级的上报。这件事不会跟图财之人挂上勾,这种事里,对方的钱包里还有剩下的零钱,店里的钱匣子也都还有钱。丢的是大宗,这种散碎的钱不放在眼里,谁会把这个跟图财联系起来。

    就算是有人要跟着俩日谍核对数目,但这个案子经手的人多,谁知道钱在哪个环节被什么人拿走了,这都是没法说清的事。

    于是,桐桐拿了这个钱。有了这个钱了,先紧着法币用。

    桐桐睡了四个小时,天不亮就起床,先偷摸着离开了。四爷也早早的带着孩子出门,跟桐桐汇合。

    两人在城里面找房子,不敢买,只敢先租,租一个月。

    看他们这个样子,一般人都不乐意租,嫌弃埋汰。更重要的是没个身份的人,弄到家里住着不安心。

    桐桐:“……”该先梳洗,换身干净的衣裳的。

    都打算找个旅馆再住三天算了,正跟四爷说着呢,前面风一吹,挂在外面的花圈倒地上了。桐桐给扶起来,纸花一沾湿地,损毁了。

    她啧了一声,看见一个老太太从店里出来,手朝前摸索着。

    桐桐摸出几个铜子:“大娘,一个花圈多少钱?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给撞倒了,我赔给你。”

    说着,又摸出几个,加起来有十个吧,她往老太太手心里一塞:“您看够吗?”

    这老太太就笑:“我是瞎,不是聋,听见了,风吹倒的,跟你不相干。”

    她一边说,一边就指了指眼睛:“不是全瞎,还看的见。”说着,就凑近打量两人,“都埋汰这样了,还见不得别人受可怜。”

    叹完了,就指了指边上的小门:“我家,孤老婆子一个,命硬。”说着,把十个铜子收兜里了:“一个月,十个铜子的租金,住吧。”

    谁也别嫌弃谁了。

    桐桐:“……”那住吧!暂时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了。

    走进厚重的大门,一边是小厨房,一边是一间面房。

    这会子通往门面房的侧门门帘撩起,桐桐可以看见。

    里面很干净,一面炕,炕上老粗布的床单铺的平平整整的。被子叠起来,枕头压在被子上,纹丝不乱。边上放个小扫把,随时能扫一扫。

    炕头一个小炉子,青砖砌起来的,炉子上有铜壶,壶里的水快开了,发出声响。住的地方跟门房中间有墙隔开,只留了一道门通到那边。那边柜台堵着,货摆在柜台上,柜台后面也是一铺炕,内外的炕连通的,烧一个就都暖和了。

    炕上铺着席子,有很多做纸扎的工具。这老太太常年在这个炕上做活,靠纸扎手艺过日子。

    院子里铺的青石板,靠墙有花坛子,里面这会子还种着白菜萝卜小葱之类的。院子中间有水井,围栏遮挡的极高,打水站在围栏外面就行,半人高,一般的孩子翻不进去。

    想来也是知道眼神不好的人容易出事,给安排的很仔细。

    正房当然不能住,倒是花坛对面的厦房,老太太指了指,“进去看看!住吧!”

    推开厦房的门,一边一铺大炕,住五六个人都能挤下。

    正对着门的有个老方桌,两个老凳子,另一边有柜子,是存粮食的那种柜子,打开看,里面空荡荡的。

    炕边也有炉子,只要有柴火,随时能升火。

    老太太说:“柴能用,回头给我补上,不急。”说完就去店里了,再不管了。

    四爷生火,桐桐从老太太那里借了热水,给俩孩子泡了馒头,叫先吃着。这才出去,买生活必需品。

    杂货铺里啥都有,就在隔壁。

    杂货铺老板娘早听见瞎婶子弄难民住家里,这会子嫌弃的站在门口:“要啥?我给你拿,现钱,不赊账。”

    桐桐:“……”行吧:“火柴拿一封,煤油要两斤,洗漱的香皂啥的,都拿上。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有老粗布,细棉布,棉花啥的,都要些。”

    “现钱?”

    “嗯!现钱。”

    “哟!那你们这家底厚呀?”

    “啥家底?逮住些野鸭才卖了,勉强够活。”

    老板娘穿着碎花的夹袄,老粗布的黑夹裤,这会子一边去取货,一边笑:“够活那可是大本事。”说着又朝外喊:“刘婶,你家的布扯些来,这边要的急……成衣董老板,有生意……”

    反正乱七八糟的,所有的东西都不敢多买,买布的时候,“三尺二还是三尺?三尺怕紧……”

    “那就三尺二!”

    桐桐一脸为难:“这多二寸就得多花钱……”一副钱十分紧张的样子。

    但出去一趟,四爷把火升起来了,她也把东西买回来了。

    两口子烧水,先给孩子洗涮。俩孩子瘦的皮包骨,面黄肌瘦的,头发稀疏眉毛黄,都是饿的。

    这一路颠簸,孩子光是吓都吓的够呛,得慢慢养。

    桐桐给孩子揉的都睡下了,这才烧着水,自己和四爷洗。

    这半天功夫,什么也没干。打水、烧水,洗漱。

    等洗涮干净了,也才都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四爷原身今年也才二十二岁而已,一八五上下的身高,瘦的跟竹竿似得,脸庞消瘦,棱角分明,大眼浓眉,高鼻薄唇,很利落干净的小伙子。

    这会子桐桐用剪刀给把头发剪了,小平头的发型,这就可以了。

    桐桐今年二十一,没一米七也有一六八往上。鹅蛋脸,长眉大眼,很秀气灵性的长相。这会子修了修留海,把头发梢发黄的剪掉,看起来也是整整齐齐的。

    成衣只给两人一人买了一套。四爷是中式的粗布黑色长袍,桐桐干脆上衣下裤,这会子辫子编好,垂在脑后。这一拾掇,便是大着肚子,也是极其利索的模样。

    能出门了,四爷就不叫桐桐再出去瞎跑了:“养着吧,开个方子,我去抓药顺便采买。”

    桐桐就报了方子,四爷拿了钱直接出门了。

    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在门口靠着嗑瓜子,正跟老主顾扯闲篇,就见瞎婶子家出来个小伙子,好有派的样子。

    从门口出来,只点了点头,她竟是赶紧站好了目送人家离开:哟!这还住进来个人物呢!

    第826章 秋叶胜花(6)三更

    桐桐在家哪能闲着?

    先得给被褥缝制起来,晚上不至于冻着。太细节的顾不上,活儿粗糙的做,给孩子挪到炕角睡,利索的先把被褥给缝起来。

    两大人身上有衣裳,可孩子呢?还光溜溜的在脏被窝里睡着呢。孩子的衣裳好缝制,她手脚麻溜的做,阵脚极其粗大,只能说别讲究了,先不露肉再说。

    四爷出去采买,就真的是去采买去了。

    粮食、更多种的作料,肉、鸡蛋、能买到什么菜就是什么菜,雇了个挑担的,一直给送到院子里。

    挑担一走,老太太直接关门,将门从里面闩住。跟四爷朝外指:打量的人多,别惹事。

    比划完,也不管四爷懂没懂,直接进屋去了。

    桐桐就在房间里做饭,简易就简易吧。有个小菜墩子,饭就能做。

    真饿狠了,桐桐猪肉白菜粉条炖了一锅,贴了白面的饼子。上面给孩子蒸了鸡蛋羹。老太太的牙口不好,给老太太的蒸蛋上放了肉沫。

    菜一出锅,给老太太一小碗肉沫蒸蛋,又把粉条炖烂的白菜和肥肉片子夹了几片,再拿了两块饼子,亲自给老太太送去了。

    老太太不要:“交了租金了,各吃各的。”

    这边屋子里,锅里传来红薯的香甜味儿,这是在蒸红薯。

    桐桐掀开锅盖:“我爱吃这个,给我拿两个,我回去晚上烤着吃。咱换着吃,是一样的。”

    非给老太太搁下了!

    老太太:“……”白面饼子宣软,夹着肥肉,就着粉条,再来一口蒸蛋。

    怪实诚的娃子,外面都在说这小伙子看着有派,不像是难民,可别是工党。她觉得不是,工党不能吃这么好,也不能拖家带口,更不能叫大着肚子的女人出来干活吧。

    再看看!再看看嘛。

    金枝醒来,娘在炕边坐着呢,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憋着嘴先惊慌的四下看。

    “我们金枝醒了?”桐桐把暖好的小衣裳给孩子换上,“穿新衣裳喽!”

    小肚兜穿上,小里衣穿上,夹棉裤套上,再穿一个小夹袄,然后再围个小兜兜,爹爹就给抱到凳子上,“来!自己吃。”

    金枝手背后,看爹爹,然后看门外,小声道:“我不吃……我不说……给哥哥吃……我不馋……”

    四爷和桐桐都愣了一下,三岁多点的孩子,说话才能说利索,这说的是什么?

    必是大人下地,孩子在家,奶奶总背着人给孙子吃好吃的,金秋和金桃大了,只金枝还小,奶奶老吓唬孩子,孩子才这样了。

    要么说,这个孩子怎么总是怯生生的。要是爹妈不在乎也就罢了,真丢了她们,亲爹娘都是肯拼命的,可见从心里疼孩子。

    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桐桐将房门关上:“没奶奶!奶奶进不来,家里只爹娘和妹妹,爱吃就都是你的!”

    四爷拿勺子喂孩子:“爱吃咱们天天吃,想吃什么就跟爹说,爹去买。”

    蛋羹在勺子上,孩子小口小口的吃,吃一口看一下大人的脸色。

    四爷挪了凳子过去:“哎哟!要是能大口吃……那就乖了。”

    孩子张大口,吃了满满一口。

    桐桐在边上轻轻拍手:“能吃完一碗就更乖了。”小小的碗,碗里只两鸡蛋的量。

    孩子啊呜啊呜的吃掉了两个鸡蛋做的羹,这就可以了,暂时不敢给再吃了。等吃完饭涮了锅,给孩子熬米粥,熬出米油,喝着吧。养到年底,就养肉乎了。

    吃了饭,连小的也喂了,天也就黑了。

    门一关,管它外面是风声还是雨声。炕桌摆着,四爷抱着小的,抓着大的的手写字:一二三,先学着写横。

    桐桐对着灯,给一家子做衣裳。

    四爷这边教大的写字,那边的手跟老二玩,嘴上跟桐桐说:“还是得想法子买一套院子。”

    桐桐才要说话,就听见大门被拍响了,声音极大,又急促又紧密。

    这声音一急,孩子就害怕!俩孩子蹭的一下往她们爹怀里躲。桐桐着急老太太,怕她摔了,赶紧下炕,嘴里也高声应着:“来了!来了!”

    四爷喊她:“看着脚底下。”

    摔不了。

    桐桐去开门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披衣出来了,先一步把门打开:“干啥?来了!”

    门一开,五六个人。领头的是个中年人,站在外面:“婶儿,你咋能乱收人呢?咱这保甲,一户出事,家家连坐。这不知根,不知底的,你就敢把人给放进来,出了问题算谁的?早都说了,不许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咋就说不听呢?”

    “我给担保,没事!”

    “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能给谁担保?”说着话,就看跟在老太太后面的小媳妇,“闺女,不是咱为难你,实在是家家都不容易!你看,咱一家出一斤粮食给你,你们两口子搬个家吧。哪里都能去,就咱……实在没法收留。”

    说着,还问说:“你男人呢?”

    四爷在里面喊桐桐:“你回来看孩子。”

    桐桐:“……”是啊!现在这保甲制度,就是这样的!收留来历不明的人,风险很大。

    她往回走,才拾掇的家像个家了,闹不好真得又得搬走。

    四爷将孩子递给她,安抚的拍了拍孩子,这才又出去了。

    桐桐继续逗孩子:“没事!没事!玩吧,有你爹呢。”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没恶人!真就是怕了呢。

    外地来的在城外聚集,居住,白天上城里来做工干啥都行,但就是一点,不能在城里住,不是百姓不接纳,是而今的政策不允许。

    那个说话的应该是保长,保长跟四爷往老太太那边的屋里去,跟进去的还有他们一保甲的其他男人。

    “咱也过意不去,知道你们难。”保甲叹气,“没法子!你们这算是幸运的。今儿人家上面下令了,潼关已经驻兵,不叫难民再进来了,听说难民要是闯关就开枪。

    为啥的?因为一进来本来是豫省的难民,进来就成了秦省的负担。不救助,饿死算谁的?要救助,可拿啥救助?上面给的赈灾粮,一层层往下扒皮,分到难民口里有几口?上面那些人不愿意要这些负担,你说咋办?

    要么,就去城外,你们难民聚集到一块,谁想撵也撵不走;要么就去乡里,乡里管控的宽一些,肯定叫你们落脚。咱都不是恶人,也不能真的看着活不下去的人给饿死了。”

    四爷就问说:“拿到什么手续,能顺利在城里住下来。家里孩子小,城外太乱了。我这一出门,怎么放心家里。”

    保长明白,人家应该是有些家底,原先有些身份,这样的人在难民堆里,容易被觊觎,反倒是过不安生。

    他沉吟了一瞬,就说:“这得警局那边给你立户证明,你在城里再买间屋子,有个自己的地方,入了保甲就是了。”

    你只要能走通警局的关系,那问题就不大。至少出问题,咱不用担责,那是警局的问题。

    “这样,明天晚上之前,我要么拿着警局的立户证明,要么直接搬走,不叫大家伙为难,您看成吗?”

    保长起身就拱手:“金先生,不得已!不得已!见谅!见谅。”

    “理解!理解!”四爷起身,将人给送出去,好声好气的,也没叫老太太为难。

    老太太就说:“你别找房子了,我把后院卖给你,五十个大洋,你啥时候有了啥时候给我!把这铺子的侧门一封,我从铺子大门进出,啥也不妨碍。”

    四爷:“……您先歇着!等落下户了,咱再说。”

    回屋后,俩孩子正喝着米汤。桐桐在炉子上烤红薯,然后冲他笑:“搬吗?”不行找个村子先住下来,也不是啥大事。

    住村里来钱没那么容易,你吃炖肉都得藏着味儿,哪有那么容易的?

    四爷接了红薯,慢慢的啃着:“你在家养着,别跑了,我去办。”

    桐桐把钱全弄出来:“得花钱吧。”这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收起来吧!”这不是钱的事。

    桐桐只得收了,又去熬药,自己需要,四爷也需要,俩孩子太小了,能泡不能给喝。

    四爷接手了:“炕上去!”他守着炉子熬药,思量这事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他去长安唯——家,也是第一家小型电灯厂。这地方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人用柴油发电机发电,给周围的商户供电。但没多少年,设备便坏了,后来也投资维修了,没运行多久,就又坏了。

    而办这个电灯厂的人是长安警备司令。

    电这个东西,就问谁不缺。

    这里有个坏了的发电设备,然后四爷去了那个已经破旧不堪的厂房,里面只有看门的人在。

    四爷进去,打听:“不知那旧设备卖吗?若要卖,多少钱能出手?”

    看门的打量这小伙子:“你买?那玩意便是当废铁卖,你也买不起。”

    “小子就是一办事的!同乡几个乡绅听闻有发电之物,打发小子来看看……”说着,他递了一块大洋:“让小子看看,总不至于不行吧。”

    一块大洋?看门的吹了吹,在耳边听,而后朝里走,招手叫:“来!看吧!”就是一铁疙瘩。

    四爷细细的看了,而后眼睛一亮,一副看见宝贝的样子,忙问:“老先生能帮着联络主家吗?这东西有人想要。”

    废弃的?想要?还一副看见宝贝的样子。

    这些人买回去肯定是为挣钱的,这总不至于当铁疙瘩一样摆着吧。

    他就说:“那你在门口等等,得两小时,我给你答复。”

    行!去吧。

    结果等来了一辆小轿车,看门的老头在副驾驶上,招手道:“那个小子,来!上车来,带你去见拿事的人。”

    第827章 秋叶胜花(7)一更

    这样的小汽车整个长安也没几辆,司机才要告诉对方这个车门怎么开,对方打开了,直接上了车。

    司机启动了车子,问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金。”四爷看向车外,“从豫省封县来,才到秦省数日。”

    看门的老头叫卫大锤,他扭脸看过去:“你是豫省逃难来的?”

    “是!”

    卫大锤就喊了一声:“停车。”

    司机一脚刹车,车子停了。

    卫大锤扭头看过来:“小子,你耍你老叔呢?”

    “这话从哪说起?”

    “你逃难来的,买的什么发电机。”

    四爷就笑:“逃来的就一定身不怀金?未必吧?来了容易,来了做什么才难。”

    卫大锤:“……”他就摇头,“有金有银哪里不能去?”

    “到处在打仗,能去哪里?要么被日本人占了,要么就去重庆?可那地方一天三轰炸,怎么活呀?反倒是秦省,日本人没进来。”

    司机插话:“三天两头飞机下蛋!”说着就看卫大锤:“叔,要走咱这就走,不走也让人家走。一会子赶上’下蛋‘,咱这大壳子招人眼。”

    卫大锤朝前指了指:“走走走!走!跟管家说好的。”

    在路上,卫大锤就问家里的情况,四爷——都说了“……逃难艰难,一路尽皆人伦惨剧。小子家中有俩女正是稚龄,内子怀身孕一路逃难,而今小子哪里敢挑差事,赚些润手费好养活家小罢了。”

    “也是不容易。”卫大锤就问说:“那你们买这个去,找谁修呀?”

    “小子能修!早年上过新式学堂。那时候学堂是有电的,对此有所涉猎。”

    “上过学?”

    “对!念了十多年书!五年前,十七岁,本来打算去北平考大学的,可这不是日本鬼子打进来了吗?还上的什么学?家中父母诓骗,说是父亲病重,叫我回家。

    谁知父母康健,倒是说了一门亲事。国难当头,成的什么亲呀?可内子情况特殊,她本家境殷实,乃父母独女,亦是在省城上过女校。后父母先后病逝,家产被叔父所夺。

    她母家有远亲在我们镇上,说和了我俩的婚事。我若不应,她叔父欲将她嫁给烟馆东家做姨太太。我俩便成了婚,婚后便怀了孩子,我也就没法离家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所涉的地方,所涉及的人说的清清楚楚。

    卫大锤又问说:“听你说话,没豫省口音。要不然早听出来了!你这口音像是咱们当地人。”

    “上学时常在商行里帮忙,南腔北调都能讲一些。”

    难怪呢。

    车子停在一套宅子跟前。这宅子非别墅,就是典型的关中式老宅子建筑。

    一进门就是外厅,外厅里坐着个长袍短褂的中年人,手里拿着旱烟袋,见人进来了,就先热情的打招呼:“来了?快进来!坐!坐。”

    四爷一拱手,撩了袍子坐下了。

    卫大锤凑到跟前低声把事给说了:“……我弄差了!不知道是难民。”

    张大权倒是不在乎这个,只摆摆手:“嗐!这世道,没法说。”

    也不能说难民里就没有家底厚的。就像是在长安城,好些一身乞丐打扮的,人家都是有家有业的。

    白天一身乞丐装,拿个碗,真要饭。要了饭还真真吃了!

    为啥这样呢?还不是闹土匪闹的。稍微有点家底,怕地痞无赖上门敲诈勒索,也怕土匪盯上了,把家里人给绑票了。

    所以,露富的人不多!各个都谨慎,都怕叫人知道有钱。

    除非自己有枪杆子,要不然,是个人都怕呢。

    张大权对这话并不质疑,却拿了桌上的烟匣子:“抽这个不?”

    相互之间请的其实都是大烟!

    四爷摆手:“不碰这个。”

    “不碰好!不碰好!”张大权说着,就扬了扬手里的旱烟杆:“旱烟、水烟,咱自己的烟叶,再大的烟瘾,这都是菜园子栽一溜烟叶就能解决的问题。一旦碰了这个东西,那真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不可。”

    说着就朝外喊:“上茶嘛!没眼色。”

    茶上来,张大权就问:“小伙子,咱也不来虚的,有话咱就直说!你给老乡联系,挣的是钱。给咱干活,挣的也是钱。

    也别觉得对不起老乡,电这个东西,外地人想在长安耍开,那不容易。能用起电的,不是烟馆就是妓馆,这两个地方,那打手多了去了。外地人干这个,真就是赔了夫人还折兵。

    你不操办这个,他们用钱干点别的营生,这是救他们,不是害他们。你嘛,事没给办成,但你也别愁。只要能真的修好,那你放心,不会亏待你。”

    四爷就一脸迟疑:“倒也不是对得起,或是对不起谁!做生意嘛,这个不成还有那个。想寻营生,总能找到机会!”

    “诶!这是明白话。”张大权就一副你很上道的样子。

    四爷叹气:“道理都明白!这里面有个事,您不知道!我这个老乡呀,在秦省有亲。人家来投亲,有担保,能在省城落脚。我的情况您知道,家里孩子小,我这一出门,把媳妇和孩扔到城外不放心!不靠这个挣钱,就是想请老乡的亲戚给担保,能在城里给立户。”

    张大权就笑,看了卫大锤一眼:“你是不是没告诉他,咱家老爷是干啥的!”

    “没有!没有!”

    堂堂警备司令,全市的警察都在咱老爷手里呢,立户归警局管,这还不是一个电话的事?

    张大权一脸的笑意,起身,而后走到书案跟前,拿了一张空白的纸张,写了个条子,意思是给立个临时的户,然后盖上个印章。

    紧跟着就递过去:“小伙子,见到是缘分。这个东西你拿去,别管哪个警局,他们要是敢不认,你再回来。

    临时立户,能叫你在城里暂留一个月的时间。要是你没修好,这一个月就算是我送给你的机会,咱结个善缘;要是修好了,你放心,啥问题都没有。其他的啥事,叔叫人给你处理好。”

    “哎哟!您这可是大礼!”四爷起身,双手接过来,“这样,明儿一早我就直接去厂房,三天内要是修不好,我也不好意思在城里呆了。”

    懂事!

    上午就办了这么个事,下午呢,直接去警局,把这个事落实上。以前原身上学,确实是有学生证、毕业证等一些列证件,这些都足以证明他的身份,包括他的籍贯。

    去了之后,没要证件,只那张纸,对方就给办了。

    给办这个的小警察打听:“兄弟根底厚呀!”

    “哪呀?刚好有点用。”

    “我们局长可是接到权叔电话了。”小警察一脸艳羡:“那可是权叔啊!这长安城,谁不知道权叔。”

    四爷接了盖章的临时立户证明,看见经办人写的是王友良。

    他就问:“兄弟姓王?”

    “对!王友良就是我。”他起身将人往出送:“我知道你,你是瞎大娘院里住的那个金先生嘛!我在后巷住,不临街,常去杂货铺给我爹打酒,听老板娘说的。”

    “街坊呀!”四爷就赶紧道:“这几天忙,等忙过这三五天,我请大家上吃羊肉。”

    “说定了!不许改。”

    说定了。

    两人说着话,王友良把人给送到门口。

    四爷回家,先去杂货铺。掌柜的昨晚也去瞎大娘那边催自己搬,现在一见面还不好意思:“金先生,您看……要点啥?”

    四爷指了麻花和槽子糕,“一样一斤,家里有孩。”

    这掌柜叫万银,转身拿麻纸包食品,嘴上问着:“事办妥了?”

    “先立个临时户,等调查过后,也就三五天,再改。”

    万银一下子就热情起来了:“那这是办妥了。”

    “是啊!”说着,数了法币出来,付了点心钱,又拿了十块钱放在柜台上:“王友良……万掌柜认识?”

    “认识!就在后巷!他在警局,给办了?”

    “办的时候正好是王警官经手的!”四爷把钱往前推:“这个存在账上,王警官再来打酒,从这里面扣。”

    哎哟!咱王警官也会给人办事了。

    说笑着,四爷又叫称了二斤槽子糕单独包起来:“大娘牙口不好,这个软。”

    是给老太太单买的。

    人一走,万银就啧啧有声:“有点意思。”

    老板娘汪人美拿着鸡毛掸子出来,这里扫扫那里扫扫:“也不知道咋疏通的,怕是有亲戚……”

    是啊!不摸底呀!

    瞎大娘收了糕点,知道事办了,就一再催:“我不催房钱,过个手续就成。”

    但四爷不想在这边住,这边距离防空洞有些远,租住是没法子,但要是买,房子可以破一些,可以小一些,但一定得距离防空洞更近。

    自从三七年之后,天上就没有安静过。时不时的,小鬼子的飞机来下个蛋。

    这长安城的防空洞,本来地下就修了一些。但桥梓口附近的防空洞,曾经被炸坍塌,好些人被埋在防空洞里没有出来。再后来,大家就发现老城墙是个好地方,那是明代翻修过的城墙,青砖覆盖,下面是夯土层,特别的结实。

    于是,就从墙根下掏,掏出洞来躲进去,这是炸不塌的。

    四四方方的城墙,四个方向四口大钟。一旦发现飞机,就敲响警钟。城内外的百姓听见警钟响,便奔向距离家最近的防空洞。

    而今,豫省来难民多了,这城墙上防空洞就被当做庇护所,大部分人靠城墙上的洞安家。

    所以,住的距离城墙近,必然治安会乱。但一旦空袭,却也最安全。家里的孩子小,万一自己不在家,桐桐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跑都跑不快。

    第828章 秋叶胜花(8)二更

    甜软的槽子糕两个孩子吃的可香了,大的小的都一样,一听见外面有动静就恨不能把手里那点吃的全塞嘴里。

    “慢点!慢点!有呢。”

    金枝将掉的渣渣全捡起来塞嘴里,噎的直抻脖子。

    桐桐:“……”这是没法子的!除非叫她们知道,再不饿肚子了,要不然,这毛病是好不了的。

    四爷跟桐桐商量买房子的事,关键是家里得有地窖,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日子都不大好过。因此,存粮食,预留存粮食的地方,这不能马虎。

    这个地段是不错,但人太杂了,住的太过于密集。而今只能求生存的时候,其他的经济价值别想了。

    桐桐点头,四爷考量的都是最实际的问题。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了。还得看能不能真的在这个城里落脚。

    于是,四爷每天早出晚归,回来一手的油,黑乎乎的。

    两天半的时间,发动机再次发动起来,灯泡一闪,然后真的亮了。

    电在而今是个新鲜玩意,发电机这个东西九成九的人都没听过,会用的都是极个别的,更别说大修这个东西的人。

    之前所谓的修单纯的就是换零件,当零部件搞不到了,就趴窝了。

    四爷给整好了,也明确说了:“有些零配件确实磨损严重,但要是有简单的工具和作坊,还是可以手工打磨的。”

    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只要有人,一天一顿干饭一顿稀饭,就有的是人抢破头来干。

    张大权亲自跑过来问来了:“那照你这么说,部件能自己造,拼凑拼凑,不就是个新的发电机?咱能自己造发电机?”

    “质量跟人家这个不能比,但是道理上应该是可以。”

    张大权揽着这小伙子的肩膀:“你觉得造一个出来,得多长时间,多少钱?”

    四爷就笑了,不往死了说了:“这个……没造过!不敢造次。”

    张大权一愣,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这样,咱一件一件来……”他沉吟,“之前说,要安家,是吧?立户的事说了?”

    “得谢您呐。”

    “不谢!当初答应你的,那得兑现,这就叫人去办,马上去办。”张大权说着,就看司机蔡凡民,“凡民,你跑一趟,把这事给办了。”

    四爷马上道:“这事多麻烦您呐!回头我找套破院子,才好立长户。”

    “院子的事好说。”

    四爷可不敢要他的院子,怕将来说不清楚,咱就是干活的,干活拿钱,别的可不能沾染太深,否则遗祸无穷。

    他忙道:“您不知道我的难处!院子不能大,房舍不能多……否则家宅不宁。”

    是说婆媳有矛盾,没房子住,父母就不会一起住,才好过日子。

    “小子宁肯拿钱回去给父母盖洋楼,也不敢在一个锅里吃饭!迄今,我家闺女多吃一口都先看门口,怕奶奶看见。”四爷一脸无奈:“实在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得已!不得已!您千万别见怪。”

    张大权就笑,这话也算是坦诚。

    他一抬手,身后跟着的小年轻便拿了一封银元来,“这是此次工钱,往后需要维护……”他伸出手指,“只要保持供电基本正常,每月给你二十,银元。”

    “谢您体谅!”

    “咱这电厂得重新开业,这个厂长……”

    “小子见识浅,就会点手艺,厂长需得跟人打交道,人头熟悉好办事,我初来乍到,不合适。”

    上道!

    拿了一百个银元,半下午的时候,蔡凡民在厂外摁喇叭:“金先生,上车,带你去看房子。”说完就道,“别误会,是我私人的关系,卖主也是我朋友,去看看。”

    得咧!走吧。

    车子开到东门里,绕进一处僻静的巷子。巷子里似乎是大户人家,这屋舍俨然,颇为齐整。就是年久未曾翻新,看起来陈旧而已。

    蔡凡民将车停下来:“这家人呀,以前确实挺阔气。可惜,前年日本人轰炸的时候这家的男人被倒塌的墙给砸到了,伤了一条腿,活动不方便。

    以前做生意在省城,现在……还是想回乡下!回去得生活,想把城里的房子换成银钱傍身。这院子太大,一家要不起,只能拆开卖。”

    四爷朝西边看,从院墙看进去,能看见探出墙的杏树枝,看见院子里柿子树上还挂着柿子:“西边,是花园子?”

    对喽!大户人家的花园子都在西边,中间只有一道拱门,把这门砌上,从东墙上开个门,你就是另外一户人家了。

    地方大,房舍少。花园子里的房子,那都是大户人家盖好给伺候园子的下人住的。有几间,够住。

    敲开大门,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小蔡。”

    “嗳!”蔡凡民笑道:“嫂子,我给找到买主了。”

    女人忙殷勤的把人往里让:“先进屋喝杯茶。”

    家里有病人,必不是太方便。四爷就只道:“先看看!看看合适不合适。”

    女人就带路,“那随我来。”

    饶到西边去,一进拱门,就看见里面除了小道都种着菜,秋菜还未收。

    女人一脸的赧然:“以前种的都是花卉,觉得没趣。倒是菜,侍弄着还挺好。”

    四爷笑着点头:“内子也喜伺弄瓜菜。”

    “那可太好了,这地可肥了。”

    四爷跟着转悠,地方确实不小。

    蔡凡民就说:“二十米乘以三十米,几乎一亩的面积。”确实没多少房子,“那便就是。”

    因着只是给下人住的,房子只一排抱厦,墙皮都脱落了。

    女人急切的道:“墙角有一口井,是咸水井。家里有孩子的话,还是填平吧,没啥用处。吃水得去挑水或是买水……”

    四爷过去看了,这跟瞎大娘那边的水井是一样的,简单的洗漱可以用,但确实是不能吃。

    但这玩意过滤过滤未必不能用!

    他看上这里了,一是僻静,二是人少,真就是有意外了,没几个人挤来挤去的。跑出门要不了百米就是城墙根。

    四爷问蔡凡民:“那么些难民,怎么没人往这边来?”连讨饭的都不见。

    “挨着墙根住着警局不少人,一般人哪里敢过来?”蔡凡民就问说:“怎么样?这地方,八十个大洋。”

    地不值钱,因为没盖房子,才要这么一点价钱。

    四爷觉得可以,也没有什么要跟桐桐商量的,当时就把钱给交了,明儿过的契书,该收拾的就得叫人帮着拾掇了,烘干之后,下个月就得搬进来。总不能把孩子生在别人家。

    这事办的特别的利索,干脆请托蔡凡民帮着把拱门封上,又在另一边的墙上开个大门。屋子重新粉刷,炕都重新盘起来。厨房也是得重新做灶台,务必要规规整整的。

    也因此,跟蔡凡民走动的近了起来。

    晚上没事了,蔡凡民就会上家里来,带瓶好酒,买点卤肉,过来找四爷喝酒。

    桐桐招待的诚心诚意,现在住的这个空间,也没有回避的地方。跟其他人家一样,孩子在炕上玩耍,她坐在炕边做针线,四爷陪客人。

    蔡凡民说的是那边的进度,然后四爷也聊,聊电厂的情况。

    “金老弟,这发电机真能自己造?”

    四爷还是那个话:“没造过,说不好!但理论是行的。”

    桐桐一边纳鞋底,一边心说:这蔡凡民必是秦北的人。

    他藏在警备司令的身边,做的是司机的活。偶尔知道四爷有啥本事,应该是故意靠近,套近乎的。

    换言之,他是否将这个情况汇报过了,然后奉命接近四爷,进而发展四爷。

    就听对方问说:“家里其他人……境况怎么样?有需要帮忙的,只管言语。”

    桐桐自动翻译:肯定要摸清四爷的根底,看他的社会关系。

    四爷给对方倒酒:“最近忙,才说买些粮食给送回去!弟兄四个,分家了。都是两肩膀扛个脑袋,各自带上媳妇和娃讨生活去了。

    你也看见了,我这边负担重。孩子小,耽搁事。跟兄弟们走的太近,他们怕拖累。爹妈总也还得管!等哪天闲了,找个车……买两袋粮食送去。”

    桐桐就插了一句:“给老人奉养,我不反对!但是,不能一次给的多了。老太太不是个懂道理的,我这肚子里要不是个小子,她敢把她那宝贝孙子都给你送来,叫你这当叔叔的养。”

    四爷就’啧‘了一声,然后又对蔡凡民苦笑:“你看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蔡凡民就笑:“也不怪弟妹,孩子都是娘的宝!丢孩子这个事,是老人做的不对,这个不能偏袒!男女平等嘛,咋能这个样子。”

    桐桐就起身,“男女平等,这个观点我特别赞同。”说着就去倒酒:“为这个话,得敬蔡兄一杯。”

    “好!敞亮。”

    酒并没有喝多,蔡凡民晚上有个八点半就离开了。

    回到在省城的住处,门就被敲响了,是个拉黄包车的兄弟,其实是上级。

    他大声道:“大哥来了!”说着话,却悄悄关了门,将人往内室带。

    一进去,这个’大哥‘便摘了头上的毡帽:“这个金四能的情况,基本属实。草滩那边咱们调查过了,跟他说的情况基本一致。

    他说的那个读过的学校,咱们那边的同志也给了反馈,学校是真的!只是更具体的,因为学校被轰炸,资料留存多少还不知道!相关的老师学生,现在还没有联系到知情的。

    但就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这个人没有什么问题。这个金家一块逃难出来的人很多,同村同镇还有乡邻村镇,都有人认识他们。确实是豫省封县本土本乡的人。”

    第829章 秋叶胜花(9)三更

    这一天,跟往常一样。

    早起四爷得去挑水,长安城的甜水井很少,多是咸水井。老太太这个院子里的井水也是咸的,只能去挑水。

    给老太太一桶,自家一桶,只做饭和饮水的话,基本是够的。

    桐桐早起给俩孩子梳洗,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再从烧水的水壶里捞出水煮蛋。

    这壶里的水是为了洗漱勾兑的,不能喝,但往开的烧,趁着这个热乎劲儿煮个鸡蛋是可以的。

    正给孩子把鸡蛋泡在水里晾着呢,听见四爷回来了。

    瞎大娘还在说:“昨儿的水还有,又去挑了。”

    隔壁的老板娘汪人美还在外面搭话:“金先生是真勤快!我家那口子,那是天不亮透不起床。”

    周围的人该出门做工的要做工了,该上班的都准备上班了。有些孩子在学校里念书,这个点也该上学了。

    桐桐把孩子放到院子里,可以玩了。她拿了扫帚正准备扫院子,问四爷说:“今儿挑水的人不多?”

    “没有太排队!”

    汪人美在外面接话:“你家金先生多勤快,你看我家这老万……”说着话,朝里面喊:“老万——起来进货了!”

    对面的成衣铺子掌柜董大顺出来倒垃圾,还说汪人美:“你家老万昨晚怕是累着呢。”

    汪人美双手叉腰:“哎哟!董掌柜这是有力没地方使了?没去南街的锦绣院?”

    惹得一街两巷的街坊都笑。

    正说的热闹着呢,就听见钟声响起。

    桐桐蹭的一下抱了两个孩子,四爷先看桐桐,要接孩子。桐桐指了指瞎大娘:我没事!背着老太太。

    四爷没法子,转身背了瞎大娘,啥的不要了,就往城墙跟下跑。

    一时间,街上全乱了。距离哪边的防空洞近就朝那边去。人朝着洞里钻,飞机似乎已经到了头顶。

    桐桐只觉得才闪身进来,没走几步,爆炸声随后便响起,脚下震颤,周围全是惊呼声。怀里的俩个孩子’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抱着亲娘的脖子吓得浑身直抖。

    整个防空洞人是站不直的,越是个子高的人越是得弯着腰。

    大通道的两边有许多小洞,能容几十个人。

    四爷将瞎大娘塞给最角落里:“大娘,呆着别动,哪也别去。回头能出去的时候,我来背您。”这里更低,一米二三,几乎是蹲着挪进来。

    瞎大娘摆着手:“快去找孩子,别把孩子丢了。”

    四爷退出去了,看见桐桐在洞璧上靠着呢。大着肚子,抱两个孩子,一路跑。他挤过去:“还行?”

    桐桐点头,还行!嘴上说着还行,却把俩孩子都递给四爷,自己赶紧摁压穴位:动了胎气了!真的动了胎气了。

    她咬牙切齿,等我生了,我把这城里藏着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全翻出来剁了!

    头上的汗哗啦啦的流,爆炸就在左近,就在头顶,防空洞里的土噗嗖嗖落下来,满头满脸都是!

    金枝一边哭她的鸡蛋,一边抬手摸头上的红绸子头绳,哭的撕心裂肺的:“爹——爹——怕——”

    这样的哭声在一群孩子的哭声中一点也不显!四爷两个手都占着呢,侧边又叫桐桐靠着,只能歪着头蹭一蹭孩子,安慰一二。

    飞机才过去,洞里就乱了,大人呼喊着孩子,丈夫呼喊着妻子,这都是在逃命的时候冲散了。

    正着急的挤着找人,又一拨轰炸来临。

    如此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

    等真的过去了,四爷和桐桐不急着走,等人都走完了,这才往出挪。四爷又去接了瞎大娘,前面抱着金叶,身后背着金枝,叫桐桐拉着他的衣襟,他还得腾出一只手扶着瞎大娘。

    这一路走的慢,瞎大娘一边走一边试图看清桐桐。这走路缓慢的样子,全不是之前的样子。

    这是动了胎气了吧!

    她一路就嘟囔:“害了你们了呀!害了你们了。”本来想帮人家的,结果成了人家的拖累。

    结果还没走到地方,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是杂货铺老板娘汪人美的。

    她嚎哭着:“该死的小鬼子……没有活路了呀!没有活路了!”

    紧跟着更多的哭嚎声传来,桐桐站在原地都愣住了。闹市区的街道,两边全是商铺带住户。这房子自来就这样,前面做铺子,后面住人带仓库。

    而今,炮弹落在这里,这一片,全成了废墟。

    货物摆的满满当当的杂货铺,全在瓦砾之下。布庄子的布全被埋了,又有成衣铺子……尤其是粮油铺子,这么一下,粮食都祸害了。小本经营,血本无归。

    这会子人一边哭着,一边在废墟里找家当。

    四爷和桐桐从不把值钱的在家里放,他们有自己藏东西的地方,身上也自来不离钱,倒也不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只是要不去找,岂不是很奇怪?

    四爷把桐桐安置在路边的大青石上,叫她跟俩个孩子坐在这里等着。他自己过去看看能扒拉出什么不能。

    被褥、衣裳之类的,粮食也在柜子里放着呢,袋子绑的紧,应该没啥大问题。

    他说老太太:“您等等,回头给您清理。”

    老太太也不言语,只站在一边拉着汪人美不停的安抚着:“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四爷一件一件的往出拿,碗碟全碎了,但炉子之类的却还能用。粮食、油罐子都没藏,不过是被褥是真的脏了,衣服在柜子里用包袱包着,也还成。

    一件一件的拿出来,规整好才说去找老太太的家当,谁成想,边上一棵看起来好好的树木,一根粗大的树枝嘎吱吱的响了两声,不等人反应过来,老太太先人一步,一把推开汪人美,那树杈直接砸在了大娘身上。

    树枝插进喉咙,桐桐遮住孩子的眼睛,显见的:没的救了。

    刚才还好好的!好好的一个老太太,就这么没了。

    这树枝被炸裂了,当时没断,大家都没注意到高处。老太太眼瞎,耳朵灵。大家各有关注的东西,她先听见了,把汪人美推开,她没来得及跑,就被砸到身上了。

    这一片别管正忙着干啥的,这会子都懵了。

    “大娘——”

    “大娘——”

    几十年的老街坊了,就这么没了。

    “狗日的小日本!”

    不知道谁骂了一句,一时间,都是怒骂声:我们在我们家好好的过我们的日子,招谁惹谁了?毁家毁业杀人放火呀!

    就他妈不是人生人养的!

    汪人美哭的呀:“大娘……你救我干啥呀?你救我干啥呀!”

    再哭,人也没了。

    再是给老太太披麻戴孝,有啥用呢,人死了。

    汪人美自己做纸扎:“大娘,扎了一辈子纸扎,到头来自己都用不上。”连翻出来的纸,不是破损,就是沾染了灰了。

    成衣铺子拿了已经脏了的成衣给老太太换上:“大娘,别嫌弃!在而今,这就是好的,到了那边没人欺负你。”

    赶在晚上,人抬到城外就都埋了。

    今儿晚上城外特别热闹,瞎大娘只是遇难者之一。

    王友良跟四爷说:“今儿这一拨,全城死了六百八十多个人,还有个防空洞的透气孔被炸的堵住了,正往出挖人呢,估计都不成了,到底有多少被闷死在里面了,也不知道。”说着,就跟着骂:“他妈的,人命比草贱。”

    说着,就指着城外:“城外死了的,还没算呢!谁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

    忙着埋了瞎子大娘,可谁知道还是有人趁机翻了这些废墟,尤其是做生意的人家,有人几乎偷偷把废墟给清理了一遍。就连瞎大娘的被褥之类的都被人翻走了。

    有人说,是城外那些难民干的,一伙子人拦都拦不住。

    汪人美哭的呀,压在下面的货、仓库里的货都被弄走不少。

    桐桐起身,将一些香皂、刷子、铲子之类,这些东西完好就是脏了,洗洗就能用的,挑了不少:“按原价卖给我吧!”

    力所能及,就能帮这么多了。

    周围家里没被炸的,这会子也凑过来,别管能用不能用的,放不坏的先买回去,能解决点问题。

    买完了这边,桐桐又去成衣铺子,脏了怕什么,洗洗穿是一样的。之前不是不买,是实在不能一次拿这么多钱来。

    但现在,这不是帮人吗?四爷又有差事,提前给了薪水。

    自己和四爷能穿的买了七八身,冬夏的都有,一般的料子一般的样式,不打眼,符合现在的身份。

    而后又去布庄子,说实话,布真的不嫌弃多。乱世的时候,物资比钱重要。

    以后想大量买,还怕惹人怀疑呢。

    刘婶子这边的情况严重,她才进货回来,这会子这样非赔钱不可。她不言不语的,手里却拿着耗子药。

    他家大小子哭喊着叫人来帮忙!

    桐桐就叹气,刘婶一个寡妇人家,一窝子孩子,大的半大,小的才五六岁,咋办?

    她就把人拉到一边,低声道:“……婶儿,这布料翻出来多少,别管啥料子,您偷偷的给我送到新宅子那边去。你也知道,我孩她爹有差事,手里还有刚发的薪水。实在不够,我叫他预支去……你别走窄道儿。”

    刘小娥’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跪下就要给桐桐磕头。

    桐桐一把拦住了:“干啥呀?多少快饿死的人想着逃难活命!咱不到那个份上,不能寻死。”

    本来热热闹闹的一条街,全完了。房子塌了,要重建哪有那么容易?那是需要钱的!

    现钱变成货,货被压在下面又被人抢走一部分,剩下的损的损坏的坏,人老几辈子的房子毁了,积攒了半辈子的钱财,全都折损了。

    咋活?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第830章 秋叶胜花(10)一更

    不得已搬到了新居。

    新居还没规整利索,中间的拱门封上了,另开了大门,也安装了大门。院子里种的秋菜人家也都收了,只剩下一片片空地还荒着呢。

    而抱厦重新用泥浆糊了一遍,还没干透。顶子上加了茅草顶,冬天保暖,夏天防晒。主要是从外观看,这就是泥墙茅顶的房子,瞧着寒酸。

    室内却都用石灰粉刷过了,干干净净。

    四爷当初又给房子重新规划过了,没大动,但现在这抱厦的格局却不行。抱厦是一间房挨着一间房,大小都差不多。

    四爷将其中三间房房门位置都改成窗,又在室内的隔间墙上开门。

    把宿舍样式的房屋布局,该改成三居室的样子了。又给客厅的背墙上开一个小门,后面重新砌了个厨房。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厨房一点火,便能给所有房间的炕供暖。

    桐桐转着看,四爷这个设计其实挺麻烦的。

    厨房两个灶台,天冷用可供暖的灶,天热用另一个,保证房间里的凉爽。

    炕都是新的,不停的烧着炕,可炕上还有白起烟雾缭绕,证明还都没干。

    能怎么办呢?

    支起来床板,凑活着过度过度吧。

    最近四爷没去电厂,要给附近供电,电线就得重新接进去,这是需要时间的。能干这个活的人多了,不用他!

    张大权又知道房舍刚被轰炸,干脆给放了一个月假期。这个电线接完,得一个月呢。

    四爷在家就忙家事,不叫桐桐下床了,这次动胎气动的厉害。

    桐桐也不敢下床,真就是歇着呢。便是吃的也多是四爷准备的,准备啥吃啥,先养半个月再说。

    四爷弄些木料,找木匠的工具,这些只要开口,卫大锤都能给弄来。

    简单的桌椅板凳,简易的箱子,做出来就能用。一样一样的添置了起来!

    为了吃水方便,四爷又去弄水池,将井水抽上来之后,在水池了经过沉淀过滤等处理,看看能不能用。

    而她正好借着修水池弄来了水泥。水泥是桶装的,特别难搞到。但是发电厂要重新开业,少不了把厂区翻新一二。要想体面,便少不了。

    这种事在卫大锤这里就是小事,四爷自己掏钱,只是多买些而已,有啥不可以的。听说老房子特别潮,想自己修一修,那就多弄几桶嘛。

    弄到就晚上拉过来,然后四爷就晚上偷偷干活。在厨房通往水池的方向,又开了一道门,叫人看着工程极大,其实就是给水池边上的地下重新挖了个地窖。这个地窖得藏着些,里面得放大瓮,用石板再压在大瓮上,防潮,又防老鼠祸害。

    这一窖至少得藏五千斤上下。

    因着搬过来,蔡凡民也来,王友良也来,常不常来串门子,但因着水池子的工程看起来就麻烦,又是铺石子,又是找过滤网,他们都没有发现,地下才是重点。

    也因着家里一直动工的原因,挖出来那么多土方堆在院子里,这些人还都以为是从外面拉来的。

    真就是忙了大半个月,才把这个家规整出个样子来。

    此时,天已经冷了!本来想给菜园子里撒些菠菜、香菜种子,等出苗了盖上草木灰压上草席,明春天一暖就能疯长。可现在,来不及了。

    等收拾好一切,搬到暖炕上,给孩子换上厚棉衣厚棉鞋,都快落雪了。

    桐桐养了大半个月,肚子也真的鼓起来了,孩子的发育正常。

    四爷说她:“别折腾了,轻易别出门。”

    嗯!不出门。

    桐桐站在院子里,看见四爷将这老宅子的游廊又给重新盖上草顶子子。

    游廊沿着墙根而建,为的是不淋浴。瓦片早碎的不像个样子,幸而柱子完好,盖上草泥顶子,有个雨雪的,在家里不会淋着。

    俩孩子在游廊里玩,廊下挂了秋千,金枝推着金叶玩,能吃饱喝足,能不颠沛流离,孩子脸上有肉了,也终于有了笑模样了。

    玩的好了,咯咯咯的在一边笑。

    桐桐看了一眼孩子,这才低声问四爷:“蔡凡民没再跟你谈?”

    “家里的情况还是要叫他亲眼看看。”无根无底的人在现在看就是没来历出处,无人敢深信。

    再则,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出身来历不明,这可是个大问题。

    桐桐点头,老家那些人很麻烦,但确实不能真的撇开。便是胜利了,各种成分划分,来历不明,就叫历史不清楚。不清楚就会影响方方面面。

    不仅是自己和四爷,还包括三个孩子。

    为了这个清楚明白,还真不能断了联系。

    但桐桐就不去了,四爷选了一天,买了一袋子粗粮,雇了个骡车,再买了一骡车的红薯,往草滩去了。

    四爷请了蔡凡民:毕竟嘛,老家那一大家想落户,当地的警局也得有关系能疏通。

    蔡凡民作为张家的司机,这个面子必然是有的。

    两人坐在车上,因着有车夫在,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话语,不谈论实事,说的都是造发动机的事。

    从铁到钢材,再到钢材的锻造,蔡凡民听的似懂非懂,但听来又觉得十分合理。确实是手工打磨出一些小小的配件,这一点叫这个金四能的话有了可信度。

    没走多久便是草滩。

    远远看去,在村庄的周围一片一片都是窝棚。窝棚搭建在潮湿的地方,白天却不见人。住在这里的人,白天去城里做工或是讨饭,晚上回来有个落脚的地方。

    进了村子,停在宅子前。

    金守财正在门口坐着,编着草席子。这东西能卖几个钱算几个钱,总好过什么也不干!

    看见老四一身体面的回来了,金守财手里也没停:“听说轰炸的厉害,还操心你们呢。”

    四爷没回这个话,只问说:“这么冷,坐在门口干什么?家里去。”

    “初来乍到的,坐在这里跟过来过去的本地人打个招呼,时间长了,人头就熟了。”金守财这么应着,抬头一看见还有别的人,立马就起身:“哎哟哟!有客人来呀!”

    说着话,就喊:“老婆子,糖水!”

    刘九凤撩开帘子看,见老四和这个客人抬着粮食下来,就笑:“快!快!屋里坐。”

    果然去倒了糖水。

    蔡凡民一脸的笑意:“叔,你这日子过起来了。”看这院子里规整的多好。柴火整整齐齐的,摆了半个院子。一瞧就是过日子的勤快人家。

    金守财也看那柴火,“俩孙女懂事,都是俩孩子捡的。”

    正说着话呢,金秋带着金叶回来了,俩孩子身上穿的跟逃难来时穿的一模一样,这会子金秋拼命的拽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后面托着的是用木料绑起来的’车‘。四根木料绑个框架,上面摆柴火,捆绑好,而后拖拽着拉回来。

    这柴火是湿的,这么些,得有好几百斤。拉的又不带轮子的车,而是木棍在地上摩擦,这么拉扯摩擦力多大?

    四爷看见本来就瘦的俩个孩子,更瘦了。

    他疾步过来,一把接过绳索,回头说金守财:“这是这么大的孩子能干的?”

    金秋猛一抬头,眼睛就亮了:“四叔?”

    金桃跟在后面,嘴一瘪一瘪的,而后大哭:“叔——”跟着您和我四婶逃难都没这么累过。

    金守财有些尴尬,刘九凤不干了:“咋跟你爹说话呢?两个妮儿,哪那么金贵?在家啥也不干,那是养小姐呢!咋这家穷这样了,讲究啥呀?”

    正说着呢,三个男孩笑闹着从里面跑出来,金贵嚷着:“奶,糖水叫他们喝了,俺都没喝上!”

    金元和金宝笑嘻嘻的:“他抢不到,怪谁嘞!”

    四爷没搭理刘九凤,只问金秋:“你爹你娘呢?”不是分家了吗?过你们的去吧,回来干啥?

    “俺爹把俺娘卖了!”

    “啥?”

    “俺爹把俺娘卖了!俺娘被那男人带去宝鸡去了。”

    宝鸡市乃秦省的一个地级市,在而今,那里是陇海线的一个重要节点。从潼关到长安下一站就是宝鸡。所以,许多豫省人便往那边去了。

    四爷问说:“你爹人呢?”

    “俺爹买了两亩地,在地头搭窝棚住,又娶了后娘。”金秋放声大哭:“俺追俺娘了,没追上。俺爹也不说把俺娘卖给谁了。俺找不见俺娘。”

    四爷:“……”

    蔡凡民皱眉,把媳妇卖了钱,用钱买地。只要有地,还怕娶不到媳妇?莫说小寡妇了,便是谁家的大姑娘,只怕也是乐意的。

    就是可怜了几个孩子,一下子便没了亲娘。这遭的什么罪呀?

    他扭脸去看这个金四能,就见他将搬进来的粮食又重新拎出去,放在骡车上。而后过来,直接就问说:“在这草滩立户,我能办!但有个条件,金秋和金桃,过继到我名下。从此跟大房再没有关系。你看这事成吗?”

    金守财:“……”他说:“你大哥卖你大嫂的事,我也不知道!这是回来买地了,我才知道的!把你一大哥一顿好打,可就是打死他,人也卖了,能咋办?

    这俩妮子干点活,这也不能说你娘的错。该给吃也给吃了,没看着饿死。而今到处都是兵荒马乱,路上饿死的多了去了。为这个,你这是想干啥?!”

    “一样是孩子,金元金宝吃的什么穿的什么?”四爷就看他:“少穿一件衣裳,够这姐俩吃一个月的饱饭了。”

    刘九凤直接跳脚,哭天抢地的:“俺金元金宝那可都是小子!是你们金家的根!这俩妮儿是谁呀?嫁出去就是旁人家的人了!为了俩外人,你把拉来的粮食又拿走,你这是要诚心委屈我的大孙。老四,你丧良心!你丧了大良心了!你不孝顺……你狼心狗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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