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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1章 秋叶胜花(11)二更

    “你住嘴!”金守财呵斥了刘九凤,而后看着蔡凡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家丑!家丑!见笑了。”

    蔡凡民摆摆手,并不搭话。

    四爷看金守财:“您的意思呢?给个痛快话。”

    金守财就站住脚:“这样,三天以后你再过来,我通知你三个兄弟,我也正好有话说。”

    四爷看俩侄女:“我先把孩子带回去,跟我小住几天,这总可以吧?”

    金守财看俩孙女:“那就收拾收拾,先跟你四叔去住几天。”

    四爷也没再留,说俩孩子:“走!跟四叔回家。”

    俩孩子有啥收拾的?金秋拉着金桃,转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蔡凡民看看坐在车上的俩孩子,也是叹气:“你这负担也不轻。”

    每月二十块看似不少,但这么多人吃饭。城里这个,啥都得花钱。吃的甜水一担都得五六十个钱。添一口人,绝对不是添一双筷子的事。

    四爷朝蔡凡民打了个手势,不叫她言语。

    金秋低着头,拉着妹妹的手,攥的紧紧的。车进了僻静的巷子,四爷从车上下去,敲响了门。不大功夫,门打开了。

    四婶挺着肚子,牵着金叶开的门。

    金秋拉着妹妹站在外面,不好开口。谁家添一张嘴都不容易!

    四爷指了指俩孩子:“你瞧瞧。”

    桐桐朝边上一看,有些愕然:“金秋?金桃?”她赶紧过去拉两个人,啥也不问,拉着就往家里走:“回家!回家!”往里走着,才招呼蔡凡民:“蔡兄,饭得了,先吃饭。”

    这境况蔡凡民就不留了,“改天吧!别见外了。”

    桐桐没强留,其他的先不管,先带孩子过去:“洗手!洗手了好吃饭。”

    黑乎乎的手,在水池边的小池子里洗了一遍再一遍。

    金枝在厨房的侧门喊:“大姐——二姐——我妈喊吃饭。”

    白菜豆腐粉条做的二合面包子,一人给拿了俩,又给盛了红薯稀饭,不敢给的多了,长期吃不饱,撑到了会伤胃。

    金桃要抓包子,金秋一把给把爪子打下去了,而后才道:“四婶,喝粥能饱!我们吃不多,一天一碗粥就饱了。”

    这孩子!

    桐桐说她们:“要能吃完,今儿就留下;要是吃不完,就不好养活,我跟你们四叔可不敢要你们!”

    金秋猛的抬起头来,桐桐示意:“吃!吃完。”

    金桃赶紧抓了包子往嘴里塞,塞的满满一口,嘴里含含糊糊的说话:“婶儿,我好养活!”

    金秋一边掉眼泪,一边把包子往嘴里塞。

    见两人吃了,桐桐才给灶膛塞上柴火,热着水一会子给洗漱。见火旺盛起来了,这才从厨房出来,四爷将粮食又给放瓮里,红薯下了菜窖。

    桐桐到园子里,四爷才说了,王菊花被卖了。

    应该是卖了二十个大洋左右,要不然换不了两亩地。有了地了,就有女人肯跟他过日子,这又顺势换了个媳妇。

    桐桐就真生气了,问说:“卖哪里去了?”

    顺着火车带走了,上哪找去?不过那是个大人,但凡有办法,总能跑回来找孩子的。

    桐桐叫四爷:“你先在家,我去董掌柜那边,拿两身成衣去。”洗漱了总得换吧。

    董大顺的铺子炸没了,现在盖房花那么些钱,再被炸了怎么办?干脆就不如租了铺子做生意。铺子就在东门里,五分钟就走到了。

    半大姑娘穿的成衣,里里外外的都给买好。

    回去水就烧好了,好好的叫孩子洗洗。熬了药汤子,头上的跳蚤就杀了。脱下来的衣裳直接烧了,跳蚤难处理。

    洗涮出来,头发打结,根本就梳不开!桐桐也不给梳了,都给剪短,跟假小子似得,长两月就是齐耳短发,也不难看。现在瞧着,至少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

    小碎花的小棉袄,黑棉布的棉裤,黑面鞋,布袜子。

    金秋低声道:“婶儿,我就没穿过新衣裳。”以前是大人的给改小了!后来捡弟弟不穿的穿。她长的瘦小,穿的短一些,破一些也没事。

    娘以前常说:等你将来嫁人的时候娘肯定给俺妮子置办一身新的。

    啥时候能嫁人不知道呢,娘先被卖了。

    桐桐:“……”她只能说:“你娘只要有办法,肯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晚上,这姐俩占一间房,睡在炕上,一个被窝搂着睡,被子还没多余的。但是外面风再大,屋里暖和。

    金桃高兴的依偎着姐姐:“姐,比干草窝暖和。”

    嗯!

    “姐,婶儿会撵咱吗?”

    金秋:“……”不知道啊!

    她天不亮就起来,扫院子。夜里落了些雪,得扫干净!

    而后去厨房烧热水,又去外面的池子把红薯给洗了。

    桐桐听见动静了,心里叹气:遇上这年月,孩子遭罪啊!

    她低声问四爷:“这附近有学校没?”

    “有!后头隔了三条巷子,有个东门完小,明年开春,开春了送去上学去。”现在嘛,你叫她啥也不干,她害怕。

    桐桐’嗯‘了一声,过了年金秋实岁十一了,按照农村老太太的算法,虚岁都能算十三。

    十三说亲都可以!

    但其实呢,真的还小!这孩子一天学都没上过,但这个年纪要学起来也快,可能用不了两年,小学的那点东西就都会了。未必不能继续上中学!

    读书识字学道理,才好立身呐!

    不过这个年岁了,金大文未必乐意把这么大的闺女过继出来。

    桐桐就说:“我跟着去吧!”这事我能处理的更利索。

    这三天就由着金秋和金桃在家里忙活,到了日子,在家吃了早饭,桐桐又给两人一人一顶棉帽子,然后带上金枝和金叶,雇了骡车回草滩去了。

    到的时候,金大文、金二武、金三全都到了。

    金大文新娶的这个才是个十六七的姑娘,拘谨的站在金大文身边。

    四爷和桐桐领着几个孩子一回来,就都看过来了。

    老四灰色的长袍,带着礼帽,跟体面的账房先生似得。这媳妇子穿个长襟棉袄,穿个厚实的棉长裙,留着辫子盘在头上,像是谁家的少奶奶。

    两口子一人牵着个姑娘,穿的红彤彤的棉袄棉裤,脸蛋白嫩嫩的,肉呼呼的,像是小金童似得。

    大房的两个妮儿也都换了新衣裳,棉袄棉裤棉鞋棉帽子,衣裳合身,必是现买的。

    黄宝娣一看,就推了小儿子:“还不给你四叔四婶倒茶!”

    说着就对桐桐笑:“月份不小了!看你这肚子,怕又是个妮儿。”说着就道:“要么,叫我家老二去你那边住着,肯定能引个小子!要是这胎不是小子……我就把老二赔给你做儿子。”

    说着,哈哈哈的就笑起来,“这么大的胖小子,带家去要不了两年就是劳力,弟妹,你不吃亏。”

    桐桐没搭理她,只说四爷:“请人做个见证吧。”

    四爷就抱金叶:“跟爹出去?”

    金叶高兴,金枝马上拉爹爹的手,要跟着去。

    桐桐给把小帽子戴上:“去吧!”

    四爷带着俩孩子走了,刘九凤一眼一眼的剜小儿媳妇。

    桐桐全不在意,只跟金三全家的媳妇赵红云说话,“做啥营生呢?可还行?”

    赵红云拘谨的站着,连坐炕沿都不敢,见问了,只赧然的笑:“在北城城墙根下住!我俩上火车站拉活装卸,凑活能活。”

    桐桐还没说话呢,黄宝娣又道:“你那脚能成呀?我可受不了那个罪。”

    赵红云就又不说话了。

    黄宝娣面露嘲讽:“我可受不了那个罪!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要养不了我,那就得找个能养得起的人,受那个罪干啥?你看在先头大嫂子,不就是跟着人跑了。”

    金桃气道:“你胡说!我娘才不是跟人跑了。”

    金秋拦住金桃,不叫她言语。

    金桃不说话了,金宝却说:“咱娘就是不要咱了!跟有钱的男人跑了!她不要脸!”

    话没说完,金秋扑过去,不言不语,啪的一巴掌打在金宝脸上。

    这可捅了老太太的心窝子了,抬手就要打。桐桐伸手一拉,把金秋拉回来,抓住老太太的胳膊,问金宝:“谁告诉你,你娘不要你了。”

    “就是!我奶说的!”金宝哇的一声给哭出来了,“我奶说的!说我娘不要脸,是贱人——”

    桐桐就看金守财:“您老人家听见了!我觉得您老人家至少是个懂道理的人!一个家族要传承,男丁得懂礼,得站出去立得住脚。您就看着老太太这么教孩子,这是为金家呀?还是要毁金家呀?”

    金守财敲了敲旱烟锅,啪的一巴掌扇在老太太脸上,“无知的蠢妇!”

    这一巴掌打的,都站了起来,没人敢言语。

    桐桐这才松了老太太的手,而后又道:“我听说,当年老太太一力叫大哥考秀才,上的私塾,最后怎么样呢?礼义廉耻,学到了什么?

    二哥没念书,三哥也没念书,那些年年景稍微不好。到了金枝爹,是爹您主张叫他上的洋学堂。他没受教于没见识的妇人之手,而今再看,啥境况难住他了?”

    金守财沉默了:老四媳妇说的这些话,没道理吗?很有道理。

    桐桐就又说:“咱以前在老家,也是大户人家。现在能不能回去,回去之后又会怎么样,谁知道?家业没了,靠什么?靠家里的后辈。男丁学文学武,当家立事!妮子就不重要?凡是大户人家,女儿教养更重!

    为啥?女儿好,高攀亲,姻亲相互帮衬,家业才兴旺。咱不说远的,要是当时我那小姑子没被老太太卖,而是带出来,现在找个警局的小伙子,不算大富大贵,可咱在当地是不是也好立足了?”

    金守财心里懊悔,越听越觉得这些话都是真正的兴家旺业的有成算的话!

    第832章 秋叶胜花(12)三更

    一屋子里都站着,就桐桐坐在炕沿上跟金守财说话。

    “您老呢,也是个有见识的人!当年叫大哥上私塾,那是穷山僻壤,不知道京城和外面的变化,不知道没有皇帝,社会出了大变革了。

    后来,您知道了,知道这洋学,新派才有用武之地。您就让小儿子,学的是洋学,这不挺好吗?

    当年媒人说亲,我就说,家里的老当家心里有成算,知道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这日子差不了。到现在了,您怎么反倒不看看现在的世道!

    再是乱世,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男丁不上学,在家宠着,这是对的?再难孩子得上学呀!惯子如杀子,这道理总是不变的吧。

    咱就说,男人要站出去,连基本的是非都不明,道理不懂,别说为官做宰兴旺家业,就这样的人,有人敢交往?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无知的人罢了。就是出大力的苦力都未必有人用。

    然后咱这家,一辈一辈,一代一代,就这么过去?要是这样,您对得起攒下那么些家业的先人?”

    刘九凤气的呀:“你这是教训谁呢?”

    话才落下,金守财看着刘九凤的眼神都是冷的:“你再多说一句,就给老子滚出去。”

    刘九凤头一扬,手一拽帕子,这是要赖在地上哭嚎的前奏。

    桐桐就啧啧啧的:“哟!又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就是金家的门风?人都说,老人不慈毁三代!

    老太太,老爷子这么个明智的人,一辈子为啥没起色,到老来还丢了家业?您就没有责任。

    您是生了四个儿子,可儿子是数量堆起来的?好儿不用多,一个就够;孬儿多了也没用,放出去一窝猪,不过是凭人宰杀罢了。

    所以,您也别摆功劳!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生的多了,总能生出儿子来。就是您不给金家生,老爷子也打不了光棍,这是啥了不起的功劳?

    养而不教,教又教不好,毁了夫家根基,您是功臣还是罪人,且不好说呢?所以,哭啥?这会子该是金家的先人在下面哭呢,您得想想,您到了那头,您的公婆问您,后辈子孙咋样了,你该咋说?你说,你养的儿子,金家的长子,他卖了结发妻,不当人!

    就问先人再下面羞不羞?金家也出过秀才,出过举人,都是书香门第,结果就教出这样的不懂仁义,没有礼仪的东西?”

    金大文:“……”他转过身来,结结巴巴:“谁家……谁家弟媳妇骂大伯子?这就是你说的有礼?”

    “骂你了吗?没有吧!我说的是实话呀,怎么就成了骂你了?”桐桐嗤笑了一声,“骂你干啥,有的是人骂你,指着你的脊梁骨骂先人呢。做为先人的子孙,我是羞的!别多心,真没骂你。”

    金大文也不绕人呐,立马道:“你跟老四打的啥主意,当我不知道!我家闺女十三了,当个大人用了!你家妮儿小,你又生娃子没人伺候月子。说是过继俺家妮,其实还不是想找个丫头,不要钱的丫头。好名得了,利也得了,你俩多精呀!”

    “那你可真错了!”桐桐好整以暇:“学校她叔都给联系好了!金秋这可是咱家的嫡长孙女。知道嫡长啥意思不?嫡长女跟嫡长子一样金贵。大户人家娶媳妇,这嫡长女娶回去是当宗妇的。

    所以呀,我和她叔都商量好了,开春就送金秋和金桃去念书去!新式学堂,该念中学就念中学,能读大学就供着念大学。日子再紧,在姑娘的教养上,不紧。”

    说着,就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当丫头?亏你想得出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觉得妮儿大了,卖个三五十个大洋,换三五亩地就了不得了?你这样,老家二百亩地都给你,你都管不明白。”

    金大文还没说话呢,黄宝娣就道:“你看他四婶这话说的,妮儿要紧,这小子不得……”

    桐桐直接打断她,说金二武:“二哥,你心里有成算,觉得不用跟女人计较!可我二嫂这样,是不是也太浅薄,太得罪人了一些。

    一进来,就谋算这我肚子里这个不是小子,想把你家老二塞给我们。说精明吧,她蠢的那点心思全在脸上。

    这要不是自家人,我懒的跟她计较,你就说,要是换了别人,是不是得一顿好打!诅咒我不能生儿子,谋算我的家产,这是十恶不赦呀!

    说她蠢吧,她又知道往自己怀里扒拉,但这总把别人当傻子,是不是自己也有点蠢,有点傻呢。”

    金二武脸涨红:“她就是个蠢的,脑子不够数,你别搭理她。”

    黄宝娣才要说话,桐桐又给打断了:“二嫂要说啥,我知道!不就是孩子的学业嘛!妮儿都这么重视了,那家里的男丁能不重视吗?不用你来算计,你啥也不用说,该管的自然就会有人管。他四叔再如何,也不会明知道跟着老太太是毁了孩子,还眼睁睁的看着不管。

    尤其是你!你舍不得孩子吃苦,总觉得跟着老太太吃的饱穿的暖!可老太太能管孩子一辈子还是你能管孩子一辈子?

    不舍得叫孩子学本事,将来孩子还是走你俩的老路。他过不好,你靠谁养老?你这短视,害了孩子,也会害你自己晚年无靠。就这,你还以为你聪明,沾了大便宜。”

    黄宝娣不说话了,憋的脸色青紫,都不敢言语。

    叫孩子念书,这是对孩子好,这道理当然谁都懂。

    说的一个个都闭嘴了,桐桐才说金秋:“看你叔回来了没有?”

    四爷回来了,跟请来的人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子了。

    请来了三个人:一个当地的村长,叫张根。这个人之前买这宅子打过交道,再加上之前跟蔡凡民来的时候,见过这两人视线交汇,他觉得这个张根跟蔡凡民应该是一样的人;

    另一个是村里小学的校长,周书远,算是这方圆一片比较有身份,有威望的人,对这个人的身份,四爷也有所怀疑。

    毕竟草滩这个地方,是地下党最为活跃的地方。这地方有水运码头,是给秦北运输物资的重要通道。

    另外一个就是管治安的,警局分站这里设立了一个,也是本地人,跟张根同族,叫张奎。

    这么一请,周校长就先道:“这个金太太,口才真好。”

    “见笑!家里难得有个明白人。”四爷说笑着将人往里面让。

    金守财一见这阵仗,赶紧说老太太:“还不去备饭。”

    张根拦了:“要吃饭啥时候都行,先办正事。”看这个金四能到底想干什么。

    家里的人都在,四爷就摊开说:“虽然分家了,但是了,父母得赡养。我家四兄弟,情况不同,不能统一要求。而今又是战乱,城里面总是被轰炸,反倒是乡下更安全一些。我也不提别的了,赡养,我的意思是,我单买两亩地,这是给父母的奉养。”

    说着就问老爷子:“您看呢!而今这境况,我并不一定啥时候能回来。有时候城门一关,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再则,端别人的碗,吃别人给的饭,有差事在身,也不是随时能回家的。我预支了工钱,置办两亩地,收的粮食就是我的奉养。这事能搁住吗?”

    老爷子点头:“搁住!就这么办。”

    四爷就看周校长,“麻烦您写个契书,签字画押,诸位给做个见证。”

    周校长利索的写了,四爷签名完递给桐桐,桐桐画上自己的名字。

    四爷这才递给金守财:“您来!”

    金守财一签字,桐桐又说刘九凤:“老太太,要是同意就摁的手印。要是不同意,现在就提。”

    刘九凤在金守财的威压下,到底是摁了手印,这事就了了。奉养的事可别提了。

    四爷又说家了的侄儿:“当年我上学,家里都有供养。这一点,我得承认,我是受了恩惠了。这份恩惠我放到侄儿身上。这样吧,再给三个侄儿,一人两亩地,放在三个孩子的名下。”

    金二武赶紧摇头:“胡说啥呢?啥恩不恩的……”

    “二哥,听我说!这也就是名头,有这收成,孩子念书能供养。将来这也是家业,不会饿着。这个事上不能推辞!当年二哥出力最多,您两个儿子,每个儿子两亩,就这么定了。”

    四爷说着,就看金老大:“当然了,金宝的这二亩,不能给我大哥管,信不着我大哥。所以,老爷子您看着照看。但是,金宝放在你和老太太身边都不合适,老太太溺爱,会害了金宝……”

    说着就招手,“来!金宝,过来。”

    金宝回头看奶奶,老太太急着拉扯,可老爷子太严厉,老太太不敢。

    四爷就拉了金宝,“你不小了,得上学……”

    “俺不上学……俺就不上学……”

    “行!不上学。”四爷看他:“那这样,四叔给你找个师傅,你跟着师傅学手艺去。有地方住,有食堂吃饭,四叔就是管事的,你去不去?”

    现在找个吃饭的地方多难呀!

    金守财立马说:“你要不去,俺跟你奶也不要你,你跟你爹过去。”

    “俺不跟俺爹……”金宝说着,就看金秋,金秋点头,金宝才瘪嘴:“俺跟四叔走。”

    “给你准备二亩地,你爷管着。将来还有退路!”

    周校长默默点头,这都是真心为孩子打算:“孩子,得记着你叔你婶的恩,跟着正经人学个正经手艺,你一辈子受益。”

    桐桐又低声跟老家两口子道:“回头换个差事,挣份轻松钱。”没给地的原因是,这两口子要是留在老家,这老太太还得作践赵红云。那就干脆离远点,谁别干扰谁。

    没人不乐意,谁都获利了!

    老大家的三个孩子人家安排了,只他跟小媳妇过日子,没眼中钉肉中刺,虽然没能顺心给闺女找婆家,但从长远来说,孩子出息,他有人养老呀,这不亏。

    老二家俩儿子,能有四亩地。有这四亩地,再加上金二武肯吃苦,这就能过日子。

    老三换差事,挣个省心钱。

    老人赡养了,孩子各个都照顾到了。

    有啥不满意的?

    结果老太太嚎哭出声:“老四啊老四,你丧良心……”你们兄弟没人亲近俺了,孙子孙女也都带走,各个都恨俺,俺将来指靠谁呀?

    桐桐低头摸了摸自家俩闺女的脑门:指靠谁?呵!等着吧!好处多着呢,你慢慢品。

    第833章 秋叶胜花(13)一更

    四爷给买地的时候,直接给金二武买到了其他村。

    原因嘛,无外乎是:好田难寻!

    置办家业,当然要好田。田地紧靠着村子,因着以前是瓜田,地头有一间土坯房,炕和简单的灶都有,买了直接就能住。

    这村子距离镇上只有二里路,镇上不光有小学,还有中学。便是去城里做工,这里也更近便一些,距离城里也就十几里路。

    当然了,距离草滩就稍微有些远,不特意去找,这个距离处起来跟亲戚无异。属于无事不用碰面,有事不特意通知都不可能知道。

    但是金二武很满意,一是可以隔开孩子跟老太太接触;二是田好,出门做工也方便;三是地头这间屋子,没盖在田上,那是一块三角不规则地上,咱算是白落下一个小院子可以安家。

    黄宝娣也满意,有了这地,不用处处巴着婆婆。远离婆婆,不受辖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多好的事呀。

    她还偷着说:“要不下次你去城里的时候,上他四叔家……”

    话没说完,金二武摁住黄宝娣一顿打,真的是摁在地上狠打。

    黄宝娣嘴里骂骂咧咧了,这打挨的,为啥的都不知道。

    “兄弟情分叫你耗完了!”老四为啥提当年他上学的花销,觉得受家里的恩了。而今给你们买房子置地,孩子都管,客客气气的,话里的意思就是:恩情还了!仁至义尽!

    恩情都还给你了,你还想咋?你上门去想干啥?

    “老四两口子有学问,人家是体面人,就你那几根肠子,人家不知道?都把话说到明处了,你还想往上凑?”

    金二武一拳一拳的往黄宝娣身上砸:“活干不了!孩管不了!跟俺娘好不了!跟妯娌处不了!只剩下一肚子坏坏心眼。搅家精一个!再这么下去,也提脚把你卖了,你看老子能不能换个十六的大姑娘回来。”

    黄宝娣连骂也不敢骂了,只嚎哭着。

    金二武就骂:“滚!下地去!要不愿意,爱上就去哪去!这家里不容你。”

    黄宝娣连骂也不敢骂了,起身抹了眼泪:“吃罢饭就下地!当家的,你想吃啥?面条中不?俺给你烩面。”

    四爷也没把金宝往家里带,直接塞到厂里去了。

    厂里有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师傅,姓曾,叫曾虎!这人腿不方便,小儿麻痹,走路瘸拐的厉害,但手上有技术。对零件的打磨,这不是蛮力能干成的。

    四爷把金宝给送去!因着这人手艺好,在厂里吃的小灶,住着套间。

    曾虎看见这个金技工,黑沉着的脸稍微缓和了一些:“来了?”说着就看向他带过来的孩子,养的细皮嫩肉的,像是谁家的小少爷。

    他又低头去忙去了:“不要!不收!下不了苦功夫的娃子,我不要。”

    四爷蹲下看金宝:“曾师傅一月能挣五十个大洋。”

    金宝瞬间睁大了眼睛。

    “你爹把你娘卖了,卖了十八个大洋,换了两亩地。”四爷盯着孩子的眼睛,“你要是能吃苦,就留下!要是吃不了苦,我给你换个师傅。可能挣不能这么多,但肯定能有你一碗饱饭吃。”

    金宝低着头不言语。

    四爷起身,拉着他:“那就走吧!给你找个中医大夫,你学抓药去。”

    金宝坠着不走:“俺娘……没不要俺?”

    嗯!

    “俺娘只值十八个大洋?”

    四爷:“……嗯!”

    金宝憋着嘴,撕扯开四叔的拉扯,转身跪在曾师傅面前,咚咚咚的磕头:“师傅,你收下俺!俺能吃苦……俺要学本事,俺要挣钱,俺要寻俺娘去,俺要把俺娘再赎回来。”

    曾虎看着这孩子半晌,指了指边上的锤子:“把大锤子给我。”

    金宝赶紧爬起来,把最大的锤子拉起来,艰难的递过去。

    曾虎皱眉:“递锤子举那么高干什么?失手砸到人了!放低!”

    金宝笨手笨脚的给放低,然后递过去。

    四爷:“……”他沉默的看了半晌,桐桐便是报复人,也总兼顾的周到。几个孩子娇惯的不懂事,但孩子本质不坏。

    用她的话说:大人的事,牵扯孩子干什么?

    明知道孩子那么下去前途堪忧,岂能看着不管?要是管不到的是没办法,这几个孩子明明就是伸手就能管的。

    于是,她就管了。

    桐桐说金宝这个孩子:心里知道远近!在最后下决定的时候看的是他姐,所以,这孩子心里清白着呢。

    在老太太那里,他不是唯一的孙子。

    和金元金贵玩的再好,那是隔着房的,知道那哥俩才是亲兄弟。

    但她姐不是,她姐就是打了他,他也知道要紧的时候找他姐拿主意,他懂他姐不会害他的道理。

    这样一个孩子,有个好人教着,他将来便是不成大才,至少会是个好人。不会学老太太那一套,也不会跟金大文一个德行。

    这就足够了!

    回到家的时候,她且忙着呢。

    大着肚子坐在凳子上教金秋做酸菜:“一层一层码上,高出瓮也没事,用大石头压结实,一出水就下去了……”

    四爷就笑:“又腌菜?”

    “叫金秋和金桃学着吧,将来总得自己过日子。”桐桐就问:“曾师傅收了?”

    “收了。”

    桐桐就说金秋:“学着做针线,以后金宝的穿戴你得上心。家里还有酸菜,明早割点肉,炖了给曾师傅送去,你也去见见。”

    金秋低着头——应着,她说着就抬起头:“婶儿,您跟我叔回屋吧,我这马上就得了。”

    “那我做饭去!烙个酸菜馅儿饼,成吗?”

    成!

    晚上了,四爷看着桐桐在灯下做针线,这是给没出生的孩子的。这么丁点的孩子是没有成衣可穿的,都得自己做。

    “歇着吧?非得自己做?”

    “雇人不合适!现在雇人,图省事。以后就麻烦了……”这叫剥削。

    四爷:“……”这人,死心眼呀:“不雇人,还不能请裁缝?”这是做生意,谁剥削谁呀?

    桐桐看看手里的活:“……”怀个孩子,是脑子不大好!现在可以请裁缝,为啥要自己做呢?

    对!明儿就去裁缝铺子去!

    吃了早饭,四爷上班去了。

    桐桐看了看天,今天这天不好,不适合飞行,因而今天应该不会有轰炸。她可以放心的出门!

    出门的时候只叮嘱:“我把门从外面锁上了,你们安心的在家呆着,我一会子就回来。”外面太乱了,谁知道会溜进来什么人,敲了门孩子一开门,就坏事了。

    金秋带着金叶在炕上坐着呢,外面冷,她带着妹妹在炕上玩翻绳,“婶儿,我们不出屋子。”

    桐桐拎个篮子,溜达着往出走。这里多是住户,家家关门闭户,几乎没有开着门的。她从巷子里穿出去,留心的看看有没有裁缝铺子。

    结果在一个小小的门脸门口看见挂着个木牌,木牌上用黑墨写着’裁缝‘两个字。

    这门脸像是旁边住户盖在外面的柴房,又低又矮,小门小窗。这会子挂着厚门帘,门帘是用布片拼凑起来,颜色很驳杂,但是拼成图案之后还挺好看。

    她站住脚,掀开门帘,里面的人转过头来,她在小窗户下正裁剪,看见有人来了,就问说:“做衣裳?我这里不带料子,只出手工。”

    桐桐看看案几上的料子,再看看边上摞着的叠好的布料和几件做好的衣裳。

    她就问:“给还没出生的孩子做小衣裳,咋算?”

    “一套单衣,一套夹衣,一套棉衣,五毛!布料棉花自己备。”

    桐桐瞧着挂着的门帘手艺不错,觉得在这里做也行,便把篮子递过去:“这是料子,棉花我稍后给你送来。”

    这人这才彻底转过来接了,把布料拿起来量了,然后记下尺寸,转身去拿了账本,在账本上记录:“记个啥名字?”

    “林桐。”原主读书时候是有正经名字的,只是家里人只按照家里的排序叫而已。什么三妞、三妮的,现在也别那么喊了。

    这裁缝抬手就写下了名字:“梧桐的桐?”

    是!桐桐扫见那一笔字:好字!

    写这么好的字,遇到啥事了,在这里靠裁剪为生?

    桐桐没多留:“我去买棉花给你送来。”

    好!

    棉花送去,这人又在称上称了,而后又记上,给了一张票:“三天后来取。”

    好!

    三天之后,桐桐出门想买些豆腐豆芽,顺便就把做好的衣裳取了。要是做的好,再得做几身,小被褥也该做了。

    结果去的时候,门帘被摘了,应该是怕被人偷走,门锁着呢,店里没人。

    桐桐先去买了豆腐、豆芽,拎着篮子再过来的时候,想着看看人回来了没有,结果门帘挂着的,这应该是人回来了。

    她撩开帘子:“师傅,我取衣裳。”

    这人才一副恍然的样子:“做好了,你等一下。”她说着,便去拿衣裳递给桐桐看,又把裁剪下来的布条,剩下的棉花都包好递过来:“回去称一下重量……”

    是说没贪污棉花的意思。

    桐桐觉得做工细致:“真好!回头您再帮我做两套,还有小被褥……”

    这人就说:“最近活多,都是急活!”

    桐桐愣了一下:现在把活往外推的人可不多。

    她就说:“我倒是不急,赶在年底,孩子出生前做好就行。”说着,把衣裳和剩下的棉花往篮子里放。

    眼睛随意一瞟,就发现她案板上的布料还是三天前的布料,做好的衣裳还是三天前就摆着的衣裳。

    谁家做衣裳,不急着取?

    桐桐就问说:“您是不是还上门做活?”有些人会把裁缝请到家里去,尤其是做冬衣,就怕有啥东西被裁缝给贪污了。

    这人愣了一下:“最近活多,排不上了。你要不急,就把料子送来,我抽空给你做。一个月之后你来取。”

    桐桐:“……”裁缝上门做活?能合理的出入很多人家。

    这不是日谍,不是伪政府的,那只能是秦北的人!

    发现了这一点,她就:“……”这都能碰上?

    闹不好,自己和四爷得是两条线上的人。

    第834章 秋叶胜花(14)二更

    遇上了怎么办呢?

    太急切的想要接近,会惹人怀疑的。

    桐桐只一副无心的样子:“我不急。”说着就指了指案板上的布料和衣裳:“我跟这些客人一样,都不着急。

    我才搬来没多久,家里孩子也小,一窝子闺女在家,我不敢走远。平时出门都把孩子在家锁着。要是能赶的做出来,我还是把衣料放您这儿吧。”

    这人看了案板一眼,而后才道:“那行,我今儿都在,你买了料子就都送来吧。”

    桐桐应了一声,挺高兴的应承着,然后出门了。

    人一走,这人就看见看向料子:这人细心,一般人不留意这些。

    她利索的将其收起,想了想,还是不对!只拿了两件成衣藏了起来,剩下的照样摆着。

    幸而这小媳妇的话,要不然漏了大破绽了。没法子,经费紧张,摆着的东西真得小心了。

    不是不想用客人的布料摆着做样子,实在是来做活的,多是没衣裳穿了才做的,做得了就取走了。而自己出门做活,有些是真,有些是假。只是这个身份方便出入各家而不被怀疑。

    被人看出破绽,她得摸摸这个人的底子。

    桐桐再来的时候就看见原先做好的成衣现在被取走了两套,她一边将料子递过去,一边道:“说实话,还是找裁缝做的衣裳更合身。家里孩子多,我做不过来,买的都是成衣。可成衣就是不咋合身。”

    说着一副商量的语气:“大姐,这要过年了,我正准备给孩子买新衣裳。这要是不合身了,我拿过来,你给我改一改,不费事,你看着收钱,成吗?”

    不等对方说话,她就又道:“大姐,你这店里要是带些成衣,谁试了不合适,你顺手一改,这生意怕是要比其他的成衣店好。”

    “不大会做生意,就是有个手艺。”这大姐一边量着布料,一边道:“做成一样的?”

    对!一样的。

    “家里四个闺女了?”大姐抬起头看桐桐:“这么年轻!”

    “有两个是侄女,我那妯娌被大伯子给卖了,转脸又要卖孩子。”桐桐说着就冷笑,“我家婆婆差点把这俩侄女和我那俩闺女一起给扔了……闺女咋了?闺女就不是人了?我看不过去,都给接来了!明年开春,送俩侄女先念书去。我那俩还小,离念书还早。”

    大姐就多看了桐桐:“你也不容易!家里的先生……多养两口人,还行?”

    “也是靠手艺吃饭。”可不敢都说了!什么都说的人,嘴不紧,人家也不敢用!因此,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偏具体的人名地名都没有,“现在这世道,就是靠手艺还能讨碗饭吃。”

    这大姐笑了笑:“你这月份也不小了,不用你跑了,你留个地址,做好了,我顺路的时候给你捎带过去。”

    桐桐应承着:“我给你写下吧?”

    “识字?”

    桐桐只笑,然后接了笔留下详细的地址。

    这大姐:“……”这么一笔漂亮的字体,受过教育,而且是新式教育。因为她写的门牌号,用的不是汉字而是阿拉伯数字。

    现在便是受西式教育的人,也很少这么书写,看着就不规整。她可能是觉得这么简便,就这么写了。

    这大姐给眼前的人下了最初的标签:年轻、漂亮,早婚,有夫有子,心善、心有平等二字,受过新式教育,家境在小康之上,娘家家风开明。

    两人就此分开,桐桐回去就真的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她知道这个人说来就自然会来!当点破她的破绽之后,她一定会现身,她得确定自己是什么人,她是否还安全。

    因此,桐桐忙的有条不紊。

    四爷跟蚂蚁搬家似得,每次下班回来,都会在不同的粮站买粮食,不多,带回来不吃力为极限。带回来就偷摸入库!

    这个库房金秋和金桃都知道了,平时藏的这么好的地方,俩孩子当然知道保密。挨过饿的人太知道藏吃的有多要紧了。

    金桃捂住嘴:“我做梦都不说。”

    是!跟谁都不能说。

    直到半个多月之后,这一天,天又落雪了。

    这样的天穷苦的人得忍着天寒,但战乱的时候,这样的天气敌人的飞机不会来轰炸。

    晌午十二点,她就下厨去了。这边的吃饭时间一直就是下午两三点,十二点真不到吃饭的时间。但许是肚子大起来了,她的饭量也跟着变大了。

    不到饭点,饿了!

    想了想,吃点啥呢?家里的粉条特别多,这玩意又不值钱。而她太久太久没碰过辣椒了,这会子就想吃一碗麻辣粉。

    越想越馋,干脆去做麻辣粉去了。

    两个小的不能吃这个,给另外烙了鸡蛋饼。俩个小的吃不了几口,大饼又吃不完,剩下的分给俩大的吃。

    正要吃饭呢,门被敲响了。

    桐桐不叫孩子去开门:“你们吃你们的,我去开门。”

    金桃和金秋赶紧抬着小桌子往卧室里去了,怕外客来了用饭。

    结果桐桐一开门,是那位裁缝大姐。大白天的看对方,这才发现她年岁也不大,三十来岁的样子,五官周正,是个极其端正的人。

    她特别热情:“哎哟!大姐呀,快里面坐。”

    说着,把人拉进来,回身就关了大门。

    这人抬眼一眼,这么大个空院子,只最靠里的位置有一排抱厦,还是草房的样子。下雪走游廊,游廊也都是草顶!有这游廊跟外墙连接一体,即便是边户,也格外的安全。

    顺着游廊上了屋檐下的台阶,却发现只留了一处门,这房舍是改造过的。

    桐桐将人往里面让:“快进,里面暖和。”

    掀开棉门帘,里面干净整洁。原木的家具,有两架书架,但而今却基本是空的,没几本书。墙上是芦苇画,有些雅致。

    桐桐一看饭不见了,这才撩开卧室。

    卧室分内外,四爷用木架子隔开内外,炕在里面,外间有一间当书房用。

    几个孩子这会子就在外间,正中间是小方桌,方桌上摆着饭菜,四个人已经排排坐了。

    见客人进来了,金秋很尴尬,赶紧起身:“……您也吃点?”

    桐桐就给这大姐介绍:“这是我那大侄女。”

    这大姐就点点头:“耽搁你吃饭了!”

    “没耽搁!”桐桐拉着对方坐:“不是什么好饭,就是粉条,您跟着尝一碗。”

    愣是给挑了一筷子,又给浇上汤:“您尝尝,驱寒。”

    盛情难却,她只得坐下:大不了不收工钱呗。

    桐桐跟着坐下,把鸡蛋饼给四个孩子分了,又给金秋和金叶捞了小碗的粉条:“她俩不能吃辣,你俩一人一小碗。不给多吃,粉条难消化,吃多了怕咳嗽。晚上给你们煮面条,这个少吃。”

    “嗳!”

    这大姐看向几个孩子,各个干净齐整。穿的粗布,只是没补丁。吃的也不算是精细,就是做的精致罢了。

    桐桐不好意思给对方笑:“怀个孩子,最近饭量大,嘴馋。”

    麻麻辣辣,确实好吃。

    这大姐夸了一句,又看书案:“没扔下学问?”

    桐桐跟着看了一眼:“左右无事,教孩子识字呢。”

    “字写的漂亮,读了不少年书吧?”

    “嗯!以前家里开过布庄子,父母就我一个独女,七岁就上学,一直上到十六。我爸从南边进丝绸回豫省,铁路被小鬼子炸了,火车脱轨,当时虽然活下来了,可……却脏腑受伤了了,回来就吐血,没一个月人就不行了。

    我妈心脏不好,生我就差点没救过来,后来我爸就不让生了,我这才成了独女。我爸去世,我妈心脏病就犯了,跟着人就没了。”

    桐桐端着碗,说的这都是原主真实的经历。

    说起这个,她碗里的饭都不香了。

    “我父母没了之后,我叔婶帮着料理丧事,结果我家的铺子就被我叔婶霸占了。当时我发了高烧,病的七荤八素的,发誓要给我爹娘报仇。要不是小鬼子,我爹死不了,我爹活着,我娘就没事。

    可谁知道,亲人变豺狼。吞了财产不算,还想把我给卖了。当时我那境况跑又跑不了!幸好我妈有一房远亲,在乡下,早年日子难过,我妈接济过。她听说我妈没了,来奔丧,结果来晚了,人都安葬了。

    也幸好她来了,知道我的情况,当即就大闹!要打官司,要告官!您也知道,那当官的多黑呀!谁惹上官司谁脱层皮。我叔怕真闹的告官,那些人趁机敲诈他,他落的个鸡飞蛋打,不划算。这才由着我那表姨把我带走。

    人家念着我妈的恩惠,给我在他们镇上找了一户殷实人家。年龄相当,也上过新式学堂,长的也算是仪表堂堂,觉得匹配,刚好我也不想继续麻烦人家,就答应了婚事。”

    这大姐心里又给桐桐贴了标签:与鬼子有仇,想着报仇,有几分血性。对国党政府的黑暗贪腐心存不满。

    她就问:“所以,一直相夫教子?”

    桐桐摇头:“再生这一个就真不生了!这乱世里,孩子多受罪呀!我也在想呀,我能干点甚?可如今这世道,能干什么?”

    说着,就说金秋:“忘了拿泡菜!去夹一碟来。”

    金秋去了,端来了泡好的萝卜条。

    桐桐示意这大姐:“您尝尝,这是自家泡的。也没有好菜招待!”

    泡好的萝卜条白嫩嫩水灵灵的,咬一口,酸味中头一丝清甜,口感很好。

    这顿饭吃的极其舒服,就如同跟眼前这个人交往浅谈一样舒服。

    吃完饭,她把做好的衣裳递过去叫她看:“瞧瞧,有啥地方要改的,我顺手就改了。”

    桐桐接过来:“跟之前那一套一样好。”

    金桃稀罕的摸了一下:“这个布舒服。”好软!

    金秋就赶紧拉金桃:“咱穿的这个也舒服。”

    金桃一下就知道说错话了:“婶儿,我不是说这个不好。”

    “我知道!不是婶儿不给你们穿这个棉布的,现在这棉布买不到。每次只限定二尺,这二尺够干啥的?”

    金秋马上道:“我知道!我在草滩听过,那边的码头查棉布呢!好像是不叫给秦北的红匪运!”

    “胡说!”桐桐马上呵斥:“哪来的……”话到一半,她才一脸尴尬的看这大姐:“孩子不懂事,不知道轻重!咱就是小民,不懂政事!”

    说着,安抚的拍了拍金秋:“这些话就是听见了,也不该说,知道没?容易惹麻烦。”

    金秋似懂非懂的点头,果然不敢言语了。

    这大姐无所谓的笑了笑,对方其实想说的是:哪来的匪?

    所以,她对秦北至少是同情的!

    情况也了解了,她起身告辞。

    桐桐将钱塞过去,对方不肯要,桐桐直接给塞过去:“一碗粉条,您至于吗?您也看见了,我这一窝孩子,穿的戴的我做不过来。还得麻烦您呢!”

    推搡来推搡去的!没法子,她收了。

    桐桐把人往出送,这大姐又说:“也不用那么忙,大的穿完小的穿,眨眼就都大了。”

    “这要都是我生的,可不就这样。可这有侄女,一样的事搁在我这家里呀,那就不行!孩子们大了会怨的!

    小侄女得说,我婶儿疼姐姐,不疼我。我生的这俩只能捡姐姐的穿,也说我这个当娘的,疼别人家的孩子,不疼她们。”

    桐桐摇头:“回头呀,等肚子里这个生了,我就出去找活干。补贴家用,几个孩子一样待,不偏颇。”

    “才生了孩子,谁给照看?”

    桐桐一脸愁容:“我也就是愁这个呢!”不过跟着就笑了,“我家原先有铺子,我自小就接触账本。这做生意哪有不做假账的。回头找些铺子,账目回来做,总能换些银钱吧。”

    铺子?假账?

    往北边运物资,最难做的就是账目。账目就是最直观的把柄,一旦被抓住,后果很严重。高明的做账师傅,每次都得秘密来一趟。

    但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做账。

    要不,找机会试一试?

    两人客气在门口分手,桐桐目送对方离开这才将门关上。

    门一关上,她就不由的舒了一口气。物资的运送,必然是过很多商家的手,凭空做没一批货,叫账目上毫无破绽,这真的是硬功夫。

    好会计未必会做账,能做账的一定是会计中的高手。而今这里所处的位置,就是秦北急缺物品的最后一道中站转。

    力所能及的,她能做点什么呢?

    一个孕妇,一个产妇,诸多不变之下,这就是自己能做的。保障这条运输线通畅,保障这条线的安全,就是自己能做到的。

    此次,叫对方知道自己可用!但自己的能力若是不能彰显,在她眼里自己这样的倒是未必需要着急发展。毕竟,家事拖累这是事实。

    怎么办呢?还得找个机会才成!

    第835章 秋叶胜花(15)三更

    年底,怀孕刚刚九个月,这孩子要出生了。

    这天晚上,都要睡了。金秋往灶膛里塞了柴火,四爷给锅里续上水,晚上就靠这个的热气将炕带热,连带的空心墙是热的,屋里不至于那么冷。

    桐桐的脚在脚盆里放着,到底是身体底子的问题,怀孕期间又遭罪,动了胎气,越是怀到大月份,就越是觉得艰难。

    脚肿的,脚面一摁一个坑。

    晚上只能用热水烫脚,缓解一下。要不然整个脚面都是紧绷绷的,特难受。

    四爷还问说:“再有十天半月能生吧?”

    能!我都准备好了,剪刀都是消过毒的。灶上热水不断,不要紧!

    金秋端着一瓢热水进来:“婶儿,再加点热水,多烫一会儿。”

    行!

    三个人小声说着话,怕把金枝和金叶给吵醒。

    桐桐正说:“这几天包些包子,包些饺子,回头冻外面。我这一做月子,你们吃饭怕是不方便……”

    话没说完了,密集的枪声骤然而起,好像就在墙外一样。

    孩子吓的哇的一声就哭了,外面的枪声持续,持续了都有十数分钟,枪声消失了,但紧跟着,巷子里乱了起来。

    有极大的拍门声,前巷后巷,尽皆被敲响了。

    四爷出去开门,桐桐叮嘱:“小心点。”

    呼喊着开门的声音极大,四爷将门打开,是一群当兵的:“有没有人进来?”

    “没有!”

    没有?领头的一挥手:“搜!”

    桐桐就眼看着人冲进来,吓的几个孩子缩在大人身边不敢动弹。

    但家里的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柜子给打开,里面的东西全拉出来,有放在外面日常用的零钱,被这些人往兜里一揣,然后拿着枪对着你:敢嚷一句试试?

    桐桐拦住金秋,金秋盯着拿着自家钱的人,眼神恶狠狠的。

    这人歪戴着帽子,都转身了,猛的一枪托就朝着金秋砸了过来。桐桐抬手一挡,给挡回去了,“老总,外面喊呢?不走呀?再不走,小心枪走火。”

    哟!这小娘们威胁老子呢?

    这人还真就停下来,准备跟着娘们理论理论,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收队!快!”然后听见这人跟四爷说:“金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

    这人才利索的收了枪,而后将钱掏出来拍在炕沿上:“逗孩子呢!夫人勿怪。”

    说完,人转身出去呢。

    四爷去送人,关门。

    桐桐就觉得刚才那一闪,又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

    金秋吓白了脸:“怪我!婶儿,怪我……都怪我!”

    “不怪你!”这事跟你有啥关系?她咬牙切齿:“这些人根子坏了,该死。”

    金秋咬牙切齿,看着婶儿疼的脸都白了,她诅咒发誓:“婶儿,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去!”

    孩子话!

    桐桐打发她:“去,把妹妹们带你们那边,剩下的不用你管。”

    金桃抱着金叶,拉着金枝走了:“婶儿,我看妹妹!我姐烧水……我姐去烧水。”说着,就放声大哭:“婶儿,生个弟弟吧!生个弟弟没人欺负咱们!生个弟弟吧!”

    四爷关了门,正检查院子里是不是进人了,就听到金秋的喊声和金桃的哭声:要生了!

    要生了,一个小时之后,生下个不足六斤的男孩。

    孩子包在包被里,桐桐疲乏的躺着,问说:“刚才那是咋了?”

    四爷给她用热帕子擦身上,“土匪进城了,把一个团长的相好的掳走了。”

    啊?

    “土匪带窑姐出堂子,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桐桐:“……”必是团长的相好特别有名,土匪慕名劫走了人。这团长追剿,他娘的就在城里开枪,挨家挨户搜查,顺便的劫财。

    欺负百姓敢怒不敢言!不!甚至连怒都不敢怒。

    “先坐月子!啥都没有身体重要!”事得一点一点办,别急躁。

    不急躁!不急躁!一点都不急躁。

    这个刚生下来的孩子,本该取名金重!

    按照金守财的说法,他孙子的排序应该是:元宝贵重。

    金元、金宝、金贵、金重。

    重?倒是不如忠。

    取其音,以全家族血脉;许国以忠,在国难当头之时,尤其应该。

    于是,这个孩子就叫金忠,直白已极的名字。

    而今添丁进口,鲜少有庆贺的。就如今这世道,孩子成活率太低了。有时候添个孩子真不是啥好事。就这境况,往防空洞里躲,一躲一天,孩子要吃喝拉撒,不舒服了要哭。这种境况能把大人坑死。

    所以,一听到添了孩子嘴上说着恭喜,却也知道,这个负担绝对不是添一口人那么简单。

    再加上主家请客也请不起,常来常往的人知道一下就完了。

    桐桐在家坐了个安生的月子,以前那些老邻居都来过了,男客桐桐没见,是四爷接待的。倒是杂货铺的老板娘汪人美和开布庄的刘婶子专门来看了一次,都是女客,桐桐见了的!这两人一人带了一只老母鸡,杀了熬汤。

    金秋整天在厨房,炖汤熬粥,奶水够了,倒也好养。

    月子期间过了个年,一开年,桐桐就准备送金秋和金桃去上学。

    金秋不乐意:“婶儿,我都多大了!我不上了,我在家看弟弟妹妹。”

    “不用你管!只管好好上你的学。”桐桐给收拾了书包,笔墨这些,家里的毛笔不行,得出门给买铅笔,钢笔倒是不急,那东西也贵。

    金忠吃了奶睡的踏实,桐桐很放心,说金秋:“你看着,我一会子就回来。”

    她上杂货铺去,一次性多买些铅笔和本子。

    杂货铺还开在原来的地方,原地盖了草房,一间住人,一间做生意。

    她去的时候,杂货铺围着好些个人,都是老街坊。

    桐桐挤过去:“这是干嘛呢?都围在这儿。”嘴上打听着,她却先往店里去。

    汪人美在门口站着呢,跟着往里面走。

    桐桐就说:“我家姑娘上学,拿本子和笔,多拿些。”

    汪人美一边取,一边低声道:“看见了吗?保长出事了。”

    “出啥事了?”桐桐朝外看了一眼,“不牵连你们吧?”

    “不牵扯我们!不是通工匪!”汪人美低声道:“他不是在茶叶行做账房嘛,大刀会那些人可来了,说茶叶行少了他们的红利。而今把保长堵在家里了。”

    这话说的,把桐桐听的含含糊糊的。

    老板万银出来,才给桐桐说明白:“你外地来的,不知道本地的事。那个茶叶行是个大茶行,总行在津市,这边是分行。”

    桐桐就懂了:“都在陇海线上,铺货方便。”

    万银一拍手:“弟妹到底是上过学的,一说就到点子上了。到处战乱,咱长安多数的货都是从津市沿着陇海线运过来,就连我这铺子里的杂七杂八,都是从那边来的。”

    桐桐点头:“然后呢?”这又怎么了?

    “这大刀会呀,好些年了!多在火车站活动,装卸货物是他们手下的苦力,但他们可不是靠苦力挣的那点吃饭的。这货物进出,多寡可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多少货,什么货,进了店了,人家得抽成,吃干股的!”

    这样啊!

    “可不咋的?”汪人美压着声音,跟桐桐八卦:“就给我们供货的商行,那货都是半路扔……”

    话没说完,万银戳了戳汪人美:“啥也不懂,瞎说啥呢?”

    桐桐却听懂了:为了少分出一层利,这些商家都不敢叫全部的货到长安的车站再往下卸,而是半路扔下去,再由车马给运回来。如此,对方就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货了。

    连贩卖零货的商人都这么干,可想而知茶行为了利润,会怎么干了。

    她就跟万银说:“东家有时候未必想惹这些人,小利而已,和气生财。舍这一点,图一太平,不会太计较。对大商家,这些人也不敢过分!

    就怕店里有人看见这利了,背着东家,又瞒着大刀会。这边跟东家说给了大刀会了,那边大刀会按照火车站的货收钱,他们从中赚个差价。”

    万银一拍巴掌,点了点桐桐:要么说人家有见识呢!瞧瞧!这不就点在要紧的地方了吗?

    他朝巷子后头指了指:“保长怕是卷到这件事里了!茶行的东家不知道这事,但掌柜的肯定知道。他们一个分行的人,背着东家干了这事了。大刀会不肯吃这个哑巴亏,找保长来为的就是拿证据的。”

    桐桐:“……”那保长肯定知情,瞒谁也瞒不住这个管账房的人呀。

    她就有些沉吟,大刀会在火车站,货物的进出他们全都知情。那要是秦北有物资运来,是不是还得在附近的小站卸货,然后辗转到长安,再往出运。

    所以,这个地方要紧吗?尤其要紧。

    她拿了本子笔,付了钱就往出走:“我得过去看看!街坊邻居的,别真的出啥事了。”

    汪人美在后面喊:“这个事……你管不了!”

    “没事!我去看看,看看保长家的婶子,年前碰见过两次,说是身体不好,吃着药呢。”

    汪人美撵出来,看见人真的走了,急的跺脚,回来就骂万银,“就你多嘴!赶紧去找金先生……”一个小媳妇,可别吃亏。

    万银:“……”他赶紧往出走,还咬牙拦了黄包车。

    汪人美又喊其他邻居,托人:“谁去叫一个王友良……”警察嘛,总该给几分面子。

    喊人的喊人去了,其他人喊了一群,相互壮胆,往保长家去。

    桐桐过去,在门口就喊:“张叔,在家没?”

    门一推开,满院子的人。

    保长张文沛坐在椅子上,手却被反绑着,脸上有十分清晰的巴掌印……

    第836章 秋叶胜花(16)一更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一清清泠泠的小媳妇。

    张文沛一看是谁,赶紧摇头:“你谁家的?走错地方了。”

    “哟!亲戚呀?”一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说话了,一脸的似笑非笑的朝这边看,上上下下的打量桐桐。

    张文沛赶紧道:“不是亲戚,高攀不上!她这是张家的亲戚,她男人管着张家的电厂。张家,您知道的呀!以前是警备司令,去年这不是去重庆,升了啥参议员,咱也不懂!权叔您是知道的,对他男人赏识……”

    这人嗤的一笑:“这旗扯的,挺大呀!不是才还不认识吗?这就知道她是谁家亲戚了?”

    “这不是之前闹了点不愉快,怕她……怕她……”张文沛说着,就扭过来瞪眼看桐桐:“金太太,之前都是误会,我这先得罪龙爷,龙爷都替你们教训我了,咱们之间的事就了了吧。”

    说着,就给使眼色:赶紧走!

    桐桐假装看不懂,只问:“叔,是欠了高利贷了?欠了多少,咱想法子凑一凑呗!”说着,就看着所谓的龙爷:“张叔欠了你多少,给个数。”

    张文沛直跺脚:“我家欠钱是我家的事……走你的!”

    正说着呢,就见门口围了不少人,成衣老董也在:“有啥事,咱想办法。”说着,就对着龙爷点头哈腰:“您看,就是把老张杀了,没钱还是没钱。您先把人放了,欠的咱好想办法。”

    “哟!今儿这是怎么了,还真有人敢管我大刀会的闲事。”这龙爷坐端正了:“好说,就他们欠的这个,没三千块大洋这事了不了。他要不说实话,就给我签一张三千大洋的欠条,那这事就了了。你们中,谁站出来给他担保!张文沛要是还不起,你们来还?”

    众人嗡的一声:“三千块!!!”这上哪弄去?

    董大顺朝后缩了缩,这事真没法沾染。

    桐桐却又朝前走了两步:“三千?要担保也不是不行!但这欠条也不是那么好签的,你有啥证据证明张叔欠了你三千?”

    “哟!还真有抱打不平的?”龙爷起身了,看向张文沛,“惊动不少人!这也不是我的本意。你也知道,我大刀会自来不扰民。小媳妇不知事,你也不知事?这事简单,你给我把’兴正德‘分号的真账本拿出来,这事就算是了了。”

    张文沛坚持摇头:“龙爷!都到了这份上了,我能不说实话吗?那账我真没碰!一年前,我们掌柜的就把他小舅子弄到店里,在账房打杂!您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分账,人家能叫我知道吗?

    伙计是掌柜的族人,账房里有掌柜的小舅子……总账房虽是东家派来的,他不常在店里,我们掌柜的花了八十个大洋买了两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又送了宅子,那老人家在宅子里过的且自在了。

    您说,我一不是东家的人,二不是掌柜的人。我上不敢跟东家告状,下不敢拆穿掌柜的,就挣点养家糊口的钱,您怎么就不信呢?这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哪敢管闲事?管闲事丢了差事,一家子吃啥喝啥?”

    “你还是不老实!”龙爷就道:“你这种老账房,后脑勺都长着眼睛。店里的猫腻,你知道了能不记下?你怕将来查账他们推到你身上,该留的一定都留着呢!”

    “真没有!我常被打发出去要债,根本就不在店里。”张文沛赌咒发誓,“我留档了!但留档是记着我哪一天在哪,干的啥活,去了啥地方……出去要债,不管债要没要到,一定得叫客户给我签字……这个记录我有!”

    说着就指着屋内,“在柜子里锁着呢,有这个东西,我不怕东家查,也不怕谁叫我背锅顶罪。”

    屋里果然找到个账本,可账本上没账,只有行程和日常记录。

    龙爷后面一彪形大汉站出来,一把揪住张文沛的头发:“他妈的,不给点教训他就不说实话。”

    “是实话……真是实话……”

    “你说是实话就是实话了?一根一根的将手指剁下来,那时候还嚷着是实话的话,那才是真实话……”说着就从腰里抽出斧子:“先剁两根手指再说……”

    “慢着!”桐桐看这个龙爷:“有假账自然就有纰漏,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说着,她就伸出手来:“假账本拿来,只要能指出账本有假,此事便能向正主问责,难为一个不知情的人干什么?就是把他的手剁了,你就拿到想要的了?”

    龙爷冷笑:“做账之人高明……”若是那么轻易能找到纰漏,我不早就发现了吗?

    “那是账房先生的能耐有问题。”桐桐看他:“账本而已,给我试试又有何妨?我能把账本给看坏了?”

    龙爷左右看看,而后看围着门口的人:“一个妇道人家……”

    “金太太是上过洋学堂的,是新派人物。”

    龙爷又打量这小媳妇,看跟着的账房先生:“把账本给她看看!”

    对方是个枯瘦的老人,一身的大烟味儿。

    桐桐接了账本,打开翻了起来。翻了十几页,桐桐就看向这老账房,满眼都是狐疑:这账目做的并不高明。

    茶行的掌柜一定有三套账:

    第一套账目是给远在津市的东家的,比如总行发一万斤货,卖了多少钱,各方抽走多少利润,剩下多少,而后正常给东家报账。

    这个账目不真,但只要把抽成这里改一改就行,隐瞒下没给大刀会分那么多账目这一部分就好。

    第二套账目,那是应付大刀会的。比如总行一万斤货,其中有五百两是在半路上的固定点从车上扔下去的。下面有人接应,然后这五千斤不过大刀会的手,大刀压根就不知道这五千斤的存在,自然就不收这部分的红利。

    只有剩下的五千斤,进了长安火车站,由大刀会的力巴给卸下来,过称之后,交给长安分行。他们默认对方这次只有五千斤的货,也认可五千斤的卖出去之后的利润分红所得。

    可其实呢,这部分被掌柜的直接给吞了。

    第三套账目才是真实的账目,若是真像是张文沛所说,分行里内内外外都被换成了掌柜的亲信,而总行派的账房被掌柜的给安置起来享福,自然也从中分一杯羹。又把他这个外人调开,内情他摸不到。

    此确实能欺上瞒下,贪墨不少。

    总行的东家以为这边有他们派的账房,再加上东家的利益并未受损,甚至赚的比之前还略微高一点,那自然不会来查!况且,总行那边未必没有跟分行这边沆瀣一气的。

    可大刀会呢?这么不高明的账目,他们怎么就没发现猫腻的?

    桐桐摸了摸耳朵,往后翻,翻到去年十月、十一、十二月这三个月的账目,反复的看了起来。

    不大功夫,她就点了点十月的某一页:“你看,这一天,出货七百斤,按理说,七百斤一辆骡车就够了。不管是远途还是近途,都够!可这一天关于运输费用的,却是三辆骡车的运输费用。”

    说着,翻到连着几个月关于运输费的记录:“不难看出来!城内,一辆车一趟二十个钱。郊县八十个钱,接近一天路程的,在二百个钱。”

    周围做生意的就都点头:对!运输费就是这个价,上下浮动三五个铜子。

    桐桐又把账目翻回去:“所以,这一笔运输费六百个钱,是三辆骡车的,且一定是远途。而三辆车却只运七百斤货,合理吗?”

    龙爷听懂了:“货量报少了!三辆骡车至少能拉三四千斤货!”

    对啊!运货的总量和运输费是不匹配的!这里面,要么账房贪小便宜,贪污了几百个钱的运输费;要么就是瞒报了货物总量。

    你们觉得是哪种呢?

    桐桐又往下翻:“十一月,这里有个赔损费用。这一批货三百五十斤,因被雪淋,茶叶部分受损,赔付对方二百斤茶叶。”

    她自己都笑了:“茶叶如何装,如何运输,都是非常严格的。就怕受损!而且,看这单价,这该是砖茶。砖茶用纸张包着,油纸封着,什么样的雪能毁损大半?”

    受损难免,但是三百五十斤,有二百斤都受损,且是被雪淋之后受损,合理吗?

    除非货物远不止三百五十斤!如果货物量大,这个车受损一点,那个车受损一点,加起来没有二百斤也差不多。

    桐桐把账本递给对方:“只这两笔,就足够说明对方瞒报货物了。”只是这么粗糙的作假,你们为啥没发现其中的问题,那得问问你们自己的人呀,对吧?

    你们是大老粗,看不懂这其中的东西!

    那你们的账房呢?那么可信?一身的大烟味儿,他只做账房手里可没那么宽松。

    所以,逼问张文沛干什么,他真不知道也罢,假不知道也罢,但你们身边就有一个知情人。这种事,没有你们的人参与,也不大可能。

    但这话不能我说出来,没必要得罪人。

    反正问题找到了,你们能不能想通其中的问题,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龙哥接了账本,低着头笑了笑,然后用账本拍着老账房的脸:“老东西,不错呀!干的真好。”

    一个妇道人家,读了点书,站在这里随手翻了翻账本都能看出的问题,你不知道?每次对账的都是你,你在其中没少拿好处吧!

    这老东西,只怕吃进去的不仅是茶行,所有涉及之账目,尽皆有问题吧。

    老账房噗通往下一跪:“龙爷!真没有吃里扒外呀!我要有钱,我能把我闺女卖了?都是我本事不济,能耐不大!比不上这位少奶奶……都是小的功夫不到家!”

    桐桐:“……”你还卖闺女呢?那你是真该死呀!

    第837章 秋叶胜花(17)二更

    桐桐不管他们的官司,她就是单纯的为了救人的。

    因此,她绕过那彪形大汉,自己上前,亲手解开了张文沛的绳子。而整个过程,无人阻拦。

    “张叔!”桐桐将绳子扔到地上,看张文沛的情况。

    张文沛摇头,没事!真没事。

    龙爷回头看了看张文沛,又换了一副模样:“张先生,对不住了!”

    张文沛还没说话,听见外面乱了起来,都在喊’金先生‘。龙叔转身去看,就见一冷面青年急匆匆的进来。

    四爷走的匆忙,看向桐桐。她知道桐桐不止是为了张文沛,更是因为大刀会占着火车站。

    而贸然跟人动手,你这也说不过去。

    可来了之后才发现,好似未曾动手。

    桐桐:“……”我疯了?这原身的经历就没有她能明着动手的可能。

    四爷看这情况,大致明白,事肯定是解决了。

    他就先看张文沛:“张叔……受伤了?”脸上的巴掌印都青紫了。

    张文沛摆摆手,只能自认倒霉,要不然能怎么办呢?咱就是混一碗饭吃的账房先生,招谁惹谁了。账本的事咱是真不知道,不想惹那一身腥!

    四爷看向龙爷,此人他在厂里就听过,路上万银又给说了一遍。因此,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会子他先看对方:“误会?”

    龙爷倒是不知道此人的来历了,是否真跟张家有瓜葛。

    但既然敢质问,他一抬手,彪形大汉便掏出几个大洋,递给张文沛:“张先生,误会!误会一场。这是医药费,对不住。”

    张文沛哪里敢要,不住的朝后退。

    四爷就说:“张叔,拿着吧。龙爷都说是误会了!错打了人,若是连医药费都不收,岂不是说龙爷横行乡里,纵下属行凶?

    警察局执法必然是秉公的,回头警察上门询问龙爷的时候,张叔给做个证,只说是误会就罢了。彼此相护才能有交情嘛!难道龙爷这个朋友你不交?”

    张文沛赶紧抓了钱:“龙爷您放心,警察若是上门问询,定不牵扯龙爷。”

    龙爷:“……”这个姓金的,分明就是用警局吓老子!什么秉公执法?那些人跟饿狼似得,但凡叫他们逮住借口,平时那点孝敬钱就不够了。

    毕竟嘛,这姓金的跟张大权沾着一些关系。下面那些人就会以自己得罪了了不起的大人物为由,敲诈勒索。不大出血,是打发不了那些人的。

    所以,姓金的是问:你是叫张文沛把气出了呢?还是打算惹来更大的麻烦?

    龙爷马上看着彪形大汉翻脸:“谁?是谁他妈的先动的手,得罪了张先生。”

    彪形大汉一回头,抡起巴掌就打向身后的一个瘦猴一样的青年:“叫你不听号子,私自动手。”

    一巴掌下去,一颗牙飞出来了,满嘴的血。

    而后两个巴掌、三个巴掌、四个巴掌……

    把张文沛吓的:“够了!够了!真的够了!都是误会!误会。”

    龙爷这才笑了:“那就叨扰张先生了!”

    不敢!不敢!

    龙爷又看这位金先生:“今日初见,不知道这城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金先生,失敬!失敬!”

    “客气!”

    “改日登门!改日一定登门拜会。”说着,又看向这位金太太:“金太太,今日多谢。”

    “不敢!我们夫妻初来乍到,不知当地诸事诸人。只是来时艰难,街坊肯接纳,此恩情我们夫妻铭记。”桐桐朝对方点头:“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好说!好说。”

    把事了了,赔偿也要了,气也出了!大刀会的人一走,街坊就都涌进来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觉得今儿这事十分畅快。

    本来是一件凶险事的,现在只觉得扬眉吐气。

    张文沛低声问四爷:“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没事!”四爷就说:“以后有什么事,打发人喊一声。这世道,不抱团就只有被欺负的份。”

    正说话着呢,听见外面嘈杂的声响。

    王友良来了,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招呼了不少穿着黑皮警服的小警察。都不是什么大人物,甚至没有配枪,手里连一根警棍都没有。

    到弄了一群来了,一进来就喊:“人呢?”

    街坊邻里一下子就笑出来了,这小子虽然来迟了,但是带了这么多人,又赶的一脑门的汗。还说啥呀?

    七嘴八舌的学起刚才的事!

    张文沛拿了刚收的银钱,递给汪人美:“麻烦你跑腿,咱买羊肉,炖羊汤,烙锅盔,咱今儿都不许走,吃羊肉泡。”

    但谁真的会留下吃饭呢?张文沛眼看把差事丢了,该上哪寻活儿去都不知道。

    家里躺着的媳妇还病着,要吃药。孩子还都在上学,这都是开销。

    因此,一个个的都说家里有事不能耽搁,并不要招待。

    桐桐也说:“我出来买本子和笔,家里还有吃奶孩子呢。”说着就推四爷:“厂里怕是忙着呢。”

    “忙着呢!”四爷就跟张文沛说,“先缓几天,怕是津市总行要来人呢。换掌柜的也不能换你!这差事未必就丢了。心平气和的等等!”

    “嗳!今儿麻烦你们了,就怕给你们惹上麻烦。”

    “嗐!这世道,咱不找麻烦,麻烦还主动找咱呢。多一件少一件不都这样!”

    从张家出来,一路跟周围的街坊打着招呼。

    其实没住多久,但今儿这事吧,大家就觉得这两口子人不错,能打交道。

    晚上的时候,张文沛亲自上门了,给孩子带了几斤点心,提了一罐子鸡蛋。这是个讲究的人,大家不吃饭,但今儿肯过去助威的街坊邻居,他都拜访到了。

    能说啥呢?就说这个大刀会,“……好些土匪也都看上火车站这个地方了,可为啥谁都没把大刀会挤走呢?

    一是,下面干苦力的,多是本地的汉子,大家靠着这个吃饭,不怕受雇主的欺负。论起来,他们挣的也是辛苦钱,但能有个安生的挣钱过日子的地方,这就是好地方。”

    桐桐点头,盘子稳,等闲人端不走。

    张文沛又道:“这二嘛,就是这个龙爷很懂事!凡是披着官皮的,没有他不孝敬的。”

    桐桐知晓了,去端了些泡菜,又倒了一壶酒,叫他们喝着聊着吧。当地的好些事,不从下面这些人的嘴里听,是很难知道的那么细节的。

    这几天,四爷亲自去给金秋和金桃报名,叫俩孩子上学去了。这小学就在城墙跟底下,学校开了后门,穿过十几米的路就是防空洞。距离家特别近,一条道走过去,三五分钟的路程而已。

    大龄的插班生,读一年级也可以,毕竟冬天在家多少是学了些字的。年纪大几岁,理解能力好,学起来很快。

    金秋早早起来,起来先去把院子和大门口清扫了,然后把早起要洗的菜都洗好,她们自己的屋子收拾干净,又给把客厅里打扫干净。这才叫金桃起床,两人洗漱了,背了书包往学校去。

    一放学就往回跑,想帮着做饭:“婶儿,不着急给我们做饭。忠儿还小,你看着吧,等我回来做。”

    但哪能等孩子回来再做饭呢?最小的这个一天睡八回,趁着孩子睡觉,她能做就给做了。

    简单的吃点,但肯定叫她们一放学回来有热饭吃。

    但吃完饭姐俩要洗刷收拾,这个她是不管的。

    这天中午,姐俩刷了锅洗了碗,背着书包往学校去,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一辆马车正朝这边走,而朝这个方向开门的就只自家一户。

    金秋就退回来,双手带上门,里面铁链拴拉上,只留了一条缝隙看外面,能与外面对话。

    等马车停下来,看见张文沛从车上下来,金秋这才放松了一下,金桃要开门,金秋摁住了:干什么?一边去!

    直到张文沛从车上扶了一个五十多岁清瘦的老者,看起来有些孱弱,她这才打开门:“张先生来了?我叔不在家。”

    张文沛就笑:“我们是来找……”

    “来找林先生的。”后面跟着的老者面目慈和:“林先生在家吗?”

    金桃不解,问姐姐:“谁是林先生?”

    金秋瞪了金桃一眼,不叫她说话:婶儿姓林!学校的女老师也被称作先生,林先生肯定说的是婶儿。

    她就点头:“林先生在家,我去问一声。”

    说着,转头就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婶儿,张先生带了个老先生来了,说要见林先生。”

    张文沛带来的人?见林先生?

    桐桐将怀里的儿子先递给金秋,自己迎出去:“没事,是张先生的东家来了。”

    老者果然慈眉善目,见到打扮的如同一般妇人的桐桐,也不见异色:“林先生,冒昧了。”

    张文沛赶紧道:“这是我们东家,才从津市来。”

    “孙老先生,久仰!”桐桐客气着,就将人往里面让:“请进,进来说话。”

    后来的小厮拎着许多礼物,跟在后面。

    桐桐请人坐了,就接了孩子过来,说金秋:“给客人上了茶就赶紧去学校。”

    “嗳!”

    孙老先生看着朴素到极致的住处,就道:“林先生之能,我听文沛讲过来了。出了这等事端,让林先生见笑了。损失些银钱事小,若是因此叫店中伙计、先生受难,这则是大事。

    当时凶险,如今想来尤觉后怕!多亏了林先生,才不至于有恶果。若文沛因此致残致命,我孙家便是造孽了。因而,需得亲自前来,感谢林先生大义之举。”

    “张叔于我们夫妻有恩,若是袖手旁观,未免凉薄。小事而已,何足挂齿。”此人来不是谢自己的,是知道自家能够的着张家,他们在本地做生意,一个分行辐射西北数省,并不是轻易可舍弃的生意!

    就听此人又说:“我们分行,想请一位总账务先生,不用去店里,每月拿账目来请您核准,每月十个大洋,您看成吗?”

    第838章 秋叶胜花(18)三更

    十块大洋?

    桐桐:“……”这个价钱真的不低!出大洋总比给法币强。现在鲜少有拿大洋结算工钱的。一旦出的是大洋,首先,这一定是有诚意。

    再则呢,十个大洋少吗?

    以账房的工钱来说,这十个大洋可不少了。这玩意不是四爷那个技术,他能干,别人干不了。现在这能干账房,能算账的人挺多的。

    中学毕业,跟着老账房打两年下手,什么不会呀?

    若不然,张文沛何以那么苟着?不就是其他的活儿不好找。

    账房嘛,东家都喜欢用老关系。

    这个账房老了,早几年就从家里的伙计里找寻信的过的,放在老账房身边培养了。

    能混一份差事,真挺难的。

    他能拿多少工钱呢?八块!八块大洋。

    在各大城市,工人的工资也就是七块到十一块。县长的工资是二十块,而警察……就像是王友良,他一个月只能拿两块。当然了,他们有灰色收入,但工资真就是只两块。

    这么一对比,每月忙不了几天,还呆在家里,给十块钱,就问是不是高薪?不仅高薪,且是高的离谱的高薪。

    桐桐都笑了:“那账本粗糙,是个账房就能看出猫腻。您以此来夸赞,说实话,受之有愧。但孙老先生的意思我也懂了,您呢,这工钱不是为了找账房的,您是为了给分行找个镇山太岁。”

    孙老先生就笑了:“林先生……”真是个妙人!见事明白通透,“林先生自谦了!那位龙爷,乃是地头蛇。此次事端,我们之间颇有些不融洽。便是而今将所欠补上,只怕之后也会被刻意对待。”

    难免的呀!

    “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呀。”孙老先生就直言:“贸然找金先生,无缘无故,恐将金先生与章管事拖入其中,进而也使得我们与龙爷之间误会加深。因而,请托林先生,望能帮此忙。”

    桐桐沉吟:“您非小人,那位也绝不是君子。您所猜度之事,并非恶意揣测。时局乱,战乱频发,生意难做。有事货物在路上出了问题,或是损失,或是暂时被扣押,不能入秦省。

    此种境况对方以前能体谅,而今却未必。若是对方以此为借口找茬,当真是辩无可辩。若是隔三差五应付此事,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孙老先生讶异:“林先生,老朽此次算是来对了。您见事之明白,出于意料。”

    “这样吧,我知道您的难处!此次事端,您从津市过来,战乱时日出门风险高,来一趟不容易。”

    花点小钱买方便,这在对方看来也是划算的。要不然,整天为这个事穿越战区么?

    “所以呢,这个活我接下来了。我知道我挣的是哪个钱,所以,我承诺您,分行若是遇到什么麻烦,请张叔过来直接找我,我来处理。至于我怎么处理,那便是我的事了。”

    孙老先生就真诚的笑了:“那以后方便的时候,老夫一定登门感谢金先生。”

    桐桐:“……”以为自己叫四爷去处理。她只能笑:“好的!”

    前后就半个小时,送走了客人。

    人走了,怀里的孩子也睡了。两个大的去上学了,那俩闺女在卧室里,桐桐进去的时候,这俩又在偷吃。

    点心抓手里,一人一半,吃的腮帮子鼓鼓的。

    见娘进来了,金枝还抿嘴笑:“娘,甜的。”

    “甜的就吃吧!”没什么甜的不能多吃的话,她们也多吃不了。

    将小的放炕上叫睡着,她这才去看那些礼物。

    上好的点心、香烟、酒,以及茶叶。这就四样了。

    另外有一个竹篮子,像是土特产一样的篮子,用荷叶封着,桐桐给打开,里面放的大麻花,而大麻花的中间是两根金条,两封银元。

    一封银元是一百块,两封便是两百块。

    桐桐将其取出来,另外藏了,麻花就这么放着,不禁着孩子们吃。

    晚上的时候蔡凡民来了,拎了一兜子刚打出来的烧饼,一来就递给桐桐:“给几个孩子留着吃吧。在炉子上烤一烤,更好吃。”

    桐桐接了:“下次来,再不准带吃的!”

    “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蔡凡民进来就摸金叶的下巴,都孩子:“叫达达。”

    “达达!”

    “嗳!”

    达达是极其亲密的关系才这么称呼!在方言里,单叫’达‘,有些是称呼父亲的。而叠字’达达‘,是叔叔的意思。

    只有父亲的亲兄弟,孩子的亲叔父,才会被孩子叫’达达‘。

    而普通的朋友之间,孩子们称呼父亲的朋友,都只叫’叔‘。

    所以,蔡凡民总是让孩子们管他叫’达达‘,这就是至交,极其亲近的意思。

    她也把烧饼分给孩子们:“吃吧!达达给买的。”

    四爷从卧室里出来,就说蔡凡民:“你也早该成个家,有个娃了。”

    “嗐!这世道,一个人挺好,无牵无挂。”

    桐桐去厨房了,拌了白菜心,萝卜丝,又凉拌了粉皮,炸了花生米,端出去就又拿了酒。回头又给煮了两碗挂面,清汤面,凑活着吃吧。

    饭端桌上,她就回屋看孩子去了,金秋和金桃的作业她得看。

    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蔡凡民说:“……太平洋战争爆发……此时与前年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为先导,日本战线长,敌人多,他的好日子不多了……”

    四爷举起酒杯:“今儿高兴,碰一个。”

    “碰一个!”

    蔡凡民喝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声音又道:“你知道吗?苏国反德,取得了极大的胜利。”

    四爷转着酒杯,看对方,然后还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这才道:“苏国……蔡兄关注颇多。”说着,就用手指蘸着桌上的酒渍,写下了一个’北‘,而后轻轻抹去。

    蔡凡民:“……”他一下子就笑了:“何以判断?”

    “厂子里需要铁,铁以极快的速度便运来了,价格低了三分之一。”四爷就道,“我看了运来的铁矿石,并非他们自称的野矿,他们开采相对专业,人工痕迹重。而且,运矿之人,与一般的工人可不一样。”

    “哦?”蔡凡民并不惧怕,还兴致勃勃的问:“哪里不一样?”他并不怕被此人知晓,这段时间对此人的观察,他笃定:此人品行极佳,便是道不同,也绝不会出卖。

    “尊重。”四爷给了两个字,“管事之人对每个苦力,尽皆尊重以待。而苦力并无卑微巴结之色,对管事之人尊敬,也只是尊敬。此相处模式,就是平等。而今,能真正做到平等的……”他朝北指了指,“在那边。”

    “此与我何干?”

    “时机太巧。再思量,你与我每次谈话,国际大事、国内战事,你如数家珍。便是张家有一位参议,可你不随着在重庆,留在老宅知道这么多,此并非一个司机能掌握的。”四爷说着就笑,“电!发电机!你们需要。”

    “如果我说,我们更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呢?”

    四爷沉吟:“说服我去北边?”

    “金兄无此意,绝不勉强。”

    四爷身子朝前倾:“……发电机的零部件不全是钢铁,里面所需橡胶制品必不可少。这一部分原材料,张家能弄来,但是秦北……想要弄到,得付出多大的代价。那可是全是敌占区!”

    蔡凡民眼睛一亮:“金兄不反工?”

    “为何要反?”四爷朝后一靠,“豫省为何这么多难民?”他拍了拍桌子,“谁之过?谁之过!”

    蔡凡民沉默了片刻:“明儿要不要回一趟草滩,我请你看一出新戏。”

    四爷跟着蔡凡民去草滩了,草滩的一处废旧的戏台,聚集着不少人,都是逃难的难民。

    一个草台班子,拉开架势开始唱了。

    四爷坐在骡车上远远的听着,那唱的是:“……庙台上空座龙王像,枉叫人磕头又烧香,背地里恼言骂老蒋,狼心狗肺坏心肠……你是中国委员长,为什么你的大小官员联保军队赛豺狼……”

    这个戏曲四爷听过——《血泪仇》!

    “……看起来你就不是个好皇上,无道的昏君把民伤……河南山西都一样,走道处百姓受遭殃……”

    一折子未曾唱完,周围听戏的多是难民,谁不感伤?谁不哭?

    从一省逃入另一省,日子一样难过。难民是,当地的百姓也是。

    四爷问:“不怕被抓走?”

    “唱完就走了,带着戏装,脸一洗,谁知道谁是谁!顺着渭河只管走,谁也拦不住。”蔡凡民说着就道:“你从豫省来,感触更深。遭难数千万人,在政府报告里,从数百到数千……从来没有一个具体的数量。”

    四爷没言语,良久才道:“回吧。”

    蔡凡民驾车,顺着小道回城了。

    远远的,依旧有声音飘来,唱的是:我不往南走往北上,但愿到边区能有下场。

    要进城门的时候,蔡凡民指着外面:“你看,在城外依旧有饿死的。有些逃难来,亲人死完了。病死、饿死每天都有。有些死在窝棚里,有些死在城门下的洞里,数天过去了都没人察觉。

    你看,政府每天检查是否有尸体,请人来背尸去掩埋焚烧,也没想着去全力赈灾。金兄,这就是而今的现状,必须得改变的现状。电,很重要!对武器的制造尤其重要。”

    四爷没言语,直到进城门的时候才道:“两个月后,可以起运五台发电机。这是我能偷着攒出来的极限。”

    “吁——”蔡凡民拉住马车,回头看:“此话是何意?”

    四爷看他:“人不能走,心往北上,让更多的人都有个下场!”

    第839章 秋叶胜花(19)一更

    四爷陡然忙了起来,据说是手工打磨零部件,失败率极高。

    卫大锤并不都在厂里,偶尔来,看着繁忙的工厂,据说是失败率挺高的。

    但这种精密的东西,失败率高并不奇怪。现在这原材料除了橡胶远途运来,其他的不管是厂房、人工亦或是其他原材料,哪里有值钱的?

    把不值钱的东西造成值钱的,市场上没有的东西,这得多大的价值呀?

    失败就失败吧。

    他的主要任务不在于造发电机,也不在于看护现有的发电机,而在于这电输送出去之后,电费的回收。

    这些铺子难打交道!不是大烟馆就是妓馆,应酬总是少不了的。

    以前就是看大门的,人家给的面子是假的。现在这,出门在外,都乐意给三分薄面。他并不是很乐意外出,可总也有人情需要应酬。

    四爷又给卫大锤说:“十天后,咱自造的发电机应该可以试了!但是呢,成不成难说。万一成了,咱这是对外卖发电机呢?还是咱自己先在长安城里铺上电。”

    卫大锤就挠头:“对外要卖,得知道咱这货好不好呀!咱不得先试?”

    “那就是咱自己另外铺一条线路。铺哪一条线路最省电线?哪一条街道,哪些商户愿意用这个电,只怕得您提前去问问。”

    卫大锤点头,这还真就是个事。

    他应承了:“十天后?”

    “对!十天后。”

    “成!我这几天忙这个事。厂里的事?”

    “有我!”

    好!

    卫大锤去忙去了,四爷管理厂子里的事,他将所谓的’废弃‘零件全部收拾到一堆,等运铁矿的人过来,领头的男人一身腱子肉,不到天热,干的浑身冒热气。

    棉袄一脱,里面是老粗布的对襟褂子。

    四爷就喊:“叶大哥,小心着凉,来这边,这里避风。”

    叶熊左右看看,他来之前见过蔡凡民,知道这人的情况。虽非我党同志,但或可争取,而今正在帮我党办事。

    他一脸憨厚的笑,走过去:“金师傅,有啥事呀?”

    “跟你们商量商量,能不能用废弃的零部件跟你们换矿石。这东西只是不合我们用,你们重铸了,可就是好农具。咱别把这好料给糟践了!这么一来,我们省一笔原材料的开销,你们多一道手续,挣个成品的价钱。”

    “我们就是下苦力的,你说的这个……咱也不会呀。”

    “不会怕啥?不会我教呀!留两个机灵的小伙子,三天时间,包教包会。”

    四爷就当着厂里工人的面跟叶熊商量:“你看,你们有矿石炼不出好钢铁。我们小规模锻造,出的钢铁好!我们的废品率高,这些东西不利用是真可惜。这相当于你们用矿石跟我们换成品钢铁,不亏!”

    两人有来有往的商量,为多少矿石换多少斤钢铁跟对方时而争执几声。

    最后叶熊妥协,亲自留下来学这个农具的锻造。

    四爷并不避讳人,在卫大锤回来厂里的时候他还喊对方,然后跟对方解释:“咱们省下原材料费,就是咱挣下的。这个农具确实能挣,可人手、运输,这么一对比,利润极少,倒不如这么着省心。”

    卫大锤看不上这小钱,关键是农具这个东西,那真是家业,一把铁锹好几代人的用。不太好用了,就近重铸一下就好,谁会花钱添新的。

    在而今战乱的时候,这生意真的没有赚头。

    因此,也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三天之后,叶熊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运走了废料。这三天只学了铸造农具吗?并不是!他还参观了这边的锻造钢铁的小作坊。

    钢铁对武器性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些废料中有可用的零件,四爷才说晚上去亲自挑选出来,却不想蔡凡民说:“不用,有人去选。”

    四爷:“……”厂里还有秦北的人,且占比一定不小。

    蔡凡民就笑了:“保障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等组装的时候,你再去。”说着就重申纪律:“为了安全,上不能告知父母,下不能告知妻儿,此保护的是你,也是他们。”

    四爷:“……”他应承了:“放心!”

    等四爷回来,桐桐看他:“今儿忙什么了?”

    四爷一脸似笑非笑:“忙点……不能告诉你的事。”

    桐桐:“……”行!千万守好秘密哟!我就假装一点也不知道。回头我也守好我的秘密,你最好也假装啥也不知道。

    天气和暖了,院子里种的瓜菜都依次出苗了。

    选了个周末,金秋和金桃在家的日子,她得出门:“菜地别管,你叔回来收拾。就看着他们仨,我出去给你们看看成衣去。”

    说着,把几个孩子的尺寸都给量了一下,“要是不合适了,找个裁缝给改一改。”

    “不用改,大了明年还能穿。”

    “那也得把裤腿往里收一下,明年再放下来就行。”说着就又说金秋,“金宝那边你别管,工装有他的,有工友帮着改尺寸,你叔看着呢。”

    把尺寸给记上,说金桃:“过了个年,长了小半头!继续好好吃饭,乖乖长。”

    金桃一笑就露出豁豁牙,发育起来了,就开始掉牙了,“婶儿,栽点地瓜,够吃一年嘞。”

    “成!回来种。”

    他去董大顺的铺子去买成衣,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现在每月还有十块大洋了,因此,孩子们一换季就添衣裳,也不奇怪。

    她把尺寸给董大顺:“就按这个尺寸……”

    “叫稍微大一点,秋里和明春还能穿。”董大顺说着就给拿,就是粗布料子,结实耐磨,便宜。

    桐桐也觉得这个行,颜色就这几样,没的选,一人买了两套就得了。

    拿着买好的成衣,找到原先那个裁缝铺子,掀开帘子进去,正好碰见要出门的这位大姐:“您这是……要出门做活呀?”

    “哦!”

    桐桐看了看手里的衣裳:“那……算了!我才说请您改一改呢。这不是月底了吗?茶行那边的账目就赶在这几天……”

    有所听闻,!东门里这一片都在传这位林先生,一介女流做账房先生,赚的不少。

    “白天不得空,我晚上回来赶一赶,明儿给你送去。”

    “好!”桐桐给放下了,转身就走。

    出来的时候沿街采买,肥肉得买几斤,回去炼猪油。

    卖肉的老板娘殷勤的笑:“林先生,今儿有里脊肉,要不?”

    “要!”肉很新鲜,就那么一溜,要了吧,回去做糖醋里脊:“再把肥膘和猪油给我称几斤。”

    “肥肉最好卖了!可这春上没啥喂,青黄不接,猪膘都不厚。”老板娘说着,就问说:“找俞裁缝做衣裳?”

    “嗯!”她其实不知道那位大姐姓俞,“孩子多,正长!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是秋里,天都冷了,随身的都是厚衣裳,这天一暖,没啥穿了。”

    也是!啥都得另外置办。

    猪肉婆给称着肉,就说:“要做衣裳,去找我们本家的裁缝多好!她上门做活,一天二十个铜子,管两顿饭,划算。这个俞裁缝,不是啥正经人。”

    桐桐:“……我觉得俞大姐挺好呀!”

    “好啥呀!你来的迟,不知道!她在长安好几年了,原先跟个男人一起,说夫妻不像是两口子……后来,干脆就剩她一个人了。大家都说,她是给那男人做小的,是养在外面的外室。人家不要她了,她活不下去了,这才开个裁缝铺子……”

    桐桐默默的点头:那个男同事不是牺牲了,就是另有任务。

    猪肉婆提着称,一边称着一边道:“她那边生意不好,整天把生意往外推,说去做活去,咱这附近也没人请。大家都说呀,什么做活,根本就不是,她那是……傍上啥男人了,偷偷见面去了。”

    桐桐:“……”对俞大姐推脱生意的事没法解释,好像只能默认这种闲话的传播。

    不难想象,这几年她是怎么在这种流言蜚语,被人指指点点中生活的。周围的人都以为她行为不端!可偏偏,无从解释呀。

    桐桐把钱给结算了:“都是女人,肯定是有难处。”

    “那就要么好好干活,要么好好嫁个人!多少人上门给说媒,没一个她能看上的,还把往往出轰!”猪肉婆满嘴的鄙夷,“那么个年纪了,有男人要就不错了……”

    桐桐接了猪肉:“这话说的,把人说的跟猪肉似得,放的久了就不新鲜了,掉价?那咱可都是个顶个的不值钱了。”

    什么叫不值钱了?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桐桐却拿了肉直接走人了,下次再不买你的肉了:嘴真碎!真讨人厌。

    俞大姐锁了门,拎着布兜子出门了。布兜里是做裁缝的一套东西,此次去的是一座民宅,敲开门,开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这姑娘齐耳短发,素朴的旗袍在身上穿着。

    门一开,她进去,这姑娘警惕的四下看看,这才把门给关上了。

    两人没进屋,只在院子里,俞大姐一边给量尺寸,一边道:“有消息?”

    “是!”这姑娘低声道:“胡宗男部,似有意袭击秦甘边区。”

    俞大姐手一顿:“两党合作期间,突袭边区?”

    “最近常有军事会议,李副官在家中曾说,秦北太过活跃,便是在野小党,亦当小心制约。我陪他家小姐在客厅练琴,只恍惚听了一两句……尚未确认真假。”

    “确认真假的事与你无关!这事我会汇报。”

    好!

    俞大姐将量得的尺寸写好,这才放到布兜里:“不要擅自打听,擅自行动。”

    “明白!”

    俞大姐从民宅里出来,穿行在小巷之中,又往一所中学而去……

    第840章 秋叶胜花(20)二更

    俞大姐与一位戴着礼帽的先生在学校的操场上漫步,这位先生低声道:“主要是棉布!运输分批来运,问题不大。关键是,进了多少货,出了多少货,有人盯得紧。账目尤甚!稍有怀疑,直指秦北,就麻烦了。”

    “正有一事想跟您汇报。”

    “讲。”

    俞大姐慢慢走着:“我在东门里住,从街坊邻居那里知道,有人从大刀会手里救下人了。此人有些背景,大刀会好似有些忌惮。我与他妻子有些往来……”

    “这种人需得谨慎。”

    俞大姐就道:“他的妻子我认为思想是进步的。她新派,对小鬼子有恨,对而今这贪腐尤其憎恶。人品上佳,有知识有文化,有特长……又有特殊的背景,我认为有发展的可能。”

    “拖家带口,能过安稳日子,我总也心有不忍。”

    “我先接触看看!都在传此人为茶行分行特聘的账房,其能到底如何,我也没见过。这几日,我正有机会与她接触……”

    “勿要暴露身份!去年秋里那场日谍被杀案,被当局给隐瞒了下来,案件被封存,这叫当局尤其紧张,有人怀疑是我们的人做的!”事实上,并不是!但此人又将电报机钱财等物送到办事处,这叫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是,不管此人什么身份,当局重视,必监管严密,“我们当更加谨慎才是。”

    俞大姐应了一声,消息送到了,不能多留,这就得告辞了。

    她从布兜里拿出缝补过的衣裳:“那我走了。”

    “小心。”

    第二天下午,桐桐正翻看账本,大门被敲响了,来的是俞大姐。

    “俞大姐,快进来!”桐桐让着人往里走。

    俞大姐是第二次来,这次来院子里已经郁郁葱葱了,种植了菜蔬瓜果,长的极好。那菠菜、韭菜都长出一指高,几水浇过,怕是都能吃了。

    种了那么一院子,也都是整整齐齐的,杂草极少,打理的很好。

    廊下荫干着许多野菜,都是嫩生生的,应该是菜园子自己长出的野菜,吃不完的都这么干着。

    俞大姐看人家这日子,这一刻真就犹豫了。这么安生的日子,何必提着脑袋冒险呢?

    屋外的屋檐下,金枝在练毛笔字,从去年冬天开笔之后,今春可以在家写’天地人‘’一二三‘这样的简单汉字了。边上的本子上,十以内的加减法,还是也可以算了。

    金叶已经两岁了,本来正该是缠人的年纪,可因为有个更小的,这孩子就自动不粘人了。木马放在厅里,她骑在木马上摇啊摇的,根本不用大人管。

    俞大姐再看看桌上的账本,桌子边摇篮里的躺着的玩耍的孩子,心里想着的事更没法去办了。她害怕打破这份安宁。

    于是,只将衣裳递过去:“你看看,尺寸还行。”

    桐桐拿了给俩闺女的衣裳,喊孩子过来试了试,果然很合适:“您这手艺,真不错。”说着话,她忙道:“我有一些布,今年也想裁剪个旗袍。之前怀着孩子不能穿,现在觉得也该有个女先生的样子。”

    一边说着,一边往卧室去,打开柜子,抱出来三匹布:“您看,这料子虽然不好,但做家常穿的旗袍,应该也还行。我家先生也需要几身长袍,几身短褂。

    布还有好几匹……您要是最近不忙,能在我这边做活吗?我想把夏装和冬装都给做出来。或者是,您哪一天有空,哪一天过来。”

    俞大姐就有些犹豫,这并不是很方便。

    桐桐不等拒绝就又说:“我听说了,周围的街坊都说你忙,总把活往外推,可能接的远处大户人家的活儿。是人家给的工钱高吗?”

    俞大姐:“……”若是多心的人,这可不就坏了?

    她只能说:“近处好几个裁缝,都是本地人。他们不开店,在家里接活。我也是怕麻烦,同行是冤家,多是走的远一些,偶尔去城北一些厂子里接点缝补的活。”

    “那也不好把老主顾丢了。我这边不急着穿,你啥时候有空啥时候过来就行,按件算工钱,您看成吗?我不怕人说,我也不是本地,只当不知道有其他裁缝就完了,也不怕得罪谁。”

    俞大姐就没法推辞了,直接去了尺子:“我给你量!”

    这一量就笑:“你这生了三个孩子,也没走样。”胸不垮,臀也不垮的。

    两人商量着配色,这个颜色配什么盘扣。——定下来,俞大姐干脆就不走了,这边有针线,能裁剪,是人家的侄女学针线置办的,啥也不缺。

    外面的光线好,晌午干脆都在外面。一个大大的案几上,她在这边裁剪做活,那边的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的极快,她甚至都看见对方双手翻飞,两只手在打算盘。

    看着看着,她自己手里都停下来,只看着对方的手和翻账本的速度。

    一本账本完,她停下手里的活,在边上的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裁剪下来,用浆糊将这裁下来的纸张贴在账本的最后。

    俞大姐扫了一眼,上面写的是两地运输:本月来回七次,耗运费二十一元,此乃陆路运输之费用。而若走水路,七次只需银钱十四元。请说明为何弃水路而走陆路。

    俞大姐:“……”若没有理由,中间就有七块钱是被贪墨了。实际走的是水路,可报账报的是陆路的费用。

    所以,账目上并不是明晰罗列的正确,计算的正确,就不存在问题。

    桐桐又开始翻下一本账,这一本账的问题是:茶叶耗损大。这家的茶砖她买过,可以说是一斤的茶砖,带包装是一斤二两,去掉茶砖包装,几乎都是一斤一两。但这都按一斤算的!为的就是怕数额不够,缺斤短两。

    按理说,茶砖不同于散茶,对吧?散茶损耗,有零有整是正常的。但是茶砖损耗,九斤八两,损耗十一斤四两,损耗八斤六两……

    这是干什么?不管什么原因,茶砖不能售卖了,那就是数砖块了。多少个砖块,多少斤,这才是茶砖的报损方式。

    但是,或许人家把茶砖拆开,然后把水浸土染的切下来,剩下的按照散茶卖了?所以有零有整?

    她不了解这个情况,只把疑问写下来。如果是后者,那没有问题;若是前者,这必然是做账的人疏忽大意,仓促间为了平账,造假的时候出了问题了。

    俞大姐甚至发现,人家有一份简报。

    简报往出一摆,上面的当天的重大事件都在上面,甚至于当天的天气情况。

    看个账本,摆着简报干什么?

    桐桐翻着简报,再对着账本:“七号全城戒严,搜南山土匪刘老七,偏这一天运茶叶,又说茶叶被扣押,未曾归还……天不亮外面就乱了……”为啥这种情况还要出货?

    这本账的问题,她没给贴在外面,还是夹在里面。万一就是人家店里想瞒这一部分呢?咱也别给人捅破了。

    俞大姐:“……”细致到这个份上的人,她要是想弄假,一般人真未必看的出破绽。

    本该很麻烦的账目,俞大姐就看见林桐一天之内给解决完了。

    中间还做饭,伺弄孩子,啥也没耽搁。

    她就问:“这个月的十块大洋就赚到手里了?”

    桐桐只笑,却不多说,只道:“也就这点本事能谋生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只打算盘,只怕就少有人极。还真别说,这银行、钱庄……你要去,只怕真能找到活儿。”

    桐桐摇头:“现在这老式钱庄,没法玩了。个人操控不过政府,上面一旦没钱,或者上面的人生了贪心,钱庄就像是韭菜园,连根都恨不能挖走。

    可银行呢,真靠谱吗?贪腐成这样,上层无信用可言,能指望银行有信用?等割完大户,就该割小户了。我可不去做这个帮凶,不靠谱。”

    “你这一身本事,不就可惜了?”

    桐桐摇头,摸了摸正在算加减法的金枝:“许是孩子们长大了,世道就不同了。本事也就有发挥的余地了!咱们处于乱世,平乱当先,其他的都是其次!”

    “平乱。”这两个字,说的有些意思,“林先生心藏大志!”

    “嗐!有什么大志?说是男女平等,可男女哪里真平等了。便是身有特长,无用武之地,奈何?最终也不过是相夫教子,平庸度日罢了。”

    “有孩子,平庸些许是好事。”

    “世道若不平,这小家的屋檐能护他们几日?”桐桐就摇头,“国若不宁,家何以安?我是十分敬佩那些为国一战之人的!若人人都甘愿平庸,蜷缩于一角自欺欺人,苟且度日,那才真是国将不国!”

    桐桐说着,就打住了,“今儿话多了!”她笑问:“我只知道你姓俞,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俞红!”俞大姐将今儿裁剪好的一点点叠起来,“我叫俞红。”

    “听说你在长安好些年了,一直一个人?”

    “有个表哥,一起来的。后来,表哥回南边去了,我一个人就留了下来。”

    那也不容易。

    “嗯!我跟你差不多,老家是东北的,小鬼子占了东北三省,我家里人都没了,死在小鬼子手里了。我父亲原先就是个裁缝,我会点手艺。他们原本是闯关东去的关外,那一年正好我跟着舅舅回老家探亲,谁知道……后来局势越来越不好,胶州半岛也……我这才一路颠沛,来了秦省,在这里讨口饭吃。”

    桐桐便有数了:她是东北人为真的,她父母亲人遭难也是真的,只怕为了给父母报仇,而后走上了而今这条道路,生死不顾,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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