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是想尽办法,使得俞红不得不常来自己家。
为了洗清俞红身上的疑点,她特别高调,就是请俞红上家里来做活了。这算是家里有客人嘛,吃好点也是待客之道。因此,趁着孩子睡觉,她总是出来采买。
多多少少,见点荤腥,对吧?出来买点豆腐买点肉,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见天的这么买,以前也不这样呀?
桐桐主动跟人家说,请了俞红上门做衣裳。
有些人还问:“是给公婆做寿衣?”提前为老人准备这些,不是犯忌讳的事。这种的呢,一般都请裁缝上门,然后好酒好菜的招待,以示隆重。有些讲究的人家,还会选个良辰吉日。
桐桐也不解释,反正就是请人上门做衣裳:“我们都是外来的……俞大姐一个人,害怕得罪咱本地的裁缝,觉得抢活了。都不接近处的活,跑到远处给人缝补去了!
我说咱这乡里乡亲、街坊邻居,不至于。但她心思重,觉得抢生意不好。我跟她说,不至于这样。我这次就请她,我看谁跟我恼了。”
周围的人都笑:“那不至于!”你有男人有靠山,俞师傅没男人没靠山,她肯定怕得罪人的。
事一说开,合情合理的,省的瞎猜度。
每次做饭呢,也是做的细致,油渣炖点菜干豆腐粉条,贴点二合面的饼子,在而今这样的饭还有啥不知足的。
但俞红从不多吃,一个饼子,尽量只吃菜干粉条,总是说:“不用这么好!”吃点给孩子留着吧,大人吃点啥都能填饱肚子。
桐桐就硬塞:“我这一个月还挣十个大洋呢,饭还是能吃饱的。”
在一块呆了几天,一个锅里吃饭,啥话都聊一些,自然就熟悉亲近起来了。连孩子也会觉得这是个熟人。
桐桐不着急,跟俞红就先这么慢慢处着吧。
却没想到,对两人关系更近一步的转机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这一天,张文沛带着人来了,一是来取账本,二是来说:“近三个月,只怕货都无法正常运入,湘省乃产茶大省,但而今正在战区。
广播上整日说,小鬼子调兵八万,飞机一百多架,开往湘省战场。如此一来,产自湘省的毛尖、秀峰、云雾、银峰、黑茶等多种茶就无法运出来。
此次来货只有往年的六成,龙爷他们认为我们分行又藏货,所以,而今这一批货在火车站的仓库里扣押着,不给我们提!”
分明就是不想讲道理!
桐桐点点头,“这样,明天晚上之前,我肯定给一个回复。我答应过孙老东家,此事我处理。”
张文沛就不多说了,那就这样吧。
送走了张文沛,桐桐就请托俞红:“俞大姐,要是明儿你没啥急事,就先过来,在这边你做你的活,我叫金秋和金桃请个假。她们看孩子,自己能做饭,你在家帮着照看一二。我明儿出门办点事。”
俞红诧异:“大刀会的事……你去办?”不是请你先生?据说这个金先生神通广大。
她还想着,如果林桐争取过来,她这个先生肯定也能争取。却没想到,这种事并不是金先生去办,而是林桐自己去。
她稍一犹豫就应承下来了,第二天早早的便起身,赶了过去。
去的时候,又没有见到那位金先生,据说是十分繁忙。
桐桐将家里的事交代了,墙角拴着一只奶羊。以前不买,毕竟割草怪麻烦的。但这一开春吧,草长起来了。城外逃难来的孩子,自己想办法挣一口吃的。
就这样,割草,挑着到各家门口。有些院子喂着鸡,这些孩子敲开门,就是说:“大娘,把喂鸡的鸡食给我,我割好的嫩草,给你喂鸡,行不行。”
孩子都不大,六七岁,七八岁的样子。有些就是大孩子牵着小孩子,破衣烂衫,光脚走路。一般人谁忍心就这么看着!
给鸡食,那不至于。就是这家一角馍馍,那家给半了窝窝头。
一看这个情况,四爷就觉得能养个鸡鸭,能养羊,院子大,放到下风口,鸡鸭放在笼子里就行。
于是,自家这边天天得买一车草。给钱其实没有给粮食划算,桐桐每次都是蒸些野菜窝窝,这东西野菜做的,但是因为野菜做的,她给的多也合情合理,多了孩子们能哄饱肚子呀。
一次给半篦子,十多个大窝窝,肯定是饿不着的。
野菜口感不好,自家院子里的白菜、菠菜有时候也都用上,放点盐,调料多些,也有个味道。隔三差五的,窝窝给少几个,拿铜子补齐,叫他们也能攒几个钱,谁还没点别的用处呢?
就是做生意嘛,以物易物而已。
有了羊,早起挤了羊奶,煮好留着给孩子喝,方便了很多。
甚至昨晚桐桐蒸了韭菜包子,就在锅里放着呢。走前锅里一把米,一锅水,熬些米汤,小火熬着,柴火烧完,米汤也都好了。今儿一天不用做饭都行,可着包子吃、米汤喝呗。
桐桐给俞红又交代了一遍,麻烦她一天,自己肯定赶在晚上前能回来。
俞红应承着,看着她出门。
火车站在北门外,说起来这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非要走的话,应该在一个小时左右。
走一个小时就觉得还是算了吧,坐黄包车吧。
到火车站的时候时间还早!周围荒凉一片,城墙破败,城外到处都是难民。火车站是一出北门,走不了二里地就到了。
这个火车站而今算是大的,她停在车站门口四下里看,商贾络绎不绝。她跟着提货的商人往仓库的方向去。这些人在人群里很好分辨,几乎空手而来,最多提个包。穿的多是长袍,朴素,见人半躬着,点头哈腰。
这样的人总朝一个方向走,那就对了。
到了地方,果然看见那天见过的彪形大汉跟个铁打似得站在进出口,他打着哈欠,一手油条,一手接取货的单子,然后手一摆,放人进去。
桐桐到了跟前,对方愣了一下,上下打量。
今儿桐桐换了装扮,穿着旗袍,头发也不盘着了,看起来洋气了很多。
见对方一时没认出来,她就笑:“怎么?这就忘了?咱们见过呀,在张文沛家。账本是我看的!”说着还问了一句:“老账房先生怎么样了?”
这大汉朝后一仰,意味不明的’哈‘了一声,“哟!林先生呀。听闻您是茶行的账房?”
“此次正是为了茶行那批货,来见龙爷的。”
大汉朝后看:“金先生未来?”
“我是茶行账房,为何金先生要来?”桐桐看他:“怎么?龙爷不见?”
大美人一个,看着也赏心悦目,龙爷为何不见?这人嘴角一歪,带着几分邪气的一笑,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瘦子,这家伙嘴里镶了金牙,一笑金牙就露出来了。
大汉说:“猴儿,你看着呢!”然后猥琐一笑:“哥带林先生去见龙爷。”
这被称为猴儿的人嘿嘿嘿的直乐:“哥,你去忙。”
桐桐跟着往里走,猴儿站在后面还上下的扫呢,桐桐隐隐听见这家伙说:“腰细腚大……带劲!”
桐桐回头看了这家伙一眼:嘴里那俩大金牙也怪带劲的!回头敲下来送给割草换粮的那几个孩子,够孩子们开销几个月了。
龙爷不住火车站,这里喧闹,休息不好。但平日里,在这里也有自己休息的地方,地方还挺大。
桐桐被带进去的时候,他正吃早饭,满满的摆了一桌。
龙爷’哎哟‘了一声:“您这是……称呼您金太太呢?还是称呼您林先生呀?这茶行也真是,一群大老爷们,怎么把个娘们戳前面来了?”
这要是姓金的来,那确实不好马虎。那人确实被张家重用,听说造出发电机了,那玩意可是个聚宝盆呐!
但没交情之前,打发他媳妇来,咱就得给面子?那龙爷的面子未免太不值钱了。
桐桐自己拉了椅子,往桌子的这面一坐,“此事跟金先生无关!我拿了工钱,那就得干活呀!此次只为你们扣押分行茶叶之事而来,敢问,龙爷想怎么着呀?”
“哟!还真派个娘们跟我谈这个事?”龙爷搅着豆腐脑,又把香菜往里扒拉,把豆腐脑搅和的跟谁吐出来的似得,才哗啦哗啦的往肚子里倒。
都咽下去了,他才道:“茶行分明就是故技重施嘛!又想给老子玩猫腻。”
桐桐就笑了:“龙爷能在这个地方盘着,就不可能不知晓外面的事!哪里的路不通,货进不来,大家的货就都进不来,并不是只茶行的货。您在这地方,管四方八面事,茶行是不是真话,您心知肚明。此番,您可真就是无事生非,故意找茬。为何?只为增加红利,多吃茶行一口,可对?”
龙爷这才正眼打量这娘们:“林先生是明白人!茶行也都是明白人。但既然打发林先生来了,那就是茶行不乐意呗。不乐意,那咱就做一锤子买卖,这货押在我们手里就归我们了。自此,咱俩家相互不干扰,如何?”
“龙爷真会打算!湘省的茶运不出来,而今,茶叶必然涨价,您这一口,吞的太狠。”桐桐敲了敲桌子,点了这一桌子的饭菜:“您一顿都给吃了,会撑着的。”
龙爷就笑:“这就不劳林先生费心了。”
桐桐朝后一靠:“龙爷,您呢,今儿要不卖这个面儿,您猜我会怎么着?”
告诉你男人,叫你男人收拾我?!这么想着,但嘴上却说:“……愿闻其详!”
桐桐摇头:“干嘛麻烦金先生呢?我想着,该送消息给周围的匪帮,告诉他们你手里有巨财。你仰仗的,是官方护你;他们怕的,是官方剿杀。
可若是官方收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匪帮进来,以狼驱虎呢?匪撵走了你,他们再剿了匪,之后便能独占火车站的利益。又立功,又得财,升官发财只在须臾,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龙爷:“……”他慢慢的收了脸上的不屑,脸色阴沉了起来:他妈的,好毒辣的娘们!
第842章 秋叶胜花(22)二合一
桐桐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龙爷,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龙爷也朝后一靠,笑了一声:“这地方的利,谁都看的见,但林先生,你猜为啥就没人夺呢?”
“龙爷,您一手托多家,大家都吃利了。就像是这一桌子饭菜,你把这长安城里手里捏着权柄的,全请上桌了。你一筷子,我一筷子,都吃了点,虽不饱吧,但大家顾虑多,便谁也不好第一个掀桌子。”
桐桐说着就看他:“可是龙爷,而今这世道,谁能比得过手里有枪的,谁敢跟手里有枪的抢饭吃?之前不掀桌子,是没找到下手的理由。可要是有人给他理由,他何乐而不为呢?要是他们能独占这一桌子,其他人在座的敢伸筷子?”
龙爷眯眼看对方:“哎哟!那既然如此,林先生请吧!我不拦着,请呀!”
桐桐没起身,而是很真诚的看他:“龙爷,那是不得不行之举。盖因我知道,对方要是将这个地方攥在手里了,贪的更多,盘剥的更厉害,损害商户的利益更多。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欲这般做。
可你若逼我一个出门讨生活的妇道人家……无路可走之下,我别无选择。彼时,龙爷别怪罪才对!你也知道,我得吃饭呐!茶行肯给我饭吃,那我拿钱得办事,这是规矩。”
“林先生,妇道人家见识到底浅了一些,这个桌子不好掀!你恐吓我,我混到今日,难道是吓大的。”
“有理!”桐桐就直接站起身来,“确实,想做到这个挺难,官方不是好惊动的,多谢龙爷提醒。”
她说着就朝对方笑一下:“不过,龙爷此次可破了规矩了。今日能扣押茶行的货,那其他人家呢?做甚想呢?稍有紧俏货,你便找借口扣押。这不是逼的大家不走铁路这条路吗?您这是撅自己的树根,刨了坑埋自己呀。
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了!我得想想,而今最多的是什么?是难民呐。哪里给饭吃,就去哪里拼命的难民。我找这些难民,干啥呢?
从新丰镇车站一路排开,沿线的小站,从新丰到临童,再要窑村,到浐灞……所有货物,不到长安,自小站卸货。我们不分红,只赚这一笔从铁路转公路的运输费,找一碗饭吃。”
桐桐说着,就朝外走,又站在门口没回头,继续道:“你这地方,最大的根基是当地的穷苦汉子挣饭钱,你依仗的是他们。可要是我给你截胡了,你能怎么办呢?
当地的人有家有舍,不到万不得已,谁拼命?反之,我找的人,人人都会为了一口吃的,去拼命。这些难民,谁不头疼。在重庆那位委员长尚且都头疼,更何况这长安城的官老爷们。
你要跟难民争,势必暴乱。彼时,上面是拿难民出气呢?还是先干掉你,平息事态呢?这地方距离秦北太近了,一旦不稳,必然有铁与血的手段等着呢。”
说完,她才回头看着对方:“龙爷,不管是官还是民,都可用,都能用。出于江湖道义,我把明棋摆给你看!你是为了这点利益,要冒这样的风险呢?还是抬抬手,干脆叫事情过去算了,以后一切照旧。长利与短利,龙爷如果真要选短利,那后果自负。”
话音落下,她朝对方颔首,而后真的走了。
龙爷抬手将桌上的碗摔了下去,扭脸看大汉:“桩子,去把人追回来,就说与林先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都是朋友了。请朋友给个面子,今儿设宴款待林先生。”
桩子一脸的不忿:“一个娘们,摁住了……想怎么拾掇怎么拾掇,没有她不服的!逼急了,抬脚塞到窑子里,她能怎么着?”
“她敢一个人来,必有依仗!他男人敢叫她一个人来,必是有什么是咱不知道的。”龙爷起身,看向桩子:“你是不是想死啊?告诉过你多次了,图利就图利,别跟人结死仇。你这够日的货,听不懂人话呀!”
桩子挠后脑勺:“您别生气呀!我这就去……这就去……”
追出去的时候,这娘们还在车站里慢悠悠的走着,四处的打量。
“林先生——林先生——”
桐桐站住脚,看这个大汉:“龙爷还有别的交代。”
“您看您说的!”桩子一脸憨厚的笑:“我们龙爷说,之前跟您开玩笑呢。您是他的朋友,您来了,这个面儿得给!这不,请您留步,今儿想设宴请您。”
桐桐就笑了:“龙爷摆宴,哪有不给面儿的?”说着,就叹气:“不过,作为朋友,龙爷也该知道,我家还有孩子,离不了人。今儿多有得罪,改天,我亲自请龙爷赴宴。”
然后真就没停,抬脚走了。
桩子站在原地,小声的’呸‘了一声,“迟早叫你知道桩爷的本事!”
猴子急匆匆的跑来:“那娘们这就走了?龙爷也没乐乐?”
桩子抬了抬下巴:“叫人跟着那娘们,龙爷瞻前顾后的,咱怕个熊?惹了咱,回头把他男人扔护城河里了,那几个小崽子摔死了事!回头就给卖窑子里去,咱也去乐乐。”
“得咧!这就跟去。”
桩子看着猴子走了,这才回头去禀报:“龙爷,那娘们说今儿就不留了,改天请龙爷吃饭!”说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要么,找几个面生的兄弟,试试这娘们的深浅。她背后要是真有人,咱再做打算也不迟。”
“试试?”
“对!试试!我叫瘦子盯着去了……您看……”
“那就试试!”
走出车站,外面依旧是难民扎堆。活难找,漫山遍野的去找野菜,他们多数是拎了瓦罐,去护城河里拎水,把野菜在护城河里涮干净了,然后在瓦罐里煮。
地上挖个坑,下面添把捡来的柴,罐子放在上面,熬啊煮的。有办法的人家,往里面撒一把苞米面就算是一顿饭。
城外还有摆摊的,有人将玉米芯子碾成末,有人把花生壳捣烂,这在难民中尤其抢手,它比野菜扛饿。
桐桐选了黄包车,坐在车上,车夫一路呵斥着朝前走,桐桐坐在车上看下面的境况,越看心情越是沉重。
她都不敢看围在两边难民的眼睛,因而,会不时的朝后看去。
结果一看,后面有人跟着。
跟着?
桐桐说车夫:“钱不少给,进了城门就放我下来,我还有点事。”
“是!太太。”
一进城门,她就下车,进了防空洞。这防空洞四通八达,甚至有些掏出二层来,洞上还有洞。里面的路七折八拐的,又格外的低矮昏暗。
有人夜里在这地方过夜,但白天基本都出去找食去了,若是听不到呼吸声,至少证明附近这一片没人,至少没活人。
猴子亲眼看见那个林先生钻进防空洞了:“这娘们,钻里面干什么?相好的在里面等着呢?”
他跟了进去!
可才一进去,就觉得后脑勺被什么敲了一下,还不等回头,就又觉得牙一疼:娘的!感情是这些难民盯上老子的大金牙了。
他疼的还未呼喊出来,就听见左手臂咔嚓的一声,直接就断了。
“啊——”那边手一松,他才’啊‘的一声给喊了出来。他疼的撕心裂肺,一遍一遍的喊着:“来人呀——杀人了——”
是有人凑过来,可里面黑乎乎的,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只隐约觉得这人穿的还不差。
既然如此……最初进来的两人摁住猴子,扒了他的衣裳,抢了身上的钱袋,钻进洞里。从这边进,多转几道,从另外的出口就出去了。
猴子真连内裤都被扒了,只能喊着:“我是龙爷的人,给老子报个信,有赏……”
桩子得了信才找来的,一看见猴子这德行就生气:“那娘们干的?”
“不知道!”猴子捂住要紧的部位:“我跟着那娘们进来,可一进来就被人给敲了闷棍了。不过我估摸着不是……”说着就裂开嘴叫对方看:“肯定是这群饿死鬼,盯上我的金牙了。”
“那她钻到这里面干啥?”
“许是想尿个尿,这里面谁又看不见谁!”猴子就朝东边指了指:“她肯定顺着墙根往东门去了……”
长安这道路,横平竖直的,顺着大路走和顺着城墙根走,路的长短是一模一样的。
猴子捂着嘴,牙疼,但还是朝一个方向指:“顺着这条路找,肯定能找见。”只要顺着墙根,你把人拉到防空洞了,想咋就咋!她还能飞了?
桩子指了个兄弟:“外裤脱给他,丢眼现眼的玩意。”说着就往外走,“其他人,跟上。”
顺着城墙根走,追了不远,还真就看见那娘们了。
这条路有不少卖野味的,野兔、野,鸡,野鸡蛋,甚至于狗肉,刺猬,弄来的野鱼、黄鳝、泥鳅等等等等,这些都是有些难免想办法弄来的,就想在这里卖个好价。
这般难民集中,大家抱团取暖,谁想压价欺负外地人那也办不到。
慢慢的,这就形成了一个市场。
这娘们正在买野鸡蛋,看见鱼和黄鳝,还在那问人家价钱,浑然未觉被人跟着。
桩子点了个面生的:“去!跟着她,跟紧,她没见过你。”
那一脸刀疤的小伙子冷笑了一声:“您请好吧!跑不了。”
人一靠过来,桐桐就察觉到了。
她继续买她的野鸡蛋,鱼都是鲢鱼和鲫鱼,不大,但也值得买,再多都能要,回去就腌了,啥时候吃都成。
付了钱,她继续在人群里挤。
在这里买野物的人还挺多的,很多一看穿戴就是大户人家出来采买的人,或是干脆就是大酒楼饭庄来采购食材的。那说话粗声大气,动辄就是:“这才多少?还有没有?全包圆了。”
一般这种的,围着他推荐货物的人就多了,身边围的水泄不通。
桐桐摸了对方的钱,都是法币嘛,一沓子。
刀疤看这娘们挤进人群,也就跟了进去,怕一个没跟住,她挤过去又跑了。
谁知道这娘们并不跑,而是抢着看货:“这蘑菇能匀几斤给我不?”
“瞎捣乱!”那管事摆手,“想要另买去。”
周围就有难民开始簇拥桐桐:“太太……你要蘑菇,我这就去捡去!你家在哪,我给你送去……”
“太太,今晚我就能给你送去……”
“太太,你要多少……要多少有多少,天天要都有……”
“多少都要……”桐桐说着就掏钱:“你谁还有?半斤一斤不嫌少……”
正摸钱呢,然后面色一变,惊呼道:“我的钱呢?十几个大洋,咋就不见了?谁拿了我的钱……”
那管事习惯性的也摸他腰里的,结果一摸,也不见了。他当时就喊:“娘老子的,敢偷爷的!知道咱是谁不?谁也不许走……报警!”
难民一哄而散,桐桐一副被撞的东倒西歪的样子,然后就巧了不是,撞到了刀疤脸,然后刀疤身上的钱,一下子全掉下来了。
大洋……卷成一卷的法币!
桐桐一把抓住刀疤的手笔:“抓住了,他偷的!”
那管事一看,地上的可不就是他身上的钱,连大洋都跟这女人说的对上了。他喊伙计:“把钱捡起来……”
刀疤气急了,挣脱又挣脱不开,又被冤枉是贼。这边手被扯住了,那边手抬起来就要撕扯,桐桐将他往前一送,他另一只手抡起来正好撞到那管事的脸上。
这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打脸了!
桐桐却一副被甩开的样子,倒在路边:“……你这个人太恶了!你连姚管事你都敢打?”
这个管事的伙计刚才叫他姚管事,桐桐并不认识这人。
但他穿的看着朴素,但脚上的皮鞋几十个大洋一双,看时间用的是怀表,手里叼着的雪茄不管多钱,这玩意运到长安,价钱就翻了几番了。
这种人,家里的东家一定是官身,且地位还不低。
姚管事黑沉着脸,桐桐起身,朝躲在树后的桩子看了一眼,然后道:“姚管事赶紧走吧,这人有帮手……你看他们的腰带和鞋是一样的。”
不说不注意,这一说,姚管事注意到了:这是龙娃子手下的那些杂碎。
他指着这些东西:“站住!要是敢跑,就叫龙娃子上门赔罪。”
敢把龙爷叫龙娃子的,这得是什么人。
桩子躲着呢,没露脸。其他的都是生面孔,不敢动了。
桐桐退到人群后面,看见桩子混在难民里,朝回就跑,她也不远不近的跟着。对面巡逻的警察朝这边来了,桩子怕被警察撞见,跟难民一样躲在路两边。
他猫着腰藏在人后,想看看到底想怎么样。
正看着呢,就觉得口被人捂住了,然后脖子被人遏住了,浑身没了力气。然后极其清晰的感觉到,有人将他拖进了防空洞。
他只觉得手腕脚腕一疼,紧跟着是脖颈……然后衣服被人划开,有人在胸腔上划拉了一刀。
疼,皮疼,未尝深伤。
他吓的几乎不敢呼吸,好半晌,才觉得牙关猛的一疼,门牙好似就敲下来了,而后左手的手臂咔嚓一声,断裂之声太过于清晰。
他感觉到,这人要是想杀他,够他死一百遍了。
就在他以为这人戏耍完,就要杀了自己的时候,这人将自己往出一推,他骨碌碌的给滚了出去。
周围的人回头一看,吓的惊叫,而后一哄而散。
他迅速的爬起来,一身的血也不敢停留,怕警察追来,被姚管事逮住了,龙爷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真就是极快的跑回去,吓懵了火车站的人。
他跟着血葫芦似得,冲进了正厅:“龙爷……”
龙爷面色一变:“这是?那娘们干的?”
“不知道!”真不知道!但今天的事,挺邪性。
龙爷看他身上的伤,而后喊人:“请大夫!快把大夫请来。”
大夫来了,给查看了伤口,上了药,这才说:“……没诚心杀人,下刀太准了。就一条细线的深度,就伤到动脉血管了。刀刀都能杀,刀刀都没杀,这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桩子后怕了起来:“……肯定跟那个娘们……跟那个林先生有关!龙爷,这个女人背后有人。”
龙爷焦头烂额,说猴子:“叫人通知茶庄,运他们的货。”而后又喊其他人:“备厚礼,上姚管事家赔罪去。”
至于这个林桐背后牵扯到什么人,那是以后的事了。
就这个人的本事,真要杀自己,自己只怕过不了今晚。对方不杀,留了余地,就得知道分寸。
他看桩子:“以后离那个林桐远些!不要骚扰他男人,更不要去她家附近徘徊。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那这事……”
“先藏着!就说土匪进城,他们干的!咱得罪的人多了,谁报复都不奇怪。不要把跟茶行的事宣扬出去……否则,其他商号就会有样学样,要是谁都敢对咱伸爪子,咱之后还赚啥?”
“知道了,肯定不瞎说。”
于是,半下午,张文沛就见到了龙爷打发来的人,通知自己抓紧去出货:“龙爷说,玩笑的事,怎么还惊动林先生了。”
“是是是!是我不懂玩笑……这就打发人去拉货!马上就去。”
货拉回来,检查之后,他赶紧在下班之前赶到邮局,给总行发了电报:货到,林不负所托!
出来就专门买了厚礼,上金家去。
去的时候林先生正在院子里收拾鱼,“哎哟!我这是来巧了。”
桐桐就笑:“鲫鱼炖豆腐,留下吃饭。”
人还没进屋呢,四爷就回来了,“哟!张叔。”
“金先生,今儿可真是多谢了。”张文沛十分客气:“茶行的货,龙爷放行了!”
四爷看了桐桐一眼,就道:“我还真不知道这个事。”说着就问桐桐,“解决了?”
桐桐’嗯‘了一声,“解决了。”
四爷才说张文沛:“她拿的工钱,她去解决。您要谢就谢她,我可是受之有愧。”
俞红还没走,本是要走的,愣是被留下来吃鱼。
结果却听到:事是林桐办的,且办成了,跟他先生并无关系。
张文沛就一愣:“哟!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桐桐就笑,将收拾好的鱼给金秋,“啥有眼不识金镶玉,您可别抬举。拿人家钱财,替人家消灾,不能马虎呀!”
说着就把人往屋里让:“快屋里坐。”
但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她也不说,张文沛也识趣的不问。
俞红也算是见到了这位金先生。
桐桐介绍:“这是俞大姐。”
四爷只客气道:“大姐坐,多亏你帮忙照看家里。”
“客气!”
鲫鱼炖豆腐一大盆,但因着俞红跟张文沛并不认识,大家说话就都不自由。压根就没人说正经话题,提的都是青黄不接这个时节,难免的日子。
张文沛都说:“说实话,真不如去乡下!乡下又安全,又不至于没活路。哪个都有荒地,边边角角开荒种点,真都不至于饿死人。在城里落脚,难!比在乡下难多了。”
谁说不是呢?
张文沛又说:“董大顺……知道的吧?婆娘在县里,不跟着来。他当年娶的是童养媳,比他大十六七岁。董大顺是真不喜欢,这些年一直在外面也不回去。跟这个相好,跟那个相好……就是不愿意回家去见那婆娘一面。
这会呀,说是看上一个逃难来的丫头,十七八了,长的极好。媒人上门说了,只要把老家的婆娘休了,这个就能嫁进来。五十块的彩礼,钱一到,人就过门。”
桐桐哎哟了一声,“董掌柜,他都有四十了吧。”
“四十三了。”张文沛摇头,“老家那边也不在乎,原配都六十岁的人了,还在乎这个?”
那倒是,“只是要娶的这个姑娘,年岁太小了,差着二十来岁呢。”
“那看不!比那姑娘的爹妈年岁都大。那姑娘是老大,下面原来有两个兄弟,逃难的路上折了一个,还剩下一个,父母千疼万宠的。为了她兄弟的,她不嫁有啥办法。”
俞红问:“自己愿意吗?”
“愿意呀!现在这懂事的姑娘可多了,为了家里过的好的,那真是能委屈一辈子。”
金秋抿着嘴不言语,默默的喝汤。
俞红将菜嫁给金秋:那不叫懂事?那咋能叫懂事呢?
饭后,金秋送俞红出门的时候,俞大姐跟金秋说:“吃亏下的懂事,不要也罢!不肯吃亏,这不是坏人。那位张先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往心里去。”
金秋问:“俞姨,学堂里的先生都说而今不是过去,而今人人平等。可我没觉得人人平等,要是人人平等,我爹凭啥卖了我娘。要是人人平等,凭啥我奶要扔了我跟三个妹妹。”
俞大姐说:“平等,谁也给你不了你,得靠自己去争!就比如你四婶,从金太太变成林先生,都是她自己争来的!”
第843章 秋叶胜花(23)三更
客人走了,孩子们都睡下了,桐桐才跟四爷说今儿的事:“……事到这里,可不算完。”
四爷往下一躺:“你说的是真的!要是能沿着铁路上的小站一字排开,长安火车站就能失去其作用。”
桐桐点头,就是这么一码事!自己当时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呢?这个事却不能自己去办:“我把话嚷出来,听见的人不少。咱就说,那么个地方,警局会没有一只眼睛盯着?”
四爷:“……”有点明白她的逻辑了。
一个卡着进出货渠道的地方,警局自然就派人看着。甚至都不只是警局的人!因为运进来,距离秦北就不远了。
这是一个需要严防死守的地方。
可以说,一举一动,任何一个特别的事件,上面都得掌握。因此,警局会知道,驻军会知道。
只怕桐桐今儿说的话,此时警局和驻军的某些人已经知道的很详细了。
若是他们一心为他们的党国,那桐桐告诉他们的就是办法。沿线依次排开,绝对能拦截的死死的。
可惜,他们心无党国,只有自己的升官发财的大计。
这个龙爷分给警局和驻军的,数量太少了,他们只是官场上的一小搓人,大头的利益他们是沾染不上的。想独占这里,又得兼顾其他人的脸面,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而现在呢?知道桐桐这个主意,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大概率会真的从难民中选人,然后铁路沿线搞运输。之后呢?不从商家要分红,但他们可以卡住路口和城门,走陆路回城,货物进城,按车收取费用。这是合理合规的,谁也干涉不了的。
而这一部分利益,比龙爷分给他们的多的多。并且,谁也不能来染指。
有他们撑腰,商家当然也就不怕龙爷。
于是,火车站那边的局势一下子就变了。不仅火车站的局势变了,就是整个沿线都会被搅乱了。
这个车站这一拨人负责,那个车站那一拨人负责,这就会导致人多手杂,好钻空子。
秦北的货,以前如果从小站下,特别惹眼。以后,随机的,想在哪下就在哪下。甚至可以分批,这里一点,那里一点。货的目的地是秦北,一旦可以自由在小站卸货而不引人怀疑,他们为啥非要进城呢?
直接从小站通过小路,分批次的运过去就行了。
如此,谁能掌握具体的货量和走向?
四爷明白了她的意思,就道:“明儿找机会跟王友良谈谈!他们自己也可以组织人,占一个小站,从里面赚些补贴家用。”
当每个人都存了私心,这空子怎么钻都行。
没多久,最多半个月吧。龙爷就发现货量明显变小。尤其是一些小商户,好似有些日子没见了。
货物的吞吐量减小,结果一查,沿线卸货的人太多了。城门口倒是拦了起来,车进城得收税的。
开个票,拿去交钱,过路费。
桩子的伤口刚愈合,一看这情况就道:“龙爷,肯定是那个娘们……那位林先生在背后使坏。”
“她拖家带口的,何必挡咱们的财路,跟咱们结仇?她要真想算计我,又何必把话说到明面上。”她只想威胁,并不想撕破脸结仇。
“那这是?”
“进城收税,还看不出来吗?沿路小站被那些扛枪的给占了。上面嘉奖他们认真负责,严把关口。其实呢?严防死守是假,趁机捞财是真。”
“那以前也没这么干呀?”
“以前……也没人告诉他们,这么着可以捞钱!”龙爷就说:“肯定出内鬼了!”当时说的话被有心人听去了,转脸把咱卖了,仅此而已。
“内鬼?”那咋办?
“查!查出来……扔到铁轨上……生死有命,随他去吧。”
桩子应着,就低声问:“就看着他们抢了咱的生意?”
“长久不了。”龙爷轻笑一声,“一个出口,可以把关。多个出口,无法把关。你盯着,只要抓住工党的物资从他们小站里放下去运走,咱就翻盘了,且是彻底翻盘!
上面会下令中途不许货物随意卸货……那时,这些人反倒是成了咱们的帮手,咱们的生意只会好,不会更坏。急什么?”
桐桐在家试穿夏天的半臂旗袍,对着镜子前后看了看:“嗯!合身。”
俞红就道:“这几天我就不过来了,冬天的棉衣过些日子我再过来。”
“好啊!什么时候都行。”桐桐说着,就叹气,“这段时间怕是做夏装的人多起来。最近什么都涨价,开销比以前大了些。城里的人都抱怨,说是城门税的缘故。
可说实话,那就是商人的借口,之前盘剥的更厉害,也没见涨价。”
俞红靠在边上,整理尺子:“倒也不是城门税的缘故,战争不断,军粮征收比往年更大,市面上货少,紧缺了,可不就涨价了吗?”
桐桐’哦‘了一声,才道:“我还以为是货卸到城外的缘故。其实呀,这些商人还是太着急了,这个龙爷不是那么好惹的。
我要是他,我就想办法逮住小站的把柄,一旦给我抓住致命的把柄,那可了不得了!小站再也无法卸货,且会派兵把守铁路沿线。此次从中获利的警察或是驻军,再也不敢在这个事上轻易插手了。
如此一来,龙爷的生意比之前更好做。火车站货物全卡在此人手里。他现在必是蛰伏起来,等待着这个转机。”
俞红手一紧,没有接话。
桐桐却不再提这个话了,而是道:“秋天那条黑旗袍,掐个素色的边儿吧。”
“好!”
俞红从金家出去,直奔某中学。
先生看着不在接头日出现的俞红,先跟同事道:“身上带钱了没有?先借我一些。”
同事朝那边看:“亲戚日子窘迫?”
先生露出一副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表情来:“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同事拿出两块钱来,“出门只带了这么些。”
先生抽了一块五,“她这个裁缝呀,太老实,现在活少,怕是有接不上了。”
说着话,跟同事打了招呼,先生才过去,人没到跟前,钱先递过去:“拿着!拿着!先撑几日。等我发了薪水,我再周转你一些。”
借钱,在而今算是一个一点也不惹人怀疑的借口,就没有日子好过的。
俞红接了过来,两人在门口站着说话。就真的像是一个来借钱,一个硬凑出来一些一样。
先生低声问:“突然过来,有急事?”
俞红便把事情说了:“我觉得林桐说的极有道理。那个什么龙爷,一定派人紧盯沿线所有车站。咱们此次转运,就怕正好撞到他手里。我认为,此人必须除掉!”
先生看俞红,问道:“你不觉得林桐像是刻意为之?”
什么?
“你也说了,此人心细如发。你与她接触的多了,她是不是发现你身上有什么疑点,进而怀疑到你的身份。但此人许是同情我党,因此刻意提醒……”她就是提醒咱们,不要着急,这个时候动,就正好撞进去。
这么一问,俞红犹豫了,细细的想了想自从认识的所有细节。越想,她越是觉得对方一定有所察觉和怀疑。
她看向先生:“您说的对!她一定对我的身份有了怀疑。但是,怀疑我的身份,却没有戳破,甚至于隐隐在帮我掩盖身上的疑点,而我一直有安然无恙。可见,此人对咱们绝无恶意,是可以相信的朋友。”
说着,她就抬头笃定的看着先生的眼睛,“如果是朋友,我想试着坦诚相见。”
主动告知对方你的身份?
俞红’嗯‘了一声,而后点头:“既然对方有心帮助,我还藏头藏尾,便不合适!既然想要争取她,得到她的帮助,那自然要以诚相待。”
“这是要冒风险的!”
“我知道!所以,我请求您的批准,大胆的迈出这一步。任何事都有风险,但此人我觉得值得咱们冒这样的风险。”
先生犹豫了一瞬,还是道:“你是对的!而今,任何对我党抱有善意的朋友,都该赤诚以待。哪怕她最终不是我们的同志,但朋友……亦难能可贵。此事,我批准了。她对警局,对大刀会的上层都比我们熟悉,若是能获得她的帮助,必能事半功倍。”
“我明早过去见她,要是谈的顺利,明天下午三点,在戏院门口碰头。”
好!
于是,桐桐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就又见到了俞红。
四爷上班,大的上学。两个女儿在喂鸡鸭,玩耍。儿子还小,这会子抱在怀里,腾出另一只手在翻晒菜干。
再见俞红,桐桐有些惊讶,昨儿才说最近忙,不能过来了。结果今天又过来了!
“快进来。”桐桐热情的邀请,“活儿有变故了?”她往里走,“要是干活,咱今儿在廊下,通风好,光线也不刺眼。”
俞红站在晾着菜干的簸箩边上,突然问了一句:“林先生是猜出什么了吗?”
啊?
桐桐转过身,看向俞红,眼里多少有些惊讶:这么坦诚吗?
俞红反而笑了,一直很严肃的人,笑起来极为舒展:“林先生是不是猜出来了?昨儿跟我说的话,是有意提醒。你比我心细,比我缜密……这些日子,你帮我掩盖了许多……细想来,我依旧想不起来你是什么时间通过什么发现的,或者说,起了疑心。”
桐桐:“……”我这人直接,但是碰见直接的人反倒是不太会打交道了。太过于赤诚,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以现在的大环境而言,他们这么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甚至这是违背了地下工作的原则的。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如俞红这样的。这种人或许不机灵,不聪明,甚至有些拙,但是如此守拙的人,把心往出一掏,这该怎么办呢? !又是被牙疼折磨的一天,这玩意太难受了。医学这么发达了,怎么就是拿牙没办法呢?
第844章 秋叶胜花(24)一更
话该怎么说呢?
桐桐只能道:“第一次见面,看见你案板上摆的布料和做成的衣裳,其实已经有些奇怪了。因为布料都是粗布,可却做出来的都不是棉衣。俗话说,有钱不置半年闲。当时天冷,穷人家要添置衣裳,也该是过年穿的,棉衣,或是棉衣外面的外罩。
便不是过年,穷人有点置办衣裳的钱,那八成是用在棉衣上了。为啥?夏天对穷人富人一样公平,热就是热,没法子。可冬天……富人可以穿的厚,可以在炭火屋里呆着,穷人却未必穿的暖,还得外出做工。
所以,那个季节,一定做的是棉衣,且旧棉花一定会有。将新旧棉花放在一起,棉袄做的厚厚的才对。可您的铺子里摆着的,其实都不合理。”
经费有限,赚来的勉强谋生,因着店小,周围尽皆普通百姓,各个为生机忙碌,藏身其中,并未有人怀疑过。
俞红细想林桐的话,确实特有道理。
桐桐又道:“过了几日再去,摆着的还是原来的,连位置和上下次序都没变。穷人不可能做了衣服就叫那么一直放在裁缝店,除非遭遇了什么事。可这种情况可以排除,因为找你做衣裳的,一定是附近的人。真要是顾客家出事了,你不可能不知道。衣服必然送去,何必摆在店里落灰?”
俞红:“……”
“我提了一句之后,衣裳少了两件,但少的是最上面的。”
俞红:“……”
桐桐就道:“您其实是自谦了,我认为您的家境不错,早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贫穷。”
俞红:“……”对!父亲是裁缝没错,可却在哈城有四个铺子,尤其是皮草成衣铺,生意极好。还跟老毛子做过生意,家境算是优渥。
但一般人也不会琢磨这个,他们会编造出很多的故事,把不合理的事变成合理的,却不会怀疑其他。
可林桐怀疑了,她不由的问:“这是为什么?”
“您不殷勤!而今这生意难做,谁都想多赚点,才好过活,求生是最重要的事。可我在你身上,看不出任何对于自身生存条件的焦虑……后来我又观察,你生活是真简朴,吃的穿的,都是极差的。
这般的条件,坚持一年一年又一年,就凭周围这些议论,你要是假贫,早被人宣扬的到处都是了。生活的不好,却对谋生之事并不上心,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只要饿不死,那生存对你来说,就不是重点。
那就不禁要问一句,这么恶劣的生存环境,您都不急着去改变,那您在忙什么?这都不重要,那什么对您来说是重要的?
日谍或是汪伪,他们不可能真的忍受贫穷,他们有很多路可以走,有很多钱可以用。况且,这两方在长安这个国统区,都会有身在敌营的紧迫感。
只有你们,你们认为这是合作期间,相对安全,危机感不重。这也是你很多时候疏于掩饰的一个原因。”
俞红:“……”合情合理!她就又问:“那你为什么帮我?或者说,为什么帮我们?”
这又该怎么回答呢?
桐桐只能给一个合理的答案:“你们行不行……我不确定!但是,当局行不行,我很确定。我不知道除了选择你们,还能选择谁?”
俞红猛的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
桐桐对她点头:就是这样的!这就是答案。
“你选择我们?”
桐桐’嗯‘了一声:“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义不容辞。”她猜测:“俞大姐是为了龙爷的事来的?”
“是!此人……我认为得除掉。”
桐桐点头,当然得除掉。提醒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人是个麻烦,非除掉不可。
她就把情况说了:“这个龙爷很谨慎,他的身边常跟着数十人,在火车站,他常呆的地方,近百人守着。”
在那样的地方动手,风险太大,这个动手的人很难全身而退。
“警察局这边……各个小站用的人手都是最下面这些小警察的。他们的日子不好过,每个只有两块钱,哪里有饭就往哪里去?哪里有钱就去哪里挣。而今他们吃到利了,谁敢动他们手里的聚宝盆,他们就敢拼命。”
所以,借刀杀人,许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桐桐看俞红:“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能帮上忙的,告诉我,我想办法。”
“谢谢!”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很感谢!”
“确实该感谢人家。”先生站在戏院后面,用礼帽扇着风。
不远处的戏院里传来铿锵的唱腔,而这附近坐了许多人,都是戏迷,但又没钱进去听戏。在外面蹭戏就成了许多人的选择。在这个地方接头很安全。
先生靠在身后的槐树上,看了戏院的方向一眼,这才低声道:“为除掉这么一个人,牺牲咱们的同志,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值得。便是刺杀成了,这必然引起当局的注意。四处追查地下小组的踪迹,才是大麻烦。”
俞红用余光注意着周围的人,嘴上却回应着:“是否可制造矛盾,借机除掉。只要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就有动手的条件。”
“比如呢?”
“咱们有自己的铺子做掩护,货依旧有一部分从长安站卸……不若账目做假一点,叫他有机会找茬,咱们双方起争执,而后借机除掉他。”
太拙了!也太刻意了!
“或者,看他跟谁有矛盾……”
先生还是摇头:“林桐不是说了吗?小站牵扯到小警察的利益,谁敢动他们的利益,他们跟谁拼命。
你要知道,这些人别看挣的不多,权利也不大,但却在底层生活,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他们无甚信仰,多数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普通人求生存而已!
小站进出货,他们所贪不多。亦未有强霸之事。对肯在小站卸货的商户,多尊重甚至于巴结,这与大刀会不同。
就像是林桐对你起疑,不就是你对生存看的甚淡吗?你看中的你的理想,你的信仰;普通人看中自身生存。这都不是错的!
既然看中生存,那就不会容许别人从他们手中夺走好不容易得来的改善生存环境的机会。他们手中能有枪,身份是天然保护色。用这些人去清理大刀会,是不二之选。”
俞红:“……”她低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与林桐保持联络,适当的可以发展看看,使她对我们多一些了解。至于其他的,你不要参与。你的任务就是消息传递,执行任务另有他人。”
“好!”
两人分开,先生去买了香烟,脖子上挂着香烟箱子叫卖的少年十四五岁而已:“先生,要点什么烟?”
先生取了一包,又从兜里摸了钱递过去,低声道:“告诉’小牛‘,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少年’嗳‘了一声:“钱刚好先生。”
先生走了,少年挂着烟箱边走边叫卖,直到一警局门口,大声的叫卖:“香烟——香烟——香烟——卖香烟喽——”
如此叫卖了好几遍。
里面正在清扫厕所的小伙子站在窗口认真的听着:三声’香烟‘连着叫,这便是有急事要见。
平时临时更改接头,总是喊着:“卖香烟喽……”不会连着喊’香烟‘。
他把工具靠到一边,就往出走。
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几个人围着买香烟呢,看见他了还笑:“哟!大黄今儿买几根?”
大黄就笑,一副憨厚的样子:“想买一包……”
边上一年纪大些的就笑:“你小子可算是开窍了,买包烟,不管是哪个队长,你去走走关系。去下面的小车站呆着,不比那腌臜活儿强。”
可办公区、厕所的清扫,是搜集信息的好地方呀。
他只干笑了两声,摸了钱递给烟童:“拿一包……好的!”
周围都是人,这还怎么传递消息?
烟童说:“您一直都是零买,最多的一次买了七根,今儿真要一整包?其实我每次来都在老地方……”
“啥老地方?”王友良过来,也叫拿了一包烟:“这小子,卖烟就卖烟,哪里那么些话?”说着,又拍了拍大黄:“忙去吧。”
大黄应着,转身走了,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所以,他得到的消息是:今儿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只有他和先生知道,在报社的外头。
夜里,这个地方人很多。卖不完的报纸得退回来,等着连夜出的报纸,凌晨就得开始送报。因此,也有人挑着扁担在这里做生意,更有人看看能不能找个零散活。
所以,谁出现在这个地方都不奇怪。
先生依旧在人群不远处的石墩上坐着,他慢慢走过去,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尾巴,身后很干净,这才走了过去,跟先生背对背坐下。
大黄一边脱下鞋,像是鞋里进土了一样,慢慢在石头上磕着鞋,一边低声问:“有任务?”
“大刀会盯着小站,想抓住警局那些人放工党物资的把柄……需要你将这件事传到该知道的人耳中……”
“借刀杀人?”
嗯!
大黄将鞋穿上,“知道了!”他起身,“那我走了?”
好!
大黄先在等着活干的力巴那里蹲着,直到有人觉得等不到活了,开始离开,他这才起身走了。路过卤肉店的时候买了半斤卤肉,又在杂货铺打了半斤酒,这才敲响了王友良的门。
王友良现在有些背景,好像认识了跟张大权有瓜葛的人,关系不错。
这个人相比其他人更和气,容易接触。
先来透透消息,探探口风再说。
于是,王友良就见到了大黄:“你这小子,咋还客气上了?来来来!进来坐。”
第845章 秋叶胜花(25)二更
大黄递了酒肉:“这不,来找您说点事。”
“说事就说事,咋还特意花这个钱呢?你也不容易。”王友良拉了小饭桌,就支在院子里。媳妇都睡下了,他就没把人往屋里带。
天慢慢热起来了,院子里吹着风,月亮照的明晃晃的,喝点也行。
大黄是个老实人,他没想叫老实人为难,主动问了:“是想换个差事?”
“我也知道调动难,这没啥拿得出手的,也不好意思上门。”
王友良摆手:“都是兄弟,一句话的事,客气啥呢?为这个,我还要你的东西?”
“不不不!王哥,这不是一个人的面子。你也要承别人的人情呢!”大黄端起酒杯,“但有哥你一句话,兄弟就感激。”
嗐!这小子肯出力,谁家有事都肯帮忙,就是人太本分了。
大黄就又道:“王哥,有件事,我觉得我得给你说一声,咱这些兄弟对我都挺好的,我心里犯嘀咕,不知道真不真,又怕说不对……”
“是听见局里谁说什么了?”这小子整天上下楼的打扫,保不齐就听见谁的电话,或是谁在背后说小话。这是很要紧的!
于是,他把肉给对方推了推,“边吃边说,不着急。”
大黄就说了:“您也知道,我这差事……就是得在大家上班之前,干完。尤其是半夜这夜香拉出城……前天,下了场雨,拉夜香的车陷到泥里了。那些人也不容易,喊人帮忙吧,又没啥人,都没起来呢。我就过去帮忙了,帮着推了一段,一直送出城……”
嗯!然后呢?
“回来的时候碰上也早早出城的人,那时候才凌晨四点多,天还没亮呢。”
大黄说着,就像是回忆一样,“当时我想解手,就自己个跑墙角尿去了。就听见那几个人说,’盯药品,盯棉布,逮住了……通工……‘,又说啥’龙爷安排的……错不了……‘,还有什么’断人财路杀人父母‘这些话,我当时听过就听过了,可这两天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味呢?”
王友良吓了一跳:“你真听见了?”
“嗯呢!真听见了。”说着,大黄还疑惑的问:“龙爷安排啥了?这是要逮工党,还是要陷害谁通工?”
王友良忙问:“这事跟谁说过?”
“这哪敢跟人说呀?我也没看见说话的人长啥模样,我咋跟人说?也就是跟王哥亲,就是说错了,也没啥大不了的。这要是跟别人说,别人不得说我造谣?”
王友良当即就起身,拉着大黄就走:“走!去站上。”一边往出走,一边朝屋里喊:“出来把门关死,我今晚不回来了。”
小媳妇在屋里听见了,早吓的不敢言语了。人一走,将把家里的门锁的死死的。
这事一旦戳破,这些干警察的,那自然就是非常警惕了。他们中有些老油子,那是特别有经验。真要去留意,就不难发现,大黄说的是真的,大刀会一直派人盯着他们,盯着从车站出去的货,等着逮他们的把柄呢。
“这些孙子!”王友良咬牙切齿,寻思这事该怎么办。
有一今年才进警队的,正好是张文沛的儿子,叫张运来。这小子年纪不大,十五了。之前念中学,家里出事的时候,他在学校。后来知道了,回来了。回来之后没别的,就想批一身黑皮,好歹能吓唬住人呐。
这小子恨毒了大刀会,一开口就说:“哥,弄死他。”
王友良看了他一眼,’嘘‘了一声:想弄死谁就弄死谁,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张运来低声道:“哥,你看过《水浒》吗?”
“水浒我能不知道?”
张运来凑到王友良边上,“那水浒上,林冲为啥获罪了?”
“被陷害呀!”
“那您要是林冲,您知道会被陷害,会咋办?”
王友良站起身来,“林冲没法陷害高衙内,高衙内有背景!他想陷害林冲轻而易举,林冲想陷害他,难。”
“对嘛!哥。咱们要反陷害大刀会,轻而易举。这便是咱们跟林冲的不同。我就不信,上面不愿意吃下这个红利。”
王友良有些犹豫:“等我半天,我去问问。”
“问金先生?”
嗯!问金先生。
四爷:“……”问这个?
对!
四爷:“……”这怎么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呢?他只能说:“只要坐实了,问题就解决了。”
“但他这些年贿赂的人不少,要是有人为他说话……”
四爷看了他一眼,问说:“他要是不说话了,谁都不会再为他说话。”
王友良:“……”懂了!不叫此人再开口了:“金先生,回头兄弟们另谢你。”
“客气了不是?兄弟们住在外围,家里我很放心。去吧,权叔那里,我去打招呼。”
得嘞!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王友良回去就召集关系好的十多个人密谋,怎么能将这个大刀会给摁死。
他们盯上了一个柳记布庄,这个布庄跟龙爷的关系最特别。
布庄老板叫柳贯,柳贯的媳妇叫米桃。米桃长的如蜜桃一样,他家的生意原先极好,布庄本来该是女人光顾的地方,可就因为米桃,男人们想光顾的多了去了。
去了占个小便宜,摸摸小手,撩骚几句,扯几尺布。于是,没多久,米桃的名声便传出去了,谁都知道柳记布庄的老板娘那是布西施,跟蜜桃似得香甜可口,恨不能谁都抱着咬一口。
花名在外,又有布匹得从龙爷手里过。柳贯舍不得那么多红利,就叫米桃出来应酬,又给龙爷倒茶,又是给龙爷陪酒的。
结果,龙爷不是别的男人,那些人占占小便宜就很满足了。可龙爷看上了,那人就是他的了。
于是,米桃就搬去跟龙爷过日子去了,但因着米桃跟柳贯生了个姑娘,撕不开的牵绊,龙爷也就格外关照柳记的生意,甚至于在柳记入股,使得柳记布庄的生意在长安数一数二,在最好的地段,有最大的铺面。
今儿,铺面里来个男人,要买布,这个要三尺,那个要一尺半,一共要是十多种,都裁剪下来了,这人突然说不要了。
布庄的伙计当时就怒了,要跟这人动手,这分明就是找茬。
谁知才一碰,这人就倒了,倒了就口吐白沫,紧跟着后面就涌进来一群人,两方起了冲突,打的头破血流,就这么巧,巡警路过,都给摁住了。
柳贯出面,塞了几个大洋,想把事了了,可谁知道今儿碰见的巡警当真是公正不阿,就是不收钱,还要连他这个老板一起带走。
当时他也没在意,可关进来也没人来审,也没人来问,也不知道龙爷帮着出面了没有。心里正焦虑呢,结果晚上了,有人来探监了。
王友良找上了柳贯,跟柳贯谈:“柳老板,你好啊。”
柳贯不认得王友良,想着也不是太要紧的人,他跟着龙爷认识的大人物多了,这种小人物,他从来没瞧上过。
因此只摇头:“兄弟,我真不认得你!这样,你给龙爷捎个口信,回头我肯定不亏待兄弟你!”
王友良都笑了:“柳老板,我跟你直说吧!你能不能出去,现在不好说。有人说,龙爷通工,你肯定也是同党……”
“没有!肯定没有!”
王友良掏出一张口供来:“咋能没有呢?你的手印摁上去,这不就有了吗?”
柳贯:“……”
“你是自己摁呢?还是……等你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兄弟们帮你摁呢?”
柳贯瞪大了眼,弄死自己诬陷龙爷?
王友良叹气:“上面要动龙爷,咱也没法子。你呢?是继续跟他牵扯着,还是配合咱?继续牵扯,你也落个通工,死有余辜;配合咱,咱将来庇护你,你的生意照做。
再说了,都是男人,你媳妇给人家弄去,睡了这么些年,咱就说,心里是啥滋味呀?你就不想男人一回,给他弄死拉倒。也省的人家在背后都笑你,叫你’大茶壶‘。”
大茶壶是北方的叫法,这种人在南边叫’龟公‘,是妓院里的男性皮条客。
柳贯的脸色白了红,红了白。现在就是,若是配合他们,以后照常;若是不配合他们,那今儿非死不可。
他没的选:“配合!配合!他就是通工,我不敢说而已!城北火车站的仓库了,囤积了五万匹棉布……其他布匹也不少!
最近布匹涨价,就是龙爷的意思。他说现在囤货是最挣钱的,大囤小放,市场上缺,布价就高!这三个月,长安的布价涨了三成!就是龙爷的意思。”
囤积居奇?
“嗯!现在卖啥利润都薄,穷鬼太多,买不起!只能从买的起的人多赚点。反正再便宜,该买不起的人还是买不起。能买得起的人,要体面,咬牙也得置办。”
柳贯说着,声音都大起来了:“这个真不怪我!做生意就是这么做的!大家都这么做。那大城市比这厉害的多。
说什么囤积居奇是重罪!啥重罪?人逮进去,货被收缴了,那些货还照样被压在当官的手里,继续囤积,一样发财……”
王友良莫名惊诧:“……”还能这样挣钱?
柳贯眼睛都亮了:“这事过后,只要您真的庇佑我!那你放心,咱有钱一起赚。囤货,抬价,这个赚下来,利润不敢想象。”
王友良看了对方好几眼,这才道:“先把碍事的挪开!”
“明白!明白!您放心,他就是通工了,那货就是给工党攒着的。”
于是,火车站被围了,以查间谍的名义被围的水泄不通。
龙爷出来要交涉,谁知道有人对着王友良的方向就是一枪,这一枪便是信号,大刀会身带大刀,却没几把枪,不等反应过来,王友良一挥手,枪声密集,对准大刀会的人射去……
第846章 秋叶胜花(26)三更
乱枪之下,龙爷肩膀受伤,弯腰趁机就跑。
王友良躲在柱子之后,眼看着此人跑了。可对方枪法准,一时还真就不敢冒头。
大黄躲在暗处,他手里没枪,只是最近王友良处处带着他而已。他拿了棍子,贴着强站着,对方一过来,他棒子下去,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夺了枪,对准去脑门就是一枪。
而后朝那边惊慌的喊:“王哥,那个谁……打死了……打死了……”
果然就是打死了。
王友良带人绕过来看,龙爷死的不能再死了。他死了,柳贯说什么便是什么,说他通工那就是通工。
“干的好!”王友良重重的拍在大黄的肩膀上,“兄弟,你立功了,此次哥给你换身衣裳穿。”
“嗳!嗳!”大黄将手里的手枪交到王友良手里,“哥,这是龙爷的配枪。”
王友良接到手里,端详之后,便大笑出声。他叫人抬了龙爷的尸首,而后喊大刀会的人:“龙爷已死,拒不投降者,死!”
枪声渐歇,谁也不肯舍自己的命。
称霸火车站数年的大刀会顷刻瓦解。
清查龙爷财产,接手火车站,需要忙一段时间。只从清查龙爷的财产上,大家都小小的发了一笔财。
王友良递给大黄一根金条,又捧了一捧银元塞给他:“兄弟,哥说了,不会亏待你。今晚上家里去,庆功。”
“嗳!”大黄揣着钱:“哥……我得……得先把钱安顿好。”
“瞧那出息?!这点钱算什么?咱兄弟以后还要发大财呢。”
大黄憨厚一笑:“我笨,都是瞎猫碰死耗子。这钱……还想着捎回去给爹妈养老呢。”
“去吧!记得晚上去喝酒。”
“好!”大黄应着,从里面出来了。一出来就朝后看了一眼,极快的离开了。
他去钟楼附近找到了烟童:“买包烟。”
烟童左右看看,递了烟,收了钱。
“告诉先生,今晚七点,老地方见。”
烟童应着,叫卖着走远了。
七点,老地方。
先生摘下礼帽掸着帽子上的灰,跟蹲在边上的’小牛‘说话,“听说了,火车站的事了了,我会汇报组织,给你请功。”
“利益太大,诱惑极大,没了龙爷,还有虎哥豹哥,没什么差别。只是而今正乱,要运什么就这几天的时候,关卡送,尽快起运。另外,可以安插人了。不管是大站还是小站,都可安插我们自己的人。而今,是个好机会。千万别耽搁,此时得快,越快越好。”
“你说的情况,我会尽快汇报,尽快落实。”先生说着就起身,要走了。
“等等!”大黄也起身,跟先生错身而站,他将袖中的金条塞到先生的手里,“此次所得,一根金条,大洋三十二块。金条交给组织充作经费,大洋需得留着维持比之前体面的生活……”要不然会引人怀疑,“这个情况也请代为汇报。”
先生攥紧金条,而后点头:“好!若无特殊情况,静默以待。”
“是!”
两人相错而过,走向不同的方向。
大黄要去与王友良等人庆功,先生得去汇报工作。
“咚咚咚……咚咚咚……”大门被拍醒。
桐桐都睡着了,被敲门声惊醒。
四爷要下炕,桐桐一把摁住了:“我去。”黑灯瞎火的,土匪能冲到城里劫人,这大门外谁知道什么情况。
自己能处理突发情况,四爷却不行。
桐桐直接下床就走,而今这世道,夜里是不敢裸睡的。衣裳穿的齐齐整整的,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自己做的睡衣睡裤,宽宽大大的,起身就能走。
小孩子觉沉,大门远并没有听见。桐桐走到大门跟前才问:“谁呀?”
没想到外面是蔡凡民的声音:“弟妹,是我,蔡凡民。”
是他!
桐桐赶紧开了门,外面还真就是蔡凡民:“蔡兄?您这是……”
“老发电机又故障了,我正好在厂里陪卫叔喝酒,就自告奋勇,来请金兄了。”
“那先进来……”
“我在这里等吧!就不进去了。”
桐桐:“……”她应着:“那稍等,他马上来。”是不是要趁乱起运发电机呀!之前运出去五台,此次只怕得十台,只是还没安装起来,这是连夜的叫四爷去干活的。
她进去之后,只低声道:“蔡兄,说发电机故障,找你去修。”家里有孩子,隔墙有耳,咱还是按照程序,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四爷朝外看了一眼,外面有亮光,怕是金桃起身了。
他只能道:“你睡吧!我得走了。”换了衣裳,急匆匆的就出门。
金桃提着煤油灯:“这都半夜了。”
“夜里才用电嘛!”四爷回应了一句,就由着桐桐去送他,顺便关大门。
蔡凡民站在大门外客套:“金兄,半夜打搅了。”
“挣的就是这个钱嘛。”四爷说着,回头跟桐桐说,“看好门户,门关好。”
“知道!你们……也小心。”
两人半夜出门,桐桐将门关好,金桃挑灯站在屋外等着:“我叔……半夜还得干活?”
“嗯!多干多挣,出门不要随意说话。”
金桃:“……好。”
这一夜很太平,早起无甚事,一切跟往常并无不同。
直到将中午的时候,外面嘈杂了起来,门被敲响了:“嫂子——嫂子——金先生在家吗?”
“王友良?”桐桐抱着孩子去开门:“哎哟!今早去买菜,可都听说了,你现在可是大忙人。这怎么有空上我们家来了?”
门一打开,王友良带着两个人站在大门外,其中那个少年还真认识,是张文沛的儿子张运来。
“哟!运来也在呀。”桐桐笑问:“今早我还见你妈了,身体好多了,也买了肉,说你出息了,今儿要给你包饺子。”
张运来腼腆的笑:“嫂子,我们这不是特来感谢金大哥吗?我们去了厂子,厂子说金大哥今儿请假了……在家吧?”
找四爷?还去了厂里?这可别露馅呀。
她不动声色,只笑道:“进!先进来。”然后看先那个生人:“这个兄弟是谁呀?没见过。”
王友良就笑:“嫂子,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新认下的兄弟,叫黄明生,您叫大黄就行!”
“金太太!”大黄拘谨的笑,看起来老实巴交。
桐桐:“……”此人看人习惯用余光!
她越发的收敛起来,有这个习惯的人就特别容易发现别人的不同。她自己应该也有这个习惯,因此,在此人面前还是得收敛,别叫人觉得一看你就是个老特务。
她大大啦啦的直接看:“干嘛这么客气,来了就是自己人,快进来屋里坐。”
大黄跟着往里走,手里提着贵重的礼物。
金枝看见王友良可高兴了:“良叔——良叔——”
金叶跟在后面蹦跶:“良叔,糖人!糖人!”
“哎哟!小机灵鬼呀,还记得糖人的事呢?”王友良指了指大黄手里的食盒,大黄给打开了,第一层过来放了糖人,其他的都是极贵的糖果。
他拿了孙悟空造型的糖人,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良叔答应的事从不食言,说话向来算话。”
金叶高兴的拿了:“良叔好!”
“小妮子嘴真甜。”王友良说着就又摸了摸金枝的小脑瓜:“我们金枝心里可有数了,知道良叔好,是不是?”
“嗯嗯嗯!”
王友良还跟大黄说:“大妮儿在逃难的路上吓着了,孩子有些腼腆。”
桐桐说俩孩子:“叫黄叔。”
“黄叔!”
“嗳!”大黄应着,余光打量这小院,齐齐整整,满院子的瓜菜。
桐桐又招呼张运来:“你怎么还生分起来了!种的甜瓜熟了,你自己去找。”
张运来将金叶一抱,带着金枝去摘瓜摘菜去了。
桐桐请人在廊下坐了,又给倒了凉茶,这才说四爷:“你也不是外人,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家那位呀,躲了。”
“躲了?躲什么?”
“嗐!”桐桐坐下,把小黄瓜递给大黄,这才跟王友良说:“能躲什么?躲咱这长安城里的大老爷们。张家那些年在长安,那手里攥着枪杆子,这可是实权。”
对!
“可现在呢?人在重庆,高升了,可手里的权利……”桐桐摇头,“现在名头再大,抵不住枪多呀。”
王友良点头,确实是如此。
“那你说,那么一个挣钱的玩意,谁不动心?谁不想挖墙角?可你说,这种事,我们那位敢自己选吗?不想活了?”
桐桐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前儿才有个什么秘书,要请我们家那位吃饭,紧跟着张家就过问了。我们能怎么办?躲吧!还是半夜躲出去的,谁也别想查躲哪去了。”
“嘿!这事闹的。”
桐桐又十分警惕的看王友良:“你别是给谁做说客来的吧?那可不行,这事难办!除非张家那位大老爷发话,要不然真不敢。”
王友良:“……”还真不是为这是!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桐桐还好心的提醒:“虽说你们那上司都愿意给张家面子,可这得看牵扯多大的利益。真要是利益,谁服谁呀?县官不如现管,张家有时候说话也不那么管用。”
王友良点头,这是提醒自己别在张家一棵树上吊死,该找别的靠山的时候就去找吧,她这边管不了那么深。
“嫂子,多亏你提醒。咱也就是街坊邻居,处的好,谁也不拿谁当外人。”
那是!那是。
王友良就起身:“那等金先生回来,我再来拜会。”
“只管串门来!带上弟妹,我爱跟她聊天。”
好嘞!
大黄跟着王友良往出走,并未听出哪里有问题。但是一个会造发电机的人不能用在正当的地方,当真是可惜了!
第847章 秋叶胜花(27)一更
四爷睡的鼾声震天的响,这是忙了两天,估计连觉都没睡。
桐桐把孩子带到廊下,铺着草席叫他们在地上玩。又从园子里摘了西瓜,切了半个放在小方桌上,想吃就能吃。
才把孩子安顿好,门被敲响了:“有人没?有人没?”
陌生的声音,桐桐急匆匆的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五六个人,手里拿着笔和本,穿的整整齐齐,不知道是干啥的。
桐桐就问:“有事?”
领头的留着小胡子,态度严肃:“听说你家养着羊,养着鸡鸭?”
“啊!奶羊,一只,家里的孩子小。也有五只鸡,三只鸭……”就是为了下蛋供应孩子吃的。鸡蛋这个东西并不是总能买到。
结果这人就说,“这个情况没有报备呀?把捐和税补上吧。”
“我就在家养的,不卖。”
“知道!知道!但捐和税不能少,这也是咱们说了算的,这是上面的规定。”
桐桐摸了摸兜里的钱:“行!多少,我交。”
然后人家就开始算了,拿着小算盘扒拉:“……牲畜捐,牲畜头个捐……”
头个捐是个啥捐?
这人态度很好的问了一句:“羊是一只吗?”
“是一只!”
这人手一摆,身后马上出来一小伙子,“去看看,数目有没有瞒报的。”
桐桐懂了,原来’头个捐‘的意思是数量捐,按照数目的多寡来收取。
有人跑进去看去了,这领头的小胡子又道:“牲畜喂养捐,牲畜过路公益捐……”
桐桐:“……牲畜捐,牲畜头个捐……这都捐了,怎么还有喂养捐?这过路公益捐是个啥捐?”
“这不一样!”至于怎么个不一样,“问上面去,我们就是照章办事。这个过路捐,就是牲畜从马路上过……”
“我家的牲畜在圏里养着呢。”
“那你买来的时候,过没过路?”这小媳妇,哪那么多话呢?上面要收,我们有啥办法。
桐桐:“……”那肯定过路呀!我肯定不能带着牲畜飞回来的。
“那不就是了嘛!”小胡子哗哗哗的往下写:“牲畜过路捐……”
桐桐朝他那开的票上看了一眼,问说:“收两遍?”过分了!
“牲畜过路公益捐是公益捐,牲畜过路捐只是过路捐,这不一样。”
桐桐一脸的迷茫,而后问:“公益是强迫性质的?这不是自愿吗?我不公益行不行?”
“那你以后不公益吧!你这都养了这么长时间了,没有报备就是默认,这次得收。”
桐桐一肚子的美美屁,问说:“还有吗?”
“不要着急嘛!”这人手里划拉着,“羊捐、大小羊捐,活羊捐,肥羊捐……羊就这几样了。”这么说着,还提醒桐桐:“记着呀!将来要宰杀,得缴纳屠羊捐;要卖,就有羊户捐,纪羊头个捐等等;要是羊死了,有倒毙捐。”
桐桐气笑:“那我杀只鸡……”
“杀鸡了?杀了几只?宰鸡捐得交。”小胡子说着就提醒,“以后去买鱼,集市有人看着呢,该交的可不能少。”然后还追问:“杀了几只鸡?”
“早不知道鸡肉是啥味了。”交你奶奶个腿儿。
正说着呢,去数鸡鸭羊的小伙子回来了:“科长,您进来一下。”
小胡子从桐桐身边经过,直接进去了,一进去就看见满院子的瓜果蔬菜:“哎哟!才搬来,我心说给你们缓缓,谁知道露了你们这么多税。”
说着就开始列:“柴草捐……”
柴?草?
“青菜捐,干菜捐……”小胡子指着园子里的青菜,再指了指廊下晾着的干菜。
而后又看向院子里的果树:“鲜果捐……”说着就指着最角落的一棵树,“是枣树吗?”
“枣子我们吃鲜果!”你总不能收干果捐吧。反正我们就吃鲜的!
小胡子却说:“把枣刺折价……”
枣刺怎么了?这玩意折什么价?
“你这伸到墙外,挂到什么怎么办?怎么能不折价?”
桐桐:“……”平时买米面油,买肉买菜,甚至于买一盒火柴,商户都把捐税的钱算在里面,咱这都是交过税的。
谁知道搁在家里养点东西,种点菜这也不行呐。
行吧!人家有法可依,那就由着他收。
“一共多少?”
结果人家还在扒拉算盘珠子,“这是捐,不是税。税另外算……”而后得出总数,“折合成大洋,给七块就行。”
不给你大洋,“没大洋,法币得多少钱?”
小胡子就不高兴,“算法币这可麻烦,咱们今年征的税,是民国七十三年的税?”
“哪一年?”
“民国七十三年!”
桐桐问说:“今年是民国三十三年吧?”
对!有什么问题吗?
桐桐:“……”这都收到四十年之后了,还有什么问题吗?四十年后,这得是一九八三年了。
她默默看小胡子,小胡子一副你个妇道人家没见识的样子,“在川省,有些地方已经收到民国八十五年,还有收到民国一百多年了。要是按西洋纪年法,差不多就是2050年。咱这边有些税收到一九八几年,已经很好了。”
桐桐:“……”蒋最后跑到湾湾,他跑了,但他欠着百姓的税呢!且欠了很多很多年!
小胡子就说:“那么久的时间,你说,你这不用大洋结算,纸币到时候不值钱了,咋办呢?咱就得把这一部分给折算进去。”
所以呢?法币是多少呢?
“这可真不是乱收的!去年,一美元可兑换法币二十元,今年呢?一美元可兑换四百五十元。三八年之前,法币一元能买的东西,现在只能买到三八年时半分钱能买到的东西。”
不过五六年的时间,法币贬值了二百倍。
小胡子划拉了一个数字:“交一万四千五百法币,就可以了。”
桐桐:“……”
边上还有补充:“给个整数,一万五。你地上铺的草席也没有纳草席捐,房屋翻修,也没有缴纳赋税……这些都不细算了,给一万五就行。”
然后一万五就这么没了。
这个钱一缴,家里的法币就算是清理完了。之前坚持不懈的买粮食,消耗的都是法币。以后坚决不要法币,这玩意能坑死个人。
这些人一走,桐桐重重的将门关上。对于自家而言,都觉得这个价高了,这要是普通人家,就问,谁负担的起。
鸡鸭羊,照这么收下去,早超出他们自身的价值了。
什么叫不堪重负?什么叫民不聊生?这不就是吗?
不收税,小农经济,除非大天灾,否则一般都能活下去。就怕这样的,种的不够交税,养出来比买的还贵。当然了,卖给大户人家也就贵,可这个饲养成本太高,养不起呀!
毕竟,草得交税,麸子得交税,过路得交税,屠宰得交税,便是意外死了也是税,这可不就要了命了?
当然了,要是拿点钱贿赂收税的人,能省下不少,这些人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可这样的人,就不能那么打交道。
你贿赂他,他觉得你巴结他,那自然就高人一等,觉得随时可以欺负你一下。
你威压了他,他才会怕你,反过来巴结你。
所以,今儿莫说是一万五的法币,便是五十的大洋,她都会先出的。
还有,之前也没上门了,他们是听谁说自家养着羊,养着鸡的?她这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不等那些收税的走远,她就从家里出来了。
然后抱着儿子带了俩闺女,“走!跟娘走。”
右手抱儿子,左手牵小女儿,大闺女拉着衣服后摆,亦步亦趋的跟着。
她跟金枝道:“以后谁欺负你了,不许跟闷葫芦一样。”
金枝懵懵懂懂的,睁着大眼睛看。
桐桐一出门,就雄赳赳气昂昂的搁在巷子里骂街:“……盯着姑奶奶干什么?就你长嘴了?就你听的见鸡叫?看不顺,你倒是站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呀!背后来这一手,打量谁好欺负呢?”
自家买的是边户,是大户人家最西边的一溜,人家的门朝南,那大户的门太阔,要是门也朝南开,难免被比的小家子去。
于是,当时不是朝这西边开了门嘛!朝这边开门的就自己一家。
出门后拐过来,这才算是进了原本的巷子了。
原来的大户人家已经回乡了,他家的正院卖出去了,但好似一直也没人住过,也不知道卖给什么人了。
最东边的马厩之类的,窄窄的一溜,只有半个院子宽,房子一盖,只有一过道可走,这地方划出来,又卖给另外一户。
桐桐留意过,这家男人好似是哪个衙门里当差的。具体的还没传出来,因为搬来的时间太短了。
能住这边的,多数家境还都过得去。前面三个巷子里住着的都是警局当差的,房子不咋好,小门小户。但住了这么久,也没人来收税,可见人家没多嘴。
那住马厩的那一家,搬来才三五天,结果就有人专门来收税来了?
那这事能是谁干的?
巷子里还坐着几个女人在树荫下拉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结果就见桐桐一边叫骂着一边朝这边拐过来了。
王友良的媳妇朱翠还扬起笑脸:“哟!您这是咋的了?”
桐桐朝着马厩那一家看了一眼,这才大声道:“你们给评评理,就说缺德不缺德!大家挨着住,以后几辈人都在这一片,都和和气气的多好呀!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给我来这一下。你们知道收了我家多少吗?一万五千!”
说完了,又冲着那边嚷道:“你家能从里面分多少呀?分了干啥?买药吃还是买棺材呀!”
那家的媳妇站在门里,听着叫骂手里搅动着帕子,火气也起来了,这话咒的多恶毒呀!老娘怕你呀?
她一把拉开门,站出来,手叉腰,小碎步往前挪着,胸脯子一挺一挺的,气势一点也不弱:“骂谁呢?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想怎么着呀?
四爷被吵起来,听了一耳朵,都起身了,又重重的躺下,抬手揉眉心:“……”骂街这个事咱非干不可吗?
嗯呢!非干不可!这也是小人物的生存智慧,不懂就别管?!
第848章 秋叶胜花(28)二更
这一吵架,那就比的是气势。
对方是小脚,二十多岁的样子,一吵起来嗓门可大了:“就是我举报了,怎么的?你家那羊养着,隔着墙都能闻见味儿……”
“你这放的是什么屁!”桐桐声儿更大了,“我家的羊圈比你家的炕都干净。还想闻见膻味?我能叫你闻见味儿?咱跟你啥交情都没有,还想闻我家的味儿,美的你!”
周围人哄然大笑:人家说的也不是假的。
桐桐家养羊的地方就在这个巷子口的墙里,隔着一堵墙而已。正对着这堵墙的还有一户人家,羊圈跟人家门口的距离只一条巷子的宽窄,真要有啥味儿,人家当然就有意见了。
所以,家里的羊圈垫着土,一层一层的,回头这就是羊粪呢!夏天了,还怕这玩意惹苍蝇,那真的点着艾叶不停的熏着。
所以,站在巷子里闻见的是艾草的味儿,真没有羊粪鸡粪的味儿。
这个味道还熏蚊子,为啥这么多人站在这边的树荫下聊天呢?不就是这里没蚊子吗?
说因为味道的事,这是站不住脚的。
于是,这个一言,那个一语的就都说她:“你怕是闻错了!前头那边一家羊肉馆,那边的味儿大,半夜就炖羊,早起一出门就闻见膻味,你肯定是弄差了。”
听见羊叫唤,但未必就是这家的羊儿有味儿!
可这人气势一点都不弱:“你们闻不见了,但不等于我闻不见!我鼻子灵,这味儿把人熏的睡不着……”
这还真就叫人无可辩驳了!
桐桐就啧啧啧的:“你在你家都能闻见我家的羊圈味儿?我咋就那么不信呢?该不是你弄错了,你闻见的不是我家的味儿,而是你家的味儿。
你家原来可是马厩,后来养骡子养驴……你住的其实是牲口圈。那地上可都是马粪、驴粪、骡子粪,估计不深挖三尺,这粪都出不完。
你说你这人也是的,自家闻不见自家的臭,反而怪别人,还有脸出来叫嚣?我要是你,赶紧回去拆了房,挖开地面看看,看看到底是躺在多深的粪坑里,在里面吃在里面睡。”
对方气的嘴唇都抖了,手抬的老高,指着桐桐:“你……你……你骂人!”
“你这人,咋不识好歹呢?我哪一句骂人了?我哪一句不是实话?你们住的是不是马厩?马厩里是不是养的牲口?你们住的是不是牲口棚?你们家的院子、屋子的地面以前是不是堆粪的地方?大家伙可都在了,都能给我作证,你咋还诬赖人呢?”
桐桐声音老高呢,说话嘎嘣脆的,反问说:“你倒是说说,我骂你啥呢?”
“你……你……”你分明就是骂我一家子都是牲口,在牲口棚里吃,在牲口棚里住,但这话没法说呀!她只能冷笑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家里养着鸡,半夜打鸣吵的人睡不着……”
“哎哟哟!我家的母鸡不会打鸣呀!不像是你家呀,母鸡这么能打鸣!瞧着叫的,东城巷子里都没有这么会打鸣的!”
朱翠就劝:“钱嫂子,回去吧,你听错了,金家养的都是母鸡,不打鸣。”
桐桐就又道:“打鸣怎么了?公鸡打鸣怎么了?我家没养公鸡,但凭啥不叫人家养公鸡呢?人家在自家养公鸡,打鸣碍着谁了?你听不得公鸡打鸣,那是你住的地方不对呀!官老爷的官邸没打鸣声,你咋不去住呢?是你不想住吗?”
说着,还回头看巷子里的几个女人:“咱都是没福气的,也没有官太太的命,咱就听着鸡鸣狗叫声,心里踏实!
咱的钱是辛苦挣来的,鸡打鸣,咱知道几更天,该起来干活了;狗一叫,咱知道巷子里有人走动,防着进贼。这养鸡养狗,反倒是方便了大家,咱可都不烦。
谁烦,谁走啊!高贵的人住马厩里干啥?官邸高门大户的,那地方才符合人家的身份嘛。”
可不就是!大家养个鸡鸭偷偷摸摸的,听的打鸣你都当大事,这啥人嘛!
这个钱嫂子一看,这本来跟一个人吵架的,这怎么吵着吵着,眼看得罪一堆人呢?正不知道该怎么回怼,家里的男人出来,站在门口:“你这婆娘,皮痒了!才搬过来就生事,迟早休了你。”
说着,对着这边笑了笑,拱拱手,才朝他媳妇喊道:“还不回来?!”
钱嫂子有了梯子,顺势就下来了。手里的帕子一甩,气哼哼的进去了。瞧那小腰,一扭一扭的。一身的白色丝绸的夏装,上面半臂袖,下面是宽松的裤子,脚上一双绣花拖鞋。路过的时候一股子香脂和头油味儿。
一进门,转身关大门。门关上之前,还不忘朝桐桐翻了一个白眼。
桐桐:“……”骂街,咱也不带输的!
人一进去,女人们就马上聚堆,开始议论了。
“那人是税务的钱副处长,叫钱平。”
桐桐就问:“这两口是老夫少妻呀!钱处长四十往上了吧?”
“差不多!”朱翠低声道:“你们不知道,这吴梅以前是姨娘,原配痨病七八年了,去年年底才没了。
她是原配给聘回来做小的,原配病死了,人家子女也大了,闺女嫁人了,儿子也娶妻了,老宅留给原配的孩子。
吴梅生了一儿一女,钱处长就吴梅扶正,买了这边的房子搬过来了,在这边过日子。”
原来是这么一码事呀!
果然是跟爱八卦的人在一起,消息更灵通。
桐桐听完了,打算回了。
结果朱翠指着正院,“您知道这正院卖给谁了?”
“谁呀?”
“本来是卖给一个粮商的!那粮商是为了安顿外室的。谁知道粮商出事了,想把秦省的粮食往豫省贩卖。我听我家那口子说,省里有规定,秦省的粮食不外运,连重庆下文都没用,说这边的粮食紧缺,谁敢私下运粮,从重治罪。”
这个桐桐知道,豫省本身就是战场,他的周围省份,除了秦省都在打仗。想调粮只能从秦省调。但秦省压力也大,本身就接纳了豫省的难民,再加上都认为这边没有战事,又有关中平原,受灾情况不严重,所以一定还有存粮。有存粮就都想借先要,可其实呢?真没有!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怎么办呢?秦省今年正收夏粮,可也已经报告打了上去,说秦省遭灾了,要派人出省采购粮食。
朱翠叹气:“这一进去,不得脱层皮!他求了柳贯,柳贯找了我家老王,这才把人给放了。这宅子那粮商就送给柳贯了!听说,柳贯原先的媳妇……那个叫米桃的,马上搬来住了。”
“可不!我们这些老娘们凑到一块干嘛呢?不就是防着那老娘们吗?那娘们风骚,裤带松,家里的男人可得看好。”
桐桐:“……”是说这个呀!她听听就算了,孩子开始打盹,该睡午觉了,“回头再聊,先把这几个小祖宗安顿好。”
“赶紧去!赶紧去。”
桐桐带着孩子走了,还没拐弯走过去呢,就听见这些人又在嘀咕她:
“挺体面个人,叫嚷开了也跟泼妇似得。”
“嘴利索的呀!看给人骂的,也太厉害了些。钱处长虽是副处长,但人家手里有权呢!要不然,也不能一句话就有人上她家收税去?”
“金先生不是那谁家的人?”
“县官不如现管!差着事呢。”
“人家挣的多,也不在乎那几个税钱。”
“多啥呀?再多也招不住负担重呀!她还是怕金先生的,你看对俩侄女多好?咱说实话,女子往外一嫁,别人家的人呢了。何况还不是自家的女子,这么养着,也是白花钱。”
“也不能这么说,人是好人。”
“人肯定是好人!就是太能得罪人呢。”
这一顿嘀咕,桐桐站在羊圈鸡窝边上,隔着墙都能把他们的话听个一清二楚。
她这会子就在鸡窝边上,因为金枝说:“那个人拿了咱家的蛋。”
这孩子之前不敢说,见识了自家娘好厉害之后,她一进门就说:“看见那个人看鸡窝,塞了个东西到衣服口袋里……”
桐桐过来一看,鸡窝里的鸡蛋没有了。
一般都会给下蛋的窝里留一个引蛋骗母鸡,自家这有五只母鸡,每次收了鸡蛋之后也会留一个引蛋。结果这个引蛋被差数目的小伙子给拿走了。
桐桐:“……”她又在墙里骂:“急疯了,引蛋也偷拿?要引蛋干啥?回去两口子在被窝里孵蛋去呀!”
墙外:“……”那些收税的确实是该死!怎么连引蛋也给人摸走了。
然后这个说,当时从他家收税怎么着了,最后找了关系,送了多少礼,才免了多少税云云。
他们说的热闹,桐桐的咒骂声从墙内不时的传出。
俞红来的时候从巷子口过,还能听见林桐的叫骂声。
她:“……”就如同看见个光鲜的桃子,结果咬开一开,里面钻了一只虫。真就是咽下去不对,吐出来又觉得好可惜。
她硬着头皮朝前走,推开门进去,桐桐愣了一下,就接着高声道:“俞大姐,你可来了!我跟你说,我要做一身丝绸的,短袖长裤,就要白的……我还就不信了,就她会扭腰摆款,会摆官太太的铺!”
俞红:“……”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外面的人却都笑:瞧!这俩老娘们较上劲了。
桐桐朝俞红挤眼睛,嘴上却说今天被收税的事,又说跟人吵架的事,义愤填膺的,声音贼大了。
说的差不多了,桐桐才低声跟俞红道:“俞大姐,就算是有人说我是工党,您看有人信吗?”
俞红:“……”她的意思是:最好的潜伏,就是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要照你这么说,那你这骂街骂的,富有成效,功劳极大呀!
第849章 秋叶胜花(29)三更
孩子们午睡了,四爷翻身睡第二觉去了。
俞红和桐桐在廊下,扇着扇子,吃着西瓜,低声说着话。
“而今的局势,摩擦一触即发。”俞红低声道,“上个月,工产国际委员会主席团决定解散工产国际……这事传回国内,当局一直宣扬要解散工党,要取消秦北特区。而胡宗南部,正筹备在洛川召开军事会议,议题是抽调驻河防进攻秦北……两党是否能继续合作,尚且不得而知。”
桐桐:“……”
俞红放下西瓜:“而今,抗日的大好形式之下,当局不想着驱赶外敌,一有机会便想着对付我们……林先生,你的谨慎是对的!也许我们随时都可能成为当局的敌人。”
“所以,俞大姐今天来是?”
“以后我尽量少过来!这位胡司令一旦动作,城中特务必然行动,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我们都可能被供出来,整个地下小组将受到当局的逮捕屠杀。我随时有牺牲的准备,此等关口,不能连累太多的人。若是将来,林先生有心,可……”
“俞大姐,您拿我当什么人?有难不能同当,非人也。”桐桐看她,“情况特殊,我就不写书面材料了。请俞大姐口头传达我的意愿,我愿意加入你们。”
俞红:“……”
桐桐点头:“今儿征税之事,我深有感悟。读史之人尽皆知道,一个王朝覆灭的必然因素里就有,苛捐杂税,百姓不堪重负。当局已然走入死局,历史不会选择它,也不能选择它。既然如此,必有新生力量来取代它!这是历史的选择,也必然是我的选择。”
俞红:“…………”她从布兜里拿出了一件做好的布鞋,然后将布鞋的鞋底撕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小本子,自己裁剪自己装订好的。
她递了过去,“送你的。”
桐桐接到手里,这是一本工党宣言,一万五千字,字体极小,写在小本子上,方便传递。
俞红在新鞋底上做了伪装,将其塞入其中,传递了过来。
“我会认真读的。”桐桐将其藏入袖口的暗袋里,朝她点点头。
俞红便不再叮嘱了:“你的意思我会传达,注意安全。”
“好!我等着被召唤。”
而就在这个时机之下,周伟人离开重庆,欲绕道长安,面见胡宗南。
蔡凡民夜里过来,两人一边在菜园中浇水,一边低声说话。
“……胡打算设宴款待,若有危险,设宴之地,得断电。”
四爷’嗯‘了一声,“那几日,我在厂里呆着。”
好!
桐桐给拌了黄瓜,下了面条,晚上加一顿凉面吧。
见两人在说话,她也没喊。其实,这次没那么凶险,因为胡身边的机要秘书兼侍从,本就是工党。胡的任何决定都能传递出去。长安就有办事处,办事处就有电报,秦北对长安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一触即发的摩擦,因为潜伏人员在关键时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及时的传递了情报。这才在秦北的指挥下,在周伟人的周旋之下,在舆论的高度压力之下,有惊无险,避开了。
蒋与胡筹备的针对秦北的闪电战,未曾实施便夭折了。
报纸上整日里宣扬,说是工党代表团百余人如何如何,桐桐每天都是从报纸上看事情的发展。
就像是俞红,闪电战乃是秘密会议所定,参会者尽皆军中高层,结果呢?这边开会,那边消息就递出来了,长安城中潜伏人员随时准备战斗。
而今,胡甚至都不敢承认他有过那样一个意图!
如此紧张的度过了五天,然后胡热烈的欢送了工党代表团一行,送他们返回秦北,此时,桐桐心中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这种博弈,其实很凶险。谁也不能预料对方会干出什么!所以,当日周伟人在小雁塔可谓是单刀赴会。
代表团一走,心里放松了。但对于潜伏人员来说,危险正在逼近。
此次明显就是消息泄露,胡又不傻,事过后焉能不查。这城里马上会风声鹤唳。
果然,重新划分保甲,大家相互监督,看看谁有嫌疑。
这一片住过来几户新人,于是,大家都召集起来,重新签字画押。
开会的地点就在巷子里,桐桐跟着四爷过去的时候,人也没来齐。
有王友良这个警局的红人,现在已经是副局了;有大黄这个单身汉,此次带两间草房的半拉院子,算一户人;有张文沛家,他家搬过来了,为了儿子张运来合群的,干脆住了过去。再加上自家,这都四家了。
钱平副处家,连柳贯也来了,一来就递烟,这个那个的,客气的不得了。
加起来这是六户。
这次这保甲,并不是都是住的集中才分到一起的。也会有交叉,防止一个保甲之内结成一体,相互包庇。
于是,再来的人桐桐有些意外:有娶了新媳妇的董大顺,他在街上做生意,距离这边几百米而已。有猪肉婆,这会子骂骂咧咧过来,耽搁她做生意了。
再有就是俩也算是认识的人吧,一个是送甜水的伙计叫甘老五,一个是大烟店里当伙计赵六。
十户人家,这就算是给凑齐了。
同在一个保甲,身份不一样,那自然就显得有人高贵,有人就得处处巴结着贵人。
现在这些人里,王友良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了。他是一朝得势,人也尊贵了起来。
坐在主位上,起身让四爷:“金先生坐。”
“王局坐吧!就别客气了。”
王友良回头又客气的对钱平点头:“钱处长,坐啊。”
钱平自然就去坐了,坐下还客气的朝四爷点了点头:“金先生,久仰。”
“久仰。”
柳贯回头看米桃:“杵着干什么?不知道给王局、钱处、金先生还有黄兄弟点烟呀!”
朱翠戳了戳桐桐:看!那就是米桃。
米桃站在柳贯身后,正就是肤白貌美,圆润的面庞,柳眉杏眼樱桃唇,夏日穿着白的紧身旗袍,露出肉呼呼,圆润润的胳膊和腿。她是有肉感,但绝不是胖。那个皮肤白的呀,瞧着真跟嫩豆腐一样。
柳贯不说,也没人好意思看。
他这一喊,就都朝米桃看过去。
米桃就那么斜靠在柿子书上,脚上的高跟鞋也不正经穿,一条腿站立,另一条腿交叉叠上来,脚翘着,高跟鞋只挑在脚尖,随着她脚尖的跳动,鞋也跟着上上下下的。
这会子被柳贯一喊,她慵懒的站直了,将脚塞进鞋里,一摇三晃的走过来。
马上,一阵香风扑面。
她嘴角噙着笑意,说话声音极软:“我来!我来!”说着,就从王友良的手里接了火柴,轻轻的划一下,然后给王友良点了烟,人却不离开,几乎是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在王友良脸跟前吹了火柴。
那前倾的姿势,当真是妖娆的过分。
朱翠气的脸都变色了,嘀咕了一句:真不要脸。
米桃又去给钱平点烟,钱平接了。等转过来要给四爷点烟的时候,四爷摆手,“我不抽烟,嫂夫人随意。”
米桃愣了一下,才要说话,就见这位金先生朝座位的一侧让了让,就看向他妻子,那位据说会算账的林先生便坐了过去,夫妻俩挨着,共坐一把椅子。
桐桐看米桃:“米桃姐去坐吧!”然后就说其他人:“都坐吧,别站着了。”
见凳子不够,她还隔着墙喊金秋:“拿几个板凳出来,叫大娘、叔叔都坐下。”
金秋高声应着,果然搬了小板凳出来,一人搬了好几个出来,叔叔大娘的一通喊,这才又跑回去了。
米桃:“……”她朝这位林先生点了点头,距离那位金先生远远的,坐着去了。
王友良看其他人,问说:“那我说几句?”
钱平和四爷都点头:说嘛!
“保甲,都是为了我们自己的,防着有人投敌叛国,这是好事呀!”
王友良先下了这个结论之后,就又继续道,“日本人打不进潼关,咱们比其他地方要安全一些。
但是,秦北的工匪离咱们太近了,大家也都知道,工匪最善于蛊惑人心。咱呢,就是要相互监督,不能叫咱们自己的人被工匪蛊惑了去。
要知道,一人通匪,十户同罪。我相信,咱这里没有糊涂的人,也永远不会出糊涂的人。”
张运来就马上道:“大哥,肯定呀!咱这里没有真的穷的过不下去的人!我觉得,只有真的活不下去了,才会想着落草为匪!”
他——介绍:“黄大哥,咱就不说了,都是老兄弟,咱一块立功的人。
像是金先生,虽然来的迟,但要家有家,要业有业,孩子又小,怎么可能冒险?像是钱平处长,官身,对吧?”
柳贯点头:“我也一样!我也一样!我可舍不得共产!”然后还道:“我担保,张文沛张先生,肯定也是不可能的!咱都是忠心耿耿,不会跟土匪同流合污的。”
猪肉婆白眼一翻:“那我家就会?”
那也不会!你家这猪肉卖的,家业很厚实。
在烟馆里混日子的赵老六嘻嘻哈哈:“我就是去,人家也不要我这样的!听说工党杀烟贩子。”
众人跟着就一笑:“可不嘛?你去了得把小命搭上。”
就只剩下送甜井水的甘老五,结结巴巴的:“我……我就是送水!没大富大贵,但也没饿着。不至于!不至于的!”
王友良就点头,“我也相信咱不会!这样,咱把各家的情况,人口亲戚,都写在表上,这要汇总起来。家里便是来任何一个亲戚,都要给保长报备一声。保证咱都能过安生日子!”
桐桐:“……”这般之下,不管是蔡凡民还是俞红,来一次只怕都会被记录一次。
保甲这种制度,确实是——厉害!
第850章 秋叶胜花(30)一更
要登记资料,资料得非常的详细。
像是四爷,姓名、年纪、婚否,配偶,子女;籍贯,现居地,左邻右舍;父母、兄弟以及配偶,子侄。甚至包括其他社会关系和谋生方式。
并不是填写了就可以了,还得需要人证。
就像是四爷,有配偶,那是不是有婚书或是结婚证,有的话,保长得验看。没有的话,就得需要证人,来证明确实是夫妻关系。
籍贯,这个得写,要是能找到同乡来证明就更好了。
写了左邻右舍的名字,还得左邻右舍亲自签字,证明写的属实。
在发电机厂上班,也得请卫大锤签字盖大印。
给三天时间,需要把资料补充完整。
像是桐桐现在最麻烦的是,她父母亡故,没有兄弟姐妹,除了婆家的社会关系之外,娘家的事没人能证明。
四爷不得不去找金二武,之前听他说了一句,好似同村的冯家人也逃出来,也在长安附近安家。这些都是同村同镇的人,能把桐桐的来历说清楚。
打听了地址,两人专门拉了半车的新红薯,把红薯秧,院子里的菜都带上,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结果这一家子住的并不远,在北城墙东侧住,就住在城墙根下的土窑里。
四爷下车,打听了不少人,这才找到冯老六家。
“六叔六叔”
冯老六干瘦,看见四爷就哭了:“哎哟!亲人呐……还能见到亲人呐。”
桐桐抱着儿子下车,看向这个大叔。当时在县城外喊住自家时,他还不显老。这才两年没见,明显老了!
四爷过去,将人扶住:“叔啊,家里人呢?”
“你老婶子没了……没了……”冯老六哭了起来,“没了呀!”
桐桐忙问:“那孩子们呢?”她记得冯家有四个孙子,孩子跟金家的孩子大小差不多吧。
“找食去了!”冯老六指了一面洞:“不叫你们进去了,站不直。”说着才看桐桐怀里的孩子,“妮儿还是小子?”
“小子!”
“小子好!小子好!老四也有儿子了。”
四爷就指了指车上的东西,“先把东西给您卸下来。”
“这可怎么好?”
四爷帮着卸下来,这才问:“其他人呢?都上工去了?”说着话,便将红薯扛下来打算给往窑洞里放。
冯老六赶紧拦了:“放着……放着就行!”
两人正推让呢,边上一个窑洞帘子掀开了,从里面出来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这男人穿着大裆裤,一边往出走,一边系裤带。从神态上不难判断,他不是一个人在窑洞里,而且在里面刚做完很激烈的事,身上还残留着味道。
那帘子掀开的那一瞬,桐桐看见个女人光着身子背过身去,正在拉衣裳往身上套。
叫人意外的是,那个女人桐桐认得,她是冯家的大儿媳妇桂花。
而出来的那个男人并不是冯家的大儿子冯刚。
桐桐:“……”这是出了啥事了吗?
正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就见帘子一撩,桂花出来了。她一边扣衣领,一边看过来:“老四和小桐呀?”
“大嫂子。”桐桐满眼复杂,才要说话,桂花却只笑了笑,问说:“生了?都这么大了?”
是啊!
桂花伸出手想逗逗孩子,却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偏过头,从身上摸了十几个铜子出来,转身递给公公:“搭点主粮,别叫孩儿饿的狠了。”
冯老六脸通红,还是伸手接了这个钱。
桂花看看那粮食和菜,才笑道:“你们有心了!”她拢了拢头发:“你们留着说话吧,时间不早了,我得去鸭子坑了……拾掇拾掇的就到上客的时间了。”
鸭子坑就在城里面,那个地方原先是个涝池,周围的人都在涝池里养鸭子。涝池的水退了以后,里面是个深坑,因此,就得名鸭子坑。
鸭子坑干涸,地势低洼,里面也不平整,高的高,低的低,于是,就有人在高土堆上挖窑,或是借着地势,盖一间能放一张床大小的草房。
那个地方就成了长安城里低等妓女聚集的地方,她们接客,挣点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
桂花跟两口子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桐桐追了好几步:“大嫂子!”
桂花站住脚,停下来:“咋了?还有啥事?”
“大嫂子,我给你找个活吧!”桐桐拉住她:“咱不糟践自己!”
“我啥也不会,靠干苦力,能挣多少?我试过,啥苦活累活都干了,东家都给不了一天饱饭。我生了五个,折了三个,没钱给看病,小五是饿死的!小桐,我的小五是饿死的!”
桐桐拉住她没撒手:“大嫂子,我给你找的靠谱……”
“小桐呀!我只剩下两个孩儿,我想把孩儿养活!”桂花说着,就抹了一把泪:“都已经脏了身子,还矫情啥呀?别费人情了。现在这样也没啥丢人的!能活着就行,谁笑话谁呀?”
没笑话!谁能笑话?
“我那妯娌,也在鸭子坑呢!今儿她没回来,叫我把钱捎回来了。在家又正好碰上个生意,这丢人的事叫你们给看见了。“桂花说着,就挣脱了桐桐的拉扯,“你回吧!”
说着,就疾步离开,不管桐桐怎么喊,都不再回头。
冯老六蹲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扇着自己耳光:“老四呀……叔也是没法要这个脸了!”
四爷:“……”咋办呢?“你这样,你让大哥二哥回来,上发电机厂找我去!我给他们找活干,只要有力气,不偷懒,挣的肯定能养活家小。”
“嗳!嗳!记下了。”
四爷这才把事说了,冯老六帮忙把字给签了,做了个证。
把东西都给卸下来,四爷才喊桐桐:“走了!”
桐桐:“……”她抱着孩子往车上去,心里沉甸甸的。
正要走呢,冯老六突然喊住:“老四啊……我想起个事。”
四爷站住脚:“您说。”
“我上次在北门的防空洞里,好像看见过你家五丫。当时太乱,飞机正下蛋,吵的很。我喊了几声五丫,那边都没听见。里面也没啥光亮,不知道是不是认错了。”
北门?
“对!北门。我还恍惚看见咱村的田贵!”
田贵是村里的穷汉,以给人打短工为生。金家有二百亩地,农忙时也会请这个人上家里干几天活。
这小子年岁不大,跟金四能年岁相当,是个沉默讷言的人。
四爷应着,“行!叔,我在心了,回头就去找找看。记得叫大哥二哥来找我,我想办法。”
“嗳!嗳!”
两人没急着回家,真就去北门打听去了。
桐桐坐在骡车上,四爷挨个的问,说五丫是哪里的人,叫啥名,多大年纪等等。结果这一打听,人家都说:“是田贵和五丫两口子呀!”
这人给指了地方:“林子后头,挨着坟地盖的草房,就是田贵家。”
那地方在城外三五里的地方,真不远。
架着骡车过去,绕到火车站背后,隔着一道林子,距离人家的村子有一段距离。这该是人家村子的坟场。
坟场边上,确实有一间草房,然后用篱笆围出一个院子来。院子不大,里面收拾的很齐整,篱笆上爬着豆角,豆角长的挺好的,一串一串的,嫩生生的。开出来的菜地一块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半拉子砖块,把走人的过道都铺满了。
桐桐就喊了一声:“家里有人没?”
“有嘞有嘞”屋后有人应了一声,声音脆生生的,高声应着。
紧跟着,从屋后走出个人来,手里拎了篮子,篮子里是茄子黄瓜,这一抬头,对方明显愣住了,手里的篮子一松,掉地上了。
“四哥”五丫看过去,一再确定:“四哥?”喊完,她’哇‘的一声就哭:“四哥,娘把俺卖了!娘把俺卖了。”
四爷推开栅栏门进去,将人往起扶:“起来!起来!你这……咋过来的?”
五丫先是哭,后又笑,看向跟进来的四嫂:“哥,嫂,走!进屋!进屋。”
桐桐去捡菜,五丫却摇头:“没事!没人拿!他们都嫌这是坟场,种的东西饿死都不吃。我们就在这里安家了。”说着,就往前面走,“屋里去!”
一间草房,一边是炕,一边是炉灶,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五丫开柜子,抓了花生放在炕桌上,又看看那么小的孩子,忙去锅台前,取了饼子塞到孩子手里:“这肯定是小重。”
“嗯!是!”
五丫伸手:“来!姑姑抱。”
孩子不怯生,果然伸手叫抱了。
把侄儿抱在怀里,五丫又哭:“……我跟田贵私奔了!娘把我卖了的事,估计家里人不知道。田贵给人做工,听说了!当时廖家办喜事,请短工帮忙。他混进去帮忙,然后混到新房,我俩就逃出来了。”
桐桐松了一口气:田贵穷,却肯吃苦,长的也周正,年龄相当。
再看看五丫现在这日子,在那么些人都活不下去的时候,田贵能有房有舍,能叫媳妇有吃有穿,就已然不错了。
再看看五丫穿的虽然带着补丁,但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一说起田贵,声都软了,可见,两人这日子过的很好。
四爷就问:“田贵人呢?”
“清理护城河,正招人呢!他去问去了。人家要会水的人,他刚好会水,这个活能干一两个月!”五丫说着就笑,“这里地荒,挨着坟场一圈都没人来!我俩才不忌讳!在荒草窝子里种了红薯南瓜,拾掇拾掇,冬天就扛过去了。”
桐桐就问说:“不怕被人挖了去?”你就白种了!
“谁吃都行!能活一命是一命。红薯苗子是剪了人家的秧子种起来的,南瓜……也是我去年在荆棘窝里发现的野南瓜,谁家的坏南瓜扔那地方,第二年出苗子,就长了南瓜,我一下子收了三十多个,可救了我俩的命了。我现在就爱到处种,谁捡去是谁的?!”
说着话,五丫就起身:“哥嫂,留下吃饭,豆角炖茄子……”然后摸侄儿的脸,“姑给你熬白面糊糊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