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肯招?”
是!还是不肯招!
这男人走过来,低头看着俞红:“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行。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在哪里下过馆子,给谁家做过什么……什么都行,随便说点什么,咱们今儿就到此为止。”
俞红的头低着,眼看所见,尽皆恍惚。
她轻笑着摇头,而后头颅重重的垂下了。
这男人一招手,冰冷的水顺势就泼了下来,俞红一个激灵被泼醒了,迷蒙的睁眼看着。
“贺萍,将隔壁牢房的人押过来。”
是!
俞红看着门口,不大功夫,就看见一年轻的姑娘被押了过来:是她!
她在李副官家做家教,教钢琴,但她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
这姑娘脸上全是伤,棉袄上都渗着鲜血。
俞红看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
这姑娘只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那男人说:“去劝劝你的上线,告诉她……识时务为俊杰。她不说,也无法保全什么。”
俞红满眼复杂的看向这姑娘,她低着头,慢慢的朝跟前走,然后靠近她,她才要躲闪,她搂住她的脖子,附耳低语:“……我不曾背叛!但我怕我承受不住。他们说,我再不说,就将我扔到鸭子坑……大姐,你要活着,等到胜利的那天……记得告诉我……
俞红还未曾反应过来,她便猛地冲到满是刺的铁板上,用脖颈对准铁刺,扑了上去。
顿时,鲜血直流。
贺萍强压下惊叫声,过去查看,人已死。她抓住对方的手臂,浑身的肌肉几乎都在抽搐。她背着光,控制着面部的表情,极力的控制自己不正常的心跳,而后才语气平静的道:“死了!”
俞红眼睛瞬间血红血红的,看着那男人:“她自南京来,家人被屠杀。她一路杀鬼子七人,却死于尔等之手!她是英雄,而你们却对她做了什么?”
这男人看着那尸首,而后站直,将风纪扣扣紧,对着尸首的方向静默:“主义之争,非个人恩怨。此非在下本意,虽有遗憾,但在下何罪?”
说着,就看俞红:“今晚,送英雄,到此为止吧。”
俞红靠在椅背上,看着鲜活的生命就此结束。
她记得,她小心的叮嘱:“……下次给我做旗袍,要素格子,配天蓝色的盘扣……”她一直想要一条:“紧身一点的旗袍,收腰一些……您看您给做的,直筒子,一点都不好看。我就想要一条收腰的,穿着去公园里转转……”
自己每次都说:“等胜利了,我送你一条你想要的旗袍。”
言犹在耳,她想要的旗袍终究是没能穿到身上。
铁门关上,铁锁锁上,但猛的一声,好似是枪响。
黄行健带着十几个警察,在这一带巡逻,黄行健朝天鸣枪:“……闪过一个黑影,吓死老子了。”
被单独关押的先生听到枪声,眼睛猛的睁开:‘小牛’找到附近了,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他在设法营救了。
正往出走的男人顿住脚,下令:“出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然后被告知:“巡查,被什么惊了一下,有人放枪。”
这男人眼睛微眯,朝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冷笑:“查!明天先查谁带队巡查的!再查放枪的人。”
贺萍隐在暗处抿嘴:有人找到这里了,这是着急给陷入困境中的人希望。哪怕明知道此举危险,但这样的做法,陷进去的是自己,保全的是更多的同志。
里面的人再坚持坚持,相关的人员就该撤退了。
他是拿自己的命为饵,意图救更多的人。
桐桐一早起来,打开大门,就见大门上用土坷垃划上的痕迹。这个痕迹是紧急情况下才留的,只有两个字——撤退!
为什么要撤退?黄行健呢?
桐桐将门关上,回去找四爷,低声说了。
四爷看了桐桐一眼:“……执行命令。”你知道对方要干什么的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执行命令。他说:“你带着孩子,以给长辈赔礼为由,去草滩。”
桐桐:“……”
“不要行险,要不然会陷对方于两难。”四爷安排她:“要快些!于越失踪,各家没有甜水用,必然会有人朝上报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查!”
“查就对了!”桐桐看向四爷:“入了牢房,再想出来,难!除非,我也进去。”
胡扯!
四爷瞪她:“这次的事交给我办,你不要再冒险了。”跑到狼窝里扮新手,没有这么玩的?再说了,又不是只有你跟黄行健?
你们现在属于脱离组织,无人指挥,再乱来指挥乱了大局。
上面在营救了,不是只有你才是英雄。
所以,听从指挥号令,让你撤退就撤退,不要犹豫。
桐桐:“……”
“还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是我太知道那些人的德行了。
“很多人在想办法,不搅和就是配合。”所以,尽快撤退!
于是,桐桐带着三个孩子,雇佣了骡车,天才蒙蒙亮就出城了。在巷子口买礼物的时候自然就不瞒着:“到底是长辈,我家金先生让我去赔礼,顺便送个年货。”
也是应该的!哪有儿媳妇跟公公闹的不可开交的?应该去。
在各种的劝解声中,桐桐去草滩了。
四爷要去上班,一副悠闲的样子。两人为年货的事,还争执了几句。
桐桐说:“猪脖子上的肉,要五斤就行。”
四爷就一副嫌弃的样子,“要后腿肉,十斤。干脆拿个猪腿吧!”
桐桐冷着一张脸,只不言语。
这猪脖子上的肉最便宜,但是后腿肉最贵。差的还挺多呢。
最后四爷退让了一步:“要个肘子,要三斤五花肉。”
桐桐这才放缓了脸色,说他:“你忙去吧!我知道怎么办。”
四爷一走,来割肉的人都劝她:“为这个的,两口子叨叨什么?”
“想起我那婆婆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桐桐摸了钱出来,一边说着一边叮嘱朱胖胖,“肘子要小一些,二斤大的肘子就行。”
那也太小了,至少都得三斤。
棒骨周围留多少肉,这个由人切嘛!
买了肘子,走的时候就不早了,已经有人喊着:“今儿怎么还不见送水?于越那小子呢?”
桐桐坐在骡车里,揽着孩子,慢慢的出城。
四爷的面前摆着账本:“我看一下电费就知道用电量,咱们在各个地方要不要再投入……”
卫大锤浑不在意:“日子都难过,现在就这规模了。再要多的怕是不能!”
四爷嘴上应着,手上却在翻看账本,配合着看收费单据。
然后在一个李家大宅的地址上停留了一下,这个地方的用电量很均衡,月月都正常用电。主家不在,偶尔办读书会,他们这个用电也是很不客气的。
而今的点灯没那么多瓦数,基本就是一种,十五瓦的。按照对方这个电费和用电量,这个地方至少有十个灯泡是二十四小时一直开着的。
什么地方的灯泡需要二十四小时开着?
除非地牢!
他又翻看了翻看,十多分钟之后就合上,然后用这边的电话打到张家,蔡凡民一定是等着呢。
电话一响,蔡凡民便接起来:“你好!章公馆。”
四爷就笑:“蔡兄,早啊!权叔在吗?”
“权叔再打太极,有事你说。”
这个点张大权当然在打太极,熟悉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
四爷就看了表:“哎呦!我看了一会子账本,忘了时间了,打的早了,没打扰吧。”
蔡凡民‘嗯’了一声:这是说有结果了。
他笑道:“没事,我守着电话呢。”
四爷看了卫大锤一眼,就笑道:“你这精力不错呀,早上起这么早。看来这不要媳妇不生娃,确实是能保养。”
蔡凡民在那边笑:“现在知道苦了?”
“可不嘛!你上次在家逗孩子,说啥电影院,可了不得了,孩子闹着要去看电影,那边连电都用的少,没啥商家,就几家大户人家用电,这电影院哪有什么电影,吵的我呀,正想去问问,人家啥时候有电影。”
蔡凡民有数了:电影院!长安只有一家电影院。电影院附近的大户人家是重点!
他就接话:“那是电影院不会选地方,咋选在那个地方去了。”
“那便住的大商比较多!但他们常年不在长安!像是浙商呀,什么李家大院,什么官邸,这些人不在乎一座院子,一年也住不了几天。”
蔡凡民‘嗯’了一声:电影院附近,浙商李家宅子可疑!
他笑道:“我得空了,我带孩子去看电影。你忙吧,等十五分钟……要是没急事,你就等上半个小时吧,再打过来。”
“好!”
半个小时之后,电话打过去,说的是电线的问题,这个东西耗电量大,也是一个大弊端。
谈的挺好,挂了电话。
又半个小时,蔡凡民亲自来了,拉了三只宰杀好的羊,说是犒劳大家。
卫大锤点着四爷:会邀功!有点功劳,都要告诉张家,给大家讨要好处。
四爷摆手,说卫大锤:“您清炖的羊肉是一绝!要不辛苦您下厨盯着,三只羊可别糟践了。”
卫大锤溜溜达达:这不正要去吗?
人一走,蔡凡民才凑过来,两人边走便说话:“你准备撤吧!先去草滩避避。”
四爷:“……”他低声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不用!保护好你,比什么都重要。”蔡凡民面色严肃,再一次强调:“带着林先生和孩子撤退,若是情况有变,有人送你们去秦北。尽快,不要耽搁!”
第872章 秋叶胜花(52)三更
撤退?
怎么撤退?要真这么走了,桐桐敢偷摸回来将那些人的老巢剿了!
当然了,这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行的策略。
但是,真不到这一步。
于越‘失踪’了,桐桐干的!四爷猜出了她的意图:她想制造一场失踪案!闹大!闹的不可收拾。
而她的方式一直就很直接,掳走就得了!费那么些话干什么?
但是,她的方式……只能是最后的选择。
换言之,她的方式与背后的组织行事风格不一样!她在意目的正确,可其实,过程正确也很重要!
四爷就说:“需得有人站出来说话,此事才能真的闹大。”
蔡凡民点头,跟上级想到一起去了:“我们的同志已经在做工作了!请开明人士,社会各界能发声,给当局施压!当年张、杨两位将军在这里逼蒋抗日,要相信群众对于当局此种做法的态度是厌恶的!也要相信更多的开明人士,社会各界会发出正义的声音。”
但是,事有万一。
一个人才,不该就此牺牲,我们皆可替代,唯你不行。
我们需要理工人才,我们皆可冒险,可你不行。
保存有生力量,才能希翼将来的胜利。
蔡凡民再一次郑重安排:“你的提议我会汇报,请你配合安排,服从命令,撤退。”
于是,桐桐才到,就有一个学徒开着张家的车,把四爷送到了草滩。
桐桐迷茫的看着四爷:为啥?出事了?不可挽回?
四爷摇头,伸手给她整理衣裳,借着这个做掩护,低声道:“上面的想法跟你一致……”
闹大?
“嗯!但做法不同!”你想敲闷棍,把省里某些人以及家属都给带走就行,这么最快,“……也最好安排!只要有人出面办个酒会,就能达成目的……”但人家考虑的事,即便这么救出人了,叫社会各界怎么看秦北呢?
若秦北这样行事,谁又能支持他们?他们需得处处无指摘,否则,就真成了匪了。
你再着急,但你不能破坏这个大局,这事非同小可,不能任性。
桐桐:“……”
四爷低声道:“能得上上下下的拥护,每一步都是重要的!”你急于救人没错,但作为党内人士,他们的使命,他们的职责,他们的目标,影响着他们的决定。
桐桐:“……”所以,牺牲小我,成就大局,是他们每个人心甘情愿的选择。
她将额头抵在四爷的肩膀上,心疼到呼吸不匀称。
四爷一下一下的拍她:“乐观一些,再乐观一些,你心里也知道,怎么选择是对的。”
桐桐缓了好几口气,这才道:“我得回去。”
什么?
“黄行健没有上级指示,他作为我的上线,下令让我走,他必然有所动作。”桐桐低声道,“他跟咱们的近,俞红跟咱们走的近,证明咱们没问题的于越又失踪了,如果咱们不返回城里,就证明咱们有问题。
而跟咱们走的亲近的黄行健则必死无疑!便是蔡凡民也难以逃脱,这又是一条线。更何况厂里还安插了那么多人,包括矿厂,这一舍弃,可就太多了。”
不要低估那些人的能力,他们的嗅觉很敏锐。
桐桐就说:“你回去,会干扰到蔡凡民。所以,你不回,我得回去!我回去,才能给大家争取更多的时间。咱们不是一条线上的,此事,你妨碍不了我。”
四爷:“……”可这么回去,“你可能会被请去调查。”
“我知道怎么应对。”桐桐看他:“我不会有事的,你看好孩子。”
四爷看向站在一边玩的三个孩子,再看看朝外面探看的老太太,“找什么借口让你回去?”
桐桐站直了,当即便翻脸:“我来也来了,年货也送到了,还要怎样?她是病了还是咋了,非得我把过年的大菜给做好?要做你做,我可不给她做。”
老太太一听,我儿子打算叫他媳妇伺候我?这是心向着我呀!
当时一拍屁股,就出来哭起了委屈:“见过谁家的媳妇跟婆婆没大没笑,一句‘娘’都不叫,‘她’‘她’‘她’的,这是叫谁呢?叫墙头子也没这么叫的!大家来评评理……见过谁家的儿媳妇这个样子……”
好些人都跑到巷子里来瞧热闹,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四爷:“……”
桐桐也跟着叫板:“你有当婆婆的样子吗?差点卖了我闺女,还想叫我敬着你……”说着,又冲着四爷叫嚷:“当时差点找不见孩子的事你忘了?”
四爷:“……”
老太太见儿子一脸犹豫,就哭嚎:“哪里卖了?大家都长着眼睛呢,我还能把俩妮子怎么着?”
桐桐不跟她嚷了,只问四爷说:“你到底是听你娘的,还是听我的!要是听你娘的,我就走!要是听我的,咱一起走!”
四爷只不说话,桐桐过去抱三个孩子,低声交代金枝:“娘回去有事,跟你爹闹着玩的,别怕!跟你爹呆着……”
“不住奶奶家!”
“不住!”这里有商号货行,自然有小旅社可以住。出租屋子的人家也挺多的!
老太太见儿子不向着媳妇,更嚣张了:“要走你走,我金家的孩儿你一个都不许带,惯着你了……”
桐桐拍了拍孩子,真就转身走了。
四爷:“……”他转身看着桐桐走远,这才抱了小的,牵着小女儿,叫金枝拽着衣襟:“走吧!”
老太太高兴了:“快!回家。”
“回啥家?跟你回去了,我这家不得散了?她在气头上,是她不对;你这多多逼人,也是她不对!我谁也不偏向,不跟她走,也不能跟你走。”
“那你们去哪呀?”
“住店去!”四爷嘴上这么应着,却腹诽桐桐的倔性!其实,在草滩未必不能办事!说了我办,我就是能办到嘛!
说到底呀,她是舍不得任何一个牺牲!
贺萍将地牢中的情形拍下来,传了出去,她便已然做了她能做的。
顺便,她还问询:黄行健是否是自己人?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警局来了两个身穿中山装的人,出示了证件之后,就问王友良:“我们需要带走黄行健,请他配合调查。”
王友良拿着这两人的证件反复的看:“找黄行健?他怎么了?”
“不该问的别问。”
王友良朝后一靠:“我手下的人,你们要带走,我连问都不能问?那对不住,人不能给你们带走。”
“请注意你的身份!”
“也请注意你们自己的身份!”王友良嗤的一声,“我手下的兄弟也是出生入死的,你们说带走就带走,凭啥?”
“我们不需要向你解释!”
王友良将枪从时抽屉里拿出来拍在桌上:“要带走人,那得看看我们这些兄弟手里拿的家伙什,是不是柴火棍!”
说着,就朝外喊:“来人呐!”
瞬间,里面涌来十多个,各个手里的家伙都上膛。
黄行健乔装去了一趟报社,他现在是失去联系的孤雁,这种情况下,必须启动另一套联络方式,才能找寻到组织。
他发了寻亲启示,自称逃亡走失云云,组织看到会去联络点的。他也留下了密信,将事情始末说清楚,请求支援救人。
他冒险那一枪,就是给牢里的人一个信念:我知道你们给关押,知道你们关押在哪里,再坚持坚持,我们正在为此而努力。
这个时候,他只能做到这些。
至于这么明显的做法会带来什么,不重要了!他努力的完成了他的使命,保护了他的下线撤离,传递消息营救同志。然后,才能去想,怎么在危局里争一线生机。
回来的时候,剑拔弩张。
他怔愣了一瞬,这些人比预想中的来的更快。他一副迷茫的样子,问说:“这是……咋的了?”
王友良招手:“兄弟,过来!这些人来找你,请你配合调查,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找我?找我干啥?”黄行健看那两人:“咋的了?我干啥了?你们叫我配合啥?”
“昨晚,你是不是带队巡逻电影院一带?”
“对啊!是我带队的,怎么了?”
“平时可不是你带队的,怎么昨晚就换你了?”
黄行健‘哦’了一声,“我随机的!哪个兄弟晚上有事,我顶替一下!哪边我都巡查过,这怎么了?”
“原本带队的人呢?”
那人自己站出来:“我憋不住,逛窑子,会相好的了,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这两人又问黄行健:“昨晚是你放了一枪?”
“对啊!看见个影子一闪,吓了我一跳!这又怎么了?”
“吓着了就开枪?”
“那不是!我们当时正在聊枪上的故障,子弹上膛了,当时一受惊,手不小碰到了,那不是开枪,那是不小心走火了。”黄行健看着对方,问说:“这也错了?”
这两人冷笑,时机地点,就那么巧?干他们这一行的,从不信巧合!
“既然是你放的枪,那就请你走一趟。”
王友良举起了枪:“各有地盘,别越界!”
黄行健一把给拦住了:“大哥,没事!我没干啥,他们能把我咋?不去才心虚呢!我去!您别为这个得罪人,也别让兄弟没为这个白白跟人火拼,犯不上。”
说着,就朝外指了指,对着两人道:“走!走吧!你们说去哪,咱就去哪。”
王友良看着黄行健被带到车上,车开出了大院。他找人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啊!这两人莫名其妙的。
黄行健坐在车上面向窗外,贪恋的看着古城的街道:今日之后,是否还有机会看见这人间烟火?!
第873章 秋叶胜花(53)一更
强光照在脸上,黄行健抬起胳膊遮挡了一下,对方并没有挪开灯的意思,就这么直直的照着他。
他闭着眼睛朝后仰着:“这是干啥?要问就问,要审就审,这么照着我干啥?”
贺萍陪侦缉处处长汪洋坐在对面,看着被强光照着的那张脸。
年轻、憨厚的小伙子,看不出丝毫特别之处,但仔细调查就会发现,火车站易主,此人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后来,白敬被踢走,王友良高升,牵扯出日谍案,通匪案,里面最活跃的就是此人,反倒是王友良捡了个大便宜。
导致的结果就是铁路一线被经营的水泼不进针扎不进,十分棘手。而这其中是否有通工,却抓不住丝毫的把柄。
抓不住把柄就是最要命的,这证明有高人藏在背后。距离秦北这么近,出现了这种摸不着根底,却能感知到很高明的势力,能是什么人?
可这些人就像是暗夜里闪过的影子,抓不住丝毫的踪影。他们好像就在人群里,就在周边,却每次想找寻,总是一闪即逝。
而这次,好似摸到边了。
这提起来的可能不止是一串。
东门里于越侦查的结果是,有人在蛊惑人心,在妇女中宣扬不当言论,这个人便是俞红。从俞红身上,摸出了她的客户群体,最特殊的有两个:一个是一位钢琴老师,叫肖云;一个是林桐,一个女账房。
在所有的客户里,这两人最可疑。
肖云做衣裳非常频繁,几乎每个十天她和俞红就要见一次面。不是做衣服就是改衣服。尤其是改衣服的次数,太多了!如果一次不合身,修改了,这是合理的!如果次次需要修改,还坚持用这个裁缝,不奇怪吗?
结果,肖云确实有问题,虽然在牢中什么也没说,但她自寻了死路,就证明这次自家的思路是正确的。
而另一个林桐,这是被于越详细的调查之后,否定过的人。他认为这个人没有什么问题。
那重点就在俞红身上,俞红的上线是一位中学老师,据说此人跟俞红是旧识,学校的很多老师能证明,俞红会去找这位先生,每月都有一次。
从这位老师身上,又摸到一个烟童,这孩子十四了,也已经被单独关押。
一个卖烟的孩子,四处游走,最适合传递情报,那他的情报传递给谁了呢?审问过,这孩子装聋作哑,一声不吭。
所以,不能推测,一定还有隐藏的一条线没被逮住。
而这个时候,黄行健在外面开了一枪,巧合的是,警局里的人都认识这个烟童,他经常在那一片出现。
黄行健——烟童,这不是就串上了吗?
而有意思的是:于越恰好就失踪了!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那天晚上起火了,很混乱,难以锁定杀人者。但是,由此可判断,东门里藏着秘密。
若是杀人的人是黄行健,一切就都合理了。
因此,汪洋不问开枪的事,只问黄行健:“认识于越吗?”
“认识!我家的水是于越送的。”
“知道于越去哪了吗?”
“不知道啊!找他干嘛?”黄行健眯着眼睛,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
汪洋一摆手,灯撤去了,黄行健眼前依旧是黑的,缓了半分钟,看到的东西依旧是带着光斑的,不甚清楚。
“于越失踪了,你知道吗?”
“不可能呀!我们那一片住的都是警察,失踪……消失三天三夜,不见踪迹,这才算是失踪,前儿晚上失火,我们还见面了呢!一个成年人,遇到什么事急着去处理了也不一定,怎么就说失踪了?”
说着,黄行健似乎明白了一般的‘哦’了一声,“他是你们的人呀?要是这么着,那他……不见踪迹,是不正常!要么,逃了;要么,被谁逮了;再要么,已经死了。就说呢,这小子怎么那么爱跟各家的婶子大娘闲聊呢,感情是给你们干活,搜集民间舆情呢?”
汪洋轻笑了一声:“你很懂呀?”
“好歹穿一身黑皮,被人戏称黑狗子。该懂的还是懂的!”
汪洋朝后一靠,眼前这个人有点难对付,他就说:“你说的对,于越要么逃了,要么被谁摁住了,再要么就是已经死了。逃嘛,不可能,他一直在积极工作,且有家人,怎么可能逃?他只能是出事了,而巧合的是,之前他在调查一个人——林桐。但是,他怀疑名单里是没有你的。
要不是你自己冒出来,我们很难锁定你。于越失踪,我们先怀疑的是林桐的丈夫金四能。此人身有绝技,乃是名副其实的财神爷。多少显贵人家从他身上获利,我们自然得慎之又慎。这样一个人,若是发现有人针对他夫人,他背后能动用的人手多了,要于越的命也不是不可能。
可还未等我们查金四能,你却先冒出来了。这件事就有意思了!我们调查之后发现,你与金家夫妻来往频繁,而俞红与林桐关系极好,林桐曾为俞红奔走,东门里人尽皆知。后来,俞红常去林桐隔壁的柳家。而柳家妻妾与林桐交好,情义甚笃。”
黄行健看向汪洋:“邻里邻居,相互帮衬,这都可疑了?要这么算,与我交好的人多了。”
汪洋摆摆手:“不对!你、俞红、于越,你们三个人的交叉点在林桐身上,因此,林桐身上必有蹊跷。验证你是否有问题,很简单!只要去金家看看,看看金家可还有人在。若是人去屋空,那么问题是显而易见的!你和林桐必是工党无疑。”
黄行健沉默了,也朝后一靠,对着对方笑:果然不能小看这些人,他们的嗅觉真的很灵敏。
既然如此,那便什么都不说了。
汪洋笑了,吩咐贺萍:“去看看,金家是否人去屋空。”
“是!”贺萍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金家必然是无人的,黄行健走到这一步,他就没打算活。
车行驶到东门,她带着人按照地址找过去,却见大门口站着好几个人。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天渐冷了。
这些女人围在一处,不知道在说甚,也不怕冷,就这么聊着:是不是金家的人突然走了,她们在这里嘀咕呢。
车一靠近,女人们都不说话了,都好奇的朝车看来。
贺萍从车上下去,看着大开的金家大门,就要朝里走。
“嗳?你谁呀?这是要找谁?”
贺萍朝说话的人看去,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打扮的跟周围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样,小偏襟的棉袄,一条藏蓝色的棉裤,头发盘的整齐大方,很素朴但却瞧着雅致中带着几分书卷气。
贺萍站住脚,回答对方:“这是金家吗?金家的人呢?”
却见这女人一脸的疑惑:“这是金家,我先生姓金!你找我先生还是找我?”
贺萍愣住了,看对方:“林桐?”
“我是!”桐桐将手里的葵花籽塞给郑见女,而后就准备往屋里走:“找我呀?那屋里坐吧。”
贺萍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在?”
“这是我家,我不在……能去哪?”桐桐笑了笑,然后上下打量对方:“你到底是干嘛的呀?别是我家那口子在外面不老实吧。”
贺萍:“……”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在这个人身上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她就是一个体面的,读过书,看起来也豁得出去的女人,而已!
这么直接的来问,她就只能说:“林先生误会了!听闻您是账房先生,我们……家刚好需要有人帮着看看账,不知道林先生是否有意接这个差事?”
“来活了呀!”桐桐就殷勤了起来:“那快里面坐吧。”要走了还跟门外的几个邻居摆手:“我就不陪了,来了个活儿。”
“你忙!你忙。”
贺萍就听到这些女人聊天:这个说人家这个年就好过了,随便动动手指头,这过年的钱就有了。那个说,金先生这次不对,给他父母的已经不少了,为这个的,大年下的两口子闹矛盾,实在是不该。
声音远去了,房间就在眼前了。
撩开帘子,屋子里热气扑面,炉子很旺,这家里应该就没离开过人。
鼻子轻嗅,红薯的香味和板栗的香味都有一些,炉子窑里烤着这些吃的。
温暖的屋子,还有心思吃小零嘴,这哪里像是要逃走的样子。
再看桌上,还摆着半碗花生仁,簸箕里是带壳的花生,花生壳在另外一个盆里,看的出来,她出去聊天之前正在剥花生。
桐桐将这些挪开,指了指椅子:“请坐!”
贺萍看了看那花生:“耽搁林先生做饭了?”
“快过年了,想给孩子做花生糖。”桐桐指了指花生仁:“这是生的,还没炒呢,就不请你尝了。”
贺萍问:“金先生不在家?”
“哦!快过年了,得给亲朋送些年货。”
“孩子们也不在?”
桐桐叹气:“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不做解释,只问说:“什么账目,有多少?复杂的我不行,简单的账目能整理。价钱好说!”
贺萍看向对方:“那能否请林先生跟我回去看看……”此人真不像有问题。只要这个人真没问题,黄行健就还有救。
桐桐诧异的看她:“现在?这都几点了?去哪?我又不认识你。我一个妇道人家,大晚上……对吧?你要是着急,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前面有个叫张文沛的先生,他这个账算的挺好的。”
贺萍:“……”多正常的反应!这就是普通人的合理反应呀!
于是,她看了跟来的人一眼:“听说王局就住在附近,你去请一趟王局……”说着,就看林桐,“他作保,林先生应该不会太担心吧。”
“这么着急呀?”桐桐尴尬的笑了一下:“还是王局认识的人,那我不担心。”
王友良被请来,刚才那人已经出示了证件,他来不止是作保:“你们要请林先生,我得跟着。我信不过你们!”
贺萍:“……”
桐桐:“……”
王友良说着就看过来:“林先生,我陪你去一趟。”
桐桐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那要是不好推辞,那就走吧。”她起身跟着往出走,都出了门了,又退回来:“等一下……”
贺萍回头去看,却见她从炉子窑里把烤着的红薯和板栗取出来,放在炉子台面上。这是怕烤糊了,白糟践东西吧!
桐桐给放好,才一边往出走,一边烫的吹了手又去捏耳朵……
第874章 秋叶胜花(54)二更
要上车了,王友良被请到副驾驶,桐桐和贺萍却坐在后排。
贺萍就看见这个林桐不安的动了动,好几次用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而后将车里粗略的打量了一下。
她主动搭话:“林先生平时在家做什么?”
“啊?”桐桐尴尬的笑了笑,“我三个孩子,大的过完年就七岁了,小的刚两岁多,你说我能干啥?光是吃穿伺候他们,就够我忙的了。”
王友良问了一声:“金先生呢?”
“你也听说了吧?”桐桐就‘哎哟’了一声,“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那公公来一趟,我这恶名声算是传出去了。你知道情况,你评评理,老家那地谁也没打算要,老两口多有意思的,七成给了老大,老大怕被抓壮丁,躲到牢里,偏叫我家那位给弄出来。”
“又不是大事,你们告诉我一声,事就办了,何必惹老爷子生气?”
“今儿要我们办这事,我们答应!明儿又叫我们办那个事,我们咋办?没有这样的道理呀!又是说应该给家里的女孩念女四书,又是说抛头露面的女孩儿没了清白,要嫁不出去……你听听这个话,我能不生气吗?”
桐桐说着,又主动问贺萍:“你们到底是干嘛的?找我干什么?能叫王局作陪,你们可不是什么商户!还有这车,张家有一辆,满长安城私人有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你是哪家呀?”
这话一问出来,车里顿时安静了,无人作答。
桐桐就不安的动了动,王友良回过头来:“林先生放心,我已经叫张运来去局里了,去向也已经告知了,兄弟们一会子就去接应,我怎么带林先生去的,必怎么把林先生带出来。”
“我信!要不是你跟着,我也不能跟他们来呀。龙潭虎穴的,横不能无缘无故的把咱扣下吧!这世道再乱,不到那个份上呀。”
“是啊!安心就是了。”
于是,车就驶过了电影院,从东边一户人家的大门进去了。
里面看似一般住户人家,可明显感觉戒备森严。
桐桐坐在上面不会开车门,处处笨拙。等司机下去给把车门打开,她下车的时候又差点碰头。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便十分的不安,左右看看,肢体紧绷,浑身戒备。
暗中有眼睛盯着她看,她察觉的到。
贺萍指了路,“请随我来。”
好!
桐桐就跟着穿过一进院子,而后被带进了一间屋子。
在屋子里被人递了黑头罩,桐桐不解的看,小步的朝后挪动。
贺萍就看王友良,王友良接了过去,看林桐:“林先生,没关系,我跟着呢。”说着,就将头套戴上了。
那边桐桐看了贺萍一眼,只得接过来,然后套在头上,之后就扶住身后的墙,一动不动。
贺萍看出了她的紧张局促和戒备,走了过去:“林先生,我扶你吧!不要慌。”
桐桐被扶着,脸藏在黑头套里,快速的捕捉着现在的信息。
被带出来,走了二十三步,左转八步,再右转,此时风速大了,这应该是个走廊或是门洞,有穿堂风过去,又是十三步,而后左转,没有台阶,但风却几乎没有了,这是进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朝左转,再朝左转,而后右转,似乎退回来一下,道路十分曲折。感觉脚下似是平坦,其实不然,这是下坡路,坡度很缓,难以察觉。但她手上挂着的坠子一下一下晃动的幅度告诉她:这就是下坡路。
所以,这是通往地下的通道。
从走过的方向和距离看,此时,早已经不在当初进去的宅子里的。他们很机敏,将地下室放在别的建筑的地下。如此,随时可切断与地上的联络。便是那个地方暴露了,也能及时脱身,隐藏自身。
这个地面硬度,脚踩过的质感,能判断出这是水泥。也就是说,地下有十分坚固的堡垒。
方向再转,桐桐心里自动于地上的方位对比,然后了然:这里已经十分接近一处戏院了。
爱听戏的人很多,她在周围邻居的闲谈里听过那个戏院。
那一处是小戏院,没多少名角,但也能经营下去。不过,那个戏院最传奇的便是‘闹鬼’!听说曾经戏班里有个生角和旦角相爱了,有情人未能成眷属。旦角被有权势的人买了去,而后两人双双殉情。
自此之后,相传这里住着两个恩爱的鬼。
其实,很多地方都有这种类似的传说,无人追究到底从何时起开始传的。一个小戏院在其中有甚显眼之处?
因此,从没有人怀疑过这地方有别的蹊跷。
可而今走到这里,比对出方位了便心里有数了。戏院这个地方极好,平时这里无人来,有异响便是被撞见也是小概率,此可归为闹鬼。有人时又是唱戏又是观众,能遮盖太多的动静。
桐桐算是确定了这个方位。
她甚至都预想了,地下建筑最重要的是气孔。若是戏院下面有地下办公之处,那是不是说气孔就在戏院里。
若是如此,那么戏院里搞清洁的一定就是军统的人,若不然,下面得闷死。
一瞬间她脑子里就有最坏的设想,只要能出来,干掉戏院里的特务,而后将气孔堵死,逼也能把地下的人逼到地上。只要上来,就有机会营救。
脑子里各种想法纷繁,很快便感知到了风。这是有铁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了,这风是开门带起来的。
朝里走路窄了,因为贺萍朝她靠近了,这是道路转窄的自然反应。
走了三十八步,朝左转,进了一处门,因为贺萍侧后半个身位,不再并行了!而一直一路跟着的王友良也不往这边来,他被人带着继续朝前走了,要是没猜错,应该是去了隔壁。在隔壁至少能监听到这个房间。
一脚跨进去,里面有至少五人的呼吸声,有一道呼吸声明显重了起来,是黄行健吗?
为了安抚黄行健,她主动问贺萍:“到了吗?咋还没到呢?你们到底请我来干什么呀?神神秘秘的!”说着,就喊:“王局?王局?王友良!王友良……”
正喊着呢,黑布兜掀开,桐桐抬手遮住眼睛,这才眯眼到处看。
从黄行健脸上扫过的时候,她一喜,紧跟着再看,不见王友良,她又慌了,问贺萍:“王友良呢?你们把我跟他分开,想干什么?”
贺萍看了她一眼,然后直接绕过,奔着汪洋,低声汇报去了。
汪洋见人被带来,已经有些意外!再看到这个被怀疑为工党的林桐,见到真人,他更是意外,这人压根就不可能是工党。
再一听汇报,这是压根就没想走!
他满脸意外的看贺萍:猜错了?
贺萍看了黄行健一眼,这才跟汪洋道:“黄行健是警察局副局,若无确凿证据,咱们不能关押他。”
汪洋微微点头,然后沉着脸看林桐:“你看看,那个人你认不认识?”
桐桐看向黄行健,然后走过去,看着他被锁在刑讯椅上:“黄兄弟?”她上下打量这个椅子,“你不是被请来的?”
问完,不等他搭话,就看汪洋:“认得!街坊邻居,还是同一个保甲里的人,咋能不认识?黄兄弟是好人,热心肠,咋了?犯法呀?”
“俞红,认识吗?”
“认识啊!俞大姐嘛,有两天没见着她了,怎么了?”
“于越,认识吗?”
“认识啊!家里的水就是他在送,这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这两天换了送水的人了。新来的没于越机灵,也没于越和气……不是,你问这些干嘛呀?”
汪洋看着眼前这个懵懂又紧张的妇道人家:“俞红是工党,黄行健疑似工党,于越失踪了……”
贺萍心里一跳:这里有个陷阱!于越失踪,就含糊了于越的身份。
就听这个林桐一脸的惊讶,又带着更大的茫然:“他们三个都是工党?工党……怎么了?我上过学,识字,我看报纸,懂时政,两党合作,工党犯了哪家的王法了?”
说着,一副反应过来的样子:“你们的意思是,我跟工党来往犯法了!那跟这三个人来往的人多了,我们就都是工党了?
你去东门里问问去,从东到西,从南街到北街,谁不认识我?我不认识谁?这里面但凡有个犯罪的,那我都是同谋呗?这也太欺负人了。”
贺萍心里一松,林桐应该就是不知情的!她不知道于越的身份,自然就根据那话音,以为于越也是工党。
这是合乎逻辑的!
若是她知情,就该知道于越不是工党,不会这么毫无障碍的说出这三人都是工党的结论来。
她看汪洋,汪洋也看她:这人要么真不是工党,要么就是段位极高。
可从此人的履历上看,她不可能有很高的段位,那就只能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此人大概率真的就不是工党。
汪洋沉吟,吩咐贺萍:“去带那小子。”
贺萍看了黄行健一眼,转身出去了。
黄行健不敢跟林桐对视,也不敢盯着门外,只沉默的垂着眼睑,隐藏眼中的情绪。
烟童没有招,若是他说了什么,对方不至于拿不住自己的把柄。
可这个孩子在牢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桐桐听到镣铐的声音,转头看过去,就见满脸青紫,浑身血痕的孩子非常吃力的走了进来,那每踩一步,脚下都是血印。
这孩子的面目已经看不清楚了,她也不确定她是不是见过这个孩子,但此时能被找来,必定是认识黄行健的。
若是他开口,又何必把自己弄来?
所以,这般酷刑之下,他依旧未曾背叛!
第875章 秋叶胜花(55)三更
桐桐不掩饰看见这个孩子的心疼,她转过脸来问汪洋:“他是鬼子?”
“当然不是!”汪洋看向这硬气的小子,“你认识不认识林先生?”
这孩子像是木头人一样,不给一点反应。
桐桐朝汪洋走了两步,看着对方:“这孩子犯了十恶不赦之罪?杀人放火?弑亲屠邻?”
“他是工匪!”
桐桐又朝汪洋走了两步,满眼的不可思议:“你们不是在合作吗?这么大的事,也可以说话不算话?我家的侄女因为不能为国尽忠,跑去重庆请愿去了。若是重庆是这个样子,我当时就该打断她的腿!这样的独裁者,没有效忠的必要了!”
“你放肆!一个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桐桐冷笑:“我一无知妇人也懂古训,‘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这般无信之事,你们做的如此理直气壮,此国焉能不衰?自古而来,昏君奸臣并出,而今,你们这是君昏臣奸,国祚在尔等之手,必不能长久。”
汪洋面色大变,一拍桌子:“狂悖妇人!拿下!”
桐桐指着汪洋的鼻子:“拿呀!抓我干啥?不就是说我是工党吗?你们这么下去,满大街抓去吧,都是工党!我现在不是工党,我告诉你,保不齐以后就是了!你们这不是都抓来了吗?有本事杀呀!没本事没胆子上战场跟鬼子拼命去,却在这里拿女人孩子撒气,你们多大的能耐呀!”
贺萍挡在汪洋的面前,呵斥道:“够了!军国大事,不了解,就不要大放厥词!”
“是我愿意大放厥词的?”桐桐呵呵的笑,“不是你们请我来的?”她冷哼一声,“我看出来了,你们就是要逮我,觉得我是工党,是吧?你们肯定也调查过我。调查过我就知道我这个人,好讲公道话。
当年救张文沛,跟龙爷对上了,我怕了吗?后来,为了俞红,我闯过王友良的办公室,跟她拍过桌子。后来,为了救隔壁那个米桃,我跟王友良差点翻脸;再后来,因为替冯家的女人说话,跟冯家的男人结怨了。
我为我自己的事,从未得罪过人!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说着,她就指着那孩子,“这孩子我不认识!被你们打成这样,模样我也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有没有见过!
但他是个孩子,他没犯罪,没犯错!你们的委员长允许工党存在,两党合作,那他怎么了?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待?律法呢?公道呢?信用呢?都不要了?!”
“你少说两句!”贺萍直接拽住桐桐的衣领往出带:“出去!出去!”
“你们将人逼成工党,还不许我说了!我要有机会,我也上重庆请愿……”桐桐一边嚷着,一边挣扎着,搅和的注意力都不在事情本身上了,才在乱中与黄行健对视了一眼。
黄行健心领神会,他当即就大喊了一声:“住手!”他也跟着挣扎了起来“不要对林先生动粗!这件事本就不跟她相干。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了,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请你放了林先生,也请放了这个孩子。”
汪洋看黄行健:“这个孩子你认识?”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常在警局外面卖烟,我一根一根买,他一根一根卖!他是不是有别的身份我不知道……但这个孩子,我跟他认识三四年了……那时候他更小,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都叫他烟娃子。他只是个孩子,他能知道什么大事?你们如果要工匪,我就是!你们放了他,我留下。”
“你承认你是工匪?”
“我要不承认,烟娃子还能活吗?你们是不是要当着我的面对他用刑?因为怀疑我,拉无辜的人进来,我干不出来这无情无义的事。所以,我是工匪,想用刑就对着我来!”
汪洋:“……”这样的口供是没有价值的!他承认了,却又没有承认。他说的东西再也不足以取信于人了。
不要觉得军统不重供词和证据,并不是的!内部倾轧很严重,又有中统无孔不入的盯着。若这人有点身份,在两党合作期间,工党必然在做各方工作想法子营救。
各方压力之下,这种不能说服人的供词若是作为证据,会给自己惹来大祸。
他站起来不住的挠头,然后看向烟娃子:“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识黄行健?”
“认识!这是黄局。”
“为啥去警局门口?你要联系谁?”
“我也去税务门口,邮局门口,学校门口,报社门口,还去军营附近,晚上在鸭子坑……还有厂子附近,都会去!这些地方的人啥时候发工钱我都知道……
税务是每月初一,我初一去,有人买好些留着……邮局十五发工资……军饷最没谱,有时候月初,有时候月末,有时候三两个月不见发,老总们总是发牢骚。
厂子里的人买烟,抠搜,买不了多少,但人多,也还好!他们十天领一次工钱,都是穷苦人!生意最好的是鸭子坑,能去的都是想消遣的,但就是地盘分的严。好地方我分不上,但在外围赚的比其他地方都多。”
烟娃子说完就看着汪洋:“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要让我说谁!”
汪洋眯眼看这小子:“那为啥把你打成这样子,之前一声不吭?”
“我没爹没娘,跟野狗抢过食,跟叫花子抢过死人的衣裳穿……我在街上流浪,谁都能打我,谁都能骂我……打我骂我……还要理由?没有给过我理由呀!
不都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么?以前我有个小兄弟,也没有咋!就是在墙角晒着太阳……两个老总路过了,气不顺,踢了两脚,踢的吐血,没两天,他就死了……才八岁!”
烟娃子说完,就又木着脸低下头,大有认命的样子。
这副样子好像是在说:我跟那个孩子一样,你们谁都能打,没有理由!打死了也是我的命。
在那边监听的王友良鼻子酸涩,自己当年的日子好过吗?还不是被人欺压?
他蹭的一下起身,直接朝外走去,在外间便嚷了起来:“今儿可算是见识了!真的是长了见识了!没有一点证据,屈打成招。女人、孩子,你们真是党国精英呀!”
他手里拎着枪:“今儿要么你们就把我在这里毙了,要么,今儿出去,我一定得把今儿的见闻禀告上去。叫上面看看,这一年年那么些经费,都是怎么浪费的。”
贺萍低声道:“王局,不要冲动嘛!审问是个技巧活,这三人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到底怎么样,还需要观察。现在下判断,太着急了。”
“你们还想把林先生扣下来吗?”王友良收起了枪:“那顺便也把我扣里面吧!”
桐桐对王友良还真有些意外,既然他裹进来了,那正好一用。她就冷笑:“不怕,正好把我仨关一起,看看我们之间到底有啥秘密。”
说着,就又叮嘱王友良:“你出去帮我找我家那位,他不是说重庆那边要给什么国府的谁更换避难所的用电系统,想找他去吗?叫他回复重庆,就说他老婆是工党,他去不了了。”
重庆的避难所,只有蒋先生的!更换避难所的用电系统?请金四能去?
这件事,谁知道?确实无人得知啊!
王友良只觉得心中大定,就说呢,林桐咋这么强势呢,感情她知道他男人手可通天呐。
汪洋眯眼,没说放人的话。没验证的消息不能当真的,等验证了,迟点再放也行。
王友良对着汪洋冷笑了一声:“要是林先生有三长两短,你怕是不好交代。”
汪洋笑了笑:“不劳王局担心,轻便。出去之后言辞得注意了!说了不该说的……”
“规矩我懂!”王友良说着,朝这位林先生点了点头,就真转身走了。
桐桐真就被扔在牢里,跟烟娃子和黄行健关在了一起。
三人并非不说话,桐桐就直接凑过去看烟娃子的伤:“叫我看看……这些人咋下的了手的?!”
王友良出去,直奔草滩。
四爷很意外,桐桐这是有所得了吧。他问说:“她咋说的?重庆那边的事也说了?”
“说了!说是避难所更换电力系统。”王友良坐在椅子上,“老兄,这种关系你真藏的住。”
四爷:“……”这事确实有人提过一句,但不到议事日程上。桐桐叫传这个话并不是要狐假虎威,她一定是要传达什么重要的东西。
避难所?电力系统?
避难所是暗中的安全屋,一般设置在地下,如堡垒一般,难以攻取。
四爷沉吟,她是想说,军统有自己的避难所,安全屋,且设在地下,如堡垒一般坚固。
可这个地方在哪里呢?
桐桐说了:电力系统。
所以,她是在提示,从电这个方面入手查查看,就能找到这个地下避难所的具体位置了。
电力?电路图?电线如何走线?
四爷的脑子中把这个片区的电路再排查了一遍,然后猛的一激灵,电影院背后其实就是戏院,这两个地方背靠背,不在一条街上,但其实距离极近,后墙靠后墙的关系。
李宅在电影院东,若是有地道,不管是通向电影院还是戏院,都是极其便捷的。
而电影院因为电压的原因,放片质量不好,因此几乎没啥电影,自然也就没有人常去了。这种的,反倒是很多声音掩藏不住。
与之对比,当然是戏院更加隐蔽了。
如此说来,黄行健俞红他们,其实是被关押在戏院的地下。
有地下建筑,那必留气孔,气孔就在戏院里!
懂了——有办法了!
第876章 秋叶胜花(56)一更
某办事处内,桌上摆着两份图纸。
这两份图纸是同一个地方的图纸,可图纸上在要紧的地方却有不同。
这两份图纸的文件上都打着‘绝密’的字样,也就说,这个东西仅他们可见。而这些是从两条线上的得来的。
杨主任点着其中一份:“这一份是‘东风’同志设法送出来的。”这是一位潜伏在军统内部的同志。其实,他们也都不知这位‘东风’究竟是哪一个。
而另一份:“是‘锦鲤’递上来的,图纸是‘青龙’所绘。”
赵参谋用铅笔点着图纸,“‘东风’的图纸内部构造极其详尽,但建筑之外,十分简略。而‘青龙’绘制的图纸,内部简,而外面却极其详尽。我认为这两个都没有错,结合在一起,才是最完整的。”
只是,“‘青龙’不是已经随时准备撤退了吗?他从哪来的资料绘制这个图纸?”
杨主任就笑,拿了另一份密电来,递过去:“看看!”
赵参谋接了过来,打开看完,然后蹭的一下塞回去:“‘白狐’与‘青龙’是夫妻?”两条线上的!
“两个机敏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另一层身份。”杨主任点了点,“所以,白狐传出来的情报,只青龙能读懂。”
赵参谋点头,一个义无反顾扔下丈夫和孩子回城,为的是保护同志,哪怕会身陷囹圄,也义无反顾,忠贞机敏;一个服从安排坚守后方,为了大局大势,哪怕明知妻子会危机重重,亦支持对方的决定,冷静克制。
他就说:“根据两份图纸,制定计划!不仅是营救人质,更是要将当局的险恶用心揭发出来。尤其是在商讨组建联合政府的当口,这个实打实的证据更重要!不能任由蒋将阻碍联合政府的罪名摁在我党头上。”
“我赞同!”杨主任就说:“这就下通知?”
“同意!”
蔡凡民看着手里的密令,将其焚烧,而后直接出门,发动了汽车。
贺萍出门买了糖果,抓了一个糖果塞嘴里,然后把玩着手里的糖纸,最后无聊的将糖纸一点一点的撕扯成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纸片,让它随风飘远了。
某一大学礼堂,一老师看着贴出来的失物招领启示,转身离开了,需要动员学生。
四爷问蔡凡民:“不用急于撤退了,可以回城!”
“对!还需要你配合。”
四爷带着孩子走,直接去厂里,把三个孩子交给金元带着,叫几人在办公室里。他则下车间,做了一个简易的稳压设备。
他提议:“可以请用电住户,客商一起去电影院,看看这个东西的效果。”电压问题只要用电就都会遇到。能解决电压的问题,这其实是个极大的商机。
因为这个问题,那些大城市的用电住户都会遇到。能用起电的人家,就不介意多花钱买这个东西试试。
因此,厂里的股东们都是可以邀请的。
凡是能在厂里入股的,可都是有些身份的。
这一天,这一片极其热闹。
王友良甚至接到通知,要派警力保护诸位名流的安全。
于是,他几乎是调集了全城一半的警力,要去戒严,他也亲自跟了过去,总觉得这次的事应该跟林先生有关。
金四能不会看着媳妇被关在里面的,这是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吧。
等戒严之后,张运来却过来,低声道:“后面那条街,那个戏院,今儿被人包了,说是演出什么新戏,学生把戏院都挤满了。”
学生?
嗯!学生。
王友良还没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他只指了指那‘李宅’:“带着人看着这边,大黄、烟娃子和林先生都关在里面。”
“是工党吗?”
“屁的工党!就是那个俞红,常不常的跟那些婆娘说些男女平等,女人不受欺压的话,被判定为工党。八成她就是工党,但这人被咱打上记号了,也没干了不得的事,非揪着不放!凡是跟俞红有关系的,都被弄进来了。”
“于越是不是也是工党?”
“听那个意思,好像是于越也是工党。”
张运来气道:“大黄哥咱可都是知根知底的,他咋可能是工党?林先生……就更不可能了!”东家长西家短,她比谁都会凑热闹!
至于那个烟娃子,就那么个年纪,能干出啥惊天动地的事来?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日谍咱们抓的,他们干啥呢?这就跟养狗为看家,狗却只去逮耗子有啥区别?”
谁说不是呢?
桐桐身在牢里,第三天了。
这三天,她知道一直有人在暗中观察。
汪洋就在隔壁,他问一直换着监视的人:“今天怎么样?”
“黄行健一如既往,就是那个样子了。那个孩子,倒是跟林桐有话说,将过往的事说给林桐听。林桐……昨天有些焦虑,今天就是暴躁,在牢里已经骂了两小时了,没有什么不敢骂的!”
汪洋皱眉,监听了起来,三分钟不到就直接挂了:骂的真脏!豫言骂了秦话骂,切换的可真自然。
他跟贺萍说:“这就是个泼妇!”
贺萍点头:“林桐的档案已经入库了,可以判定这个人没啥问题。”
是!她要是工党才奇了怪了。
贺萍又问:“倒是黄行健,他的心态很稳。”
“可这个也不能说明什么!他知道咱们没证据,不能将他怎么样,所以才有恃无恐。”汪洋说着,就问:“那位叫李华中的先生呢?”
“还是一言不发。”
汪洋问:“用了那个烟了吗?”
“用了!”贺萍给了肯定回答:“许是时间太短,还没有上瘾。我问过大夫,至少连用七日!用的多了,我怕他察觉,寻了死了。用的少了确实是上瘾比较慢。”
汪洋‘嗯’了一声,“那就再等几天。”
贺萍见对方要走,就又问了一句:“关于那位金先生去重庆这个事……您验证了吗?”
“验证了!”确实从各地找精通电力的人才,但是:“我已经汇报了,说此人有工党嫌疑!宁肯错,不可枉!所以,放心吧,他不会被请去的。”
“是!”贺萍跟上对方的脚步:“……我叫人去东门里暗访了,有许多的口供,您过目一下吧。有些口供我拿不准!”
“哦?”这是发现问题了?汪洋准备走的,此刻却脚下一拐,去了密档室!
贺萍将口供放在了他面前:“您先看着,我去安排那位先生的饮食。”
“千万小心,莫要叫对方察觉。”
“明白!”贺萍从里面退出来,厚重的门她给关上,左右看看。此时正是交接班时,守卫在替换更衣,更衣室的门锁被自己破坏了,今儿有几分钟的延误。
她悄悄的锁了密档室的门,而后不动声色的离开。
副处脚步匆匆迎面走来,问贺萍:“贺主任,汪处长呢?”
贺萍摇头:“不清楚!我们从监听室出来就分开了。”
副处皱眉:“戏院今儿演出新戏,看戏的人多。这件事你汇报了吗?”
“汇报了!应该是已经安排下去了。”贺萍就一脸笑意的将对方往出带:“您是行家里手,汪处安排了差事,您帮我看看这个东西量还能再加吗?”
“那个不开口的李华中?”
“对!是他!”
“这种人呀,就该动刑,弄这东西,太费劲!”
“嗐!那个小子大刑伺候了,不开口!那个死了的,动刑了,也威胁了,结果找机会就自我了断了。汪处不敢冒险了!好在这个东西虽慢,但一旦见效,效果不俗啊!”
“你个贺主任,办法是毒!”
“嗳?您可不能这么说,对敌自然是有什么办法用什么办法。”贺萍说着就看了看手表,“瞧瞧,再有十分钟就十点半了,也该给人家准备饭了。”
十点二十分,戏院的院落里,打扫卫生的‘瘸子’被敲晕,然后堵住嘴,捆绑起来带走。
有一小队人从厕所出来,手里拎着小桶子,桶子里是水泥,每个人负责一处气孔,水泥糊住,一看时间,整整十点半。
贺萍将袖子撸起,表就在她的眼前,并不用刻意去看时间。
十点半了!按照里面的人数来算,这里最多能撑住一个半小时!十二点整,便会觉得憋闷。
贺萍将‘被加过料’的饭给李华中带去,路过关押俞红的牢房,还问守卫:“怎么样?正常吃饭吗?”
“没有!绝食第三天了。”
贺萍喊住这位副处:“这人绝食,怎么办?”
“打开门看看!”
门打开了,俞红抬头,看向进来的人。贺萍跟在这位副处身后,对着俞红眨眼。
俞红余光看见了,微微点头。
这副处就说:“你绝食,有用吗?”他点着贺萍手里的饭:“那位李先生吃的饭里放了东西了,这东西一旦上瘾,你觉得他能扛住?人嘛,不能走绝路!”
贺萍也说:“你不为你自己想,也不为林桐想想!她因为你被逮进来,要不,你去见见她!你忍心看她陪你送死?”
俞红问说:“你们抓她?不可能。”
这位副处就嗤笑:“她有什么不能抓的?”说着,喊人来,“带这位女士去见见她的朋友!”
俞红被拉扯起来,推搡着往过走。
贺萍就笑道:“也不知道那位李先生看见俞红跟那些人在一起,会作何感想?!”
这位副处就跟着笑:“用完饭可以带他去看看嘛!攻心!攻心为上!”
饭吃完了,贺萍从善如流:“李先生,得挪个地方了。”
李华中站了起来,让去哪就去哪。
贺萍跟在身后,看看时间。
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声声都与秒钟的走动重合。
十二点整,她打开了关押黄行健他们的牢房,才要推李华中进去,却突然松了松领口,问守卫:“有没有觉得憋闷?”
啊?好像有些。
贺萍朝上看了看,喊道:“快!拉响警报——撤——”
桐桐看着护卫一个个的被调走,深深的看了这位军统女特务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起身,拉了黄行健:快!背着烟娃子走。
而她自己一手俞红,一手不认识的先生,拽着就跑。
贺萍断后,路过更衣室的时候,扔了打火机进去,里面瞬间被引燃,本来就憋闷的环境,更加憋闷,再加上烟雾四散,叫人很容易就想到了毒烟。
于是,里面乱做一团。
而李宅外面,十几名电工正在检查电路,检测电流电压,他们在高高的电线杆子上,可以看见李宅有人冲出来,有烟四溢。
于是,马上呼喊着叫救火。
说来真就很‘巧’,消防车蓄水正好路过这里!
周围的百姓和住户怕火蔓延,有人愿意出钱,请消防人员前去灭火。
而戏院、电影院,也有人去通知,尽快解散,小心火势蔓延。
于是,人乌泱泱的出来了。
戏院那边的那条街因为粪水车侧翻,路上被粪水铺满了。好些疏散出来的学生只能从电影院与李宅中间的夹道穿过来,绕道而行。
王友良看着几乎是同时涌过来的人潮,又得护着重要人物,又怕人多发生踩踏。
李宅的门被撞开,得把水管子引进去,再加上数十拎着水桶自发来救火的‘百姓’,李宅的院子瞬间被挤满了。
只看见烟,却看不见火,这更可怕!
人员乱走,等桐桐扶着人从里面冲出来,外面好些人。
然后,两方都愣住了。
有人在后面喊:“快报警——有人关押了人,还动了私刑……”
这么一喊,一群救火的‘百姓’就将‘受刑’的人围起来,然后如人墙似得一起移动。有人要摸枪,那位副处一边咳嗽一边喊:“住手!”
事态绝不能升级!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营救行动。
正乱着呢,就有闪光灯一个连着一个,媒体记者在墙头上,照片一张接着一张的拍。
这位副处喊:“坏了!事大了,汪处呢?”
贺萍摇头:“不知道啊!出来我们就分开了。您也知道,有些密道,咱们没有权限进出的。所以,去哪了,从哪走了,真不知道!”
正乱呢,站里派人来了:“别丢人现眼了,赶紧撤!”这事爱谁谁,跟军统绝不能有关系。
于是,假火变真火,这里存有资料,真就一把火全烧了。
而这个地下的秘密,放炸药包进去,点燃之后,轰然一声巨响,戏院整个坍塌。
左翼报纸说这是当局秘密逮捕工党,当当局却宣称:那是日谍所为。
关于拍到了军统一些人的照片,他们的解释是:汪洋为潜伏的日谍,此次乃是此人挑拨两党关系的阴谋。而今当摈弃误会,共同抗日!
清理废墟的时候发现汪洋在密档室的遗体,他是怎么在里面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成了一桩悬案。
等把这些都应付过去了,这才发现:俞红、李华中、烟娃子都消失了,但黄行健和林桐却还在长安。
所以,黄行健是工党吗?林桐是工党吗?深度参与的金四能单纯只是想救妻子呢?还是他还有别的身份?
这成了一个疑案,密封了档案!什么时候再开启这个档案,尚且不得而知。
但是,只要两党还在合作,只要对方再无什么不妥当的举动,那这个档案便永远不会被开启。
张大权斟了一杯酒递过去:“爷们,给叔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工党?”
四爷接了这杯酒:“权叔怎么这么问?”
张大权叹了一声:“爷们,长安不大,这一桩桩一件件,连起来就不对了!你是工党?或者单纯是此次私下与工党联手,你得给叔一个准话。”
四爷没喝这杯酒:“是工党如何?只是暂时合作一次,又如何?”
张大权端起酒杯,自己一饮而尽:“懂了,叔不问了。”
“您不问,我更慌了。”
“慌什么?”张大权就说:“咱们距离秦北近,当局宣扬的那一套,别人信,咱不信!因为咱看的见,咱摸的着,咱知道哪边更仁义。”
说着,他自己都不免怅然:“知道二虎守长安吗?”
嗯!
张大权拍了拍他自己:“那位杨将军是咱秦省人,咱秦省人多爱戴。后来逼蒋抗日,英雄了得。可这英雄是什么结果呢?而今在中美合作所囚禁,只怕将来也是难得善终。”
四爷沉默着,再看张大权,却见他的眼圈都红了。
张大权默默的倒了一杯酒,自饮了,才又道:“……人嘛,不可失大义!失了大义的,必然长久不了。你莫慌,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除了账目,厂里的其他事务,我不过问了。随后把卫大锤调开,他年纪不小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四爷举起酒杯:“敬权叔一杯。”
张大权饮了杯中酒:“不留你了!有几样礼,你带回去……”说完见对方推辞,他马上摆手:“别误会,不是给你的!是给林先生的!女先生高义,我深钦佩。不与你相干!”
四爷:“……”他只能道:“好!我替权叔转交。”
带着厚礼从张家出来,隐隐的,院子里还传来张大权唱戏的声音。
他自己给自己打着拍着,哼着过门的曲调,而后唱词带着铿锵之音:“……喜我儿抗金成名将,却不死于寇……儿啊,你死于了朝廷……说什么韶华短暂人生痛……泰山鸿毛有轻重,奸佞仇视万民敬……生为人杰死鬼雄……生也荣死也荣……”
这是秦腔《满江红》的唱段,唱的是岳飞。
而桐桐此刻坐在炕头在做一件旗袍,这是俞红临走拜托的。要做一件修身的素色旗袍,给一个叫做肖云的姑娘,她——牺牲了!
第877章 秋叶胜花(57)二更
四五年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到来了。
四爷和桐桐都没有撤离,他们属省委直接领导。四爷的职责是保障电力设备的供应,联络有蔡凡民,运输有叶熊。
桐桐主要负责为我党的商行提供财务支持,要做到账目不出问题,她的任务也非常重。黄行健必须保障火车的运输,他也走不了。
只是他们现在不能有太过明显的交集,因为上次的事,大家必须保持距离,才是正常的。
而接收任务的方式也变了,所以,家里添置了收音机。在固定的频道,固定的时间,会有相应的任务。
谁与谁也不交叉,确保彼此的安全。
而为了他们能更好的完成任务,他们需要培训。于是,他们今年会去草滩。以跟家中和解为由,前往草滩。
为了方便这次培训,四爷花了七个大洋在附近的村里买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紧靠着学校,已经有人提前将院子打理出来了。
大年三十回去之后,直接住到了小院。年三十晚上,去跟那老两口吃年夜饭。
除了老家没回来,老大在牢里,那媳妇跟冯刚走了之外,老二家也回来了。老太太稀罕老二家的孩子,这边老宅不缺老二家住几天的地方。
因着老家那边听说胜仗挺多的,周围已经有同乡想着能不能回去了。因此,老家那地就又有了价值。
可这有价值的土地,给了老大一百四十亩,偏这个败家子转脸把这些地给败光了。
老二家两口子回来,谁的脸上都不高兴。
桐桐和四爷也一副勉为其难才回来的姿态,各个都耷拉着脸。
金守财催刘九凤:“老婆子,年夜饭!”
刘九凤又嘟囔:“回来的都是先人爷,等着我伺候呢。”
结果端出来一大盘子饺子和一摞子碗,碗一人一个,饺子得分。
男丁一人一碗,女人包括她自己在内,一人五个。
四爷和桐桐来之前已经吃过了,也没想到这年月,人家还真准备了年夜饭。
桐桐就直接取走了空碗:“我们吃过了!”
然后拿了桌上晒的小红薯,给三个孩子一人取了一个,“可以,这就算是吃过饭了。”
刘九凤心里又不舒服:这是团年呢?这是回来专门给我脸子看的。
她就不冷不热的说:“那吃过了,就回去吧!还下雪着呢,带着娃子不好走。”
“那您慢慢吃!”桐桐真就起身了,将金忠递给四爷抱着,她自己一手牵一个走人了。
一出这宅院门,金枝和金叶就欢呼起来:“娘,堆雪人!堆雪人!”
“好!回去让你们爹爹陪你们堆雪人。”
这天晚上,孩子累了,睡着了。十二点整,四爷去开了门,有两道人影刚好到大门口。
谁都没有说话,先进来再说。
桐桐等在厅里,看到了来的人,是这个村的村长张根带着个人来。
“我给二位介绍一下!”张根指着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这是杨主任。”
“杨主任。”
杨青伸出手,跟两人重重的握了握,“终于见面了!”
“是!终于见面了。”四爷请对方坐,“坐下说。”
“孩子睡了?”
桐桐倒了热茶,又将烤的花卷端了出来,“睡了!咱们边吃边说。”
夜里是课堂时间,他们需要系统的学习党内理论,需要学习密报接收,学习使用枪械武器,需要全面掌握地下工作的所有程序。
为了学习用枪,会走远一些。
桐桐还怕枪响惊动了旁人,杨青却说:“安排了人在附近猎兔,每年不定期的都有,越是冬天,越是雪后,越是频繁。周围的百姓早就不奇怪了。”
再度摸到这个东西,倍感亲切。桐桐一点一点的,从脱靶到擦边,到几乎能打到八环,再到十枪至少有六七环是十环,再到最后打十环命中十环。
“嚯——”杨青拍手:“神枪手的潜质啊!”
四爷也差不多保持这个成绩,一般真有天赋的人,也就是这个掌握速度了。
他将枪放下,朝杨青笑:“后方很少用到它。”
“嗳!得保护自身。”杨青说着,就另外叫人送了两把枪来:“这可是特意申请的,咱们的兵工厂被服厂,这些厂长没有一个不想见你的!可都说了,胜利之后要都能活着,一定得请你喝酒。”
递过来的枪是驳壳,一人一把。
这一学就是半个月,直到正月十五才算是结束。
“二位需得谨慎再谨慎!你们已经在军统的视线之中了,稍有不慎,将万劫不复。”杨青低声道:“而今世界局势有了大变,小鬼子的日子不长。而我们与蒋之间,又该何去何从,尚不得而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保证自身的安全。”
四爷伸出手跟对方重重的相握,“保重!”
“保重!”
桐桐跟对方握手:“等胜利了,一定去家里做客。”
“好!一定要尝尝白狐的手艺。”
分开,回城,院子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安身,自家住的屋子有人打扫就行。张根会看着给安排的!
一辆骡车,一家五口回城。
许是因着桐桐曾被怀疑是工党,所以很多人明面上会疏远跟她的来往。见面打个招呼就罢了,不会主动靠的太近。
但私下里,该往来的还是往来的。
去董大顺的铺子买衣裳,他还是会便宜一些,还是会推荐最合适的,还是会小声聊些八卦。
隔壁住的娘儿几个,时不时的总来串门。
便是去买肉,朱胖胖有时候为了跟桐桐多聊一会子,还会帮桐桐切肉。要吃饺子帮你剁肉馅,要炒着吃给你切肉片。
王友良还是低调了很多,没有再像是才发达起来吆五喝六的样子了,弄点钱也从不独吞,叫下面的人都能占一些便宜。
最自然的就是张文沛,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甚至于远在津市的孙老当家的亲自发了几封电报以示慰问,年底又叫人送来了大红封。
而桐桐一般晚上九点收听广播,每隔半个小时播报一次,连播三次,就怕有事耽搁了。
每次接账本的地点都是随机的,可能在教堂,可能在哪个布庄,也可能就在路边哪个大树边,甚至可能是出门坐一个袖子上绑着红绳的人的黄包车,车上就放着呢,放篮子里直接带走就行。
交接也没有规律,随时调整。
除非突发状况,没有能顺利接头,这个时候才能启动死信箱。这个死信箱只能启动一次,下次就得重新指定死信箱。
这种的对桐桐而言,就没有什么难度。白天她照常生活,谁都看得见她在干嘛!夜里八点家里的灯就灭了,睡的很早。窗户挡住光之后,才正式开始工作。
便是有人时有时无的观察她,也真没觉得她有什么问题。
四爷每天两点一线,厂里、家里,家里、厂里,交际应酬少,回家就关门闭户。
两口子这样,再怎么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家而已,咋就工党呢?胡说八道!
王友良心说:是也罢,不是也罢!那么些人都敢用金四能,这又能出多大的事呢?不交恶就是了。
冯小琴端了饺子递过去:“我爹说,还是要离是非人远些!咱也不是啥大能,不小心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王友良看她:“那回去吧!回你娘家去吧。”
冯小琴:“……”她委屈的低头:“我爹也是为咱好的。”再说了,“当官……不是不兴有姨太太么?不查还好,要是查起来……怕是不好吧。”
王友良看了对方一眼,说王婆子:“把冯姑娘送到老宅去!老宅那边还能住人。她说的对,能养在外面,不能接到家里。你把老宅过到她名下,以后按月给她三块大洋过日子就行!我有空就去找她。”
冯小琴:“……”她一下子就哭出来了,“你啥意思?”
“不想要院子?那也行,把你送回冯家。”
冯小琴要了院子,然后被赶出去住了。
如此半年,真就是十分的安静。他们是两条要紧的物资运输线上的一环,不在于涉险,而在于稳,在于谨慎,在于做好这个保障工作。
一入秋,天才有了一些早晚,这一天,全城的广播都在播报:日本投降了!
投降了!投降了!
金叶欢呼着往大门外跑:“飞机不下蛋了!飞机再不来下蛋了!”
对孩子而言,那盘旋于头顶的轰鸣声,那爆炸引起的大地震颤,那头上噗嗖嗖落下的尘土,那从防空洞出来满个城市都弥漫的硝烟味,对孩子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噩梦。
金枝跟着往出跑,跑出去又跑回来:“娘,我敢上学了!我要上学去。”
金忠还不知道什么是上学,只跟着姐姐们瞎跑:“上学!上学!不下蛋!不下蛋!”
城里久不闻的鞭炮声重新燃放,一直到晚上,鞭炮声都不减。人们奔走相告,相互庆贺这胜利。
晚上,数以万计的百姓手举火把,钟楼鼓楼人山人海。
那么多的学生,百姓都上了街头。长安的教育资源好,就是因为战时,周边豫省、晋省等省份都在打仗,学校迁移,入了长安。而今这么多的学生一起涌上街头,跟当地的百姓一起欢庆胜利,年轻的脸年轻的朝气,大家似乎有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希望。
这股子欢庆的余韵还在,九月份,桐桐就送了金枝和金叶去学校。
今年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多了几倍,但到学校一打问,桐桐愣住了:“学校多少?”
“法币四十万,一个学期。”老师这么说着。
边上是来送孩子上学的李喜春,她儿子六岁了,也该上学了。这会子她也不由的探出头来:“啥四十万?”
“低年级,一个学期,学费四十万。”
我的乖乖啊!好些牵着孩子来的家长都被劝退了,连多问一句都不敢,牵着孩子自觉的回去了。
前后十来分钟,挤的满满当当学校广场,走了九成的人,稀稀拉拉的剩下的都是家境好。
李喜春哭笑不得:“四十万?这也太贵了!”贵了离谱了。
“没办法呀!都是这样。私立的更贵,没有四百万法币,进不了学校的。”老师给家长发了通知单:“拿这个通知单去票号缴,盖印之后拿来,孩子才能入学。”
桐桐:“……”我家两个一起上,这就得法币八十万呐!
金枝怯怯的:“娘,我不上学了。”
“怎么能不上学呢?”桐桐牵着俩孩子,跟老师要了两张,“我家俩个学生,给两张吧。”
本来不要四爷管的,但现在不得不叫四爷跑一趟,专门去给孩子缴费。
第二天又拿着那个单子,老师在学校门口收,然后登记名字,家庭情况,这才放孩子进去。
桐桐在门口站了二十分钟,一共进去了七个孩子,还包括自家那俩。
送了孩子回来,巷子里都在骂:这哪上的起学?
可不就是!上不起。
桐桐跟大家聊了一会子,这才带着儿子走:“天一冷,就再不理发了。趁着这个功夫,给孩子剃个头。”
这还真是的,得给孩子剃头了。
巷子口有剃头挑子,这会子也没啥生意。金忠乖乖的坐过去,叫人家给剃头。
剃头师傅说:“林先生,咱先说啊,剃头的价涨了。”
“涨就涨吧!”桐桐就掏钱:“多少钱?”
“八千!”
桐桐:“……”她瞪大了眼睛:“多少?”
“八千!”
“前几天我家那口子来不是还是五千吗?”
“涨了!您是不是很长时间不买面粉了,现在面粉都涨成啥样了,再按五千收,我家就得饿死人。全城都涨了,不是只我涨了!”
“那就八千吧!八千就八千……”总得剃头吧。
桐桐先给了钱,跟边上糕点铺子的掌柜就搭话:“剃头是手艺,涨价吧,还总能挣!我这铺子是开不成了。”
对方说着话就出来,模样像是要哭了一样:“今儿的面粉价,一斤两万。”
桐桐好长时间没去买粮食了,总想着今年秋粮下来再买些。没想到面粉涨价这么疯狂,一斤两万。
那要是这样:“一袋十斤的面粉,得二十万?”
可不嘛!面粉厂出来的小袋,一袋十斤,二十万。有五十斤的大袋面粉,一百万。
桐桐:“……”这么一算,孩子学费真心不贵!公立四十万,只相当于二十斤面粉的价格。私立四百万也不过分,这才相当于二百斤面粉的价格。
私立得给老师发工资,以面粉来计价,哪里贵了?
但如今面粉都涨成这个样子了,那其他东西必然跟着涨价。
所以,胜利了,好日子并没有来:有人囤积操纵物价,毫不顾及百姓的死活!
第878章 秋叶胜花(58)一更
这一年的日子怎么就那么难过。金忠喊:“娘,要吃肉肉。”
桐桐从厨房探出头看孩子,上哪弄肉去呀!面粉涨价,那其他能吃的都涨价了,养猪的成本高到养不起了,朱胖胖靠卖猪肉为生,现在都已经没有肉可卖了。
吃肉?市面上哪还买得到肉啊!
就是自家养的鸡,而今繁殖的养了二十八只了,怎么着呀?杀一只吃了?
桐桐不得不跟孩子说:“等过年!等过年的时候,咱把那只大公鸡杀了。”
四爷从屋里出来,瞧见俩闺女一边写作业,一边朝厨房看。儿子含着手指,一说肉哈喇子都顺着手指头流。
他就说:“杀吧!杀了给吃了吧!回头再说。”
桐桐:“……”雪白雪白的大公鸡,抓出来宰了。鸡血接了一小盆,明儿再吃。四爷把鸡毛收走了,拾掇干净,坐在边上给俩姑娘弄鸡毛毽子去了。三孩子对毽子没兴趣,作业也不写了,蹲在灶膛前,等着锅里的肉。这顿饭吃到晚上八点,俩姑娘一人一个鸡腿,儿子两个鸡翅膀。金枝把鸡腿给弟弟:“我不吃这个……”
“吃吧!鸡腿太大,弟弟吃不完。”三岁的孩子晚上不敢给吃太多的肉,倒不是偏心。鸡翅上的肉相对嫩一点,撕下来给小的吃就足够了。
真要是为公平,鸡腿切成块,或是把肉撕下来平分不就完了。
四爷也催俩孩子:“吃吧!”一人一个鸡腿,再吃炖的洋芋块也差不多就饱了。
桐桐看看剩下的肉,暂时放着应该坏不了吧。
四爷看桐桐可怜兮兮的吃那炖土豆,真的一点肉都不碰。他伸筷子,把鸡胸肉都夹给桐桐:“都吃了!”
桐桐:”……”
四爷就是鸡脖子,还有一起炖的鸡胗之类的东西,“行了!吃了吧。”想吃肉再想别的办法。“能有啥办法?”桐桐撕扯下一些肉来另外放在别的盘子里,明儿还能拿这个肉给孩子们包几个鸡肉小笼包:“自己养得交税纳征,如今吧,这物资再一涨价,咱就说,只喂草猪能不能长起来。”
野猪这都是杂食动物,啥都吃的。家养只给吃草,肯定不成。一般就是麸子,红薯之类的。但粮食涨成这个德行,直接在黑市卖粮食赚的比卖猪肉赚的多,那为啥要费这个工序呢?
养猪是如此,养其他的牲畜也是如此,于是,市面上很多东西便买不到了。像是各种肉类蛋类,别想了。
想吃个糕点,那可真是买不到。店家一天也买不到三五斤面粉,咋做糕点?做出来也没人买得起。
面馆八成都关门了,没啥可经营了。
四爷这口鸡胗也是咽的艰难,现在长安这物价,在全国来说,排在第二高。第一高的应该是太原,比沪市,比北平,比其他地方的大城市都高。
他就说:“省内没有轻工业基础,基本全靠陇海线运输。从津市运来,想想这个价钱。”大城市物价已经高的吃不消了,运来加上运费,到秦省这个物价再涨两三成。
桐桐啃着骨头:“全长安五十多万人口吧?”差不多!
早起,孩子上学,四爷上班。桐桐把儿子绑在前面,背着篓子,得去面粉供应站排队买粮食。是的!现在长安的粮食在一般的粮店里已经买不到了,统一的设置面粉供应站!东门里就设有一个,好家伙,乌泱泱的这么多人,桐桐感觉这会子三千人都不止了。
这个面粉不止是小麦面,还包括玉米面。
就算是有红薯吃,但不能一点主粮也没有吧。
桐桐挤在人群里,护着孩子,听着那边喊:“我要半斤面粉……半斤就行……”这玩意哪遭得住呀!
桐桐被挤的东倒西歪的,花费了四个小时,才到了跟前。眼前就轮到了,桐桐看见人家的价码牌又擦了重写:
面粉:两万五千元斤。苞谷面:一万二千元斤。
本来打算买半斤面粉的人,现在这个钱不够买一斤苞谷面的。
桐桐买了两斤面粉,她不缺粮食,但她得叫人知道她是缺粮的,跟大家的日子是一样的。
挤的狼狈不堪的出来,孩子也等的饿了。一出来,桐桐就掏了红薯干先给孩子啃着,这才一路跟街坊聊着。
别觉得这周围警察多,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并不,薪水现在都发的是法币,那个钱不要说温饱了,家里没饿死的就算是好了。
老人拄着拐在门口坐着呢:“比遭了年景还难!这是咋了嘛。”是啊!咋了嘛。
园子里今年大半都种的是红薯,种的算好的,能出几千斤,这玩意现在都瞧着馋人,有这个打底,一家子饿不着呀。
桐桐隔上好几天才去买一次粮,平时在家就是淘洗红薯,给红薯切片,晒干红薯片,然后用石磨给磨成红薯面。
城外的一些树好容易长出了皮,现在又重新的被人揭了树皮,榆树皮面黑市上已经有卖的了,人家不要法币,只要铜元。
花生壳、玉米芯这些也都开始磨成粉在售卖了,这玩意吃了拉不下,孩子蹲着疼的嗷嗷嗷的叫唤,家里的大人用钥匙,老式的铜片钥匙前面带个勾子,用那个勾子给孩子往出掏。
桐桐也感觉到了不方便,因为早在十年前,当局就进行货币改革,禁用黄金,白银全部国有,这在当时是为了防止白银外流的。当时就限期,所有银元得兑换成法币。
但是官僚资本下场,借着这个政策,搜刮白银三点七亿盎司,相当于十多万吨的白银。后来,这不是抗战嘛,整个系统乱套了,各种货币充斥着,很乱。
金条、银元、铜元,美金、英镑,这就成了硬通货。
而今呢,胜利了,当局还是老政策,禁用黄金,白银国有,通行法币。虽然大家都知道法币不保险,但普通百姓去人家设点的地方买面粉,不用法币,金银会被没收的。
硬通货只能在黑市流通,大家私下交易,用硬通货是不禁的。
这样的货币政策,必然导致所有拿国家薪水的人,拿到的工资都是法币。物价涨了,工资给你们涨。
可往往工资的涨幅跟不上物价的涨幅,市场这东西,下午和上午都不是一个价了,但工资是一月一发,这怎么匹配?
所以,吃财政饭的普通人,过的并不比谁更优越。都活不下去了,那怎么办呢?
收税的来了,低声说:“林先生,您拿两个银元,法币您给两万意思一下就行。”意思是,这个银元他们私下分,两万交上去糊弄上面的。
桐桐拿了两个银元,给了两万法币,对方的态度极好:“你放心,院子里只管种,只管养,没事的。”
这么一折腾,就叫而今运往秦北的物资严重不足。
棉花、棉布、纱布这些很要紧的,棉花是武器弹药制造的重要原材料,对棉花的质量要求极高。尤其是秦北现在并不能自己制造子弹,子弹极其精密,并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而今他们采用的方法就是复装子弹。
复装子弹就是用旧的弹壳,重新回填。
打扫战场还包括捡回弹壳,武器自然就是五花八门,啥玩意都有。
虽然秦北能产棉花,但棉花的质量不同,就会影响复装后的子弹。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秦北的棉花也能用。但总得试试吧!
尤其是在对秦北封锁一天高于一天的情况下,要把物资运进去,特别艰难。每家涉及这些物资的商户,都会被严查。
“查封?”四爷急匆匆的出来,看了门口停着的吉普一眼。
从吉普上下来一穿着黄绿色军呢子大衣的人,这人四十许岁人,脚上的皮鞋尘土不染。扬着下巴看了看厂子的招牌:“你就是发电机厂管事的。”
“是!”四爷看对方,“不知老总是哪位?”
边上的副官轻哼了一声:“金厂长不知道呀?这是咱们军备师秦师长。”失敬!失敬。”四爷看对方:“但不知我们厂哪里违禁了?”
“又是钢又是铁,还问为什么违禁?”秦河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我不为难你,这是张家的买卖,参股的人多,我都知道!但是,此事关党国大事,谁的面子也不好使。”
说着,一罢手,而后一对人马直冲里面,所有的办公室都给贴上封条。
“给你们三天时间清理,三天后,这里全面停工,谁敢擅自开工,此罪等同通工。”说完,便有副官打开了车门,秦河转身上了吉普,这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离开。
叶熊正来送料,这会子从里面出来,低声道:“整顿开始了?要求停业。”
四爷说他:“你带人马上回去!矿场估计也会被查封。”“好!”
四爷返回给张家打了电话,张家给予了方便,但张家甚至更多人家也因此而赚到钱了。现在突然停产,第一时间当然是要让这些人知道的。
张大权在电话那边骂骂咧咧:“秦河他妈的,胃口太大!给了一成干股还不知足。你先挂了,我再跟其他股东商量商量。”
四爷顺势就把电话挂了,这个局不好破。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坐下,写了封信,投递进了一处邮箱。当天晚上,邮箱被人打开,取走了信件。
杨主任拿着破解过的信件,这种困境,‘青龙’提了一个方案:美国的飞行大队在长安驻扎,他的意思是可以借助这个飞行大队。
可想跟这个大队的人熟悉起来,达到借力的目的,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第879章 秋叶胜花(59)二更
四爷的建议,杨主任思来想去,还是没有采纳。这天晚上,四爷收听广播,杨主任约他面谈。
桐桐将煤油灯挪过去,四爷将手里的纸条点燃,看着他烧成灰烬。“面谈?”桐桐看四爷:“飞行大队……你打算亲自去办这件事?”“嗯!”只要处理的好,它的用处很大。
杨青约的地方是十里铺,十里铺工厂林立,纱厂,纺织厂、面粉厂等等。这里每天骡车驴车卡车来往,生人极多。
两人戴着礼帽坐在路边,看着繁华的街道。
杨青就说:“秦豫两省所产棉花极好,铁路贯通之后,棉花棉布外销。后来,战争爆发,资源西迁国党八成的军服出自秦省。这最大的棉纺厂的东家,是蒋的儿女亲家。厂子大,工人多,咱们在工人中有支部。”
四爷听懂这个话的意思了,他觉得以个人的力量去撬动那个飞行大队,那就不如动用集体的力量,去制衡对方。
这里是对方的军备生产基地,一旦完不成任务,难道蒋的亲家来承担这个责任吗?之前没有误过,为啥你秦河一上任,就出问题了呢?
请问,谁的错?
换言之,你想顺利的当你的官,就别处处跟大家较真!否则,咱谁都别想好过。四爷懂他的意思了,只问说:“就怕对工人组织带来危险。”不会的!”要相信集体的智慧,也要相信团结的力量。
杨青又说个人接触那边的风险:“被军统和中统严密的保护,任何一个接触他们的人都在被调查之列。他们喜欢开着吉普满城的玩,吉普女郎有些是被他们安排的,有些是那些人自己找的,但凡自己找的,都必须调查一遍。所以,无论多机巧的安排,但凡靠近,必然引起对方警觉。”
所以,不能采取你的建议,这件事你静等就是了。会有人处理和安排!
四爷就不再勉强了,他回家,拉了板凳坐在边上跟桐桐一块处理红薯片,然后低声说今儿的事。桐桐:“……”这就是差别!这里没有个人英雄主义,就是集体、团结、协作。每个人只能是其中的一环,在自己的位置上去做自己的事。
所以,这挺好的!
于是,两人对而今的情况表现的很平淡,就是小人物抗拒不了命运的那种感觉,努力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冬季需要棉服,但是今年的货却总也跟不上。
厂子里用煤炭自己发电,但不知为什么,一直不出问题的发电设备频频出故障,严重影响了生产。
三人军事小组成立,当局毫无诚意。美国掺和其中,一边劝和,一边卖武器给当局,所为何来?不外乎是当局还没有做好万全的NEI战准备。
积极备战之中,军服军被不能按时就位,这是要耽搁大事的。
秦河真急了,解封了发电机厂,下了生产任务,必须保障用电企业的用电。可以说,没有叫技术人员冒一点点人身风险。
于是,年跟前了,四爷按时上班去了。年关了,多少人家过不起年。上自家借粮的人多了,不要别的,就红薯面借给几斤就行,今年年前借你五斤红薯面,来年秋后愿意还五斤苞米面。
这不跟高利贷一样么?
桐桐不那么借,只道:“咱谁跟谁呀?借多少还多少,啥时候有了,啥时候还吧。”而后又给五丫送了些苞谷面和红薯面,真就是年关难过。这般的粮食价钱百姓承受不起呀,怎么办?
百姓反映问题,然后面粉协会说了:绝对再不涨价。
可腊月二十八,粮价又翻了一番,这简直就不给人留活路呀。顿时一片哀嚎之声,媒体上尽皆叫骂之言。
大过年的,四爷和桐桐打算带着孩子去电影院看电影,可这一出巷子,看见风雪里堵在面粉站门口的人群,乌泱泱的,根本就过不去。
今儿不出售面粉了,也不出售苞谷面,就是糠,带皮的小米,三万二一斤。破衣烂衫,棉絮掉在外面的都算是穿的好的!有些大冬天了,还穿的单衣。家里的棉袄抵押给当铺了,忍一时的冻死不了,但饿下去会死人的。金枝将头抵在爹爹腰上:“爹,咱不去看电影。”
她不敢睁眼去看,这就像是逃难的时候看到的放粥的情形差不多。
四爷摸了摸孩子的头,“那就回吧!”这不是谁振臂一呼就能改天换地的,这个过程痛苦,但必须经历。
两人牵着俩孩子往回走,大年下的,没有欢声笑语,大白天烟囱都少有冒烟的。而今连烧炕都得省着,柴不好买呀!
在家里王友良倒是上门拜年,也跟着骂:“不是个东西!粮食押在手里,就是不往出放!”不过:“听说姜律师已经联系律师协会了,要把面粉协会告上法庭。”
四爷摇头:“没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上面是聋子还是瞎子?你忘了军统盘亘于各地,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不利于安定的事,他们报上去,可又能怎么样?谁藏在后面,你心里没数?”
别忘了,蒋的亲家就在长安,还有那么大的产业,他们什么不知道!?
结果怎么样呢?青黄不接的时候,真给告到了法院了。法院受理了,并且让检察官去查面粉厂的账目。
王友良还专门打电话给四爷:“金兄,有戏!法院接了这个案子。”四爷就笑:“再等等看!看结果怎么样。”
结果是账还没查呢,省里的几个大佬出面调停,督促双方和解。王友良接到消息的时候,骂了一声娘,“都没一个好鸟。”
和解的结果是,面粉公会非常的‘深明大义’,他们愿意给配给面粉。
什么是配给面粉呢?就是配给给特殊人士。像是律师行业的律师们,每月能买到三十斤平价面粉;像是法院系统,每月每人有五十斤的额度。像是新闻媒体,每月也得有个三十斤的量。
包括他这个警局局长,人家送来了每月一百斤的量,“不用您管,有专人给您配送!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能办到的一定给您办到。”
王友良:“……”这他娘的哪里是面粉,这分明就是‘塞嘴粉’。
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拿了人家的好处,就再对这件事说不起什么话了。
他看着也给送了八十斤量的黄行健:“都是些王八蛋!包括我在内。长安五十多万百姓的利益,就这么葬送了。”
只要上面不发声,这五十多万人谁在乎?
王友良将这一百斤粮食拿出来:“回头换苞谷面,放在食堂,给大家加餐。”黄行健将自己的八十斤也拿了出来,“能叫兄弟们吃顿干的。”
王友良在对方要走的时候突然叫住他,问说:“如果两边打起来了,你说谁会赢?”黄行健笑了一下:“你说呢?”
“兄弟们现在都吃不饱,又咋会去为他们卖命呢?”王友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摆手叫对方先走:“去忙吧。”
他坐在办公室一直在思量这件事,连吃都吃不饱,凭啥叫人给他卖命?回到家里,本家的几个亲戚来了,都是为了借粮食好过日子的。
他本家的叔就说:“良娃子,你可不敢跟着一条道往黑的跑!我觉得这国党弄不过工党。”王友良就笑:“为啥呢?咋这么说?”
“好坏咱分的出来嘛!这要是一块管事,谁更得人心?这要是打起来,咱也得问,谁更得人心。”老叔就举例子:“咱大道理不懂,但笨道理是懂一些的。
咱关中百姓都知道,每到农忙请了麦客来家里帮着收麦子,那一定得善待麦客,叫吃饱吃好。因为咱正用人家,人家干活卖力,把咱的粮食好好的收回来,这比啥都要紧。
这个时候叫麦客吃面吃馍,人家稍微仔细些,别叫地里撒太多,只这一来一去节省回来的都够这饭钱了,是这道理不?咱拿人家当事,人家也把咱的事当事,这是人情世故么。”
王友良耐心的听着,老人有老人的道理,其实话说尽,就是这么一码子事。
老叔就说:“良娃子,你看看现在这,把干活的都不当人看,那谁愿意给他卖命么?就凭那些死要钱的人,他们命贵,且不敢拼命。这就是人说的那个……既想叫马儿跑,又舍不得给马儿吃草。扛枪的大头兵不真心给他守江山,他这江山就坐不住。”
王友良:“……”多简单的道理呀!可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结果这一年六月,麦子刚收了,NEI战全面爆发。
上面开会,一个宗旨:逮捕工党,宁肯错杀,绝不放过。
王友良坐在下面,认真的听着。回到局里开会,高声的传达上面的命令,但私下却交代黄行健:“这事必须声大动作小,该查就去查,查不出来那就是没有。”
说着,深深的看了黄行健一眼:“这个意思,你懂吧?”黄行健很意外:“大哥这是……”
王友良摆摆手,低声道:“我不想自寻死路!”明知对方的船不把稳,我又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条退路呢。
回家的路上,看见冯家门口排着长队,一问开车的司机才知道,这是在放高利贷。
王友良:“……”他回去的第一件事,请了见证的人,写了放妾书,断了跟冯小琴的关系,另外补偿给冯小琴三根金条。
第二件事,将现在的院子放在朱翠的名下,然后写了和离书,签字之后收在油纸包里。家里的钱财,他在炕洞里藏一些,在院子里茅房里埋一些,另外的都放在房梁上。
然后亲自去了教堂,将地契房契连同和离书都给了朱翠,低声交代了钱财藏匿的地方。朱翠:“……你要干什么?”
王友良起身就走:“教堂粮食也紧张,吃也吃不好,回去住吧!关门闭户过日子,没人骚扰你。”
“你到底怎么了?”
“你收着,现在还不知道,权当是我给自己留后路了!”
第880章 秋叶胜花(60)三更
飞机的轰鸣声自头顶掠过,金枝站在院子里,一手才摘的老豆角,一手遮住光,抬头去看天上飞过的飞机。
爹爹说,不怕!飞机不下蛋了。果然,飞机就不下蛋了。
金枝继续仰着头,盯着天空。一会儿工夫,看见老鹰了!老鹰在天空盘旋着,发出不算悦耳的叫声。
她喜欢看这些老鹰,于是,抓了豆子朝天上挥舞着,还把豆角放在空地上,而后站远一些:你来!你来!这里有吃的。
老鹰并不下来,飞走又飞回来了,相互追逐着。正看的有趣,就见轰鸣声又起,有五架飞机出现在老鹰的上方。
爹说,那是小型战斗机。
其实,它们跟老鹰一样好看,眼前的场景要是画进画里肯定很好看,那机身银光闪闪,长的小巧玲珑,极其可爱。
蓝天、白云、黑鹰、银色的战机,这是多美的一幅画。金叶捡了地里的土坷垃朝高处扔去:“我叫你飞!”土坷垃飞的远了,砸到墙外的李喜春。李喜春喊:“金叶,你干什么?”金叶朝墙的方向吐舌:“想打鹰!”打鹰?看把你野的!
金枝看着朝北飞去的战斗机,心中不吝于用最恶毒的话去诅咒它,因此它飞出去要执行的任务残酷又恶毒。
它是要往秦北去的!我家两个姐姐都在秦北。
金叶每天都带着弹弓,用弹弓瞄准一切能瞄准的东西,只要不是破坏性质的,她就去打!到了晚上,她早早的就累了,她睡的最早。俩姑娘单独住了,住在金秋和金桃的隔壁。
今晚发现灯亮的时间长,桐桐进屋去看。金叶抓着弹弓睡着了,金枝却在画画。
这孩子的画里,天空就阴沉的,压抑憋闷的感觉,老鹰展翅像是长着一双铁翼,与它对峙的是一架战机,战机上有明显的美国国旗标志。
桐桐看着桌上的凌乱的蜡笔,看着这孩子满手都是被蜡笔染上的颜色,心中有些诧异的!她怯懦少言,可内心世界却是这个样子的。
金枝抬头无辜的看着娘,娘很珍惜的将画收起来,“画的好!”真的很好!
桐桐拉着孩子出去洗手,大手拉小手,认真的把手洗了一遍。虽然蜡笔的颜色还没有洗干净,但有什么关系呢?
四爷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桐桐示意他去看。
这幅画……四爷拿了出来,问孩子:“怎么会想画这个?”
金枝指着炉子上快要沸腾的水,那水一个泡一个泡的往出冒,要开不开的,“我觉得我就是压在水下要冒又冒不出来的泡泡……”
孩子想说,她觉得压抑。
这个形容,多恰当呀!每个人都是那个被压在下面要冒又冒不出来的泡泡,等都冒出来的时候,小水泡汇聚成大水泡,水便会翻滚,沸腾。此时温度滚烫,谁碰伤谁。
金枝低下头:“我讨厌美国人的飞机!我讨厌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来?他们为什么要飞在我们的头顶上?”
所有人都烦他国的飞机在我们的领空上日日飞,这种不满放在孩子的心里尚且都压抑不住,更遑论是大人。
而就在这一年,出了一件事,将年轻的学生激怒了。北平一个北大女学生,被两个美国兵给强奸了。
北平数个大学数以万计学生和青年走上街头,要求严惩暴徒,反美声浪高涨。可当局维护美国兵,歪曲事实,想将此事定为个人犯罪。同时,动用特务镇压学生!
这更加激起了学生的怒火,各地的学生纷纷走上街头声援。
上面迫于压力,判起主谋十五年,从犯十个月的刑罚,遣送二人回国。可回国之后,这二人便被释放。
其实学生一直反对的是饥饿的生存现状,反对的是NEI战,学生活动频繁,多与此有关。可这件事持续时间长,每次在要冷却的时候,当局的骚操作不断,反复激起学生的怒火。
长安许多学生用罐子撞了汽油柴油,向空军基地投掷!
警方出警并没有真追,做个样子叫人逃了就算了。但是中统将人抓了,十八名学生,逮住压根就没进大牢,便被枪决了。
一时之间,满城寂静,那种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桐桐正在规整柴火,手里的棉花杆用膝盖一顶,咔嚓一声,端为两截。
贺萍坐在办公室里,手摁在电话上不住的颤抖,好半晌这个情绪舒缓不了:刽子手!刽子手!
桐桐吃了饭就坐在桌前,对着煤油灯,她没去看被枪决的十八人,她只是不将那飞机毁了,心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呢。
半晌之后她回头去看四爷:“你知道那飞机的发动机是什么型号吗?”
四爷坐在边上画图,两小时之后画了一张简易图推了过去,“凭一己之力,再去干掉一个机场,能做到,但是冒的风险太大。”
“我知道!”所以,才叫你画图嘛!桐桐说着,就看他画的图:“这是活塞式发动机?”嗯!”四爷点了点这个图,“活塞式发动机用的是航空汽油……”
桐桐就呵呵的笑了一声:“这是战斗机,不是运输机。它的燃料得靠陆地运输!”对!所以,你是想在燃油上动手脚,叫他飞上去然后……坠落!
桐桐看他:“不行吗?”其实想叫它出故障很容易,只要燃油污染,必然出故障。这不需要高科技,只需要操作得当就行。
燃油一旦污染,飞机在空中必然会突然‘停车’,一旦停车,会如何?自高空坠落,机毁人亡是必然的。就现在飞机上的保护措施,不死也重伤,俘虏就是了。
四爷想这个可行性:“他们的程序非常严密,并不那么容易操作。”
桐桐就笑:“咱自己没有飞机,对飞机不了解,所以才神秘。但其实,真的没有空子可钻?”四爷看她:“你跟杨主任联系,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执行这个任务。”得有合适的身份,合适的动机,合适的借口,满足这个条件的人很少。
桐桐写了一封密信,去买菜的时候投信箱,而后才传了过去。
杨青看着破译过来的内容,不住的转圈圈。天上的威胁谁都害怕!这个打击是极大的!咱就是没有空军,这是事实。
一直都是用炮打飞机,用烟雾阻隔对方的视线,却从没用过这种方法。
办法听起来很简单,但想接近都难。这个人太难寻!关键是这个流程得摸清才能下判断!
因事关一个飞行大队,林清召唤了‘东风’!
贺萍桌上放着两台收音机,一台大些,一台小些。小些的经常带去办公室,大些的在宿舍放着。但是晚上她两台同时开,大的开到平时开的频道,声音大些。
小的才是和‘老家’联系的频道,声音放小,她必须贴着收音机听。
干这一行的,都很鬼。万一有人问昨晚哪个频道哪个时段播的是什么,自己答不上来怎么办?哪怕囫囵听着,也得知道个大概。
‘老家’要见面,她焚烧了纸条,然后将小收音调到跟大收音机同频了,这才关上,放在床头,继续看着大收音机跟往常以前忙了起来,又是哼唱,又是忙着梳洗。
第二天一边往出走,一边佩戴手上的手表,看见有同事从边上过来,她也一边哼唱着一边往前走,撞了一下——手表飞出去了。
“哎哟!你看这事……”
“不怪你!不怪你,是我没看路。”贺萍将手表捡起来,“没事,表还走着呢,就是表盘裂了,我今儿出去换个表盘,问题不大。”
“今儿这心情不错呀!有啥好事?”
贺萍乐呵呵的:“啥喜事?听说今早吃羊肉泡馍,我可有日子没吃了!”说着就先跑:“去的早的能加羊杂羊血,去的晚了可就没了,我先走了。”
吃早饭的时候都打趣,为了一口羊肉泡馍,贺萍急匆匆的把表盘给摔裂了。
贺萍一直就以吃货自居,出门买糖果,买点心,买水果,穿戴不讲究,吃的很讲究。所以,她要是为了一口吃的,那是绝对能取信于人的。
她吃完了还说糖蒜不行:“甜味太淡,有些酸。”贺主任呐,糖贵呀!”
贺萍摆摆手走人了,走出去了还问说:“栗子饼那家你路过了没有?还卖吗?我今儿下午出门一趟,要是卖我就绕道过去买点。”
“不开了!面粉供不上。”可惜了的!
她出个门,所有人都知道她去修表盘了。
修表店里的师傅还是那一个,隔着帘子里面坐着个人,贺萍将表摘下来递给师傅修着,她自己则坐在帘子外面,跟里面的人隔着帘子说话。
她坐下后,从边上抽了一本书,随手翻了起来。
里面的人问贺萍:“是否有途径知道飞行大队飞行任务前的所有流程。”“要这个?目的是什么,我才知道搜集资料,重点是什么。”
“有人提议,燃料污染可使飞机‘停车’坠落!”贺萍眼睛一亮:“这个任务我申请执行。”“什么?”
“我申请执行!只了解程序是不够的,必须得有身份合适的人,不被对方警惕……因此,若是组织真觉得此法可行,我请求执行此次任务。”
“你先了解程序!之后才好下判断,不着急。”
“好!我知道了。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来取表。”贺萍说着,就起身大声道:“师傅我还有急事,表先放这里你修着。”
修表的师傅递了一块旧表:“这个先用着,省的没表您不方便。三天后来取!”贺萍应着,真就走了。
走的脚步轻盈,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愉悦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