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谁不以为奇?
一时间,寺庙道观越发的红火起来了,求神拜佛者众。
四爷和桐桐回了一趟金家,叫家里人看看,他们身子康健,一路远行并未有大碍。
大太太忙问:“可曾有什么消息?”不管是家里以为死了还是如何,总归是大户人家没了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孩,细细打听必能找到。
四爷就回复说:“有些线索,还需得认证。已经托人去联络了,最迟明春必有消息。咱们家先别露了消息出去,这万一错了,徒惹人笑话。”
大太太一时就不好深问了,只能道:“这是自然!咱家必无人议论此事。”
“那就好!”四爷又看向金达:“大伯,侄儿准备八月进场试试,因而,想在京中小住……”
“可问过先生?”金达问说:“身子可吃的消?”
家中请的先生自然是说工夫尚不到家,但这先生本也不过是个举子,为人迂腐了一些。所谓的大太太延请名师,不过是给脸上贴金罢了。
举人功名,要么冲着进士去了,要么也能候选实缺。便是要教书,也都往高门大户去,为的是攀附关系,为将来出仕做准备。
像是金家这般的,只有些钱财,又能请到什么好先生?
大太太也说:“才十五岁而已,很是不必着急。虽说举业要紧,可身子更要紧。之前只想着叫你们成才,可经此一事,我是当真怕了!只要太太平平的,就是一辈子在家里,守着家业,我也知足。”
桐桐摆弄着手上的戒指,没言语。
四爷跟金达说:“伯母担心,侄儿何尝不知!只是此番科考能否顺利倒是其次,主要在于京畿秀才齐聚京城,交际倒成了要紧的事。”
大太太还要说话,金达却先点了头:“很是!达官显贵之家,子弟也多读书科举,若是能结交一二同年,亦是幸事。”
“正是如此!咱家乃一白身之家,虽有些许钱财,但到底是根底浅薄。官场之上,盘根错节,若想上进,岂是单打独斗可成事的。”
金达心里越发点头,正是这个话,正如大儿子的岳父,这些年,也给贴补了些钱财。然则他用这钱财纳了小妾,也不会用钱财铺路往前走。
以至于想给儿子弄个监生的身份,而后捐官都成了难事。
此次结交张友士,此人和气,却也并无实在之言。一个监生身份,开价三千两。若是再捐官,万两不止。
钱花了,但交情到底浅,是否可信尚不可知。
金达应承下来:“那便休息几日,便去京城住吧。左不过半日路程,想回便回来了。”
大太太又问说:“你要备考,这交际来往应酬,可忙的过来?不如让你大哥……”
“铮哥儿我另有安排!”金达拦住了大太太的话,说侄儿:“去吧!带你媳妇先回吧。”
桐桐就跟着四爷起身,告退出来了。
人一走,金达就说大太太:“取五百银给送过去,来往应酬需得银钱傍身。”
“老爷您也真是的!他们小孩子家家的,何曾自己过过日子?家中贴补五百两,那就是五百两的过法。家中贴补五千两,也必是五千两的过法。不若按月给,每月一百两,他们好计划着花。”
说着话,叫李婆子:“去拿一百两给四奶奶送去。”
是!
金达:“……”他未言语,起身便出去了。
直到要出门了,四爷去书房辞别,金达才递了一个匣子:“这是五百两银票,你拿着。京城中勋贵子弟多,花销无须多计较。”
四爷推辞了:“大伯母已经给过了,尽够。”
“拿着!”金达推过去,“莫要啰嗦!只要能结交到可用之人,这点钱花的实不算什么。”
四爷:“……”这倒是不好推辞了,他拿了这个钱,给金达留了一句承诺:“大伯莫要再找张友士,他在神威将军冯唐家任教,教将军的次子冯紫英。张友士为其子捐官,走的亦是神威将军的路子。那咱们又何必绕这个圈子呢?”
金达:“你认识冯将军?”
不认识!不过,可以想办法:“其中曲折,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试着去办,不管成与不成,一月之后,我打发金宝回来给您个回复。”四爷说着,又叮嘱说:“大姐的婚事,莫急!八月之后再订未必就迟!”
金达:“……”他的路子倒是野。
要去京城备考,金迩拿了八百两来,叫只管收着。
金锐和小曹氏又给了两百两的盘缠,显见的,金锐没打算再科举了,他觉得他不是那块料子:“我忙着学制药呢,就不送你们了。”
四爷和桐桐都没推辞,将银子都给收了。
家中没分家,是不要想着置办私产的。除非是桐桐的陪嫁宅子,否则你不可能有私产。
曹家是富商,曹氏和小曹氏都有嫁妆,所以,都能有体己的银子贴补。
对这个两人也不执着,除了大太太有些小心思之外,这个家里整体来说,其实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
往出走的时候,金铮和金钟来送,金钟一路上都在抱怨,他想去京城,但是得拘在家里跟着先生念书,一日一日的连宅子都出不去。
四爷就笑,这俩其实都不是读书的料,金钟到现在论语都未曾念完。
虽说这哥俩都是童生,可他们的舅舅是县里的县尉,童生试就在县里,县令亲自考的。其实童生一点用处都没有,县令何不送个人情呢?
当然了,为了彰显人情金贵,这哥俩过了童生试,但是金锐作为二房的儿子,再是跟县尉是姻亲,也没给过!这就显得公正多了。
“留步吧,等八月……”八月之前,给你们捐个监生,去国子监念书去吧。不必在家里受腐儒的荼毒了。
此番进京,看到城门口盘查进京的和尚、道士,据说驸马府花费重金求能驱邪者。
桐桐只笑,甄家人在金陵,此事传到金陵,甄家人再赶到京城,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两月,这做派,很快就传遍天下了。
也不知道宫里怎么看?皇家怎么看?
“荒唐!”甄贵妃听说了,不住的拍着胸口,然后吩咐:“夏守忠,你出宫一趟。传本宫口谕,驸马在府中安心静养,不得违逆。”
“是!”夏守忠要走了,又低头提醒道:“是否要问问侧妃?”
“去吧!她早该派人出宫辖制了。”
夏守忠应着,先往东宫去。进去的时候正碰上西安郡王妃进宫看望太子妃,他便稍微落后了一步。
王妃进内殿了,身边伺候的嬷嬷只在外面等着。
恰逢侧妃给太子妃请安出来,有宫婢近前:“侧妃,夏公公来了。”
“夏公公?”侧妃朝外看了一眼,未曾搭理福身半蹲着的嬷嬷,脚步匆匆的离开了。边走边问:“夏公公从何处过来?可是贵妃娘娘有旨意?”
“不知!”
人走远了,这嬷嬷站起来,疑惑的朝那边看了一眼:那是侧妃?
自己虽未曾见过侧妃,可到底是隔着珠帘看过,哪怕看不真切,却也能分辨出来,三姑娘窈窕。而侧妃则丰腴肥美了一些。
便是两年未见,身形丰腴了,可声音会变吗?
三姑娘声音婉转,如画眉一般,听着清朗。而侧妃之音,带着三分娇,三分媚,听着绵软。
这疑惑搁在心里,直到王妃出来,上了自家的马车,她才说了自己的疑惑:“……老奴听来,竟觉得此并非同一嗓音。”
“不曾听错?”
“绝无听错可能。”嬷嬷有些惧怕,“难不成老奴去甄家见到的并非三小姐?甄家诓骗了老奴。”可这是没有道理的。
王妃一再问:“你当真听清楚了?”
“当真!”嬷嬷恨不能赌咒发誓,“隔着珠帘,老奴瞧见三姑娘婀娜,穿着素雅。想来平日里便是那般装扮;可侧妃乃一珠圆玉润的美人,着彩衣,装扮华丽。听声音,更是天差地别。”
王妃:“……”瘦了可以变胖,衣着喜好更可改变。声音娇媚……这许是从小姑娘到妇人之后才有的变化,不能因此而推断什么。
可要是再结合驸马府这奇奇怪怪的事端,就不由的叫人怀疑起来:这里面是不是有隐情。
一进府门,王妃叫交代嬷嬷:“去江南,就说要找最好的绣娘,要给太子妃缝制衣衫。”而后,“瞧瞧打听甄家的绣娘……便是绣娘是家养的,她们身边亦有小丫头或是徒弟,不管用什么法子,去找来。”
别人不知道三姑娘长什么样子,可给姑娘们裁衣之人一定知道。
“是!这就找人去……”
“不!你亲自去,不能走漏风声。”王妃又想起在船上碰到的那个小妇人,一个照面,极其相似的容颜,说起来,打发了嬷嬷去,可她也未曾看清那小妇人的脸。
桐桐看着镜子中的这张脸,将面脂一点一点的抹上。而后取了帷帽戴在头上,她需得出门,去绸缎铺子买料子,换季了,得剪裁衣裳。
家中有马车,大安驾车,银翘陪着出门。
到了店铺门口,才要下车,就听见大安喊道:“你这厮,何以这般莽撞。”
银翘撩开帘子看:“何事?”
大安回头:“有一莽人拦车……”
“见谅!见谅!在下实非莽人。”二十五六的少年人说着,连连作揖,指了指身边挑担:“在下有几匹好料子,店铺不收,送当铺又给不上价儿!只能在这儿等个好买主,好卖出些银钱。”
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裹打开,露出里面嫩绿的料子来。
桐桐眼前一亮:好鲜亮的颜色。
银翘知奶奶瞧中了,便下了马车:“物倒是好物,可你这物从何处而来?若是来历不清楚,我们岂不是成了贼?”
“不敢欺瞒!实在是家中艰难时,将妹妹卖于大户人家为婢!幸而主家宽厚,赏赐极多。我妹妹有太太们赏赐的旧衣,便将这崭新的料子送回家里,叫我变卖好补贴家用。”
银翘心说,这得是多大的人家,她妹妹得是多受宠的丫头,才能被赏赐此等面料。
花了十两银子,买了许多好料子。
桐桐一件一件的瞧了,然后放在马车上,叫大安看着:“家常穿用,很不必用这般上好的!留着慢慢积攒,大姑娘二姑娘出阁,添在嫁妆里。”
“是!”银翘笑道,“幸好奴婢留了心眼,问了住址和姓名。”她帮着规整,“倒是有个好名字……花自芳,听着像是个读书人。”
桐桐愣了一下,是他呀!难怪能拿出这么好的料子,也难怪后来就有了家业。
一行人重新买了料子,回家自己裁剪自己做,消磨时间。
而四爷也忙,为了给金铮和金钟买一个监生的资格,他去了道观,找张真人。这老道神通广大,有他的门路。
况且,道观施舍草药,而金家种药制药,这又何尝不是生意?
只一味‘养生丸’,道观就不缺香油钱。
张真人没自己吃养生丸,倒是拿去给道观里的小童儿吃了。这小童儿是弃婴,放在山门门口,捡回来抚养,素来多病,常有喘症。谁知吃了一月之后,虽不曾全好,但再未曾犯过。
四爷又来跟张真人下棋:“……常见草药,金家每月按量给配给,张真人救人施舍,亦是积德行善。这养生丸的方子可赠予真人……”其实只用草药换,也能换来张真人帮忙。
给养生丸的方子不外乎是搭着这老道的顺风车,挣些银钱。自己和桐桐素来不喜钱财上依赖他人。
“秀才公就不怕老道将其据为己有,不与你分润红利。”
四爷落了一子:“那便会有人拿出更好的养生丸……彼时,怕是真有人来砸了真人的道观。”
张真人哈哈大笑,捋着胡须:“监生自是能捐来,只是需得银两。便是老道开口,该是不低于一千五百两。宫中内监素来贪婪,如戴权一般的掌事太监,老道也未必能见到。倒是有一周姓太监,叫周平的,是戴权的义子,倒是可委托此人来办。”
“那就多劳张真人了!”四爷说着,就起身,“小子这便去备银钱,最迟后天即可备好。”
“好!三日后,老道打发道童请秀才公!”
说定之后,当天四爷就叫金宝回去一趟,带了一封书信给金达,请他送三千两银票来。
金达看了书信,有些愕然:两个名额才三千两?
“三千两?”桐桐愕然:“这么贵?”
四爷也觉得贵:“至少多搭进去一千两!”这就是没身份,没关系网的坏处了。
桐桐啧啧啧的:“何止一千两?赠草药,养生丸……这不都是钱?”
可草根之家,不付出点什么,人家谁搭理你?就算是将来你那身份要回来了,可在你有大价值之前,人家一样不搭理你。真要办事,他们索取的更多,因为知道你有钱给的起。
桐桐突然觉得应该计较一点多寡:这么算起来,大房花销的多还是二房花销的多?监生之后还得捐官,那都不是小钱。
真要跟大太太计较,二房吃了大亏了!
第1072章 红宇琼楼(14)加更
金达亲自送了三千两银票来,四爷也没过手,“大伯随我去一趟。”
“走!”也正想见见内监。
宫中内监外出行走,何等倨傲?
张真人陪着笑脸,周平二十许岁的人,端坐主位上,金达在槛外便先弯了腰。
四爷:“……”四爷在槛外站住,朝里看了一眼:“这位内相额头缘何发青?”
周平左右看看,然后指了指自己:这是说咱家?
张真人愣了一下,忙道:“老道还以为眼花,原真是额头发青?”
周平看张真人:“这有何说道?”
张道人一脸犹豫:“说倒是无妨,只怕周内相着恼?”
周平狐疑了看了张道人一眼:“你这老儿,人称老神仙,可咱家却知道,你这嘴里是从无有实话的。”说着,就看向进来的少年人:“来来来,你倒是给咱家说说,这额头发青,是何缘故?”
四爷走了进去,问说:“周内相最近是否不顺?”
周平没言语,是有些不顺。义父认养的儿子极多,总也少不了小人作祟,在义父面前进谗言。近三日被训斥了五次,如何能算是顺利?
他看了这少年一眼,催促道:“说下去。”
“内相鼻头发红,隐隐透着青紫,财运怕是不利。主财偏财皆受损!”
周平一拍大腿:“对喽!对喽!”俸禄被罚,此为主财受损!调整了差事,油水大打折扣,此为偏财受损。
当真是说对了。
四爷又一脸疑惑的样子:“可有一处,小子实在看不透。”
“哪处?”
“内相眼角上有细微红点,可此处主夫妻宫。”他一脸疑惑,“此处有此相,主夫妻感情有变……岂不荒谬?”
周平愣了一下,而后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咱家虽已去势,然则并非不能娶妻,不能有对食。早前在宫外曾娶一寡妇,带一姑娘,结为夫妻,出宫来,也过一过人的日子。
可最近呀,咱家又瞧中醉春阁中一姑娘,喜不自胜,欲赎身纳之,我那婆娘却不答应,为此吵闹数日,闹的人颇为心烦。”
说着,就打量过去:“你小小年纪,从何处习得这本事?”
“见笑了。”四爷说着,就将填好的名帖递过去:“您过目,看看此事可成。”
周平接了名帖看了,而后点头:“此等事不过是区区小事。咱家也不瞒你,此事一千两亦可,然则,咱家没那么大的体面。这里面过手之人都得分润,因而,多要了些。这还是看在老道的面上。莫要回头听说谁谁谁买的便宜,又觉得咱家坑了你。”
“道理自是懂的!”四爷从金达手里拿了银票,看过了,整整三千两,他递了过去,“您看好。”
三千两,不差!
四爷就道:“不知府上在何处,回头订一桌席面,给夫人和小姐送去。”
周平就很高兴,从来办事只请他吃饭,好似他那个家就不是家一般。可其实呢?自己也盼着在婆娘面前直起腰杆子。
他点了点老道,然后把银票装好了,“你问这老道,他知晓!我今儿还有事,便不陪了。告辞!”
“告辞!”
周平真就走了,四爷也真的叫金宝给那一家送了席面去。
周平这件事办的果然利索,第二天晚半晌就有小太监上门,将国子监的监正文书送了过来,正是金铮和金钟的。
金达一看这个,就忙道:“办事靠谱,该给锐哥儿也捐一个。”
“倒是不急。”
四爷在书房跟金达说话,桐桐在院子里跟这小太监说话,“你是在宫里伺候,还是家里伺候?”
小太监拿了二两银子的赏钱,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还未曾进宫,认了干爹,在府上陪干娘和小姐。”
桐桐就喊银翘:“将果子提一篮子来……”然后才跟小太监说:“我年轻,无长辈带着不好登门。家里得了些樱桃,还算新鲜。给太太和姑娘尝尝吧!”
说着,又安排大安:“送这小兄弟回去,篮子挺沉的,这一路不近呢。”
银翘偷偷塞给大安一个银角子:“半路上带他吃顿肉。”
晓得。
金达在里面听见了,便深觉难得。
阉宦而已,有几人能做到折节下交的!这要是叫太太来处置,她连打发身边的婆子都不屑,叫个小丫头,抓一把钱就把人给打发了。
可四哥儿这媳妇却好好的与之相交,这般之下,真有需办之事,何必求他人?周平家里那寡妇就能应承。
桐桐就是这么想的:虽说人家是假夫妻,却未尝没有真感情。若无真感情,纳妾之事何以家里闹起来,他便不敢了呢?
许是残缺之人,唯有如此才能证明家里的女人是在意他的。
咱就是求人呢,何必端那么高的架子?
她转身,亲自端了饭菜去前面,听见金达笑问:“何时学会看相了?”
四爷只笑,含混了一句:“看了些闲书。”然后就打岔:“先用饭吧!”
行!用饭。
桐桐在后院用饭,听柳平说四爷看面相的事。她也只笑不言语!
哪有什么看面相?宫里的太监就那么回事,相互之间打小报告,在主子面前伺候的时候格外的小心,上面的大太监见天的敲打,日子没有一日是顺的。
在外面捞到钱,哪有不上交一部分给大太监的。
周平承认最近不顺,那自然就得舍钱财,怎么说都能靠上。
至于说的姻缘事……那是提前打听到他在外面养着女人,这才故意有此一问。
看什么相啊还看相,许是会看相,但犯不上真给一个太监看相。都已经是太监了,他的一生注定了,还需要看吗?
当天,金达就又折返,而后准备准备,便该叫俩儿子去国子监念书了。
大太太喜不自胜,问说:“花了多少银子?”
“三千两!”
“交给四哥儿,他去办的?”
金达:“……”他说:“四哥儿引荐,我去办的!”银子没从别人的手里过,都是我交付的。
他说:“张友士张嘴就三千两,还是一个名额!再加上捐官,一个下来都得上万两。可四哥儿出面,一样的银钱,办了两个人的事。”
大太太笑道:“四哥儿能干,我自是高兴。”很晚了,她将帖子放下,这才说道:“该在京城置办个宅子了。将来儿子们要做官,没有宅邸怎么好?
而今那个宅院,过于小了一些。这一家子住过去,难免不方便。女眷们避都无处避去。这要是有个同僚交际,岂不惹人笑话!太不成体统了。”
她都打算好了:“老爷您忙吧!这几日我回一趟京城,宅子的事我亲自去置办。需得从账上先预支两万两来。”
两万两?“哪里的宅子价值两万两?”高门大户女儿的嫁妆准备两万两就足够体面了,这是全套的嫁妆,包括庄子和宅子在内。
“这宅子用处极大,一则,四哥儿出门交际,看着也体面;二则,大姑娘和二姑娘正在说亲,这门第高了,择婿自是不同;三则,宅子大,儿媳妇们都能跟过去,如此才能早日抱上孙子;四则,母亲也是见过繁华的,在这小地方呆了大半生,不该叫母亲晚年享享福吗?”
大太太看向大老爷:“只这好处,不值两万两?”
大老爷:“……”罢了!罢了!置办就置办吧。
也就隔了两天,下午了,大太太来了。
特别突然!
恰巧,今天四爷不在。他去道观里跟一个叫王川的秀才下棋去了。
王川乃是太医院正堂王效君的侄孙,他的父亲,也就是王效君的侄儿王洛,而今也在太医院任职。他们家是太医世家。
因为养生丸的事,王川上老道这里来了,跟四爷就认识了。
桐桐就提了一句:跟金玲合适吗?
只要这次四爷能考过举人,这个婚事就能提。
显见的,家里的事大太太在料理,连二房子侄的婚事都能拿主意,桐桐就觉得金玲的婚事叫她插手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咱自己用心吧。
回头叫曹家舅舅帮着相看相看,若是可以,曹家舅舅就能定。
娘家大如天,大伯母能相看,舅舅和舅母当然就能相看。
早上两人还在说这个呢,桐桐又盘算,心说这甄家应该也快到京城了。谁知下半晌,大太太便到了。
桐桐笑着将人扶下来:“是不放心兄长们就学,要亲自安排么?”
“我的儿啊,等你当了母亲就知道了,儿行千里母担忧……”
桐桐:“……”照你这么说,我那婆婆当真不是个称职的亲娘!
她没接这个话,扶着人往里面去:“我重新布置过了。外院也不大,除了书房之外,留了一间男客房,一间女客房。倒座房也只男仆和女仆分开住罢了。内院也不大,正院正房给祖母留着,两边角房给两位姐姐。东西跨院长辈居住,我们小辈分东西两厢……”
里面还真就是规整好,都没住过。
大太太就说:“果然,逼仄成这样!”说着就笑道,“此次来,是为了购置院落的。你来京城的日子也不短了,觉得何处合适?”
啊?
“我想着回史侯府附近住,你史家舅母说,侯府人丁旺,无空宅!我想在宁荣两府附近住,想着都是姻亲,相互照应,也有个亲戚走动……可大房子也难寻。”
十分着急的,才坐稳就叫人叫了牙侩来,询问房舍的事。
这牙侩马上道:“倒是有好宅子,只是不知太太是否忌讳?”
“何处?”
“驸马府左近,都在卖房舍。宅子又好,每年粉刷,五进院落只要三进的价钱。原本那里也都是皇亲国戚给分家的子孙置办的家产……”
大太太忙问:“驸马府果真闹鬼 ?”
桐桐:“……”
牙侩欲言又止,最终只讪笑道:“……倒是不曾亲见!”
外面都在传,说驸马好似不大好了,整日里用抽鬼鞭抽打妾室,听说那妾室最受宠,还是亲表妹,而今非说那袁氏被鬼魂附体了!
第1073章 红宇琼楼(15)一更
牙侩不说,那必是有蹊跷?
大太太又岂会上这个当?
她只说:“但有好宅子,只管推荐了来,必不能亏待了你。你先去寻,或是明日或是后日,你先拿图样来我挑挑,挑好了,再去瞧瞧宅子。
只要称心如意,这生意尽做得。还需得你再找一处与我家这座宅子相差不大的,需得给姑娘们做陪嫁,此事一并委托于你。”
牙侩满脸陪笑:“明儿一早小的便来回话。”
又说了许多奉承之言,看见主家稍显不耐,这才赶紧告辞。
人一走,大太太才说:“宅子是家业,顶顶要紧之事,马虎不得。”说着就又道:“驸马爷出身甄家,与东宫太子何等亲近?竟是遇到这桩事由!”
说了这话,脸上竟是带上了唏嘘之色。
桐桐心中一动,她便是史家旁支,只怕知道的也比外面坊间传的多不少,且消息的真实性要高的多。
因此,她亲自奉了茶来:“只听闻他家女儿遴选了太子侧妃,亲近自是亲近的。”
大太太指了边上叫桐桐坐了:“莫说你不记事了,便是记事了……依你这年岁,怕是有许多事你也不能尽知。”
桐桐给她挪了靠枕,叫她靠着说话,也恭维了起来:“必是如此了!许多事不叫姑娘家知道。”
正是这个话!为妇人之后才能听些闲话。
大太太被服侍的很舒服,终于有人能听懂她肚子里的这些东西了,在金家这是分外难得的,平日里跟曹氏说,她总是一脸懵懂,压根就不懂世家大族的事。
有了这个兴致,她便舒展了起来:“……这甄家原是先帝时家仆,后放出来做官。甄家往上两代,尽忠王事,甄家这才起家。已故的甄家老太爷与原配生一子,便是而今的甄家老爷甄应嘉。
可这位老夫人呀,不到五十岁便殁了。彼时,东宫乳母需得被放出宫去,她本是丧夫寡妇,日子煎熬,恰巧宫里添太子时,她也生了一女。宫里召乳娘,她便被选了去。太子自幼丧母,待乳娘自然亲近。
后来渐大了,便不留乳母了。甄贵妃怜惜,深觉这乳母袁氏人品可敬,便牵线搭桥,甄家老爷子五十余上才续弦袁氏。
袁氏带着女儿出嫁,进了甄家的门。次年,便又添一子,这便是永昌驸马。驸马的爱妾亦是小户人家出身,袁氏本也是贫寒,这才进宫做了乳娘。只是进宫那些年,女儿交给娘家抚养。后来出宫了,自是要报答娘家。
这才将娘家侄女接到身边,谁成想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眼皮子浅,见识有限。放着青云梯不攀,竟是动起了做小的心思。如今这般,也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桐桐问说:“那这乳娘袁氏嫁到甄家,带了与前夫生的女儿,这个姑娘该是与太子同岁,她嫁于何处?”
“那倒是不知!似有人说守了寡了,究竟是望门寡还是出嫁不久便守了寡,却不清楚。好些年不曾听到此人的消息了。”
桐桐:“……”要是没猜错,袁氏与前夫所生之女,应该就是秦可卿的母亲。
她是甄家的继女,许是许配过人,成婚与否不知,总之男方年纪轻轻就死了。而后,她与太子有了首尾,还生了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不能进宫,只是她自己先作为婢女去了甄贵妃身边,再由甄贵妃赐给太子。
所以,甄应良跟这个女子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也就是说,甄应良其实是秦可卿的舅舅。
换言之,如果从父系这边算,自己这个原身跟秦可卿是表姐妹。
如果从母系那边算,自己是太子的表妹,也就是说,自己是秦可卿的表姑。
换个说法就是甄家的那个继室老夫人,她的女儿伺候了太子,她的孙女也伺候了太子,姑侄共侍一夫?
知道了详情的桐桐:“……”太子不倒,甄家便倒不了。
江南乃是钱袋子!
永昌公主价值几何?自己又几何?
大太太兀自说这些个话,桐桐面上听着,其实心思早跑了。
正不耐,银翘在外面禀告:“大太太,四奶奶,四爷回来了。”
桐桐便迎了出去,四爷一路走一路扇着:“天热了……”几步路便一身汗。
“先去请安……”桐桐给使眼色,然后故意埋怨:“出门也不交代去了哪了,大伯母回京,不去迎就罢了,偏急着找你也不知道去哪里寻?”
四爷脚下一转,便去应付去了:“您怎生自己就回来了?或是叫大哥二哥送你,或是先捎信来,我回去接您。虽则半日路程,可也莫要大意!这一路可还顺利?”
说着话,人进去了。
大太太分外受用:“莫要多礼了,也莫要在我这里絮叨,快回屋去洗漱去,一日热过一日,出门是遭罪。”
四爷站着没急着走,反倒是交代去了哪里:“……听闻道观有好的养生丸,这几日,京中贵人尽皆上门求取。我本是想求了来,给祖母和诸位长辈用的,走的匆忙,未曾交代家里。”
“以前侯府倒是常用人参养荣丸,是不多得。”
四爷就道:“今儿在道观里,见了贾府的管事,那府里的老封君也正着人去讨要,老真人尚且只给了五瓶,再多便不能了。”
“哦?这般贵重?”
正是!
“那倒是不要为难老真人!”这可不是等闲之人能求来的。
四爷这才说:“老真人倒是应承了,只是需得三五日之后去取,也只应承了一瓶。”
“哎哟!无量天尊,这是造化。”大太太极其高兴,“快回去歇了,我这里不用服侍。”
四爷应承着,这才退出来。
一出来便故意说桐桐:“灶上的手艺不好,大伯母必吃不惯!可订些菜色,着人送来。”
桐桐心领神会,声音不大不小的抱怨:“早安排下去了,等着你回来再做主,我们娘俩岂不得挨饿?”
大太太分外受用,却不知这小宅子雇佣了个灶上的厨娘,手艺是普通了些,但平日里桐桐打着学厨的名义,常下厨自己做两人的饭。厨娘给府中的下人做饭,不奢侈,但也总是一荤一素,管饱的吃。
四爷若是不在,桐桐常叫银翘在外面买些小食回来,下人们跟着解解馋,按点他们还有饭,但桐桐一般就塞饱了。
其实吃饭花不了几个钱,内宅妇人很少吃外面的饭菜,挑特色馆子买些熟食点心回来,只当尝鲜了,也说不到对长辈周到不周到的事上。
“买宅子?”四爷洗漱了,换了轻薄的出来:“随她去吧!”爱买哪里买哪里?咱们会一直跟她住吗?
桐桐也是这么想的!
金迩的精力都在种药上,金锐学的是制药,收购零散的草药,然后炮制。这些都是金家的根本。
而这些能搬到京城吗?
显然是不能够的。
所以,不管是金迩还是金锐,都是不可能来京城久居的!能在年节的时候住个半月一月的,这已然是极限了。
再者说,家族再发展,总得有一支守祖宅祖业,这是退路。
如果二房其他人不进京城,那买的宅子就是大房侍奉老太太居住而已。
自己和四爷在可能会出京为官,去任上。便是回京,是四爷挣不来御赐的宅邸,还是自己作为皇帝的外甥女,谋不来一套自己的宅子?
况且,公主的嫁妆里宅子庄园田产都不缺,甄家还能一直霸着?吃了的总得吐出来。
真有御赐的宅子了,老太太可以接去,但没有接了大伯一家去住的道理!要聚一聚也行,留个客院就是了,你还能常住?
不谈分家,但其实聚在一起一直生活的可能性并不大。
至于说金银多寡,大太太只负责内宅。一起生活,才归内宅管。不一起生活,你管不着呀!
她花钱不也从金达要嘛!迄今为止,金达在金银上并没有大的偏颇。
所以,四爷第二天哪里也没去,不是买房吗?陪着吧!一切都听大太太的,你说好,那就好!你说不好,那就不好。
挑来选去,还是看中西城的房子。
四爷只提醒说:“这宅子要住进来,需要改的地方不少。这都是勋贵子弟的宅子,有些从家里分出来,但身有爵位。”虽然是虚爵,“但宅子的制式是极高的!白身住进来,从大门到屋檐脊梁都需要大改,否则就逾制!”
大太太却不懂这个,“这要改需得多少钱?”
“需得三五千两修缮,大致半年。”
大太太就觉得不划算了,本就有些犹豫这地段是否有妨碍,如今这么一说,就真的不想住了。
而后又去看第二处宅子,这宅子是极好的,东边是五进,西边是三进,中间夹着个花园子。敞开是一家,花园子的门关上,这就是两家。
牙侩说:“东城住的可都是富人家,这里距西城近……”
东富西贵,这个位置确实极好。
“太太有所不知,这原是金陵薛家的宅子,早几年才翻修过!祖上出过紫薇舍人。薛家的当家人没了之后,薛家兄弟分家……大家子之事,太太当知!再如何,也难免家产之争。
那当家太太娘家极有来头,如何甘心将家业分予小叔子?不过是变着法子将产业换成银钱,攥在手里罢了。因急着出手,这宅子带着花园子,作价也不过二万一千两。”
这银子攥在手里,只说开销了!那小叔子如何与寡嫂计较?
大太太十分惊讶,她与薛家太太幼年时是见过的!那可是王家的小姐。
因此,言语中就难免有些笑音儿:“那小叔子惧怕寡嫂娘家势大,不敢计较;宣扬出去,别人以为他欺负孤儿寡母,不好计较。于是,便无法计较。”
“太太圣明,正是如此!”
“既如此,取个整数,今日就可交割。”
于是,金家在东西城交界处,买了一栋占地极广的宅子。
大太太兴致勃勃:“四哥儿,大伯母就等着你考中了,给这门楣添些光辉了!”
桐桐:“……”家里的先生笃定四爷考不中,家里没人觉得能考中,也从无一人真的关心这次秋闱。所以,这话说的就有点……嗯……太那个了吧!
第1074章 红宇琼楼(16)二更
买了宅子,那能搬就搬吧!
大房住五进那一溜,二房住三进这一溜。
其实是一样的。五进那一院,前面两进都是外院,是男人和来客应酬的地方,女眷无事不过去的。
金铮和金钟要进学,因此,张氏和刘氏也都跟了过来,便是金钥也跟着来。
大房除了大老爷,这就都算是过来了。
四爷以闭门读书为由,不过那边去。桐桐只说要整理这边院子,除了请安也不往大房那边去。中间隔着个园子,桐桐每天都在院子里整理花卉。
花草没有无用的,像是金家这般摆弄草药的,这其实就是草药。
偶尔张氏和刘氏也会过来,她们不为串门子,都只是为了摆脱婆婆。三个人在园子里一呆就是半晌,像是这花花草草,有些要炮制了再去卖,有些压根不用炮制,打发芙蓉这丫头送到药铺,等规整了一遍,不再杂草横生了,竟是得了四两七钱的银子。
桐桐将兰草分株:“这兰草品相好,若是养的好了,送人显贵重,便是往出卖,一旦遇到识货的买主,这一株少则数两,多则数百两。”
张氏低声问:“伺弄好了这园子,可养家里的下仆?”
差不多!
刘氏便处理的格外小心起来,对身边的婢女千叮咛万嘱咐,进进出出的,万万不可踩踏,更不许随意攀折。
换了银钱回来,大太太自是不要这个银钱的。
桐桐取了一两,张氏和刘氏一人一两,芙蓉拿了七钱,剩下的一两买了肉,家里的下仆人人有份,皆大欢喜。
四爷呢?也并非不出门,他常从侧门出去。自家这一院有个侧门,进出并不需要绕过去。他早晚常出去转一圈,听听京城里的动静。
这一日,听见京城里贴着告示,大街小巷都有人来张贴,说是为永昌驸马请名医的。告示上说,要擅治癔症的大夫,若能治好,重金酬谢。
四爷便知道,这该是甄应嘉到京城了。
不承认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就单纯是病了,且定性为癔症。
四爷吃着面前的炸果子,跟柳平说:“带一份给你们奶奶。”
是!
柳平三两口赶紧吃了,再要了一份放食盒里,从侧门回家。
甄应嘉来了,是否会追查其他,尚且不得而知。但大安从一个码头上的力巴那里打听来,有西安郡王府的马车从一小船上接走几个妇人。
“……是从金陵来的!听口音错不了。”
桐桐点头,觉得这炸面果极好,酥脆咸香,她分了一半给伺候的人:“要是都吃着觉得好,记着这一家。以后家里来客,这算一样,咱自己就不备着了。”
才说来客,结果乔迁之后,就有客人上门,恭贺乔迁之喜。
因着有长辈在家,客人也不能失礼。
今儿王川才来,又听闻有客上门,竟是傅试带着贾珠上门了。
大太太正跟王川说话,见这秀才公斯文俊秀,一问才知,竟是太医院正院王效君的侄孙!王效君侍奉君王,效力君前,勋贵人家请他老人家尚且极难得。却不想四哥儿与此人的侄孙有交情。
正问候王家诸人,四哥儿又带了两个秀才来,傅试也算小有家资,另一个竟是荣国府嫡长孙。
这可了不得了,大太太说:“还不曾去拜会族姑母,失礼了。”
贾珠这才知这是史家人:“是小辈失礼,竟是姻亲之家。”
大太太殷勤了问了许多,才放人离开。而后马上订了十六两一席的席面,叫人给送去,好生款待。
回头又叫人给金达传话,叫再送些银钱来,交际所需。
金达当天晚上便到了,先命人叫了侄儿来,在前院书房说话。
四爷今儿待客,喝了一些酒。过去的晚了一些,到的时候金铮和金钟都到了。
金达取了三千两,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推给侄儿:“这个钱你收着……”便是交际,那也是男人的事,跟后宅女眷何干?
这些人等都极重要,交际也是应当的。
四爷没要这个钱,将银票又推了回去:“君子之交,不在银钱之上。急于相交,便有攀附之嫌!”
说着,就叹气:“说句咱们叔伯父子关起门来说的话,大伯勿要见怪。”
“不怪!直言便是。”
四爷看向金达:“昔年祖父求娶祖母,使得家业大展,有了依仗。可这些年,为了维系与西宁郡王府的关系,咱家付出了几成利?”
金达朝后一靠,给儿子和侄子交底:“一半!”
金铮和金钟愕然:“竟这许多?”
金达未言语,这不止一半,许多好的药材,便直接讨要去了。
四爷又问金达:“大伯当年求娶大伯母,未必不是想要挣脱西宁郡王府,找另外一个靠山。也想凭着史家提携,子孙好出仕。”
“正是如此。”
“可惜,史家舅父为史家旁氏子弟,未能得到提携,您可想过为什么?”
金达:“……”不懂朝中事。
四爷又看金铮和金钟:你们想过为什么吗?
两人也一脸迷茫,等着他说话。
四爷:“……”就这悟性,当的什么官?这有些话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太子年近三十,其势逐渐大了起来,朝堂需得布局。京郊之地,焉能不放钉子!一旦需要,这钉子便可启用。
不管是正常即位还是非正常即位,都需要局势稳定。
这钉子需得低调不打眼,越是距离京城近越是如此。
四王八公在一条线上,都在给东宫效力,你要另找庇护,找到了史家。可史家在四王面前算什么?他们岂敢应承?
在这种境况之下,跟史家牵扯,跟贾家牵扯,钱都属于白花,他们不会为了金家与西宁王府冲突的。
但这些话,真不能说出口。
他只能摆浅显的道理,取了纸笔,写了这几家的从属关系,然后看这父子三人:“我们可有与贾家、史家牵扯的必要?”
金达恍然大悟,然后一拍大腿:“竟是损失这么许多。”
金铮一脸的可惜,舅舅每年从家里拿走不止五千两。这钱拿了十多年了,这是多大一笔开销!竟是只得了个童生的身份,还承情许多,原来金家一直吃着大亏呢。
金钟抱怨:“母亲还总念叨要承情……”是金家养着舅舅家!简直岂有此理!舅舅何曾拿我们当至亲?明知道事不可为,却不讲明原委,实不地道。
四爷见他们懂了,这才又道:“金家要解眼前的困局,要么,侄儿侥幸过关斩将,拔了头筹,站于庙堂之上;要么,需得选一可靠之人投靠……”
金铮就道:“可西宁王府乃是为东宫……”哪有比东宫更可靠的?
金达:“是啊!”可不正是如此。
四爷:“……”就这脑子!他只能哄骗:“大伯,大哥,东宫知王府,却不知金家!”你觉得你在为太子,算了,咱不挣扎了,可太子知道你们吗?
金达:“……”可这是不敢想的事呀!
“事在人为嘛!”四爷就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大伯该干什么干什么,没人在意我,我正可四处活动。只是今日这话,不可外传半句,若不然,一个大不敬就是大罪。京城不比小镇,四处都是耳朵。需得谨言慎行!”
金铮点头,明白!
金钟跟着点头:“我忘性大,你叫我再说一遍,我已然说不出来了。但意思我懂了!”
该说的说了,金达还是把三千两给了四爷:“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自家俩儿子捐监生,花了三千两。那这三千两给二房也是应当的。
四爷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回头给金迩收着便是了。
于是,大太太并没有拿到这一笔交际的金银,去前面账房支取,账房未给支取,说大老爷交代过了,后院不可从前院支取银钱。大宗应酬若后院银钱不够,列了单子送到前院,由前院出面打理,不与后院相干!
银翘低声禀报:“内院每月开销二百两,一百两家用,一百两应酬。若超过开支,前院不贴补,大事可交由前院处理。大太太便列了单子,有给宁荣两个国公府的,有给史家侯府的,也有给史家许多族亲旁亲的……外院并未去办。”
正说着呢,有大老爷身边的管事婢女美芽前来,将客人带来的贺礼都送了过来,“大老爷传话,说四爷的好友同窗,当由四爷和四奶奶出面应酬。家中事务繁杂,又不是读书人,怕误了事或是失了礼。”
桐桐便应承了下来,四爷这是从根上断了大太太与那些府里牵扯的可能。
既然如此,桐桐给回礼自然就只给贾珠这一房便罢了。
贾珠带了二十两的银子,外加笔墨纸砚四样。那桐桐还人家一个小小的金项圈,是给孩子的,价值也就二十两银子的样子。笔墨纸砚就别送了,另外添了几样价值等同的香料,也是极为雅致的。
然后打发柳妈妈去送,柳妈妈在王府里做过小丫头,后来跟着老太太嫁出来的,在外行走是懂大户规矩的。
她回来回复说:“规矩极大,不过那珠大奶奶到也是个和气人。”
然则,李纨才觉得有了一些读书人交际的意思,婆婆在问询的时候,她还极高兴的说了:“倒是有些后起之家的气派。”
王夫人便说她:“你年轻,不知人心!有那好的固然是好,可也需得提防那有心攀附之人。再者了,新起之家,规矩是欠缺了些的……”
李纨应了一声是,不敢答话。
出来的时候跟凤姐儿并行,凤姐儿也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走出去,碰见十个有九个半都是有所求的。就像是这户人家,哪里来的野人?
若是旁人家,他们不知家中有哪些人等还罢了,可咱家天下何人不知?或是我们图他的礼?呸!这天下有的,哪件是咱家缺的?
或是一根草或是一片叶,给长辈递到眼跟前来,老太太、太太一高兴,手指缝隙里露下去的,比他们的腰还粗些!可巴巴的来走礼,竟是这般了事!当真是不知事!少些来往吧!”
桐桐‘阿嚏’一声:“……”谁在背后蛐蛐我?!
第1075章 红宇琼楼(17)三更
要秋闱,等闲四爷就不见人了,躲在家里念书。
傅试隔三差五的上门,四爷避而不见,桐桐打发了柳平去回话:“……我们家二老爷看的紧,将我们爷带去了药园别院念书。山里安静,安心备考!”
“竟是去了山里?”傅试无奈,只得告辞,“珠大爷苦读,一日只睡两个时辰;你家爷也闭关苦读……罢了!罢了!不得消遣,只得读书了。”
这才给打发去了。
倒是王川上门,四爷会见的,他也直言不讳:“傅兄来访,未敢见!他每尝请客,必在醉春楼。春意盎然之处,不敢轻涉!”
王川也是躲着傅试:“家教森严!况且学医之人,更需得擅自保养。”说着,就叹起来,“前儿珠大爷派人请了在下过去,原以为家中女眷有喜,添了症候,不好惊动家里。谁知,竟是他自己身有疾!”
四爷:“……”上次贾珠很高兴,说是要做父亲了。应该是李纨有喜,因此,桐桐还给添了一副金项圈!而贾珠并未曾中举,贾兰还是遗腹子。也就是说,贾珠能否闯过去,尚是未知数。
他就说:“越是秋闱,越是要擅自保养。若有症候,身体要紧!学业迟几年并不耽搁。”
“我也是这么劝的!”王川说着,就又低声道:“嫂夫人有孕,书房中却也红袖添香。长辈所赐婢女数人,唯恐照顾不周。殊不知,越是如此越难以静心。日夜苦读,夜里只有两个时辰……近日旦旦而伐,以至于体虚发病。”
“哦?”四爷叹气:“回头修书一封劝谏一二,也不枉交际一场。”听劝则罢了,不听……那便是命数了。
两人说了几句就撂过手不提,王川此番来另有一桩大事,他低声道:“太子妃境况越发不好了!东宫分外关心,可太医院配药却总缺药材,上次才说缺三百年参,杨家和西安郡王府倒是寻来了,而今却又缺了百年何首乌……
这京城里的药铺子都跑遍了,价钱不论多高,只要有药便好!可惜,竟是如何寻也寻不到!金老弟家以药材为业,也当留意才是。”
这哪里是说该留意?分明就是说东宫不尽心,太子妃娘家再是用力也无用。
四爷就说:“这些药已然成宝,金家虽以药材为生,然则多为种植养殖之物,如这般天材地宝,金家着实没有。便是想尽心,也是无力!”
王川心里点头,意思到了,对方领悟了,这就好了。
彼此交好,这位金老弟虽年少,然沉稳练达,人品厚重,堪为良友。与之谈四书五经,常令人折服;与之谈药理病理,竟是造诣不浅。
既然以之为友,自当真心以待。既知此事,那自当来提醒一二。
这番好意,四爷心领了。
回头桐桐整理了一份疑难杂症的医书,记录了所见病例和诊断,以及药方。四爷将其做旧,而后作为礼物,赠给了王川。
一以赠友,二以救人。医书赠给好大夫,这就是功德。
王川起初并未在意,可翻看了几页之后,竟是觉得有些高明。他学医日浅,才十二三年而已。忙拿着去找叔祖父!
王效君的亲随在外面候着:“小爷留步。”
“叔祖父有客人?”
“正是!西安郡王世子来访,正在书房。”
王川便站住脚了,在外面等着客人出来。
大约一刻钟之后,一位十七八岁的公子从书房出来,面色沉重,不等人送,便扬长而去。
王川急忙进了书房:“叔祖父?”
王效君回过神来,叹了一声:“何事?”
“您看看此书?”
王效君不以为意:“又从哪里淘换来的古怪东西?”
“您先看看!”
王效君接过去翻了两页,竟是看了进去,而后又返回来,再细致的看。一边看,一边琢磨,而后又去翻找其他医书。
王川问说:“此书如何?”
“你先放下……出去!”竟是头也不抬。
直到第二日一早,王川再来,才发现叔祖父一夜未眠,手里还是拿着那本书,翻了也就三五页的样子:“您这是?”
“好书!从何处得来?”
王川便说了来历,“您觉得如何?”
“此书允许借阅抄录,已是大恩,这般赠予你,你倒是心安理得。”王效君起身:“快!准备重礼!也当言明此书要紧之处,主人家若不知,你我岂能心安理得?”
“是!”王川连忙准备了起来,又先叫小厮去下了帖子,告知主人自家要上门。
于是,四爷便接待了王效君。
“家父懂药理,小子自幼便看些医书,此书自是知其价值才赠予王兄。王兄待人赤诚,以小子为友。既为友,生死尚可依托,此物赠予有何不可?”
王效君:“……”如此,倒真是川儿这孩子的运道了。
自此,两家结世家之好便是了。
送走了客人,四爷倒是可惜,此人可为友,但若与金玲婚配,却有些不合适。太医之家,交际甚杂,处处需谨慎。
且需得极能变通之人,长袖善舞,左右各方关系,当家主妇并不好做。
有些人家请,不可去!
有些人家请,非去不可!
这如何拿捏呢?金玲长在金家,人口简单,那样的人家还是不合适。
王川提了醒,果然,就有西安郡王府的管事上门,问是否有存着的好药。
金达十分谦卑的说难处:“种植养殖,何来百年、数百年之物?不过是常见药材,勉力养家糊口罢了。若真有,这般高价,岂有不卖之理?小的已四处打探,但凡有此药,必当去王府领赏。”
管事无法,千叮咛万嘱咐,只要有好药,只管送去,必有厚谢。
把人送走,金达叹气:杨家的女儿为太子妃,当年何等烜赫?而今一朝失势,境况又如何?
西安王妃焦灼一场,等来的都不是好消息。
她看了桌上的养生丸,然后倒出来。
每一粒都用蜜蜡封住,而后抓了一把珍珠,和这些蜡封住的小药丸一起,装进荷包里,塞进袖子。
做姑姑的,能做的就这些了。
世子站在边上,低声道:“母妃,是否过于冒险?”
“你舅舅当年救过你父亲,此乃救命之恩。”王妃将一切收拾好,“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不成,那便认命。”
说着,就朝外喊:“将那小丫头也带上。”
那丫头是嬷嬷从江南带回来了,在家里教了许久的规矩,就是为了带她入宫去认人的。
她给绣娘做徒弟,才学到分线。可她的师傅后来只留书说上京城了,便再没有消息。
她曾经进过甄家,给师傅背着尺子、拿着图样,因此,是见过甄家姑娘的。
她师傅裁衣,她就跟在边上。而且,她清楚的记得师傅说过,“……二姑娘丰腴,需得掐腰线方显腰身,三姑娘窈窕,衣衫最好做。但三姑娘喜干净素雅,万万不可擅自做主添亮色……”
这与嬷嬷之前的说辞是对的上的。
而这个丫头又说了一点最要紧的,就是姑娘们试鞋的时候,她留意了。
二姑娘第二根脚趾长于大拇指,而三姑娘则不然,三姑娘的脚趾大拇指和第二根几乎一样长,锦袜穿在脚上,但形状看的出来。
最近她一直设法打听,果然,制衣局和浣衣局的嬷嬷都说,侧妃第二根脚趾长于大拇指。
制衣局得为主子量体裁衣,脚上锦袜如不合脚,夏天往下滑,冬天不保暖。
尤其是年轻的主子,每次都需得重新量一次,就怕长的快,做出来的不合脚。
而浣衣局更得清洗主子的衣物,能穿的小衣物,近身服侍的婢女清洗。
可若是不再要的,便需得浣衣局清洗之后,交给专门的嬷嬷处理。
穿过的自有痕迹,痕迹很清楚,第二脚趾的位置上磨损的厉害一些。
不管是鞋子还是袜子都是如此。
王妃杨氏就怀疑,进宫的不是三姑娘,而是甄家的二姑娘。
那么问题来了,真正的三姑娘去哪了?
其实,哪个姑娘进宫,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足以证明什么。
可三姑娘若是病了,二姑娘直接进宫便是了,为何要顶替三姑娘?
平白消失的三姑娘,这才是隐藏起来的罪恶!
此次带上这丫头,就是要看看脸,做最后的确认。
马车停在宫门口,检查之后,需得走到东宫。
以前并不会的!以前马车可进入,停在东宫的门口。
王妃看着对方检查荷包,便取了几颗珠子塞到对方手里:“大热天的,解暑吧。”
“谢王妃!”
王妃拿回荷包,‘嗯’了一声,便进了宫门。太阳毒辣,她热的汗流浃背,两刻钟之后,才算是进了东宫的大门。
此时,该是太子妃服药后午休的时间,她专挑这个时间来。
侧妃为了彰显贤德,必会见自己,并且照顾有加。
果然,才在侧殿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外面就传来又娇又柔的声音:“王妃来了,为何不禀报。”
这声才一出,身后的小丫头就轻轻的‘啊!’了一声!
嬷嬷赶紧挡住了丫头,带着小丫头绕到屏风后,还跟大殿里伺候的宫人道:“年纪小,第一次出门,没见过贵人!”说着,取了个装满金豆子的荷包,递了过去。
小丫头在屏风的缝隙里往里看,看见那高耸的胸,掐进去的腰线,大红的轻纱薄衫里,应该是翠绿的抹胸,这正是二姑娘所喜好的!
她往下看双足,走动间裙摆飞扬,能看见双足!二姑娘脚宽脚面高,三姑娘的脚穿上绣鞋像是笋尖尖。
等人转过来,她看清楚了脸,瓜子脸中带些圆润,眉眼细却带笑:对!这就是二姑娘!虽笑着,却叫人觉得不敢亲近!
自己曾说,怕二姑娘的眉眼!师傅训斥说:你个没见识的,那是贵人的威严!
第1076章 红宇琼楼(18)加更
甄家的二姑娘,单名一个‘贵’字,甄贵!
她笑着问候了王妃,而后又一脸的担忧:“姐姐这一病,我也甚是忧心。整日里服侍在侧,不敢有丝毫马虎。夜里不能安枕,便起来常跪于佛前,祈求佛祖保佑。若姐姐能康健,以我之身替她,我也是心甘情愿。”
说着,眼圈一红,眼泪便挂于长睫之上,楚楚可怜。
王妃杨氏一把拉住甄贵的手:“侧妃之心,叫臣妾动容。不瞒你说,臣妾也是想尽人事听天命!昔年,太子妃之父救过我夫,这之于我王府,何等恩情。况且,骨肉血亲,若不搭救,岂非与禽兽等同?”
甄贵面色稍微一变,垂下了眼睑。
骨肉遭难,不搭救,等同于禽兽;谋害骨肉至亲,此乃禽兽不如!
这话是否听着刺耳呢?
杨氏心中冷笑,你才多大年岁,在本妃面前扮狐狸,且嫩着呢。
她抓着对方的手未曾撒开,而是道:“而今,我只愿能常来看看太子妃,许是见一面便少一面了。王府确实无能为力,我只想着,捐一座佛像,塑以金身。不管太子妃如何……此都是我王府的心意,若不能保佑太子妃长命百岁,那便保佑她往生极乐!”
“王妃一片赤诚……”
“因而,臣妾斗胆,想在佛像完工之后,请侧妃观礼,不知侧妃可否赏脸?”
甄贵便笑了,原来是知道太子妃不中用了,要另外投靠的意思呀!她欣然允诺:“王妃所请,自是从命!想来东宫探望太子妃,随时来便是了。”
王妃杨氏一脸感激,起身郑重的行礼:“谢侧妃恩典。”
甄贵扶起王妃,叹道:“难为王妃了。”说着,便搀扶她,“太子妃该醒了,过去瞧瞧。”
太子妃躺在病榻之上,满脸病容。
夏天,天气热,竟是不见冰盆。太阳照进来,人躺在榻上,何等滋味。
甄贵亲昵的挎着王妃杨氏的胳膊,笑道:“姐姐!王妃说为您祈福,要塑佛像,请我去观礼!您放心养病,我们都会尽心的!”
太子妃看向姑母,嘴角挑起,笑了笑,闭上眼睛,再未言语。
王妃心痛难当,看向这侧妃:“里面热,侧妃移步吧!我为太子妃擦擦身子就出来。”
甄贵拍了拍王妃的手,果然就出去了。
王妃杨氏这才走到病榻边坐下,将荷包偷偷塞到被窝里。
太子妃睁开眼睛,王妃小心的朝外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身边伺候的人,每次都有新人,而今……竟都是我未见过的面孔……”
嗯!
王妃将荷包往里推:“……里面混着药丸,夜里偷着服用……别的药能不吃便设法不吃或是少吃……”
太子妃满眼不解,王妃取了湿帕子真给擦脸,整理头发,附耳道:“这侧妃是冒名顶替,她是甄家二姑娘!永昌公主所生三姑娘,不见了。”
太子妃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
王妃郑重点头,声音更低:“……太子妃需得挺住!我需得在人多时将她的脸皮揭下来,太子想帮着遮掩,都遮掩不得。”
太子妃摇头:不可!与太子为敌,是要赌上前程和命的。现在退,最多没了前程,可性命无忧。
王妃轻轻的给太子妃将脸上的头发拨开:“至亲遭难,置之不理,与禽兽何异?昔年,王爷顶撞了太子,你为王爷周旋,王爷又岂会忘记?你因惹怒太子,禁足半年,被夺掌宫之权……我又岂会忘?”
你肯涉险保王府,王府便能涉险保你!
“撑着!只要撑过去,会好的!”
王妃给擦拭完,朝太子妃笑了笑,便转身出去了。
太子妃的手在被子里,攥着荷包,眼睑一垂,眼泪便顺着眼角流下,隐入鬓角。
早就在传,说太子妃不中用了。
好似太子妃是真的不中用了,连桐桐都听王川说,太子妃每日只能进半碗粥,药都喝不下了,但凡硬喝下去,必呕吐而出。人瘦骨嶙峋,早已不成人样了。怕是时日无多了!
可这时日无多,再无多,还无多,竟是从入夏到秋里,太子妃也没有真的咽气。
依旧是不能多喝,不能多吃。多灌一点药会吐,多喂一点饭,也会吐。
到八月四爷要下场前,桐桐就觉得……太子妃这症状有点奇怪。
喝药吐了……那就是没喝东宫给的药!
每日半碗粥,会很饿,很饿很饿,但是绝对能维持生命,死不了。
桐桐觉得这种症状,许是有些病,可不像是很快就能咽气的样子。
这么想的还有王效君,王效君被东宫宣召去为太子妃诊脉。
太子妃抬眼跟这位老御医对视,从这御医的眼里她看见了了然。
正在她怕被揭穿的时候,就听这御医叹了一声,语气沉沉的说道:“……别逼着喝药,能喝多少是多少,若是吐了……那便罢了!饭食亦不用勉强……能吃几口是几口……莫叫她饿着……但也不能催着喂……顺其自然吧!”
甄侧妃就发出抽泣之声:“姐姐……姐姐……”
太子妃垂下眼睑:王效君王正堂,本妃记你之恩。
王效君看完诊之后,就要告退。
甄贵忙道:“太医为何不开药?”
王效君一脸为难,看着侧妃:“还望侧妃勿要为难臣,臣不愿看着太子妃喝那无用的苦汤子!”
甄贵:“……”那就是真的药石无医了,“是我太担心太子妃的缘故。太医请!”
王效君这才告退出来了,太子着人来问情况,他还是之前的话:“顺太子妃之心,随意即可!不用勉强。”
这不就是说只剩下等死了吗?
太监跟着叹了一声,然后笑着将人往出请:“有劳太医了!”
王效君应承了,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寻思着该找机会告老了!
侄子的医术不错,在太医院已经能立足了,自己在与不在,都可!
做大夫的,可以不救人,但绝不能害人。
太子妃之境况,之后必起事端,一个不好便要卷进去。与其如此,及时而退,不失为上策!
八月乡试,日期一般是固定的!除非恩科,得看旨意。
考官们八月初六得先入闱,然后是上马宴,所有的考官都参加。宴会结束,凡是内帘官,就不能再出去了。
负责监考的监试官得封门,把这些官员也封进去,这些人除了阅卷,再没有别的事了。
而考生则是在初八入场,初九正式考试。得考三场,每场三天。吃喝睡都将在小小的隔间考场里完成。
金锐专门从家里赶来,要送四爷去考试。
京城的八月已经很凉了,夜里也已经有些冷了。
桐桐给准备了炒面,油香油香的,用开水一冲就可以。又炸了面饼,用开水一泡就可以。还有馓子之类的,肯定是不能藏纸条。
肉干其实很顶饿,但怕人家以为里面混了竹筒,只能做成肉丝。
鸡丝之类的撕的纤细无比,一扒拉就知道了,这玩意什么也藏不住。
又把薄荷糖,药丸子,都做成绿豆那么大。
大太太一样一样的检查完,也不得不说:“桐姐儿……用心了。”
又看那么大的油纸布,这是防雨的。
不知道从哪里踅摸来的兽皮,竟是缝成一个布袋子,宽宽大大,晚上睡进去,白天垫在屁股下面。
四爷看看天,晴空万里。
桐桐送他出门,也看天:“都带好!尤其是夜里,试卷收到油纸袋子里……今年运气不好,九天里大多怕是都有雨……”跟去年秋天一样,阴雨连绵,难见日头。
四爷又看了看桐桐塞过来的油纸伞,接了过来:她说有雨,那就是有雨。
桐桐送到二门就不送了,金锐已经等着了。
四爷跟桐桐摆手:回去吧!能带的都带了,担心什么?
结果到考试院门口一看,他是真担心呀!这些人带的这些东西……这么折腾下来,不得脱层皮才怪。
他找王川,王川在不远处招手:“金老弟!”
四爷提醒:“听说天不好,仁兄可备了雨具?”
“备了!”王川只笑,“我是晴天出门也打伞。”再说了,“钦天监并未说有雨。”
四爷正要说话,傅试和贾珠过来了。
傅试带了四五个人拿东西,贾珠更是带了十多个人,想来是准备的东西极多,应该都备好了。
门一开,排队等着检查。
四爷就朝远处站在马车边的金锐摆手:回去吧!不用等了。
金锐没走,就在那里看着。看着有人给赶出来,衣服上字迹密密麻麻,笔筒中空放小抄。等到四哥儿的时候,已经被赶走七八个了。
他紧张的看着,直到自家这小弟顺利的过了检查,进了考试院,这才长吁一口气,跳上马车,说大安:“走!回家。”
虽然知道没啥中举的可能,但到底是第一次下场,怎么能不管呢?
这天傍晚,突然间雨就打在了树叶上,滴滴答答的动静极大。
金锐翻身坐起:今儿检查的时候自己在,带雨具者少之又少,这般之下,要是都考不好,岂不是自家兄弟就有可能了呢?
他坐起来,念叨着:下吧!下吧!多下几天。
有才学的都湿了试卷,比我兄弟才情高的,都冷的答不了题。
只有如此,我兄弟才有机会!
老天保佑!千万保佑。
我知道我心眼不好,若要惩罚,我甘愿领受!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四爷在一片抱怨声中,打了个哈欠。
桐桐给油布上竟然带了几个钉子,用石头砚台当锤子用,钉子订在墙上,油布往上一挂,遮在头顶防着顶棚漏雨,长出来的垂下来绑在挡板上,就成了一个帐篷的样子,不仅遮雨还挡风。
再往羊皮袋子里一睡,披风叠起来枕在头下,竟成了难得的露营体验!
贾珠看了对面的四爷一眼,再抬头看看顶棚滴答而下的水滴,而后对着羊皮褥子和有些湿了的锦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1077章 红宇琼楼(19)一更
四爷早起烧水做饭,难免要先撩起遮雨帘。然后他看到贾珠那湿漉漉的被子,将那么丁点大的地方越整理越乱,就:“……”
珠大爷,你那箱子拆开一展开,那玩意就是蓑衣材质编制的最好的雨具。
一只箱子多种用途,挂出来当帘子,遮阳挡雨。晚上缩里面,他轻薄透气,头塞到里面都不闷。夹层里自带油布暗兜,专门存放考卷的。
人命当前呀,他难免放大了动作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将自己的竹箱子挪来挪去,示意他:看你的箱子。
贾珠看见了,也真的去摆弄箱子去了。昨晚就想拆了,可光线暗,火烛有限,不敢浪费,干脆就凑活了一晚。
把湿了的锦被放在身下,避开湿了的地方。盖着羊皮褥子,除了四处漏风之外,别的还好。
对面的金老弟提醒了,那就赶紧吧!可折腾的四爷把饭都吃完了,他还只拆了一半。没拆利索就算了,里面的东西反而撒的到处都是。
四爷:“……”不怪贾家!贾家重视了,配备了最好的,也一定教过他们家孩子了。孩子当时也觉得学会了,可脑子会了,手不会。
手不会的结果就是,一看开考了,就凑活吧!将东西一股脑的塞在角落,有个坐的地方就好。放不下的就放在坐板下面的空间里。
箱子拆成奇形怪状的,也暂时诺过来放在书写用的挡板上,挡一下漂进来的雨丝。
四爷也不关注他了,试卷递过来之后,他就放下遮雨帘子,用抹布将挡板擦干净。而后铺上一层油纸,按压好。
确保一切都是干燥的,这才把试卷打开,试卷中规中矩,无甚新意。
答一页,吹干一页,而后放在油纸袋子里。墨一见潮湿就晕染,尤其是才书写不久的,更是如此。空气潮湿,影响试卷的整洁度。
第一天还好,第二天就有打喷嚏的声音,第三天就有人不停的擤鼻涕……
考场里是不允许相互说话,更不允许相处传递东西,传递什么都不行。
四爷只看见贾珠面色潮红,拿着‘养生丸’的瓶子早起先服用一颗丸药,丸药在检查的时候被一颗颗的掰开,但还是带进来了。
这玩意被老道炒做成了天价,他是这样吃的呀。固本培元,肯定是有用的,有大用。
贾珠的面色一直潮红,一直没倒,还能看见见天的答题,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最后的最后就是四爷交了卷,收拾了东西,背着这一堆用具规规整整的准备走了,贾珠还在归置他的东西。
规整到最后,一看四爷要走,他只挑了名帖带上了,剩下的全扔在考场了:“金老弟,一起走!”
四爷回头看看那些东西,有那贫寒的已经病的不成了,听到有人扔了不要,他们也不走了,就站在后面磨蹭。应该是不好意思上前吧!
四爷:“……”许是在别人那里能有价值吧!他点点头,“一起走!”
贾珠低声抱怨:“准备的不如金老弟充分,此次怕又是无望。”
“能坚持下来,便都有望。”
“难!墨迹潮湿,污糟不堪,实在有碍观瞻。”贾珠垂头丧气,“唯恐家中父母失望,诚惶诚恐。”
“天意捉弄,非战之罪。”
说着话,出了大门。一出去就看见金锐站在马车的车辕上,数他站的最高,朝这边招手。
金铮和金钟也来了,金锐一招手,朝这边喊,那哥俩也站了上去,朝这边看。
许是看见有人被抬出来,有人咳嗽,有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而他利利索索的出来了,又高兴又怕人觉得他们在幸灾乐祸。
一个个的努力严肃,可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
四爷跟贾珠告辞,金锐说:“王家少爷已经回去了,叫我告知于你,他无碍……”只是出来的时候,头上还扎着针灸的针。
金家本来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但是在一天连着一天的天气里,金家上下在知道都准备了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就觉得或许还是有可能的。
毕竟考中秀才的,其实有一半日子过的并不宽裕。能带一把伞防雨,这就算是条件不差的。蓑衣这个东西在考场没法用的。油布油纸可都不便宜,带油纸保护考卷的多,但买那么大的防雨,真没那份钱。
再加上在考场上喝冷水吃冷食,闹肚子,咳嗽的,更多。
不是谁都能准备的起精致的小炉子小锅灶,也不是谁都能买的起不起烟的炭来。
下雨天井水浑浊,可想而知这九天这些秀才们都是怎么过的。
都上了马车了,才看见从里面抬出来两个已经死了的。
两个寒门秀才,一个五十八,一个六十三,结果到死都没拼出个前程来,来接他们的都是孙子,嚎哭声极大,惹的人纷纷回头去看,又不胜唏嘘。
一回家,四爷就以困了为由,不见人。
金迩冒着雨也来了京城,亲自给诊脉。
结果还没出儿子的书房,王川的父亲王洛王御医就亲自上门了,主动来看看可要紧。
诊脉之后笃定的道:“身康体健,无碍!休养半月就更好了。”
四爷就笑,一再感谢:“谢世叔。”
金迩也跟着笑,其实一切都好,不过是考完难免被追着问。体贴的大夫就会开出这样的方子来:横竖多休养对身体都是有好处的。
金迩要留对方用饭,王洛连连摆手:“改日!改日一定上门。今日多家请,实在是走不开!正要去荣国公府,那家的小爷秋闱,听说是病了。”
那倒是不好强留了,将人送上马车,这才折返。
秋闱一般在八月底放榜,也就是半月之后。
今年因着对秋闱有了希翼,连中秋都过的极其潦草。
家里人都以为四爷在休养,并不过来打扰。
老太太带着曹氏和小曹氏偷偷的去拜佛,只要不下雨,路难走也会去,只有如此方显诚意。
桐桐就听说西安郡王府在给菩萨塑金身,在给太子妃祈福。
还听说侧妃心意赤诚,不仅自己拿了银子为太子妃做这件事,更是要亲自去参加。
便是天子脚下这样的热闹也是十分难得,而今亦是传的沸沸扬扬。
桐桐看四爷:“西安郡王妃定会将日子订在明年春季。”
是的!必在春闱之后。
春闱便是会试,会试是全国的举人来京城,考中即为进士。
这是天下所瞩目的盛事,一旦闹出来,太子得面对天下学子,他如何包庇的了?
桐桐不免对这位王妃肃然起敬,当初自己是有利用之心,但所利用的是杨家以及西安王府想自保的心。
确实没想到,对方能为了一个被太子所抛弃的太子妃,冒天下之大不韪。
八月底,顺天府乡试放榜。
一大早,金锐不等任何人,天不亮就走。
小曹氏打着哈欠:“太早了。”
“不早了!好位置不好占。”
小曹氏叮嘱:“穿夹袍子,太冷了。”
话没叮嘱完了,金锐走了。
四爷过去的时候,金锐在那个空榜位前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了。他喊金锐:“茶楼里坐!”
“我守着,你只管安坐。”
四爷:“……”行!你等吧。
人山人海的,挤的满满当当的。
直到巳时,才呼喊着放榜了。榜单是从最后开始发放的,录取多少人是在考前就定好的。今年顺天府乡试录取一百二十八人。
于是,榜单先是最后二十人的,金锐凑到最跟前看,每一个名字都细致的看过了,没有!连个姓金的都没有。
身后有人喊着某某某中了,他心生羡慕,存着一点点的侥幸。
而后第二张……没有!
第三张……没有。
越是往后,心越是往下掉。
直到看到第六名都出现在榜单上了,依旧不见‘金镇’的名字!他就知道落榜了,必然是没考中的。
看来,科举是难,无侥幸可能。
身边还有人在贺喜,说谁谁谁是京城县试案首,此人便是考了第六名,成为举人老爷的人。
他往出退,身后继续是喧闹声,像是在贴前五名。
众人皆往里挤,他往外走,被推搡着走不出去。正烦躁呢,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金镇?金镇是何人?”
“从未听闻过。”
“宛平县考生?二十五岁?高中解元。”
金锐:“……”谁?谁解元?
他转过身来,霍开人群,凑到榜单前,一眼就看见了‘第一名金镇’的字样,再看小字标注,籍贯、年龄都对上了。绝无重名可能!
他‘哈’了一声,跟周围的人喊:“金镇——我兄弟——我兄弟——中了——”
周围人愣了一下,各种语调的恭贺之声,他全然看不见眼里,一边往外挤一边朝外面的小厮喊:“报信——报信——四哥儿——高中解元——”
小厮撒丫子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吆喝:“我家哥儿中了——中了解元了——”
四爷在茶楼的二楼,看不见榜单上的字,却听的见金锐的喊声。
柳平和大安惊呼出声:“贺喜爷!恭喜爷!”
“回去找你们奶奶领赏!”四爷起身,茶馆里等着放榜的人都看了过来,不免恭维一声:“给解元老爷贺喜。”
四爷拱手还礼,往楼下走。
有人拦住大安:“敢问解元老爷可有婚配?”
“已婚配!谢厚爱。”
四爷出来,这才过去看榜单。
有人跟出来喊:“解元老爷来了——让让——让让——”
四爷在一百二十二名看见了王川的名字,其余倒是未见熟人。傅试未曾中举,贾珠亦然!
鞭炮声声,报喜之人临门。周围所住人家,不管是否认识,都拿着贺礼上门。见了桐桐皆称‘举人娘子’,她应付着,始终陪着曹氏。
曹氏诚惶诚恐,第一次发现,奉承她的人比奉承大太太的人多。
她小心的看了一眼大太太,大太太坐在那里,面带笑意,如一尊菩萨……
第1078章 红宇琼楼(20)二更
中举是一件对任何家族来说,都重大的事!这意味着阶层的跨越。
正因为有这个意义,在考中之后,才会有格外隆重的仪式。府衙会派报喜人,报喜人是提前招募的,因为有银钱可拿。
每两人一组,不仅是去家里报喜那么简单。而是需要给举人老爷办事的,比如,举人老爷家可以出一份名单,上面都是需要通知的亲朋好友。
然后报喜人会拿着名单,花费好几天,甚至于半月、一月乃至更长的时间,去给名单上的人报喜。
府衙出面,挂着腰牌,何等荣耀?
四爷只让通知家里亲戚,至于朋友,他亲自写一封信叫家中的仆从送去便是了。尤其是未曾考中的,何必兴师动众呢?
他不想张扬的跟贾珠来往,也不想跟傅试表达亲近。
而王川考中了,作为太医世家,他考到举人之后就不会再考了,得专心钻研医术了。只是有个举人的功名,叫他在太医院更容易出头而已。
对方也不张扬,这就挺好!两人都忙,相互送个信或是口信,等忙完最近一段再聚。
金达很干脆,这次不通知西宁郡王府,“他们也未必关注秋闱!若是真知道了,就说想等春闱之后再报喜。”至于春闱之后有什么机缘……那便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也是一种表达疏远的方式。
大太太不管外面的事,她叫女儿列了单子:“史家乃是正经姻亲,贾家亦不算是外人,加之四哥儿与那府里的公子相交莫逆,此等喜事,不告知便显得清高孤傲了些。”
说着,将单子递给大老爷:“都在京里,也不远,着人去一趟吧!礼多人不怪。”
大老爷看了看单子:“我已经着人给舅兄报喜了,这便罢了。至于侯府和国公府第三,我认为大可不必!此事在咱们小门小户看来,比天大!如何热闹都不嫌过。
可此事放在那般高门大户,又值当什么?人家的门子都堪比七品官员,家里的奴才放出去一样为官。
咱家哥儿也不过是中了举人,这般兴师动众,未免显得轻狂了些。”
大太太:“……”她坐在边上打发了女儿:“你先回屋。”
金钥起身退了出去,留父母在屋里。
在窗根下,隐约可听见娘亲的说话声,她说:“……这也是为了玥儿的婚事!两府里便是庶出的哥儿,这亲事也是好的!近些日子,我常留意。
宁国府里有二哥儿,虽非嫡出,却也是老国公玄孙,家中长辈尽皆照佛。
之前,我也曾出门远远的看了,那哥儿长相俊美,是个富贵公子的模样。
珠大爷跟四哥儿交好,又是贾家那蔷哥儿的叔叔,这亲事是做得的。我存着的这些想头,你全不往心里去。玥姐儿今年都十六了,不抓紧些,可就耽搁了青春了。”
“谁家?”
桐桐接了四爷递过来的信,看了一遍。是王川的信,他想做媒,问问四爷的意思。
王川提的人叫王山,是他的堂兄弟,今年十七了。这个王山才是王效君的亲孙子!
王效君有一子,可惜儿子与媳妇回老家的途中遭遇了山洪,尽皆丧命。只留下一孙,他们老两口抚养。
因家中缺人照看,这才扶持了侄儿王洛,也悉心教导侄孙王川。
而亲孙子王山,也早早进了太医院。
这孩子自来胆小,并不掌管要紧差事,只掌管太医院各类典籍书刊,连药材都不碰。
四爷和桐桐就有些沉吟,将事情告知金迩和曹氏。
金迩专门去见了这个王山之后,回来就告诉曹氏:可以婚配。
有家业,有差事,讷言,但不单纯是老实。因为懂宫里事,所以才不沾染麻烦。明哲保身之人,为何不能配呢?
若不是这孩子‘不思进取’,人家也未必能看上一个举人的庶妹。
趁着家里摆宴的时候,四爷把王山请到书房,桐桐带着金玲在屏风后相看。
等人出去了,桐桐又打发金玲出去,王山还没出院子,回头看了一眼。
而后,两家就有了默契。
等宴席散了,曹氏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想起那个来请安的讷言又稳重的少年,招手叫了金玲,高兴地说好:“你兄弟出息了,你也得济。这家人家风人品皆是上上之选。”
说着,就看了曹氏一眼,提醒金玲:“快去给你母亲道谢!”
金玲就要跪下,曹氏扶起来,然后看老太太:“我想送玲姐儿去山里,陪何姨娘半年。”
老太太点头:“你有后福可享!”
事情都定了,大太太才知道的。细想来,这婚事何止是好?真真是四角俱全。
她之前提的人选,老爷说要去打问打问,可这一打问,再没有消息。
过了两天,她催着问:“打听的如何了?”
“那哥儿才十三,年岁小了三岁。”如何做亲?
“大三岁……何妨?”大太太就道:“锐哥儿他媳妇比他也大两岁,有甚妨碍?”
金达便说:“四哥儿交际之人,非秀才便是举人,可择一二家境尚可,年岁相当的婚配,岂不是更好?”
“您也说了,公侯府邸,门子也比七品县令高贵。”大太太坐下默默垂泪:“你瞧瞧二房给铃姐儿定的亲事!四哥儿要有心,为何不操心玥姐儿?”
“王家那亲事,千好万好,若换做玥儿,你又肯答应?”
大太太一噎:“……”
“你是想着你娘家侄女!”
“月娥乃是官家小姐,嫡出之身,比铃姐儿高出何止一筹,或是玲姐儿长的可人?”
那何姨娘也不过是稍微齐整些罢了,铃姐儿也不过是中人之姿,比月娥好一些也有限。
大老爷:“……这话很不必争执!”人心偏颇而已!我觉得我的侄女容貌中上,庄重端庄,堪为良配;你觉得你侄女可人可心,非良人不嫁。
血缘一事,无道理可讲!
大太太这才又沉默了,良久之后继续道:“许给秀才、举人,可之后能否出仕,老爷可能笃定?便是做官,一辈子不得晋升者,何其多?我兄长是如此,张家亲家何尝不是如此?可高门大户,生来便爵位加身,荣华富贵,福荫子孙。此等前程,岂是秀才、举人可比?”
大老爷:“……”
“若得一高门贵婿,铮哥儿和钟哥儿的前程便有了。捐官便有实缺,做官便能晋升!”大太太说着,就叹道:“四哥儿能考出来,难得!可人与人不同,铮哥儿和钟哥儿无此天分,也是命里该着。若是身为父母不为他们筹谋,子孙后代将如何?”
大老爷问说:“你可知世人皆道,那府里除了门口的两狮子是干净的,就再没干净的了。”
“富贵之人,艳羡者何其多?屡有诋毁之言,又何必当真?荣国府老封君乃是我的族姑母,规矩极大,岂容子孙乱了礼法人伦?”
“京城中高门显贵遍地皆是,你缘何非相中贾家?便是卖货,也需得多问几家,扫扫行情,比对比对!你这前脚看中,后脚就要女方主动提亲……”大老爷弹压不住,只得道:“太太若是想去宁国府,我也不敢拦!但我的女儿去不去,我还做的了主!”
于是,不欢而散!大老爷再不往后院去了。
本来大喜的事,却因为这个,家中的气氛骤降!
大太太非要坚持给她娘家报喜,可史县尉家并没有上门贺喜,只叫下人送来了贺礼,而后说,他们家太太有些不自在,老爷公务繁忙,便不来了。
不来便不来,省的尴尬!曹家合家来府里三天,欢喜无限。
而后大太太跟大老爷闹别扭,不出来露脸了。
曹家便无法再呆下去了,高兴还是高兴,回头曹家请戏班子,自家去做客,关起门来咱自己乐。
这一闹的结果就是家里快速从无限欢喜中回归了正常,二房的其他人回镇上的老宅,只把老太太留下了。
老太太不叫桐桐和四爷总过去:“你们自己开火!安心备考去吧。”大房的有些事能管,有些事……我都管不了,更别提你们了。
四爷还是管了,给大老爷递了一份名单,里面有三个人选。
一个是翰林院侍讲家的儿子,今年中举,年二十,考中第十七名。
这家是书香世家,在他们县开设有书院,族中子弟尽皆读书人,附近十里八乡,学生遍布,很有乡性的人家。
一个是御林参将家的庶子,武将人家,因嫡子承父职,他便科举求进。年二十一,长的五大三粗,却也是昂扬男儿模样。性情疏朗,擅交际。观其人,便知其嫡母宽和厚道,教养得宜!这般人家,便是庶子媳妇,也当不难做。
还有一个今年十九,其父是举人,乡绅之家,今年考中第三十八名,观其人不急不躁,谦逊通达。
金达想看看,四爷还约了人家喝酒,叫金达都给见了一面。
而金达最满意的是御林参将家的庶子,四品武将门第,与嫡子无利益之争,兄弟间可互为臂膀。一旦考中举人,人家去军中做文职,也只有高升的。
他觉得这个人选太太能满意,可史氏一听,便否了:“武将之家与武勋之家不同!武勋之家,乃是祖上有功,恩荫子孙;可武将之家……哼!太子妃亦出身武将之家,而今如何?一场败仗,便成戴罪之身。家中子弟姻亲,尽皆遭连累!”
“韩林院侍讲,他家的公子……”
“老爷忘了张家亲家,翰林院九品快十年了!”
“那便乡绅之家,稳妥!”
“父乡绅,子乡绅……子子孙孙皆乡绅,前程在何处?”
金达拍了额头:“……”他说,“大抵是我委屈了太太,我一白身之人,仰仗解元侄儿,所能攀处,以致极致。你若不应,那便和离,不拦太太的前程。太太若有高枝可依,女儿婚事由你做主便罢了!”说完便走,回镇子去了。
史氏:“……”她称病,再不见人。
金钥婚事就此搁置,直到第二年开春,春闱在即,亦再无人提及婚事……
第1079章 红宇琼楼(21)三更
春闱的日子大致固定,都在二月初!
天下士子齐聚,取其中二百余人,其中前六十为进士,而后皆为同进士。
人戏称,同进士与如夫人一般。所谓的如夫人便是妾室!这便是同进士的地位。
因而,到了举子这一步,又何尝不紧张呢!害怕考不中,考中又担心是同进士,连下次再科举的可能都没有了。
一府解元又如何?天下多少州府,又有多少解元?这一届的!上一届的!上上一届的,不敢细算!
况且,北地解元与南地解元又不同。
江南文风鼎盛,落榜秀才换个地方考,那也是头筹。为了平衡南北,而今会试,四成从北地录取,六成从南地录取。
也因着科举要安抚天下士子之心,有时候这名次未必就真准确。
因而,不管是四爷还是桐桐,都不认为四爷能一直站在首位。
二月初七准备妥当,二月初八便进了考场,二月初九正式开考!
桐桐早起送四爷出门,还不时的给手上哈气。走的早,夜里结的冰还未曾融化。读书人便是家境富裕,自来冬天也惯常在不升炉子的房间里用功,原因就在这里。他们得习惯于这样的环境,而后才能应付考试。
这样的气温之下,桐桐给四爷准备了许多发寒暖身之物,像是姜糖!
“回去吧!”四爷朝桐桐摆摆手:“忙你的吧!”
桐桐点头,是得忙了。
最近听说太子妃扛不过这个春天,之前还能喝半碗粥,最近好似只能进食一盏牛乳或是一盏米汤。
西安郡王妃在城外千佛寺中所雕塑佛像已经建成,要举行盛大的祈福大会,现已请来了天下诸多寺庙的高僧。
据说,甄贵妃与东宫侧妃皆会出宫观礼,各府王妃,皇亲宗室、国公勋贵之家,尽皆随从。
为彰显诚意,不拘城中百姓,还是往来客商旅人,皆可前往法会。
桐桐选了春闱进行中的一天,喊了银翘:“……去准备礼佛之物,去千佛寺礼佛。”
银翘以为是为自家镇四爷祈福的,便急忙去准备。
桐桐换了出门的衣裳,而后取了帷帽戴上。
大安驾着马车,一路往千佛寺去。
停在寺院门口,桐桐下车,带着银翘往寺里去。寺庙里果然格外热闹,前来烧香拜佛者络绎不绝。
桐桐没急着去拜,而是带着银翘前前后后的看。
请那么多人来这么个办法会,自然得提前安排。也就是说,西安郡王府必有亲信在处理杂事!
因着关乎女眷,又有宫中女眷,那么女仆中必有王妃的亲信之人,外人办事她不信。
当时上船给自己请安的嬷嬷,应该就是王妃的亲信。
她今儿来就是要偶遇这个人的!
果然,找了一圈,在大殿背后看到了此人。桐桐没有再上前,只低声问银翘:“看见那个嬷嬷了吗?”
嗯!看见了。
“还记得她吗?”
“记得!”
“拜完佛后,你从她面前过一次,务必让她看清你的脸。”
是!
这嬷嬷正安排那一日贵人们就坐的位置,就见一丫头东张西望的闯了过来,不知道是找人还是在找东西。
突然间从佛像另一面传来一个声音:“银翘,这里!”
这丫头顺着声音的方向跑了:“奶奶,您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人走了,嬷嬷正要安排事,而后便愣了一下:刚才那个丫头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想了再想:不就是那条船上吗?
刚才那个喊婢女的声音,并不嘶哑。倒是跟当时在船上听到的第一声音儿是一样的!
她急急忙忙的追过去,便见那丫头跟在一带着帷帽的女子身后,那女子穿着棉衣锦袍,亦难遮挡窈窕身段。
走路姿态袅袅婷婷,身形不摆不晃,脚步不疾不徐,大家闺秀当如是。
她疾步追过去,便看见这位奶奶正踩着马凳上车。裙摆微微撩起,露出了一点点脚尖。果然,双足纤细。
马车动了,她在身后急忙追赶,喊了一声:“那位奶奶——”
风迎面,将她的声音刮碎了,怕是并未吹到那位奶奶的耳中。
这嬷嬷连忙返回,去寺庙里问小沙弥:“之前那位奶奶,你可见过?”
“未曾。”小沙弥胆怯的缩着脖子,连连摇头。
“可知那位奶奶为甚来礼佛?”
边上来了位大师傅,将小沙弥拉到边上,忙道:“乃家中相公入场春闱,所求不过平安罢了。”
“是否为外地举子家眷?”
“听着不像!那位奶奶偶尔有几句像是江南口音,但官话说的极好!听那婢女口音,是顺天府人无疑。”
“大师眼里,那位奶奶多大年岁?”
“极年轻,十四五岁?”不能再多了!
“大师可有留意,那位奶奶的手上是否有胎记?”她问完了,就指着虎口:“这里?”
大师摇头:“并无胎记。”
“大师可看清楚了?”
自然:“递过来香火钱时,看见一双素净的手,绝无胎记。”
难道那日船舱里还有别的女子?
嬷嬷问说:“香火钱可否……”
大师并不为难,取了荷包递过去。
银钱并无特别,只是这个荷包上有标记,该是一处绣坊的标记。
“能否借用此荷包?”
拿去便是!
嬷嬷再不耽搁,上了自家的马车先回王府。
“你见到的女子,与我见到的女子并非一人?”
嬷嬷不知道当如何说:“……当日,第一声老奴听着耳熟,本以为听错了。可今日,听的清清楚楚,像是三姑娘的声音。那个婢女老奴看的真真的,就是当日船上接待老奴的婢女。”
“你怀疑什么?”
“今日所见,是三姑娘。”嬷嬷担忧的看向王妃:“老奴是忧心,若三姑娘不是被害,会不会是甄家有什么难言之隐。”
若是三姑娘心有所属,与人私奔,甄家无可奈何,此虽有欺君之行,然其中苦衷也当体谅。毕竟那也是皇家血脉。
王妃摇头:“当时,三姑娘才十三岁,她少见外人,能与谁私奔?便是心有所属,甄家若是顾念,就不会将人报上来。难道就不怕三姑娘年少莽撞,惹出天大的乱子来?甄应嘉不是甄应良,他不糊涂。”
“那……是老奴弄错了?若不然,哪有不回家的道理?”嬷嬷就说,“看衣着并不名贵,家常穿戴,像是小门小户之家的小妇人。出门只带一个丫头,一个车夫,甚是寒酸。乘坐的也不过一竹棚马车……添香油钱给了一两银而已,银质发黑,并非上等银钱。”
而甄家那般门第,姑娘养的金尊玉贵。
一脚出八脚迈,乳娘、教养嬷嬷、大丫头小丫头,数十人伺候尚且不够。
若那真是甄家三姑娘,为何落魄至此,却不回甄家。
王妃沉吟:“若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去呢?”
“被害?”
王妃点头,忙道:“找世子来!快!”
世子被喊来,王妃吩咐说:“沿河悄悄打听,问问前年秋里,可有什么奇怪的人和事……一村一镇,详细打探,千万莫要漏掉什么。”
是!
大安在城门口吃着猪头肉,喝着小酒。
直到看到奶奶让盯着的人出城了,他这才真的好好吃了肉,酒拎回去慢慢喝。
“出城了?”
“是!带了数十人,一起出城去了。”
桐桐点头:“去吧!早早歇下,今儿不劳动你了。”
查吧!三四天的时候,该是能查出来有个疑似甄家三姑娘的人。
二月十八,贡试院的门打开,举子狼狈不堪的从里面出来。
四爷也不遑多让,金锐亲自接回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受苦受罪了。
泡在热水桶里一刻钟,洗干净之后,没有犹豫一点,套上衣服就先往炕上去了。
桌上的饭菜也不管是什么,扒拉到嘴里,而后漱口后往被窝一躺,转脸便鼾声震天。
王洛来诊脉都没有把人吵起来!
考的好坏一盖不知,一直睡了一天一夜之后,可算是歇过来了。考过就算了,桐桐都准备好了:“明日就是法会!”
读书人考完了,也都缓和过来了。这段时间,着实是没有什么事情!榜单公布得在一月之后,三月底,杏花盛开,因此,这也被称为杏榜!
外地来的举子何曾见过宫里的气派,有这等盛世哪能错过?
甚至在春闱之前,千佛寺附近能租住的地方都预订出去了。
金家人也想搭伴去瞧瞧,大太太闹了这么久的脾气,在老太太说想去法会之后,也知道顺着台阶下来了,安排的井井有条,天不亮一大家子就都坐上了马车,往城外去。
女眷们坐在一辆车上,男人多是骑马。
因着人实在是多,出城都有些拥堵了。
桐桐坐在马车上,脸上遮着轻纱。围帽在人多的时候容易被碰到,干脆以轻纱遮面。
大太太夸这么着好,叫大姑娘和二姑娘取下围帽上的轻纱,遮住脸。
桐桐遮住,那是因为桐桐没圆房,还是姑娘。像是小曹氏这样的妇人,反倒是不用了。
大太太跟曹氏说这个甄家:“……看似无爵位,可将来怕是得有天大的爵位。
贵妃的娘家,将来太子妃的娘家,这便是未来的承恩公府邸。富贵比之贾家有过之无不及!又占据江南富贵风流,可算是除了天家之外,天下第一家了。
这家的姑娘,陪王伴驾者有,入王府做王妃世子妃者有。这等门第,莫说人家嫡出的姑娘等闲人高攀不起!
便是那近宗远宗的姑娘,谁家要是得了去,那真是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曹氏满脸的惊叹:“等闲谁敢肖想这般人家?”
“可不是?!说句实话,咱家这俩姑娘养的,尚且不如人家府里的丫头尊贵。”
曹氏:“……”婆婆是大户人家丫头出身,别提丫头这一茬。
她小心地看了婆婆一眼,老太太闭着眼睛,像是不曾听到。
她又小心的看了两个儿媳一眼,小曹氏满脸不以为然,桐桐则:“……”甄家姑娘确实挺金贵的!
嗯!特别金贵!大伯娘定要记住这个话!,有加更!
第1080章 红宇琼楼(22)
王妃看着这高高大大的菩萨雕像,眼神沉凝。
在知道三姑娘可能还活着之后,她就找画师画了她记忆中的永昌公主,画像上的脸逐渐与船上那个小妇人的脸重合了。
将这副画像拿给从金陵带回来的小丫头看,小丫头一脸的笃定:“三姑娘!这就是三姑娘。”
三姑娘酷似永昌公主,这是她得到的答案。
为了把稳期间,她拿着这幅画像找到了太后宫里的老嬷嬷:“侧妃的生辰快到了,本妃不知该送何等生辰贺礼。想了想昔年给永昌公主做伴读,便请人做了这副画像,您老人家瞧瞧,像还是不像?”
不仅老嬷嬷说像,便是太后听说了,拿过去瞧了又瞧,也说:“像!极像。”而后又道:“侧妃倒是不随永昌的长相。”
王妃点头:“是啊!倒是有些随贵妃娘娘的样貌。”侄女随姑姑,好似也并不出奇。
太后不喜甄贵妃,对太子侧妃也一直淡淡的。
更遑论皇后乃是继后,亦非太子生母,又怎会喜欢侧妃?
昨日刚得了一个消息,世子沿河打探,查问到前年秋里,曾有人打捞出一具死尸,还打听到,曾有一对年轻的男女问询过此事,甚至在那女尸的坟前祭拜过,且这一年的年节,那荒坟都有祭扫的痕迹。
虽不知祭扫之人是谁,但不难判断出,有人知道那个女尸的身份。
甚至于那女尸身上的东西都被高价买走了。
而巧合的是,差不多的时间里,有对更夫夫妻,从河里捞出个姑娘,还剩下一口气。恰逢一家富户的儿子病重将死,欲冲喜。这姑娘便入了这一家,谁知两人皆活。
据见过这姑娘的人说,此女貌美伶俐,一瞧就出身不凡。可惜的是,竟是头部受伤过重,竟是不记得前尘往事。
当时儿子说的时候,她揪心非常。
却不想峰回路转,富户家的儿子去年顺天府秋闱,高中解元。今年下场春闱,这才有了千佛寺替相公求平安,被自家的嬷嬷看见的事。
而今,当日做媒的刘三姑已经被秘密请到王府别庄,画像她也辩认过,她说:“长相是像的,只是四奶奶神采飞扬,观之可亲。”
她又根据这个描述,与当时自己所见的一眼结合,请画师重新画了一幅,刘三姑便道:“更像了,这便是四奶奶。”
而后,王府又秘密的将当铺掌柜、客栈伙计、捞尸汉子一起放在了别院,只等将来宫中查问。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省的被杀人灭口。
可以笃定,甄家三姑娘英姐儿,就是金家四奶奶,而今的解元娘子。
不过,此事不能急于捅破,甄家若不认,奈何?
从捞尸的汉子那里知道了金家解元和甄家三姑娘都问了些什么,带走了什么,她就猜测:当日碰见她自金陵返回京城,必是她忘了前尘往事,但根据身上的线索,找寻了回去。无奈,木已成舟,便也只能如此作罢了。
所以,需要将每个环节抠死。
而今还需要找到更夫夫妻,这二人因惧怕而连夜出走,不知往何处去了,寻找他们需要时间。
还有,东宫有一媵女名甄贵,她顶替了二姑娘,可她原来是谁,这需要去金陵验证;侧妃身边有一叫红梅的婢女,这是进宫之前名册上就有的名字,此人只能叫红梅。
可真正的红梅应该是三姑娘的贴身侍婢,如果所料不差,那句女尸才是红梅。
而这个假红梅,原来又叫什么呢?
况且,三姑娘等闲不见人,那二姑娘呢?二姑娘去没去过寺庙?见没见过别人家的女眷?这些女眷不揭穿,那她们的奴仆呢?
甄家就没有被赶出来的下人?就没有被发卖的下人?这些人都没见过二姑娘、三姑娘?
把这些人证都聚齐了,对方才能辩无可辩!
而今,需要先撕下这层皮,而后看太子想怎么样!他如不遮掩,就得彻查;他若遮掩,我就有罪证。
只看太子想怎么选!但不管怎么选,太子都不敢叫太子妃死在这个时候,面对天下士子,他怕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王妃杨氏看向身边这个从金陵带回来的小丫头,问说:“今日之后,我便认你为义女!许你十里红妆,将来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小丫头跪下,郑重的行礼:“是!奴婢定然将事情办好。”
杨氏将其扶起来:“去吧!”
主持大师急匆匆过来:“王妃,山下来报,贵妃因身体抱恙未能成行,侧妃已出京城。”
杨氏嘴角微微勾起,贵妃本也没打算来,她对外说要来,不过是为侧妃造势。等势成,她便临时更改主意,今儿侧妃便是主角。
贵妃不来正好,侧妃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且嫩呢!打她一个措手不及,看她如何应对?!
“那快去山门口迎驾!”
桐桐不用银翘扶,她抱着四爷的臂膀混在人群里往山上去,周围尽皆南腔北调属于各地举子的声音。
这所谓的山地势缓,着实不高,不过一刻多钟便上来了。许多人从山林中穿上来,人头攒动。
这是毫无景致可言的。
远远的便看见巨大的雕塑耸立在高处,上山者无不膜拜。高僧们在菩萨脚下坐着诵经,一声声梵音使得周围慢慢的安静了起来。
空旷之处摆放了许多的竹编蒲团,凡来者尽可坐于蒲团之上静静的听经!
桐桐和四爷才坐下听了两段,便远远的听见肃穆的锣声,这是开道锣,有贵人来了。
于是,诵经声止住了,香客尽皆起身,看向山道。
果然,好生威严的依仗。
太子妃的依仗略减而已,这一行护卫过千,宫人五百之众,前呼后拥,好一个皇家威仪。
大太太赶紧跪下:“……恭迎侧妃娘娘!”
周围的人尽皆跪下:恭迎侧妃娘娘。
一片一片尽皆拜倒。
四爷和桐桐对视一眼,并没有对着仪仗的方向,他们只对着悲悯世人的菩萨,跪了下去。
周围乱糟糟的,谁管你怎么跪的?
都只去看那侧妃娘娘,就见一鹅黄礼服的女子从车辇上下来,有一面珍珠穿成的帘子自发冠垂下,半遮面容。
那礼服上凤凰飞舞,头上凤簪七尾,熠熠生辉。
桐桐嘴角勾起,好生张扬,七尾凤簪只有贵妃、太子妃有资格佩戴。便是亲王妃,嫡公主,亦是非恩赏不可佩戴。
敢佩戴此物,必是甄贵妃赏赐。
甄贵看着满目尽皆俯首跪拜的人,眼中含笑:“平身!”
桐桐能听见大太太的声音:“谢侧妃恩典。”
周围人尽皆看向大太太,都猜度这是大户人家的夫人。
桐桐回头看她,就见她面色潮红,极其激动。
而此时,陪侧妃出行的王妃们与诰命们,尽皆绕行至高处,有侍卫拦着,与观礼百姓隔开。
甄贵看向菩萨,在礼官一声声的主持中,上香,行礼,祈祷。
那一举一动,合乎礼仪,动作行云流水,尽显皇家风范。
王妃杨氏跟在甄贵后面,一板一眼的做。她的视线数次落在甄贵膝下的蒲团上,心中不无焦急。
就在此时,甄贵觉得膝下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她微微低头,就见蒲团的缝隙里,伸出一个蛇头来,这青蛇吐着信子,正朝外游走。
她惊叫一声,‘啊’的一下跳了起来。
宫人急了,纷纷上前。杨氏距离最近,她去扶甄贵,打落了她的头饰,遮住面颊的珍珠帘被打了去。
坐的远是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的,只能听见有人喊着:“蛇!蛇!侧妃的蒲团下有蛇……”
好些人都站起来,想看个清楚。
就在此时,桐桐清楚的听见一个尖锐的女孩的声音:“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那不是太子侧妃……那是甄家二姑娘!二姑娘……不要玩了!菩萨怪罪了!”
然后还是这个女孩的声音:“菩萨勿要降罪,二姑娘并非有心!”
说着就喊:“二姑娘……摘了凤簪!快!”
勋贵女眷纷纷起身,尤其是几位亲王王妃,面色大变:这话是何意?
小姑娘的声音满是惊恐,她是真害怕了,但还是得喊:“……菩萨!菩萨!二姑娘是驸马与袁氏所生庶女,并非永昌公主所生三姑娘……二姑娘知错了!莫要降罪!莫要降罪!”
周围一片哗然之声,陪着甄贵出宫的有甄贵妃给的宫人,也有她自己的丫头。
丫头们一听见菩萨显灵,便真的怕了,噗通往下一跪便请罪:“菩萨勿怪!我们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有那举子愤然起身:“我等堂堂男儿,膝下有黄金。拜天拜地拜神拜佛,拜君拜师拜至亲!我们习得文武艺,乃是为了辅佐君王,匡扶天下。一卑贱庶女,竟敢堂而皇之忝居君位,受百姓子民大礼,真是岂有此理!”
后面不知谁喊了一声:“若此事为真,定要敲响登闻鼓一问天子,此乃何意?”
有一年过五十的长者,从人群里走了出去,看着狼狈不堪,已经慌神的女子,见了一礼,而后问道:“敢问,此确乃东宫侧妃否?”
有宫人便呵斥:“岂有此理,此不是侧妃能是何人?”
这人再问:“此女确乃永昌公主之女,册封为东宫侧妃否?”
王妃杨氏一脸着急,却又轻轻‘无意间’踹了蒲团,又有一蛇自蒲团出,吐着信子直往甄贵脚边去,到了跟前,便直立了起来,似有攻击之意。
甄贵吓的瑟瑟发抖,不能发一言!
“二姑娘……二姑娘……想想驸马……想想袁姨娘……”那女孩的声音如疯癫了一般:“你把三姑娘扔下船……冒名顶替……三姑娘阴魂不散……找你来了……”
话音才落,那蛇一下窜了起来,冲着甄贵的面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