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蛇被西安王妃一把掐在七寸上,顺手便扔了出去。而甄贵却被这蛇生生吓的晕了过去。
老举子看着跪着的仆从:“菩萨在上,尔等需得说实话,是谁指示你们欺哄天下?”
“正是!今日在上者乃菩萨,我等才来上香,以供香火!那山野所供奉邪神诸多,若此刻将邪神摆在高处,以盖头遮面,我等亦该跪拜么?此等偷天换日之事都敢妄为,岂不闻欺人乃小恶,欺君乃死罪,欺天必会报应己身……”
甄家带去的丫头在宫内时日尚短,这一惊吓真吓到了。
况且,原身必不是只带了红梅一个丫头,只是她近身服侍而已。其他人本也不是甄贵的丫头,只是摄于主家,不敢不从罢了。
若不然,自小便服侍的姑娘突糟此事,她们惯性便会先去护着。
可看这些丫头,第一反应是身子朝外倾斜。
她们惧怕甄贵多于亲近!
“奴婢一盖不知,主家让奴婢们认二姑娘为三姑娘……奴等不敢不从!”
“奴婢原服侍的是三姑娘,只是一觉起来,袁姨娘便指着二姑娘说这是三姑娘……彼时在船上,袁姨娘说,若有不从,扔下去喂鱼……”
桐桐心说,果然如此!
这一切都在西安王妃的算计里:她出身中原杨氏,乃是将门之后。后嫁于西安郡王,可西安郡王原为西南夷人首领,后归附朝廷,封为郡王。
西南多山,多赖西安郡王治理。此地,朝廷难以征伐,也难以治理,首领愿意归附,此地属于朝廷,不愿意归附,那遍遁入山中,以山为屏障,以朝廷而言,奈何?
这才是西安郡王妃敢干这事的底气。
早年,西北征战,朝廷发兵,从西南夷人征调五千人马,郡王亲自领兵,在战场上,杨氏的哥哥救」卲工,邵工水安」物氏为如。
杨氏女后来能被选为太子妃,可见皇帝对太子的宠爱。西北与西南两股势力雄踞,这便是太子的底气。
只是后来太子年长,杨家丢失兵权,此并非杨家之错。只是杨家被太子连累,皇帝想限制太子的权限而已。
可惜,太子弄反了!
王妃杨氏婚后在西南数年,前些年才回京城。这也就是她为什么能用蛇作为利器的原因。
西南之地,常以虫蛇为伍。夷人捕蛇御蛇,眼前这一出戏,真的不算什么。
这位王妃好似也没有隐藏是她算计的意图,她将此事闹的很大,大的处理不好,她不介意逼迫她的丈夫叛离朝廷。
可以说,太子已经选无可选:第一,怎么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士子们可都看着呢; 第二,怎么安抚西安郡王府,原以为只是姻亲而已,杨氏便是身为太子妃姑姑,也当以王府利益为先,却没想到她会为了侄女做到这一步。
前者为人心,后者为疆域,能失去哪个?
还有那发声的士子们,听来尽皆北地人口音,再是讲官话,也能听出来带着西北腔调。这必是杨家找来的!
甄家在江南的势力,江南士子尽知,他们岂敢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这么发声?
桐桐拍了拍四爷的胳膊:走吧!
一会子得设关卡,太耽搁时间了。
四爷拉着桐桐,转身就走,也不走山路,他们从林中穿过去,只管走他们的。
金迩看见了,扯了扯大哥的袖子:走吧!之前恍惚听见,谁把谁扔在水里给害了,咱家还有个从水里捞起来的,避开吧。
金达‘嗯’了一声,金锐弯腰背起来了老太太:走!咱快走。
好些附近凑热闹的百姓距离更远,又是官又是兵的,也觉得怕人,陆陆续续都开始下山去了,谁还留着看热闹?
金家人上了马车,骑上马的时候,回头朝高处看,下山的人渐渐变少,这就证明已经在设卡了,再没有人能这么从山林中窜出来。
马车悠悠,里面极其安静。
曹氏拉着小曹氏的手,攥的紧紧的:听着那个意思,突然觉得心慌。
小曹氏一眼一眼的偷偷打量这妯哩,就见她坐着,隔着纱窗一直看着车窗外面。她半张脸被轻纱遮住,露出一双深邃透彻的眼睛来,平静无波。
要是没人害她,她才是宫里选的侧妃,将来的太子妃,再将来的皇后,乃至于太后。
大太太从最初见贵人们的亢奋中醒过神来,也有点反应过来了:这件事八成跟自家是有关的。
秀女进京的那段时间,正是前年秋里,后来嫂子来做客,也说了此事。
桐姐儿乃大家闺秀,但凡长眼睛便看的出来,便是不记事,大家子教养也在。
她家常的穿戴那般奢华……若是那般出身,倒是不足为奇了。
这么想着,她便看向老太太:金家娶回一个自河中捞起的女子,那女子仿若仙子下凡,跟金家的哥儿如何般配,这在宛平传的人尽皆知!后来哥儿中举,高中解元,流传的便更广了。
而今忙着这一桩案子,世人皆以三姑娘被害死来处理,还没将两者联系起来。
可之后呢?
这若是……知道还未圆房,宫里会不会将人给要回去。
其实这一过年,桐姐儿都十五了,及笄之年,便已然是成年了,可以操持圆房之事了。
金家无一人将此事戳破,老太太说:“关府门,静心祈福,老天保佑我家哥儿得贡士,得中会元!”
大太太不敢犟嘴,她心里也惧怕,不知道接下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她只一味的调拨好的,一股脑送了过去。每天叫人采买最新鲜的给桐桐!
祈福嘛,那就各自呆在院子里,也别请安。名分未定,君臣有别,贵贱当分,怎么能混为一谈?
于是,桐桐和四爷就安静了!安静就是真的安静。
四爷说:“没有悬念,太子明面上必定主张严办此事!只看背后怎么和甄家协商,将此事控制在一个都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桐桐哼笑一声:“甄家若是将甄应良推出去,将袁氏推出去,将甄贵推出去,此事或可大事化小……”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折损了皇家面子,面上皇家一罚,此事过两年自然就淡了。
“若是查之下,发现我还活着,而你又才情卓绝,他们用此事渲染,将其定为上天注定,千古佳话。世人喜闻乐见,将舆论扭转,未尝不可。”桐桐说着就叹气:“可甄家真能舍了这三人?”
这三人可都是老夫人的嫡亲呐!
甄应良是她的亲儿子,袁姨娘是长在她眼皮底下的亲侄女,甄贵是她的亲孙女。她与前夫所生之女已经命丧东宫,她所剩至亲骨肉还余几人?
将这些人推出去,以保甄家?凭什么?!
这件事里,甄应嘉其实是责任不大,他在任上,事情传回去难道先告诉他?甄应良和袁氏必是要先告诉老夫人的。
老夫人做了决定,且已实施。
要是自己是甄应嘉,那大概率早就跟太子坦白过了。太子没捅破而已!
如今事发,太子也知甄应嘉无辜。而他用的是甄应嘉,跟其他人……是有感情,但是,当利益冲突,自然当舍。
因此,不管是太子还是甄应嘉,都会选择抛弃这三人:杀了都是可以的!
可若是甄家的超品老夫人不配合:奈何?
甄贵妃在宫中并不着急,她早年进宫,并不认识家中的姑娘。
到底是二姑娘还是三姑娘,她一盖不知。
这会子她请了太医,只说听到此事,惊怒交加,晚膳未进,添了些症候。
别人又该怎么说呢?
是啊!身为贵妃,被娘家人所欺骗!而娘家人又犯下这般事端,还有至亲晚辈怕是已然丧命,这可如何是好。
驸马甄应良与袁氏已经被羁押,关押在牢里。
太子请旨,着大理寺严加审讯。这般屠骨肉,杀皇亲、欺皇家之行,万万不能容忍。
于是,大理寺便派人前往江南,详细调查此案。
关于西安郡王府之事,太子不仅未责罚,在世子一再表示,此次皆因他们府办事不利而惹出的事端,前来请罪时,太子将人扶起来:“你何尝是外人!太子妃乃你表姐,自来亲厚。孤亦视你为手足。你与王妃为太子妃之心,孤何尝不感激?”
世子请罪:“臣惶恐!”
“莫要如此!”太子把了对方的手臂,慢慢的往前走:“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我与太子妃十数年夫妻,当有多少恩义?结发夫妻,最是难得!少年结蓠,何人不愿共白首。
此番,亦乃孤之过错!孤偏听偏信,使得后宅不宁。当日太子妃身子好时,后宅何曾出错?无她这个贤内助,孤真如断一臂膀。
此次事端,王妃何错之有?此乃菩萨有感,上天庇佑,显灵示警于孤,未叫孤犯下更大之错。这是王妃心诚所致,此乃大功一件!”
说着,便吩咐人:“传孤旨意,重赏西安郡王妃!”
大牢里,嘉应良恍恍惚惚,一时念叨这个,一时又念叨那个,嘟嘟囔囔,多是听不懂的言语。
袁氏浑身痛楚,可脑子却分外清楚。
她与女儿关在一起,这会子正抱着女儿:“记住了,你未曾杀人!乃是三姑娘不想进宫,她一时想不开,投河自尽而已!她的贴身丫头红梅,乃是为救她殒命,与你无干,与任何人都无关……是你父亲,他不想丢到荣华富贵,你是父命难为,不得不从!”
说着话,便将女儿的脸掰过来:“记住了吗?”
甄贵不住的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甄英和红梅已死,你父已疯,再无对证之人。”如此,方可保命!
第1082章 红宇琼楼(24)二更
大理寺少卿递了奏折上去,去江南查案的人还未归,但据犯人供述,甄家三姑娘不愿入宫,乃是投河自尽,婢女红梅救主而亡。
她惊恐万分,与妾袁氏姨娘商议。
袁氏禀报了驸马甄应良,甄应良为攀附东宫,自知庶女并非宫中所选之人,在明知嫡女亡故之下,命庶女充嫡女,以妾生女冒充皇室血脉,以媵女冒充秀女,侍奉东宫。
然甄家三姑娘已经亡故,红梅追随其主而去,驸马又因癔症神志不清,此案当如何,还请殿下明示。
大理寺的意思是:东宫若是不愿此女舍命,这倒是一个保全之法!
去往金陵之人,只要查实二姑娘、三姑娘身份,验证犯人所说是否属实便好,此案亦可就此了结。
但官员嘛,若要这么办,需得太子明示。
太子若不明示,此案便甚是蹊跷,还有待查证。
东宫之中,太子提笔给批示。他说,甄家老夫人乃是一贤达长者,他幼年之时,曾抚育过他,其人其品他深知!老夫人教导之孙女,绝非枉顾皇室颜面,枉顾家族之人。
三姑娘乃陛下甥女,出身高贵。她若不想进宫,自可告知,何以投河而亡?若是这般,岂非皇家无骨肉之亲?岂非甄家长者无慈爱之心?
犯人所言,有推脱责任之嫌!这不仅是在诋毁三姑娘,更是在诋毁甄家,诋毁皇室,其心可诛!此案需得严查。孤若徇私,何以对天下?
折子批复,明折批复,不消半日便传遍京城,继而朝京外传去。
而甄家之人皆已上船,正朝京城而来。
甄老夫人接到消息,心中连骂数声蠢货,此等事情,便是推脱也不是这般推脱的。
她闭上眼睛,问说:“还需几日?”
“三日!”需得三日便可到京城。
甄老夫人拍着榻上安枕的孩子,那孩子粉琢玉砌,睡的浑然不知事。
西安王妃听嬷嬷说外面的传言,就哼笑一声,这些人都没想到三姑娘还活着。
嬷嬷低声道:“要去将三姑娘活着事捅破吗?”
“不急,戏没唱完呢。”王妃算着日子:“会试明日放榜?”
是!明日放榜。
“着人去守着,看看金解元是否榜上有名。”
有名!有名!大大的有名!
金锐激动的想喊,愣是不敢喊出来。他握着拳头从里面挤出来,然后回头去看,会试第一名金镇这几个字明晃晃,就在榜一的位置。
金黄色的榜布悬挂了出来,这榜要公示三日,而后由礼部收回。
傅试看着那榜单,他就是特来看榜而后恭贺这位好友的!傅试知道四爷冲喜转危为安,也知道娶的女子来是从河里捞起来的,但他并未见过桐桐本人。
所谓的仙女下凡,这多是故事而已。
真正见过桐桐的都是后宅的妇人,而知道桐桐身上被捞上来穿戴了什么的人,就真的屈指可数了。
所以,很多人真的知道这一桩事,但如何敢将这两件事往一起联想?
王川与四爷交好,是深度交好,只有如此,才真的见过家中女眷,是真的见过桐桐本人的。千佛寺的事情一闹出来,王家就意识到了,只怕事情不简单。
金家闭门谢客,王家也不上门。
今儿情况特殊,王川便陪着四爷来看榜单。如此名次,王川起身道喜:“如此,可保平安!”
别人不懂其中意思,四爷懂了:“勿要忧心,无碍!”
“三日后殿试,金兄用心应对!”
“会元?”王妃连连击掌:“可见老天有眼,闺阁锦绣之女,配此等才子,亦不算是辱没。”
若中会元,一定会在前三甲。
状元、榜眼、探花,哪怕是传胪,也会让这件事的始末轰动天下。
等等!再等等,就在这两三天了。
金家有喜不敢喜,觉得像是偷了人家的金娃娃,又给自家引来个金娃娃。又想炫耀,又不敢叫人知道。
于是,这会元竟是没多少人见过,只听说是顺天府的解元,今年才十六岁而已了。
紧跟着,就有好些人都在传,说这个金会元有过什么样的奇遇,这必是得了神仙指点了云云。大家听过也就罢了!毕竟没去过宛平的人都不知道所谓的捞人的河是哪条河!
这天下的河流多了去的,大大小小的,数也数不清,哪条河里不淹死人呀。
总之,今年春闱分外热闹,各种奇事频出。
就是在这种氛围里,甄家人来了京城。
这消息像是长腿了似得到处飞,甄家老夫人不慌不忙,甄家的气势丝毫不倒,自码头回甄家在京城的府邸,沿途数十车的家当,不知道拉的是什么。
桐桐给四爷将青袍拉平展,今日是殿试。
好几次桐桐都欲言又止,四爷拍了拍,笑了笑没言语。
天不亮便去了,四爷站在人群中,等着皇宫的大门打开。然后,他随着人群进去。
这宫廷:“……”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知道再往东拐,就是殿试的正殿。
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等着吉时到来。
阳光洒满大殿,有一五十上下,发须半白的老者在鞭声中走了进来。
四爷的眼睛从那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挪开,然后缓缓的跪下,额头触在地面上。
老者坐在龙椅,淡淡的说了一声:“平身!”
四爷站起身来,再看了一眼便挪开,他收敛心神,那种毫不意外的感觉才是问题的重点。
考卷上的题在眼前闪过,于他而言,太知道该怎么答了。闭着眼睛说话,都能说到龙椅上这位的心坎上。
从日出到日头渐斜,他放下笔,从头看了一遍,而后第一个起身,手捧卷起来的试卷走了出去。
马上便有考官走过来接了试卷,封存之后,交到御前。
四爷行礼后,慢慢的退出去了。他看了上首的帝王一眼,帝王也看了他一眼。
等四爷退出去,帝王问身边的戴权:“那贡生是哪个?”
“会元金镇。”
帝王点了点头,会试的文章他看过,行文老练,却不想是这样一个少年。
这试卷要考官——看过而后画圈,朱笔画圈的多寡来初定名次,而后再复试,复试需得口述,再由帝王钦定名次。
今日阅毕,便是复试,当殿定名次,而后发榜。
“明日?”杨氏王妃问道:“甄老夫人进宫请了旨意,请宫内审案。”
“是!言说此事有内情,需得宫内审结!”这是从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又说,牵扯宫中女眷,宫中事务!大理寺当审,但因着甄贵依旧是侧妃之身,事关东宫体面,需得后宫参与审理。甄贵妃哭求到皇后跟前,皇后拒绝不得,便答应了,去跟太后请旨。”
王妃转着手里的佛珠:“那明日一早,咱们也进宫。”
“是!”
“甄家进宫了?”
一大早,大安驾车送四爷去复试,才从宫门口回来就来禀报,说甄家进宫了。
桐桐皱眉,昨日进宫,今日一早又进宫。她吩咐大安:“去看大理寺可曾押解犯人入宫。”
“是!”
等大安走了,桐桐去洗漱更衣,用心装扮,却在柜子里选一件家常穿的半旧衣物,头上也只一根桃木簪,还是四爷自己做的。
银翘进来看了看:“是新衣哪里不合身么?”
桐桐摇了摇头,说她:“少喝些水,若是渴了就含个青梅。”
啊?
桐桐往嘴里塞了一颗青梅,想来今日就会有人请她进宫吧。
太和殿为国选才,天下瞩目。
太后不敢审理此案,因着事关太子妃嫔,甄家这老夫人又口口声声事关东宫,大理寺便是审理,可陪审之人若只后宫,那是为难皇后。
于是,皇帝下口谕,东宫陪审,三王爷、四王爷监审。
又令刑部与大理寺会审。
太和殿与元和殿相隔不远,王妃杨氏陪在太子妃肩舆边,一步一步的朝元和殿走去。
今日会审,后宫参与,人犯乃东宫女眷,太子妃还活着呢,又怎么能绕过太子妃。
大殿里众人才坐定,外面就禀告:“太子妃到——西安郡王妃到——”
三王爷、四王爷急忙起身,见礼道:“请太子妃安。”
太子妃瘦如骷髅,早不见当年影子。
太子眉头微蹙:“你怎么来了?”
“东宫出此等大事,臣妾岂可推责?”太子妃扶着姑姑的手,慢慢的走过去,给上手的太后和皇后以及甄贵妃请安:“未能全礼,恕儿臣之罪。”
太子忙起身扶住了,替太子妃全了礼,半抱着太子妃去坐:“该好生休养,你这般不顾身体,劳长辈记挂,才是不孝。”
太子妃挤出笑来:“甄家老夫人乃殿下乳母,她老人家口口声声事关东宫事务,东宫事务……除了臣妾,何人能说清?不是臣妾要来,是……东宫之事,臣妾不敢不来!有苦主,就得有人应诉。臣妾躲在东宫,不像话。”
太子:“……”
甄贵妃对太子妃侧目相视,而后闲闲的摆弄指甲。
皇后对太子妃难免心生怜惜,马上着人:“……请了太医候着!”
太后看太子:“哀家老了,哪里懂审案?陛下有旨,太子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吧。”
太子应了一声,便看大理寺少卿:“开审吧。”
“是!”大理寺少卿不敢拍惊堂木:“传永昌驸马甄应良——传甄应良妾室袁氏——传甄家女甄贵——”
甄老夫人在侧殿听的清清楚楚,她起身朝外看去,就看见儿子如同疯子,蓬头垢面,状似憨傻;看见侄女面目狰狞,如同鬼魅;看见孙女如受惊幼兽,着实可怜。
此情此景,她怎能不痛?
甄应嘉终究非自己亲生子,理事便是这般理的?
第1083章 红宇琼楼 (25) 三更
甄老夫人不管以前是谁,但现在就是超品诰命,是甄家的老夫人,甄家的后面牵扯整个江南官场。
而江南重地,牵扯到两个东西粮食和赋税!
事关朝廷钱粮之地,一点小的波动,对整个天下而言,都是大事。
昨晚太子接到口谕,几乎大怒:甄家放肆!
忘本家奴而已,挟势而来,意欲何为?皇上不怒,准其所请,何意?孤的乳母都敢如此作为,皇上还恩准了!那孤成了何等样人?
老夫人所为,使得父皇大不满,使得朝臣对孤不满,对东宫有何益处?!
在天下看来,难道不是孤这个太子在逼迫父皇么?一个乳娘尚且能如此,那孤该是何等强势?
这岂不是说,孤无君无父!对君不忠,对父不孝!
太子此番坐在上面,看着被带进大殿的三人,面色温和,眼神却冰冷。
甄贵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看着太子:“殿下殿下妾有苦衷”
太子未发一言,大理寺少卿便道:“传证人!”
于是,甄家老夫人连同甄应嘉夫妻,包括甄家的公子小姐们一并带了进来。
“眼前所跪女子,究竟为何人所生?”
甄老夫人不慌不忙:“此女名唤甄贵,为妾室袁氏所生,在家中行二,无有错处。”
大殿中一静,还道她要抵赖,却不想她认了。
甄贵偷眼看祖母,就听祖母又道:“当日事后,驸马曾禀奏过此事。三姑娘确实是被二姑娘失手推入河中……施救不及时,又遇涨水水流湍急,这才致使三姑娘甄英丧命,此确系她之过错。”
甄贵一急,才要说话,袁姨娘一把拉住了:叫老夫人说完。
甄老夫人抬起头来:“姐妹争执,失手之过,曾有救援,可罪减一等。又有,姐妹为何争执,这才是根源。”
说着,她便是一叹,“三姑娘为公主所生,家中千宠万爱,是否错待,请大人审甄家奴仆,一问便知。可娇宠太过,英儿便有些妄为,且口无遮拦。这也就是为何从不敢让英儿见外客的原因。
她孩子心性,左一个主意,右一个主意,从无定性。当日遴选,家中本不欲她参选,是她听闻二丫头将去,便闹着要去。可谁知,到了半路上,又变卦了。”
说到这里,她便看向甄贵:“你们二人如何争执,今儿在内宫之中,只管说便是,不用忌讳。”
甄贵激灵一下,瞬间便懂了,她抬起袖子嘤嘤嘤的哭泣了数声,这才道:“当日,我们往京中行船,路上难免停靠码头,叫人送些玩意儿来玩。故而也听到一些市井流言!
流言说,太子妃将不中用了,此番侧妃便是选来的正妃。此事被三妹妹知道了,那一日夜里将睡,我们姐妹二人便说起入宫之事。
三妹妹突然道,太子实乃一寡恩凉薄之人!与太子妃少年夫妻,竟是只因娘家失势,便弃之不顾,抛之脑后,此等人,于女子而言,非良人; 与朝廷而言,非贤德储君……”
“放肆!”大理寺少卿猛拍惊堂木,大声呵斥。
甄贵吓了一跳,忙哭道:“这便是不能说真话的缘故!若甄家女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便是转述,妾亦是罪该万死。”
说着,她捂着胸口:“当日听此言,妾何等惊惧!此番话若是在宫中说,又当如何?妾不敢说忠心无二的话,就私心而言,妾怕受牵连,怕甄家无辜受累。于是,我二人便吵起来。
我责问她,如此言辞,可知后果?她言说,天下事,天下人说,此话有何不敢说?便是当着皇上、太子的面,她也敢说,也敢问。
说着,她的声音便大了起来。我一时害怕,忙去捂她的嘴!彼时,窗户开着透气,推搡中,她便翻了出去!我连忙将内舱的红梅喊出来,拉着红梅的手,去拽三妹妹的衣角。
谁知,我力弱,竟是撒了手,她们主仆二人掉入河中。我喊了姨娘来,可等再去看,黑沉沉的河里早不见人影了。河水那般急,她们二人又不会凫水,必是已丧命。”
甄贵说完,就又道:“三妹妹其人便是如此!她常发狂悖之语!她曾说贵妃为父赐妻,有违人伦;她曾说,太子妃善妒,残害东宫女眷; 她还说太子……不配入主东宫。罪妾实在无奈!
出了此事,若是不冒名顶替,宫中必要追问三妹妹如何丧命。可甄家连尸体也拿不出来!真要查问,这些话……足以叫甄家九族皆亡!
罪妾虽失手杀妹,然罪妾不后悔!此等毫无敬畏心之人,当杀!此等不忠不孝,枉顾天下与家族之人,当杀!”
甄老夫人马上道:“此便是臣妾坚持内宫审案的缘由!非臣妾不知轻重,忘了本分。而是臣妾教子孙无方,甄家三代为君尽忠,却出了此等悖逆狂徒……以至于惹出这天大的乱子来!
此事,甄家有罪,罪在保全家族之私心!事已至此,臣妾不敢求情。甄家老小尽在此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身携甄家老幼,请主子赐死罪!”
太后叹气:“照这么说来,倒是除了一害!”
“此害乃老奴纵容而来,怨不得他人!甄家因此而获罪,死亦不冤!”
太后失笑:“甄英乃甄家与皇家共同的血脉!甄家出了狂悖之人,皇家女生了狂悖之人,若是因养坏了便诛杀甄家,治罪甄家,那生坏了又该治罪谁家呢?”你是这个意思吧?!
“老奴不敢做此想!”
太后说:“要照这么说,倒是当日将永昌公主赐婚给甄家,便是赐婚错了!”
“老奴万死!”
大理寺少卿看向这老夫人,一时之间,还真就不知从何处问了。这甄家女言辞大不敬,只听听都是有罪的。
若三姑娘真这么说过,那么,二姑娘便是失手杀人,亦是情有可原!如此不忠不孝之徒,杀之无罪!
他问说:“可能证明那些话尽皆三姑娘所言?”
甄老夫人摇头:“不能!当时船舱只三人,两人已死,只二丫头得活。”
众人:“……”你不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也不能推翻她说的是假的。
甄老夫人又道:“这需得大人再审再查,许是船上的其他人听见了也未可知。甄家不怕查,请大人还事情真相!甄家可认罪,但甄家不认不该当之罪。”
西安郡王妃从边上走了出来:“大人,证人还真有。”
哦?
杨氏看向太后和皇后,这才道:“而今正在太和殿复试的会元金镇,前年秋,他病体昏沉,家中给冲喜,便聘娶了更夫夫妻自河中所捞之女。两个奄奄一息之人,竟是如有神助一般,活了!
金家这少年去年秋闱得中顺天府解元,今年春闱,才中会元。而今,正在金銮殿面君。他之妻容貌极盛,虽因重伤忘却前尘旧事,然大家之态,风姿卓然。我恍惚间曾与之有一面之缘,竟是错认成永昌公主。”
说着,便看了甄家老夫人一眼:“老夫人,我曾为永昌公主伴读,熟悉公主!我曾派人数次看望三姑娘,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敢问,三姑娘是否与公主容貌相似。”
甄家老夫人眼睛微眯,而后点头:“正是!极为肖似。”
“那倒真是巧了!”
三王爷和四王爷对视了一眼,就都垂下了眼睑。西安郡王府这是不欲与东宫和解。
太子接了话:“竟有如此奇事!既然事关案情,便着人宣这女子前来便是。”
大理寺卿看了属官一眼,着人去办了。
属官出宫,正好碰见礼部官员:“圣上钦点探花郎金镇圣上钦点探花郎金镇”
请桐桐之人与报喜之人一起到达金家门口。
金家:“……”该喜?或是该忧?
金达和金迩接了喜报,老太太拉着桐桐,满眼担忧。
桐桐笑了笑,安抚的拍了拍老太太:“金家四郎高中探花,大喜之事!当庆之!晚间我们便归,想吃锅子了,祖母吩咐厨房备着。”
大太太在边上一句一句应着,桐桐朝她点了点头,又捏了捏曹氏的手,这才带着银翘上了宫里的马车。
金锐忙道:“我带人送一程!”看是不是去了宫里,可别是什么人冒充的。
金达点头:“多带些人,快!”
桐桐坐在马车上,知道金家人就在后面跟着。
到了宫门口,她下了马车,朝金锐摆摆手。
大理寺的官员带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入宫,快到元和宫呢,碰上一身红袍,头戴官帽的新科探花郎。
探花郎年少,春风正好,却未见得意之色。
他站着未再同状元和榜眼一起去跨马游街,而是道:“此乃在下之妻,无论去往何处,在下自当先陪同。”
礼部官员不知对方之妻是何身份,何以能进宫?
桐桐摘下了面纱,将头抬了起来。
侍奉在侧的老宫人惊叫出声:“公主永昌公主”
刑部官员欠身之后,比之前恭顺多了:“请!”
礼部官员未敢阻止,看着探花陪着一女子走远了。
老宫人跑着去禀报时,礼部官员才反应过来:该去禀报。
元和殿外,四爷和桐桐留步,叫人家先通报。直到听到传证人的话,两人才联袂朝里走出。
就见殿外走来一男一女,男子红袍在身,之前已经禀报过了,此人被钦点探花郎,年少俊美,风度翩翩,才华为翘楚。
而随之进来的女子,一身寒门小户家常打扮,素朴无华,可其人却不见丝毫卑微之色,她仪态端方,美而不媚,神情泰然,眼神无波。
这堂皇大殿,她闲庭信步而来:此等女子,为狂悖无状之人?谁信!
第1084章 红宇琼楼 (26) 一更
西安郡王妃说像,那必然笃定这就是甄家三姑娘。
甄家人哪怕是心理有准备,可看着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走来时,依旧会吓一跳:人真的活着,她就这么来了。
但是,她前尘往事尽忘!
进了大殿,还不及四爷和桐桐行礼,甄家老夫人便哭出来了:“英儿……你这孽障……可是要了我这把老骨头的命了……”
一边说,一边哭,而后伸出手来,一只手伸出来要拉桐桐手臂,一只手扬起来要拍打桐桐。
桐桐躲了一下,四爷伸出胳膊拦在桐桐面前:“这位老夫人,这是下官内子!有何得罪老夫人之处,请稍后言明!而今太后当面,皇后驾前,又有太子在坐,王爷相陪,请容我们夫妻二人全礼之后,再行分辩可好?”
说完,不给甄老夫人再反应的时间,两人见礼。
礼仪周到,仪态从容。
桐桐并未有何负担,这里面有个伦常问题。上首坐着的都是原身的长辈,太后是外祖母,皇后是舅母,甄贵妃是姑母。
以伦常而论,自己和四爷这一拜,并不会如何。
拜了三人,而后跟太子和太子妃行礼,桐桐的视线落在太子的脸上,只一眼就挪开了:这副温文尔雅,眉眼温善的模样,真是不叫人喜欢。
拜是吗?行!
这一下拜下去,太子竟是觉得很不是滋味,太子妃捂住胸口,直接便道:“平身!快平身。”许是自己几近丧命,而今看到这么一个死里逃生的人,心中竟是好生难过。
太子跟着点头,言语温和,满眼担忧:“平身吧!勿要多礼。”
四爷和桐桐转身去看两位王爷,这一照面,两人便往下拜,三王爷手一抬:“免礼!繁文缛节罢了,免了!”
既然是繁文缛节,那跟王妃杨氏和堂官便都只日常见礼,并未大礼。
太子看少卿:“问案吧。”
少卿领旨,看向甄老夫人:“老夫人,您可看仔细,眼前这位夫人当真是您的孙女甄英?”
甄老夫人凑上前去,端详了再端详,言语哽咽:“正是我家那孽障。”她说着,眼泪滴滴答答的掉,表情分外激动,好似欣喜于她还活着,可上手却往桐桐身上打:“你这个孽障……你死了多好……你死了多好……省的给家里惹祸……”
手一打过来,桐桐躲了一下。
她再伸手来打,桐桐还是只躲了一下。
可等到第三下,桐桐便抓住了对方手:“这位老夫人,请您自重。”
“你这孽障,莫要装着不记得!”甄老夫人看着被抓住的手腕:“你这忤逆不孝的混账……今日之祸,皆因你而起……”
“老夫人!”桐桐打断她:“敢问,您凭什么认为我是您的孙女?您不能仗着我遭难忘却前尘往事,便冒认亲眷!您说我是您的孙女,可有证据?”
审案的人眉头一挑:有意思了!原以为甄老夫人会不认,没想到她认了!原以为甄英年龄小,未曾见过此阵仗,又一直没能寻得家人,会迫不及待的相认,没想到她不认。
甄老夫人指着甄家人:“这些人都能证明你是甄英,为何不认?”
“除此之外,老夫人还有什么能证明我的身份?譬如,我身上有何胎记?有何疤痕?都算数。”
甄老夫人泪眼婆娑:“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老身会冒认孙女?或是你有功,甄家贪图你什么。你自来顽劣,难以管教。甄家上下看在公主的份上,对你诸多宠爱,可你呢?遴选宫廷,这是多大的事?你求着要来,事到临头又反悔……”
“老夫人,您等等!”桐桐打断她:“您大抵真是认错了!我不计前事,但并不意味着我傻了!都说禀性难移,我便是不记事,性情该是一直未变。”
她说着,就看向上位:“之前臣妇不知这位老夫人是何人?她自称甄家,臣妇便大抵猜到了。最近甄家之事沸沸扬扬,臣妇亦有耳闻。老夫人将臣妇认作甄家三姑娘,永昌公主所出之女。又言说三姑娘求着要来,事到临头又反悔。
之前老夫人所言,不能证明臣妇乃甄家之女; 但因长相相似之故,臣妇亦不能自证非甄家之女。但老夫人言及三姑娘所为,只遴选宫中一事,就臣妇而言,臣妇若真是三姑娘,绝不会主动参与遴选。”
这话一出,甄贵妃马上道:“这么说来,你不愿意进宫侍奉东宫。”
太后看了甄贵妃一眼:若如此,岂不是大不敬?反证了甄家那老妇所言有可信之处!这般问话,意图甚是险恶。
皇后瞥了甄贵妃,很是意味不明。
大殿之中何人不是精明已极的,深知这话的厉害之处,因此都静悄悄的,看着这位探花夫人怎么答这话。
桐桐看向甄贵妃:“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妇若真乃甄家之女,永昌公主所出!那当今皇上便是舅父,太后乃外祖母,皇后是舅母,您也是姑母。东宫太子与诸位王爷,便是表兄!我自幼丧母,回舅家乃是娇客。金尊玉贵,千娇万宠,不自在么?
我为甚娇客不做,要遴选什么秀女,岂不荒谬?便是以新妇之身再嫁回舅家,这可怎比回来做娇客更自在?
有此等出身,我若选夫婿,干脆连世家勋贵、豪门大族一并摈弃!省的因我的出身,还需得我四处交际,为他们筹谋。
若选,我就选一根底浅的,人上进的夫婿!如此,那我便能得一大自在。公婆宠着我,族中敬着我,夫婿不敢欺我。不论婆家娘家,我都可自在随心。有这般日子不过,我非得较劲?
我有太子为兄可肆意,我有太子为夫需得小心翼翼。我敬兄长,兄长自能庇护于我,我有逍遥一生的日子可过,为何要遴选,还得求着遴选。
我若是甄英,绝不会做此愚蠢的决定。因而我断定,甄老夫人认错了!我虽长相肖似甄家三姑娘,但定然不是!我便是不记事,但不妨碍我做决断。”
太后便笑了:好机灵的丫头!
如此这般,是最实在的道理!她便是不遴选东宫,但这并非大不敬!她以太子为兄,多依靠依赖之心,怎么能算是大不敬。
那么问题来了:你若说这是你孙女,她不愿意进宫,那又为何报了她的名了呢?因着公主之女,可省略许多步骤。
比如,并无太监嬷嬷去查验身子,看看是否合适。
直到最后要进宫了,才只叫有经验的嬷嬷看一眼走路,来判断是否为处子便罢了。
甄家是因为有甄英的出身,才直接提了上来。其实,选人很严格。严格到一般出身想进宫,连手脚的长度厚度都有要求。
甄家这个甄贵,若有一比,她算是粗笨的!许多宫婢都比她齐整些。
所以,甄老夫人,现在有个问题:你若说的是实话,是甄英求着遴选的,那此人就不是你孙女;若你说的是假话,遴选之事就是甄家强迫甄英的或者哄骗欺瞒甄英,那此人是你的孙女。
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如果是后者,那:你们真的疼爱甄英吗?若是不疼爱,那你们嘴里那许多关于她的罪责,是真是假,就真的有待商榷!
甄老夫人:“……”
桐桐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诚恳:“老夫人,您定是认错了。人有相似,巧了而已。”
太子心里可惜:此女聪慧若此,竟是错过了。三言两语,避开了甄贵妃挖的坑,反而反手将了甄老夫人一军。而今,这位老夫人是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王妃杨氏又插话了,她好似在帮甄老夫人:“老夫人,您知道的,我曾给永昌公主做过伴读,听闻三姑娘之事,深觉对不住故人!因而,我心存侥幸,沿河找寻,倒是找来了一些证人……许是能证明眼前之人的身份。”
甄老夫人深觉不妙,太子却说:“哦?王妃既然找到了,那便着人去带证人。”
“世子带着证人就在宫外……”
少卿便遣人去带人,大殿里又陷入了安静。
甄贵妃轻咳一声,笑道:“探花郎从未想过为夫人找寻亲人?”
“找寻过!”四爷坦然道:“沿河而上,在上游的小镇发现有人也打捞到一具女尸,我们高价买走了那女尸身上的配饰,倒是也发现所用绣娘该是同一人,所绣尽皆苏绣!
顺着这条线,去年春,大约就是这个季节,我们夫妇二人南下金陵,寻根朔源。找到过金银铺子,可惜,并不能佐证什么。我们从女尸身上所得金银葫芦,虽金银铺子认出乃是甄家打赏之用。可甄家打赏之人颇多,也对外放赏。并不是只有甄家下仆独有。
再加上,甄家并未有人失踪,不论是主子还是奴婢。而我们所寻绣娘一直没有踪迹,此事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而今,甄老夫人指认臣妻为甄家女,与之前我们所查好似——对上。可臣又如何敢轻信?甄家事从去年驸马府出灵异事端,至今已是整整一年。所有事端,无不荒诞蹊跷!凡是有弊病,转脸便必有个缘故。
臣实不知,今日之事,到了明日又会演变成何等模样。无德者,必有可怜可恕之处; 犯罪者,必有不得已之理由。何为真,何为假,一张嘴而已,竟是分辨不得了。”
一直未曾言语的甄应嘉猛地抬起头来:这才真真是言词如刀!
他在说甄家无法无天,但凡要治罪,总有理由得以脱罪!
太子不由的眯眼看这位探花郎:这是在说孤徇私庇护,以至于没了王法。此不仅在指责孤有私,更是在指责孤擅越皇权!
天子需得无私,可若储君有私,可配为储君?
储君擅越皇权,一言而定生死,擅行生杀予夺之权,有图谋不轨之嫌!
三王爷的手指轻轻的敲着茶盏,隐晦的跟四王爷对视了一眼:这个探花郎,有点讨人喜欢!
第1085章 红宇琼楼(27)二更
太子妃瞥了太子一眼,轻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问说:“探花夫人被救,身上衣物可还在?所得女尸遗物,可还留着?”
桐桐点头:“自然!”说着就朝外看了一眼:“臣妇婢女就在殿外,着她去取便是。”
少卿下令,带了那丫头去取这些物证。
这边人才派出去,证人便被带了上来。来者尽皆小人物,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此时跪在大殿之上,事情的始末便一清二楚。
更夫夫妻指认桐桐就是当晚从河里捞出来的人,他们连当时怎么想的,怎么盘算着捞一笔的事都讲的非常清楚,每一个细节都说了,不敢有丝毫隐瞒。
刘三姑的嘴再是讨巧,在这样的地方舌头也打结:“……做下那等事,有趁人之危之嫌!姑娘出身绝不一般,只看一眼便能知道。因而半是救人,亦是半存私心……可四奶奶待人和气,见过之人没有不爱的!我便将避难所听闻女尸之事,尽数告知了。也盼着四奶奶能找回亲人……这些话句句属实,不敢作假。”
小镇客栈的伙计和捞起女尸的老光棍,指认了四爷:“……是这位小爷打探,买走了东西!当日他与一位女子同行,那女子戴着帷帽,未看清容貌,不知是何人……”
证人把证词说到这个份上,再加上这个探花郎自己也说了,他们夫妇去过金陵,甚至找对了,确实跟甄家有关。
但甄家未报失踪,而去年这个时节,宫里正式册封了侧妃。
所以,人家哪怕心里有数,也不会再言语了。
说话的工夫,取证物的也回来了,一件件的摆在前面,由女眷去看。
皇后看看这些家常之物,秋里所穿如此单薄……只怕以甄家三姑娘的聪慧,便是没了记忆,只看这些穿戴之物也能猜测她必是遭遇了谋害。
船舱是有窗户,可窗户绝不高大。探出头去看景,可行!但若一个人想掉下去,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今看,这位三姑娘身形修长窈窕,可以说这是一年多长高的。可再对比这衣裳,不难看出,前年她的身高也不矮。
这么高的身高,自己怎么掉下去?穿的这么淡薄,探出大半个身子,如何不冷?沿途作病当如何?
况且又是阴雨不断,她许是会淘气,但不是傻!下雨还就探出身子,淋着雨、吹着冷风,在深夜里,乌漆墨黑的时候赏景?
她心知被害,寻根朔源,找到了甄家,知道与宫中有瓜葛,便自此不追查了。
金家子能科举出仕,她便多了一层保命的屏障。
皇后这么想着,便看向太后:您看呢?
太后看向桐桐:“天下无那般巧合,也没有那般多无缘无故便长相相似之人。这每一处巧合凑在一起,这便不再是巧合。”
说着,便拿起那些首饰:“这些……拿去给甄夫人辨认。”
甄夫人说的是甄应嘉的夫人,她每一件都细致的看过:“正是三姑娘所佩戴!姑娘们的首饰自有丫头婆子看管登记,府中内宅账目上亦有。在何年何月从何处购得,皆有记录。”况且,“这耳坠特殊,乃是臣妾娘家给姑娘们准备的礼物……她们姊妹都有。”
说着,便抬头看向桐桐:“英姐儿,当真不记得大伯娘了么?”
桐桐没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抬头问说:“如此说来,可判定臣妇乃是甄家三姑娘。”
少卿朝太子和两位王爷看去,而后才道:“必是如此!夫人乃甄家三姑娘甄英,其母为永昌公主,其父为驸马甄应良。”
桐桐就问说:“那如此,便有案中之案。大人看那些证物,不难看出,我该是被人推下船,此为蓄意谋杀。此案又如何了结?!”
少卿看向大殿中跪着的甄贵:“甄家二姑娘甄贵承认,是她与你推搡之中,失手将你推下。”
桐桐皱眉,“失手?”她问说:“可否请甄家二姑娘与我重演当日之事?”
少卿点头:“准尔所请!”说着,便命甄贵:“你起身,与三姑娘重演当日推搡之情景。”
甄贵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
桐桐没动:“不急,你久跪腿麻,等你缓过来再说。”
甄贵缓了许久,她生的高大丰腴,二人推搡,以她之力,该是极有可能失手将其推下的。
可真等两个人推搡起来,竟是三姑娘背着一只手,甄贵也不能奈何于她,甚至于她反被三姑娘一把推开了。
桐桐问甄夫人:“我与二姑娘年岁相差几何?”
“半岁!虽同年生,然二丫头生辰大你半年。”
桐桐点头,看向上首:“同年生人,年岁相差不大,但我之力气大她许多,她是如何一个人便将我推下去的!况且,推搡已然是动手,我们二人皆不叫嚷么?当日所用是何等船只,船舱之间果真隔音那般好?姑娘所住船舱之外,竟是无人守着?
假使这些都没有,那么,只推搡之事,甄家二姑娘便未说实话!她一人无力将我推搡出去,所谓的失手更是无稽之谈!只能是二人合力,一人捂住我口鼻,我不得呼吸,方无力挣扎,而后才将我扔了出去。
这不是失手,而是故意杀人,合谋杀人!而能帮二姑娘杀人者,能是何人?当时船舱有谁?谁能与甄贵合谋干下此等事?”
甄老夫人:“若不是你……”
“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能成为她们杀人的借口。”桐桐看向甄老夫人,“我便是十恶不赦,自有律法惩处。若因口角,或是别的缘故,使得二姑娘激愤,那也该是她与我的争执!而不是两人一心,将我置于死地。
事该是一码归一码!杀人之案弄清楚了,再回溯为何为杀人。若情有可原,又在律法规定之中,减免刑罚未尝不可!却不该牵三扯四,使得事情一团乱麻。
我即便真十恶不赦,也需得弄清楚,是谁,通过什么手段,用什么样的方法杀了我!而后再来说我究竟该不该杀!我若该杀,酌情减免杀我之人的罪责,此才是正理!
这里是公堂,不是甄家,还请甄老夫人顾念甄家颜面,莫要仗着主子恩典,便扰乱公堂,在主子面前放肆!”
甄老夫人:“……”
大理寺少卿一拍惊堂木,看向甄贵:“在太后、皇后、太子面前编造谎言,此乃欺君之罪。只此一罪,便可斩杀了你。”
“大人!”袁氏抬起头来,见女儿可怜,忙道:“是罪妾看二姑娘、三姑娘推搡了起来,便想去拉开姐俩。谁知拉扯中,不知道怎么推搡了一下,三姑娘便掉了下去!当真是失手!”
“三人推搡,寂静无声?”少卿再拍惊堂木:“好一个刁钻妇人,口中无一句真话!当这是何地?”
当着皇室这么多人的面,推翻一套谎言,再来一翻谎言,全然不顾皇室威严,没看见太子已然忍耐到极致了吗?
你当这三姑娘是与你对质么?非也!她就是要看你狡辩,看你当着太后、皇后与太子的面狡辩。
此等大胆妄为之行,正可说明甄家在江南何等的无法无天。
甄应嘉心里叹气:这又何尝不是逼迫我,必须断尾求生。
于是,他便呜咽出声,跪着转了方向,对着老夫人叩首:“母亲,儿不孝!当着太后、皇后、太子之面,欺瞒便是欺君,死罪!臣不敢对不住君王,只能实话实说。今日之后,臣以死向母亲谢罪。”
甄老夫人面色大变,那边甄应嘉却已经开口了:“臣万死!臣不敢欺瞒君上……”
甄夫人接了话:“此事需得从东宫遴选说起!我们老爷在任上,后宅之事他一盖不知。当日遴选消息传来,老夫人便想送英姐儿去。可英姐儿并不答应,为此闹过绝食。
而后,老夫人便说告诉姐儿,送贵姐儿去,她去京城只是去侍奉驸马。此事才算是作罢!
二姑娘若参选,必是不能过选的!她手脚粗笨,一选便会被退回家中。家中只两位姑娘合适,三姑娘若不去,二姑娘必选不上。
那便只能是三姑娘去,而后二姑娘为媵女。可此事,三姑娘临上船都不得而知!后来,传来消息,信件我们夫妻未曾见到,只老夫人转述,言说三姑娘知道被家中欺骗,便投河自尽了。红梅乃忠仆,追随而去!
家中因此而逼死了三姑娘,她乃公主之女,陛下甥女,家中如何不惶恐。等老爷归来,老夫人说,已经料理好了。需得老爷将家中接触过三姑娘的奴仆料理了。
后宅中,只三姑娘的嬷嬷婢女便有百余人,如何料理?老爷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便将人偷偷的放在臣妇的一处陪嫁庄子上。这些人皆知,三姑娘曾被逼迫,不得不绝食求死!”
甄应嘉点头:“后来,又有送两个姑娘入京的船上仆从护卫等,又是需得封口!臣便知事有不对,这才在别庄中审讯,也才得知,当晚并未听到任何争吵之声,甲板上并非无人。只是驸马与袁氏出面,弹压了诸人。
他们虽不知船舱中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笃定,没有争吵,未听到推搡争执之声!因此,甄贵所言,尽皆谎言。三姑娘未说过大逆不道之言,当晚未发生任何争吵。
该是二姑娘告知了三姑娘被欺瞒的真相,三姑娘亦表明进京必要找一公道。二姑娘怕三姑娘断了她的前程,与前去探望她的袁氏一起,将三姑娘和红梅先后推了下去!致使三姑娘重病,几乎丧命;使得红梅溺死于河水之中,埋骨他乡。”
甄应嘉再度叩首,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上:“此案,袁氏和甄贵故意杀人,驸马甄应良包庇善后,臣之母为隐匿儿孙至亲之罪,才……才……”
他泣不成声:“臣甘愿代母领罪,求看在臣母年迈……饶臣母一命吧!”
第1086章 红宇琼楼(28)三更
甄应嘉把什么都撂了,但甄应嘉有罪吗?
这要是放在后世,他当然犯罪了,包庇就是罪!
但是放在当下,他这做法,并不犯罪。
‘亲亲得相首匿’是古代刑事法律的原则之一,这维护的是伦常。伦常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论语》是儒家经典,天下读书人谁能不读论语。
而在《论语》的《子路第十三》中,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於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这话的意思是:叶公对孔子说,我的家乡有一个直率的人,他的父亲偷了别人家的羊,他便告发父亲。
而孔子则说:“在我的家乡,直率的人跟你所说的不一样。在我们那里,直率的人如果犯了罪,那么父亲会为儿子隐瞒,儿子也会为父亲隐瞒。
这便是‘亲亲相匿’!
而《孟子》中也有几乎一样的思想,孟子的弟子中有一个叫桃应的,他就问孟子说,舜是圣明的君王,也是个大孝子。可如果舜的父亲犯了罪,舜该怎么办呢?
孟子说:当然应该抓捕呀!
学生就问:舜不阻止吗?
孟子说:不阻止,抓人是律法!但是舜会抛弃天下如同抛弃破鞋一样,而后他会背着他的父亲逃跑,快乐的以至于忘了整个天下。
于是,‘亲亲相匿’便成了律法基础。这是不为罪的!
一如:甄贵犯罪,甄应良在不知她害了另一个女儿的前提下,为她善后,这并不是罪!用甄贵冒充甄英,这才是他的罪。
一如:甄老夫人、甄应良、甄贵犯下的事,宫中如不查,甄应嘉帮起藏匿,不检举揭发,这就不是罪,这是守伦常之序!
这么一算,那么甄应嘉在忠孝之间,最终选择了忠君,而有亏于孝道,在这样的律法前提下,怎么能判他是有罪的呢?
便是甄老夫人,她能是死罪吗?她虽然不忠,是欺君,但欺君乃是护子。
因此,这件事的结果只能是:
袁氏与甄贵故意杀人,为死罪,罪不容赦,秋后问斩;
甄应良以庶女充作嫡女,此乃欺君之罪,本应杀之!然念在甄三姑娘一片纯孝之心,赦其死罪,发往北疆军中服役,遇赦不赦。
对甄应良的这个判决,桐桐并未求情。但宫中怜惜她,为了她的名声考虑,这才说念在她一片孝心,赦其死罪的!
若是因此案,她看着亲生父亲受死而无动于衷,那必然招致非议。于是,太后、皇后便是太子和两位王爷,都给予了如此一个判决。
可依照甄应良现在的情况,许是不等走到北疆,他便死在路上了。
而现在就是宁肯此人死在路上,死在北疆,也不能让他死在这桩案子里。
换言之,他们管这个叫做:莫要伤了体面人的体面!
桐桐:“……”给了这么大个面子,她还得谢恩!谢体恤之恩!
而对于甄老夫人,律法怎么判呢?律法未给判决,你守了伦常,却未曾尽忠!因此,太后以甄老夫人慢待永昌公主之女为由,以不慈不爱为由,褫夺她诰命身份,勒令其居家修行,由甄应嘉严加看管。
对于甄应嘉,皇帝听了始末之后,下了旨意给了申斥。以治家不严,内帷不修的罪名,罚俸三年,官降两级,留任以观后效。
另:追封永昌公主为长公主。其女甄英失母护佑,甚是坎坷,太后皇后多有怜惜,赐爵郡主,封号‘福佑’。
四爷:“……”有言说,不遇祸,幸矣!何福佑也?
意思是,不遇到祸事就已经是幸运,怎么敢奢求福佑呢?
于是,便把常人不敢奢想的‘福佑’赐给你,希望能弥补你幼年失母,少年坎坷的遭遇。
桐桐谢恩领旨,此事至此,好似与她无关了!
在她要告退之时,太子妃突然发声:“郡主和探花郎且留步。”
桐桐一下子便站住脚!
太子妃艰难的起身,看向上首:“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摒退左右,留甄家老妇……即可!儿臣有话要说!”
太子皱眉:“你身子不好……”
太子妃推了一下太子,缓缓跪下:“请太后娘娘……”话未说完,气息便喘不上来了。
此时,大殿里还有不少人,这般之下传出去像什么话。
太后便道:“留福佑、探花郎、甄家老妇……其他人等退下!”
当然包括大理寺少卿极其属官!
三王爷四王爷起身欲走,太子妃忙道:“请二位王爷留步,是家事……不用回避!”
“太子妃……”太子低声道:“病了,便回东宫。”
太子妃坚持:“殿下,便是要死……臣妾亦得清白赴死。”
该退的已经退了,四爷朝后退了一步,站在桐桐的影子里。这件事跟自己和桐桐都无关!
太后见人都走了,这才满脸无奈的叫人扶太子妃:“坐着说!”
而后又道:“给福佑与探花郎赐坐。”
两人敬陪末位,桐桐端详太子妃的面色,这会子天色暗淡了,她便是距离太子妃很近了,也还是看不清楚。
她回头看向四爷,就见四爷低头看他的袍角,探花郎的袍子角该是……更别致?
等她一转头,扫见了那两位王爷,她就:“……”
三王爷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好似柱子上的纹路藏着什么图文似得;四王爷研究袖子上的绣工,那一朵云纹当真好生精致。
桐桐面无表情的把脸转过去,看向太子。
太子好似不关心太子妃要干什么,专注的欣赏案几上的茶盏,那素白无杂色的茶盏上到底有什么呀?
桐桐:“……”挺好的!四爷有玩伴了,你们一定能愉快的玩耍。
太子妃轻咳了一声,便道:“此事,当从东宫一白姓美人说起!此美人乃是甄母妃所赐,深得太子宠爱。此女当时怀有身孕,病重突然殁了,死时嘴唇乌青,似是中毒。”
桐桐看了一眼太子,太子连神色都没有变,跟刚才的表情一模一样。
“彼时,我怕引起诸多猜测,因而,将此事暂时搁置,办了丧事。可也因此,引起了多方猜疑,此乃我处事不周之故,与他人无关。”
桐桐:“……”好像有点明白了,后宫中出现疑似毒这个东西,不管是不是跟太子妃无关,这么处置都是不恰当的。关键是这里面牵扯了子嗣。
“这件事我一直暗中叫人调查,可惜……一直未查到什么,确实不知谁能害她。后来,在礼簿里发现,每次甄家所进贡,皆有丹药。而在白美人的遗物中,我也发现了丹药……”
说着,就从怀里往出掏,然后递向桐桐:“此物交给这老妇一看,看看这可是她设法送入宫中的?”
桐桐无法,只得起身接过,将瓷瓶打开,递给甄家这老妇。
对方扫了一眼,面色微变,眼神躲闪。
太子妃冷笑一声:“此乃养颜丹,服用此丹药,女子皮肤白皙,私处……”
她面色羞红,但还是将话说完,“……紧致如处子!只是此药极其不利于子嗣……用此丹药,极易小产……所产胎儿浑身乌黑,如受诅咒……巧了!此女进宫十数年,小产共七次!而死前所怀那一胎,已是第八个。”
桐桐隐隐能闻见药味,大差不大,应该是如此了。
太子妃看向那老妇:“你为女筹谋,只为争宠,却不想此药才是害她不得生产的缘由。而你非得让孙女进东宫,不就是以为白美人是被我所害吗?今日,我将实情告知于你……”
说着,便大声的喘息起来。
桐桐将药瓶呈到太后跟前,太后早叫太医在侧殿等着,本是照顾太子妃的,却不想出了此等事。此时,药送过去,太医看了之后,回复差不多,只说:妨害子嗣!
太后闭上眼睛,没有言语。
太子妃的眼泪瞬间便下来了:“此药能送至东宫,此乃儿臣之错!儿臣身为太子妃,未曾管好东宫,使得这般害人之物,在宫中出现……儿臣罪责难逃!儿臣自请禁足修行以赎罪。还望太后恩准!”
太后:“……”此等大事,如何恩准?
太子妃看向桐桐:“……福佑,你自幼不见外人,那你便不知当年公主下嫁甄家有极其丰厚的嫁妆,而这些嫁妆……在何处?这十数年来,这老妇何以能瞒着人,将手伸向宫廷,她收买宫人的大笔钱财……便是自公主的嫁妆而来。”
桐桐皱眉看她:“太子妃娘娘能如实相告,福佑感激不尽。可这些事……为何不早说?”你早有证据,为何就是不言语?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为何?
太子妃惨然一笑,夫妻相疑,有何可说?
她扭脸看向太后:“娘娘,福佑问的好!而今无外人,臣妾也无甚不能说。这般大事,臣妾竟是无人可说!”
说给太子,太子连听都不会听。
禀告长辈,这岂不是说太子是非不分。
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以至于后来,连命都快搭上了,也未能再见太子一面。
夫妻走到如今,实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求太后成全,留儿臣与永寿宫佛堂,禁足静修!”
太后:“……”她看向太子,发现太子不急不怒,好似未听见太子妃在说他一般。
她疑惑了一瞬,却瞥见福佑看向甄贵妃。
她恍然:太子妃……她告的压根就不是太子!
与太子之间的事,可以说是夫妻两人不和,两口子闹矛盾,这会子关起门来说家事,这能是什么大事?!
太子妃真正告的人是掌管后宫的甄贵妃。
皇后以身体不好为由,一直在闭宫休养。后宫之事归甄贵妃管辖!
太子妃其实想说:甄家把手伸进宫里,这事甄贵妃脱不了干系!甚至于,那老妇把控了永昌公主的嫁妆,所得绝不是独享,甄贵妃亦分了一杯羹!
第1087章 红宇琼楼(29)二合一
太后乃是皇帝的嫡母,皇后亦无子。
而太子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皇帝也已经是年过五旬的老者。
近些年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人为何越来越多?无他,太子已过而立,而帝王渐渐老去。
这件事,叫太后如何处置?又叫皇后如何处置?
只能暂且如此,这是必须与皇上商议才能办的事。
于是,便这么散了。
甄贵妃回到寝宫,沉默的坐着,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太后回宫后,揉着额头,等着皇帝的到来。
皇帝花白了头发,太后摆摆手:“莫要多礼,来坐。”
帝王坐于嫡母身侧,叹了一声。
太后便道:“先帝在世时,你身在东宫,甄氏便陪在你身边了,昔年最难熬的日子,也是甄氏陪你度过的……”
帝王慢慢的给太后剥着松子,沉默不言。
太后又是一叹,不知当如何讲。自己并非先帝原配,原配并未生育,将长子记在名下,充作嫡子,这便是而今这位皇帝。可原配并不得先帝宠爱,后来,出宠妃,宠妃先后生三位皇子。
当日之境况,何其艰难。原配因后宫事身死,朝中哗然,先帝迫于压力,这才将原配膝下的皇子册封为太子,以平息朝中非议。
皇帝做太子时,如何的如履薄冰。那时,多赖于甄家。甄家对当年的东宫而言,有雪中送炭之情。
甄家女入东宫,陪在太子身侧,联络宫外,太子最终能在那场三王造反案中顺利的挺过来,少不了甄家的功劳。
太后就说:“……哀家知道,你对甄氏心有亏欠。”当年,甄氏为侧妃,太子妃生嫡长子,取名保国,就是现在的这位太子。
丧母的孩子,总怕在后宅夭折。甄氏为侧妃,受宠已极,便不会再让她生育,威胁嫡长子地位。尤其是当时宠妃之害,天下动荡,如何能再叫此类事重演?
甄氏也是出于此种想法,这才将保国的乳母纳入了甄家,以彰显于嫡子一体的态度。
当日,甄氏是冲着太子妃之位去的,愿意与太子的嫡长子共进退。她想要表达的态度是:她若为正妻,与嫡子利益一致,此生不生育,甄家一定维护嫡子的利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先帝赐婚太子,太子不得不娶继室,便是而今的皇后。
三王之乱后,先帝为安抚东宫,册封保国为太孙,这就是而今的太子。
后来,先帝驾崩,昔年的太子登基,太孙保国成太子。太子在送先帝灵柩时,与一女子苟合,这女子是袁氏的女儿。但这并非全是太子之错,三王余孽作乱,太子年轻被算计了而已。
所以,此事皇室心知肚明,却从未以此来责怪太子。
可此事终归是出在甄家!
其实当年皇帝登基,甄氏是有机会被册封为皇后的。而今这位皇后虽为先帝赐婚,然则出身乃先帝宠妃娘家旁支,也就是说,当年可以以叛贼余孽的名义,废黜其正室之位,未为不可。
而有功的甄氏可以以侧妃之身,册封为皇后。
只是太子在甄家出事,皇上认为甄家有心拿捏太子,因而宁肯舍了甄氏。甄氏为贵妃,哪怕有后宫之权,可却也与正室之位失之交臂。
甄氏心有不满这是必然,她屡屡插手东宫事务,送甄氏女入东宫,皆是因为她知道甄家女若不为太子妃,不生下东宫嫡子,她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若是皇帝驾崩,便是皇后再无权,继任帝王也会尊皇后为太后。而贵妃呢?得一太妃之位,已是恩典。
但甄家女若是能成为太子妃,那便是将来的皇后,这便不同了!如果甄家女再能生下东宫嫡子,她必能显贵于天下。
所以,长久以为,太子妃与甄贵妃之间,是有明争暗斗的。而今,太子妃突然发难,这里面的根由一定不简单。太子已经年过而立,三十多岁了。当年娶太子妃晚了一些,但说起来,也已经是成亲十余年了。
可这么多年,太子有庶子庶女出生,太子妃却从未有孕。这里面是否有甄氏的手笔呢?
皇上就说:“母后,太子妃当真就清白?”
太后:“……”
“未必!”四爷躺下了,还跟桐桐说:“后宫事,莫掺和!你同情太子妃,可太子也不傻!他会在皇帝的眼皮下,把冷漠做的这么极致?”
桐桐:“……”甄家那老妇送进宫的丹药,未必不会被太子妃动手脚?
“太子一定是查到什么了!”四爷就说,“所以,太子没有害太子妃,但也没有保太子妃。西安郡王妃为了太子妃豁得出去,但这并不是因为太子妃无辜。”
这里面的是是非非,属于人家的家事。
桐桐低声道:“那太子要是什么都知道……可就更混蛋了。”
四爷嘴角翘起:“是啊!”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睡觉!睡觉!”且得忙一些日子呢。
从宫里回来,一家子都在前面等着。一进家门,家里是又哭又笑。
高中探花,报喜的早就报了!可就是不见人回来!
后来,又下旨意,册封自家四奶奶为福佑郡主,如何不兴奋?
今儿光是收贺喜的拜帖,就收了好几筐子。大夫人拿着史家、贾家、王家、薛家,以及各个王府的拜帖,激动的手都抖了。
小两口从宫里回来,桐桐先回院子了,这来回见礼,猛地彼此都适应不了。四爷去了前面,宫里的事没法说,至于说家里有喜事,他就说:“等一等,等等再说。”
而今,他们吹了灯,小院里安静极了。
男人在前院,拿着拜帖,总得弄清楚这谁是谁吧。说完这些,就都在前院歇了,第二天也不用早起,事是得缓一缓。
可后院却一直没休息,拜帖来了,都是那般的门第,明天必是贺客迎门。
大太太就说,这谁迎客,谁陪客。这茶水点心,安排谁来当值,谁伺候客人上了茅房之类的,外院的仆从得调整。
她一样一样的安排,老太太一见没自己的事,她回院子里了!高兴的去了佛堂给菩萨烧香去了。
曹氏觉得妯娌什么都安排了,那我坐在这里陪着也没啥意思,干脆说什么也不懂,回去歇着了。
小曹氏听安排,听的都打盹了。主动说:“大伯母,我管厨房、管茶水,管酒水……”这些都不用往人前去应酬!
说着,就站起来:“我先回屋了。”
史氏看看张氏和刘氏,再看看两个姑娘,能指望你们谁?
她是一晚上没睡,时间这般紧,出了纰漏岂不是惹人笑话。
天还不亮时,她已经指挥着家里的下人把家里清扫了一遍,地面都用清水洗过了。
大老爷睡了两个时辰被大太太打发人叫起来,大太太是一夜未眨眼:“……人手不够,家里库里空着,想要什么需得采买……”
正说着呢,门外禀报,史县尉家到了门口,舅爷舅太太来了。
大太太忙道:“可算是有帮手了。”说着,就疾步去迎:“嫂子,你可是救了我了!千头万绪,正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莫慌!莫慌,知你正忙,需得人手。”县尉夫人说着,就急忙问:“王妃、老夫人们的下榻之处尤其要紧,带我去瞧瞧……若是带了姑娘们来,少不了去园子里,园子里可安置了座椅?可安置了屏风?可安置了更衣之处?伺候的都是哪些人?谁领这一摊子事?”
大老爷:“……”待客需得提前这么久准备?
桐桐正睡的迷糊呢,隐隐约约听到吵闹声。
她睁开眼,翻了身,发现四爷也已经醒了。考完试,他还没缓过来。距离上任还有一个月,且不着急呢。
这早早的,外面在闹腾什么?
她高声问外面:“有甚事?”
银翘早被喊起来了,取了大太太送来的帐幔,想等主子起了再给换上。
这会子听见问了,才隔着窗户把事情说了:“……家中忙着待客,史家舅老爷舅太太一个时辰前已然到了!园子里正在布置,吵闹了一些。”
“知道了!”桐桐不想起,翻了身,将头埋在枕头里继续去睡了。
可谁知动静越发的大了,隔着墙就是园子,她把被子一掀真的是:“……”闹挺!
四爷就道:“起吧!起来……该送驸马出城了……”他不清醒的知道最终的下场,你岂肯甘心?“既然册封了郡主,当去祭拜永昌长公主。”
至于家里,爱待客就待客吧,总得叫丢一次人,才知道‘度’在哪里。
于是,两人起了。
桐桐看看整箱子搬来的帐幔,说银翘:“这院子里的任何布置,都是我安排的!是谁觉得不合适?”
柳妈妈忙叫人把箱子抬出去了,银翘低头不敢说话。
桐桐掀了帘子去洗漱去了:这家里听大太太的听惯了,这边如何布置还需得听她的?
外面喧闹,四爷和桐桐都换了素服,只带银翘和大安从侧门走了,园子通往这边的门一直就没开。
甄应良发配北疆,今日便上路了。
四爷和桐桐在城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不大功夫,果然有一辆囚车押着甄应良过来了。
大安过去交涉,塞了银钱过去。
人家忙过来见礼,且行了方便,将囚车的门子给打开了,把戴着手铐脚镣的甄应良放出来。
甄应良浑浑噩噩,看见桐桐以后,不由的瑟缩了一下。
桐桐打开食盒,递了一杯酒给他。
甄应良接了过去,喝了。
桐桐指了指留客亭的石凳:“坐!”
甄应良坐着去了,眼神好似也清明了起来,“英儿?”他迷茫的四下里看,像是在想什么,脑子里跟走马灯似得闪过一幕一幕。
而后他面色大变,惊疑不定的看向眼前的女儿:“英儿!”
桐桐面无表情的看他:“我活着,袁氏和甄贵却将死,失望了吗?”
“英儿,你怎么这般去想?我怎会盼着你死?”甄应良脸上难掩痛楚之色:“为父绝无害你之心。”
“那我的母亲呢?她当真是难产而死?”
“公主身边伺候者,尽皆宫人,我见你母亲尚需得你母亲答应,这才能去公主府。难不成我还能害了你母亲?你母亲下嫁,我尚公主,此乃我之福气!可你母亲并非得宠公主,嫁妆丰厚,亦是甄贵妃操办,以厚嫁公主的名义补贴于我这个幼弟。我害公主,对我有何益处?”
桐桐:“……”原来如此!
“伺候我母亲的宫人,而后去了哪里?在甄家服侍我的,是母亲身边的旧人?还是甄家家仆?”
“你母亲近侍……因伺候不周,被宫中罚去为你母亲守灵去了。当日你出生,宫里曾赏赐乳母两人,教养嬷嬷两人,而后你祖母上京,带你回了金陵,自此你便再未回京。”
桐桐:“……”所谓宫里,不都是甄贵妃指派么?
甄应良忙道:“袁氏……绝无可能害你母亲!公主府并非等闲之人可进去!便是我的随从,都不可带入公主府内院。驸马府与公主府并不挨着,府里的人绝无接触公主府的机会。因此,并非我的妾室做过什么……”
桐桐点头,这倒也并非谎言。
“我母亲的嫁妆,按理当由内监府打理,你来监管,为何会在甄家手里?”
甄应良:“……”他叹气:“内监府打理了一年,贵妃娘娘查出内监府监守自盗,吞没公主嫁妆,将其整治之后,便叫我打理。你母亲的嫁妆当然需得你继承。可我并不擅长庶务,便由甄家管事打理……宫中未曾挑出错来,我便再未过问。”
正说着呢,远远的听见马蹄声。
四爷这才走过来,跟桐桐说:“该是甄大人。”
甄应良这才扭脸看向这个女婿,上上下下的打量,而后说桐桐:“该是你母亲在天有灵,遭此横祸,却还能得此佳偶……”
桐桐没回话,甄应嘉带着人,御马已近前了。
他难掩惊讶之色:“英儿?……郡主!”
桐桐和四爷还礼。
甄应嘉看了甄应良一眼,这才看向桐桐:“英儿能来送你父一程,殊为不易。”
桐桐笑了一下:“甄大人莫要误会!一则,我母究竟如何亡故,总要知道个始末,此乃孝道;二则,我母嫁妆一事,亦有许多需得咨问之处。”
说完,便看了看日头:“还需得祭拜亡母,便不陪了!告辞。”
“英儿!”甄应良转身看过来,“为父非牲畜之人,绝无害你之心。望你此生顺遂,喜乐安康。”
此生顺遂?喜乐安康?
桐桐一下子就笑了:“我忘了旧事,但我想问一句,当日我不想入宫,曾绝食,可有送信给你?”
甄应良:“……”
桐桐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求助了,对吗?”
甄应良:“……”
“可你没管!我之所以进京,是真的以为你需得子女在身边侍奉,而你接我时,就是送我入宫的!你知道我不愿意,你知道他们骗我……你什么都知道,可你还是跟其他一起,欺骗于我。”
桐桐冷然而笑:“女儿求助于你,你若真有心叫我此生顺遂,又怎会置之不理?你若真盼着我喜乐安康,又怎会联合他人欺瞒于我,送我去那不能见人的地方。”
所以,你的女儿没了,你就是帮凶!你我之间,不谈原谅,也原谅不了。
如果非要在临别时说点什么,才显得有情分,那么我就祝你:“一路好走!”
桐桐往马车上去了,四爷看了大安一眼,大安将荷包给了差役:照顾分很多种,差役什么都听见了,自然知道该怎么照顾。
而甄应嘉呢?难道会留着甄应良这么个东西?只要甄应良活着,老袁氏就会折腾。所以,便不如他死了好,他死了,老袁氏便没有折腾的理由了。
若是再……经受不住丧子之痛,病了,死了,那便最好了。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四爷跟甄应嘉拱手后,也上了马车:“走吧!”
大安驾车,缓缓驶离!
甄应嘉心里叹气,看向甄应良,红着眼圈:“你安心去,到了之后,自有人会接应你,安置你。有我这个兄长在,必不会叫你受委屈。”
甄应良跟着红了眼圈:“兄长。”
甄应嘉叫人摆吃食,十分丰盛:“都是你打小喜欢吃的,吃吧!”说着,还给差役塞了银子,“劳烦,打开枷锁,给行个方便。”
银钱到了,枷锁打开了。甄应良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甄应嘉给倒酒,而后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的。孩子们也都慢慢大了,婚嫁之事我不会马虎,几个侄儿我会抚养长大,而后给成家,再分一份家业,叫他们自己去过日子。”
甄应良‘嗯嗯嗯’一连声的答应着,甄应嘉笑了笑,看着他吃饱,然后送他上囚车:“今早宫里下了申斥的旨意,贵妃娘娘也出事了……皇上降贵妃为妃,收回后宫之权,交给了太后。”
“啊?”
“所以,你也莫要怪为兄,而今甄家正难,为兄也是迫不得已!”甄应嘉苦笑,“甄家是有对不住郡主之事,公主的嫁妆甄家会归还,这些年所得之利,也当一并还给她!另有,到底是甄家女,出嫁怎能少了嫁妆,这些为兄都会操办的!”
甄应良一副羞愧的样子:“我不争气,多劳兄长。”
“你不怪我就好!”甄应嘉说着,就朝后退了一步:“走吧!走吧!”一路走好!
差役押着囚车走远了,甄应嘉亲手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将其扔到荒草丛中,带着空的餐具交给仆从,“回吧!”
人走远了,有野狗跑去吃那扔掉的残羹剩饭,吃完没跑多远,便躺在草丛里,虚弱的站不起来,没有叫声,不能动……等消耗完了,也就该咽气了!
桐桐和四爷去祭拜永昌长公主,这里是公主坟,是皇室公主的坟茔。——看过去,才发现能与公主合葬的驸马极少。
公主死后,葬了回来。
若是有旨意留下,表示不愿与驸马合葬,那便也合葬不了。
公主们许是真觉得有驸马还不如没有。死后依旧做皇家的女儿,是一种解脱吧。
将祭品摆好,桐桐将原身身上的衣物都在公主坟前烧了:该团圆了。
有十多个老宫人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桐桐让大安去叫:“让她们近前来。”
过来的是个五十上下的嬷嬷,衣裳打的补丁,却干净整齐。
桐桐看对方:“嬷嬷怎么称呼?”
“老奴姓廖!”廖嬷嬷上下打量桐桐,眼圈微红:“敢问……可是甄家三姑娘?”
银翘忙道:“这是福佑郡主。”
廖嬷嬷往下一跪:“郡主……与公主是极像的。”
桐桐亲手将人扶起来:“嬷嬷服侍过公主?”
“老奴是公主乳母!”廖嬷嬷说着,便看向那墓碑:“老奴曾为夫家生了个女儿,为婆母厌弃!为了过活下去,老奴出门接绣活,那老虔婆便趁我不在,将我那出生才三日的女儿溺死……
我砍了那老虔婆一刀,出门寻死,恰逢宫中招乳母,糊里糊涂便应征而去……进宫后不敢欺瞒,对娘娘尽数道出,娘娘不以我做过的大逆不道的事鄙薄于我,将公主交给我喂养……”
丧了一女,能再得一孩子抱于怀中喂奶,何尝不是慰藉。
养着,服侍着,长大了,嫁人了,要做母亲了……谁知早早也去了。
廖嬷嬷数次伸手想摸摸眼前这位郡主的脸,到底是没敢:“……公主看见郡主而今这般模样,该多高兴呐!”
桐桐笑了笑:“守墓之人,都是自我母亲年幼便伺候她的人么?”
“是!”
桐桐问说:“昔年我母亲有身孕,你可记得是哪个太医看诊?又是哪个稳婆接生的?”
廖嬷嬷想了在想:“太医院胡太医!”叫什么来着:“胡君茂。”
胡君茂?
桐桐皱眉,看向四爷:给尤二姐看病那个太医,一剂药下去便使得尤二姐落了胎的那个太医叫什么?
“胡君荣!”
桐桐就问廖嬷嬷:“胡君茂可有兄弟?”
“有!胡君茂早几年病逝了,他有个兄弟亦在太医院……叫什么,老奴确实不知。”至于说稳婆:“是宫中所派,当日手忙脚乱,竟是不知稳婆究竟是何人。想来太医院该有记录才是!”
桐桐‘嗯’了一声,看了银翘一眼,银翘取了荷包,桐桐接了过去,塞给廖嬷嬷:“嬷嬷先将这些银钱分下去,罚你们守灵乃是宫里的旨意,我暂不能带你们走!等些时日,我跟太后求了懿旨,再派人来接你们。”
廖嬷嬷看着那沉甸甸的荷包,应了一声,跪下去:“谢主子恩赏。”
桐桐这次没扶她,拉着四爷转身走了。
四爷问说:“回头找王川……”私下查一下当年的记录。
桐桐‘嗯’了一声,但她也知道,要是有猫腻,这稳婆必然已经死了。而且,生产动手脚,太容易要一个女人的命了。
这种手脚,偏还最难抓住把柄。这也就意味着暂时不能把甄贵妃怎么样!
四爷就笑:“半年之后,去江南上任!”
你既然不能把甄贵妃证死,那就从根上刨了甄家!
第1088章 红宇琼楼(30)三更
皇宫里,甄妃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说什么?”
甄应嘉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臣来跟娘娘辞行!进宫之前,才出城送了二弟上路,请您善自保重。”
“送甄应良……上路了。”
“是!”甄应嘉看着甄妃:“请娘娘保重身体,臣出宫后便回任上了。母亲……臣会带走!虽此番事对母亲打击甚大,这一路舟车又难免劳顿,但臣弟定会用心照顾,必能让母亲衣食无忧。”
甄妃:“……”她缓缓的点了头:“甚好!有你关照,我放心多了。”死了好!死了就算是斩断干净了:“那你去吧!一路顺风。”
“另有一事!”甄应嘉起身后接着道:“甄家管辖永昌公主嫁妆,而今该归还了。”
甄妃眼睛一眯,看向甄应嘉。
“这些年收益多寡,都需得甄家还给郡主。”甄应嘉语气不疾不徐,“娘娘见了郡主,知道郡主是何等样人,臣如何敢马虎?这笔银子臣弟可垫付,然则……之后手头必然不再宽裕。今后,臣弟挂念娘娘之心不变,然则,也请娘娘体谅臣之艰难,勿要多心才是。”
甄妃冷笑出声,这是说自己花了太多了,他现在垫付归还,以后便不会再孝敬自己这个姐姐了。
她呵呵出声:“真是好兄弟呀!这些年,本宫照顾娘家颇多,何人照顾过本宫。本宫知道……当日本宫为太子侧妃之时就知道,女子若无后嗣可依,便如无根浮萍,再多荣宠到头来也不过是草草收场。”
“娘娘,慎言!”
甄妃站起身来,走到甄应嘉面前:“本宫哪句说错了?这些年……本宫得你什么好处了?我在宫中的日子你当真以为那般轻松?”
“娘娘,不管是当年的父亲,亦或是臣弟我,都先是臣子!先国而后家,在皇家谈何家事?皇上重用臣弟,臣弟尽忠陛下,此乃君臣之义。娘娘乃臣之胞姐,臣弟盼着您能安心踏实侍奉君王,莫要多思多想多欲望!陛下看在甄家肯尽忠王事的份上,必能善待娘娘。”
甄妃又冷笑:“原来是甄家的功劳,本宫才得以荣宠至今!”
甄应嘉跪下叩首:“此乃君恩!”
夏守忠大气都不敢喘:这姐弟俩又对上了。
娘娘想用甄家,对甄大人却多有怨怼。娘娘觉得,陛下重用甄家,信任甄家,这跟她陪王伴驾有直接的关系;甄大人却觉得,娘娘一直受宠,这是甄家在陛下面前得用的缘故。
谁都觉得自己为对方立功了,对方还不领情。
早前在陛下登基之时,姐弟俩就曾经起过争执。娘娘本有被册封为皇后的机会,可甄家却出了纰漏。为此,娘娘在宫中与甄大人闹的很不愉快。
后来,娘娘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亦不能有子嗣。而甄大人除了四时八节该送的礼之外,并没有给予娘娘其他的帮助。
倒是甄家老夫人常常进宫,给娘娘带厚礼。
在宫里并非不要银子,相反,宫里才是真正的需要花钱的地方。
可惜,老夫人乃是继室,甄家后宅哪有那么多金银贴补宫里!
这个时候,娘娘为甄家二爷求娶了永昌公主,又力主为公主陪嫁大笔的产业。太后极为高兴,便是知道这有为甄家的私心,但公主得了好处,这便罢了。
于是,永昌公主带着大笔的嫁妆出嫁,可惜,一年的时间便香消玉殒了。后来,内监府又贪污公主嫁妆,驸马竟不能辖制。
娘娘大怒,严查内监府,将嫁妆委托给甄家老夫人管理,已经多少年了?郡主多大了,甄家老夫人就管了多少年了。
老夫人与娘娘相处极好,竟似亲如母女一般常常挂念娘娘,补贴娘娘许多。而这些补贴,与甄家大爷无关。
对外,甄家自是一体。
可内里,娘娘、甄家大爷、甄老夫人,这都是各有思量和打算的。
而今,甄大人又与娘娘盘算起账目来了,娘娘这些年并无多少积攒,甄老夫人送来的也都花销出去了。若不是大笔银钱收买人心,哪里就能处处妥当呢?
甄大人说,以后不能孝敬,这便是断了娘娘的财源。
娘娘才被褫夺贵妃尊号,甄大人便来说此番话,这是何意?娘娘自然会觉得,这是甄大人在落井下石。
甄大人说的是:娘娘,你以后本分一点,不要多事,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要伺候好陛下,你便有好日子过。
这话娘娘如何能不怒?当日为甄家女谋划东宫太子妃时,你装作不知道,但也不曾反对!而今事败了,便万事与你无关,可不正是岂有此理。
夏守忠小心的打量这位甄大人,脑子里转着,想着怎么能打岔,却不想人家甄大人朝后一退,拱手道:“娘娘,臣弟句句言出肺腑,皆为良言。请娘娘斟酌思量!”说着,再朝后一退:“臣——告退!”
说完,真转身走了。
娘娘返身回来,袖子拂过小几,小几上茶器摔落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夏守忠急忙往下一跪:娘娘息怒!
“息怒!”李婆子忙道:“郡主和四哥儿许是有急事出去了。”
大太太压着声音:“出去为甚一句话也不留?客人来了……贾家两位太太都到了。再者,郡主为二品,可贾家老夫人乃超品诰命。两位太太奉老太太之命而来,要给郡主请安,郡主却不在府里,失礼了呀!”
她说着,就说李婆子:“你去找柳妈妈,问问她,郡主究竟去何处了?马上着人去请。”
“是!”李婆子急匆匆的去了,柳妈妈守在院子里,关门闭户的。
这会子见李婆子来了,她还满脸笑意:“这么忙,怎么过来了?”
“哎哟!老姐姐呀!郡主去哪了?这家里这么多贵客等着呢……”
柳妈妈慢悠悠的给倒茶,笑道:“贵客……要见郡主?”
“自然!”要不然呢?
“郡主何时说要见?”柳妈妈反问了一句,“贵客乃何人?无人报于郡主知道呐!哪个丫头办的事,这般糊涂。昨晚至睡前,也没见有人来报!今早郡主出门之前,也不见有人来说一声。
外面闹哄哄的,大太太也没说叫郡主帮着待客,我也还以为是家里有别的事呢?这怎么话说的?这办事之人,糊涂啊!”
李婆子愣了好一会子:可不是嘛,这办事之人当真是糊涂。
郡主要不要见,要见谁,要何时见,那是郡主的事,与她人何干?
李婆子顿时臊了,忙道:“是啊!哪个丫头,办下这糊涂事。老姐姐忙吧……”说着,急匆匆的走了。
柳妈妈想了想,还是去告知老太太一声。
老太太没有见客人,说是昨夜一夜未睡,早起起不来。
柳妈妈知道,老太太不是今天不见,而是之后都不会见客!
她一过去,老太太就抬头:“又来请了?”她笑着摇头,“我可不去。”
柳妈妈坐过去:“老太太。”
老太太摇摇头:“我一婢女出身之人,见了那些贵人,人家就是对我客气,咱心里知道,心里必是瞧不上的。可我若是腰身放的低了,又损了郡主和四哥儿的颜面。自此,我便不见客了。对外只说,我一心礼佛,不问俗世!”
柳妈妈心里怪难受的:“……”她叹气道:“是大太太!今早便叫人送了帐幔,让郡主更换。”
老太太:“……”便是普通人家,也没有伯母要求侄儿媳妇屋子该挂什么,不该挂什么。她重视贵客,却把手伸的太长了。
“郡主和四哥儿一早从侧门出去了,不知道去了何处,今儿并不在家。荣国公、宁国公府皆有当家夫人前来,史侯府主子都来了……史县尉夫妇天不亮便来帮衬……另有镇国公府、理国公府、齐国公府、治国公府、修国公府、缮国公府……尽皆当家主母前来!又有四个王府,派遣了要紧的管事嬷嬷,前来送贺礼……”
四王八公齐聚?
“正是!”老太太转着手里的佛珠:自己也不懂!这要是得罪了这些人是否要紧。
她低声吩咐:“你着人去找找郡主和四哥儿,悄悄的,将家里的事尽数告知便是了。若是觉得无碍,那他们便多耽搁些,不着急回来;若是要紧,赶回来亦不晚。”
是!
桐桐先去送了甄应良,再去祭奠了永昌长公主,而后就来了宗人府。
公主晋升长公主,这需得来一趟,更改宗牒也是大事。再有,封了郡主,又是已经出嫁,四爷的名字,自身的情况,这都需要在宗牒上记一笔的,并非小事,不该来办吗?
办完之后,得递牌子,等着宫里的回复。
皇家给了恩旨,就得谢恩。
这也是一套完整的流程,礼部有人盯着的。宫里可以不见你,但你不能不去!便是在宫外磕个头,但必须有这么一码子事。否则,这便是大不敬!
假使大太太不懂礼部规矩,不懂宗室规矩,那么就说一般的家事:人家来找侄儿媳妇,做夫家伯母的凭什么越俎代庖?就是平民百姓家,这也不行吧。
拜帖拜帖,拜见谁的帖子?外宅不应客,内宅接了。
内宅人家拜见的是谁?是你大太太吗?
既然不是拜见你的,你就不该留呀!这个道理需要有人告诉你吗?这不是三岁孩子都该懂的道理吗?
我连谁来拜见我都不知道,不给帖子,派个丫头说一声都没有,就操持开了。
那拜见你好了!跟我有什么干系?非得叫我跑到你面前,说那帖子是给我的,先给我看看?
那这就是直接撕破脸了,把那一层窗户纸捅破了!
所以,避开才是真的给顾了她的面子了。
等柳妈妈派人找到王川那里,王川还奇怪:“待客?郡主何来时间待客?此刻不是在宗人府,便是在宫门口……”这怎么还待客呢?
这人又从宗人府找到宫门口,结果宫门口并没有人,说是郡主和探花郎被太后宣进宫里了……
第1089章 红宇琼楼(31)一更
“郡主和四哥儿先去了宗人府,而后去谢恩。太后她老人家宣召了郡主和咱家四哥儿,而今正在宫里。”
大太太眼睛一亮:“在宫里?”
“正是!”
大太太脸上的笑意如何挡的住?她拍着胸口,叫了一声‘阿弥陀佛’,“想来原是打算递了牌子就回来,不想太后她老人家宣召,这才进了宫,自然就不得按时回来。”
“该是如此!”
大太太便朝着皇宫的方向叩首:“谢恩!”
站了一圈的奴仆和跟主子来金家的奴婢们,面面相觑。
芙蓉便大了些声音:“太后召见了郡主和四哥儿……不知几时回,太太,该开席了!莫等了。”
周围的人听见,马上便静了起来,而后对着皇宫的方向叩首。
有丫头起身后,忙进去找主子。
一面目和善的大丫头进了厅堂,凑到一个美貌小妇人跟前,低声耳语了一翻。
这小妇人马上笑了起来,她前面坐着的两位太太,一位不耐的回头看她,一位面色严肃,也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菩萨般的跟史家侯夫人解释:“瞧瞧这凤丫头!若有外人,可不叫人取笑了去?”
凤姐儿站起来,才要说话,见这些金家的大太太进来了。
她就笑道:“叫我一猜!这必是郡主真是个神仙下凡,没有不爱的!我们巴巴的求着一见,可偏偏的,真神最难见。”
大太太笑眯了眼:“正是来道恼的!太后召见郡主和我家四哥儿……”
“这是大喜事呐!”
“正是!正是!”
“未见到……那便改日等郡主得闲了再来求见,而今,这杯喜酒定是要喝的……”
大太太忙请贵客入席,又悄悄打发大儿媳张氏:“去带大姑娘来。”
张氏应了一声,出去找了。
大姑娘与二姑娘正陪着小曹氏,她们在后厨门口坐着,帮着看着,也躲一清闲。
今儿一早,二太太曹氏见到史县尉太太在家里指挥,她干脆就没出二房这边的院子。只说自己不争气,昨晚走了困,今儿起来便头疼,怕慢待了贵客,便不过去了。
她未去但也未曾阻拦小曹氏和二姑娘过去,这姑嫂过去,亦是觉得插不上手。干脆便去了后厨,后厨事自有管事,她们姑嫂便坐在躲风处,吃吃点心喝喝茶,管事有问,她们再答。管事不问,她们且乐的逍遥。
而后大姑娘也追来了,三人坐在一处斗纸牌,且自在呢。
张氏来的时候,厨下才做了丸子汤,正要给席面上菜,多做了一碗,三人将纸牌放到一边,一人一个小碗,捞着吃肉丸子喝热汤呢。
看见张氏来了,二姑娘赶紧起来:“大嫂也躲来了,我去给你拿碗筷。今儿这丸子甚好,你快来尝尝。”
张氏摆手,低声道:“大太太让我特来喊大姑娘。”说着,就看向金钥,“大妹妹,怕是需得你去前面敬酒。”
未出阁的姑娘,除了至亲女眷,平日里来了别的客人,客人不问,自不会主动出来叫人看!除非有相看之意。
金钥端着碗,慢悠悠的吃着,低声道:“年前才闹了好大的气,又提这一茬作甚?那人家……父亲不应,母亲不舍,我该当如何?大嫂只去回了母亲,就说我陪着祖母歇午觉,睡下了!你不敢吵祖母午休……支应过去吧。”
张氏:“……”她说,“大妹妹,太太必是要恼的。”
“大嫂,你是儿媳妇,又不是管家媳妇,太太便是恼了,是会打你?还是会骂你?这话怎么就回不得?”
张氏:“……妹妹这话,好没有道理!”不是只有骂和打才叫人难受。
金钥只细嚼慢咽的吃她的,说身边的丫头:“再取些芫荽来,寡淡了些。”
丫头应声去了,张氏直跺脚,却拿小姑子无可奈何。
小曹氏放下碗筷,搀扶了张氏的胳膊往出带,走到后院门口了,她才小声道:“你只回去告诉一声,说大姑娘应了,一会子就来,想来有贵客,大伯母必不细问。大姑娘拖着不去,那是她们母女之事,与你何干?”
张氏低声道:“宁国府那位夫人亦在,端是好颜色。还带了一位倾城佳人来,说是儿媳妇秦氏!那秦氏养父也不过是一营缮郎,守着清寒之家罢了。我那婆母看中的那哥儿,虽是宁国府出身,却必是要另外过活的。说起来,倒也并非咱家高攀。”
小曹氏:“……”她打哈哈:“男人家行走在外,怕是有许多内情,身在内宅未能全知。”既然大伯不答应,自有他的道理。
张氏叹了一声,这倒也是。
她转脸去复命去了,大太太又说张氏:“你再去催!命她快些来,叫二姑娘陪她,何必臊的慌?”
张氏:“……”她不敢违逆,只得又转身回去。
小姑子换了碗盛了银耳莲子羹,一见她,脸又拉下来了:“大嫂不说劝劝,帮着辩白一二,却合着太太辖制我。想来是我在这家里呆的久了,连嫂子们也觉得我碍眼……”
张氏气的红了一张脸:“大姑娘这话好没道理!太太有话,做儿媳妇的如何驳了去?我来传长辈的话,大姑娘乐意也罢,不乐意也罢,自当去跟太太辩,为何拿我撒气?”
见这姑嫂再说下去要恼了,二姑娘忙道:“姐姐勿恼,大嫂也莫气!”她起身拉了张氏:“必是有谁家的姑娘来做客,大伯娘让我们姐妹去陪客的。”
说着,就拽着张氏走:“大姐今儿身子不自在,我去吧!”
总得有个交代才好!
小曹氏不放心小姑子,也安抚的拍了拍气哭的大姑娘:“身子不舒坦便去祖母院里歇着,我与二妹妹去陪客。”
金铃是订过亲的!大太太跟人一解释,又说了夫家。这些夫人还都取了首饰下来给了金铃,王效君的名声也都是知道的,许配给他的嫡亲孙子,这是极好的亲事。
小曹氏见小姑子不自在,便笑道:“我们陪小姐们去!”
王夫人笑着拍了拍金铃的手:“好孩子,去吧!姐妹们在一处说说笑笑,认识了便好!以后也有个串门玩耍之处。”
金铃应着,福了福身才要走。谁知这位夫人又拉了嫂子。
王夫人对着大太太夸小曹氏:“一看就是个极为爽利干练的。”
邢夫人也说:“我瞧着也好!可见这伶俐人是极多的,放在小门小户不为人知罢了!只高门大户,若有那一二口齿伶俐的,便也显得天上有地上无了。”
小曹氏:“……”她瞥了一眼那位极为爽利的美貌妇人,就见她沉了脸,很是不快,却也隐忍不发。
这是何意?话里有话?而今这般,当如何?叫人尴尬的竟是有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只能假装听不懂,腼腆的一笑,拉着金铃退下了。
大太太史氏知道这是邢夫人在敲打儿媳妇,忙打岔:“王家公子是极好的,原是王家二房公子与我家四哥儿有些私交,这才做的媒……”
王夫人就接了话:“我那孽障亦与郡马交好。只是当真不如郡马运道好,去年秋闱雨下个不住,着了些凉。时日又赶的巧,他媳妇正是秋闱前后要生……果不其然,前脚出了秋闱考场,后脚他媳妇竟是发动了,八月十四,生了个哥儿。”
说着,还拉了大太太:“本要告知亲戚,可偏珠儿又作下了病。幸而都是自家亲戚,不曾怪罪。”
“不怪罪!改日必备礼,去瞧瞧哥儿。”大太太笑道:“珠大爷金尊玉贵,我们家这些孩子都养的粗糙,那样的苦,珠大爷如何受得?不过,秋闱未曾顺意,可到底是喜得贵子,亦是大喜事!”
众人又恭维了起来,各自说起了谁家添了孙儿,谁家又添了孙女。
有人问大太太:“可有孙男娣女?”
大太太:“……”两个儿媳妇,数载未添一男半女!
她只得笑道:“我家那俩小子都在国子监念书,多在学业上用功。并不在女色上有所耽误。”
众人都夸,这正是有好家风之故。
大太太这才心满意得,一边给贵人们敬酒,一边道:“我家二姑娘是极好的,婚事也顺当!倒是我那个孽障,最古怪不过。今儿侍奉她祖母,不能过来请安。改日……改日必带她登门给太太奶奶们请安。”
王熙凤看着这金家的大太太矜持又自傲的样子,也瞧见她家这儿媳妇进出数次,脸上至今还带着不自在。
她眼珠子一转,便知道为了甚,心里三分不屑,此时语气里便带出五成来:“哟!还藏着美人呢?我家却也正好有二哥儿,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要家私有家私……”说着,轻轻的碰了一下尤氏,“就是不知道配不配得上人家这姑娘?”
尤氏跟着一笑:“你这凤丫头,瞧见谁家的姑娘好,就恨不能给抢回去!咱家那孩子,个顶个的淘气,可别辱没了人家。”
史侯夫人自是知道金家这位大太太的意思,作为娘家本家,难免帮着搭了话:“本也是姻亲,亲上做亲再好不过!回头呀,我来做这个大媒……谢媒鞋需得多与我做几双……”
惹得众人哈哈便笑,大太太心中一喜,陪着笑在高朋满座中只觉得分外荣耀。
金家内宅宴客,喜气盈盈,可宫中的气氛如何能好?
甄贵妃与太子妃的明争暗斗而今被挑在了明面上,太子妃几近丧命,甄贵妃成了甄妃。这又何尝不是帝王与太子之间的拉扯的具象化?
因此,在宫中行走,便只觉得无人不是小心谨慎。
桐桐和四爷坐在太后宫里,太后叫桐桐坐在她身边,拉着桐桐的手端详了一番:“哀家也是才听人细说了你这段奇遇!”
能死里逃生,缔结姻缘,又当真遇良人良缘,这是几辈子积德才能有此一圆满的结果?
桐桐就说:“此便是因果吧!虽坎坷了一些,但终是心随所愿,可见老天待我不薄!”
“正是这个话!有因必有果,此便是天理。”太后叹气:“这些年,你在甄家必是受了许多委屈。孩子在家中受了委屈,合该找舅家给做主。你放心,你母亲的嫁妆甄家必还你。你舅父为你补一份嫁妆,将你母亲的公主府改为郡主府,赐给你住……”
桐桐忙起身:“谢外祖母与舅父恩典。”
“快起来!金家是新起之家,伺候之人必有所缺,已经叫内监府给你挑人了……”
“是!”
太后心里点头,给什么坦然的接什么,并无丝毫推辞,这本就是亲近。就是这样,乖顺的晚辈总是能更讨人喜欢。
她又问桐桐:“若还有想要的,想求的,只管开口便是。”
桐桐就笑:“您得了一探花郎外孙婿,可我的爵位乃舅舅和外祖母所赐,便不劳他为我请封诰命。只是自从嫁入金家,太婆婆慈和宽容,婆婆疼爱体贴,因而,想为太婆婆和婆婆请诰命……”
一般为官之后,官员是会请封的。这请封是给父母亲和妻子请封,若给祖父母请封是需得恩旨的。
给母亲和妻子请封,这是诰命或是敕命。
给父亲的请封,也是配套的!正七品的敕命叫做文林郎,从六品的敕命为儒林郎!这都是虚职,是身份地位的体现,其他的就没有了。
一般虚封高于儿子的实职!
四爷便是中了探花,这也是得从七品做起。状元一般是从六品做起。
桐桐说起当日境况:“……金家并不知道他家儿子是否能活,而我是溺水,要救必能活。他们未曾因私心故意拖延给我诊治,实乃本性慈悲……我能得以活命,皆因我所遇为真善之人。此恩德,感激不尽。”
太后:“……”她缓缓点头,滴水之恩,从不敢忘,实乃一知恩图报之人。
这样的孩子,你给她一分好,她记你十分好,还你百分好。
于是,四爷和桐桐还没出宫呢,太后的懿旨便到了金家。
此时,客人还未散去,竟是宫里的下了旨意。
大太太何曾见过此等阵仗,还是王熙凤帮着指点,告知该怎么接旨!其实宫里所带太监是会指点的。
等摆好了香案,这才知道旨意是给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的。
册封老太太为五品宜人诰命,二老爷为儒林郎敕命,二太太为六品恭人敕命。
太监看着跪在下面接旨的金家人,将懿旨卷起来捧给对方,这才道:“恭喜贺喜!郡主在宫中跟太后娘娘说,幸而她所遇金家之人尽皆真善之人……”
做官是能请封,但未曾上任便将恩赏请到家中,金家也当知宫里是给了何人脸面……
第1090章 红宇琼楼(32)二更
热闹喧哗过后,大太太真似是病了。
春雨如丝,正是在户外赏景的时节,大太太躺着起不来身。
李婆子将芙蓉打发出去,也知这是为了什么。昨儿高朋满座,正是春风得意。谁知宫里一道懿旨,家中一飞冲天,可这些却不与大房相干。
老太太、二太太身有诰命,大太太这心气如何能平。
昨晚上前半夜感叹老太太和二太太皆有好命。
老太太婢女出身,却过了一辈子富裕日子,养了两个孝顺有能为的儿子,家业一日盛于一日。
二太太不过是行商之家,行商之家在商人中着实不算什么。但凡四处有铺子的,谁人还会走商?走商是有风险的,南来北往,出门便比别人矮三辈,是商人中最卑贱者。
若不是家中正好做药材生意,何以能嫁到金家。
二老爷身边也算是干净,一个姨娘还是二太太自己挑的,在庄子上老老实实的呆着,从不调三斡四的。生了二姑娘之后,何姨娘自己讨了药,不生了。
何姨娘不生了,二太太越发把二姑娘当个宝贝,说是庶女,可家里何曾将二姑娘当庶女对待。婚事郑重其事,找了个四角俱全的婚事。
大老爷跟太太早些年还好,后来有儿有女,三个孩子年岁一个挨着一个,太太怕再孕伤身,便不再接承大老爷了。给买了几个婢女送到了前院,叫收房伺候去了。
美芽美叶她们不是姨娘,也没叫生育,就这么一直伺候着大老爷。
大太太侍奉老太太,掌管家事,教育子侄,当真是样样用心了。这个家里,内院之事,她出力最多,可到头来,谁的日子都比她强。
心有不平,可偏又说不出什么来。侄儿有了前程,横没有给伯娘求封赏的。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她自己也明白。
可心里越明白,越是生气!
后半夜就开始埋怨,埋怨大老爷靠着西宁王府,竟是捐不来一个官;埋怨两位哥儿不争气,考不出个功名来;埋怨姐儿对婚事不上心,不求上进。
天快亮了,又觉得最该埋怨的是娘家。当年便是与宁国府的婚事不成,也不能贪图一万两银子,将自己许配给金家。这京城里勋贵人家极多,史家旁支自能许给别家旁支。
镇国公牛家,难道不成?理国公柳家,或是没有旁系子弟?还有那缮国公石家,哪个不是公侯之家。
这般人家,子弟一两千银便捐个五品武官,家眷走出来,何尝不是诰命加身?
如金家这般能一飞冲天,这是运道。
可这些对勋贵人家而言,只要想,那便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等天一亮,竟是发现,想也是妄想,此生已走到如今,想那些还有何意趣。
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的听着雨声。大夫来过,看了诊,开了药,她的眼睛都未曾睁开。
不大功夫,听见好似老太太和二房去谢恩去了,她不想起来张罗。
半梦半醒了几个时辰,恍惚间听见谢恩又回来了。
李婆子端了药来:“太太,喝了药便睡安稳了。老奴扶您起来用药吧。”
大太太睁开眼睛,靠起来,问说:“如何了?”
“太医说您是累着了,多思多想耗费心神。”李婆子将药递过去:“老太太来问过了,只说叫您安心静养。郡主使人送了养生丸来,让您每日早起服一粒,三五日必见好。”
“那般难得之物,何必糟践。”大太太就说:“留着吧,人情往来以后多是勋贵,少不得用。”
李婆子:“……”她只得道:“二爷记挂药山,急着要走!二房除了郡主和郡马,正准备回镇子呢。如今,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明儿一早,雨若是停了,便就起身了。”
“这就走了?”
是!
李婆子低头又道:“……陛下赏赐郡主一座府邸,郡马说,不住过去唯恐有不敬之嫌,因而老太太和老爷都说,郡马和郡主都该住过去。御赐府邸,不可不住。而今,郡马和郡主还未归,去看府邸去了。那府邸原本是赐给永昌公主的,占地极大,园林又好!”
“那般大,需得不少伺候之人!”大太太一口将药灌进去,“你把家中名册取来,我给调拨人手。便是把家里服侍之人尽皆调拨过去,也无甚不可。家里缺人,或是买,或是从庄子中调用一些……宁可家里艰难一些,也莫要委屈了郡主。”
李婆子:“……”她将蜜饯推过去,“您该安心休养!这等事……宫中自有恩典。太后娘娘从内监府给调拨宫娥内侍,又将公主旧仆赦免,赐给郡主留用。今日一早,旧仆已经进府,都是宫中抚养教养过公主的嬷嬷。”
大太太一愣,慢慢的回过味来了:“郡马和郡主住郡主府,二房其他人在老宅……”那岂不是就剩下大房陪着老太太住这里?这与分家何异?“老爷怎么说?”
“老爷说甚好,种植之事劳二老爷多操心,炮制有锐哥儿盯着。二姑娘的嫁妆,他来操持,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
没有分家,也不敢谈分家,大账目外院负责,年底两房一分,亲兄弟明算账。至于内宅,各过各的,内宅自然就分开了。
大太太就说:“这哪里是一家子?这分明就是合伙做买卖!”
“不至于!这正是一家子亲香呐!而今有郡主,西宁王府那边再不好来开口。”这要省出多少去?“咱们老爷和哥儿在外头应酬,将药材卖出去。二爷管着种,锐哥儿管着炮制。咱家的姻亲王家还是太医院里有名的……
哥儿们高兴的什么似得,说咱家这营生能做的安生。只要风调雨顺,咱家这家业还可再兴盛。”
大太太没言语,又兴致缺缺的躺下了:只这么一算,何处不是依仗二房?
因着又病了,二房走的时候,大太太未起身来送。
这许是真的累着了,老太太也未怪罪。
又是半个月,郡主准备要搬去郡主府,已经着人打包行李了,大太太还是未出屋子。这是家中的事未曾与她商议,她心里不痛快。
或许,不止这一处不痛快,而是处处不痛快。
老太太没言语,在桐桐和四爷搬走之前,老太太带着大姑娘去了寺庙一趟,紧跟着回来就找大老爷:“玥姐儿的婚事我看好了,回头等媒人上门,便订了吧。”
大老爷愣了一下:“母亲看中哪家?”
“之前上香识得的一户人家,姓钱。祖上是兽医,跟着太祖打天下,被册封过一等子爵。传到子孙身上,这家的独子还有个一等男爵的爵位,而今在上驷院做着典牧官,八品实职!”
大老爷一寻思:上驷院乃是为皇家养马、养家畜的地方,不显眼,却也算是帝王家臣。非可信之人,这地方还就进不去。
祖上兽医,偏又做着兽医的官,这就说明他自身是有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的。
一等男爵,在京城着实是不算什么。但确实是爵位,如果不犯错,儿子还可做二等男爵,孙子还有三等男爵可继承。
至少三代内无虞。
开国之初的爵位,那当年必是给封赏了田地庄子,家资颇丰。
“这般人家,咱们是高攀了。”
老太太又道:“这家只有一处不好,人口太过淡薄。而今只剩祖母和孙子二人而已!钱家这孩子接连守孝,今年二十有二,耽搁了婚事。
于钱家而言,一则,看中郡主和四哥儿,此乃新贵,可互为依仗;二则,咱家人口简单,兄弟和睦,子孙还算繁茂,可相互帮衬。
那家里的老夫人出身不高,是钱家一直子孙不繁茂,这才找了个好生养的,娘家是军户,规矩不大。玥儿嫁过去,便是男爵夫人,当家理事,无人挑她的理。
钱家的哥儿……你改日去瞧瞧!我见了,不算是俊秀,但也端正英挺。瞧着稳当谦逊,是个十分妥当的人。这个婚事就这般了!”
大老爷未听出哪里不妥当,便当真去见了钱家哥儿。
果然如老太太说言,竟是十分稳重。不苟言笑了些,却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跟四爷说了,四爷也找人打听了,只能说:稳当!不涉险!当差七年了,七年未曾挪窝,无甚大功劳,但也从未出错。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呢?
而史侯夫人来拜访,老太太便以大太太病了为由,难得的见了一次客。
人家再一次问玥姐儿,老太太就道:“亲事快定下来了,害羞呢!不出来见人。”
史侯夫人:“……”尤氏催着自己来给蔷哥儿提亲,之前金家大太太是有此意的,这才不到一月的时间,这怎么就变卦了呢?
偏此事还无法问,只得打探:“哪家的公子,这么好的运道!”
“您抬举!”老太太就说:“都是小门小户的孩子!高门大户自是好的,可孩子自来长在小门小户,去了那高处如何能自在?便是夫家宽容,长辈慈爱,可这处处不同,她自己个难受。”
竟是越过了大太太,做祖母的出面给拒了。
史侯夫人便没法再说别的了,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就告辞了。回去将县尉夫人好生埋怨,“叫宁荣两府的脸面往哪里搁?叫我这脸面往哪里搁?她自己做不得女儿的主,兴头什么?”
把县尉夫人说的好不尴尬,自是上了马车就去见小姑子。
大太太此时才知道婆婆拒了这求都求不来的婚事,另外寻了一家小门小户。她的脸一阵白一阵青的,站起身几乎去找老太太。
县尉夫人吓了一跳:“你竟是不知?”
大太太:“……”
“莫要动气,要好好的跟宜人说!那小户人家,能退便退了吧。但也万万不可忤逆,若不然……”说着,就心道:小姑子是当不了金家的家了。
去年金家便不曾给银钱,年跟前之送了两百两。而今,就更不可能给家里送银钱补贴了。
她试探着问说:“那曹家……可有年龄与月娥年岁相仿的哥儿?”
大太太当时就恼了:“这是把我卖了一万两还不足性,竟是要卖了月娥好换银子?当真是一对狼心狗肺的,全不为我们打算……”
县尉太太当时就给臊的,她蹭的站起身来:“妹妹也莫要说这样的话!而今是我们求着妹妹家,不是妹妹求着我们,转脸便挑起我们的礼。
总想着公侯勋贵,你睁眼看看,那公侯之家的太太奶奶,家中不是有权便是有财,再要么便是自己有才或有貌……
可惜妹妹没托生到好人家,偏偏家里无权无财;再可惜妹妹没积德,容貌才情皆平平。
我劝妹妹,恭维的话莫要当真!你若有才,自有人求上门来;你若有貌,宫里的娘娘你也做得。你有个做县尉的哥哥,才有人捧着万两银来求娶你。值一万两的不是你,是你哥哥!”
说完,甩袖而去!
大太太指着嫂嫂,竟是一时口拙,一句反驳也未能出。
等嫂子出去了,她才被气的趴在炕上嚎啕出声。
等哭完了,净面之后,去找老太太,此事终是要管的,那婚事绝不成。
老太太也不恼,指着边上的椅子叫坐了,细细说这桩婚事的好处,“……无别的!就一点好——稳妥!”
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也不是无根底人家。你觉得当恩荫子孙,那这钱家可保三代有爵。
这般要是再不好,那哪般是好?
“母亲,大户人家有家族可依仗……”
老太太沉下了脸:“你是玥姐儿盼着嫁高门,好提携铮哥儿和钟哥儿?”
“是!”
“依仗人家,那玥姐儿在夫家便需得看人脸色,处处奉承着,你可有想过她的处境?”老太太问她:“何况,家中有四哥儿和郡主可依仗,你为何要攀附他人?此举,是要与二房争个上下么?”
大太太噗通一下给跪下了:挑拨兄弟不合,此为大恶!可休妻!
她忙道:“母亲,儿媳万万不敢。”
“不敢便好!”老太太并未叫起,“家中男丁自立,嫁出去的女儿才有好日子过!宁肯叫女婿依靠家里,也不能指着女儿帮扶娘家。
这般说,我知你心里不服!可我虽出身卑贱,但亦出自王府,见过的都是你没见过的!高门大户之中,哪个不是长了一双势利眼?你高于它,它处处捧着你;你求着它,它处处贬着你。你若真为玥姐儿好,就当思量思量,做何决定才是真为玥姐儿。”
大太太:“……”
“那宁、荣府里,若答应这婚事,是因着郡主!听闻他家有女儿进宫了,他们图什么,你当真不知?若是真成了婚事,将来求上门来,叫郡主为他们家的女儿奔走,当如何?宫中之事,擅自插手,郡主岂能不被宫里所恶?
可若郡主不管,你觉得郡主绝情,家宅必不宁;那两府觉得玥姐儿不用心,金家不用力,必对玥姐儿不满。
此百害而无一利之事,你求来作甚?只因你嫁不到那高门大户,这便成了执念!也不管香的臭的,你没尝过的,你就觉得那是最好的!殊不知,你走不通的路,许是老天在帮你,告诉你那不是好的,那条路本就不该走。”
大太太:“……”
“你若还是想不通,那大抵是金家真辱没了你!你回娘家去吧,家里不留你。”老太太看着大儿媳,“郡主好,四哥儿好,金家才好!谁想攀扯郡主和四哥儿,这就是害金家。你身为金家主母,若心生妒意,行有偏颇,这家也莫要当了。”
“母亲!”
“不是我这老厌物无情,而是事关家族,事关子孙后代,不容一丝差错。”老太太就说:“而今,只两条路。其一,你回娘家,反思己过;其二,入佛堂反省,或是三年,或是五年,再定。”
你压再上面,张氏和刘氏总也战战兢兢的。小两口的日子也没法过!
不如,你去佛堂,我带着孙媳妇,教一教管家理事!有三五年,也便能独当一面了。即便才干平平,但迎来送往,也能应酬。
孩子们轻松了,这自然就有孕了。三五年间添一两个孩子,张氏和刘氏也就有底气了,觉得站稳脚跟了,便再也不会那般战战兢兢,总像是被吓着了一般。
大太太:“……”竟是无可选,只能选择在佛堂反省。
这些事桐桐都知道,老太太也没瞒着!可以说雷厉风行,真就将大太太给弹压了下去。
紧跟着,她和四爷要搬出郡主府。
“府里给您留了院子……”
老太太连连摆手,说四爷:“四哥儿,君臣本分当守。”莫要莺莺燕燕,那甄应良便是下场。
四爷应着:“休沐之时,我便回来看您。若是差事完的早,我便回来陪您用饭。”
好!
自此,两人搬去了郡主府。
这府邸只简单的修了两个院子,其他的需得慢慢的整修。
这中间,金家办了两桩婚事,将两个女儿都嫁了出去。嫁妆由公中准备,一个姑娘一万两银子筹备嫁妆,而后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又有甄家来了管事,交割公主的嫁妆。
这些事纷纷扰扰,琐碎之极,竟是花费了半年时间,才将田产、铺子的账目和管事理顺了。
而四爷在翰林院过度了半年之后,天也冷了,吏部的任命下来了,任命四爷为姑苏通判,六品。
桐桐:“……”他说半年之后下江南,这还真就下江南了。
姑苏,通判!
通判掌兵民、户口、钱谷、赋役、讼狱案件审理等。
这个官职的权利有多大呢?凡是来往的公文,必须通判与知府同签,才能生效。
可以说,知府是主官,通判就是一府副官!
而四爷被限期,半月后赶到姑苏上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