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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1章 红宇琼楼(33)一更

    半年,说下江南就真的下江南呀?

    桐桐把温热的酒递过去,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四爷喝了,然后搓着耳朵:“今儿忒冷!”

    可不!冷的邪乎!也不见雪,干冷干冷的。大风小风轮换着刮,大风吹的人迈不开腿,小风嗖嗖嗖的,刮到脸上跟小刀划拉似得。戴着耳套还能冻的搓耳朵,可想而知这一入冬,到底有多冷。

    热毛巾擦了手和脸,坐在暖锅边好一会子才暖过来,饶是如此,吃饭的时候手还是抖的。

    桐桐一看这样就知道了,肯定是白天在衙门冻透了:“翰林院炭火不足?”

    这话说的!要么说翰林院清贫呢,他们从哪找油水去?别说装到各自的腰包了,就是衙门的小金库也没积蓄,要不然不能这么受着。

    夏天无冰,冬天炭火就那么些,自家带的暖炉,可那么大的房舍,一个小炉子能起多大的作用?

    “先喝汤!”桐桐将盖子掀开,“今儿是冰煮羊。”

    冰煮羊最不可错过的便是汤,热乎乎的一碗下去,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桐桐说廖嬷嬷和银翘:“不用伺候了,你们也去吃吧!先喝汤,这个汤错过了就可惜了。”

    廖嬷嬷应着,笑着和银翘转去角房用饭去了。主子宽和,每五日总是要改善一次伙食的,倒不是各个都围着吃冰煮羊,不过是大锅里冰煮羊,一人一碗汤,一人半碗肉,烙饼管饱的吃。没有主子吃的那么精致就是了,其实味道是一样的。

    没外人了,桐桐才问:“怎么就调的这么顺?”

    “从皇上,到三王爷四王爷,哪个不想往江南扎一根钉子?”四爷吹着碗里的汤,“可江南被经营的铁桶一般,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桐桐‘嗯’了一声,想起‘护官符’,那门子说,‘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这私单上都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各大乡绅的姓名。

    并且点出来,‘各省皆然’。

    各省当然有地方势力盘踞,但江南富庶,利益巨大。因此,这各省中情况最严重、最能影响朝廷的,正是江南三省。

    四爷将煮好的羊肉给桐桐夹了,这才说:“派了谁过去,都会陷入这股子势力的网里。要么成为网的一部分,要么被这张网捕杀。”

    桐桐突然就想到了——八爷党!手握江南赋税,成了朝廷几乎撬不动的一块磐石。

    “甄家为江南之首。”四爷叹气:“当年,甄家有从龙之功,当今皇上登基确有甄家之功。而今,甄家又站东宫……”这是笃定了废不了太子,他们就赢了。

    桐桐‘哦’了一声,“你是甄家女婿!”

    四爷笑了一下:你是甄家的女儿,是皇上的外甥女,这个身份使得我有别人都没有的优势。

    “要去跟宫里道别?”还是要跟别的什么人道别?

    四爷摇头:“不用!”什么人都不见,什么承诺都不要有,咱只管走就是了。

    桐桐嗯了一声:“天冷,得尽快,要不然上了大冻水路不通。我明儿递牌子,临走前进宫一趟。”

    嗯!三天内就得出发。

    宫里接了牌子,当天就宣召了。

    太后招手叫桐桐过来:“这是要去任上了?”

    “是!来给外祖母辞行。”

    “这么冷的天。”太后叹气,“也好!你长在金陵,许是到了江南能好些。”

    “江南的冬天湿冷,往骨头里冻。”桐桐就道,“哪里的冬天都不好过。”

    也是!

    正说着话,甄妃求见。

    太后皱眉,但还是道:“宣。”

    桐桐便起身,退到一边。

    甄妃给太后见礼,桐桐又给甄妃见礼。

    “母后正在见客?”甄妃问了,就打量了桐桐几眼:“福佑好似比半年前长高了些。”

    太后点头:“是啊!”是长高了些。

    甄妃又道:“今儿天冷,瞧着今冬必是寒冬。”

    “该是如此。”

    甄妃左右看看:“母后这宫里可还暖和?”

    “尚可!”太后略有不耐,有话当直说,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所为何来?

    甄妃接了宫人奉来的茶,低着头宽茶不语。

    桐桐:“……”这是自己太碍事的缘故吧!她忙道:“今儿进宫只为跟您辞行。时日不早了,不扰您清净,福佑盼您康健清宁。”

    太后点头,叮嘱了一些一路顺风的话,便叫桐桐出来了。

    人一出去,太后就吩咐近侍:“挑两箱上好的狐皮给郡主送去,放着也是白放着。”说完,这才看甄妃:“有事?”

    “正是!”甄妃放下茶盏:“以前臣妾掌管后宫,往年此时年例早该送来了,可今年迄今未见,不知是何原因?”

    太后:“……”这年例本也不是朝廷规定之内的,只是下面办差的人为主子尽心,多些额外的孝敬而已。

    这年例送来,赏赐给上下诸多之人,上至小官小吏,下旨宫婢内侍,皆大欢喜。

    今年该送未送,身为掌管宫务之人,却不该问,不当问,不能问。

    太后看了甄妃一眼,这是伸手要协理后宫之权呀!她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甄妃便笑着起身告退:“臣妾也盼着您康健清宁。”

    太后笑着点头,未曾言语。

    等人走了,太后才问:“福佑出宫了?”

    “是!给皇后请安之后,便出宫了。”

    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你亲自出宫给福佑送赏赐,今日与甄妃所谈之事,可告知福佑……”

    桐桐一边暖着手一边听着,而后便明白了,太后想叫自己顺道去办此事,而此事又是个不能喧诸于口的事。

    她点头:“我明白了!今年天冷,路上不通也是有的!想必年前必能送达。”

    内侍便笑了:“郡主说是那便是了,奴婢告退。”

    桐桐看了廖嬷嬷一眼,廖嬷嬷亲自去送人,给了打赏。

    人送走了,桐桐叹气。所谓的年例,是指往年年底,皇商给宫内进贡的那一份,不是钱财,而是宫中所需之物,采买了送来孝敬的。

    甄氏管理后宫的时候是如此,可换成太后了,皇商今年并未按时送来。

    往年上上下下都能得许多好处,今年突然没有了。

    这不是冲着太后,而是冲着皇后来的。太后年纪大了,精力必然不如从前。

    皇后并未有大错,无宠无子,三王之乱早于过去,时过境迁了。

    难免的,太后便将一些后宫事务委托给皇后。皇后隐在太后身后,这事甄氏岂会不知?

    知道了,心中自然不忿。

    太后不想因后宫事牵扯到前朝,她需得叫人知道,皇上是信任甄家的,甄妃依旧是甄妃,后宫事后宫毕,不与其他相干。

    此事牵扯到皇商,而江南最大的皇商正是薛家。

    薛家的当家人死了,薛家分家了,薛家而今的当家人是薛蟠。

    这个薛蟠,老寿星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甄氏的话他还真听。回头宫里让你采买,偏不给你结算采买的大宗货钱,你又当如何?

    太后是不知道外面的事,这才处理的谨慎了些。等打问清楚了,回头就断了你的货款。

    要么,你别要皇商的名头了;要么你就使劲给我往里垫付,再看看你家有多少金银能填皇家这个大窟窿。

    知道要办什么事了,她压根就没太把这件事当事。

    收拾行李,跟金家的人又聚一起吃了一顿饭。

    也不管天气好坏这就得抓紧时间上任了。

    走的这一天,落雪了,河边也都结冰了。亲朋好友一直给送到船上,才站在码头上挥手作别。

    桐桐裹着斗篷站在甲板上跟岸上的人挥手作别。

    这一去,该是三两年难回京城一趟。

    直到码头远了,两人的身上也白了,四爷才拉桐桐:“回船舱!”

    自通州而下,一路往南,想按时到达任上,这一路便不能停。夜宿码头这是休想了,昼夜行船之下,时间怕是刚刚好。

    平日里,也只有遇到大城才稍作停靠,采买一二路上吃用而已。

    七日之后,到达扬州。

    到了扬州,距离姑苏就不远了。

    柳平带人下船去采买,桐桐难得的出来,站在甲板上四处望望。

    四爷在里面未曾出来:“码头繁忙,看上去尽皆船只,无甚可瞧的。以后有机会再来扬州看看……”

    桐桐‘嗯’了一声,看向了边上的一艘官船,船身上写着大大的‘林’字。

    等柳平回来,桐桐不免问当地前来送货的货郎:“那‘林’是谁家的?”

    “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

    桐桐恍然:“林如海林大人?”

    “正是!”

    “那船这是要去哪里?”

    “林大人岳家可是大有来头,乃是京城宁、荣二国公府。年节将至,林大人必是给国公府送年礼。”

    “这般多?!”

    “烜赫人家,难免!”这货郎十分健谈:“每月皆有林家船只北上。”

    “那这两府……果然是人口众多,人多事多!”桐桐说着,就看到林家的船上出现了一个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那男子一双桃花眼,很是有些风流倜傥。

    桐桐瞧着面善,不免多看了几眼。

    对方也上下打量起桐桐来,看不见容貌,但这身段必是一窈窕佳人:“旺儿,去打探打探,谁家有这等女眷?”

    桐桐眯眼,看清楚了对口的口型,也解读出了对方说了什么。

    她顿时便知道了,这是贾琏。

    是他呀!她顿时兴趣缺缺,转身回了船舱。

    看着船离开了,贾琏顿时可惜,看着旺儿跑来,便笑骂道:“佳人已走,何处去寻?”

    “二爷慎言!那船乃是福佑郡主随金探花去任上……”

    贾琏愣了一下,忙道:“该死!该死!莽撞了。金大人与珠大哥哥有些交情,该去拜会一二。”

    说完又想起了:“你速去告知姑父一声,张真人与金大人相交莫逆,若想求药,找金大人未尝不可。”

    第1092章 红宇琼楼(34)二更

    姑苏?

    桐桐看着眼前的姑苏城,恍惚了那么一瞬。

    船才靠上码头,便有人上船递了帖子,当地官员手持拜帖迎了来,来人是知府,姓刘,名刘舟。

    四爷接了拜帖,看了看就将帖子给了桐桐,对方是上官,打的是拜见郡主的名义,“此人是甄应嘉门生。”

    难怪呢!

    既然如此,那四爷迎出去,桐桐就不出面了。

    廖嬷嬷又递了帖子:“甄家女管事等在外面。”

    “甄家?”

    “是!”廖嬷嬷道:“此人老奴还记得,该是甄夫人的陪嫁李祥家的。”

    “见吧!带她进来。”以后还少不了跟甄家虚与委蛇。

    廖嬷嬷撩了帘子出去了,甲板上正站着个四十许岁的嬷嬷,正是李祥家的。

    这人一见廖嬷嬷,忙堆起笑脸:“原是廖嬷嬷,有些年未见了,您老人家可好呀?”

    “老了,不中用了!幸而小主子怜惜。”

    李祥家的赶紧打嘴:“您莫要见怪,是小的不会说话。您身康体健……”

    “这是作甚?”廖嬷嬷矜持的笑着:“郡主召见,进去吧。”

    李祥家的上前握住廖嬷嬷的手,将手上的金镯子退下来套在廖嬷嬷的手腕上,“还请嬷嬷指点一二。”

    “郡主不记从前事,又历经了生死,只当重生!之前如何,莫要再提。过往种种,是恩是怨,不好说,又何必再提?”

    “是!是!”李祥家的连连应承,这才跟着往船舱去。

    船舱门口并未有婢女守着,然帘子还是从里面撩开了,两个守门的婢女坐于内侧,有人来才起身撩起了帘子。

    李祥家的进来,左右看看,这俩婢女不发一声,又坐着去了。衣裳不见华丽,身上也不见金银配饰,竟是十分素朴。

    外间茶具、棋具摆着,显见主子们甚爱此处,茶壶还在火炉上,整个船舱内茶香四溢。

    随着嬷嬷过珠帘,进了内室。一抬头便看见侧靠在榻上抱着手炉的三姑娘。三姑娘本也矜贵,惯常笑吟吟的,见人总有三分笑。

    而今,竟是十分威严。

    她忙跪下磕头:“老奴给郡主请安。”

    “起来吧。”桐桐转着手里的暖炉,看着上面的图样,问说:“不在金陵家里,怎生来姑苏了?”

    “夫人听闻郡主要随姑爷来任上,忙遣了老奴前来帮着归置!官宅到底是陈旧了些,又赶上这寒冬,怕郡主住不惯。而今,铺陈好了,暖轿就在甲板上,请郡主移步。”

    桐桐:“……”从吏部下公文,到而今上任,一共才半个月。甄家便收到消息,且派人从金陵到了姑苏,把要住的官宅安排好了。

    她便起身:“既安排好了,那便走吧。”

    安排的是极其周到的,暖轿将人抬回府邸,行李自有管事一件一件帮着归置。

    通判府早已经装扮一新,前面为办公之所,后面乃家眷住所,一进屋子,色色都是崭新的,仿若置身锦绣堆里。

    将这么多屋舍填满,花销必然不菲。

    桐桐从琉璃盘中拿了个蜜桔把玩着,说李祥家的:“有劳了。”

    李祥家的忙道:“另有郡主旧仆随从……”说着,便将身契拿了出来,“夫人命老奴交托于您。”

    桐桐看了那匣子一眼,叹了一声:“我前尘往事尽忘,每有触动便头痛欲裂。太医以为,只要不妨碍什么,不用去想。这些人我见了,怕是又要头疼了……”

    既然原主进京不曾带,带去的只一个红梅为原主丧命,其他人尽皆听了甄应良和袁氏的,陪着甄贵进宫一样侍奉,那也算不得忠仆。

    想来也知道,原身的身边必是甄老夫人和袁氏的人,跟甄家牵三扯四,那我留着何用?

    因而,她一副为难的模样:“主仆一场,舍之不当!便都遣散了吧!不发卖,不要赎身银子,各自拿了卖身契,过日子去吧。此事委托你去办,我便不见不问了。”

    李祥家的:“……”她看着郡主转身往里面去了,忙低声应了一声是。

    等出去了,那些旧仆还等在廊下,此时都探着头看呢。

    李祥家的出去,将郡主的话传达了。这些旧仆往下一跪,“郡主……”

    “禁声!”

    乳娘拉着李祥家的:“叫我去见见郡主,我奶了郡主一场,必不至于如此。”

    “郡主一想起旧事便头疼,你这是作甚。”李祥家的说着,便回头去看,想来郡主在窗口一定看的见。

    “李嫂子,我男人在老爷身边当差,我儿子陪着小爷,我姑娘陪着四姑娘……只将我撵出去,这如何使得?”乳娘回头去看,“我们都是家仆,世代都在甄家,如今可怎生是好?”说着,便起身:“我可不要身契,我要回府里,李嫂子可不能将我们给扔下。”

    ……

    他们低声吵嚷,桐桐确实站在窗口看着呢。这里但凡有一个不愿回甄家,是从外面买的仆从,离了主家自己无法过活的,自己也就将人留下了。

    可惜,跟自己预料的一样,尽皆世仆,家中枝枝蔓蔓,与甄家有勾连。

    那就都带回去吧,与自己再无干系。

    廖嬷嬷带着人将屋里一件件的摆件都认真检查,挂着的香囊凡是不知道放了什么的,一律收起来不用。被褥再新,尽皆收起来,等自家的行李到了再铺陈。

    四爷陪着知府用饭,知府夫人要来拜见,桐桐没见,只说乏了,改日再请对方做客。

    既然甄家这么大的阵仗,那四爷应酬他的,自己就得把姿态摆的高高的。

    直到晚上,四爷才回来,喝的微醺。

    桐桐躺在拔步床里,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床下有个大铜抽屉,抽屉里是未燃尽的灰烬,靠这个取暖呢:“快进来!”

    她搁在被窝里捂着呢。

    四爷鼻子有都囊囊了,就这半日,着凉了。脱了外衣捂着去,桐桐给揉了穴位,这才好些了。

    “如何?”

    四爷轻哼一声:“满耳尽是甄公与太子!”

    桐桐皱眉,这就意味着兵民、钱谷、户口、赋税,都动不了!

    “对的!”四爷看着帐幔顶子:“只能从狱讼上打开一条口子。”

    而狱讼往往是各县主官审理,送来的都是案卷,通判是来核定这些案子的。若是有不清不公之处,需得重新提押犯人,重审案件。

    桐桐就看四爷:“姑苏有一桩人口失踪案。”正好,省的我去办太后交代的差事了。

    四爷:“……”薛蟠?薛家?也行!

    于是,四爷第一天上任,并不去管这年底了,赋税如何如何,或是钱谷征收如何如何,只一头扎进了案卷馆,去翻阅近几年的案卷去了。

    案卷馆有一文书:“小的宋书,见过金大人。”

    四爷看了对方一眼,头戴敝巾,身着旧袍,身量消瘦,但眉目清朗。脚上一双旧靴子,手上生了冻疮。

    这是一个贫寒无甚背景的小文书。

    四爷就问:“近几年,可有人口失踪案?”

    “有!”宋书忙转身:“三年内的所有人口失踪案,都在此。”

    木架放在角落,案卷上落了灰尘。

    宋书解释道:“失踪案若是短期内找寻不见,那便破不了。除非十分恰巧的机缘,得天眷顾,才能寻的见。”

    四爷‘嗯’了一声,伸手去翻,从下往下,看到第八个失踪案的时候,果然,找到了甄士隐家丢失女儿的卷宗。

    正如宋书所说,失踪案难以破获,人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但只要找到一人,便能顺着线索找寻人贩子。姑苏说小是不小,但说大也不大。

    拍花子之类的人,要想在这城里呆,哪怕是短暂的,都一定留有痕迹,真想找,必是能找到点什么的。

    于是,他下午便想去一趟葫芦庙。

    这么想着,就看了一眼跟在外面的柳平:“你去告诉郡主,就说我下午要出门,去葫芦庙。”桐桐肯定想去。

    柳平应声去了,郡主问:“葫芦庙?”

    是!

    下午四爷带着宋书和柳平一出门,就看见一剑眉星目的翩翩公子,负手而立。

    四爷:“……”果然!

    桐桐灿然一笑,压着声音:“表兄,郡主不放心您出门,遣小弟陪同。”

    柳平纳闷,金家何时有这么一位亲眷?

    他问说:“敢问……”

    还没问完呢,这人又说话了,朝着宋玉一拱手:“在下贾三,见过兄台。”

    “不敢!宋书见过贾公子!”

    柳平:“……”他看向自家四哥儿,就见四哥儿给使眼色。他这才恍然,又不敢细看郡主。

    四爷只笑:“既然郡主不放心,那便跟着吧。”

    姑苏城中,葫芦庙并不难寻。宋玉是本地人,带着他们一行穿街过巷,不过一刻钟便到了,他朝前指了指:“金大人,您瞧,那就是葫芦庙。”

    桐桐朝边上看去,就见一个破败的小院。

    四爷便停下脚步,问说:“这便是卷宗上说的,甄士隐甄举人家?”

    “正是!”宋书叹气:“甄举人丢了爱女,遍寻不着,祸不单行,葫芦庙起火,牵三挂四,甄家也被牵连,家中被焚……”

    “身有举人功名,颇有家资吧。”

    “唉!有田庄资产,可惜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抢田夺地,鼠盗狗偷……不得已将田庄变卖,投奔岳父家去了……”

    桐桐:“………”这不太对吧:“甄举人乃是甄家同族?”

    “正是!”

    “甄家本家,在姑苏遭逢此事,竟是被逼的变卖田产?”桐桐看四爷,“盗贼?小偷?”只这些横行,就能逼迫一个举人变卖田产?

    四爷回头看宋书:“甄举人既然有举人功名,按说出仕并不难。”甄家的仆从想出仕,也不过是两千两银子的事,更何况举人本就可以候补实缺,只要有人提携。

    甄士隐缺人提携吗?

    宋书:“……”

    桐桐看着新盖起的葫芦庙,再看看残破的甄家:这必是案中案!甄士隐家所遭遇的,怎么想都不像是意外!

    第1093章 红宇琼楼(35)三更

    葫芦庙是一间着实不算大的庙宇,早前究竟什么样儿,已经不可见了。只是在这新的庙宇之中,早已寻不见昔年庙宇的影子了。

    宋书要叫小沙弥去请大师傅,四爷抬手拦了:“转转,随意转转。”

    果真就前后转了转,便从里面出来了。

    桐桐朝巷子口看了一眼:“宋兄,之前路过巷子口,瞧见一家小茶馆,不如去歇歇脚,喝口茶。”

    宋书不好多问,只得陪同。

    小茶馆果然极小,晚半晌茶馆几乎没有生意了。进去的时候老板也诧异,操着当地的口音:“贵客请进。”

    又是擦桌子又是收拾茶具:“稍等!有花茶……花茶喝了夜里不走困。”

    四爷便道:“那就一壶花茶。”

    桐桐问说:“可有点心?”

    “小本生意,没有点心。”老板说着,便奉了茶来,“几十步外就有糕点铺子,小的这就喊伙计给送来……”

    四爷看了柳平一眼,柳平给了钱:“劳烦老板了。”

    这老板去了又回,带回来好几样,又报了价,将剩下的钱又放在桌上:“贵客慢用。”

    桐桐捻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桂花糕,香糯……都尝尝。”

    四爷跟着吃了,看那烧水的灶台:“掌柜的,你这生意做了几代人了吧。”灶台的棱角竟是磨圆滑了。

    老板去烧水,拍了拍灶台:“第四代了!这灶台好用,排烟极顺……”

    “是!好手艺。”四爷过去围着灶台看,“我们从京城来,还未见过此等样式。才听说当地的庙宇与京城所建都不同,去了葫芦庙倒像是新修的……没想到在这小茶铺里看到了老手艺。”

    老板的谈兴起来了:“葫芦庙被烧的可惜了,几百年了的老庙宇了,那飞脊可都是名家手笔。谁知,竟是失了火了。”

    “瞧这巷子里烧毁的也不是一家,这大祸……人没事吧?”

    “夜里着的火,烧的好生快!”掌柜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隔壁那甄举人才丢了女儿不久,夫妻两人病的七荤八素……谁知道夜里竟是起了火……幸而有人在巷子里敲了锣鼓,这才把人从梦中惊醒,若不然,等醒来了……只怕那烟也能将人给熏死。”

    “庙里僧众呢?不曾救火?”

    “也是巧了,庙里的大和尚被请去做法事了,留了几个小沙弥。小沙弥淘气,火起来了,吓跑了。谁知道灯油燃起来,风又大,竟是烧了半条巷子。”

    四爷跟着唏嘘:“……庙宇倒是盖起来了,其他几户,瞧着房子也粉刷过,倒是这甄家,烧成那般,枯草横生,竟是没再回来?”

    “这甄举人一家呀,当真是时运不济!先是家里小姐丢了,。接着夫妻俩病了,紧跟着又失火……挪到城外的庄子上,河一涨水,就灌了他家的田!

    又是闹盗贼,又是闹贼偷,告了官,官府差役缉拿,夜里巡查,常去周围乡里人家搜查……什么也没查到,倒是惹的天怒人怨,只说甄老爷招来的是非,处处于甄家为难。

    甄老爷无可奈何,便将那庄子给卖了,带着家眷投奔岳家去了。他岳家不在姑苏,而今究竟如何,却当真不知了。”

    桐桐就接了话:“他家小姐如何能丢了?”

    “家中小厮抱了小姐去看花灯,丢了的。”

    桐桐就又问:“小厮抱着小姐?小厮多大?小姐多大?小厮如何能抱小姐?这般没有规矩?”

    “可不敢这般说!甄老爷家是极有规矩的!小厮十四五岁,小姐才三四岁大!”

    那就更不对了:“三四岁大的小姐,自有乳母带,为何会交给小厮?”

    掌柜:“……”这:“这……”

    桐桐笑了一笑,“那小厮丢了小姐,怕是得打的半死,扔出去吧。”

    “霍起那小子……”掌柜叹气,“当日丢了小姐,街坊邻里也帮着寻!彼时哪里有工夫打下人,自是先找小姐要紧。等遍寻不到,再想找霍起,却不见这小子的人了!必是知道闯下了大祸,这才逃了。”

    桐桐‘嗯’了一声,“也是!自是要跑的。”只是,“先是小厮丢了主家的孩子,后是隔壁的小沙弥不甚导致失火,烧了宅院……苦主竟是寻不到加害者!就像是那小沙弥,只怕也跑了,自是不能赔偿被牵连的人家。”

    “小沙弥可是了得!”掌柜的声音都大了:“寺庙毁了,无处安身,便还了俗。在知府衙门里做了衙役,不知如何得了上一任知府老爷的青眼,知府老爷高升应天府府尹之后,上任之时,竟是将他带了去!

    听闻有那去应天府办事的乡邻说,去了找他必能得以帮衬。在衙门里很是顺风顺水。这可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世事难料!”

    桐桐慢慢的吃着糕点,没再问什么。

    甄士隐乃举人之家,她家三四岁的小姐被一个小厮抱着去看花灯,丢了小姐,逃了小厮。而后夫妻双双急的病了,此时,隔壁的寺庙大师傅全不在,小沙弥失手导致失火,那夫妻俩差点被熏死在里面,而小沙弥却反而被知府赏识,进了衙门当差。

    甄士隐无处落脚,去了庄子上。于是,庄稼遭难,庄子歉收。还有强盗、贼偷光顾!于是,他报案,府衙管了,派了差役。差役夜间还巡查,‘尽职尽责’的去周围的百姓家夜搜查,于是,百姓家被扰的没了清净。

    或是家里的东西被翻乱了,或是家里的银钱被人摸走了,或是家里的女人被人臊皮了,或是家里老者孩子被人推搡了,于是,百姓们便觉得这都是甄士隐一家惹来的祸患,处处于他家为难。

    举人老爷不敢惹,但你从我家门前过,我断了路,你奈我何?我从你庄子门前过,故意扔些秽物,你又能如何?

    甄士隐不堪其扰,卖了庄子,带着家眷离开了姑苏,没投奔本家甄家,而是投奔了岳丈封肃。

    他一个举人老爷远走他乡,隔壁的小沙弥却已经去了应天府,得官老爷赏识。

    将事情这么一连起来,是不是就觉得不大对味了。

    宋书都不吃糕点了,他坐立难安,显见的,这件事透着一股子蹊跷。

    四爷起身:“时日不早了,回吧。”

    桌上的钱打赏给了茶馆老板,这才都起身回府。

    快到府门口了,四爷看了宋书一眼:“今日去了何处?”

    宋书愣了一下,忙道:“回金大人的话,今日陪京城来的贾三公子逛了寺庙,喝了茶,尝了点心。郡主喜欢南边的点心,往常吃的都是大铺子里的,本想找小铺面的老店,却不想未能买到合郡主口味的。”

    四爷点了头:“是啊!未曾找到合口味的。郡主远行而来,久在船上,有些不适,最近怕是难应客。”

    “是!”若有人问,必如此作答。

    桐桐知道,四爷想叫自己尽快去一趟大如州,封肃家便在那里。

    果然,当天晚上便有人请了宋书喝酒。

    衙门里有师爷提着食盒拎着酒,找宋书说话。

    宋书不敢喝醉,只说明日大人有差遣,不敢喝多。话就是那么些,还透漏了郡主身子不适,口味难协。

    师爷问:“贾三爷?码头上未见,何时来的?”

    “不知!倒是与金大人表兄弟相称!”

    表兄弟?姓贾?

    “莫不是京城那两府之人?”

    宋书还问:“金家与贾家有亲?”

    “贾家老诰命出身史侯府,这金家……打听来的消息说,金家大房太太姓史……”

    “那是正经姻亲呀!”

    “是啊!必是那府里后辈。”

    第二天一早,门子说贾三爷出门了,拎着一把剑,带着个仆从,不知去往何处了。

    廖嬷嬷和银翘守着,不拘谁来问候,都是郡主远道而来,添了些小症候。女子若是来例假,便少有出门或是见人的。因而,谁都未曾多想。

    两人都不是原主身边之人,因而,对原主并不了解。自来知道的桐桐便是每日必打养生拳,拿一把未开封的剑,也像是在跳舞一般,舞的极慢。

    而今出门究竟为何也不知道,但郡马安排了,那便就这样吧。

    郡主没在跟在是一样的,每日里要多少炭,多少饭,外面压根就不可能看出破绽。

    桐桐带着大安,坐船直奔大如州。打听哪里有姓封的人家,这个姓在当地尚算特别。若是加上有个举人女婿,家里尚算富裕,这便不难找了。

    找到了这家的附近,再去打听甄士隐,就更容易了。

    封肃此人乡性不好,找一伢子一打问,这伢子便说:“那外地投奔来的女婿委托他钱财置办产业,竟贪墨了一半银钱,只用剩下的银钱给买了些瘦地,买了老院子破屋……

    那甄老爷身子不好,药罐子似得,他家的娘子整日里做针线补贴家用,还时常被封老爷讨要了银钱去……说是打点税官,可其实就是自己贪了罢了。”

    大安给了银钱,伢子便带路,将桐桐带到地方。周围都是小户人家,土墙草屋。有那里里外外洒扫的最干净的,院子里隐隐飘来药味儿的,应该就是了。

    伢子上前敲门:“甄家娘子,有远客。”

    院子里有脚步声,一个二十许岁的丫头打扮的黑瘦女子打开门,朝外探看,然后一脸疑惑:“敢问贵客从何处来?”

    “京城!”

    “京城?”这丫头朝院子里看:“娘子,有京城来的客人。”

    不大功夫,里面走出一妇人来,一身粗布衣衫,整齐干净,只是一脸愁苦,打量了桐桐:“敢问贵客贵姓,莫不是走错了?”

    “在下找甄费、甄士隐、甄举人,他家本住姑苏葫芦庙旁,因家中遭难带家眷投奔岳家,我因令嫒失踪一事而来!”

    这妇人面色一变:“贵客里面请!”

    第1094章 红宇琼楼(36)二合一

    甄士隐打量来人,问道:“自京城而来?”

    “正是!”

    “如何能知道小女丢失一事?找寻到了她?她还记得家里?”甄士隐说着就再次打量眼前这人:“公子究竟是何人?为何亲自上门?”

    便是京城官府有案子正好牵出了英莲,那也该是官府发协查通报,请当地的官府协查才是。通报若是到了姑苏,必是以查无此人为由给推脱了,怎么会有人找来?

    便是找来,也该是差役,而不是这么一位英气逼人的小公子。

    封氏亲自碰了茶来,满眼的焦灼:“公子,可否告知小女在何处?”

    桐桐看向封氏,叹息道:“有了线索,知道人在应天府。但究竟在何处,还需得二位陪我回姑苏,将此事说明白。”

    甄士隐与封氏对视了一眼,封氏转过脸来,垂下眼睑,低声道:“相公身子不适,不宜远行。我跟公子回姑苏,如何?”

    桐桐看清楚了这夫妻间的眉眼官司,便道:“不瞒二位,姑苏近日来了一位新通判,不知甄举人可有听闻?”

    甄士隐微微点头:“常有郎中上门,倒是听了一些闲话。”

    “新通判为郡马,郡主随行上任。”桐桐看向甄士隐:“福佑郡主之事,想来二位也该知道。”

    甄家三姑娘被二姑娘顶替,后来甄家连贵妃也被贬谪,吃了好大一挂落。这位郡主与甄家有嫌隙!

    甄士隐往起坐了一些,面色潮红:“公子奉何人之命?”

    “奉通判之命。”桐桐起身:“大人有话请我转告甄举人,不论结果如何,愿意送甄举人和家眷去往京城,通判大人与张真人有私交。去往京城,一为安身,二为立命。不知甄举人可愿动身,随在下一行?”

    甄士隐伸出手,封氏将他扶住:“走!这便可启程。”

    桐桐放下茶碗,“我去院中等候二位。”

    她从里面出来,屋子隐隐传来那夫妻的对话之声。

    封氏似有疑虑:“我随着去……老爷只管在家……”

    “残躯而已,舍了亦无不可。”甄士隐抓着封氏的手,“便是事有不顺,那位郡主必能保你平安!你便是在郡主身边做管事妇人,亦可安身活命。封家不可靠,这般之下,我也只能拖累于你……”

    “老爷……”

    “休要多言!速收拾……行装。衣物带上,银钱、地契房契……”此地怕是不能回了,而后托付行商作价卖了便是。

    “娇杏尚在封家服侍!”

    “那便留她替娘子尽孝!”甄士隐又咳嗽了起来:“走!就带红桃走。”

    ……

    里面悉悉索索,桐桐只做听不见,等了一刻钟,封氏和红桃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两人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甄士隐。

    大安雇来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外,三人上了马车,直奔码头。

    自码头上船,一路往姑苏而去。

    这一路上,甄士隐什么也不说,直到傍晚到达姑苏码头,柳平早已带人等候,将人连夜送到通判府后衙。

    桐桐赶紧回屋,洗了澡,换了一身装扮,先开了一道方子叫四爷记住,然后焚烧了。

    准备往客院去了,桐桐拉住四爷:“等一下。”

    四爷站住脚,桐桐又跑回去,拿了两支眉笔,取了宣纸,这才道:“走吧!”

    其他的慢慢来,但人家的孩子得赶紧找回来。

    如果一切都是阴谋,那孩子卖到哪里,卖孩子的人一定知道。至少这个霍起,他是知情人。孩子交给谁了,也只他最清楚。

    而今,甄英莲未必就在薛蟠手里。薛蟠在应天府打死了冯渊,原因是冯源先买下了英莲,定下吉日,打算娶回家的。这个拐子又去勾搭了薛蟠,将英莲卖了第二次。

    能够上薛蟠,可见,这个拐子在应天府一定是有点小名气的。江湖道上,这类属于有名号的。

    而且,有意思的是:冯源没有家人了,他是小乡绅之子,上无父母,下午兄弟,一家子就剩下他一个。

    真就是打死了,连个为他伸冤的人都没有。

    当年的门子就在应天府衙门当衙役,拐子就是混三教九流的,这其实在一条线上。

    她要将这个门子和霍起的样貌画下来,明儿一早启程去应天府,必能找到甄英莲。

    四爷也没问这夫妻二人别的,就只先问这小沙弥和霍起二人。

    甄士隐不甚记得小沙弥的样子了:“他当年也就十三四岁大,又瘦又小……只是右眼内侧,挨着鼻梁处有一颗黑痣……”

    倒是对霍起记忆深刻,“他来家时已然十二了,在家呆了两年……便出事了。”

    四爷推算了一下:“霍起来甄家那一年,是甄举人中举那一年。”

    “正是!他浑身是伤,自述父母双亡,因打碎了主人的砚台便被鞭打驱赶了出来……在下见他可怜,便救了他,他要自卖自身,我给了他十两银子……”

    桐桐拿着画好的霍起的画像,问红桃:“像吗?”

    “像!”红桃声音小小的,怯怯的,“霍起眼睛活泛……咕噜咕噜转……瞧着精明。”

    四爷伸手:“甄举人,伸手过来,本官稍通医理,把脉看看。”

    把完脉,许是都没桐桐看面相得来的准,他留了桐桐叫记住的方子:“三剂即可停!隔一日用一副,药停之日,该是令嫒归来,全家团聚之日。这几日,不要出院子,此地安全无虞,安心养病。”

    甄士隐起身:“金大人……”

    “等令嫒寻回再说其他不迟!”四爷说着便起身,跟桐桐往出走:“留步,莫送了。”

    回屋后,四爷才问:“一个人行吗?”这次就不能带大安了。

    桐桐就笑:“一个人才方便了。”

    因着官员办案,无权跨辖地,所以,从明面上是办不了的。这边发协查通报,那边就能把人给放走。一旦走脱,天南海北,上哪里找去?

    所以,这案子要是走正常程序,陷在这么大的网里,压根就办不了。

    只能特事特办,用非常规手段把人给押回来,一旦带回姑苏,谁再想插手,那可就不大容易了。

    天不亮,桐桐一副不起眼的打扮,从墙上翻出去,而后坐船,直奔应天府。

    昼夜行船,去应天府需得一天一夜。

    包了一艘船,在船上该吃吃,该喝喝,甚好。

    下船时神清气朗,打听了应天府府衙的位置,便找了个代人写信的摊子,写了一个简短的信,落款是故人。

    然后拿着这信,找了帮人跑腿的帮闲:“……去府衙,交给脸上有黑痣的差爷,那黑痣长在眼下鼻翼……”先给了半钱银子,“剩下的半钱,送完之后,去信摊子上领,我在那处等你。”

    这人接了钱,拿了信转身就走。

    桐桐知此人走的近道,便雇佣了马车:“走!去府衙。”

    马车当然更快了,停在府衙门口有一盏茶的工夫,便看见帮闲到门口,与门口的差役说了什么,而后有人朝里喊:“赵班头……赵班头……有人找!”

    不大功夫,从里面出来一人,留着小胡须,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脸上那个位置确实有一颗黑痣。

    一出来,门口的差役便急忙起身:“赵班头,这帮闲找您。”

    帮闲急忙将信递过去:“一位小哥儿让小的将信交给您。”

    赵班头皱眉打量了帮闲一眼,接了信看了看,信里只说:今日子时,老地方见。

    落款:故人!

    赵班头:“……”莫名其妙!有甚老地方,故人又是谁?

    他问说:“那小哥长甚模样?”

    帮闲:“……”长甚模样?一时还真说不上来,“许是十七八岁?许是二十出头?不黑……也不白,不高……也不矮,不胖……倒也不瘦……”

    满大街都是的那般模样,就是记不住,说不上来。

    帮闲见赵班头要恼,急忙道:“他在写信那老先生处等着回话呢。”

    “那你先走……”我跟着,看看是何方神圣。

    桐桐说车夫:“走吧!再回去。”

    车到中途桐桐便下车,付了马车钱,在帮闲必经之路上等着,人一转弯,桐桐便将人拉到一边,塞了钱:“莫声张,还不快走!要听隐秘么?”

    “不……不敢……这便走!这便走。”

    桐桐朝后看了一眼,这近道需得穿巷子而过,此处尽皆寒门草舍,有几家像是久不住人。这个点,该找营生的已经出门了,老弱妇孺天冷也少有出门的。

    半大的孩子在巷子里玩耍,遇到生人会留意看几眼。

    桐桐从孩子们身边路过,‘无意’的洒下一把钱,这些孩子捡起来,利索的回家去了,想来今日都不会再出来,怕被失主找上门来。

    赵班头走到岔路口寻不见那帮闲了,见迎面走来一青年,便打问:“适才可见到一短葛汉子,留个大胡子……”

    桐桐朝左边指了指,赵班头便过去了。才转过来走了十几步,忽绝脑后一疼,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桐桐将人扶住,这里是转角死角,无人瞧得见。

    她开了这一户的大门,将赵班头拖了进去,而后又出来,将大门重新锁上,从墙上翻入这一户。

    院子里荒草树叶,屋内一层灰尘,墙角蛛网遍布,此处至少一年未曾住人了。

    桐桐取了针,半封住对方的声线,而后在将其弄醒,蹲下来,看着对方的脸:“葫芦庙小沙弥?”

    赵班头看着这人的脸,想说话,只觉得嗓子像是堵着一样,使劲的清嗓子,发出的声音还是十分细小:“……阁下是谁?在下并不认识阁下!”

    “你我无仇无怨,但……霍起与我有大仇。有人告知我,你知道霍起下落,那对不住,只能找你打探霍起了。”

    赵班头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什么……霍起?在下不认识什么霍起?!”

    桐桐摸出刀来,放在他左手的小拇指上:“这一刀下去,你便有了残障!残障之人,不可为官。赵班头心有青云志,当真要为了此人,折损前程?”

    赵班头艰难的吞咽:“在下真不知……”

    话未完,剧痛传来,指尖肉被削掉了。他张大了嘴嘶嚎,可声音偏偏出不来。他惊恐的看眼前这人,不住往后缩。

    桐桐用匕首挑起那块肉,放在对方眼前:“肉可再生,养好便好!骨若断,便真残障了。下一刀便见骨了,你斟酌斟酌……还能说几次假话。”

    赵班头看着血流不止的手指:“……霍起……在下甚少见到。”

    “那就是偶尔能见到!”

    “他在迎春楼做管事……”

    桐桐将画像掏出来,给对方看:“几分像?”

    赵班头看了看,这是好些年前的样子:“……而今……胖了一些,留了胡须……”

    “必是换了姓名,而今叫什么?”

    “叫霍宝财。”

    一个手刀下去,人晕过去了,再扎了一针,除非自己叫他醒,否则也是醒不了了。而后将人放在瓮里藏着,盖好,以防万一。

    她这才从墙上翻出去,找迎春楼。

    迎春楼必不是酒楼,能认识拐子,做的是人伢子的买卖,那只能是青楼。青楼里的姑娘,可不都是家里卖了的!拐子想卖好价钱,只能往这些地方送。

    因而,要找迎春楼,必去脂粉街。

    白天的脂粉街,清冷异常。迎春楼是其中最大的一处青楼。

    认准了地方,桐桐便出来,找了一家馆子吃饭。扔给伙计一块银子,伙计连忙藏袖子里,低声道:“客官,您要什么?”

    “打问点事。”

    “您问!”

    “那迎春楼……平日里谁采买?出来买现成的熟食?还是带着后厨,有自己的厨子?”

    “您要给迎春楼供货?”难怪这么大方:“他们自己有厨子,除非客人点名要外面的菜,这才出来采买。”

    “几个管事?谁拿事?这些管事住哪?白天在哪能找见他们?”

    “三个管事!”伙计低声道:“钱管事管着姑娘们的穿戴,李管事吃喝拉撒都管……还有一位霍管事,买人卖人……收拾那些姑娘,都是他的差事。您也知道,卖进去的可不都是乖顺的,总得给些教训,才知道好好接客。”

    “哦!”桐桐拿了酒壶自斟自饮,“他们住迎春楼?”

    “那不会总在!各有宅院,家里也是奶奶、少爷,小姐,小厮,婢女一大家子……”伙计指了地方,“三位管事都在猫儿街住!猫儿街就在脂粉街后头,挨着赌坊……”

    桐桐了然:“都爱赌?”

    “不是赌!人家有份子,那也是营生。”

    原来如此。

    霍起在赌坊后院,与一汉子凑的极近说话:“……打问清楚了,那冯渊无亲无眷,平素最好男风……倒是见了那丫头,真真起了心思了。白银百两,他拿的出来。再贵些……倒也不会蠢的卖了那宅子去买那丫头。”

    “码头扩建,那宅子开了后门,在那处改建一书隅,一色清倌人,一年何止十万两银?”汉子一拍桌子:“这个憨子,做不了这般营生,宅子出价三千两,竟是死咬着是祖宅,不肯卖,奈何?便是将这丫头卖给他,他便肯舍了宅子?”

    霍起便笑了:“大哥怎生慈悲起来了?”他哼笑一声:“薛家那位爷最是贪花好色,又常去迎春楼,那丫头绝色,薛家少爷必爱。先卖于冯渊,再卖于薛家少爷……彼时必起了争执,冯渊怎会不吃亏?

    衙门与薛家开的有何异?一起争执,冯渊必惹上官司!赵班头在衙门,让他帮着办。说服冯渊,只要肯卖宅子,便将他的官司了了就是了。彼时,给上官分润一成,赵班头给些利便好。

    说不得最后连那三千两宅子钱也省了去!那丫头能去薛家,我也算对的住老主子了。到底是生了怜悯,未送到那脏地方。”

    汉子哈哈大笑:“兄弟思虑甚好,就这么办。”

    霍起起身:“时日不早了,大哥忙吧!小弟得去应差了。”

    “好!”

    霍起从赌坊出来,家里的车夫哭丧着脸:“爷,马好似病了。”

    病了?

    “是!”窜稀了,总往下卧。

    霍起皱眉:“找人来瞧瞧。”说着,就四下张望,瞧见一马车过来了,他招了手:“那厮——驾车那厮——送爷一程。”

    “城内十个钱,出城二十……”

    “短不了你的。”霍起说着,便起身上了马车。

    马车内有暖香浮动,霍起笑道:“这是有佳人乘坐了马车呀……”说着,就往后一靠,“迎春楼!转弯就到。”

    才说完,竟是打了个哈欠,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等激灵一下睁开眼,天光昏沉,只能看清屋里破败不堪。他想起身,可浑身乏力,竟是双手双脚都不听使唤。

    桐桐从外面进来:“霍管事?”

    霍起抬起头来,皱眉:“敢问阁下是谁?”不记得此人,但不能说对方不认识自己,迎春楼每日客似云来,如这般不起眼的客人,自己真未必记得住。

    他连连致歉:“若是小的慢待了您,小的给您磕头……”

    桐桐拿出他的画像,放在他的眼前比对:“确实是胖了,留了些小胡须……”

    霍起对着这画像,面色大变:“………你……你……你自姑苏来!”

    “我不问你为甚害人,我只问你……甄英莲身在何处?”

    “……小的丢了小姐,甚是自责,这些年……亦在找寻小姐……”

    桐桐便笑了:“你不说,我也找的见!开源赌坊那方脸汉子便知。只是,害的甄举人骨肉分离,好好的姑娘被你们作践……听闻你也娶妻纳妾,家中有子有女……

    不若我将你那妻妾儿女一并拐了,而后分开卖了。你做那一行的,你知道的!童子幼女……都能卖上好价钱。拐孩子而已,一旦被拐子盯上,哪里还走得脱?

    今儿我给你灌些酒,将你扔河里。明儿打捞出来,官府也不过是判个醉酒失足,此事便过去了!不出七日,我便能拐了你的家小……你鞭打别人的孩子,那你的孩子必遭报应……

    霍起,你当真要如此吗?我是复仇而来,不为所谓公道!在这江南,也讲不了个公道。既然如此,那怎么痛快我便怎么干。”

    说着,便将画像收起来,起身就要走。

    霍起忙道:“壮士留步……壮士留步……祸不及妻儿,我说!我说!”

    桐桐站住脚,看着他。

    霍起艰难了吞咽了两下:“城东苏家庄,有一别院。别院的苏姑姑……我当年将小姐给了苏姑姑,这些年,小姐一直在苏姑姑处。那里是养瘦马的所在……”

    城东苏家庄。

    院中有家丁举着火把四处巡查,墙体极高,不时的传来犬吠声,极难进入。

    既然进不去,那便不费力进去了。

    桐桐返身回城,思量着:要带着这么些人怎么从码头上船,要想不惊动官府,迅速离开,就不能自己雇佣船只。

    薛蟠!找到薛蟠,薛家有船,还无人搜查。

    贪花好色之人,能去哪里?

    她进入了迎春楼,花魁所在,必是薛蟠所在之处。

    进了房间,床榻之上卧着一对男女正酣睡。男人一身酒气,鼾声如雷。倒是女人警醒些,感觉床边有人,一下子就醒了,才要惊叫就被桐桐摁住了喉咙。

    这花魁忙摇头:我不叫!我只做什么也不知道。

    桐桐笑了,在江湖飘零的女子自保还是会的。

    尖刺,她也就放开了,用下巴点了点躺着的男人:是谁?

    花魁有嘴型道:“薛家少爷——薛蟠!”

    桐桐指了指她的脖子,示意要打晕她。

    花魁忙躺下,等着这一下的到来。钝疼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桐桐把匕首放在薛蟠的脸上,薛蟠鼾声一停,抬手挥开了:“心肝……莫闹……”

    说完,翻身继续睡去了。

    桐桐用匕首尖戳了戳对方的脸,薛蟠吃疼,蹭的一下坐起来了。看见床边一黑影,他顿时魂飞魄散,才要呼喊,想了想外面守着人呢,此人还能进来,呼喊怕是无用。

    他压下惶恐,忙道:“兄弟若是缺银子使,只管言语!今日起,你我就是兄弟!”说着,就指着地上的衣物:“身上所带不多,一二百两而已!

    但是,大哥别嫌少……明儿天一亮,兄弟就带大哥去置办宅院……赠大哥一箱金……以后但凡缺银子使唤,只管找兄弟……我薛蟠说话算话。今日叫一声大哥,此生都是大哥!大哥的事……就是兄弟的事!包兄弟身上了。”

    桐桐看向薛蟠:“有件事,需得你帮我!你帮我一次,我救你一次。两不相欠,如何?”

    “我帮……我帮!怎么帮都行!”别动刀子就好!别说帮忙了,认爷爷,认祖宗都行!

    桐桐嗤的一笑,问说:“年例未给京城送,是甄妃的意思?”

    这一句问出来,薛蟠魂飞魄散:“……你……你是何人?”这等事你怎知?

    “现在,我说我能救你一次,你可信了?”

    “信!信!我信!”我都吓尿了,怎敢不信?!

    第1095章 红宇琼楼(37)三更

    苏家庄的大门一大早便被砸响了:“有人吗?还活着吗?有喘气的吗?”

    薛蟠的随从是这么叫门的,他坐在马车上,讪讪的朝着这位英雄笑了笑,见对方并无恼意,这才撩开帘子,喊道:“给爷砸!”

    话音才落,大门打开了。

    薛蟠颐指气使:“拿事的人出来,爷要买人。”

    随从喊:“听到了吗?我们薛家要买人。”

    薛家?

    有人殷勤的跑来伺候:“小的侍奉您下车。”

    薛蟠自己下去,往里面走:“听闻你们这里尽皆绝色,小爷要往京里去,买了来服侍贵人的。都喊出来,叫小爷瞧瞧。”

    有一四十来岁的半老徐娘,一边走一边扣着扣子:“这话怎么说的?孩子们能有这造化……”

    “休要说这些客套话,爷赶着进京。”薛蟠往院子里一坐:“把你们的姑娘都喊出来。”

    “嗳!嗳!”苏姑姑眉眼含笑,朝里喊:“姑娘们,都出来吧!莫要害羞。”

    一水的十一二岁到十三四岁的姑娘。

    桐桐盯着这些姑娘的脸瞧,在最后面靠着树的那一堆里,瞧见一低着头的姑娘,刚才一晃眼,好似看见眉心一颗胭脂痣。

    她转了个方向,果然,这姑娘将头压的极低,好似并不想叫人瞧见她。

    桐桐就问:“就这么些姑娘?再没有了?”

    苏姑姑未曾回头,薛蟠便瞪眼:“问你话呢!”

    “回爷的话,真就这么些。”苏姑姑站在边上,说她的不容易,“有些孩子,小时候生的还成,谁知长着长着,便瞧着不像个好模样了。只能低价给卖了,谁家要粗使,尽管买去便是了。就得养到十岁上下,这小身段也有了,模样大致也出来了。这才好调教。”

    她指着这么些姑娘:“十三四岁正是发卖的年纪,您瞧瞧,各个调教的水汪汪的。”说着,就喊了一声,“都抬起头来。”

    这头一抬起来,桐桐便看的更清楚了,那姑娘必是甄英莲。

    而且,她生的颇为打眼。有一颗胭脂痣就已然夺目了,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她丝毫未曾学来扭捏作态的风尘之气。

    薛蟠亦是盯住了,吓的甄英莲将头埋的低低的。

    桐桐轻咳一声,薛蟠赶紧收回了视线。

    苏姑姑一瞧,便过去拉扯了甄英莲过来:“爷,这可是宝贝!教什么也学不会,我便不让教了。瞧着小模样,正像是谁家的闺秀呢。”

    桐桐便说:“薛爷,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薛蟠马上就道:“走!上马车,这便走吧。”

    苏姑姑忙拦住:“爷,您看……”

    “吃穿用度,薛家管的起!瞧你给穿的,小家子气,路上薛家给置办。”薛蟠说这个苏姑姑,“至于银钱,怕我薛家给不起?”

    “不敢!不敢!”

    “你跟着吧!顺道去京里涨涨见识。若是这些姑娘都乖顺,一路未逃,未生幺蛾子,必不短你分毫!”

    “是!这就动身!这就动身。”

    一刻钟都不到,便都上了马车。

    桐桐看好甄英莲上了哪一辆马车,便坐在了那一辆的车辕上。

    而薛蟠看着自己马车里三个昏死过去的人,将箱子再次盖上,然后拍了拍胸脯子,才觉得心不那么慌了。

    薛家的船停在码头,苏姑姑站在边上,一个一个的数,确保人数都对,这才上了船,去安置那些姑娘。

    码头上有差役在寻人,过来给薛蟠请安:“爷,您这是去哪呀?”

    “先去姑苏采买,而后去京城。”薛蟠看对方:“你们这是作甚?”

    “有衙役失踪了,又有迎春楼一管事,找寻不见……”

    “大活人,能去哪呀?或是有金有银,被劫持了去?”薛蟠从袖中拿了一块金子扔给两人:“行了,喝酒去吧!”

    两人欢天喜地的接了,还帮着将箱子抬到了船上,这才告辞。

    船离开了码头,汇入了河道。

    薛蟠回了船舱内,看着眼前的三个箱子。桐桐指了指内舱,薛蟠躲里面去了。

    桐桐将赌坊的掌柜给拍醒:“醒醒!”

    这人醒了,左右看看,这是被绑架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语气却平淡:“兄弟是哪条道上的?在下有何得罪之处?”

    “得罪倒是不曾!只是……听闻,你们这是要算计谁来着?胆大包天呀,连他你们也敢算计?”

    这掌柜再看看这奢华的船,这样的船……能有几家有?

    “薛家!”他慌了:“……小的不敢害薛家大爷!只是……只是……”

    “只是你们想谋夺他人家产,却不得其法!便想个法子,引得薛家大爷跟那人起争执,好叫那人摊上官司,可对?”

    “正是!正是!”

    “这便是将薛家大爷当傻子耍呀!”桐桐朝里看了一眼,这才说:“若是薛家大爷脾气暴躁,失手将人打死怎么办?”

    “想来也无碍!薛家……”

    “啧啧啧!”桐桐叹了一声,就起身,“听听!听听!失手将人打死,也无碍!感情背上人命的是他,不是你们!这事是小事?便是不用杀头,可这家里必受牵连。若是薛家有姑娘想入宫,想嫁王爷想嫁世子……有个失手杀了人的哥哥,岂不是毁了前程!

    这可不是一个姑娘的前程,这是薛家全族的前程!在尔等嘴里,竟是这般轻描淡写?况且,出了这等事,叫薛家太太如何在亲戚面前抬起头来?

    再退一万步说,找人了这等官司,薛家得花多大的代价,得付出多大的人情!这人情可都是拿银子买来的!就被你们这般利用?”

    这话越说,薛蟠心中的火越大!其他的都还罢了,只单一条,把爷当傻子憨子呆子一般的戏耍,爷就该活剐了你。

    别人在背后叫爷薛呆子,爷是知道的!但这呆子不是谁都能糊弄的。

    他大口的喘着气,拍着胸口:气死爷了!气死爷了。

    桐桐‘啪’的一声,又将此人拍晕了:“出来吧,薛大爷。”

    薛蟠出来,狠狠的朝着这混账打了俩巴掌,自己常去光顾此人的生意,不知道做局诓了爷多少银钱!

    打的手疼了,这才收了手:“大哥,小弟感激不尽。”

    桐桐看他:“而今,算是两清!此次虽是帮我,但亦是帮了你自己。”

    “是!是!”

    “此次事情着实麻烦,你可要露面?”

    薛蟠尴尬的笑:“在下……需得上京,年例之事得抓紧操办,年前若是送不到,怕是要大不好了。”

    “那便在野渡口停船,将人送至姑苏城外。”

    “在下……家中只有母亲与幼妹,身居应天,不知京中事,此次险些酿成大祸。”

    此次这事好似有些大,此人动辄就胁迫自己,当如何?母亲正提议要去京城,不如真就去京城投亲去吧!

    薛蟠就道:“年前,我们举家往京里去。京中亲眷颇多,有些照应。大哥以后要找小弟,只管往那宁荣两府去找!小弟必不推脱。”

    桐桐:“……”上京吗?薛家上京,投奔贾府!阴差阳错,还是去了!此次你没有人命案在身,是否会影响薛宝钗的前程,还真未可知。

    但事已至此,那就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吧。

    那苏姑姑喝了一杯茶,这便昏睡过去了。

    船悄悄的停在野渡口,薛家的人叫那些姑娘下船。

    这一天,通判府接到报案,说是有贼人来投案,事关人口失踪案。通判大人带人,直奔那‘贼人’投案书信上所写的渡口。

    果然,就有船来,从船上下来五十八命女子。

    另有罪犯四人,尽皆昏迷!

    船上的人没有下来,也没有露面,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甄英莲混在人群里,惶恐的四下张望。这么多姑娘相互依偎着,不时的传来惊叫之声。

    有一个嬷嬷的声音:“上马车,依次上马车。这是通判府的马车,要去府衙,莫要慌!官府缉拿了拐子,会为你们寻亲人的。”

    甄英莲低了头,家乡哪里,父母亲人,自己姓甚名谁,一盖不记得了,又能去哪里寻?

    进了城门,而后入了一处府衙,院中灯火通明。

    她们就这么站着,远远的,便听见有人喊了一声:“郡主到了——”

    郡主?

    都抬头偷眼去看,就见一身形窈窕的女子缓缓而来。

    近前了,灯下依旧看不分明。

    桐桐在人群中一扫,而后指着甄英莲:“……眉心有一颗胭脂痣的姑娘,你上前来!你的父母就在府中,找寻你多年。”

    甄英莲抬起头来,指了指自己,满脸的问询,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周围都静了,真有能找到家人的?

    封氏朝前走,站在郡主身边,看向郡主所说那女孩。哭了多年,针线做了多年,眼神便不大好了,看不真。

    桐桐再招手:“对!就是说你。你母亲找不到你,几乎哭瞎了眼……她看不清你,你近前叫她瞧瞧!她乃举人娘子,女儿在三四岁时丢的!那孩子被家中小厮抱去看花灯,便再未归……”

    甄英莲的脑子里闪过拥挤的人群,闪烁的花灯,这是脑子里所剩不多的记忆。

    她疾步往出走,走到那妇人面前。

    封氏上下打量这姑娘,落在这孩子的眉眼上,眉间的胭脂痣……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她唯恐弄错,又去看耳朵,而后一边哭一边笑:“错不了!错不了!是我的女儿!”

    她哭着解释:“昔年给孩子穿耳洞,孩子哭闹,一时没穿准,因而有些不对称……”说着,就叫人瞧:“瞧瞧!是不是不对称。”

    是!是不对称。

    甄英莲之前压抑着哭,而今一听,如何忍得住,抱着封氏痛哭出声:“娘……怎生将我弄丢了呢?”

    第1096章 红宇琼楼(38)一更

    救回来五十八名女子,除了甄英莲之外,还有五十七人。

    可这些姑娘,大的都已经马上十五岁了,小的也都十一岁了。

    有些姑娘被拐子养了十年都不止,她们还都不是从同一个拐子手里拐来的,有些是苏姑姑从别的拐子手里买来的,瞧上了,觉得模样不错,能调教出来,这才会买。

    想给她们找家人,那真是难上加难。何况,如何确定彼此的亲子关系呢?

    若是有歹心之人将人冒领回去,岂不是将她们推入另外一个火坑?

    桐桐将最近收到的拜帖都翻了一遍,而后给这些官员女眷们下了请帖。该见总是要见的,顺便嘛,这么大的事,自己怎么做都有人有非议,也容易出纰漏。那就都来说说,这情况怎么办。

    这天晚上,桐桐把剩下的五十七个人都单独问询了一遍。

    “……不记得家里了……求郡主开恩,能送小女去一户好人家,便已是感激不尽了。”

    对家里的人和事毫无印象,不提找家里人,怕是也知道回去并不会比求个好前程更好。

    她们中几乎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有人选中她们,然后带她们回去。

    桐桐问说:“嫁人?”

    “何敢谈嫁?”姑娘红着脸,“若是能有哪位爷肯领回去,或是婢女,或是……小女定当用心服侍。”

    言下之意,她们从不敢奢求婚嫁,亦知好人家不会娶她们回去做正头娘子。因而,所求便是大户人家,为婢女为侍妾皆可。

    桐桐摆摆手,叫嬷嬷把人送回去了。距离府衙最近的客栈被包了下来,安置这些姑娘。

    廖嬷嬷将暖炉递过去:“郡主,此等之言尽皆真言。小户人家三餐无着,如何与大户人家奴婢相比?若得主家宠爱,一生衣食无忧;若能生一儿半女,此生再无忧虑……”

    桐桐‘嗯’了一声,“我知。”只是不能这么办啊!救她们是该做的,以后如何生活,那便得看她们的选择。

    她就问:“江南织造业发达,也不乏女工纺织……”

    “是!”银翘在边上道,“有好的织女,一年可赚取二三十两银!”

    桐桐点头,刘姥姥家,一年二十两银子够一家子花用。因而,织造是个安身立命的手艺。

    她就寻思着:“不若借用慈幼院之所,安置几架纺织机,将她们挪过去,再调拨几个宫里的嬷嬷管着,官府出银钱请老师傅去教,教她们,也教慈幼院的孤儿。

    能安心学安心做的,必能仰仗手艺过日子。有了手艺,选个殷实人家过日子并不难。可若无此心,该如何做,亦是她们的选择,随她们去吧。”

    但此案还是会发协查通报,有那真急着寻女儿的人自会去当地官府,而后两方再交接,看看有无她们的女儿。

    因着事关慈幼院,因此,桐桐就需要见知府夫人,与她沟通此事。

    知府夫人句句都听令,但在坐的夫人好似对此都不以为然,对桐桐说的最多的话都是:“郡主慈悲。”

    慈悲的意思就是:您心善,难得!但这好心未必有人能领情。

    桐桐:“……”何尝不知呢?不过是有些孩子才十一二岁,好好教一教,给她们的人生多一次选择的机会罢了。

    她就说:“我给指派几个嬷嬷,嬷嬷们乃太后身边人,早年赐给公主。由嬷嬷教导几年,终归是好的。”

    便是婚嫁,也不敢有人因为年幼时的遭遇轻慢她们。若是这般下来都不成,那便不用强求。

    知府夫人回去便跟知府说:“到底是闺阁养出来的,心思纯了些。郡主乃天之骄女,但凡想的,无不是有人捧到手里。如何能知道人心之贪婪!

    那等地方教出来的女子,骨子里便是个玩意而已。怜老惜贫尚可,怜惜此等人,那又何必?这些女子亦不见得感念这份怜惜,她们所求者不过是男人的追捧。

    郡主想的周全,宫中嬷嬷教导自然不同。可却不知,这宫中嬷嬷教导过的,将来许是能卖出个更好的价儿。”

    刘知府哪里要听这些个事,他只问说:“你提甄家事,郡主如何答?”

    “郡主下帖,为的是慈幼院,跟其他并不相干,竟是未寻到机会。”知府夫人叹气,“老爷多虑,宫里终究不是娘家。哪个女人也不能舍了娘家!何况甄家那般权势,宫里看中郡主,未必不是因为郡主出身甄家。舍甄家这与自撅根基有何不同?”

    是啊!这位金通判应该也不会是冲着甄家来的。

    许是年轻,急于要政绩?

    给予了甄士隐与女儿团圆的时间,等到晚上,他主动走出院子,在四爷下衙之后来找四爷,显见的,他的话不能去前衙说。

    今儿天冷,姑苏竟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桐桐才温了酒打算跟四爷对饮的,却不想甄士隐来了。她便起身去了屏风之后,由着四爷接待甄士隐。

    甄士隐的身子康健许多,不咳了,除了大病初愈之后的憔悴之外,他一切如常。

    一进来,便行大礼。

    四爷将人扶起来:“甄举人请起。”

    “金大人大恩……甄某感激不尽。”

    四爷请人坐下,换了姜茶来,递给对方:“可是有话要说。”

    “正是!”甄士隐说着便叹气:“……说起来,这已然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在下中举了。”

    说着,便长长一叹:“在下有一至交,名叫温良。此人亦乃姑苏人士,书香门第,其父其祖亦曾为官,乃是官宦人家。论起才学,此人可谓才高八斗,深受士子推崇。那一年,我与他二人共赴会考……可榜单三百二十八人,竟无此人名讳。”

    四爷:“……”科举舞弊!

    考童生,这是县里考。

    考秀才,这是府里考。

    考举人,这是省里考。

    考贡士,这是朝廷考。

    考进士,这是皇帝亲考。

    正如金铮、金钟能得童生一样,史县尉在县上有这个面子,县令便给了。

    而甄士隐乃是甄家人,以甄家的能力,他的科举必然一路顺畅。从童生,到秀才,到举人,凡考必中!

    甄家的势力盘踞江南三省,甄士隐参加省考,哪有不叫过的道理?

    桐桐皱眉:若是举人作弊,将才情不高的都压住了,那春闱当如何?朝廷选才,江南人文不显,岂不是就露馅了?

    就听甄士隐道:“举人可任实职,在江南官场,举人功名止步,不再科举,进而入仕,在三省担任实职者占秋闱榜单一半。因出身所限,难就高官。可四品以下,税官、钱粮官,尽皆此等出身之人在任。”

    四爷点头,这些人便搭建了江南官场的基石!利益捆绑,牵一发而动全身。

    “温良温兄对此常有针砭,认为此举乃是当今为太子时留下的弊病,乃是三王与太子夺嫡留下的后遗症,三王已灭,此弊病自然当清除。”

    桐桐听懂了,这是说:皇上做太子的时候,曾用甄家稳定江南,得到了钱粮和财货上的支持,但此一时彼一时,若是放纵甄家如此,其害颇深。

    但这言论,不仅触动的是甄家的利益,更是江南那些靠着甄家拿到举人功名,而今还在江南任官的小官宦阶层。

    此人若是考中举人,而后去京城春闱,以他在江南的名声和受追捧的程度,位列三甲并非不可能。一旦真由着他给皇帝进言,这便掀开了江南局势的盖子。

    既然如此,又岂会让他中举?

    甄士隐低声道:“天下皆知林如海高中探花,却无人得知温良才情远在林如海之上。”

    桐桐:“……”可林如海选了贾敏婚配,这在当时,这个决定并未有错处,因此,他高官厚禄,显赫至今。

    而温良连举人都不是,便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毫不避讳。此人或许读书上真有天分,但做官,真不成。

    四爷问说:“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看卷宗。十年前,有一桩‘三王余孽案’,我在此案的案卷上看到了温良的名字。温良乃至温家,尽皆被株连,满门抄斩。此温良与彼温良,是否为同一人?”

    “是!”甄士隐的声音有些抖:“我那挚友温良被满门抄斩。三王中,三位王妃尽皆出身江南,有人告发,有三王余孽欲谋大事,而温家有一外甥女嫁入老王爷府中,只是庶子媳。

    其实,江南有名有姓的大族也就那么些,几乎家家都联络有亲。若说与三王联络有亲的,甄家又如何能排除在外。

    甄家另有一支,乃是甄应嘉堂叔。那一支娶过王府所出县主为媳,最终甄应嘉带人,亲手缉拿了这一支,家中二十七男丁尽数被斩,女眷悬梁自尽。好似只有一女,乃是县主与甄家的骨肉,被送至庵堂出家,避于方外,才得以保全性命。”

    四爷朝屏风那边看了一眼,桐桐愣了一下,突然就懂了:妙玉!

    原来妙玉的外祖是三王之乱中的三王之一,她的生母是王府县主,她的父亲是甄家子。她俗家本姓甄!

    在甄家境况不好之后,妙玉才入京进了大观园,这便解释的通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妙玉所用器物尽皆不凡,连宝黛钗这般出身的人,在她面前都露了怯。

    什么自幼身子不好,找了替身都不中用,自己舍身入庵堂,才能得以活命,如此种种,尽皆托词。

    她出身书香门笫为真,官宦之家也为真,只有出家的理由不真。

    因母族有皇室血脉,又因是婴孩,宫里格外开恩,甄家才敢照佛,这也是后来贾家能把她接回去照料的原因吧。

    这么说起来,原身这甄英跟妙玉乃是同族姐妹,不仅是父系同族,母系亦然!

    第1097章 红宇琼楼(39)二更

    甄士隐声音里带着些无奈和怆然:“……温良一家被株连,属实冤枉。因此而满门抄斩,何其惨烈?可我又岂能看着挚友曝尸荒野?

    当年,林如海曾劝过我,依他之意,当花银子雇佣一远来行商,帮着收尸之后,将这行商远远的打发了便是。只要银子给足,此事便可行。

    可惜,那时年轻气盛,如何肯听劝。竟是大骂林如海,与之绝交。在我眼中,林如海何等人?审时度势,只图自保一伪君子、懦夫而已。

    而我则不同!挚友遭此冤屈,我不仅要为他收尸,更是要去甄家问个清楚。于是,我便在甄家的酒席上问了出来。”

    四爷问说:“宴席上还有何人?”

    “甄应嘉的舅父卢仁,甄应嘉的表兄卢宝昌。”

    四爷皱眉:“姑苏城南,有一名唤卢宝荣的举人,与你同年。此人与卢宝昌是何关系?”

    “同宗同族!皆乃甄应嘉亲生母亲的族人。”

    四爷:“……”

    桐桐叹气:葫芦庙失火的那一日,正是卢宝荣府里把大和尚请去的。他们家要在亡故之人忌日将至时做法事。

    而后,葫芦庙便失火了。

    若是甄士隐所遭遇的事端与卢宝荣无关,这可真说不过去。

    甄士隐叹气:“那一日,我在宴席上提过卢宝荣,也说过卢家,我说卢家为何人人为举人,竟是全族三十余举人,出不了一个进士……”

    这是讥讽卢家全凭甄应嘉的操纵,这才有了举人的身份,其实尽皆滥竽充数。

    宴席上必不止这几人,甄士隐这般大放厥词,卢家焉能不恨?

    “甄应嘉以我荒诞,藐视卢仁这个长辈为由,将我逐出甄家……家族竟是动议,要将我这一支除名。”甄士隐叹气,“我回家后,我父便收到本家书信,急怒之下,心疾发作,去世了。自此,我守孝在家,也是心灰意冷。再不奢望科举,也再不谈温良之冤!”

    桐桐就皱眉:那为何还有抱走他女儿一事呢?

    四爷也是这么问了,争吵过了,既然没有再闹,对方又何必造孽至此?

    甄士隐摇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若是怕我坏事,杀了我并非难事,何以抱走小女?此事过去多年,除了将卢家之行当做小人之心,再不知当如何解释了。”

    桐桐心说,只怕只有霍起能说清楚原因了。

    四爷将甄士隐送走,反身回来:“就人口失踪案而言,能拿下卢宝荣,可其他的所谓的作弊案,处理不了。”

    像是这样的考试,省里做主。考官放水,有人知道题,有人提前作了文,那篇是谁的文章,考官都心知肚明。

    追查舞弊?这是痴人说梦。

    就好比,谁都知道此人是走后门托关系,可一切因为人的操作都在合法合规之内。如果靠律法,能奈何?

    所以,不能牵三扯四,只能就事论事,一步步的来。

    于是,四爷第二天开审此案,苏姑姑这个抱走甄英莲的人便先被提审。

    这样一个女人,又是被薛家给忽悠到船上,然后一睁眼就在大牢里了,她不敢细想。

    而今一被押上大堂,她也害怕:“……当年,乃是卢举人卢老爷要买姑娘,小妇人那里的姑娘在应天府是极有名气的!卢举人慕名,要挑选数女以赠友人,小妇人便带着姑娘来了姑苏……

    那时年节尚未过完,又即将元宵节,那一日正要出府,去瞧瞧姑苏城里的热闹。便遇到一小厮,请我帮他一忙……”

    “在哪里遇到的小厮?”

    “在卢举人府侧门内……”苏姑姑说着便低了头,没再言语。

    “这小厮……你们之后可有联系?”

    苏姑姑点点头:“正是霍管事!”

    “你们当时如何商议?”

    “他说……有一人不长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人要给这人一个教训……叫他忙自家的事便可,莫要多管闲事。小妇人当真不知他说的那人是谁,只是到了约好的地方……他带着一粉琢玉砌的小姑娘塞给我,叫我带着走……当天我便上了船,带着那孩子走了。”

    说完,不住的磕头:“小妇人所说句句是真,不敢欺瞒老爷。”

    四爷又叫人带犯人,此次带上来的是霍起。

    霍起怕人动他的妻妾子女,如何敢说假话?只有赶紧把幕后之人证死,他的妻妾子女才不怕被报复。

    因此,他撂的格外干脆:“……小人原是卢宝荣卢老爷家庄子上的佃户,因我爹好赌,欠了人许多钱财,债主要拉走我娘我妹妹……

    我这才被逼无奈,找到了卢家的管事,想先赊欠了佃租,还上赌债……卢家大管事便说,愿意给我家还赌债,还给我家五十亩地,只叫我办一件事,去甄举人家盯住甄举人。

    小人实不知为何要盯着甄举人,但给这么许多钱财,小人便动心了。佯装被鞭打,被主家驱赶,去葫芦庙乞讨,碰上了甄老爷。他将我带回去!

    甄老爷在家守孝,来往甚少。一直待了一年半,直到那年中秋前夕,忽的一位严老爷自京城回来祭扫,上门拜访了甄老爷,甄老爷留饭,不知关在书房说了些什么。甚至于将葫芦庙里投宿的一位先生急慢了去。

    不久,那位严老爷便返回京城。中秋之时,甄老爷请了葫芦庙里寄居的书生……似是姓贾。之前,严老爷拜访甄老爷,卢家大管事就曾叫了小的问过,可小的未曾留意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大管事将小的一顿训斥,小的便知道该留意什么了。那一日,甄老爷留贾先生在府中饮酒宴请,小的便留意了。他们先是作诗,读什么‘月’啊‘飞’的,后来,又提到了‘赠盘缠’,‘京城’‘春闱’,又好似说了‘大块人心’之语……

    想要听清,却也难!太太身边的丫头娇杏总在院中顾盼,使得我不得近前。次日一早,小的急着去伺候,就听得甄老爷还说,醉酒误事,该写信进京,叫那位贾书生投身个官宦之家寄居……

    桐桐在堂后听着,心里叹了一声。这贾书生必定是贾雨村,贾雨村被甄士隐请去,也只是说些去京城春闱,求取功名的事罢了。

    甄士隐说给京城中写信,只是为了照佛贾雨村!像是严老爷那般的官员,该是江南考出去的,有真才实学的,中了进士的。

    他们在京城做官,甄士隐跟林如海都相熟,林如海也曾在京城中任职,再认识其他人,并不出奇。

    只是,这听到霍起耳中,断断续续。他将听到的若是告知卢家,会如何?卢家做何想法?

    卢宝荣必定以为甄士隐还不死心,要在温良的死和秋闱舞弊上大做文章,甚至有了联络京城官员的举动了。

    既然这么爱管闲事,那就叫你自顾不暇,再也管不了闲事。

    于是,霍起抱走了英莲,甄士隐丢失爱女。

    他们甚至想着,能烧死最好,一了百了。

    结果就是导致的甄士隐拖着病体带着家眷投奔岳家,而后家业败落至此,当真是自顾不暇。

    霍起也是这么说的:“……大管事说甄老爷爱管闲事,不自量力,需得给他找些事来做,才能顾不得其他。可不知何故,甄老爷无甚亲眷来往,自是无事端。膝下只一女,爱若珍宝,小姐若哭闹,老爷必亲自带着逗弄……

    大管事便说,将那孩子抱了去,叫他慢慢找,看他还能管甚么事?小的乃是奉命行事,将小姐抱了去,交给苏姑姑。此话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假话。

    四爷便发了签牌被班头:“缉拿卢宝荣极其大管事,看管卢家一干人等,未有本官准许,不得私自会面。”

    班头接了签牌,欲言又止。

    四爷才要说话,外面便有人高喊着:“知府大人到”

    刘舟脚步匆匆,四爷起身去迎,刘舟拉了四爷:“金大人,借一步说话。”

    四爷跟着朝一边走去,大堂之上,人人侧目,皆朝那边看去。刘舟低声道:“郡主不记前尘往事,怕是未曾告知金大人,这卢家大有来头,乃是甄公外祖家。”

    四爷问刘舟:“大人何意呢?”

    “甄举人丢失爱女,虽历经坎坷,但终归一家团聚。若有空缺,在下愿意推举甄举人出仕为官。卢家之事,乃大管家心胸狭隘,与甄举人有些嫌隙,故而,背主而行,犯下此等大罪,当伏诛,以正律法。刘舟说完,就细看对方面色,而后试探着问:“金大人以为,这般安排,如何?”

    四爷笑了一下,看了刘舟一眼,低声道:“卢宝荣乃是卢氏族人!甄士隐并无纠缠之意,所谓的嫌隙皆是霍起断章取义。因而,卢宝荣所为,实乃多此一举。

    刘大人该告知甄公,如卢宝荣这般高调,不知深浅,不晓进退之辈,留着实乃祸患!此案惊动数府,在坊间传的人尽皆知。宫中关注郡主,郡主又与宫中常有书信来往,此事涉及慈幼局,郡主已送书信至太后、皇后、太子妃。

    若是卢宝荣之事细查,刘大人该思量思量,卢宝荣为何要派人盯着甄士隐,又为何怕甄士隐联络京城。此事,下官不问,难道京城中便无人生出此想?”

    刘舟心里一紧:“……”若是这般,卢宝荣反倒是不该留了。

    四爷就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甄字,于甄士隐而言是如此,于郡主而言亦是如此。甄家遭难,甄士隐与郡主皆无好处。便是卢家近宗,也必受牵连。可这些与卢宝荣何干?难道甄家出事,会牵连姻亲远宗?”

    刘舟:“……”

    四爷回头看班头:“手持签牌,为何不动?”

    班头看向知府刘舟,刘舟微微点头,班头呼喝一声,带着两班衙役办差去了……

    第1098章 红宇琼楼(40)三更

    卢宝荣并未押解来,他——畏罪自杀了。

    大管事被带回来,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四爷看了刘知府一眼,笑着点头:“此案甚是顺利,可以结案了。”

    刘知府抬手:“改日设宴,宴请郡马。”

    四爷做了个‘请’的收拾,将其送了出去。

    其余人犯,尽皆死囚,关入地牢。

    对卢宝荣的结局,他毫不意外!此人若真是个能干之人,他早出仕为官了。这得是一个多不靠谱的人,才给放在姑苏当土财主。

    不靠谱的人往往会干出一些不靠谱的事,就譬如甄士隐的事,必是他自作主张。可这样一个蠢人,一个自作主张,就能害的另外一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甄士隐一家的命运在这些大事面前,其实都只是生出来的枝节而已,连主干都伤不了,更遑论根基。

    卢宝荣这样的人,要说知道很多吧,那真不至于!人家连让他做官都不让,又怎么会叫他掺和到大事里。

    可这个人一旦落到自己手中,至少舞弊一事,就被自己抓住把柄了。

    因此,叫他闭嘴才是最好的办法。

    自己没想救这个人,要想抓这种把柄有很多。他只是想试试看,在这姑苏除了刘知府,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人很敢办事,说话也还算话。

    因此,在发落了其他罪犯之后,他便往卢家去了。

    第一,得检验卢宝荣是不是真的死了?第二,得看此人是否真实自缢而亡?

    此去一看,确实是自缢身亡。

    将人抬出来,穿街走巷,凡是看见的皆指认此人就是卢宝荣。

    那便是验明正身,卢宝荣死于自缢。

    卢家下人对此一问三不知,卢宝荣的妻妾儿女亦是对外面的事尽皆摇头。

    卢宝荣既然畏罪,那便是承认害了甄士隐一家。既然如此,那除了认罪还得赔偿、补偿。

    甄家原有家产多少,姑苏之人大抵心中有数。在这个基础上加上利息,需得赔偿甄家宅子一座,庄子两个,以及白银三千两。

    这只是甄家原有的!这些年遭遇横祸,骨肉分离,这些又该怎么补偿呢?

    折算白银七千两,铺子两个,算是给甄家的补偿。

    卢宝荣家若是拿不出来,官府便要查抄府邸,将这部分扣除之后,剩下的再另行归还。

    卢家认的很利索,将赔偿和补偿在第二天都给拿来了官府过户,这才算是把这个案子了了。

    知府刘舟和四爷共同签了折子,报了上去。

    桐桐裹着披风靠在炭盆边坐,看着封氏送过来的棉鞋,手艺是极好的!因着心里过意不去,封氏熬夜做了针线送来,该是量过脚印的,作为便鞋还算是合脚。

    她顺便就换上了,给廖嬷嬷说:“心意收到了!天冷,别叫再做了。”

    “好!”

    银翘在边上收拾封氏给四爷做的便鞋,而后问:“郡主,这件案子就这么了了。”

    桐桐笑了笑,了又未了,不了又了,暂时如此吧。

    这里面还有两个人,四爷一直没审,好似这两个人跟整个案子都无关一般。

    其实并不是!

    当年的小沙弥,而今的应天府衙门赵班头,这个人就没有审问。因为这里面牵扯到姑苏的上一任知府,而今此人在应天做知府。

    虽一样是知府,但品级不同。

    就像是大县的县令,一般是六品。可有些偏远人口少的县令,从七品。而位于府衙所在地的县令,从六品,六品的都有。

    姑苏的知府相当于地级市,而应天府是省会所在地,因此,从姑苏调往应天,这是高升了。

    但而今,并不能因为这个人赏识当年的小沙弥,就证明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于是,干脆便不审了。

    小沙弥收了卢宝荣贿赂,放火焚烧寺院,牵连半条街巷,判个发配边疆不为过吧?至于何时发配,那就另行再定。

    至于那个开源赌坊的汉子,暂时摸不清深浅,而这通判府里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那干脆就置之不理。

    只发了协查通报,请应天府查此人到底有何作奸犯科之处。单就与霍起勾连,谋算他人家产一案,判他羁押三年是合理的。

    于是,案子叫所有人看起来就算是了了。

    四爷将赔偿都推给甄士隐:“……有这十年,甄举人也该明白,一腔激愤是不能成事的!此番判决,你可有异议?”

    甄士隐摇头:“金大人虽年轻,然步步为营,终是往前走的。在下与温良一样,尽皆徒逞口舌之徒。站在原地奋力疾呼,终不如金大人这般每一步都有所获有价值。”

    此次是卢宝荣,下一次又会是谁呢?

    甄士隐将茶杯举起来:“在下以茶代酒,敬金大人。”

    四爷跟他碰了一下:“此事毕,但江南并非你久居之地。来年开春,我会送你去京城。张道士张真人乃是荣国府老国公的替身,自幼出家为老国公消灾挡祸,荣国府从不以此人为外人;而两位先帝都十分宠信此人,赐有道号。

    此人身份特殊!我推荐你投靠此人去。一则,可安甄家之心。以甄家贾家的关系,你放在贾家眼皮子底下,与在甄家眼皮之下无异;二则,在京城那地方,甄家不敢轻易动手,京城不是江南。你若安心度日,自可平安。

    江南事非一朝一夕,甚至非三年五年可成!因而,韬光养晦,保重自身为要。道录司是个不错的地方,我早两年便与周太监有私交,你拿一千两银子,捐‘道录司’微末小官做着……”

    甄士隐忙起身,深深一礼。这可真是安排的极为细致了!

    大恩如此,不敢言谢。

    此时,刘舟给应天府送信,信中写道:观郡马行事,重实绩以求功名,不欲与甄家为敌……

    信件着专人送去,在案子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送到了甄应嘉的手中。

    甄应嘉看了看,信中将始末说的十分明白,再细想来:这位侄儿女婿还真是处处点到为止!

    你说他与甄家为一体吧,他好似刚正不阿,甄家的姻亲故旧犯案,半丝情分都不讲。

    你说他与甄家为敌吧,他这分寸又拿捏的极好,伸出的棍子打到什么地方合适,他心中有数。

    既达到了他做官立身的目的,又给甄家留足了余地。

    若有一比,就好似男女之间生了‘暧昧’之情,若有似无,若无似有,相互猜测。进一步,不足;退一步,不舍。

    甄应嘉放下书信:看看!再看看。

    他叫了管家:“年节将至,该给姑奶奶送年节礼了。给郡主的年礼照着大姑奶奶……无分薄厚。”

    管家低声道:“世子妃早送了年礼来,而至今也不见郡主年礼。”

    “给郡主的嫁妆尚且未补齐,她不送年礼自是有借口的。”甄应嘉叹气,“尽快筹备,给送去吧!”

    “东宫着人才要走百万两……”今年着实是有些紧的:“言说还差一半!”

    还差一半?!从哪弄这一笔钱去?!

    左思右想,依旧是:“盐税……”甄应嘉朝后一靠,斟酌了再三,还是写了一封信:“给盐课林大人送去。”

    是!

    林如海接到信件,先将人打发了,这才拆开看了。

    看完之后将信拍在桌子上,挪动盐税?又要挪动盐税。

    盐税在朝廷赋税中占比甚重,若是将盐税挪用了,给朝廷怎么交代?去年便是一批盐税分三批给朝廷运。四个月筹集一次,想尽推搡之策。

    今年分了四批给朝廷,第四次刚筹备起来,正准备赶在年底给朝廷运过去,甄应嘉又要挪用。

    此次若是挪用了,自己就得提前征收明年的!可明年又拿什么给朝廷?

    一步错,步步必错,绝不能如此了!

    正思量,下人来报:“老爷,太太有请。”

    林如海将信放进密阁之中,这才起身往内院去。

    贾敏靠在榻上裹着狐裘,将信递了过去:“琏儿回府说了近况,母亲便又送信来,想让我带着孩子去京城养病。养生丸到底在京城,不至于断了药。”

    “可你精力不济,孩子年幼又体弱,我如何放心?”

    “林宅久不住人,回去也是住不得的。我带黛玉与寿哥儿住娘家便是了!自从随你到任上,这许多年也未曾归家看望母亲。而今,能回去陪伴尽孝尚且不及……怎能住在林家,疏远母亲呢?”

    林如海:“……”他沉吟了一瞬:“而今天冷,待到明春再议!年节将至,我欲回姑苏祭祖,年前必归。”

    贾敏应承着,叫乳母抱了寿哥儿来,孩子消瘦,脸蛋却红润,糯糯的喊着父亲。

    黛玉掀开了帘子来请安,语带笑音:“才从窗下过,听闻爹爹要去祭祖,为何不带我去?”

    “这般冷的天,你去作甚?好好在家陪着你母亲吧。”林如海招手叫女儿近前,问说:“昨夜咳了不曾?”

    “早不咳了,那劳什子药虽贵了些,倒是真真治病。”黛玉靠着父亲坐了,将手伸到母亲的怀里捂着,“瞧瞧,手是暖的。”

    而后就轻哼一声:“娘亲,爹爹必是嫌我是女子,故而不带我出门的!总也说,‘小女充作男儿教养’,既如此,为何不带我出门,亦不带我祭祖!这是寿哥儿小,带不得!等大些,爹爹必说,‘你女儿家,在闺阁便是,休要胡闹’……”

    音调儿娇嗔,竟是学的惟妙惟肖,惹的林如海与贾敏大笑。

    贾敏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作怪!”

    林如海跟黛玉解释:“此番为父去姑苏,必要去拜见郡主与郡马,耽搁时日颇久,路上难免赶了一些,怕你身子吃不消,故而,你便是作怪,为父也必不带你!”

    “那郡主倒是有气性之人,虽身在闺阁,却有铿锵之气,儿甚倾慕,若能一见,足慰此生……”

    林如海起身便走:“你便巧舌如簧,亦不能打动为父!安生养身,不可淘气!”

    第1099章 红宇琼楼(41)一更

    夜深了,姑苏城外的钟声隐隐传来,桐桐翻身,打了哈欠:四爷还在前衙,没有回来。

    这是做什么去了?

    四爷看着醉过去的狱卒,用斗篷将他自己包表严实,而后跟着宋书进了大牢。

    牢内鼾声如雷,许是听到打开铁索的声响了,有人睁开眼,翻身朝外看了一眼。那小文书之前倒是来过,也曾见过。

    但他带着一黑斗篷的人进来……至于此人是谁,却当真不得而知。

    这间牢房是独立的,宋书将门打开之后就转身出去了。

    四爷看着躺在枯草堆中的大汉,他的手脚都带着镣铐,身上散发着酸臭的味道:“雷卓?”

    雷卓坐起身来:“阁下是何人?”

    四爷将斗篷上的帽子掀开,露出脸来。

    雷卓的视线从眼前此人的发冠上挪开,此等发冠,非富即贵!再看此人的年纪,十六七岁而已……在下入牢已然十年,与阁下该是素未谋面。

    四爷点头,‘嗯’了一声,而后才道:“本官近日翻阅历年卷宗,找出了关于你的案卷。十年前你乃府衙捕头,有人告发你私放反贼,将你羁押。

    而后,并无实证证实你参与谋反,只是你与当年数位被定罪的罪犯皆有私交,因而,并不能证实你清白,谋反之罪,从疑便可定罪,你便因此而入了大牢……可对?”

    雷卓打量了这个自称‘本官’的人一眼,“通判大人?”

    四爷笑了:“你若真有罪,早死了;你若真无罪,早放了。可你这这……判而未判,一直滞留大牢中的囚犯,确实少见。

    罪犯若死罪,早斩杀了;若罪行轻,该打板子也当打了;若是不该死的重刑犯,或是流放,或是服苦役,终是有个去处。你在牢中十年,困于方寸之地……为何?”

    雷卓咧嘴一笑,并不搭话。

    四爷叹气:“你可知告发你的人,是何人?”

    雷卓收了脸上的笑:“何人?”

    “你妻陶氏。”

    雷卓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这人麻溜的朝后一闪,站在三步之外:“你妻陶氏与法曹宋遣早有私通……这才陷害于你!你入大牢,陶氏以保你命为由,与宋遣暗中来往,你那一班兄弟皆因此敬陶氏……”

    “混账话!何以如此污蔑我妻!”

    四爷叹了一声,看向宋书:“此人乃是宋遣族人!”

    宋书转过脸来:“宋遣曾在我父死后,霸占我母。我母贞烈,自缢而死。那一年,我七岁!宋遣又自诩仁善之人,收养于我。族中之人皆敬佩其为人,只我知……他实乃一牲畜……陶氏是否与宋遣有染,今夜你若随我出去,归家瞧瞧便知。”

    雷卓垂下手臂,而后目光灼灼的看向这个年轻的通判大人:“大人有用在下之处?”

    四爷站起身来,只叹息道:“年底了,钱粮赋税未上缴齐全的人家,被羁押了来,等着钱粮赎人。又有抗税者,一二百人,尽数被羁押。”

    说完,转身便走了。

    这一晚,牢头醉酒误事,牢中火把落下火星掉到了牢中枯草上,引发了大火。牢中囚犯为自救冲出牢房,更救醉酒狱卒十数人。

    是夜,冲出牢房的囚犯围住了知府府邸,手持火把,又有人抱薪放置于知府衙门前。眼看便要放火焚烧!

    刘舟半夜被叫起来:“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这是造反,传令参军……”

    师爷忙道:“金通判已然带人来救,莫慌!莫慌。”

    刘舟裹了衣裳出去,在门里听着。

    隐隐可以听见金大人说:“……钱谷之事,在下还未曾接手!未缴税而动刑羁押,此有违律法。”说着,便高声喊:“宋遣宋法曹何在?”

    宋遣衣冠不整,匆匆赶来:“反了!反了!此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金大人,当调兵遣将,剿灭……”

    话未说完,便有火把,有砖头扔了过来:“杀了狗官诛杀狗官”

    刘舟在里面听的胆颤心惊:这个宋遣,还不快住嘴!民可安抚,不可激怒。

    四爷朝混在人群中的雷卓喊了一声:“宋遣身为法曹,知法犯法,以官逼民,以至于民怨沸腾助本官拿下此獠及同伙……便是大功一件!本官向朝廷禀奏,赦免其罪!”

    雷卓呼喝了一声,数百人便冲着通判衙门这些差役而去。

    班头呼喊着:“在下乃班头……与法曹无关!”

    谁管你有关还是无关,当同伙先拿下,拿下便有机会获得赦免。

    莫说衙役了,便是师爷、杂役、门子,凡是通判府里出来的,除了四爷和站在四爷身后的宋书盖被缉拿。

    四爷一摆手:“押去通判府。”

    那牢里虽然着火了,但狱卒醒后扑灭了,还可用。真就将通判府一千人等送入了大牢,牢头站在四爷面前战战兢兢:“大人。”

    四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把咱们的人看好了,每日里一荤一素,莫要马虎。此事险些害了知府大人的性命,又几平酿出民变。

    恰逢大年下的,此事若是京城知道了,这是多大的罪过?等本官与知府大人安抚了百姓,处理了眼前的乱子,其他的便好说了。”

    这话就在牢外说的,里面的人都听见了!

    这么善待于他们,该是无事的!他们于脆坐下了,虽满腹牢骚,但也知民变之下,上面震怒的后果。

    于是,就这么被关在牢里了

    四爷又迅速的放了这些百姓:“钱谷之事,本官接手。随后自有处理,安心回家过日子去吧。”

    而后不管是欠了赋税的,还是因抗税被关押的,一股脑的在天亮之前散了。

    等刘舟带着官兵前来,通判府空空如也。

    四爷一脸的心有余悸:“您受惊了!”

    “人呢?”

    “留在城中若是闹起来,当如何?能放火烧知府府,下官忧心辖制不住,彼时分散于城中放火杀人。只能先放了他们!他们知无事,必然归家。之后慢慢处理,绝不能在大年下闹出乱子!”

    说着,还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刘大人,一旦酿成民变,重则你我皆被问罪,仕途到此为止;轻则,三五年不得简拔……”

    刘舟:“……”这位金大人自然不怕,他年轻,又是郡马,而自己则不同。

    因此,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调兵亦是怕酿成大祸!幸而金大人处置得当,正合刘某心意。”而后关切的问:“可惊扰了郡主?”

    “未曾!”四爷请对方堂中坐,“正要与大人商议,此事当如何禀报,下官听刘大人的。”

    “都关了?”桐桐打着哈欠,怪不得一夜未归,至今还在前面跟刘舟商议呢。

    才说一夜未睡好,正要补眠呢,却不想甄家来送年礼。

    来的是甄家的大管家李祥以及甄夫人的配房李祥家的。

    桐桐靠在边上,跟李祥家的说话:“……你们也是知道的,人生地不熟的,才来了几日?长途奔波,跟着便病了一场,而今才好……竟是误了年礼。”

    说着,便看了廖嬷嬷一眼:“将准备好的养生丸拿来。”

    廖嬷嬷捧了一只匣子来,匣子里放了十个瓷瓶,放在了桌上。

    桐桐用下巴点了点:“我身在姑苏,此地有的,金陵必有。准备那么些劳什子东西图个虚礼作甚,这养生丸你捎带回去,也省的我派人去送。就说莫要见怪,体谅则个。请伯父伯娘擅自保养身子。”

    李祥家的忙应上,这养生丸虽贵,然则再贵甄家也买的起!不过是难得二字罢了!竟是托了贾家去买,年前也不过得了三瓶而已。再想要,可得等到两月之后了。

    将甄家派来的人打发了,看了看送来的东西,当真是极其精致的

    桐桐点了几样:“这几匹布给大姑娘二姑娘捎带回去,剪裁衣裳……”又瞧了瞧珍珠,“给二太太和二奶奶捎带上……”又几幅极好的苏绣:“给大奶奶三奶奶……”另有一对梅瓶:“给大太太……”

    至于老太太的:“那皮毛给老太太做大氅……”

    这些都留出来,省的用的时候又去翻库房。来回倒腾的送礼嘛,就是如此的。

    廖嬷嬷道:“知府夫人昨儿送来的礼,好似也有几匹这一色锦缎。”

    “我记得来时,王家送的礼里有一匹贡缎,将那个取出来,给知府夫人……”

    银翘又捧了一厘子首饰来,“您瞧,这是东平郡王世子妃着人送来的年礼……夹带在甄家的年礼里。”

    桐桐瞧了瞧:“甄家人还未走,你将皇后赐的宫花拿来,我瞧瞧……”

    银翘捧出了好几匣子来,桐桐顺手指了一盒:“也叫甄家人捎带回去,给世子妃。”

    世子妃甄莲乃是甄应嘉的长女,乃是原身的大堂姐。

    银翘捧着送去了,桐桐瞧了瞧其他的宫花,见一盒六枝竟全是荷花,颜色各异,形态不同,煞是可爱。

    “绢布做的,放置时日久了便不鲜亮了。”桐桐将盒子递给碧桃:“给甄举人家的小姐送去吧。”

    碧桃便笑:“郡主还是记不住那位小姐名字?”

    甄英莲改名字了,是甄士隐给改的。自己这个原身叫甄英,嫁入郡王府的那位叫甄莲。她偏叫个英莲。

    桐桐说不用改了,甄士隐夫妇认为该避尊者讳,便将英莲改为泽芝。

    泽芝亦为荷花的别称!

    桐桐觉得甄英莲自此不用谁怜惜可怜,她父母双全,对她疼爱有加,家中有田有舍有铺子,她父亲也能做个小官,再如何,她也是官宦人家女儿。

    什么香菱、秋菱的,再不会有了。

    只是,实不习惯‘泽芝’这个名字而已。

    正说笑着呢,四爷回来了,手里拿着帖子递了过来:“瞧瞧!”

    桐桐接过来︰是林如海的帖子。

    她的第一反应是:“那一盒金丝掐边宫花……留下!”单给林妹妹的。

    四爷:“……”他看桐桐︰林如海来访,必有大事,事关朝政和江南局势!

    桐桐:“……”再有大事,不耽搁我给林妹妹准备一盒宫花……吧?

    第1100章 红宇琼楼(42)二更

    桐桐知道,林如海上门必带礼,她原打算将这宫花放在回礼里,交代一声是特意给他们家女公子准备的。

    但万万不曾想到,林如海是带着贾敏和黛玉一起来的。

    等女眷的帖子递到桐桐面前的时候,她还真有些怔愣。良久之后,她才将帖子交给廖嬷嬷:“明日吧!明日我见见。”

    她还纳闷:“为何不与林大人的帖子一并送来?”

    “昨日才到,身上还有些困倦,今日便觉得好了许多!既然老爷要去拜访,我若不去,岂不失礼?”贾敏说着,便将礼单递过去:“老爷过目。”

    林如海接了礼单,一边看一边道:“本是连黛玉也不带的,谁知夫人临时变卦,竟是要跟来。”

    “我为林家妇,这些年身子不好,少有回来祭祖。今年寿哥儿身子不好,我亦大病,连黛玉也一并病了……这未尝不是我素来未尽宗妇之责的缘故?既然祖宗保佑,转危为安,自当回来祭祖。”

    林如海叹了一声:“夫人是怕来年……为夫不允你回京吧?”

    贾敏面带赧然,轻笑道:“若是来年连京城也回得,那而今却连姑苏也回不得……祖宗在天若有灵,岂不怪罪?实是不怕对祖宗不敬,并非怕老爷拦我。离家经年,着实是思念老母至亲,老爷……就允了我吧。”

    林如海将礼单递给她:“……将那些华贵之物一并去掉,礼单简朴一些。”

    “这都是母亲历年送来的,孔雀翎……”

    “可终归是旧物!”羽毛织造等物,“时日久了之后,颜色便不鲜亮。郡主出身甄家,什么稀罕物不曾见过?又有公主嫁妆,宫中皇后、太后多有怜惜,恩赏不断。有些物件,搁在库里白放着……便不那么金贵了!它不是金子,可对?”

    贾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相公此话……何意?”

    “缘何这般问?你只见旧物觉得稀罕,可江南亦有这般新物,一比对你便知真假。”林如海起身,“听为夫的,素朴一些,若是少了……那便少了。心意到了即可,很不必如此。”

    说完,起身走了,不知做什么去了。

    贾敏看着礼单,回身看向陪嫁嬷嬷,而后扶住小几,气的有几分眩晕:“你说说……你说说……这般事叫我如何说?若因此事质问母亲,母亲必问王氏,此难免有挑拨婆媳不合之嫌。若我只假装不知,难道老爷不知薄厚?我无颜面事小,纵的王氏……”

    嬷嬷忙劝:“老太太不管家事日久!二太太又是个木讷性子……不周全也是有的。”

    “她哪里是木讷?分明就是……”贾敏正要说什么,听见黛玉的脚步声了,便住了嘴,笑道:“怎生又跑来了?”

    “娘亲,明日我穿什么出门?”黛玉指着丫头手里的衣裳:“哪一身好?”

    “太素净了些!”贾敏道:“还有两身,一身茜红的,一身洒金的……”

    “不喜!”

    “你外祖母素喜热闹。”贾敏看着女儿身上鸭蛋青、月牙白的,“听话,这个日常穿则罢了,去做客万万不可如此。”

    黛玉便问:“去郡主家做客,听娘亲的倒也无妨。去外祖家做客,又要借住不短时日,岂不是要女儿日日那般过日子?若主人不能欣喜于客来,又为何住他们家?虽客随主便,但若非要讨好主人,那便不是做客,而是寄居。我有家为何要寄居于他家?”

    贾敏:“……”真真是个磨人的小孽障,“罢了!随你去吧。”

    看着女儿欢天喜地的跑出去了,贾敏才又叹气:“幸而是我无婆母,也幸而林家人口简单。如若不然,只王氏这般……我哪有一日好日子过?母亲年事已高,若不是怕母亲不随心……我早闹将起来了。”

    “老太太喜二太太所生宝二爷,自是对二太太多有宽容!又有大姑娘进宫,许是前程在以后,难免的。”

    贾敏轻哼一声:“也就是她生了个好姑娘,进了宫!若不然……”提什么亲事?

    嘴上抱怨着,到底是把一些物件从礼单上拿掉了,又补上了香料等物,也还倒罢了。

    在桐桐眼里,贾敏是个极其陌生的妇人。

    她面容生的倒是好的,只是久病初愈,面带病容,实不是康健之人。

    桐桐连忙叫廖嬷嬷将人扶起:“夫人安坐吧!身子不好,却不想竟是一路远行。”

    “祭祖之事,不敢马虎。”

    桐桐点头:“贾家与甄家乃是世交,我与夫人本也不是外人。身子不好,告知一声便好,何必亲自来见,叫我过意不去。”

    “郡主当面,岂能不见?”贾敏看着眼前这位甄家三姑娘,怪不得宫里选她为东宫侧妃,待正东宫正妃之位,实在是雍容贵气,凤采鸾章,卓尔不凡。

    桐桐便不再跟她说来来回回的客气话了,她低头看眼前的小姑娘,只一眼,果然觉得好生亲切。

    黛玉也歪着头打量她,眼睛都不曾挪开。

    桐桐招手:“过来!坐这里。”

    暖塌更暖和一些,黛玉福了福身,看了母亲一眼,在母亲点头之后才走了过去,坐在了榻上。

    桐桐将暖炉塞给她:“暖着吧!听大人说话,枯燥的很。”

    “倒是不曾。”黛玉眨着眼睛:“竟是觉得郡主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

    贾敏:“……”她忙道:“勿要妄言!”说完,赶紧起身,“郡主勿怪,小女莽撞。”

    桐桐就笑:“夫人何必见外!我正觉这妹妹亲切呢。”说着,叫廖嬷嬷拿果子给她,“温热的,吃吧。”

    黛玉果然就抓着吃了,并不拘谨。

    贾敏:“……”郡主的规矩是极大的,这屋里伺候的雅雀无声,各人各司其职,这必是极重规矩之人。她颇为尴尬:“小女身子弱,鲜少出门做客,郡主见笑了。”

    “这正是我觉得亲切之处。”桐桐叹气,“听闻我在甄家时,亦是少有出门见客,养的天真不知世事。结果如何呢?若是上天眷顾,得遇良人,此一生可敢回头去想。”

    贾敏一时心有触动,看向女儿。

    桐桐怜惜的摸了摸黛玉的头:“我无母庇护,有父不如无父。”

    “郡主吉人天相,否极泰来。”

    桐桐笑了笑,“早前也曾自怜自艾,而后我便想通了。父母终究是不能陪伴子女一生的,尤其对于女子而言,更是如此。嫁人之后,苦乐自知。若是能遇一上进之人,一生衣食无忧;若是再能专心于一人,此一生方算是完满。”

    贾敏:“……”身为女子,倒是认同此言。不上进,无以庇护家族;太多情,乃妇人一生之苦噩!

    话嘛,点到即止!桐桐马上转移了话题,问起了祭祖的事,又问了寿哥儿,知道年龄小未曾带来,桐桐还说家中有尚好的奶糕子,叫贾敏回去带上。

    不一时,前面来报,说是四爷留了林如海用饭,桐桐也就叫厨房摆饭,留这母女用饭。

    席间贾敏又说起了,想要回京城的事,问可有什么东西要捎带。

    桐桐才知道,贾敏要带着一双儿女回京,这八成是要住贾家的。

    “……这些年,臣妇随着老爷出京为官,竟是一离便是经年……”

    桐桐点头:“人有思乡,此乃常情。男人学文习武,位列朝堂,为君尽忠也罢,为民请命也罢,但行利天下之举,皆当敬重。家中妇孺显耀于世,皆因有人站于高处。”

    并不是做了官便是禄蠹!

    说着话,她便指了指清淡的菜色,叫夹给黛玉,这才道:“……女子读书习武,通晓事理,强身健体……”然后便岔开了话题,“我习得舞剑之术,你可要习?此术不能御敌,只能强身……我将剑谱赠予你可好?”

    “郡主赠小女剑谱,小女却身无长物回赠于郡主……”

    “那改明了,做了好诗,寄信给我可好?”桐桐笑道:“我自问学别的还罢了,一学便通,唯有诗词一道,竟是七窍通了六窍,还剩一窍不通……”

    “那郡主如何得知,小女甚爱诗词?”

    “腹藏诗书,气质华然。”桐桐一本正经的打量她:“我瞧妹妹身有诗书气,想来所猜必不至于错的。”

    ……

    贾敏笑看着,郡主喜黛玉不似作假,一个乐意哄着,一个乐意亲近,竟是十分投契。

    四爷给林如海亲自斟了酒,将一盘酱香浓郁的菜色推到对方面前,此人该是喜欢这道菜的。

    林如海吃了几口甚合胃口的菜,将杯中酒喝了,这才道:“郡马……自京中来……想来,我也已有三年未回京,未曾见过陛下了。”

    四爷眉毛一挑:这是在表态,他是忠于陛下的!别管谁亲近太子,他都不曾摇摆。陛下就是陛下,只忠于陛下。

    这是希望通过自己,表达他这一层意思吧。

    其实,这是极其聪明的做法,不管王城怎么更换王旗,只忠于皇位上的人,虽无从龙之功,却可永不犯错。

    不过,这有个前提,那便是他的坚持不坏其他人的事!一旦他干的事,挡了别人的路,那比人必然清楚掉他。

    林如海此来,是试着求助的。

    四爷朝着京城的方向拱手:“出京前曾进宫面圣,圣躬安。”

    林如海忙朝京城的方向说了祝福万安的话,就又道:“……有一故交,前不久自京城来。他曾在东宫詹士府任职,此次来本想求一见,谁知人到金陵便又返回京城……我追去金陵都未能得一见。”

    四爷懂了:东宫派人去了金陵,来去匆匆,这必是见甄应嘉了!而后,林如海便来了,说了这么一番话。

    那么应该是:东宫从甄应嘉手里调走了大笔的钱财,而甄应嘉又想动林如海手中的盐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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