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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1章 红宇琼楼(53)一更

    钦差亲至,总督、巡抚自应天府急速赶往姑苏。昼夜不停,脚才踏到岸上,就有急报,钦差最多一个时辰即可到。

    哪里还顾得上搭理刘舟等人,只看怎么接待钦差好。

    姑苏的驿站太过于寒酸,知府衙门又被焚烧过,只那些随扈就无处安置。

    只得借了盐商的别院,铺陈一新之后,等着钦差驾临。

    刘舟等人跟随在后,看着那船上挂着三王爷和四王爷的徽号,彼此对视了一眼,终是等来了这一天。

    船停了下来,从船舱里出来三个人。

    打头的这个英武不凡,三十上下的年纪。随后便出来一个儒雅威严的男子,二十七八岁是有的,他负手而立,让人不敢直视。

    随后又跟出来一位,十八九,不足二十岁的年纪吧。跟前两位也不是长得像,但是打眼一看,不晓得哪里有些相似。

    总督看了巡抚一眼:那少年是谁?哪位皇子?年岁似是对不上。

    巡抚微微摇头,倒是后面的刘舟赶紧说了一句:“那是通判金镇。”

    四爷跟这两人介绍:“……那是总督于海……”

    嗯!见过。

    “于大人家的嫡次子娶卢家的女儿为妻!”

    三王:“……”于海与卢家是姻亲,便是跟甄家联络有亲。

    “周蓓周巡抚,庶女嫁入南安郡王府庶子为续弦,史家有子娶了周蓓的侄女……”

    四王:“……”怪不得他要将证人带走,哪怕是账本也得走哪里带到哪里,军、政连成一体,这是要做什么?

    难怪父皇对太子不满,又频频的朝外传递着这一信息,原来境况竟是如此。

    而太子是否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呢?

    四爷没再言语:太子确实无能为力了!所以,现在这个局势很微妙。朝廷其实就在火药包上。

    桐桐在船舱里偷着朝外瞧,有外姓王存在的王朝,不经历一次流血变革,是很难真正稳固的。这个王朝交到而今这位皇帝手里,就不健全。

    第一,他当年虽为太子,但是先帝不放权。

    第二,有储君之位,先帝却偏爱宠妃之子,人家的儿子还活了三个。

    这就好有一比,就像是董鄂妃没死,给顺治皇帝生了三五个孩子,各个都比康熙年纪小点。朝臣都认为立玄烨为太子好,顺治没得办法,立起来了。可等董鄂的儿子们渐渐大了,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顺治都觉得董鄂的儿子也挺好的。

    于是,这个做太子的自幼就应该是战战兢兢的。他的几乎所有精力都用在坐稳太子之位上了。只要他的父亲不偏着他,他就处于天然的弱势地位。

    因着朝堂中这种斗争一直存在,那三藩还能平吗?噶尔丹还能灭吗?

    若是再加上乱搅和的索尼、鳌拜等朝臣,这朝堂得是什么样?

    好容易,顺治死了,康熙继位的时候都年过三十了,小四十岁的人了。他的儿子们也都长大了!还没腾出手干别的呢,新一波党争又起。

    老问题、新问题积压在一起,这天下和朝堂当然就变了样子了。

    她放下帘子,坐下叹气:历史是必然的,也是偶然的。

    只要想想,本该短寿的人不短寿了,真的就都是好的吗?

    而今呈现在桐桐面前的局势就是这样的,矛盾积攒到一定程度,非动刀兵不可解。

    夜里了,四爷打发人回来说了一声,他在别院,今晚不回来了。

    通判府后衙,桐桐打了哈欠,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估计是连夜汇总账目呢!

    是的!四爷盯着汇总账目,那边三王和四王又在对弈。

    三王说:“江南不能乱!”太子不合适,他若继续为储君,这天下就坏了。因此,太子必须得废!但是,京城便是天翻地覆,江南不能乱。

    四王点头,只能暂时分化,徐徐图之。如果操之过急,三五个月之内办了甄家的后果,只怕不是朝廷愿意承担的。

    三王轻声道:“你以为王子腾……此人如何?”之前不懂父皇为何对这些人那么大的优待,而今好似有些懂了。

    四王眼睛眯了眯:“史家也还不错,与南安郡王走的较近。”这些都是与甄家走的极近的,可视为一体。

    然,他们必然不能成为一体。

    三王低声道:“在出京之前,父皇曾召见王子腾。可王子腾有一甥女入了宫,在东宫为女官。”

    四王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女官?”若是王子腾聪明,他就绝不会让他的甥女为东宫女眷。

    三王放下一个棋子,笑了笑:若是朝廷动他们,他们比谁都敏感,那就不如叫他们自己内部来撕咬!父皇是这么想的,老四是这么想的,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意见一致,三王便打发人:“叫咱们那位金大人过来。”

    四爷就被叫了过来,他扫了一眼棋盘,棋盘上两虎相争,争执不下。四王正在捡棋子,有条不紊,不急不躁。

    三王看着这小子:“此次声势极大,然案子办到什么程度,却得深思熟虑。”

    四爷点头:“听凭王爷吩咐。”

    “若是姑苏上下皆被治罪,接下来你就会成为江南官场的公敌。此次你有功,不若本王举荐,你去……”

    四王:“……”对!确实是如此:“你会很遭罪,真不怕。”

    四爷没言语。

    三王点了点头:“好!”能杀出来的是狼,一扔骨头就摇尾巴的是狗。这小子一身犟骨头,虎狼之辈也!

    四王看了对方一眼,安抚道:“当然了,你也莫要怕!王子腾许是很快就会履历江南。”

    四爷:“……”王子腾?

    三王问说:“可知王子腾?”

    “自然!”

    第二天回去换一身衣裳,桐桐还没起。

    四爷一边洗漱,一边跟桐桐说这次的事,几乎是案子还没审,这案子挖到什么深度就已经决定好了。

    桐桐听懂了,裹在被窝里打着哈欠道:“本来是一头狼领着一群狗,而今是要将狼拴起来,再多给狗一些肉骨头。

    而后江南的局势就会变成,拴起来的狼和张狂起来的狗两方相争厮杀,谁输谁赢都不重要了。两败俱伤,混战结束,只管打扫战场便足够了。

    四爷:“……”理是对的!但话是一如既往的糙!

    甄应嘉就是要栓的狼,王子腾就是马上会张狂起来的狗。

    桐桐叹气:“这二位王爷也是高端呐!此次不杀狼,只拴住狼……”这就是阳谋。

    你可以说他们给了太子机会,只要太子主动把已经拴住的狼给宰了,那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后,太子出面,收拾江南残局,那他的太子之位就是稳的。

    反之,太子要是不信任皇上,不主动砍掉左膀右臂,那这就是不顾及大局,不顾及天下。如此,他就是不合格的。

    太子经营的江南之地,就会因为王子腾的加入而混乱起来。

    此时,他必然觉得危机重重,太子之位不稳。那之后,他会怎么选呢?等着被废还是奋起一搏?

    桐桐低声道:“看来,想要换掉太子的……不止是你!”皇上那么想,三王、四王那么想,你也那么想。

    你们都那么想,都等着看太子打算怎么办。甚至,依你们对太子的了解,都太知道他会怎么去选择了。

    所以,这是个没有悬念的事!

    四王八公不过是被推到了烈火烹油、繁花着锦的位置上,对危险毫无所觉!他们的败落是自己作的,也是早就定制好的!

    限量定制,废物利用,用完就……完了。

    四爷把腰带系好,点了点桐桐:“走了!这案子很快就有结果。”

    案子从抗税、拖欠税款开始,那便从此处开始审理。

    这些人被羁押,而后因监牢意外失火而冲出了牢房。他们没有杀人,反而救了狱中醉酒的狱卒十数人,可见并不是要造反。

    他们围住了知府衙门,是因为不堪重负。

    将这些人带上公堂,一审问便知,百信所承担的赋税是朝廷所规定的两倍。

    四王取了汇总的账目:实际上,朝廷近几年,从江南收上来的赋税中,除了盐税能按量缴纳之外,其他的就没足额过。

    盐税虽则分期给,但总还是足额上缴了朝廷。林如海怎么做的,那不得而知。但此人坐镇盐课,从江南把赋税给了朝廷了,这就足够了。他就是被甄家勒索,但他把压力主要给到了盐商身上,百姓是没有受到大的影响的。

    如果盐的价格高了,百姓早闹起来了。只能说,林如海一边应付朝廷,一边为了太子和甄家跟盐商斗智斗勇,没误了事。

    而其他的赋税,比如,他们应该缴纳朝廷一万两,但其实只交给朝廷七八千两。可他们从百姓收上来的是两万两。

    这两万里,有七八千给了朝廷,有四五千被太子给抽走了。剩下的七八千,被一级一级就这么给吞了。

    从税口的帮闲一直往上,层层扒皮。太子和江南势力所得,竟然是朝廷所得的两倍。

    结果是朝廷穷了,百姓穷了,就他们富了。

    难怪他们都拥护太子呢,跟着太子升官发财,那为什么不拥护呢?

    这笔账是很好算的,百姓缴纳了多少,账目上有多少,而朝廷只收了多少,这么一对比,中间那莫名其妙消失的钱,去哪了?

    给朝廷的交不齐,总有理由的!不是遭了水灾,就是哪里的堤坝需要修缮,总也有个由头的。给堤坝上填两锹土,就敢说修了哪里哪里的水利,然后挪走八十万两。

    四王将比对的账目甩在刘舟的脸上:“这便是尔等的忠心?”

    刘舟站着不敢动,账目是做的极好的,是最好的账房先生做的,这么快就整理出来了?

    桐桐阿嚏了一声:会计这一行嘛,总是在总结经验教训中精进的!做假账的手段……那自然也是后人胜前人的!

    

    第1112章 红宇琼楼 (54) 二更

    既然盘剥百姓,贪污赋税证据确凿,那放火焚烧通判府就有了动机。

    刘舟一干人等不认此罪,便是有杨武这个证人,那也一样。杨武能证明他们奉命曾以暴力催过税收,也能供述出联络他的人。

    但这个人他……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这个人,便不能证明他们这些所为是刘舟等人直接指使的。

    刘舟看着那账本:“臣有失察之罪。”至于别的,“臣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好一个一概不知。

    四王便看四爷:“通判主管一府刑狱,你怎么看?”没证据你不能这么坦然的坐在这里。

    四爷朝外看了一眼,喊道:“雷发,进来!”

    雷发从外面进来,跪下就对着上面磕头,这才起身站在四爷面前:“大人。”

    “查封青云赌坊,务必将李青云缉拿归案。”

    雷发领命转身便去了,府经历面色微变,问说:“金大人,不知李青云犯了何事?”

    “有人报案,李青云涉嫌杀人,杀赴京告状的钱秀才。钱秀才打算赴京告状,正是因赋税一事。此人在码头便被人绑票,而后不知所踪。有人认出,当日持棍棒劫走钱秀才之人,正是青云赌坊的打手。”

    府经历心里咯噔一声,“此案……”

    “此案为失踪案,在陈年案卷中发现。府经历是知道的,在下一直在清理陈年旧案,此案蹊跷,难免一查。查到钱秀才曾去应天告状,无果之后,借了盘缠要去京城。一去便失踪了!在码头追查之下,得了一些线索。许多案子皆因税收而起,那便该合并查案才是。

    既然钱秀才能因进京告状被杀,那出面联络税口那些人的人为何就不会被人灭口呢?杀人之事,一事不烦二主。因此,在下怀疑,这李青云便是某些人的爪牙。”

    府经历的心慌了,头上有汗下来:原来他早盯上李青云了,可他却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连问都没问过。就等着自己用李青云干事呢!

    没错!联络税口那些人去烧通判府的那个人,最后被灭口了,就是叫李青云去做的。

    而要命的事,劫税银的那一拨人,也是李青云出面联络的,最后灭’劫匪‘的口,还是李青云干的。

    李青云不过是赌坊一掌柜的,平时极其低调,怎么会注意到他?

    四爷:“……”当时通判府被烧,当然就得盯着这一干人等的身边人,又有雷发这样的地头蛇,自然就锁定这些人了。

    而桐桐就说:“要在暗处办事,那就一定不能用明面上的人,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了。得找那种能合理养人手的地方……”

    然后,她给了三个方向:其一,城外有没有土匪或是团伙盗贼; 其二,顺着河流,有没有在江南横行的水匪河霸; 其三,城里可以合理养打手的地方,比如赌坊、青楼、镖局。

    经过排查,没有土匪,没有团伙盗贼,没有水匪河霸,那在暗处办事的人就一定在姑苏城内。

    城内赌坊、青楼、镖局,雷发都是熟悉的,小范围这么一排查,人就被锁定了。

    然后桐桐表示很失望:顺着河域四处漂的黑道才是合格的黑道,一辈子别上岸,神秘一些,官府拿这些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南这么好的先决条件,又有太湖流域可依仗。

    结果呢?

    白瞎了这么好地理的条件,没有做大做强。

    确定了李青云,再反向去查他做过的事,就好取证多了。

    于是,李青云以及青云赌坊的所有人都被缉拿了。

    这个李青云不像是赌坊的掌柜,倒像是书院的先生。

    四爷打量了对方一眼,问说:“你是自己交代呢?还是等我审问了你手底下那些人再来审你?你什么时间出过门,出去多长时间,都去了哪里,这些都是能问出个大概的……”

    李青云谁也不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一言不发。

    四爷还要再问,看见大安在大殿外跟雷发说话,他再要说话的时候,雷发进来了。

    他靠近过来,附耳低声道:“大人,有新发现。”

    四爷愣了一下,哪里有什么新发现?是桐桐的鬼点子吧。

    他便抬了抬下巴:“那就当堂说吧!”

    雷发朝上看向两位王爷,又看了看总督和巡抚,而后才道:“有人报案,在河道内打捞出一具尸体,因河道淤堵,被卡在了石桥边的树杈堆里,幸好头部离了水面,经辨认,乃是是府经历大人家的护院……”

    府经历眉头紧皱,一副意外的样子:“死了?就说呢,怎生找不到此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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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舟垂下眼睑,手藏在袖子里攥紧了。

    “此人上半身未曾浸泡在水中,他身上的衣服夹层藏着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有两页纸,有一封信上的字迹尚能辨认清楚……”

    四爷看了外面的大安一眼:“有证据便呈上来。”

    大安快速的跑到大门口,有一老太监正等在外面,递给他一个托盘。托盘里果然是两页皱巴巴的,半干半湿的纸张。

    纸张上还真有模模糊糊的字迹,四爷拿到手里端详一眼,看一眼府经历,再端详一眼,再看一眼府经历。

    对方头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往下掉,浑身都抖了起来。

    暗地里办事的人当然会防着被灭口,因此,藏着什么要紧的证据,这还真就是说不准的事。

    四爷冷笑一声:“雷发,去永兴当铺!此人存了一份活当在当铺,那便是证据!”

    雷发高声应和了一声,转身就走,雄赳赳气昂昂的,好似转眼这个案子就能告破一般。

    府经历:“……”永兴当铺!没错!永兴当铺的东家死了,寡妇人家管着家业,这个该死的以前常去当铺跟寡妇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要是在那当铺存了什么证据,这还真说不准。

    他看李青云,李青云轻轻摇头:不对!尸体被扔到了河里是没错,但是塞在麻袋里,麻袋里还装了石头,这自然就沉到河里去了。

    结果四爷在那边问大安:“尸体是怎么发现的?”

    “有清理河道淤泥的,围堵了河道,水位升高了,水底的东西就自然抬上来了。岸边有枯木树枝,勾住了麻袋。河工用铁锹去勾,将麻袋扯开,露出个人来……”

    李青云眼神一闭:这倒是对上了。

    四爷把所谓的证据往三王爷面前一放,三王爷看了看上面污糟的纸张和字迹,上面分明写着:诓他!查府经历亲随丁一与永兴当铺寡妇有染,寡妇或可为证人。

    三王一脸严肃的看完,对着府经历又是一声冷哼,然后严肃中带着气愤的递给四王。

    四王面无表情的看完,重重的一拍案几:岂有此理!

    刘舟吓的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府经历心里不住的做斗争,不知道如今该怎么把事情往下圆。

    雷发却带着那寡妇来了:“大人,这寡妇好不晓事,竟是不肯将那活当拿出来。以小的看,她必是同伙,因此,将人先带回来了。”

    寡妇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进来就喊冤枉,跪下哭的好不可怜:“……那挨千刀的,一两银子都不曾给我留下……什么死当活当,何曾见过?”

    “大胆妇人,还敢狡辩?”雷发横眉立目:“他留下书信,指名道姓,信上写的清清楚楚……”

    “他给府经历大人办的事多了,难不成小妇人尽知?”

    四爷呵斥了雷发:“莫要吓唬这位夫人。”说着,客气的道:“夫人请起,下面的人不会办事,惊吓到你了。”

    这寡妇见这位金大人最为和气,也最为面善,急忙分辩道:“大人为小妇人做主!我那家那男人死后,铺子没了依仗,我也是没法子,才跟了丁一。他是官老爷的亲随,又不常跟在老爷身边……”

    “不跟在老爷身边,这就是不得用呀!你如何会委身于他?”

    “小妇人当日亦是做此想!因此,每每都避着他!又有法曹宋遣有些能为,也有几分脸面,他也常纠缠于我,我倒是有几分想委身之意。因此,丁一来纠缠,我便拿宋遣出来吓唬他。

    却不想,他并不惧怕宋遣,反倒是宋遣常巴结于他。喝多了之后,他倒也说过,在这姑苏,谁敢不听招呼,便弄死谁。我自是不信的,但……谁闹过,不久之后那人便不见了……倒也是事实。”

    “谁闹过?谁不见了?”

    “有一行商,贩卖太湖石的……因税重,曾吆喝要去哪里哪里找谁谁谁告状……不久,他的家人来姑苏寻找,说此人并未归家,不知所踪。

    又有一秀才,家里的田被谁家给占了,说是修什么园子……他有同窗在京城备考,他嚷着要去……不久后,到处都在找那秀才……”

    四爷问说:“打着官府的旗号行恶事,你知情不报……”

    “小妇人如何敢告!他在为主家办差,小妇人敢告谁?”

    “可见你在撒谎,丁一如何行凶,如何叫这些人消失,你一概不知,便信口开河……”

    “他自然不亲自去,但他偶尔会去赌坊,好似好赌,其实他从不真赌,每次去都说有事……”

    “哪个赌坊?”

    “青云赌坊!”

    “最近几个月,他去了青云赌坊几次,都是什么时间去的,可还记得?”

    “记得!”

    ……公堂上的人就听见金大人越问越快,然后这寡妇越说越详细,直到对方准确的说出丁一去赌坊的日子。

    城门也有人看见,那一天,丁一和李青云先后出了城门,去了码头。

    四爷看雷发:“去码头,查当天进出码头的船只!”

    雷发还没走,府经历噗通往下一跪:“王爷”

    刘舟双眼狠狠一闭:怂货!

    第1113章 红宇琼楼 (55) 三更

    一旦怕了,这就真撂了。

    四王嘴角微微勾起,此人怕的是什么?已经是死罪了,怎么说都是死,为什么还要这么利索的撂了呢?

    无他,今儿不把比他职位高的那个人交代出来,案子等到明天再审的话,他也害怕今晚他就会被人给灭口。

    给他弄个畏罪自杀,然后所有的罪往他身上一推,只一个造反逆贼的罪名,他那一家子成年男丁就得死绝了。

    所以,他怕了!事到如今,推脱不了,那就主动认罪。

    认罪之后,谋逆的罪可以摘出去的,初衷不是谋逆,只是为了销毁证据。在这样的前提下,一家子被发配边疆的可能会高,如此,一家子才能活命。

    他是必死无疑了,但他的家人不至于跟着他搭上性命。

    对方确实是这么想的:“……臣等绝无谋逆之心,所犯之罪,都皆因掩盖罪行而起。”对于杀了劫银船的事,他也承认了,就是他安排的。

    “但船上真的只有不足三万两银……其余都是石头……臣等是怕说不清楚,这才设计,将人给杀了!但那些人本也是以打劫商船为生……”所以,杀了可杀之人,又能有多重的惩罚呢?左右都是这一条命。

    刘舟:“……”还得谢你没有将撺掇太子谋逆的事说出来!

    府经历看刘舟:那个才是要九族性命的事,此事休要再提。

    于是,姑苏一干人等,尽皆被分开关押,还依旧交给金镇去办。若有人还要杀人灭口,那就看你的能耐了。

    三王爷跟总督于海道:“此案牵涉到盐税被劫一案,需得将人贩押解回京城。”

    于海忙起身:“臣等有失察之责……”

    三王爷摆手:“此事你们跟圣上,跟太子上折子请罪吧!”而今要紧的是,把口供上的东西落实了。

    比如,丁一和李青云当日所乘坐的船是什么样的,能不能找到。李青云又是怎么作案的,是否有帮凶,除了此案还替府经历干过什么,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审理清楚,证据确凿完整,不能容一点含混之处。

    这话一出,于海心中大定:两位王爷没打算往深的查!至少他们自己没打算往深的查。

    比如赋税,姑苏的赋税是他们定的还是谁定的,银钱都去了哪里,谁分润了几成等等,这根线一旦拽住,案子得多大?江南都得掀翻了。

    但两位没深查这条线,只在是否存在造反谋逆和人命案上下工夫。

    四爷忙着将案子细节处理到位,直到一个月之后,将’劫匪‘的尸体和出事的船只从河中打捞出来,虽然打捞不全,但基本算是每一件案子都处理到头了,这两位王爷才准备回京。

    两人的书信和折子不断,皇上给的回复永远只一个字:知!

    知,就是答案。

    四爷将人犯送上了船只,看向三王和四王:“这一路山高水长,一路小心。”

    这一行都死在路上,才是最符合东宫利益的!因此,小心刺客,也需得小心御林军中有东宫的人贸然出手。更有身边服侍的人,莫要叫探子把手伸过去。

    三王笑了笑,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要走了,他低声问了一句:“你小子身边有高人呐!”

    四爷:“……”

    “人口失踪案,有人给你把人找到并送回来; 府衙被烧,那个……”烧了其他衙门大门和大堂的人是谁?当然了,这个问了你也不承认,本王也不提,只说:“……那个能在暗夜里锁定杨武的人,一直也没露面吧!”

    四爷:“……”

    “还有……审案的时候,谁出的主意,谁伪造的那两页纸……谁查出的当铺寡妇……”观察了一个月了,这小子身边也就那么三瓜俩枣,都不是那个高人,“从哪里找来的幕僚,藏着不让见?怕本王抢人?”

    四爷:“……”他只能说:“王爷也说了,那是一位高人!高人嘛,想出现的才出现,不想出现……臣也寻不到他。”

    三王轻哼一声,跟四王说:“不老实!口中实话不多。”奸猾之辈!好在知分寸,办事靠谱稳妥。

    四王笑了笑,看着这小子,“我们这一走,板子就打到你身上了。官场之上,夹板气也不好受。若是撑不住了,只管送信给京城。”

    “是!”四爷看了看日头:“不早了,两位王爷请”

    船只离开码头,四爷怔怔的站着。

    桐桐戴着斗笠,又扮作小小子的模样,跟四爷隐晦的摆摆手。

    四爷’嗯‘了一声,抬抬下巴,叫她只管走。

    是的!原本是什么样儿的轨迹桐桐和四爷都不知道,只知道就现在而言,这三王和四王这一行可谓是凶险重重。

    四爷对外称郡主因为甄家的丧事,好似触动了什么,整日里头疼,需得静养,甚至专门去信从甄家要了大夫。

    而桐桐则改头换面,跟着三王、四王的船,护送这俩人回京城了。

    前五天,风平浪静。

    直到船入大江,赶山春汛,停靠在码头。桐桐从船舱里出来,上了码头踅摸点吃的,一脚踏上江岸,就觉得有点不对。

    码头上帮着卸货的力巴,虽魁梧有力,但走路不对。力巴干的都是体力活,码头繁忙若此,干活到傍晚,脚步必因劳累而虚浮。他们常年干体力活的,腰腿肩颈都会有劳损,这些病痛会在身体上有反应。

    起身吃力,没活动开的时候,行动会因疼痛而迟缓。

    而且,他们多是晚间回家用饭,而今都是傍晚了,累了一天了,也饿了,多是神情萎靡的,嘴唇干裂的,或是等着活,拿着干粮蹲在一边啃着的。

    但今儿,这码头上就不对!

    这些人靠着墙根蹲着,但一起身就利索的站起来。走起路上底盘极稳,遇到人不会走路边低头侧身避让,而是气势很足的迎面而动。

    她匆匆的扫过几个人,他们眼里没有丝毫的情绪,第六感告诉她:这就是刺客!死士!一定程度上来说,她觉得这更像是同类。

    再往前走,马车夫,在茶摊上喝茶的汉子,这些都是。

    桐桐回头看了码头一眼,有一短葛小胡子男人挑着担往一艘船上去了。那搜船距离两位王爷所乘坐的船有一段距离。但是,这并不是安全距离。

    但凡有火器,那艘船就很危险。

    可现在有火器吗?有的!书上有一章节,说贾政被宣进宫,皇上过问的是’云南私带火枪‘一案。

    可见,而今是有火器的!

    不管是炸药罐子还是火铳,这都有极大的杀伤力。

    桐桐继续朝前走,在糕饼店买了糕饼,用麻纸给包好。然后绕到偏僻的巷子里,烧了一根柴火棍,用烧黑的这一头在麻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撕了衣服的内衬,又捡了一块石子,将石子用纸团包住,外面再用布片包裹好。

    这船她住过,她知道三王住哪里,四王往哪里。

    但他们而今小心了起来,窗户等闲不开。但厨房非开窗不可,并且,过手饮食的人,且能带出来

    的,必是信的过的人,且十分机警。

    因此,她将纸条扔了进去。

    这个点正是做饭的时间,掌厨大太监愣了一下,马上打了收拾,不叫小太监动一下:“干活!干活!麻溜点。”

    而后自己小心的捡起来,也不敢趴到窗口去看,只不停的换角度,一会子蹲下,一会子起来的朝外看,但是什么人都没有发现。

    他这才打开布包,取了纸团子。他认字不多,但是’小心‘这两个字是认得的,’火‘也是认得的,整天跟’火‘打交道的。

    小心火……什么?小心火烧?

    但不管是什么,只前面这三个字就足够吓人。他赶紧出去禀报,叫后厨的人都闭上嘴,不许议论,更不许对外说。

    于是,三王和四王就拿到了这张纸条:小心火器!

    麻纸才包了点心,上面还留着糕饼上的香甜气息,以及油污。烧黑的木棍书写,无从辨别字迹。布条是内衬,灰色的,十分常见。

    三王整跟四王说下面的禀报,护卫总觉得码头上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结果就有人示警。

    四王点了点这纸条:“三条极为相似的船,另外两条船上都有替身,并未露面。为何送纸条的人精准无误的送到咱们船上了?”

    三王:“……”示警之人跟过咱们,认识咱们坐的船,从细节上能分辨出咱们在哪条船上。

    满足这个条件,有一路跟随,能是谁呢?

    三王笑了一下:“那小子!”嘴上不说,却央求了这个神秘的高人一路护送。

    四王面色沉凝:“三哥,火器只有神机营有。”

    而神机营是京营三大营之一,戍守京师安全。如果刺客能动用火器就说明太子的手伸到了神机营,威胁到了京城的安全。

    真要是起事,宫变未必不能成。

    三王:“…”

    两人沉吟了起来,然后彼此良久的对视。良久之后,四王才说:“三哥,我听您的。”

    桐桐将糕饼往嘴里塞着,塞着塞着突然就觉得不大对:太子要截杀,为什么要动用火器?神机营若是有人投靠了太子,这是最后的杀手锏,该藏着才对呀!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给拿出来了?

    这要是成了,当然好了!宫里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可要是败了,岂不是把底牌露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越嚼越慢,然后她叹了一声,直接起身,拍了拍手上了船:返回!原路返回!

    这两王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此次刺杀为假有人要嫁祸太子!

    第1114章 红宇琼楼 (56) 一更

    安全吗?

    三王看着外面,问四王:“真听我的?”

    四王点了点头,但还是说了一句:“三哥,不能给对方用火器的机会。”

    三王认真的看四王:“你倒是顾念你那太子哥哥。”

    四王叹了一声:“三哥,不能叫人诬陷太子!”明知一旦用了,太子就洗不清了。这就是一个针对太子的局,还要促成此局么?

    以后你怎么做,我管不着!但此刻,我们是一体的。那么作为臣子,明知有人在诬陷储君,该当如何?

    臣可为君死,那自然不能让君蒙上不白之冤。

    若真是太子,此事容后再论。

    若不是太子,那就当尽为臣本分。

    此,乃立身之道。

    三王看他:“你觉得是谁在诬陷太子?”

    四王垂下眼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局万一是一箭三雕呢?

    不能急!需得始终做正确的事,才能走到最后。你看着眼前对太子不利,好似顺手一推,太子就倒了!可其实呢?你我身在局中了!成了这个局中的一环。

    只有始终做执棋者方可!已然意识到入局之后,咱们便是棋子,还要义无反顾入局吗?

    三王在船舱里踱步,三两个来回之后,他当机立断:“弃船!而后焚毁船只。”

    四王跟着起身:“听三哥安排。”

    桐桐在甲板上坐着,看着身后的码头,直到天黑透了,只能看见码头的灯火和船上挂着的灯笼。她取了水壶才喝了一口,便看见码头上冒起了火光,数道火光齐起,有船着火了。

    她喊船夫:“回去!快!”

    码头上靠岸的船只一只挨着一只,一个不小心便会火烧连营。

    还未到跟前,便看见码头和河里都乱了。有忙着救火的,有忙着驾驶着船远离码头免遭池鱼之殃的,乱成了一锅粥。

    桐桐的船混在众多的船只中,看着被映红了的水面。

    她说船夫:“走吧!”这两位王爷要大张旗鼓的走陆路回京。

    她其实是真的惊讶了,这两人没有叫火器露面,他们先点了火,把有人要刺杀的事做到了明面上。

    陆路沿途可调用兵马护送,减少意外的可能。

    事以至此,再无动手机会。

    五日后,桐桐返回姑苏,比四爷预计的时间早了许多。

    桐桐泡在浴桶里:“……我直接回来了,没再管。”

    嗯!那种境况下,便真的不用了。

    “我也没再查那些刺客。”

    四爷’嗯‘了一声,“你认为是谁?”

    “不是太子!”

    嗯!不是太子,他不会那么蠢!要么一举能定乾坤,要么便不去犯这种致命的错。

    桐桐又说:“不是皇上。”

    四爷又点了点头,当今皇帝被他的父亲伤过,他不会这么去伤他的儿子。若是真能无所不用其极,太子早死了,何以活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无他,父子之情掺杂在权利的争夺里,格外复杂而已。

    桐桐将水捧起来,洗了一把脸,又叹道:“但是……此次背后之人的算计,皇上知情。便是没有我示警,皇上的人只怕也会示警的。”

    毕竟御林军护送,两千人马都是皇上派去的,他们必有他们的联络方式。

    “有一股势力想挑起皇上与太子之间的争斗,而他们的打算被皇上洞悉了。皇上不会成为别人的棋子,转脸,他便是下棋的人。本来针对他和太子的棋局,一反手,便成了针对太子和三王、四王的棋

    局。”

    四爷吹着碗里的汤,没言语。

    桐桐的声音淡淡的:“若是三王、四王顺势而为,明知有人冤枉太子,还要配合对方,坐实了太子在杀人灭口……那……便由着这二王碰掉太子,时过境迁之后,再以他们冤枉了太子为由,将其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

    若是三王、四王跳出了这个局,也很好!最起码能看清楚他们的心性。人的心性如何,往往在最紧要的时候能凸显出来。”

    因此,三王、四王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们今儿是差点一脚踩到坑里。但凡稍微一犹豫,可能真就与最高处的那个位置失之交臂了。

    四爷盯着手里的汤,一下一下的搅动着:“是宠妃三子余孽?”

    桐桐问说:“那三家……被圈禁了?还是被杀完了?”

    “还有活着的!”这些过往四爷也是从林如海的嘴里知道的。

    他细细的告诉桐桐:“先帝宠妃姓张,张贵妃生三子,分明为陈王、赵王、平王。这三兄弟一母同袍,以陈王为首。

    陈王娶张贵妃侄女,是为陈王妃。陈王妃一直不生,倒是侧妃生一庶长子,陈王妃十分不喜,又因生于五月,克父克母,是为不吉。

    那孩子在寺庙里寄养了几年之后,陈王妃小产数次,于是,这个孩子便被张贵妃着人远远的送走了。

    西方有佛国,打着叫皇孙去祈福的幌子,一直长在西海沿子。

    桐桐大致明白了,这该是靠近缅国这些国家的地方吧。

    “事败之后,死的死亡的亡,也有部属逃了,一路往西南,该是投奔这个’佛王‘去了。如果还有余孽,那八成就是这个佛王了。”

    佛王,当年陈王的庶长子。

    要论起年纪,这个庶长子跟四王的年纪应该是相仿了,是当今的亲侄儿。

    这一瞬间,桐桐一下子就坐起来了:“原来是这样。”她从浴桶里蹦出来,胡乱的裹了衣裳,头上还滴答着水,就跑出来站在舆图前,手在图上点:“……佛王在这里……”大致在缅国这一带,“西安郡王在哪里?”

    她的手指再挪:“在西南十万大山里,夷族部落,对朝廷称臣。可太子与太子妃关系恶化,西安郡王妃敢直接与东宫对立为敌,太子不仅是顾忌西安郡王随时能反,更担心对方直接投奔了佛王,如

    此,佛王便可以割疆裂土。哪怕他中立了,西南都将很麻烦!”

    四爷过去给她擦头发,拉着她去榻上暖着。

    桐桐的眼睛还盯着舆图,低声道:“怪不得……”原著上说,南安郡王在南海园子吃了败仗,需得郡主和亲。若是西南的方向不那么稳固,南海海域就是防御的重点。

    南海打了败仗,需得和亲以解。换言之,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可能在太子妃就那么死了之后,直接影响了西南的局势。

    而今,太子妃还活着呢!局势已然不同了!

    若是佛王心有不甘,当年的旧人依旧想着夺回江山,那如今的这些算计就都是正常的,而且,这一招用的很好。

    一个不慎,三王、四王和太子都会折进去。

    四爷笑道:“你知道神机营最早是谁在掌管吗?”

    “谁?”

    “贾代化!”

    桐桐瞪大了眼睛:贾代化乃是京营节度使,神威将军。

    所谓的京营节度使,就是掌管京城防卫,京畿三营中,神机营分量最重。

    而此人的长子贾敷早夭,次子贾敬袭爵。贾敬中了进士,却做了道士。

    四爷点点头:“在贾家后人的手里,火器的图纸丢了?还是火器丢了?这可说不准了。”

    所以,贾敬苟着去了。

    四爷又道:“贾赦的原配,贾琏的生母姓什么?”

    “姓张!”但应该是书香门第。

    “张贵妃姓张,陈王妃姓张……皇后乃是张家旁支,皇后姓张……”

    桐桐:“……”所以,贾赦的原配跟那位张贵妃怕是同族。以当年贾赦的身份,他真能娶到张贵妃的同族女。

    等事败了,张氏就不得不死。于是,贾琏丧母。

    但其实,关系应该是远了。贾琏的母家若是还有人活着,那就证明所谓的同族,那得是多远的关系。

    四爷轻笑了一声:“皇后依旧是皇后,能有什么事?只是贾家……怕了,于是,张氏便死了。”

    桐桐叹气:应该就是如此了。

    “如此……”皇上将手中的密信烧了:“也罢了。”

    统领站在边上,一言不发。

    “你说有人给老老四通风报信?”

    “是!厨下收到警示,自岸上来。没找到此人踪迹,也不知究竟是何人。那一拨刺客已被清理,火器确系仿造……火药极易受潮,只破坏了油纸,也不过半日工夫,便不能用了。”

    皇上’嗯‘了一声,对火器之事未曾再提,而是道:“江南……谁是老、老四的人?”

    统领沉吟了一下,这才道:“此次之行,两位王爷与金镇金通判走的颇近。”

    皇上的眼里又闪过少年的脸,那做派瞧着亲近:“此次……”他说身边的内监,“拿卷宗来,朕再瞧瞧。”

    卷宗拿来,皇上挑灯夜读。

    统领低声问:“您看……可要在此人身边放人?”此次的事情,金大人贯穿首尾。他没有丝毫错处,可事态却越演越烈。

    而导致的结果就是,姑苏一府九成的官员得掉脑袋,这足以震动朝野。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他去了才几个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跟他无关,实难说服人。

    皇上放下卷宗:“暂且……不用!此非他之过!”他做的都是该做的,便是预料到对方会走到哪一步,那又如何?

    别的不重要,他在踏实任事,这便足以为用了。

    正说着呢,三王、四王求见。

    他们回来之后,匆匆梳洗了,便进宫来了。

    皇上将卷宗挪开:“宣——”

    两人整理了穿戴,进了御书房。

    皇上看着跪在膝下的二子:“此次江南之行,如何?”

    三王直言道:“儿臣以为,江南局势,迫在眉睫。”

    “哦?江南是何局势?急迫之处又在哪里?”皇上靠在边上,淡淡的问了一声。

    三王:“……”

    皇上用手里的折子点了点老,而后看老四:“你说呢?”

    四王:“……”不能说太子坏话!不能!不能!不能!

    第1115章 红宇琼楼 (57) 二更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四王不告状,他说:“……案件儿臣已上折,便不赘述了!只是此次江南之行,有两件事乃是儿臣亲眼所见,需得禀报父皇。”

    “说!”

    “不管案子究竟如何,百姓受盘剥,此乃不争事实。姑苏之事,确非民变。然则,百姓不堪重负,因不能缴纳赋税而被殴打、强行牵走家中牲畜抵税,甚至于被关押,督促家中借债赎人,此亦乃常事!”

    四王说着便抬起头来,坦坦荡荡的:“金通判正是基于此,才以下而犯上。以下犯上者,官场忌讳。而今,姑苏官员几乎全部因他折损,他也因此闻名于天下。人人称道,却也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江南之事,终需有人去办。护其才,他便忠其事!而今,将他留在江南,他之处境,千难万难,可谓江南官场公敌。

    因而,儿臣斗胆,请您下嘉奖于金通判。唯有如此,才能护住他。若不然,儿臣只怕弹劾他的折子已然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这朝中御史闻风而动,彼时京城淫雨霏霏,江南腥风血雨,他双拳难敌众手,寡不敌众,未建功先折损。”

    皇帝看了看眼前的儿子,“明日嘉奖,且给他密折参奏之权。”

    四王忙叩首:“父皇英明。”

    “这是一件事,还有一事是?”

    四王再叩首:“启奏父皇,还有一事,事关林如海!”说着,他便跪端正了,“此次清查了账目,对照之下,触目惊心。不敢去想林如海这些年是如何应付的!他再待下去,儿臣恐……”

    恐什么?他说到这里,语带哽咽,竟是难以成言。

    良久之后,四王将头低下头,额头挨着地面,接着道:“……那盐商皆是难相与之辈,若林如海遭遇不测,儿臣心中难安。”

    三王:“…”你这不还是告了太子的状了!

    对账目一笔带过,却说触目惊心。紧跟着你说林如海,表林如海的功劳!林如海越是劳苦功高,

    越是左支右拙的艰难,就越证明太子的索取无度。

    然后你还担心林如海的安危,话说了一半,你还哭了,连话都说不全了。

    那么长时间之后,你说你是怕盐商对林如海不利。可要是盐商,你哭什么?不过是说,林如海不愿意给东宫敛财了,但他又知道的太多了,怕东宫和甄家杀人灭口。

    是啊!在皇帝与太子之间,林如海这个官做的何其艰难。

    他在尽忠,也在一池浑水中以同流合污的方式办事。像是林如海这样的官员,在污泥中没有走偏,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如果这样的臣子都不能得个善终,是否是为君者的过错呢?

    可如果把林如海调到京城,这就有一个知道太子老底子的人。林如海便是什么也不说,太子相信吗?

    这不照样逼的太子每日里战战兢兢,疑神疑鬼。

    而对于江南的局势而言,既然要用王子腾去与甄应嘉交交手,那留林如海在江南好像用处也不大!不如给足王子腾信任,把林如海换回来。

    而王子腾和林如海还是姻亲,这么一调动,其实就是告诉甄应嘉:这个人跟你可不是一条心。

    同时,也是绝了王子腾左右逢源的出路。

    一件事有这么多的好处,当然就值得调回来。

    老四是一句不提这些好处,只哽咽的心疼劳苦功高的臣子,这就:“……”有点太不要脸了!

    然后……然后四王就说完了,果然是一句都没提太子,更没提太子的不好,一句关于太子的言辞都没有。

    显得是那么的得体,那么的公正无私,体恤臣下。

    皇帝看着家里这个老四呀,不由的笑了:“你也是……难得!”

    对君王,肯直言,哪怕有越权之嫌,该说的还是说了,都是利于天下的谏言。

    对臣下,能体恤,便是疑心你笼络人心,但也得先说你坦坦荡荡,磊落光明。

    对父亲,多有体谅,为人子不给父亲添堵,一心为父分忧。

    对兄弟,包容大度,不讲是非,宽和以待。

    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竟是挑不出不是来。

    能这么圆润通达……这么一比,老果然就憨厚了一些。

    皇帝用手里的折子拍了拍老的脑门,然后叹了一声:“不早了,一路劳顿,都回去歇着吧。”

    哥俩告退,从御书房出去了。

    人一走,皇帝难免失笑:“朕这两个儿子呀……”笑完了,这才又怅然:“太子……朕的太子啊……”

    到而今都没明白,要交给他的是江山,江山是什么?是子民,是百姓!

    若不珍惜子民百姓……而成了鱼肉百姓者的保护伞,又怎么配拥有江山,执掌天下。

    三十多了,二十五岁前,瞧着还好!越是年长,越是急切。越是急切,越是露尾巴。

    他想了想,吩咐人:“拟旨……”

    半个月后,四爷便接到了嘉奖。

    皇上亲自夸奖了不算,还赏赐了金家。四爷的官位没提上去,但是可推恩!推恩至替四爷侍奉双亲的金锐身上,给了金锐一个五品的龙禁尉

    没什么用处,也没有什么俸禄,就是单纯的体面,说出去是个官身。家里的门户可以大一点,小曹氏可以做个诰命夫人。将来的子女也都可以说是官宦之家出身。

    金锐就在京郊,赏赐早就拿到了。

    曹家表兄亲来了一趟,来报这个喜信。

    谁知道前脚进门,后脚礼部的官员就到了。除了夸奖了四爷,还给了四爷密折上奏之权。别的奖赏就没有了,推恩到兄长身上,这个恩典比其他任何金银田地可都重。

    桐桐坐在院子里读京城送来的信,曹氏和小曹氏都有信件,又有姑姐的信,说的都是家中琐事,无甚要紧之处。

    太后和皇后叫捎带了许多吃用,桐桐也会采买一些江南之物叫人捎带回去。

    将这些都处理了,又有甄士隐托礼部捎来的信,道录司本就隶属礼部,人情来往十分方便。夹在甄士隐的信件中,很意外的有一封来自黛玉的来信。

    想来是去京城的时候,与甄士隐一家同行,还是不可避免的与甄英莲有了交情。

    这信必是这样辗转寄来的!

    桐桐将其拆开,通篇看下来并无什么事端,不过是疑惑,问说,郡主乃是一大自在之人,原以为来京城必能得一自在,谁知竟是大大的不自在。

    看来在贾家住的并不顺心如意。

    都说黛玉’心较比干多一窍‘,细想来,她心里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她在贾家何尝不是处处与人为善呢?

    除了跟宝玉拌嘴闹矛盾,她跟谁有过冲突?

    别人说王熙凤送的茶不好,黛玉说她吃着却觉得好。

    宝钗说’幸而凤丫头不识字,不过是世俗粗话‘,黛玉在王熙凤起头做了’一夜北风紧‘的时候,先夸说,要是不看下面,正是会作诗的写法。

    香菱要学诗,她有很好的耐心去教。

    湘云取笑她,她未曾与湘云闹,过后依旧跟湘云很好。

    便是宝玉跟袭人、晴雯吵架,她过去解围,给丫头一个台阶,问说:大节下的怎么哭起来,难不

    成是为了抢粽子吃。

    不管是奶奶小姐,亦或是婢女婆子,她闹过谁?只是在进府不久,因宫花的事怼了周瑞家的一句而已。之后……之后便再没有了。

    而今跟着母亲与兄弟去住外家,迄今也不过才住了月余,竟是说落了个大大的不自在。

    桐桐便笑了,刚才礼部的官员还说,他们从扬州来,林如海大人调任京城,将出任户部侍郎。

    侍郎为二品大员,户部又是朝廷的钱袋子。

    而恰巧,贾政一直就是工部员外郎,五品闲职。

    她也回信给她,告诉她京城周围的许多景致,春天去哪里赏景,夏日去哪里避暑,秋日当登香山以赏叶,冬日嬉于结冰的湖面上,哪一处不是怡情处,何必拘泥于内宅,圈于四方天地之中。

    贾家再大,四面高墙之下,看见的也不过是一方天地。

    写好了,桐桐塞进信封,心说,可莫要等林大人进京赴任了,那老太太又以舍不得外孙女为由,强留黛玉住下。

    对外面有所向往,又有父亲做主,母亲也并不糊涂,她自然该得一大自在的。

    桐桐将信托付,让捎带回去,想着天热前,黛玉必是能见到信的。

    却不知道,有一人攀上了贾敬,见到了贾珍,被贾珍推荐了贾政,而贾政给了王子腾一封信,此人便被举荐为官,出任姑苏府知府一职!

    此人便是贾雨村!

    原著上,贾雨村是一穷书生,因为甄士隐赠送的银子,他得以上京赶考,中了进士之后,做过县令。

    但是同僚上折子,弹劾他,说他这个人虽然很有才干,但是有些贪酷,又仗着才华对上官不敬等语,他便被罢免。

    之后,他把钱财捎带回老家,就四处游历,也给人做私塾先生。回了江南,先给甄宝玉做先生,后来因为甄宝玉顽劣,每次犯错,他一批评学生,甄家老夫人必然责问于他这个先生。

    于是,他便辞馆,又被甄应嘉举荐给林如海,林如海将他聘为林黛玉的先生。后来送黛玉进京,攀上了贾家。这才得以起复,做了应天府的知府,遇到了甄英莲,判了个糊涂案。

    贾雨村站在道观的面前,他听闻了甄士隐女儿被寻到的事,紧跟着,江南的变故便叫人应接不暇。

    那时候,他突然意识到:甄家,并不是一个好的栖身之处!

    而今,听闻朝廷调回林如海,王子腾将就任江南。

    贾雨村笑问道童:“甄士隐甄老爷可在?”

    “在!”

    “你回禀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第1116章 红宇琼楼 (58) 三更

    贾雨村此行,乃是为了打听四爷。

    甄士隐见到这个故人,着实是愣了一下,再是没想到会是当年那位贾先生。

    贾雨村一脸感慨,疾步迎了过去:“甄兄,一别经年,兄之遭遇,弟才有耳闻。弟来晚了,恕罪!恕罪!”

    甄士隐将人扶住,看着对方一身布衣,打扮依旧是昔日模样。他不无感慨:“快!快里面请。”

    分宾主坐下,甄士隐让道童奉茶之后,就将人打发了,这才问贾雨村:“贾兄一直在京城?”

    “说起来,当真是话长了。”贾雨村便道:“早年我曾捎信给兄台,不知兄台可曾收到?”

    “捎信?”

    “寄给葫芦庙,难不成未曾给你?”

    甄士隐:“……”倒是见了葫芦庙里的和尚与周围的乡邻,从未听说有自己的信件。

    他打量眼前的人,跟以前还是有所不同的。昔年的书生……是真寒酸,而今虽然布衣,然面无风霜之色,显见日子尚可。

    人情冷暖,经历过的人都是深有感触的。

    他也只点头说:“搬离了姑苏,自然就断了联系了。”而后又问起了贾雨村的情况,“在下昔日便知道,兄台绝非池中之物。今儿观兄台,虽布衣在身,然气度难掩……”

    贾雨村哈哈大笑:“甄兄过奖了。”他就浅谈这些年的经历:“多赖兄台助我,才得以高中!只是……到底是官场之上,根基浅薄,为同僚所排挤,免官蹉跎数年。

    也曾在大户人家任教,后辗转来京城。与宁国府敬老爷偶尔相识,这才有了起复的消息。不日将重回姑苏,此一别经年,他日相见不知何时,故而此番前来,拜访兄台。”

    甄士隐:“……”从破案到现在,小半年都过去了。贾家消息灵通,贾家家庙距离甚近,今儿才来?

    这不是来看自己,来报恩的,这是有事呀!

    他一副欣慰模样:“可见,待到风起,兄必可扶摇而上。”

    “甄兄又何必谦虚?”贾雨村就道,“金大人乃郡马,亦可助兄青云路。”

    甄士隐一副心灰意懒模样:“金大人与郡主于在下有恩,能有个差事,庇护妻女,已然是感激不尽

    了。在这道观中,竟是置身方外,煞是自在。仕途之事,此生不求。

    这些年蹉跎,能得一家平安康泰已然是意外之喜,再奢求便是祸非福了。贾兄,在下知足!而今所得,尽皆在下所求,因而眼下便是圆满。”

    “繁衍子嗣,给儿女婚嫁,为子孙后代……”

    话没说完,甄士隐就摆手:“此生得一女,足矣!道观童子中,能得一合眼缘者收养于膝下,将来招赘入门,使女儿有所托付,便可。”

    “有郡主做媒,何愁小姐不入高门?”便是送入宫只怕也不难。

    甄士隐还是摇头:“不求富不求贵,不慕名不贪利,知足于当下!贾兄莫劝我,若非有妻女牵绊,在下恨不能遁入空门,真无他想。”

    贾雨村:“……”他只能直接问:“以兄长看,金大人如何?”

    “所接触不多!金大人为审案主官,在下乃是苦主,这如何攀交情?”甄士隐摇头,“若非此乃金大人第一个办的案子,谁又能知甄士隐为何人?”

    贾雨村:“……”原来如此。看来打探不出什么!

    但亦非无所得,甄士隐在张真人身边,总是有许多能用到之处的。

    他先起身告辞,而后才叫小厮送了厚礼来。

    甄士隐听着小厮江南口音,便闲话了几句:“……哪里人?家里还有亲人?”

    “原是甄家人,赠给老爷罢了。”

    甄士隐问说:“哪个甄家?”

    “江南还有第二个甄家?”这小厮扬着头,“我们家老爷教导过宝爷。”

    甄士隐:“……”原来在甄应嘉府上教导小辈!原来甄应嘉是一个’大户人家‘便可一言以盖之的?

    此次之后,他便愈发的心灰意懒!只是又写了一封信给姑苏,需得给金大人提醒一声:贾雨村,实乃小人也!

    小人也罢,君子也罢,这本与做官无关。

    天慢慢热起来了,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时节,桐桐坐在船上边,伸手去摘荷叶,今晚想用荷叶做荷叶鸡吃。

    她勾了荷叶来,先顶在脑袋上遮住太阳,这才往筐子里采!

    银翘长在北方,不习惯于坐船,在这种小船上竟是一动都不敢动,这会子只指着边上,“郡主,那个菜可食用,之前见有人采过……”

    桐桐顺手给摘了上来,然后把挂在船边的罐子往起捞,里面都是有鱼虾的。

    这种什么心都不操,自得其乐的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舒坦。

    正玩着呢,突觉有视线盯着她。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不近的来了一条船。也许遇到同道中人了,好奇的看看而已,她没觉得危险,便由着对方去了。

    等两船错身而过的时候,她看见船上除了船夫,还有两个女子。一个鹅黄衣衫,戴着帷帽。一个一身桃红,丫头打扮。

    两边相互点头致意,这便过去了。

    桐桐回头看了那船一眼,便在水里洗了手,说船夫:“走!该回家了。”

    这一片水域是小塘子,倒也是活水,常有人来获取些野物罢了。一般早上人多,桐桐并不来。只有傍晚时分,妇女怕晚不出门,贫寒之家,晚上几乎不用饭!采的新鲜野菜当天吃才好,若是第二天想吃,只管去摘便是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因此,一到这个时候,水域很少碰到一样出来采摘的人。

    而能来这里的,都是寒门小户,或是孩童,采回去为裹腹的。自己和银翘出门都是穿的布衣,自己又一副妇人的打扮。银翘长的高壮,这种女子出门在外并不奇怪。

    倒是刚才那俩姑娘,很奇怪。

    银翘往那边打量了好几眼:“谁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带着丫头……”在这个时候,来这个野塘子,“若是赏景,该去湖上泛舟。”

    姑苏有绵延十数里的湖泊,正是景色宜人之时!

    一到岸上,银翘就问大安:“可有跟踪咱们的人?”

    未曾见过!

    桐桐上了马车:“莫要紧张,咱们不曾避人,有人知道我最近爱来这里,也不奇怪。”

    大安朝银翘指着的方向看了看才问说:“郡主,可要查此人!小的回去便告知雷班头。”

    “不用!”别搭理!桐桐撩开帘子朝湖里看了一眼,看他们能耍出什么把戏来。

    马车走远,又有一艘船靠上了岸,而后有一马车缓缓过来,黄衣女子上了马车,摘了帷帽,露出一张如露珠般娇嫩的面庞来。

    车上的男子看她:“如何?”

    这女子摇头:“妾……不知爷从何打听来的,说郡主是强势女子?”

    “怎么?”男子看她,“在宫中口舌如刀,这样的女子内心必跋扈霸道。时日渐久,必为男人所厌弃。”

    这女子:“……”她笑了一下,“不如找个由头,请郡主与金大人游湖,爷再瞧瞧。”

    男子挑了挑眉,未再言语。

    第二日,四爷收到卢家的帖子,他打开看了一眼,因着有公事,便交给柳平,“送回内宅。”

    桐桐正要找篓子,想着去摸田螺呢,帖子被送来了,“游湖?”署名是卢文辉。

    卢文辉是卢家的孙辈,身有举人功名,年二十,之前尚未出仕。

    桐桐:“……”之前卢文辉没出仕,而今这么多空缺,只怕他得出仕了。

    若是如此,那这个游湖自当是要去的。

    休沐这一日,桐桐用心打扮。这个时节游春正好。正好有宫中赐下的锦缎,裁剪好的衣裳今儿也换上。

    四爷扭脸一看,穿的像是一只荷花精。

    他给笑的,重新给选了一套递过去:“……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今儿这天气,适合这一套。”

    桐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身上这套不好看?”

    “好看!”四爷一脸的笃定,“昨夜雨,今儿天晴,碧空如洗,满池荷叶,风吹水波,清波荡漾……此时就缺一抹晚霞色……”

    桐桐没有质疑,利索的去换了,在家中还不显这件衣裳,可真等到了湖边,还真就是这一抹晚霞色最动人。

    自家雇了船,坐在船上,四爷在船舱中摆开阵仗,各色颜料调开,开始作画。

    此时,船还未动,只靠岸停靠着。

    卢文辉带着夫人来时,远远的看见一对男女。近前来,竟是发现那女子乃是绝色,灵动又活泼。男子一身白袍作画,她倚靠凭栏,手抓着荷叶拨弄湖水。

    再近前两步,能听见两人的说话声。

    女子说:“……画具颜料是我备好,本打算画你的……”

    “一会子要应客,坐着不动可不成。”

    “你在我心里搁着呢,还需得看才能画么?”

    男子的声音愉悦,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等我画完了,你慢慢画,画不完今晚不走便是了。”

    “该寻个画师……”桐桐逗弄小鱼:“把咱俩都画进去!画上只画一个人多没意思,孤零零的……”

    卢文辉低声问他夫人:“你在甄家见过郡主,这是郡主?”

    “是郡主!”卢家奶奶羞红了脸,不敢再近前。

    卢文辉摸了摸鼻子,难怪说之前的办法不可取呢!这是一种迥异于寻常女子的表达。既不是羞羞答答,又不是仰慕倾慕,这是一种……听了会叫男人面红耳热的……叙情!

    四爷回头看了一眼,便慢慢的收笔,说桐桐:“起身了,把袖子溅湿了。”

    桐桐扔了荷叶:“湿了怕什么,你给我捂着。”

    捂着需得将胳膊伸到对方的袖子里去!

    卢家奶奶一捂脸,羞的转头就走。

    卢文辉不自在的转过身,想咳嗽又觉得偷听好似不好。

    桐桐朝那边一看,一瘪嘴:比浪?我可会浪呢!

    第1117章 红宇琼楼(59)一更

    游湖还需得画舫。

    卢家的画舫有三层,华丽非常,船上应有尽有。

    四爷和桐桐被请到画舫上,卢家这位奶奶陪着桐桐上了画舫二楼。二楼视野更好,满池翠绿,风吹过,绿海翻浪,惊水鸟无数,这景致是真好。

    桐桐凭栏而立,远眺湖面,笑道:“四时景不同!再过些日子,满池待放荷花……”

    “应是如此了。”

    卢文辉的夫人姓金,乃是西宁王府庶房庶女。而金家与西宁王府联宗,那些年一直依托西宁王府。这两年金家再未给王府分润银子,那边也没有追问。

    背后如何不得而知,面上还是和善的。

    金氏请桐桐入席:“郡主请坐。”

    “荷叶酒。”卢文辉给四爷斟酒,“您品品,如何?”

    四爷斜靠在椅背上,手里一把折扇轻轻的摇着,看着面前的琉璃杯中的酒水,瞧着竟是水汪汪的翡翠,他端起来闻了闻,而后才轻抿了一口:“入口清冷,回味却缥缈,好酒!”

    卢文辉便笑了起来:“金大人说好酒,那必是好酒。”

    说着,也跟着坐下,“说起来,跟金大人真不是外人。从甄家论,姑表之亲,骨肉至亲。”

    是说礼法上,属于姻亲。

    “拙荆姓金,出身西宁王府,跟金大人乃是同族。论起来,你我该是郎舅。”

    四爷就笑,跟卢文辉碰了一个:“在下焉能不知与卢家的关系?只是案子中涉及了卢宝荣,他又因我查案而死,此事一直哽在我心里……”

    “莫要如此!莫要如此。”卢文辉一脸的惭色,“该惭愧的是卢家!家大业大,宗族大。金大人不是外人,咱也不说外道话。您就说说,哪门哪户里不出几个不屑子孙?

    如卢宝荣之流,早该有人整治!卢家少一祸患,也是救了卢氏家族。那样的东西,不定会给家族招来多大的祸患!此事,卢家上下感激不尽,如何会怪罪?”

    四爷又跟卢宝荣碰了一下:“早知如此,该早日亲近才是!”

    “原也并非是疏远王府!”桐桐端着荷花露,跟金氏挨着说话,“实是当日涉及东宫,又有侧妃为此而死,如何能知宫中何意?正因为亲近,才要远着王府些。”

    金氏:“……”这些个话,你敢说我不敢听呐。

    “知道的,说这金家还算晓得事理,知道祸要独担,福要共享;那不知道的,指不定怎么说金家忘恩负义,小门小户之家,到底了少了些见识。自以为有了些依仗,便猖狂了起来。”

    桐桐说着就叹气:“这些话不用出门,在家尽知。老太太亦是心中惶恐,就怕被人误会了去!我才说了,既是骨肉至亲,当体谅其难,必不至于误会至此;若非骨肉者,所思所想,与咱们何干?”

    金氏:“……”我是那家中嘴拙的!可饶是我娘家也有那口灿莲花的,也不及郡主这般……这般的……会讲道理的人。

    而且,那些背后说金家的话,她都怀疑被郡主给听去了。

    桐桐又说起了甄家:“……并非不愿意亲近,而是不知如何亲近!旧事皆忘,丧礼时只那么数天,头疼欲裂,请了两位钦差身边的太医给诊治,竟是觉得搬离甄家与病情有益处。

    如此这般,回姑苏还大病一场。太后娘娘让礼部官员送了信来,千叮咛万嘱咐,不叫再见故人,就怕响起过往,又头疼。

    便是与亲人相互惦记,可你知我,我知你,彼此知境况。若两厢皆好,心中自可安!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彼此安好便是好。”

    金氏:“……”实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她给郡主又捧上糕点:您吃点吧!把嘴占上。

    四爷则玩的文雅多了,读书人嘛,卢文辉还有举人功名,难得出来,远离案牍劳形,不谈公事。

    咱就说这景,“诗文中哪句应景?”

    卢文辉答曰:“自是’接天莲叶无穷碧‘应景。”

    “说的好!还就这句最衬!”

    卢文辉将脑子里关于作者杨万里的生平都过了一遍,只等着对方提及这个话题,可谁知道人家一张嘴就问说:“兄可知林子方?”

    卢文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是出自杨万里写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我知道杨万里,你跟我提林子方?

    我还知道净慈寺,它就在杭州,常去游玩,你也不问,就问我林子方。

    除了知道林子方是杨万里的朋友,其他的并不知。

    四爷就指了指对方的杯子:“饮一杯!饮一杯。”

    卢文辉饮了一杯,心想扳回一局吧。他问说:“杨万里出生在哪一年?”

    “建炎元年!彼时,靖康之变,东京失守,宋徽宗之子、宋钦宗之弟——赵构辗转至应天,在元祐皇后指定下登基,改元建炎,南宋王朝建立。”

    卢文辉又喝了一杯:好的!你答对了。

    换四爷来问:“杨万里的先生是谁?”

    卢文辉:“……”杨万里拜师诸多……这诸多……到底是多少,不知!究竟都有谁,更不知!

    四爷指着酒杯:“罚酒一杯!”

    于是,这一场游湖结束,卢文辉回去喝的烂醉如泥,金氏吃的直打嗝,灌了消食汤,夜里还是胃顶的难受。

    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饭量小的跟喂鸟似得,然后陪着桐桐吃。

    桐桐每天多大的活动亮,没机会都得找机会动一动。能动的时候绝不闲着,那胃口就好,饭量就是大。

    只要愿意,她能一天坐在那里,嘴里都不闲着。尝尝这个,吃吃那个,饱了还能加餐两顿。

    今儿吃了不少,“省了咱一顿饭。”

    四爷问说:“晚上还吃吗?”

    “不吃了!喝碗汤吧。”

    还能喝汤,那就没事。

    金氏一晚没睡好,早起也只敢喝粥,等卢文辉过来问:“与郡主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金氏靠在边上,指了口舌凌厉的丫头,叫她一字一句的学。

    卢文辉:“……就说了这么点?”

    可我们吃了那么些呢!

    卢文辉:“……”行了,就这样吧:“你养着吧!饿两天就好了。”

    把金氏说的眼泪汪汪的,跟丫头说:“应酬一日,没有一句冷的热的,还要饿我两日。”

    卢文辉拍打着额头,心说,金镇果然是极难对付的。

    热情、周到,积极响应,喝的有来有往,就是真交情一点没聊到。

    他去了一小院,小院内有一对老夫妻,旧仆几个。

    有一貌美女子迎出来:“爷来了?”

    卢文辉歪在榻上,看向这女子:“你说的对,之前所谋划的,怕是不成。”

    这女子叫黄蕊儿,原是一歌女。后被善心人收养,那善心人还是正经的举人之家,当做女儿一般养着。

    琴棋书画无所不教!

    卢文辉叹气,看着眼前的黄蕊都觉得可惜:“你是时运不济!宫中每年都进人,本打算送你去甄贵妃身边……可那几年,你未曾长开!等长开了,宫里情势已变,奈何?本打算给你寻你如意郎君,可惜呀,那人你攀不上。”

    精心调教的黄蕊能刻意逢迎,小意奉承,她是难得绝色,可若与郡主那般的女子比……不输在容貌上,而是输……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上!

    “而今,东宫进人亦难。”卢文辉就道:“……富贵烜赫人家,不缺美人。”见识也多,“如你这般,难施展。”

    见过世面的男人很难被女子左右!那位骏马出身寒门,履历干净清白,以为他会过不了外面的美人关,谁知道他连家里的那道关都出不来。

    黄蕊儿心中一颤,高处错过了,次之用不上,那岂不是无用?

    她低头笑了一下,“妾并非无用之人!”

    “哦?”何用?卢文辉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留你在身边……”他摇头,“你是卢家费心养出来的,你学了什么,爷尽知!虚情假意用到骗爷身上……爷会觉得索然无味。反倒是别的女子,至纯至性更能得爷的欢心。”

    黄蕊儿不避开,低声道:“蕊儿知道新知府即将上任,因此,为爷去打探过。”

    卢文辉收了手,端坐着:“葫芦庙!爷已经打探过了。”

    “但爷可知……甄士隐家有一丫头,名唤娇杏。”黄蕊儿说着,便拍了手,有一个二十许岁的女子被带了出来,倒也算是有几分姿色。

    卢文辉看了黄蕊一眼,以目询问:何意?

    “此女知道新知府旧事!”

    卢文辉挑起眉头,笑了笑。

    于是,贾雨村乘船南下,眼看将至姑苏,夜里投宿在码头上,巧遇一对年迈夫妻带着孙女以及旧仆,有码头恶霸欺辱老人家,对女眷欲行不轨。那女子贞烈异常,投了河。

    贾雨村唬了一跳,才要遣人去救,却见一船娘投身入河,将女子救了上来。

    他又忙派了下属去震慑恶霸,救了这对老夫妻。

    对方年迈,一口一个恩公。

    他这才知道,这夫妻本是扬州人士,因儿子夫妻早丧,这才带着孙女回姑苏。儿子乃是举人,可惜寿数不长。

    “书香门第,败落若此。老儿一死不足惜,只可惜我那孙女,才将将十六岁而已!守丧误了花信,这又……命呀!命呀!倒不如就这么去了……也罢了。”

    夜半三更,他听到声响,披衣而起,就见一白衣女子披散着长发站于甲板之上。他走出去:“小姐何故想不开?”

    那女子扭过头来,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就见她打量了自己几眼,然后凄然一笑,扭过脸去,喃喃的道:“此人虽落魄,然气度斐然,倒是个轩昂男儿……”

    第1118章 红宇琼楼(60)二更

    贾雨村续弦黄氏,低调成婚。

    女子出身书香门第,正值二八芳龄。可惜父早亡,祖父母年迈身子不好,无亲眷无助力。幸而得一贵婿,此人虽年近中年,家中子女与这黄氏年纪相仿,但老夫少妻,郎才女貌,倒也不失为一段佳缘。

    桐桐得了信儿的时候,就皱眉:娇杏被甄士隐留在了封家,封家四处打探女儿女婿的去向,想去京城寻人,倒是听闻去老宅找过。

    如此,娇杏应该是避开了贾雨村。

    可这打哪来这么一女子,竟是在赴任的途中仓促成婚。

    银翘从外面买了小食回来,装了盘子放桌上:“听闻知府夫人孤苦,祖母病重,这才仓促成婚。一则以安老人家之心,一则冲喜以救之。倒是成就了一对佳偶!

    听闻知府大人器宇轩昂,那夫人年轻貌美……前几日知府大人布衣游湖,与民同乐,而今被传为佳话。”

    桐桐笑了笑没言语,她觉得贾雨村八成被人算计了,还被蒙在鼓里呢。

    此人辞去甄家的馆舍,这便是察觉到了,甄家恐难依附。于是,他便投靠了王子腾!

    王子腾是要站在甄应嘉的对立面上的,因而,他的立场该是与王子腾一致,与老东家甄应嘉成政敌。

    而今呢,一下江南就娶一妻室。

    年轻、貌美、无依无靠,怎么就叫他遇上了?

    无他,好色,掉陷阱里了。

    而江南敢这么算计的,能是谁家?

    所以,到了要紧的时候,贾雨村这立场就很值得斟酌了。是为了美人向卢家臣服呢?还是为了前程舍了美人呢?

    贾雨村就任知府,卢文辉做了同知,四爷依旧为通判。

    此次,四爷举荐了宋书,宋书出任训导,掌管一府教育事宜。

    新官上任,有三把火。贾雨村先夸四爷:“姑苏接连大变,然治安极好!虽不至于路不拾遗,但也甚少见到盗贼。这两月来,只有三件盗窃案,还都是家贼所为。可见金通判治理之能。”

    四爷点了点头,未曾接话。

    贾雨村就又道:“因官员空缺,许多急务要急办。其一,夏粮赋税征收;其二,江防水利需得修整,夏汛秋潮,不可马虎。”

    秋粮征收乃是四爷的差事,修水利是卢文辉这个同知的差事。

    本也是应有之意,那就这么着吧。

    公事说完,贾雨村设宴,请下属赴宴,又有姑苏士绅作陪,闹到四爷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了。

    桐桐打着哈欠:“其人如何?”原著上说此人乃是’奸雄‘,是否真实如此。

    四爷哼了一声:“能被称’雄‘之人,终归是有一些常人未有之能的。”

    桐桐操心的是,夏税不好收呀!

    四爷洗漱完往下一躺:“你去游湖去,选一个雨天,坐上画舫,在湖上玩一玩。难得这么清闲的日子,你燥什么?”

    “这不是操心你这个税不好收嘛。这样的天,湿热湿热的,你还得上地头去,遭罪呀!”

    四爷吹了灯:“瞎操心,睡觉!”

    桐桐:“……”这人!

    税难收,这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个当口,同知府卢文辉这个同知又负责水利,于是,农忙在即,派了徭役下来,征调民夫整修河道。

    一边急着抢收,收上来官府才能收钱谷,赋税才能完成;一边正因为庄稼要紧,才要将水利检修一遍,若是水利出了事,将是颗粒无收。

    谁都占着理!

    贾雨村坐在知府衙门里笑了笑:自己这个知府不好做!一边是郡马,有靠山,上司难压服;一边是卢家子,在江南除了甄应嘉能辖制,谁还能将他如何?

    这两人若不闹些矛盾,自己这个上官便谁也不会放在眼里了。

    他就看着,看看这两人谁能赢谁,谁先来告状找自己来主持公道。

    可一等二等三等,始终等不到。

    选了一日,换一身短葛,拎了镰刀,背个箩筐,亲自去看看稻谷收割了没有。结果他就看到了,两边并没有闹出来。

    同知府该征调还征调,壮劳力都去修筑河坝去了。

    而其他人的收获速度并没有慢下来。

    割稻的工具奇形怪状,但确乃利器。用此等工具割稻,能省一半力气一半人力。脱稻壳的工具也是他从未曾见过的,脚踩着,稻谷就流了出来,剩下秸秆。

    莫说壮劳力了,便是七八岁的孩童都能操作。

    四爷的模式是,招募铁匠木匠,这些人没工钱,但只要手艺过关,可以抵扣家里的赋税。这些人来做农具,做好的农具就属于官府所有。

    使用费用和所缴纳的赋税相互抵消。

    你家十亩田,收获两千斤稻谷,用衙门的农具快速的收获了,那请把你家的一百八十斤的赋税交上来。

    有没有这个农具,你都不得交税吗?现在省时省力了,脱籽干净损耗少。腾出来的时间,还能去做工。

    一府三县,尽皆推广开了。

    这个办法只能用这一年,但农具的改革,省了人力,这就意味着来年可以开荒,可以耕种出更多的田地。

    贾雨村蹲在地头,一样一样的看了之后,心说:这不是升官不升官的问题,只凭着这个,是可以赏赐爵位的。

    此人上升之势不可阻挡,拦此人实属螳臂当车。

    但留此人为下属,实是难以驾驭。

    若是一普通官员,有此才干,自己作为上司得好好用他。这治理的好了,自己能分一份功劳!便是举荐他,那也是为朝廷简拔良才,也是功劳!若是往吏部调动,这个履历对自己而言,就特别重要。

    但是,此人不是一个普通的官员。他有密折上奏之权,是他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谁想分一杯羹都不成!皇上、太子都知道此人之能,谈不上自己选才。

    这就导致了,姑苏治理的再好,竟是与自己这个知府毫无干系!

    若不能有好处,留此人便是弊大于利的!

    只一瞬间,他就决定了,一定要上折子大赞此人,将其送到高处,远离姑苏。如此,不仅不得罪人,还能落一人情。

    于是,四爷忙着钱谷入库,那边贾雨村的折子一级一级往上送,送到了御前。

    皇上知此事,之前上密折曾提过,想在姑苏先试试,若是可行,此便可推广。而今看来,成效不错。

    省力,人均可耕种面积变大,便是将赋税下调,但整体赋税是增加了。百姓收的多了,这于人口繁衍是有极大好处的。

    折子他看了,又将密折拿出来比对了比对。

    这个金镇什么都好,密折是用来奏紧要的事的,比如谁要造反呀?谁背着您又干了什么了?诸如此类的。

    但是这个金镇不是,他很啰嗦,将密折当私密信件在投递。

    在密折上,他说,他父亲在山里种植药材,收药材也是个极其繁琐的活计,他就曾想过,若是能叫父亲省力些便好了。

    皇上:“……”这是个极其孝顺的人。

    他又说,中秀才以前,曾一度认为杂学才是有用的,读些四书五经甚迂。可后来渐渐懂了,先有忠孝节义,礼义廉耻,才能称之为人。为人后,需得办事,而杂学才能助人从高处落到实处,教人怎么去务实。

    皇上:“……”这些东西实不必告知朕!天知道朕是怎么忍了这些碎碎念。还心想着,这是不会用密折,回头别搭理,他自己就悟了。

    然而人家没有,人家几乎一旬一个密折,上一个密折还在念叨:实乃无奈之举!河防紧要,徭役抽调了壮年劳力,臣心急如焚。知府大人有令,需得尽心;同僚初任事,怎好拆台争执?

    看到这里,皇上就觉得,这个知府是谁呀,这人很不好!这般安排看似合理,其实并非如此。此人不是在做事,他是在做官。

    两个属下各自为政,相互之间有冲突,他站在高处看着,存的是什么心?

    这个人能任地方,若是放在朝堂上,必乃党争急先锋。

    还有这个同知,办事没有轻重缓急。粮食不抢收,必然有损耗,这是十成十可以肯定的事!但水患乃是概率问题。

    为什么不能抽调小部分,先检修要紧河段呢?

    这个金镇,还顾念同僚,不肯拆对方的台,殊不知这个同僚在拆他的台。

    把密信放到边上,再看递上来的折子——贾雨村!

    这就是那个很不好的知府呀?这折子再读,就觉得这个臣子心眼不好,夸奖里暗含的意思不就是要将这能吏踢走吗?

    岂有此理!

    皇上也写了一封信,觉得这个金镇需要手把手的教一教。

    赋税收上来了,四爷收到了密折,这还是第一次。

    桐桐都觉得纳罕:“这是要叫你办什么事?”

    四爷只笑,将密折打开,看完之后递给桐桐,坐在摇椅上晃荡二郎腿去了。

    桐桐接过来一看,这位皇帝在密折给四爷说,不光要埋头做事,还要抬头看路的道理。虽然言辞不多,但是他回复了。

    她:“……”只能问:“今儿又得上密折?”

    嗯呢!

    四爷摇晃够了,然后坐到书案后,写他的密折去了。在折子上说,别人抬头看路,那是总怕上面的人看不见他们。但臣知道您在,所以,埋头做事就好了。

    言下之意,您指哪,我走哪。您给看着路呢,有什么不放心的,乖乖听话就好了。

    对于那位同僚,他很厚道,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说这是人之常情,怕干了很多,但上面的人看不见。

    然后还跟皇上分享,说谁谁谁请他去喝了什么酒,那酒口味如何,做的什么船,吃的什么菜,又很遗憾,不知道陛下南巡的时候有没有尝过。

    桐桐在边上看着,然后就:“……”请你吃喝的人得谢谢你,把他们的家底全叫你给露了!

    第1119章 红宇琼楼(61)三更

    这一年,直到秋收后,都是风平浪静。

    今年也还算是风调雨顺,姑苏一地,粮食大收,赋税钱谷交齐,对于四爷而言,这一年中最重要的差事就算是完成了。

    过了中秋,天渐冷,桐桐在院子里摇桂花,收起来做糕点之用。

    银翘问说:“郡主,有鲜甜的藕儿,才挖出来了……”

    “这个好!”桐桐叫人:“送一车来,做藕粉。”

    藕洗干净后,白白胖胖的,她又想吃莲藕糕,需得蒸糯米,想了想又喊人:“把家里送来的枣泡上……”

    将枣核去掉,塞上糯米,蒸出来淋上桂花糖,也是一道美味。

    后衙里都是她欢快的声音,前衙此刻却气氛凝重。平安州连着三年遭遇旱灾,有流民闹事,朝廷征调粮草,以备应急之用。

    四爷将征调令放在一边:小户百姓哪有余粮?小地主之家,尚且也只是温饱,需得勤俭非常才能供养一个读书郎。

    真正的巨富乃是士绅大官,宰了上一两个,抄了家就足够办大事了。

    而且,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呀!

    这次,他没给皇上上密折,而是给四王写信。在信中他也只谈日常,诸如与郡主出去玩耍,看到小童在水渠边挖小沟引水。大河磅礴,小渠小沟便满满当当;大河干涸,小渠小河自然就干了。倒是许多深水沟还是有水,鱼虾全在其中,往往守住这样的水沟,便能有大收获。

    信写完了,可这封信还没寄出去,就听到消息,有钦差下江南,亲自督办粮草。

    贾雨村说四爷:“金通判,此次钦差为四王。粮草之事,迫在眉睫!此事若耽搁,必为重罪。”

    是啊!事有轻重缓急。

    他回去之后,将之前写的信焚了,又重新写了一封:朝廷没钱,百姓有粮但不能无偿征收,或者打着将来抵税的名号先征调,这不可行。

    如此做,就怕平安州的事还没落下,江南又得起乱子。

    四王接到信的时候沉吟了一瞬,焉能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从哪变出这些银子来。

    户部的账目不敢细看,竟是外债极多。有些老账目可追朔到三十年前。

    那而今怎么办呢?

    四王先见王子腾,你们征调不来粮食,那就拿银子来。

    王子腾从哪里来的银子?

    四爷在转圈圈,这事很难办:“按说,江南富商无数,该是有家资,足以借贷。但是,包括盐商在内,生意要做,官府要吃大头,他们手中的利益是被吃了的。本来心中就存着怨气,贪官剥一层,朝廷还要剥一层,拿不出钱来事小,引起民愤事大。”

    桐桐嘴里的枣子糯米都不香了,她放下米糕,喝了一口水,这才道:“其实,这事要办也不难。”

    不难在哪?

    桐桐抬起眼睑:“叫人放出消息,朝廷急着用银子,而今要查水利。”

    四爷:“……”

    “水利每年耗费朝廷巨额资金,这里面贪了多少,大头在谁的手里,咱心里都是心知肚明。贪污得来的,一半太子吃了,剩下的一半中的一半,甄家吃了,其余的才被大大小小的经受者瓜分了。”

    桐桐就说:“四王只要摆出这个阵仗,太子就会以为四王是有意害他!在朝廷的紧要关头,捅出水利贪污案,这对有多少人对太子失望?太子为了不将此事掀开,必然先得帮四王将眼前的事应付过去,省的他在水利上纠缠。”

    四爷:“……”

    桐桐看他:“不对?”

    四爷:“……”对是对的,但是:“这就意味着四王要站在太子的对立面,你问过四王是否愿意吗?”

    “这等大事面前,他若过于爱惜自身羽毛……”那他也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四爷认真的看桐桐,而后便笑了:“对的!大事当前,他若爱惜羽毛胜过天下,太在意褒贬,确实不合适。”

    于是,四爷送了信去,只两个字:水利!

    水利牵扯江南三省,且几乎每年都有大量的投入。

    四王扫了这两个字一眼,然后快速的合上。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攥着信纸,而后缓缓的展开,看了再看,再喊亲随:“听闻江南亦有灾情,本王打算去看看水利……为何年年修年年泛滥……”

    是!

    甄应嘉接到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四王这是要接着这个机会,朝太子发难!

    他八百里加急先送消息给东宫,而后召见下属,商议此事该怎么办。

    卢宝昌就道:“商户!整治几个大商户,能筹集一些来。”

    甄应嘉摇头:“变卖产业需要时间,而今朝廷急需现银和随时能起运的粮食。”

    总督于海靠在椅背上,“此事不能大动干戈,否则,必回惹下大乱子。”

    卢宝昌问说:“难不成吃进去的,还得吐出来了。”

    于海没言语:吃的人多了,不是谁都需得往出吐的。

    甄应嘉有些明白了:在江南置地者,多是勋贵。

    他们人在京城,可田亩皆在祖籍。譬如荣宁两府,修堤坝如何绕的开他们的庄子?修个水利,需得给他们银钱。他们拿了银钱,用庄子上的佃户修了就是了。每年从中都可获利一抿子。

    而今嘛,事到临头,就得他们拿银钱出来。

    于海便笑了:“王子腾若是不拿银钱出来,岂不更可乐?”

    这事得急办,飞鸽传书送信出去。

    贾家收到信在三天之后了,贾政看了一眼,便叫人给王夫人送去了:“告诉太太,将此事半了。”

    王夫人拿到手里一瞧,足足三十万两!哪里还有这么些银钱?

    她叫了王熙凤来,王熙凤靠在边上:“这是哪门子王法?给朝廷立了功了,做了朝廷的官,朝廷不说养着功臣、官员,倒是叫功臣官员反养着朝廷!这可当真是笑话了。”

    王夫人转着佛珠,问说:“当如何?”

    “做不过是老家那些庄子田亩,着人当了,拿了钱好给朝廷尽忠去!”

    正说着呢,周瑞家进来了:“太太,二奶奶,史家来人了,求见老太太。”

    王熙凤嗤的一笑:“瞧瞧!瞧瞧!史家那日子拿什么跟咱们比?咱们尚且艰难,史家只怕得扫了地缝凑这笔银钱。”

    王夫人看她:“不要耍嘴,还不知你叔叔如何应承呢?”

    “叔叔坐镇江南,没的管事之人还得掏这笔银子。”

    “甄家的意思……”又是东宫的意思,谁能逃?

    娘儿们正说话呢,薛姨妈过来了,一来便抹眼泪,跟姐姐和侄女说薛家的难处:“……竟是现拿一百万两,此事才作罢。”

    王熙凤垂下眼睑,嘴角露出几分讥诮来:薛家并无那般大的脸面,百万也得拿呐。

    这么一比,好似三十万两也不算什么了。

    谁家都不敢耽搁,宁国府那边还有五十万两,而今一个个的乖乖的,星夜兼程的,将银钱给送去。

    这银钱说凑也就凑起来了,壹仟多万两银子,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四王将账目呈到御前:“……儿臣交差。”

    皇上翻了翻账本:“金镇给你出的主意?”

    四王沉默,没答这个话。

    皇上便笑了:“你们倒是大胆,一个敢出这样的计谋,一个竟真敢去办。”从臣下库房里掏银子,还真就给薅下这么些来。

    四王抬起头:“儿臣自知有罪,请闭门思过。”

    皇上’嗯‘了一声,“去吧!舟车劳顿,朕派太医给你,去歇着吧。”

    四王告退,慢慢的出去了。

    皇上看着御案上厚厚的一摞子奏折,一半是弹劾老四的,一半是弹劾金镇的。他抬起手,将这些奏折全拂了下去,御书房里发出巨大的响声。

    伺候的人尽皆跪下,无人敢发出声音。

    东宫内,太子闭眼坐着:“为何要逼迫孤至此!为何要逼迫孤至此!”

    书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喃喃之声。

    良久,他睁开眼,起身去了正院。

    太子妃大门紧闭,休养身体。除非有召见,否则绝不露面。

    太监叫开了正院的门,太子妃正拿着剪刀剪菊花,虽不至于身康体健,但瞧着也是面色红润。

    夫妻俩默默的对视,太子径直往内堂去,太子妃将剪刀放下,垂下眼睑,将剪刀放到托盘里,这才跟着往里面去了。

    夫妻俩同在东宫,可一年之内见的面屈指可数,除非大宴席,否则绝不碰面。至于说的话……在外面面前演演戏,相互配合还是可以的,但私下里,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而今,夫妻相对而坐,竟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太子不搭言,太子妃就能一言不发。

    面对这样的太子妃,太子悠悠的叹了一声:“你并非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太子妃抬起眼睑:“因为无子嗣?东宫庶子庶女不少。”

    “折了多少,成了多少,你可算过?”

    太子妃不言语了。

    “你看着她们争斗不是错,你不辖制她们争斗不是错,但你挑动她们相互争斗,以至于子嗣过半折损,这就是你的错!”太子看着太子妃,“孤未害你,但孤也未曾帮你。你若无辜,那那些孩子岂不是更无辜?冤冤相报,这便是你这个太子妃管辖下的东宫后院。”

    太子妃:“……”她微微抬起头,看向对方:“殿下此来,是跟臣妾算旧账的?”

    “你不辩解?”

    “辩什么?”太子妃看向太子:“身为男人,你要是能平衡后院,叫她们心甘情愿为你安安分分,那你就纳进来!若是不能,那就消消停停的安分过日子。

    臣妾的太子妃之位,是因为臣妾的父亲当用,并不是因为太子爱慕于臣妾,臣妾才成为太子妃的。”

    第1120章 红宇琼楼(62)一更

    太子面色平静:“孤娶妻晚,为何?”他叹了一声,“父皇在送上来的名帖中甄选,选中了五人。而后又暗中观察了三年,这才选了杨家女。你父有功,但并非只你父有功。三年里,你如何做到让宫中满意的?”

    太子妃抬起眼睑看着太子,张嘴要辩。

    太子却先道:“查你之人乃父皇暗卫,并非甄妃可左右!因此,莫要说什么甄妃为了掌控皇宫,才刻意选了你,这不是理由。”

    太子妃:“……”她’嗯‘了一声,“既知有人观察于我,难道我真能随心所欲?”

    “你如何发现有人观察你?”

    太子妃垂下眼睑,嘴角勾起:“我姑姑曾送我山中猎犬,它十分机敏。”

    “彼时,你便知宫中在相看太子妃,备选的是皇后,需得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子说着,便冷笑了起来,“你家若无心送你进宫,你的名帖不会出现在父皇面前;你若无心东宫,你不会做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来欺骗宫里。”

    “贤良大度是真!而后变了也是真的!”

    太子冷笑了起来:“以为能做到,可真到了自己身上又做不到?”

    太子妃:“我是个人!我是个女人……”

    话没说完,她打住了。

    两人又开始沉默,谁也未将目光放在对方的身上。

    太子说:“你有错,孤亦有错,终究是成了一对怨侣。”

    “是啊!彼此憎恶,相见争如不见。”

    太子就叹了一声:“孤……送你去皇家庵堂带发修行吧!如此,此生便不会再见了。”

    送去庵堂?

    “您说什么?”太子妃愕然了,“殿下您在说什么?”

    “送你去皇家庵堂带发修行。”太子说着,就起身,“你准备准备吧!”

    太子妃怔愣在原地,看着对方起身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动。

    眼看着人要出东宫了,她转过身来:“殿下——”

    太子站住脚,没动地方。

    “臣妾……”太子妃缓缓跪下,“臣妾知罪了,甘愿自封宫门,反省己罪。”

    太子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却已红了眼圈,他与太子妃对视,而后摇头:“此事……由不得你!出宫去吧。”

    太子妃面色复杂:他必是要做什么了……此事必是凶险……此时,他想的是将自己赶出去!

    赶出去,便不会被他牵连。

    可真要这么走了,真的合适吗?

    所以,他是知错了吗?他是在说,放你走,不牵连你,你我今生恩怨两清吗?

    “殿下——”太子妃喊道:“你既知我处心积虑要做太子妃,那你就休想赶我离开,另娶新欢。此一生,我生是太子妃,死亦得是太子妃。”

    太子没再回头,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跪在了书房外。

    皇上从里面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这是作甚?”

    “儿臣恳请,将太子妃送至寺庙,带发修行。”

    “荒唐!”

    太子叩首:“父皇,儿臣有对不住她之处,走到今日,实非儿臣所愿!”他眸光沉凝,满是痛苦之色:“近些日子,儿臣常反思,反思初衷初心究竟为何?与太子妃之关系,跟儿臣与那些臣子的关系一般同。”

    皇上心神一颤,太子仰起头来:“与太子妃成婚之初,何尝不想恩爱两不疑?可何事是儿臣能掌控的?”

    皇上:“……”太子不纳妃嫔,属官会管,朝臣会管。一如太子不接纳臣下的忠心一样,会令臣下无所适从。

    太子又说:“儿臣对圣人言,而今多有体悟。跟太子妃相处,亦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皇上沉默,缓缓的闭上眼睛:这说的何尝不是跟臣子相处呢?

    太过亲近了,他们在外就敢胡作非为,张扬起来;太过于疏远,他们便会对太子生出怨气来。

    他在说,为太子之难。

    太子哭了出来:“父皇,与太子妃走到今日,非儿臣所愿!与朝臣走到今日,亦非儿臣所愿。而今之局势,儿臣与他们皆有错。儿臣知,姑苏一案,但凡儿臣主张杀,此案早了结了。可儿臣不能将罪责只推到臣下身上。”

    说着,抱着皇上的腿哭嚎出声:“儿臣有负父皇恩典,儿臣有负社稷江山……儿臣自请废黜太子之位……儿臣推举四弟……四弟一心为公,为子至孝,为臣纯然,堪为储君!”

    皇上低头看着这样的太子,将脸扭向一边。

    太子的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儿臣羞于对天下人,这些日子,夜夜难以安枕,恨不能以死谢罪于天下……”

    皇上抬脚将太子踢开:“混账东西!当着你父的面,动辄以死相逼,这便是你身为人子的孝道!”他颤着手指着太子:“滚回东宫去!朕看你还需得多念几年书,好好再学学何为孝道?!”

    于是,满朝皆知:太子认错了!太子请治罪。

    三王气的砸了书房:这个混账东西!看似认错,但何尝不是邀买人心。

    “对他的臣下倒是讲足了义气,这义气尚在忠君之上!”三王咕哝道:“你若不做太子,真该给你个’义忠亲王‘做做!”

    四王府里静悄悄的,无人敢大声喘息。他一个人在书房,一遍一遍又一遍的抄写着孝经。

    办事之时就想到了,会有一日站在太子的对面,可还是做了。

    自己亦知,最不该的便是与太子为敌,他想缩在三哥身后的。可事赶事,不得不做抉择。

    本王做了抉择,既然做了就不后悔。彼时,确实只有那样的办法可最快的解决问题。这于朝廷是有利的,于天下是有利的。

    这就是正确的!

    谋士说:“王爷,事已至此,那便一争到底。太子有江南之地,但王爷解了太平州之难,太平州亦可为王爷所用。真要一争,难道我等无一争之力?”

    王妃说:“王爷,不论您怎么做,妾都无怨言。”她手里拿着的瓷瓶,里面是鸩毒。若不成,那便死了。

    有甚可畏惧的?!

    四王夺了这瓷瓶,它此刻就摆在了书案上:何去何从?!

    而此事传到姑苏,已然是冬天了。

    老鸭汤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桐桐又撒了盐进去,才要将汤锅上桌呢,四爷回来了。

    脚步极快,带起的袍角飞起来都打到他的下巴颏了。

    桐桐瞧着他这表情不对,便先迎了过去:“哟哟哟……慢着点,我在呢!走这么快干嘛?我还能跟人跑了?”

    四爷:“……”

    桐桐就笑,接了他的大氅:“今儿风大,先去洗把脸……脸上都是土!”

    四爷:“……”他去洗脸了。

    脸和手一暖和,他的火气消下去了三分。

    等再转出来,桐桐满意了一点:“叫我瞧瞧,脸果然不冷了吧。”

    爷是动辄冷脸的人么?

    四爷看看,伺候的人都下去,这才去餐桌坐了,火气只剩下三分了。他一边给桐桐盛汤,一边跟她说京城的消息。

    然后骂太子:“果然是奸猾成性!不为人子。”

    桐桐:“……”能说啥呢?太子能做到三十多岁,本事总是有的!你们都算计他,他当然得先寻求脱身,而后再回头一击。

    瞧!人家举荐四王,天下就都知道四王图谋不轨,意图染指储位。

    你们在皇上面前给太子上眼药,还不许太子在天下人面前给你们上眼药了?

    四王如果图谋不轨,剑指储位,那跟四王走的近的,你们哪一个无辜了?你们都是想推翻太子的乱臣贼子。

    人家……反击的也没错吧。

    比较神奇的是,你们大概真是宿世的仇家,一碰上就都能把彼此给惹毛了。

    你这火发的,不是因为这件事难解决,而单纯的就是因为:讨厌的人干讨厌的事,怎么就叫你这么讨厌!

    这话该怎么说呢?

    桐桐打岔:“明儿熬梨汤!”去去火!

    四爷认真的看她:“……”

    桐桐:“……”这种怎么安慰?

    她就说:“我是担心四王……这次的主意是咱们出的!结果出了这件事,四王里外不是人了!外面怎么说四王的?该不会说他是……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吧。”

    四爷:“……”他问:“这顿饭诚心不叫爷吃了?”

    桐桐把酱鸭翅夹给他:“吃吧!”其实你们都是’柔奸成性,妄蓄大志‘!

    但这顿饭四爷吃的极其不香,那鸭翅吃到嘴里,骨头不急着吐出来,搁在嘴里嚼啊嚼的。

    桐桐:“……”我这遭的是什么罪呀?

    她一边吃饭,就一边道:“这也算是黔驴技穷了!”

    这话四爷顺心了:对!那就是头驴!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这是最后的本事了。”

    四爷也爱听这个话:“可见无所不用其极,何曾如妇人?”

    “只有弱者才祈求怜惜,强者从来不会。”

    四爷用勺子舀了半碗的红烧肉盖在饭上,这话也有道理。

    桐桐一瞧,这饭是吃进去了,顺心畅意的吃进去了,这才道:“四王所经历的,不都是王者的必经之路?”说完小小声的道,“爷难道不是这么被人一路误解过来的?”

    是的!这是四王本就该经历的。

    “何况,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不遇事不知人呐!陪着一路披荆斩棘、起起伏伏的,那叫功臣!一样是从龙之功,这远近亲疏各不同。大浪淘沙,方显真英雄。穷途之交,此方可交心!四王需得有契机看透人心,识别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四爷一边听着,一边吃了三大碗饭,喝了两大碗汤,然后夸桐桐:“要么说,我就爱听你说话呢!你的话听着……就是下饭!”

    说完,往书房去了:“我去给京城写信。”

    桐桐看着风卷残云过的饭菜:你怕不是饿的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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