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宏市查什么呢?
乡镇派出所户籍科那边说,连花的户口早就迁走了,迁往疆省去了。可找出当年的迁出证明,却发现这玩意是假的。
经办人都已经不干了,她是当年的协警,当年的乡镇派出所好些工作人员都是安插进去的关系户,对于这方面的管理并不严格,有些甚至可以说混乱。
也就是说,只有户口迁出,却不知道人家把户口到底是迁移到哪里去了。
桐桐就问说:“按说,这证明上应该有同意迁去某某某地的字样,然后在上面盖章。他迁出了,只能在上面写的地址上落户,所以,当年的证明文件合规吗?”
被问询这人拉着个脸:“过去多少年了,我咋想得起来?”
“你当时有没有资格办理户籍的迁入迁出?”
“赶上有人来办事,人手缺,科室里的大姐早早下班了,我顺手帮个忙,咋那么多事呢?”这人说着就白了一眼,“查啥呀查?不就是违规办事吗?告去呀!”
桐桐:“……”真是长了见识了。
也就是说,这里面可能存在问题,比如说先盖章,再由对方去填证明上的东西。连花可能钻了这个空子了。
真就是能气死个人。
从里面出来,卢艳问:“现在怎么办?”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混不吝的!
“去宏市!”
查接受调查的棋牌娱乐中心,这种地方多多少少都被罚过。而且,一年几次的罚!
王佳说,她听见有麻将的声音。像是她们这种不事生产的人,靠什么生活呢?
偷?没有这个手艺?
组织卖Y?没有这个能耐!要不然不会只关着王佳了。
能放在台面上的就是赌,这玩意不算违法,只跟治安有关。经营性的打小牌的棋牌很多,赌资较大的,才给予治安处罚。只有情节特别严重的,才涉嫌赌博罪,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而这种小棋牌室,常常会因为各种原因被人举报,举报了几乎都会被不同程度的罚款。
那么,这就是有记录的。
查一查看看嘛!
找部里的领导周川周主任,他给这边的打了招呼,几乎没有怎么费劲,就得到了配合。这个连花身后没有更大的团伙,因此,她对身份信息的变更就很难操作。
连花当时在连家有户口,她的身份证号码在变更二代身份证的时候按说是不能变更的。但其实并不是如此。好些人的二代身份证因为种种原因,号码也不一致了。不是十五位变十八位的不同,而是后三位都变了。
这还不是个例!
但是,在连家登记的出生年月是再怎么样都不会出现错误的。
在被处罚的人员名单里,找到了一个叫花莲的人,这个人跟连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调出这个人的资料,显示花莲的住址就在宏市的一个城中村,在家里开着棋牌室。
而她的户籍确实是从连家所在的乡镇迁过来的,她的曾用名也确实叫连花。而长相嘛,照片上的的连花除了鼻子以下,其他的都跟画像上比较像。户籍档案上的照片上看,她像是龅牙一样,牙齿露在外面。
龅牙可以整形,不龅牙也可以戴上假牙装龅牙。
连花在拍摄证件照的时候,戴上了假牙。所以,不管怎么比对,好像跟画像里都不像一样。
这个连花已经结婚,丈夫叫刘贺,两人膝下有个女儿,跟了继父的姓,叫刘蝶。这个刘蝶领着残疾人补贴,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都缺了一节关节。
查到这里,基本就算是找到了。
等上门去调查的时候,赵胜男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那个裁缝铺的老板娘:“没错!是她。”
连花被逮住了,拿了王佳的照片给她看,她也认了:“这么着你们都能找见,我不认也也没办法。”
“同伙呢?”
“我婆婆,前年都死了。”
“为什么要那么干?”
“我婆婆年轻的时候就不检点,年老了,她儿子不认他!他儿子是牙医,拔牙的时候倒霉,闹出了人命,得赔钱。为了赔偿,欠了好多债。她没有办法帮她儿子,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你又是为啥?”
“我也没钱呀!我儿子是个傻子,我也得给我儿子攒钱呀!牙医有麻醉的东西,我俩把人迷晕还不简单?”
“咋运走的?”
“开车!我婆婆会开车,跟老相好借个卡车,跑一趟就好了。”
“为啥要偷孩子?”
“他们活该!为了儿子把我送人,害了我一辈子。反正家里的女孩都不值钱,我抱走怎么了?送我给憨子当媳妇,那再舍一个姑娘给我儿子当媳妇也没啥吧。”
桐桐看那个手残疾的女孩:“手怎么成了这样?”
这姑娘低着头,不言语。
连花直接说:“铡草的时候我故意给切了的!不切她心野,光想跑。成了残废了,她不嫁给我儿子也没办法了。”
“利用她,害了几个人?”
连花不言语了,这姑娘却说:“四个。”
……
剩下的就是警察要去审问的事了,与咱们再没有关系。
没有什么团伙,就是两个恶人都为了自己的孩子,把人家的孩子给害了。
可以说,这一行是非常顺利的。答案找到了,目的达到了,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赵胜男再次见到王佳,把答案告诉了她:“……你要是早点报警……不至于……”
“她们不涉及人命,所以,她们会活着。只要报警,她们就会活着!活着,坐牢,表现良好,争取减刑,提早出狱!”王佳笑了,“可要是我先找到……”她看着赵胜男的眼睛,“我要她们死!”这就是差别!
赵胜男:“……”
“你当律师,给这个辩护,给那个辩护。可赵律师,没有所谓的改邪归正。你们所谓的邪,是他们的思维习惯,是他们惯常的做事方式。都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好人千难万难历经劫难,成不佛!坏人只要放下屠刀,他就成佛了。这公平吗?”
赵胜男:“……”她只能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只要恶人知道会成佛,他才会放下屠刀,停止对好人的伤害!若是他知道放下屠刀是死路一条,他就会一条道走到黑,永远不会停手。”
王佳沉默了,半晌之后才道:“……或许我是恶的,所以,我只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我可以代理你的案子,去打这个官司……”
“会死刑吗?”
“那三位受害人被放逐之后,各自归家……隐瞒了那一段不堪的经历,安稳的过着日子……”
“会死刑吗?”
赵胜男:“……”她摇头,“很难。”
王佳便笑了:“那我坐完牢出去……说不定过些年,还能等到她们出狱。”
赵胜男:“……”
“我神经衰弱,很长时间了。”
赵胜男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王佳。
王佳揉着额头:“最近有些燥,狂躁……情绪起伏大……”说着,便起身了,“我不想听那些事了,难受……”
说完,真就走了。
赵胜男看着王佳的背影,怔怔的出神。王佳很聪明,她真的很聪明,她一再表示她有病,从神经衰弱这种病症,发展成为狂躁症、抑郁症等等的精神疾病,不是不可能。
一旦真被确诊了,她真要是出狱了,那她真可能去……杀人!
出来之后,她把电话打给林雨桐:“……我觉得无能为力。”
桐桐没言语,最近,她也时常有这样的感觉。
电脑屏幕开着,上面是秦百叶的资料,从这几年警方根据掌握的线索,找寻回来的孩子踪迹看,她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团伙,就是……没钱了,抱个孩子换钱。
好吃懒做,四处游走以谋生,就是这么一个人。
当年抱走金子豪,其实是偶然。她混到京城,那天吃了发芽的土豆食物中毒了,到医院看病。出院的时候,看见病房里好些带产妇和孩子走的人,忙忙张张的,她混进去是拿人家看产妇带的礼盒的,偷出去为换钱的。
医院那种地方,其他病床的人都未必防备的住。就算是逮住了,也不过是一句走错了,不好意思。
顺着楼梯走,跑到了产科。在产科的过道上,看到坐在长椅上打瞌睡的孩子,抱着就走。
就是这种人……说起来,是有多大能耐吗?不是!就是纯坏。
赵胜男说:“林老师,我觉得你还是得朝上看,不能只埋头做事!单凭个人的力量,解救的毕竟是少数。真正有用的是法律!法律是绳索,绳索紧了,紧到伸手必背剁的程度,才能真正杜绝这种恶!”
桐桐认真的听着,一手电话,一手鼠标,鼠标滚动,屏幕上闪过一张张面孔。
她看见了那个叫诺诺的孩子的照片,然后划过去,像是诺诺这样,一直找不到的还有很多很多。
张南迁和鲁阳这对父母很好,盼盼作为志愿者,热心的帮助别人找孩子,也希望在这种找寻中,能碰到她的哥哥。
果果还在忙,因为市局接到报警,城中村一个三岁的女孩丢了,他们急着去找了。
四爷进来的时候,见桐桐面色严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递了一份资料过去:“这是陆建遇到的诈骗,有兴趣跟吗?”
“涉及境外?”
嗯!
桐桐才要说话,孩子从门缝里挤进来,看到妈妈不笑,她脸上的笑马上不见了:“我找叔叔姑姑玩……”
“去哪?回来!”
小当归跑回来,又偷眼看妈妈:“我很乖哦!”
桐桐把孩子抱起来,说她:“以后不许瞎跑。”
嗯!
“不许跟陌生人走。”
嗯!嗯!
“除了家里人,谁也不能跟!”
嗯!嗯!嗯!
四爷:“……”教过了!紧张过度了。
桐桐抱着孩子看四爷:“我能做的有限。”
去做就有其他可能!至少你得到的线索越来越多,也有更多的人被唤醒,愿意说出他们老家的一些见闻,解救的人员数以百计,这很了不起了。
桐桐叹气:“你看,凡经手的案子,没有一个出最终结果的。”
四爷就笑了:“进去了还能减刑呢,上哪找最终结果!最终结果都在法律条款上,大家心里都有数。”程序嘛,总得走完的。不判总是有不判的理由,后面牵扯的太深,不是一时半会能查明白的。
桐桐才要说话,林耀军的电话打过来了:“桐桐,老钟前儿打电话,问果果有对象没,说给介绍一个,是他们领导的闺女还是谁的……你问问果果,见不见?”
桐桐哭笑不得:“您问呗。”
“你问吧!他肯听你的。”
电话挂了,桐桐叹气:看!这么多年了,林耀军和张舒在果果的事情上还是这样,从来没有管的那么理直气壮过。
一如寻寻在外面的工作,现在还是不会很详细的跟家里说一样。问他了,他简单的说几句。不问了,他一句都不提。
一如觅觅,韩英和金运达从不问处对象的事,一问就不言语,消极抵抗,从不辩解也不解释,就是平静又敷衍的处理方式。
这种模式便是四爷从中调节,看起来是好些了,可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没有消弭掉。
金运达现在退休了,他出门应酬,也会见一些社会地位还算不错的企业家。他在寻求一个答案:像是这样的案例,给受害人的家属和家庭带来的伤害,怎么去量化?!不是只有打你一顿是伤害,也不是只有杀人才是伤害?就问这样的伤害怎么鉴定?所谓的精神赔偿,又拿什么赔偿?怎么样的赔偿能弥补?
他希望未来逐渐完善的法律能给这种事件一个说法,一个公道!
“可能……也许我压根就等不到这一天。”他是这么说的。
四爷安慰他说:“等您的儿子把企业做到举足轻重了,会替您说这句话的。”
桐桐就笑:“您放心,等我的名气更大了,有更多人关注了,一定会有更多人了解这些案子,继而有自己的判断。”
这好像就是个目标,冲着这个目标咱超前走吧。
姜山给桐桐打电话:“有一台至关重要的晚会,你要不要试试?黄佳妮蹦跶的比谁都欢。”你辛苦些,要当一姐,就得把该踢的踢出去。
“我去!”
这才对嘛!
挂了电话,洗把脸抖擞抖擞精神,准备去忙了。
四爷指了指资料:“诈骗的……你接吗?”
诈骗跟人口失踪也是挂钩的,“接!”桐桐出去,将资料一拿:“路漫漫,道阻且长……”
“道阻且长,行则必至!”四爷给她把鬓发捋顺,这才道:“去吧!我在!”
有我在你身后,你只管朝前——
第1332章 世俗烟火(1)三更
鸡打鸣,喔喔喔的叫唤着。
桐桐迷迷糊糊,脑子里跟走马灯似得闪着。有抽噎的哭声传来,她想努力的睁开眼,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隐隐的有说话声传来,时远时近的。
然后有冰凉的手指放在她的鼻子下面,紧跟着是个女声,很年轻:“还没咽气。”
“没咽气?我刚摸着咽气了呀。”这是另外一个女声,声音里带着些惊讶。
“没有!你再试一下……”
又一个冰凉的手指伸过来,放在鼻子下面,试了试:“怕是快咽气了!进出的气都是凉的。我爷爷过身的时候我守着呢,跟这一样,进出的气冰凉冰凉的,回光返照,清醒了半天,吃了半碗饭,就咽了气了。”
“叫人通知大姐,赶紧回来!再把奶奶和二婶小姑叫来,我瞧着咱妈是真不中用了。”
桐桐正听着呢,心说这是啥意思呀?这说话的语气,横竖不是亲闺女面对亲妈要咽气时候的语气吧。
正寻思呢,边上’嗷‘的一嗓子,有人放声哭出来了,听着都不像是成年的女孩子的哭声,“妈——妈——妈——”
一边哭着,还一边摇着。
桐桐心说,这么一对比,这不就出来了吗?这个肯定是亲闺女。
那话咋说的?儿媳妇哭,是虚情假意;亲闺女哭,那是感天动地。
这孩子哭的太凄惨了,真情实意的,她都不忍心了。
这一哭,感觉声音越发的嘈杂起来。
“咋就不中用了?”
“金镇好好的去修渠,谁知道从石坡上滚下去,说是人不行了,正往回拉呢!昨儿通知到大队上,这金镇家得就闭过气去了。”
“本身就是个病葫芦!多亏把大姑娘嫁了,老大老二把媳妇娶了……要不然,更挂心。”
“还有三个呢,她能闭上眼?”
“也都不小了,小意都十三了。”
外面你一言我一语的,那声音都往桐桐的耳朵里钻。
她就:“……”六个崽儿呢!有三个都成了家了。我现在这是多大的岁数了?
脑子里翻腾着:哦!年纪不大,今年才三十四。
现在是五三年,两口是三十年代结的婚,结婚早,十四岁就嫁进来了。十五上生的大姑娘,叫金如。第二年生了一对双棒,叫金福、金禄;隔了一年又生了个小子,叫金寿;又隔了一年,再生四儿子金喜;次年,添了一个闺女,叫金意。
连着生育五胎儿,添了六个孩子,四男二女。之后身体就不太好,真就是个病葫芦、药罐罐,成年的与病为伍。
去年把年满十八的大姑娘金如嫁出去,嫁给邻村一个叫关小海的小伙子。
今年夏收后给大儿子金福娶媳妇,娶了一个叫吴牡丹的姑娘。
秋收之后给老二金禄又娶了,娶了个叫李润叶的姑娘。
而今才是霜降之后,马上入冬了,天也真的冷了起来了。公社安排修水渠,各大队都抽调青壮前去。
丈夫金镇才三十五,还有两个十八岁的儿子都被抽调走了。
昨儿晚上公社派人通知到大队,说是人送到医院了,大夫说救不了,把人往回抬吧。这消息一来,原主就厥过去了。
然后儿媳妇觉得一晚上都没醒来,八成是不行了。听这意思是要张罗着办丧事了。
脑子里正想这个事呢,远远的就听到哭声:“妈——妈——你等等我呀妈——妈,你再看我一眼呀——妈,你咋那么狠心呐——”
“小如,赶紧的!你妈快咽气的,快着些……”
金如小跑着往里走:“妈——妈——”
自家妈躺在炕上,直挺挺的,被子给盖的平平展展的,可见自家妈是连动都不能动了。
“妈——妈——你要是走了,家里靠谁呀?”说着,就喊道:“叫人去镇上,把金寿跟金喜叫回来……”
桐桐听着议论声,感情两个小儿子在镇上上中学呢。
不大功夫,两个半大不大的小伙子的哭嚎声传来:“妈——妈……”一个跟小牛犊子似得声音喊:“送医院!送医疗站……叫大夫……为啥不送?”
紧跟着就有个有力的手臂拉她:“妈——妈——我背你去医院——”
桐桐努力的睁眼,耳边有个跟着哭的男声:“别折腾了,人到了这份上,在炕头上咽气是福气。”
这是哪个?
“姐夫,你说啥呢?病了就看大夫……”
哦!这是大女婿呀!听听!听听!要么说’儿哭一声惊天动地,女婿哭一声——不如驴放屁‘!
驴一放屁,桐桐就挣扎着睁眼了:驴一样的女婿,我要死了,我姑娘不得被你欺负死呀!
然后驴女婿不知道,他把丈母娘给气活了!
人一睁眼,大儿媳妇吴牡丹就心说:快了!回光返照了。
老二媳妇李润叶殷勤的朝前,扶婆婆靠着:“妈,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去。今儿你想吃啥就吃啥,吃了就好了……放宽心!”
桐桐眼前看到的都是双影,她从炕席上扯了破席片子,用那个偷偷扎在穴位上,眼睛才稍微好了一些。
她看着眼前的老二媳妇,长的一脸的精明相。头发梳成辫子,又盘起来用卡子卡住。白个盈盈的一张脸,柳眉杏眼的。蓝底红碎花的偏襟小袄,靛蓝的裤子,是个很体面俊俏的小媳妇。
眼神一转,看见边上哭红眼的两女儿,大女儿上了炕,坐在炕里,“妈,你靠着我。”
小女儿小小个的,这会子还委屈的抽噎。
金寿十六了,这会子朝外喊:“架子车——”
金喜过来抱被子:“铺着,咱走……去医院……”
话还没落下呢,一个老太太进来了。小脚老太太,不到六十岁的样子,头发盘的整整齐齐的。一边走,一边道:“别瞎折腾了,人的命是有数的!”
说着话,人进来了。
桐桐:“……”这是原身的婆婆,叫王翠枝,跟着她二儿子一家生活。住在老宅里。
老太太身后跟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灰色的偏襟袄,也是一双小脚,叫罗宝琴,是原身的妯娌。
王翠枝看着大儿媳妇:“……大镇也不行了,你也不行了……命到这儿了!你们都是那狠心的,撇下爹娘要走的人。趁着你脑子还明白,你把后事交代交代。金寿都十六了,也是大人了,这个不用管。金喜才十四,你看叫金喜跟着他大哥,金意跟着他二哥行不?”
桐桐还没言语呢,老二媳妇润叶就搭话了:“奶,不是我不愿意照拂兄弟妹子,实在没了爸妈,我们就得分家另过。我们自己才成家,还没过明白呢。叫小妹跟着我,那不是受可怜么?还有爷奶在呢,爷奶帮着照看三两年,就都成人了。”
王翠枝才要说话,润叶就又说:“奶,您放着那两副棺木,先叫我爸妈用嘛!黄泉路上无老少,那谁知道我爸我妈要先走呢!您叫我们先用,回头呀,等到了您跟我爷爷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给准备……也不能把您跟我爷给扔到沟里去,对不?”
罗保琴就不愿意:“这娃说啥呢?棺木是寿材,不能随便用。”
“哎哟!那咋办?横不能裹席子随便埋了吧。这家里连一块桐木板都没有了,连一副寿材都凑不出来……”
“现在都新社会了,不讲究那些。尽心就行!”
正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呢,大儿媳妇牡丹进来了,端着个豁口碗:“妈,鸡蛋沫糊……”说着,递了过来,“妈,金福正送爸往回赶呢,您再咬牙撑一撑,见见你大儿。你要是咽气了,你大儿回来得捶我,说我没把妈伺候好。”
她说着,就往下一跪:“妈,你吃吧!吃饱了好赶路!你放心,我应承下。没有你跟我爸……叫弟弟妹妹跟我着我们两口子过活。有我一口吃的,就不叫他们饿着……”
桐桐看着手里的鸡蛋沫糊,就是水里放了鸡蛋絮,再抓一把面粉搅拌成糊糊,倒入锅里搅拌搅拌。
这么大一碗,放了一个鸡蛋,哪怕有面糊糊,这玩意看起来也没有比面汤更稠。
但好歹,她去做了,做熟了,热腾腾的端来了,舍得放个鸡蛋,用一把面粉,来孝敬她这个将死的婆婆尽孝。
只是那个嘴呐,说出来的这个话呀……怪一言难尽的。
牡丹对着婆婆磕头:“妈,我替你大儿给你尽孝了。”说着,许是把她自己感动了,跟号丧一样的哭了起来。
这一哭,没见过这阵仗的几个小的,一下子都扑过来,跟着哭嚎了起来。
没能进屋的乡邻在院子里,还有人喊:“咽气了——咽气了——不能起丧,得等着金镇……两口子一块……图个吉利!”
桐桐:“……”我图了个大吉利!
她才要说话,外面有热心人喊了起来:“金福——金禄——快些——你妈咽气了!”
金福和金禄拉着只剩下一口气的父亲,才一拐进村子,就听到人家喊自家妈咽气!两人把架子车塞到二叔和堂弟手里,撒丫子就往回跑:“妈——妈——”
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呢,进来一看,自家妈端着一碗鸡蛋沫糊,好好的在炕上坐着呢。
金福朝外喊:“谁胡说八道呢?”咒谁呢!
外面的人又不知道:“不是你媳妇哭丧呢?”
金福惊吓过度,看见跪在炕前的牡丹就抬手要打。可还没打到媳妇身上了,肩膀就被笤帚疙瘩子狠狠地打上了。
抬眼一看,自家妈把碗不知道啥时候放在了炕沿上,顺手摸了扫炕的笤帚,就这么抡了过去:“我叫你打你媳妇!?再打你媳妇一回,我把你的皮给你剥了——”
外面架子车上的四爷听见了,这一嗓子喊的……他眼睛一闭,安心的晕过去了!
第1333章 世俗烟火(2)四更
夜里安静了!
桐桐把守着的孩子都给打发了,留下自己和四爷更加自在。
之前把人抬进来,盖上被子,能不能活得看命硬不硬。桐桐把手偷偷伸到被窝里,在穴位上用席子片戳了戳,本来面如金纸的,过了两个多小时,竟然起了鼾声。
这样子也不像是有事,倒像是在县医院碰上个庸医。
既然没事,家里又没有多余的吃的,连老太太和老爷子一并回去了,守着没啥用处。
一碗鸡蛋沫糊,给四爷喂了一半,桐桐自己吃了一半,算是肚子里有点东西。这才把守着的孩子都给打发了,包括大姑娘跟大姑爷,都先回去吧。
这境况就是这样了,留人并没有啥用。再说了,两村相邻,三二里路而已,抬脚就到了。
“都回去吧!有事喊你们。”
关小海讪讪的:“妈,那我们明早来。”
来不来再说吧!
先把人给打发了。
人都走了,桐桐才躺下。怎么说呢?这就是乡下两口子。
解放以前,这金家老爷子金大财在镇上的粮油铺子里当掌柜的,月月有俸禄拿,离家里还近。不算是富裕吧,但日子肯定是能过的。
跟老太太王翠枝膝下有两儿一女,老大是金镇,老二叫金安,老三是个闺女,叫金淑。
等大儿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金大财就跟城里一家的粮油分店的林掌柜结亲。
这林掌柜叫林河东,跟原配生了个姑娘,叫林桐。可惜,原配在闺女三岁的时候又怀上一胎,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紧跟着,林河东就续弦了个叫方娴的女人,进门生了一女一儿。
这长女林桐了,三四岁上就开始看后娘的脸色长大,到了十二三上就当个大人在用。后妈生的林宝书和林宝墨,都是进学读新式学堂去了,而这大姑娘林桐呢,一天学都没上过,在家里跟个伺候人的丫头似得。
林河东早早的给说亲,说法是嫁出去自己过日子去,比在家里要轻省一些。
出嫁的时候,也没有啥好的嫁妆。那后妈看的紧,就是两身衣裳,两个桐木箱子,两床被褥,这就是嫁妆。
只是在送亲的时候,林河东偷摸的塞了五块银元,就这么的,十四岁便嫁到了金家。
王翠枝就不满意这个儿媳妇,原以为从城里娶回来的,这怎么着也得有些家底吧,结果就那么一点东西。
旁敲侧击的问儿媳妇压箱银,原主闷不吭声,就是不说有这五块银元。
三十年代呀,婆婆打儿媳妇都是常有的。王翠枝倒是不打,不过是在林桐生了头胎是个姑娘之后,对原主就越发冷淡了。再加上老二金安娶了媳妇,娶的是在镇上当文书的罗家的姑娘,进门就带了两亩土地,被褥四床,衣服布料塞了两大箱子,银元装在荷包里,一摇丁零当啷的响。
这一比对,心自然就偏了。
偏了的结果就是,家务林桐来做。动辄就说:“你是大脚,做点活值当啥?你看看宝琴,脚裹的俊,一看就是啥也做不了的。你能干,你多受累!你是咱家的长媳……”
原身也不是干吃亏的小媳妇,到底是跟着后妈学了点东西,会私下里跟丈夫撒个娇,拿个乔,两口子的感情是真的经营的好。
婆婆叫干活,她也从不在丈夫面前抱怨,可一到晚上就累,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的。做饭的时候,舍得放油,二合面里永远细粮多。她倒是从不在丈夫面前贪吃,甚至从不主动碰干粮,但是给丈夫是真舍得。
一样的饭,必须点一些猪油或是香油在丈夫的碗里。但她是做饭的,啥时候也饿不着厨子呀!
婆婆见她大手大脚,就在厨房看着,她就弄些湿柴往灶里面塞,烟熏火燎的婆婆受不住,也看不见,她还一样偷吃。
在王翠枝心里,这大儿媳妇是一等一的刁滑人。把儿子笼络去了,儿子只觉得自己这个当妈的对他媳妇苛刻!全不知道他媳妇是怎么祸祸,怎么气她这个当妈的。
忍不了的王翠枝觉的得给大儿子一点教训,就在林桐怀第二胎的时候,威胁儿子,叫两口子带着孩子,都给搬出去,要把大儿子分出去。
族里都来劝,说没有把长子分出去的道理!
再说了,老宅多好呀,祖上盖的青砖瓦房,上方连带的两排厦房,严整的很。这咋能说分就分呢?
要是实在过不到一起,可以分着过,但不离宅子,还住在屋里。不管怎么样,得有长子一半的房子呀。
王翠枝拿捏的就是这个,觉得金镇离不了老宅这房子。
可金镇看着媳妇挺着大肚子干活,还就下了决心了,搬就搬!但房子该是我的还是我的,我可以放弃,当做给父母的赡养之资。
他原本打算带妻儿去镇上做工,租房先住着。谁知道媳妇这个时候拿了五块银元出来,又挺着大肚子,偷偷去找了她父亲林河东。
林河东没叫后老婆知道,偷偷的跟人又借了五块大洋,都给了女儿。还另外把粮店的倒仓粮弄了一口袋,有个一百斤上下,叫姑爷扛着回去过日子去了。
有了这十块大洋,这才在村子最里面的位置,买了一亩的宅基地,最开始只盖了一间土坯房,两口子就这么安了家。
这么多年,金镇是啥活都干,倒也不是体力活。他很活泛,在都很困难的时候,谁家有富裕的粮食,他帮着给联络着卖。没有啥铺面,都是以帮忙的姿态,赚点润手的钱。像是饭馆子的菜蔬供应,榨油收黄豆菜籽花生等等,挣的养一家子。
林桐这个原身呢,在家里种菜养猪养鸡,纺花织布,照看孩子,早些年又是生孩子又是养孩子的,又没有人给搭把手,是真的给累着了。
可饶是家里有林桐这么个病人,这家里也不算是那揭不开锅的人家。
这院子虽然还都是土坯房,但却不是草顶,上面可都是小瓦,不怕雨不怕雪。从原来的一间屋子,到现在的有上房三间,有两排厦房。
嫁大姑娘的时候,嫁妆还拿的出来,嫁的中规中距。
给两个儿子娶媳妇,也都该有的都有。
解放后,没啥挣钱的机会了,但是之前的积蓄办了三个儿女婚嫁大事,剩下这三个小的,还都在念书。
三儿子和四儿子都读镇上的农校,小女儿虽然十三了,但是解放前都是镇上没有新式学校,这孩子是从解放后才开始上学的。
小学读五年,这孩子十四岁才能从小学毕业。
这次去修渠,金镇拼命干,不为别的,只是听说公社要招办事员,他想趁机看能不能跟公社的头头说上话,给三儿子金寿寻个机会。
十六岁了,明年七月份,农校就毕业了。农校相当于中学,关键是不要学费,只是个书本、作业本、笔墨之类的,少不了些花销。这读完了,好歹算个文化人。
他想给孩子找一条路!
谁知道就给出了意外了!本来就病病歪歪的林桐,也把命给赔上了。这林桐是个好强有成算的人,这些年身体不好,对心气高的人来说挺受折磨的。再一没了丈夫,各种刺激之下,突发的是心梗吧。
桐桐揉了揉胸口,坐了起来。
夜里有点冷!炕上没铺褥子,也没有床单,就是铺着破席子,光溜溜,扎死人的节奏呀。
天黑前,牡丹揽了一簸箕干树叶塞到炕洞里,点了火算是烧了炕。这玩意不耐烧,没热多长时间,就又凉了起来。
坐在被窝里她都觉得冷。
干脆把两个被子摞着盖,她直接钻四爷的被窝里,这么着能暖和些。
四爷也贴着她,怕是也觉得冷了。
桐桐心里愁呀,而今这年代,你上哪挣钱去?大家大差不差的都是一样的——穷。
年龄上来说,也不能说去哪里招工,或者耐心的学个啥,另外谋个出路。三十四五岁,再过几十年,这年龄还算是年轻人。
可对于现在来说,这个年纪真的就不算是年轻了。都当了丈母娘、婆婆了,哪里招工能要你?而今这,动辄就安排家属,单位的负担很重。这结婚不结婚,对招工都是有影响的。
可要是走不了这条路,就真的得留在农村种地。现在这个年月,种地全靠人力,是自己行呀?还是四爷行?
做工没人要,农民干不动,做小买卖是要连累儿孙的,将来这成分不好弄呀。
士农工商,咱就说,能干什么?
四爷翻身,醒了一小下,含混的道:“睡吧!别发愁……有我!”
桐桐一下一下的拍他:你这个身体是真的伤着了,伤筋动骨,又损伤了内脏,得半年休养,你得养着才行。
回头得找个土郎中,再去抓个药,至少得喝三个月的药。这个冬天就养着吧。
这一觉睡的呀,极其不舒服。
天不亮,窗户外就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紧跟着闻到了一丝烟气,这是哪个起来给烧炕了。
桐桐翻个身,门被推开了,金福进来了,把尿盆端出去了,不大功夫就又听见扫院声,扁担的挂钩勾着铁皮水桶发出的声音。
这是大儿媳烧了炕,然后扫院子去了。
大儿子过来端了尿盆倒了,又去扛着扁担挑水去了。
桐桐:“……”活儿都被老大家干完了。
不行!我得出个值日表,给两个儿媳妇排排班,家务分着干嘛!老实人抢着干,滑头光做人面子上的活。
再有就是:很不必晚上提尿盆,早起端尿盆走,这才哪到哪,三十来岁的年纪,端啥老当家的架子?
三十来岁而已,我们也有私生活,这么闯进闯出的,不可以!
她起身了,穿着大裆棉裤,灰色的偏襟袄子,头发应该是光溜溜的盘起,木簪子簪住,一副老气横秋的打扮。
才一出屋子,二儿媳就端着热水进来了:“妈,您能下炕了?这肯定就是好了。专门给您烧了热水洗脸,您试试冷热!”
牡丹早起烧的水,润叶端来了,桐桐就觉得:“……”我是想当偏心眼的婆婆吗?不是吧!
当了婆婆了,站在婆婆的立场上,就是忍不住想偏心——怎么办?
第1334章 世俗烟火(3)一更
漱口、洗脸。
桐桐尽量把自己收拾利索,然后进去给四爷擦了脸擦了手。其他的先忍着,暂时是真没法子。
李润叶就在边上站着,看着婆婆伺候公公,等到婆婆一出来,她立马扬起笑脸,“妈,我收拾。”
她端了盆,另一只手把盆里的水扬出来均匀的洒在地上,然后用扫帚把屋里角角落落都洒扫干净。
这堂屋有什么?就一张方桌,两个方凳放在两侧。两边靠墙的位置放着单凳长条凳,来客能坐。
西边还有个屋子,屋子里放的织布机,纺线机。
这会子金意已经起来了,急匆匆的跑进来,看妈起床了,爸也醒着了,好似才放心下一样。自己跑到西屋,坐在炕上先去纺线了。
那线在她手中自如,桐桐:“……”她说:“小意,上学去了。”
“妈,我不想念书了。”
桐桐站住脚,隔着没门帘的门框看坐在炕上纺线的姑娘:“咋不想念了?”
“我们学校就我年纪最大,他们都笑话我。”
“谁笑你?”桐桐进了屋子,把这孩子的手从纺线车上拉开:“别气我跟你爹,去念书去。”
“念书能干啥?在家我啥都能干。”
“啥也不用你干,利索给我上学去!你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是没赶上好时候。”桐桐硬给这孩子拽下来,“我当年家里倒是有那念书的条件,可你妈命不好,落到后娘手里了!你呢?你妈还没死,你爸也没娶个后妈回来磋磨你!你给我好好念书去。”
用抹布擦桌子的润叶手一顿,把抹布朝桌子上一扔,就出去喊:“金禄,起来了!还睡啥呢?这家里病的病,小的小,念书的念书,花销的人多,干活的人少,你还懒?再这么懒下去,这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呀!”
金意朝外看了一眼,噘嘴:二嫂都不乐意了,你还叫我念书。
桐桐:“……”她转身,出了堂屋,站在院子里,喊道:“都过来!马上!”
金福挑水回来,才给水瓮里倒了水。牡丹在厨房,正做饭了。
金寿和金喜在后院,昨儿借了别人的架子车没还,这两人天不亮就出去了,去半山里砍了些柴回来,正在后院里摞柴火,急着给人家送架子车去。
金禄裹着的大棉袄,趿着鞋从他们屋子里出来:“妈,咋了?”
桐桐转身朝堂屋去:“都进来!”
“妈,我正做饭着。你们说话,我做饭……”
“你过来!”
“嗳!”牡丹应着,在围裙上擦着手,拘谨的朝这边走。一边走,一边偷眼看润叶。
李润叶心虚,但还是强作镇定,跟着金禄往里面去。一边往里走,一边戳金禄的腰眼。金禄偷偷瞪了她一眼,跟着往里面去。
四爷躺着,侧脸看着这一窝孩子:愁不愁吧!
桐桐在方桌西的凳子上坐了,指着两边的凳子:“都坐。”
面面相觑的,都坐下了。
桐桐看结了婚的两个儿子,这俩其实才十八,但现在就是大人了。这哥俩虽然是双胞胎,但长的并不像,是异卵双胞胎。
老大呢,高大魁梧,脸上有棱有角;老二则不一样,长的斯文俊秀,一副书生的样子。这俩都是上过几年私塾的,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这就算是在十里八乡难寻了。
老二体力上不如老大,金镇就想办法把这小子塞到大队上当文书去了。以前的地都是各家种各家的,他干不了重活,家里也不用他干重活。
可自从今年开始,各家要入合作社,这基本就是逐步开始集体化生产。就他这身体,能拿十个公分吗?按公分分粮,你说咋弄?
金镇给人家大队队长家打了好几千土坯砖,人家给儿子结婚盖房能用得上,这才给这小子换了个机会,去干文书的活了。
不干体力活就不狼狈,一天天的干干净净的,体体面面的,跟李润叶就搞上对象了。这姑娘长的是招人稀罕,看对眼了,没两月,嚷着想在秋后结婚,这才给把婚结了。
说起来,这新媳妇进门也就月余。
桐桐就说:“……树大分枝,这是难免的。家里兄弟姐妹多,年龄差距大。没有叫大的跟着父母养小的的道理。谁生的谁负责!我跟你爸还活着呢,老三、老四还有小意,有我们养。你们既然结婚了,那就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去!今儿咱就把这家一分。”
说着,就看金喜:“你跑腿,请你大爷爷,你爷奶,你二叔二婶,再去大队请人。”
这话一落,金福和金禄噗通往下一跪:“妈,我们哪没做对,你言语……”
牡丹吓的不敢说话,跟着跪在边上。
李润叶的脸都白了,金禄蹭的起身,拉着李润叶就走:“这家你要是不爱呆,就给我滚……”
桐桐’啪‘的一拍桌子:“关你媳妇啥事?”她起身,抓了靠在一边的扫帚就朝金禄身上打:“这是谁家?成家成家,你俩成家了,这是你家,也是她家。你叫谁滚?你要滚自己滚,再叫你媳妇滚,你爹好了还得捶你!”
李润叶才要哭,桐桐瞪了一眼:“憋回去!他要是再这么骂你,你就打!”说着,把扫帚塞进过去:“打!”
金禄只瞪了李润叶一眼:还不进去?!
李润叶到底是又跟进去了,坐回去,低着头不敢言语。
金喜左右看看,金寿戳了他一下,他才利索的跑出去了。
先来的是一个白发老者,精瘦精瘦的,这是公公金大财的大哥,叫金大发,也是金镇的大伯。分家嘛,本家得有人。
“咋闹的分家了?”
老者不好跟侄儿媳妇说话,只进东屋跟侄儿说话:“我看这一回来,精神倒是好些了,许是大夫的问题。吃了饭先去医院……”
“大伯,你先坐。树大分枝,早分早安生。”
金大发低声说:“你这身子……正是靠老大老二的时候,要不然,老三和老四这媳妇咋弄?娶得回来不?”
牡丹急忙给烧水去了,润叶跟着去,拎了热水壶,金意跟在后面抱着一摞子碗来了。
金寿把小方桌也抬起来,取了板凳,一会子,家里的堂屋就坐满了。
金大财是孩子们的祖父,他把桌子拍的啪啪啪的,“小的没成家,分什么家?就是要分家,也得等小意嫁人了。”
说着就看两个孙子,“你爸伤成这样了,争命着呢!你妈常年吃药,身子不好!你俩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还有个妹子没嫁人。你们倒是利索了,剩下这伤的伤,病的病,小的小……这是想叫他们等死?养你们这么大,就是叫你们撇下父母和兄弟的?”
队长也在边上说:“是这个道理!这自来,大的帮扶父母养小的,这就是责任。”哪有这样子办事的。
金大财说金福:“你是咱家的长子长孙,你行的不端,败坏的就是门风……”
金福:“……”我没想分家。
桐桐这才插上话:“是我叫分家的!”她看了这个公公一眼,“从小如到金福金禄,没赶上好时候。金福金禄还上了几年私塾,识字能写能算。小如一天私塾都没上过,就跟着两个弟弟认识点字,能算账,简单的会写。
解放了,都能上学了,他们年纪也大了。可金寿、金喜、金意,赶上好时候了,虽然了上学的时候年岁都算大了,但能上就得上。
谁家得日子都不好过,我们供三个小的念书,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他们兄弟俩跟着受累,也都是应该的。但是娶了人家姑娘进门,拉着人家跟着一块吃苦受累,凭啥?
这不是儿媳妇孝顺不孝顺的事,是本来就是这个道理!人家就是不乐意,就是计较这个,也没有哪里不对。”
“嫁进来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翠枝就觉得大儿媳说话没道理,要是照这么说,家家的日子都没法过了,“她们嫁进来之前就知道,这家里兄弟姐妹多,负担重。”
说着,就看了牡丹一眼:这牡丹有哪一点配得上我大孙子?论人样,我家金福是魁梧的男子汉的样子,牡丹呢?高壮高壮的,哪有个女人样儿?论才干,我嫁金福能写会算,心里有成算,待人接物有几个能比?牡丹呢,扫盲班都上不利索,一说话就冒傻气。
就是知道家里的负担重,好些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愿意嫁的就知道要负担这一大家子!要不是因为这个,金福的媳妇排出二里地去,都轮不到牡丹。
桐桐怼婆婆:“人家不嫌,那咱心里感激。若是遇到难处,需要帮衬,有借有还。但不能叫人家跟着一起养其他兄弟姐妹,这不是一码事!”
说着,就看这俩儿子俩媳妇:“……钱就不分了,你爹要吃药,这是救命的钱。家里的粮食,你们知道有多少,按照家里的人头,平分。暂时没有房子,你们还在家里住。各自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你们自己的。厨房里的碗筷,一样按人头平摊。商量着看谁需要什么。
家里这院子,家务也平摊!从明天开始,从老大家轮流;下来是老二两口子;老三和老四占一天。小意年纪最小,我就偏疼她一回,免了她打扫。我跟你爸也就不动手干这个了,算是你们的孝心,行不行?”
“妈!您看这话说的……我来打算,这还分啥……”牡丹抢着说了这话,“家里这点活,抬手就干了。”
“你不要言语!”桐桐拦了牡丹,又看李润叶,“有意见现在就提,要是同意了,以后就不许再往出翻。”
“妈,您看……您说啥是啥,哪有小辈说话的道理?”
“这话不对!这家也是你的家,现在问你的意见,你要同意就说同意。要说不同意,那就说哪里不满,咱再商量着办。我跟我儿子没私房话,也没啥不能叫儿媳妇知道的,当面说话,过后不提。”
第1335章 世俗烟火(4)二更
李润叶抬头看了一圈,这才看向西屋:“妈,我想要织布机。”
纺线车,织布机是家中的重要生产工具。能做这个的木匠不多,请了木匠师傅做,得管饭,得给工钱,家里要是有这个,能传几代人。
自家这个也不是分家分来的,是金镇家两口子分家单过之后另外添置的。布匹在现在来说,是十分短缺的物资。家里的女人很忙,忙在哪里了?就忙在这里了。
下地、干活,操持一家子的吃就算了,关键是穿。纺线、织布、自己染,然后裁剪,手工缝制。总说人穿的埋汰,这做不出来,可不得埋汰着。
农村大部分是这样的,当然了,有公职的另外算。厂子里大多数有工装,没工装的也有布匹定量供应。农村嘛,一是你弄不到指标,二是有票都没钱。
所以,家中有这两样很重要,家中的女人能纺线能织布,这也是衡量一个女人能不能干的一个标准。
这个东西,老二媳妇说想要织布机。织布机比纺线车贵——且贵多了。
桐桐就说:“可以!织布机给你,家里的小铁锅和新菜刀就得给老大家,这么着公平。”
李润叶:“……”她也想要那个小铁锅,“妈,那分了家,我们咋开火?做不了饭了。”
“找你男人,你俩商量着办!要不然,错开做饭时间,厨房的大锅总是能给你用的。”
李润叶:“……”她就又说:“妈,那笼屉呢?笼屉总该分给我们吧。”
“笼屉是可着大锅定做的,你先拿了笼屉,再按照笼屉的尺寸定做锅?”再说了,农村这笼屉,高粱杆就能编出来,争这个干什么?咋寻思的?
李润叶就不说话了,沉默着表示她的不满意。
金禄瞪了媳妇一眼,忙说:“妈,我自己想办法。”
牡丹几乎同时开口,说:“妈,要不,小锅给老二家!我跟您错开时间……”
两人一起开口,说了这个话。
金禄还没推辞,润叶就赶紧道:“那就谢谢大嫂了!我做饭墨迹,一块用锅,怕耽搁爸妈吃饭。还有小意他们上学,回来得按时吃饭!”
桐桐就说金寿:“那你写个证明,都来签字。算是我跟你爹分家的时候欠了你大哥一个大锅。”
本身织布机老大就吃亏了,再把补偿给的小锅让给老二家,那就折算成大锅吧。
金福不干了,这不是平白增加爹娘的负担吗?“妈,就这样吧!我自己想办法。”
金禄不言语,拉着李润叶就出堂屋:“妈,我俩商量商量,等我几分钟。”
商量吧,看你俩想咋。
金禄拉着润叶去后院,低声道:“那小锅都快烧的糊底了,争那个干啥?”
“那咱拿啥做饭呀?”
金禄看了润叶一眼,“你傻呀!咱这一分家,你娘家不来暖屋?来总不能空手吧。好的咱也不能要,但孬的也行呀!我瞧见你家后院的柴火垛上有一口破锅,咱家有个破油勺,有这两样,咱去换个新锅,小是小了点,但就咱两口子吃饭,够用了。”
“旧换新还要加工费呢!”咱哪有钱?
“你爸妈手里没有?你不想办法要,最后落到谁手里了?你姐可比你精,我上次去你家,你姐大包小包的拎回去了……咱先借点,等以后有了,肯定能还。”再说了,“我家给你家的彩礼可不少,你都带过来了?”
没有!
“那你说这彩礼,留给谁了?我宁肯叫你拿那个钱买肉吃,也不想叫你嫂子贴补了她娘家……你妈肯定给你说,彩礼要是都给你,过来你还得补贴婆家。现在分家了,咱的钱归你管,我不花一分,你想咋花就咋花……你寻思寻思!”这钱是你自己拿,还是你爸妈拿,补贴给你哥,你哥再补贴他老丈人。
润叶:“……得找我爸我妈张嘴,咋张得了口?”
“跟我爸我妈张嘴,你不是挺好意思嘛!你也看了,我妈这人公道,到最后啥也没多得,还叫人不喜欢。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润叶问说:“锅回来之前,咋做饭?”
“上你娘家住两天,省的做饭。”
两口子商量了几分钟回来,金禄蔫焉的坐着去了,润叶说:“妈,小锅我不要了!家里那破油勺给我,我娘家有个破锅,我俩拿这些去换个小锅。”新的!
桐桐:“……”行吧,“你紧着你的时间去做饭。”错开时间。
“我们先回我娘家住两天……”润叶说完了,就看了看在座的人,“等锅换好了,我们就回来。”
王翠枝气的脸都变色了,这不够丢人的,不知道的以为我金家过不下去了!她白了大儿媳一眼,说孙媳妇:“我那边有个锅,给你们送来。”
罗宝琴斜了婆婆一眼,到底没敢言语。
桐桐没言语,看了儿媳妇一眼:这个可以要!老人家补贴孙子,你做晚辈的觉得能拿你就拿,不妨碍啥。她乐意补贴哪个孙子都行,顺着老人嘛!
况且,当初分家,大房可是吃了亏的。
润叶接到婆婆的眼神,立马道:“奶给的,我得要!”说着就往出走,“在哪放着呢,我去取。”
罗宝琴这个做二婶的气的够呛:大房分家,从叔叔家占便宜,上哪说理去?
她跟着往出走:“给你说你也找不见,我去给你拿。”
润叶搀扶着二婶就走:“我以后常去,去的多了,啥都能摸到!以后我有时间就给我奶烧炕……家里有啥活干不过来,您也喊我。”
罗宝琴嘴上应着,这个侄儿媳妇就是长了一张好嘴,啥实在的都没有。
她就说:“……你婆婆太娇惯三个小的了,金寿念书都念到十六了。谁家十六不是家里的壮劳力?就金寿,这么个年岁了,还在念书。不过想想,你婆婆大概觉得她是城里面的,憋着劲儿要把子女往城里里送,供儿子咱还能想的通。你说就小意,一个丫头,横竖都是别人家的人,这花钱供念书,图啥?”
润叶跟着点头:“我一个做媳妇的,能说啥?”
“上学费钱着呢。”
“可不就是!”润叶就说:“半月前,我说妈,咱把那小萝卜腌上,你给我钱,我买二斤粗盐去。可就巧了,润叶没笔没本子了,要买笔和本子。我妈把钱给小意了,跟我说,腌菜太早了,怕坏,等等再腌菜。”
罗宝琴’啧‘了一声,“我家的萝卜片都腌入味了。”
“您看!这不就耽搁了。”
婶婶侄媳两人一路絮叨,到家里的时候,二房的小闺女金花正在屋里纺线。金花是一天学没上过,一个字都不识,还是个小脚,解放后放脚了,但还是习惯于缠着穿小鞋。一天到晚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活。
“二嫂子来了?”
润叶就笑:“看看,看看咱金花养的多精细。”
罗宝琴拎了锅来,递过去:“这锅其实是新的……”
谁家新的这么放着?润叶只笑:“不管好歹,这是我奶疼我们,补贴我们呢。”东西拿了,她并不多留,拎着锅就走,心里盘算着,加上家里的破漏勺,再加上娘家的破锅,连同这个锅一起,能去换一个大的新锅回来。
所以,今儿还是得回娘家一趟,跟自家妈要彩礼钱,再顺便住两天。
到家得时候,粮食都分完了。家里的油盐酱油醋,一块都给分了。菜窖里的菜也一并分了,就连菜地里那些盖在苞谷杆子下面的耐寒的香菜啥的,也是用尺子量好,用草木灰划线,从哪里到哪里是谁家的,吃菜各从各那一片拔。
真的分的特别公道,分家文书一写,这就成了。
金大发提醒:“还没写奉养……”
桐桐拦了:“不用写,有心就行。”这东西不能拿尺子量。
于是,还算是消停的把家给分了。
队长姓叶,叫叶贵阳,四十来岁的年纪。他是很少跟金镇家这个婆娘打交道的,这个婆娘是常年生病,谁能有印象?这一家不管有啥事都是金镇出面的。谁知道男人猛地倒下了,人家这婆娘立起来了。
日子不好过,是非就多。
自家也是给老大结了婚之后,再给其他孩子不管干啥,都得看老大媳妇的脸色。姑娘大了,做身衣裳吧,儿媳妇不乐意。这都叫啥事?
那就不如干脆给分开,他们的日子他们自己过去!人家小两口挣了自己花,要不然,就得两口子挣钱养一家,人家媳妇不乐意呢。
金镇家婆娘说的对,人家媳妇就是不乐意,也没啥不对!凭啥人家累死累活的,挣下点口粮分给别人吃?
桐桐说:“劳烦了,这就做饭,吃顿饭再走。”
家里还有人伤成那样了,吃啥饭?这就走了。
人家走了,桐桐就把家里晒的萝卜干,叫金喜给叶队长家送去,又给大房金大发家送了一份。就自家菜园子大,家里也只有这个能拿的出手了。一家一碗,别管贵贱,是个意思。
中午的时候,叶队长家得嫂子,这人姓戴,叫丑女,家里当小名叫的,也没个正经的名字。
“嫂子,快来。”
“我来瞧瞧,今儿好多了?”
“好多了!”
戴丑女把碗还回来了,里面盛放着一碗冒尖的豆腐渣:“我娘家侄儿送来的,他在豆腐坊,拿来你尝尝。”
算是个人情往来。
一会子金大发家得大儿媳妇,金顺的媳妇也来了,拎着个篮子,篮子里有十个鸡蛋,“留着补身体。”
鸡蛋可以去换油盐酱醋的,这是可流通的,“这……多不好意思。”
“拿着!咱是外人么?”
行吧!拿着。原主原来也养着鸡鸭的,这不是前后给两个儿子结婚,把鸡鸭全都给卖了。昨儿吃的鸡蛋沫糊里的鸡蛋,还是牡丹出去从邻居家借的。
把这个送走了,乡邻好些都来看望。或是两根萝卜,或是一捆子干萝卜樱子,或是一把花生,是个意思就得了。
等人都走了,桐桐取了一个鸡蛋,挑了最大个的,站在院子里喊牡丹:“你昨儿从谁借的,还给谁去。”
牡丹应着,拿着鸡蛋走了。
润叶一听见就趴在窗上看,见婆婆果然只给了老大家一个鸡蛋,这才坐回去:没偷着偏老大家就行。
再分家,最后一顿饭总要一起吃的。
今儿不出工,不干活,就不吃干的。就是蒸一锅红薯,一人一碗红薯汤,一盘子青盐腌的青辣椒。
这辣椒是霜降前摘下来的最后最后一茬。老的都红了,辣的火烧火燎;嫩的还没长成,没啥味道。
李润叶说:“大嫂,其实整根腌存的时间长。”
牡丹:“……”她’哦‘了一声,忙道:“也没有多的,剩下的不到一盆,三两天就吃完了。”
桐桐喝了一口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啥都没有,谈啥好吃不好吃?为啥切开?因为最后一茬辣椒,肯定好些被虫吃了,她得细细的把被虫啃的单独放着,淘洗干净,舍不得扔呗。再就是老的老,嫩的嫩,还分开腌吗?哪有那么些盆碗放这个?
她就说牡丹:“做啥吃啥!日子穷,你精打细算的,不容易!”
牡丹端着碗,嘴一瘪,差点哭出来,把头埋的低低的。
金福看了看媳妇手里的细红薯,细红薯都是丝,不好吃!他今儿才注意到,媳妇都是拿最细的吃。
他把手里的红薯塞过去,拿了媳妇手里的细红薯。
牡丹急了:“……我吃这个就行……”
“吃你的饭!”
桐桐给金福夹了菜:语气虽然还不好,但能看见你媳妇的好,就值的鼓励。
李润叶吃的不高兴,吃完两口子回娘家去,在路上她就说:“你妈还是不喜欢我。”
“我妈叫你吃亏了?”
“没吃亏!但你妈就是喜欢你嫂子。”
“我嫂子愿意吃亏,你愿意吃亏?”
“我傻呀!我为啥要吃亏?!”
“那你怪谁?”
“你妈就是喜欢当牛做马的媳妇,我就是长的再好看,再机灵,你妈都喜欢!”
金禄哼笑了一声,“你当知我妈不喜欢你,你妈也不喜欢你,你姐你嫂子都不喜欢你。”
“说你妈就说你妈,你为啥要说我妈?”
“我不嫌弃你说我妈,你也别嫌弃我说你妈!你要不想叫我说你妈,你就少在背后说我妈!”
“金禄,这不是你想娶我的时候了?”
“谁想娶你,不是你天天在路口等我的?”金禄说完,撒丫子就跑了,把田润叶气的捡起土坷垃就扔他。
桐桐站在后墙里,听得见墙后的动静。这俩憨子,那条路得绕到自家后头去,墙外的动静墙里面听的清清楚楚的。
她正嘀咕呢,前面金福喊呢:“妈,我打听了,市里的医院好,咱上市里去吧,拉着我爸去,你也坐上,一块去看看。”
桐桐:“……”看!这能怪我总有偏心的冲动吗?儿子跟儿子是有差别的,媳妇跟媳妇也是有差别的。
第1336章 世俗烟火(5)三更
去医院不如在家里自己治。
当然了, 现在说这个话不行,桐桐拦着也不合理。
话只能由四爷来说,于是, 四爷就说不去:“早年我见过有人摔了, 跟我这差不多。那时候上哪看西医?那人吃了个游方郎中的方子, 三副之后就能坐起来了,七副之后能下地。方子我还记得, 你带着你妈去公社药铺抓点药……回来先吃三天好好,要是不好,再说去医院的事。”
金寿在一边急了:“爸,药哪能乱吃呢?”
“不要说话!”四爷摆摆手,说金福:“拿纸笔,我说, 你写。”
四爷又打发金寿:“你去看看小泥炉还能不能用,晚半晌要给你爸熬药。”
金寿说不通, 跟自己赌气, 出去了一拳砸在墙上, 然后靠在墙上抹眼泪,说到底,还是家里没钱了!这学上的, 有啥意思!
他一边收拾泥炉, 一边寻思着,上哪弄钱去?
桐桐偷偷告诉四爷一个方子,“下药猛点, 三天能简单的活动。”要不然你也难受!之后慢慢温补就是了。
金福写好, 拿了方子:“妈, 我去就行了。天冷, 有风……”
“我跟着去吧!还有要添置的,我得去看看。”主要得看药的质量怎么样,要是药品部全,还得找别的借口买其他的药材,回来好偷偷替换。
金福没法子:“那就不用牛车了,我拉个架子车,妈,你坐上吧。我拉你去!”
成!拉着也成,现在这体力确实有些跟不上。
正出门呢,金如两口子回来:“妈——”
桐桐愣了一下,“回来了?你爸在家呢,瞧瞧就回去吧,别耽搁你的事。”家里也是有婆婆的,别叫人指摘你。
“您干啥去呀?我替您跑一趟。”
“你替不了!你爸今天还成,先进屋去,家里有人。”
嗳!
金如带着关小海进屋去了,等到桐桐也走到后墙外了,听见关小海在喊:“小喜,铁锨了?”
“干啥呀?”
“我把这菜园子给翻一翻,赶这半天的功夫。”
牡丹就喊:“姐夫,咋好意思叫你一进门就干活呢?”
跟着是金如的声音:“别管他!他有空他就干。”然后喊老四,“拿砍刀来!我把柴火给剁了。赶明我抽空捡两车柴火回来……牡丹,晚上冷了,爸得躺着养,一天三回的得烧炕。没柴了你叫人给我捎个话。”
“这是最近都去修渠了,才没跟上。这几天够了,忙过这几天,专门去山上拉柴去……”
再喊什么就听不见了。
桐桐靠在架子车的车帮上,心说:就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都在干他们能干的事。
还要咋?大部分人家的孩子也都这个样子。
金寿没叫大姐砍柴:“我今儿不上学,才说收拾完炉子就剁柴火的。”
金如并不勉强,起身收拾爹妈的衣柜去了,这换季了,该浆洗的得浆洗,她指挥弟弟和妹妹,“老四,小意,去抬水去!把脏的都拿出来……”
牡丹正在收拾她这边的炉灶,就看见大姑姐坐在木盆边上,又是捶又是打的清洗着,用的也都是灶膛的草木灰。
金如一边洗,一边说老三和老四,“衣服领子油气最大,黑脏黑脏的,妈身上没劲,搓洗不了,你们自己看着点,一看脏了自己就先洗了,别怕不能干,在火边晾着,咋都能干。”
两人瓮声瓮气的应着。
牡丹说:“脏了我洗,扔出来就行。”
“你别惯他们!我在家,他们啥都能干。我出嫁了,你一嫁进来,啥都抢着干,他们靠你就靠习惯了。”
四爷躺在家里,听着各种声响,许是炕暖起来了,舒服了一些,他竟是睡着了。
“这一味是安神的……”老郎中戴着个缺了一条腿的老花镜,对着方子,“……这个方子都没见过。”
金福担心,才要问,桐桐就给拦了,催这中药铺的老朱:“能配齐不?要是缺了药,还得往县城去?”
“能配齐,够配三副的。我明儿去县城,你再来还有。”
桐桐:“……”你可真会说话!谁家药铺这么跟人说话的?咒人嘛这不是。
中药是真不贵,三副药花了三百块钱。这三百听起来是很多,但现在最大面额的钱币是五万。这么一比对,这三百块钱就真不算多了?
也就是说,现在用的是第一版人民币,面值有多种,大面值的有一千、五千、一万、五万的。后来因为数额大,使用不方便,这才换了。但现在就是这样的。
给四爷买了药,桐桐又单要了两样药,这是她自己用的,又花了两百,这就算是把事给办了。
再要买啥?暂时就算了,先这么着吧。
母子俩到家得时候,家里晾着那么些衣服,菜园子深翻了一遍,金如两口子已经回去了。
牡丹在大厨房做饭,两个儿子在摞柴火,小女儿又在给堂屋这边烧炕了。
桐桐不叫其他人碰,“你们熬药不如我。”
常年吃中药的人,非要这么说,那也没人跟她抢。熬了药,四爷喝了,不得桐桐给自己把药熬好,四爷就睡着了,睡的特别的安稳。
桐桐喝了药,就上炕去睡了,睡眠才是最好的药引子。
父母都睡下了,金福打发弟弟妹妹:“睡去吧!我守着。你们明儿还要上学呢。”
“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金寿不走,坐在炕的另一边。
两人都不走,就在边上守着。
这边的灯亮着,牡丹拿着针线活过来了,坐在边上的凳子上,借着那么一点点的灯光,纳鞋底。
金寿说:“我本来还想着今天冬天征兵的时候我当兵去……”
嗯!想去就去,家里不用你操心,只要人家能选上。
金寿摇头:“选不上!我的视力好像不成,不达标。去年我们班就有一个,跟我的情况差不多,体检没过。”
“那就先毕业,等毕业了再看。”
“要是能考上中专,国家给补贴,不用家里养。”金寿说,“爸想叫我去公社当办事员,我想试着考中专看看!大学不敢想,肯定考不上,我考个中专不知道行不行。”
“考!想考就考。试一下嘛,考不上就考不上。爸大概是觉得太难考了。”
金寿摇头:“看吧!要是爸能好,我好去试试!爸要是……得养,我就不去考了,回去就去当办事员去,离家近,能照看家里。”
“不管咋样,你想考就去考,家里有我呢。”
这些话桐桐和四爷是不知道的,桐桐一觉起来,浑身都轻了。四爷靠起来能吃一碗饭了!显见是好了,叫三个小的该上学上学。现在是农闲的时节,好些人还在修渠,对金福来说,他是不用出工了。
两口子早出晚归,一车一车的给家里拉柴火。
四爷能坐起来了,也没闲着。桐桐把柴火里的荆条抽出来,削皮给四爷放到手边,这就编成筐子了。
桐桐呢,得空了弄些麦秆,用些玉米皮,用这个给做些厨房用具。像是篦子,像是放东西的盘子,甚至于锅盖之类的都能用这些个东西做。
没钱,这会子身体又不好,那就按照没钱没力的法子过日子呗。
按照小锅的大小,给做了篦子、笼屉、馍盘,锅盖,牡丹干出力的活可以,干这种灵巧的活儿手就没那么巧了。
她是放下笤帚抓簸箕,得一点点空就在纳鞋底,一大家子的鞋底她都纳。小意的鞋最好做,一是小,二是小女孩鞋底薄一点也没啥。她给小意先做了一双棉鞋,三天抽空给小意做了一双,“坐到学堂里脚不冻。”
小意试穿,翘着脚:“我过年穿。”
“过年另外给你做,再不穿就小了。可着你的脚做的,穿吧。”
桐桐看的叹气,再等等,容我身子好了,好出去想办法去。
三天的时间,四爷能下炕了。
下炕了,在屋子里溜达溜达,甚至于扶着他,他自己上厕所问题都不大。
从后院回来,有人从门口过,看见四爷能动了,就问说:“这好多了。”
是啊!好多了。
好多了,然后金大财和王翠枝这老两口上门了。
小意背着书包急匆匆的跑回来,准备去河滩里捞鱼去的,结果碰见爷爷奶奶了。她脸一拉,嘴一撅,低声问候了一句,就先跑进去放了书包,然后去拿水桶:“大嫂,河滩里捞小鱼了……”
牡丹换了一双草鞋,拎了个筐子:“摸些泥鳅去,泥鳅养人。”
然后喊金福:“下游放水了,能摸鱼了……快些!”
金福撂下手里的活就走:“走走走!”说着喊小意,“你别去了,在家呆着,水凉,不许你去。”
小意急的跺脚,低声跟大嫂说:“爷奶来家了,我不爱在家呆。”
“嘘!别瞎说。”
“就是!爸没好的时候咋不来呢?来了一次,还是分家,妈让请来的。为啥不来呢?不还是怕咱家借钱么?这是亲儿子呢。”
牡丹拉着小意赶紧往出走,这话可不敢胡说,咱不兴说这个。
这边还没出门呢,牡丹就听见自家婆婆跟太婆婆说:“……哪里好了?大夫说了,一天得一个鸡蛋,半斤细粮,半两肉,半斤蔬果……我大伯家那边送了十个鸡蛋,还能扛几天!这吃完了,可就没有了!
妈,你那边的鸡还下着蛋呢吧?一会子等金寿和金喜回来,叫他们哥俩去那边抓**,公鸡母鸡我都要!母鸡下蛋,公鸡杀了吃肉,养养。细粮和蔬果不用你跟我爸管,我自己想办法。您可是亲的,不至于不舍得给亲儿子吃吧。”
王翠枝:“……”你也是有儿媳妇的人!你刁钻成这样子,咋可能给你儿子娶到好媳妇!叫你遇上两个像你一样的儿媳妇,你就知道啥滋味了!
第1337章 世俗烟火(6)一更
遇到刁钻的媳妇怎么办呢?
当婆婆的在儿子面前哭了:“……我跟你爹咋能不想守着你?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 我也活不成了。我跟你爸也老了,得看人脸色吃饭……”
这是说罗宝琴不孝顺,怕老当家补贴这边, 所以, 不叫他们来?甚至于吃饭都得看脸色。
桐桐也不言语, 就叫她哭她的。她是看见老二带着媳妇回来了,一脚都迈进来, 又退回去,不知道拉着他媳妇说啥去了。
“奶又来哭了!”金禄跟李润叶说着,朝里指了指,“奶还养着二三十的鸡……”
养着鸡……咋了?
“我去哄奶去,你去二叔家,就说奶让你抓鸡, 给爸养身体的。”
“我去?”
“爸这么重的伤,爷奶心疼, 给爸补一补怎么了?他们能说不乐意不?你傻呀?二叔二婶要面子, 不会叫嚷的……你只管抓, 一路你见谁都说爷奶让抓的……”
李润叶拍了金禄一下:“你的坏心眼咋这么多的?”
“快去!”
李润叶蹬蹬蹬给跑了,一路走一路问候人:“婶儿,这是干啥去……我刚从我娘家回来!我爷奶说给我爸抓鸡补身体, 我去抓鸡去呀……”
金禄嘴一撇, 哼笑一声,朝里走,一副做贼的样子。
桐桐看见这小子在外面招手, 叫自己出去。
这边老太太还在给她儿子哭恓惶呢, 她拎着水壶出去, 一副要去烧热水的样子。
才一出去, 金禄一把就拉了自家妈,朝大门外看了一眼,就又拉着去后院,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沓子钱来:“妈,看病的钱。”
桐桐很意外,看这老二:“从哪弄的?”这孩子长的文质彬彬的,斯斯文文的,特别像个好人。
“彩礼钱,要回来了!”
你把彩礼钱要回来了?
“昂!”金禄嘿笑了两声,“我叫润叶去要的,润叶缠了她爸妈几天,寻死觅活的,这才要下。要不然我们早回来了。”除了这个钱,咱还能从哪弄钱去?
“那也是给了你媳妇了!”咋能在你手里?
金禄摸了摸鼻子:“……我能当家!您先用。”
“你说实话!”
“您拿着就行了,先看病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问那么多干啥,“您儿子又不是窝囊废,真能当家。”
“你瞒着你媳妇的吧?”
肯定得瞒着呀!谈了两个月就结婚,光看长的好看了,谁知道是个厉害都放在面上,“……也不是瞒她!我给她说,这钱……给她的彩礼就是她的,为了不叫家里沾光,咱把这钱花出去,买个手表戴……我跟她说,买表得找关系,去省城买,说不定得个一年半载的……”
这钱咱不是就能挪用挪用,先救命呀!回头就说钱不够或是没指标,反正没买成,再把钱还她不就完了。要是实在还不起,就说委托的人不靠谱,钱没了。她最多哭一场,骂一场,能把我怎么样?
金禄把钱塞到自家妈的手里:“……咱不是急着用嘛!我哥娶我嫂子才花了多少?我娶她花了多少?给她花的够我哥娶三回了。她陪嫁过来也行呀,嘿!陪嫁的都是啥?这钱肯定还是她的,回头我挣了,给她补上,翻倍补上……没事!”
桐桐把钱又给塞回去:“……有心就行了!用不上,吃了三天中药,你爸能自己下炕了。”她点着点这个孩子:“跟你媳妇你藏那么些心眼……”都是什么混账东西!你老丈人遇上你这种女婿,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金禄把钱又塞回来:“……又不是真去买手表,我拿着钱干啥?妈,你收着。我爸不是想把老三塞到公社嘛,不送礼不行。”
“那是我跟你爸的事……”桐桐把钱给塞到这孩子的裤兜:“回去给你媳妇收着!”爱咋花咋花,是人家的自由,“但是,买手表的事还是往回劝劝,哪怕花在你们吃喝穿戴上呢。”
说完,桐桐抽了柴火垛上的树枝,抡起来想打,这小子脖子一缩,她也没真打,吓唬了吓唬转身就走了。
金禄摸着衣服兜里的钱,蹲在地上抹眼泪,这一刻真的觉得自己无能又窝囊。
哭了一会子,把脸用袖子一抹,回屋把钱用油纸包了,塞到柜子里藏好,这才又偷偷的跑了,爷奶养了那么些鸡,润叶一个人拿不上。
二叔金安家,这会子鸡飞狗不叫,狗吃的多还不下蛋,所以,家里不养狗,没有狗叫声。
可罗宝琴恨不能养条狗!有了狗,这土匪也不能这么横呀!
来了就嚷嚷:“二叔、二婶,我爷我奶让我来抓鸡。”
抓鸡?抓啥鸡?我家养的鸡,跟你们家有啥关系?
“我奶都哭了,说想去看我爸,你不让,还给她脸色看……”
罗宝琴气的咬牙切齿的,这么多人凑热闹,朝这边看,这不是败坏名声么?
她只能说:“你奶多心了!你说遇到这事,我跟你二叔愁的呀,睡都睡不着,紧着想办法呢。这又不是啥高兴事,我咋还能笑的出来?这一犯愁,你奶……咋就这么想呢?”
“我奶说养的鸡再要紧,能有我爸要紧?”
罗宝琴:“……”她快气哭了,只能说:“我才还跟你二叔商量着,说看家里的啥能卖,先卖了给你爸瞧病……”
“那肯定是我奶想多了,回去我就给奶说去!”
罗宝琴应承着,嘴上却道:“鸡一受惊就不爱下蛋了,你先回……下了蛋我给送过去……”
“到处跑的鸡又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鸡,咋就能受惊了?哪天不被人撵?”李润叶嘴上说着,手上可利索了,逮鸡一逮一个准,可抓了放哪呢?
然后金禄气喘吁吁的跑来了,“奶叫你抓,你也不说带个啥……”他拿了两个麻袋,“塞进来!”这玩意孔那么大,塞进来是闷不死的。
李润叶乐了,抓了就塞麻袋,二十三只鸡,全逮住了。
可金禄说:“二婶,我记得是二十八只,那五只怕是溜达出去还没回来,就不要了!养着给我爷我奶下蛋,别舍不得叫吃。”
罗宝琴:“……”你真是会大方!大方的真是个地方。
两口子跟得胜的将军似得往回走。
遇到问的人,金禄就说:“这不得养吗?人家医院都不收的人,谁知道累着了,营养跟不上了会不会旧伤复发……”
反正是,队上别给我爸派重活了,累着了会要命的,这可是因公负伤的。
大家也认同这个话,确实是不好说呀。
等到碰不到人了,李润叶问金禄:“队上该给咱家补些粮食,爸白受伤了?”
金禄’嘘‘了一声,“别找队里去。”
“咋了?”
“这是修渠才负伤的,那这就是水利局的事。”
啥意思?
金禄没解释,只催她:“走走走!”反正别去找就对了!找队上最多能换一袋粮食,找水利局,可说不定了!反正伤不能白受!
两人拖着两麻袋进门,润叶一进门就喊:“妈——我把鸡抓回来了。”
王翠枝正哭着,才说到金镇三岁的时候生病,她一晚上一晚上抱着……结果外面来了这么一嗓子,然后老太太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的小脚倒腾着,桐桐都怕路不平把人给摔了。一出去,可能是看见真把鸡抓了。她当时就真哭了:“孽障啊……不孝子啊……我老天拔地的……”
金禄就说润叶:“你看!我说都抓了,你非说给奶留五只下蛋养身体,奶都骂我不孝子……你先去把鸡安置了,我这就去把那五只也抓来……”
老太太抬脚就走,嘴里骂骂咧咧的,哭哭嚷嚷的出了大门了。
金大财:“……”这孙子真是个好孙子!奸懒馋滑,一样好的都没沾上。
结果这孙子进来了,挨着老爷子坐:“爷,我想进粮站。”
你这话说的,谁不想?
“那时候您在粮食铺子!后来公私合营,归了公家,原来在粮食铺子干活的伙计,都成了粮站的工人了,你还托关系把金开跟金泰送去当学徒去了……我也想当学徒……”
金开和金泰是二叔家得儿子,是堂兄弟,一个十七了,一个十五了,就在镇上的粮站里。那天拉着自家爸回来,从镇子上过的时候,金开还跟回来了,请的都是奔丧的假。
二叔家二子一女,自家这边兄弟姐妹六个。
金禄气的就是这个:你有两个名额,给大伯家一个,给我们这一房一个怎么了?两边的孙子,一家一个名额,不偏不倚不挺好的。
家里的是是非非,以前咋样,那是老黄历了,这件事你要是给办了,以前的事就翻过再不提。
可这件事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于改变这一房命运,可你就是想不起我们来。
这不是我妈对你们不满,这是我们兄弟姐妹对你们不满!
果然,金禄一说这话,老爷子就不坐了,“养着吧!我先回了。”
金禄还殷勤的去送:“……爷,哪怕是给人家送礼,送礼的钱不要你出,我想办法弄钱去!哪怕是个临时工呢,叫我先干着……”
金大财越走越快,蹭蹭蹭的离开了。
桐桐看着这个孩子的背影,跟四爷对视一眼:这个看着最窝囊,一身臭毛病的,是个蔫坏蔫坏的坏怂!
这小子跟老大是双棒,老大长了体格子,这个坏怂光长心眼了。
果然,两人在里面听见这坏怂又糊弄他媳妇:“钱……咱先不买表了,看看哪里有机会,咱找找人……”
“当工人?”
“嗯!我当了工人,就能带家属,咱就都去吃商品粮去了。你说买个手表好?还是到城里,拿工资,吃商品粮好?”
我又不傻,那肯定是吃商品粮好。可真能成吗?别把钱白花了!
金禄:“……你放心吧!”反正钱先捏到自己手里,这会子心不慌了!家里救急的钱是有的!
第1338章 世俗烟火(7)二更
今天的收获不错, ’抢‘来了那么些鸡,还捞了好些的小鱼、泥鳅,大大小小的, 整整一瓮。这瓮有些漏, 但暂时把这些鱼和泥鳅放进去, 问题不大。
润叶说:“妈,杀鸡吗?”病人吃肉, 咱喝口汤也行呀。
“逢凶化吉,大喜事!杀鸡。”桐桐指了最肥的大公鸡,“就这个了。”
牡丹抬手一拎:“我去杀,不浪费鸡血。”
“去吧!”虽说分家了,有好吃的聚一块吃也是应该的。桐桐又说润叶:“你去捞一盆小杂鱼,放些辣椒花椒和鸡油, 蒸一盆杂鱼。”
“嗳——”
难得的贴了苞米面的饼子,端了两盆来。
四爷和桐桐在炕桌上, 小方桌摆在地上。牡丹和润叶端了饭菜来, 小意摆筷子。
牡丹先给公婆盛饭, 说小意:“你先坐,别管我。”
润叶也站在边上,推着金禄:“坐去呀!”
桐桐起身了, 说牡丹和润叶:“都坐!不管你们以前在娘家是啥样, 咱家没这规矩。”有好饭了,儿媳妇都不上桌,怕男人吃不够。
“没事, 妈!”
“坐去!都去坐。”桐桐从牡丹手里接了勺子:“我跟你爸, 得养, 肉吃了不太克化。这鸡翅烂糊, 我跟你爸一人一个。”她盛了汤,一个碗里放了一个鸡翅。
然后又把两个鸡腿给撕下来,撕的大大的,先给润叶:“今儿润叶是功臣,吃个鸡腿。”
润叶就高兴了,用肩膀怼了金禄一下,接了碗:“嗳!妈——再多给我一勺汤。”
行!给你把汤舀满。
还有个鸡腿,桐桐端给牡丹:“你最辛苦,早起你起的最早,晚上你睡的最迟,这个鸡腿你吃……”
“不用!妈,不用!给小意吃……”
“你吃!不许让。”桐桐给牡丹也一大碗汤,“快吃!”
剩下的鸡肉分成了五份,再就是一块煮出来的鸡杂,给他们兄弟姐妹五个分了,一人一碗,不偏不倚。
金禄看着他哥的:“咱俩换!”
不是一样的吗?
“你碗里有鸡胗。”
金福把鸡胗夹给金禄:这总行了吧!汤汤水水的,换啥呀?
金禄满意了,看润叶碗里的鸡腿,润叶朝边上一挪:少惦记我的。
牡丹把肉撕下来,给了金福一块,还要给小意,桐桐给拦了:“好好吃你的!他们长嘴了,你也长嘴了。”
这饭吃的,牡丹回屋就躲在一边哭去了。
金福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练着打算盘,这是小时候跟爸爸学的,后来就打的少了,这东西打的少了手就生了。
爷爷是粮食铺子的掌柜的,这算账记账的本事是有的。爸爸和二叔都学了,爸爸要是不会算账,那些年也没办法来回的倒腾赚个差价。技多不压身,总是能用上的。
正练着呢,听不见纳鞋底的声,一看,牡丹面朝墙角,肩膀一耸一耸的。
“咋了?谁咋你了?哭啥嘛?”
“我在我家,我妈都不疼我!总说我把弟弟妹妹管不好,多吃一口饭,我妈就说我自私,不管别人死活……我咋做都不对,天天挨骂!我进了咱家,爸妈没骂过我一句,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我又没有润叶长的好,也没有润叶会说话……妈还是偏我!处处都抬举我……”
金福叫她:“过来!”
牡丹把眼泪擦了,问说:“要点煤油?”
两人借着月光,朦朦胧胧的能看见些。一个打算盘熟练,只是练习手感。一个纳鞋底熟练,不用看。
金福把手塞到口袋里,摸出一小块冰糖塞到她嘴里。
牡丹一愣,赶紧吐出来:“……爸妈吃药呢,吃完了苦……”给我干啥?
金福拿了又给塞到她嘴里,“不准吐!含着。”
牡丹:“……”她不敢吐,搓着衣角,问说:“从哪弄的?给小意留着也行。”
“抓鱼的时候碰见叶进宝,他的亲事说好了,怕是要办婚事。去女方的时候带了一包冰糖,漏了两块在兜里,给了我一块,给了大贵一块。”
牡丹红着脸,笑了,抓了鞋底继续纳去了:他得了冰糖藏着,小意也在河边,他没给小意,藏起来晚上给我吃。
外面起风了,风野的,呼号着。
桐桐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明儿得出去一趟。”
“嗯!先看看,藏着些,别干超出原主身份的事……”
知道!我办事你放心。
然后早起吃了一个红薯,喝了一碗红薯汤,这就能出门了。上学的得上学,出工的得出工了。
金福得去出粪,牡丹和润叶被安排开荒,金禄去记公分。
桐桐以前身体不好,但不是说不出工。像是每个生产队每年都有指标呢,得给物资收购站送一些别的物资,比如说席子,比如说筐子,比如说笼子,因地制宜,看你们这里产什么。当然了,不上工的时候,自家编制的,人家也收,那个收入就是各家的。
这个镇子靠着河滩,河滩上都是芦苇,因此,芦苇编织就是一些老弱病残孕能干的活了。
她现在不能出工,因为家里有伤员。队上也说了,养半年,每天给七个公分。就是不用出工,给四爷七个公分的意思,这就很好了。桐桐自己要是按时出工,也就是六七个公分的样子了。
相比起来,牡丹就很能干,她跟壮劳力一样,拿的是十个公分。这在整个大队都是少见的!反之,润叶多会偷懒的,她能拿到七个,那都是因为金禄给记公分,大家不好提意见的原因。
放假或是周末的时候,那三个小的也都干活拿公分的。金寿能拿到九个,金喜能拿到五个,小意也能拿到三四个。
今儿上学的时候,金寿就拿着镰刀去了,他们回家必经芦苇地,会割了芦苇带回来。因为像是桐桐这样的,得给队上交定量。不是光编就行的,还得自己去割,自己整理,再编成筐子笼子。
三个小的放学之后,会替她把芦苇割下来,扛回来,当妈的这不是就省力了,只要整理了再编织就行。
桐桐借口要去抓药,今儿没有出工,在出工的出工,上学的上学之后,她溜溜达达的去镇子上了。
芦苇地被割芦苇,来的人太多了,几乎没有啥野物。倒是麻雀实在是多,这玩意回头拿弹弓多打些,好歹是肉,能补充肉食短缺。再过几年除四害开始了,抢麻雀的人太多了,还未必轮得上咱呢。
弹弓这个可以会吗?
可以!原身在城里长大,家里是后妈当家,亲爸在外面忙,对原身了解的并不多。再说了,别管男孩女孩,谁小时候没玩过弹弓?
后妈生的弟弟有各种型号的弹弓,原身打小就帮着看孩子,带着弟弟玩的时候玩过弹弓,这总不是假的。
以前想不起来用这个技能,但是人逼急了,急着获取肉食,打个麻雀没啥不合理的。
还有这河里的小鱼,想弄总是能弄到的。用麻雀肉再去打窝子弄鱼,肯定是能弄来的。冬天的兔子难逮,趁着还是合作社初期,没那么严格的说啥啥啥都是集体的,四爷偶尔去放个套子也应该能套住兔子。
一路上琢磨的都是吃,说实话,她这几天就没吃饱过。
这段路自己走了一遍,确定还不到四里,真的距离镇上很近了。
镇子两条大街,成十字走向。远远的就听见猪叫声,不是等着吃食的那种哼哼声,而是那种尖锐的叫声,特别的刺耳。
她循着声音过去,原来是物资收购站。各大队自己养的猪,农户自己养的鸡鸭鹅都能送来,统一收购。
而今不到年底,也不是送猪来卖的时节,但是各个收购站都有收购人员,他们得完成收购任务的。比如县城里要供应猪肉,供应量大概是多少,你们各个站每天得有一头的生猪的任务。
那怎么办呢?采购人员每个大队的跑,采购好了拉回来。重量要合适,至少得多少斤,不够称还不行,这不是糟践吗?想多采购了也不行,这玩意是活的,买回去要是不能现杀,是不是还得喂?而喂的话,从哪弄猪食去?
所以,几乎天天都得往县城送猪去!
而一个分站的指标绝对不止一头猪,具体几头咱也不知道,反正手扶拖拉机上还有三头一百二三十斤的猪。
桐桐正要挤进去看热闹呢,突然人群就散开了。一瞧,哟!猪脖子上戳着一把刀呢!感情收购站还得给宰杀了送去么?
这猪受疼,朝着人群就横冲直撞过来。前面的人散了,只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站在原地,她怕是刚才哄孩子呢,没注意。
猪眼看就过来了,桐桐抬手把人推开,朝一边挪了一下,一副就要倒了的样子。’慌乱‘中她抓了刀柄,往下一坠,整个身体的力气就把刀压下来了,下面就是脖颈上的大动脉。
这么一拉,血一下就喷了出来。
桐桐喊人,“快!拿盆。”
一个小伙子拎着桶子过来,接猪血:“大娘,谢谢你。”
这一声大娘喊的,瞬间感觉自己五六十岁了一样。
扭头一看,小伙子十七八岁,像是金福和金禄的年纪,那……叫大娘也没错。
桐桐问说:“……杀猪咋不往要命的地方捅呢?你这撞了人能要人命。”
小伙都快哭了,“大娘,你可救了我了。”师傅今儿有事,叫自己上手,谁知道上去第一刀就完犊子了。
桐桐从地上起来,刚刚被推的女人伸手扶她:“大姐,多亏你了。”
“没摔了孩子吧?”
没呢!
“没有就行!”桐桐看看身上的血,手上的血,问小伙子,“能叫我进去洗个手么?”
“能!能!”话不是小伙子说的,那边急匆匆走来一个穿四兜服的男人出来了:“大姐——大姐——里面洗手,有热水!快快快,快请大姐里面洗手。”多亏了人家见义勇为,要不然真出人命了。
桐桐心说:杀猪这活估计不能给自己,自己也不能说会杀猪,但是烧水、分肉、剔骨,自己还是能干的。哪怕是先翻肠子呢,好歹是个能吃饱饭的活儿呀!
第1339章 世俗烟火(8)三更
桐桐跟进了收购站, 这地方原主以前来过,隔上一段时间就来一次。但都在前面的门面上。拿个鸡蛋过来,一个鸡蛋多少钱, 人家收走。上一次来还是给老二结婚, 把家里的鸡全部拉来, 换成钱的。
这次是从收购站边上的大门进去,门是一扇大铁门, 平时开着呢。像是大物件会拉到后面,后面有很大的仓房,像是席子、筐子,甚至于木料之类的,都在后面的大仓房里放。那里的门看起来更大,三四米高, 而整个仓库的高度在六米左右。
另一边是只有棚子,没有四面围墙的大场子, 里面都是装在笼子里的鸡鸭, 还有池子里的鱼, 再往里,有羊,还有猪圈。
而猪圈的另一边, 挨着墙的窄窄一溜的空地上, 挖了个坑,有一口大锅放在坑上,坑里有火, 烧的锅里的水冒着热气。边上有一个木案, 用破砖头垫着, 地面不平整, 怕摇晃。
桐桐:“……”这也不是经常杀猪的样子呀!倒像是偶尔会用到一样。
就说呢,收购站怎么还杀起了猪。
如果不是收购站带的业务,那只能说,有人怕是为领导或是其他什么人办事呢。这冬天了,结婚的人多了,想弄到肉怎么办呢?
找关系,咱自己掏钱,但是可以叫下面收购站以收购站的名义收上来,哪怕是高价收的。收好以后,城里私人又不能杀猪,没地方呀!那就给杀好送去,这是可以理解的。
要不然怎么办呢?再送去屠宰场吗?这到底是违规的,一事不烦二主,这就最好了。
单位内部就算是知道,又怎么了呢?谁还不沾点光呢?杀头猪,今儿的伙食哪怕搁点猪油呢。
而单位外,这些农民吗?他们到这个地方心里都怯了,更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
桐桐一眼看出来的事,知道的人不说,会说的人压根就不知道。
领路的这个一看就是能拿事的人,她直接就叫破了:“这是临时搭的吧?我就说呢,家伙都不成,不怪人家的小伙子活干的不利索。”
小孩子家家的,接个活不容易。咱别坏人家的事!这次真的很危险,为了私事出个人命,这还了得,非把干这事的人送进去不可。以而今的法律,你不是死刑也得无期。
现在才是合作社初期,等再过两年,这么操作都很难了,上面直接下指标,连猪仔都是有数的,你还怎么玩呢?
副主任陆胜利愣了一下,赶紧打岔:“这有热水,大姐赶紧洗洗。”
说着,用瓢舀水,给桐桐冲手:“大姐,有胰子,你搓一搓。”
桐桐慢慢洗着,再冲第二下的时候,桐桐故意看着猪圈喊了一声:“可别又跑了……”
路胜利回头去看,桐桐故意把手往前一伸,水全浇到袖子上了。这可是冬天了,温度下来了,冷风吹着,身上是血,袖子湿完了,没这么办事吧。
“哎哟哟!大姐,对不住!”
桐桐拧了拧袖子上的水,指了指火前的位置:“不要紧,我在边上烤一烤,一会子就干了,没事。你忙,你忙你的!”
陆胜利左右看看,见没人过来,就道:“大姐,你看……今儿得谢你,有啥困难你言语,要不,等会给你拿一块猪油。”
桐桐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烤着火,“行!都行,咋都行。”然后就叹气,“我也知道当家管事的不容易。我家在省城,是后来嫁到乡下的,我爸原来是荣盛粮铺在省城铺子的掌柜的。那时候的打仗,国民D到处征粮,这个粮食东家知道,必须给!
但是有些人,像是管治安的,上门买平价粮,你真给了平价粮,人家还就恼了,把人得罪了。人际关系得处,还得对得起东家,很难为人。”
陆胜利就看坐在火前烤火的大姐,乡下妇道人家,斗大的字一个不识,半辈子就在这一片转悠,永远躲在男人背后,是没有啥见识的。
这个大姐穿的跟其他的妇女没啥不一样,可行事却是大大方方的。这话说的,那就更了不得了。她这是跟自己捎话呢,别叫自己把她当傻子。
他就说:“大姐是个有见识的人!你来收购站是有事?”
“我听说哪里招工呢,出来问问真假!还心说,别管是啥活,哪怕暂时是个临时工呢,有活干就行!家里有个病人,没法子了。”
陆胜利:“……”要活干?
他挠头:“大姐,要不,你先来帮几天忙。”只要开出条件了,那就好办。自己应承了人家的事总得办完的,这猪还得杀四五天才能把这一拨应付过去,“长久的活……这得看机会!”
行!没问题。你答应了,你想办法。我在这里帮几天忙。
她当天就留下来帮忙了,烧热水,然后清理猪内脏。第一天,花了半天时间,混了一顿饭,临走了,还得了一块好猪油和一块不太好的,从内脏上撕扯下来的猪油。
杀猪的小伙子叫邱斌,他偷偷的塞了一条肉来,大概有一个一两斤的样子,“大娘,我明儿早上八点半过来。”
好!肯定按时到。
结果出大门的时候,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等在外面,“大姐——”
桐桐愣了一下,朝对方笑了笑,“还没回去呀?”
这女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会子塞了一个纸包过来,“大姐,衣服都脏了。这是一块布,你拿着。”
“那可不能要……孩子长的快,给孩子留着做衣裳吧。”
“大姐,要不是你推了一下,今儿我跟娃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你拿着。”
非塞过来!不等桐桐再递回去,人家抱着孩子走了,回头摆着手,“大姐,别推辞,拿着。我在棉站上班,你以后再到公社来办事,就先去找我,我叫魏红。”
行吧!记住了,这个人叫魏红。
四爷在是想不到,跑出去一天,回来天都黑了,她跑去杀猪翻肠子去了。
小意做的饭,这会子正端饭呢。
桐桐去厨房,把猪油分了分,又把猪肉给切了一块,叫小意端着给老大老二那边送过去了。他们咋吃,她就不管了。
俩媳妇在家,俩儿子还都没回来呢。
桐桐低声交代小意,“端着碗,在外面喊你两个嫂子。”
“知道了!怕我二嫂疑心给大嫂的多。”
桐桐拍了拍小意:“去吧!回来就吃饭。”
小意站在外面一喊,牡丹和润叶都出来了。润叶瞧了瞧,先挑了一份,端着走了。牡丹看着这东西,低声问:“妈去买的?都这个时候了,哪有卖的?上县城了?”
“妈说人家杀猪找干零活的,她碰上了,干了一天,人家给的。”
“身体不好,咋还去干活了!你大哥回来我跟他说。”
桐桐切了一块猪油,趁着火没灭,用猪油炒了个白菜,这才吃饭了。菜了有了一点荤腥味儿,一下子就香了。
金寿吃着饼子就着菜,闻着妈妈身上的血腥味和其他的味道,突然就觉得饭菜难以下咽了。饭快吃完了,他才说:“爸,我想考中专。”
四爷和桐桐都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好!”
“考上了就包分配,出来就是干部身份。”工资可能并不会很高,但却从没见哪个饿着的。
我饿不着,就不会叫我妈去干脏活累活。
金喜和金意垂着头,筷子都慢了。
金寿把菜里面的几片油渣挑出来给两人放到碗里:“吃饭。”
桐桐:“……”不至于的,“好好吃饭!”
等到两个大的饭没吃就跑过来问这个事了,她才觉得不得不解释。
四爷把今天编制的鸡笼子递给老大老二,“那么些鸡,你们一家逮五只关笼子里,自己养去!”省的盯着鸡屁股,分开就分彻底,按照人头分,你们每家五只母鸡,“笼子送回去,叫你们媳妇自己去挑。”
桐桐给塞过去:“去吧!少些是非日子才能安宁。”
没法子,哥俩拿了笼子送去了,那妯娌两个跑到鸡窝里挑鸡去了。金喜和小意也拎着笼子,跟着跑了。放下屋檐下比放在院子里安全。
等这弟兄俩回来,金寿把饭桌收拾了,碗筷都洗了。桐桐才跟这三个大孩子说这里面的事,“……陆胜利是办私事的,差点出事了,他后怕!他能给那么些人办事,说明关系网大。想安置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但这个工作呢,你们谁都替代不了。为啥呢?人家会把这件事处理的不留把柄。”
咋处理?
四爷给三个孩子说:“说这只猪受伤了,不得不现杀。很快,这件事就会成为你妈’见义勇为‘!见义勇为,是楷模,是模范。陆胜利顺理成章,把你妈给安置一个不需要技术的岗位,比如,库房。收购的活物最难伺候,确实需要专门的人。这个人数是不固定的!”
哦!这么一说就懂了,意思就是干这个是临时的,为的就是这个正式工。
四爷看了老二一眼:“你先不要瞎折腾,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再急都等过了年!老三要考中专,一年考不上考两年,公社不愿去就不去,这个机会难得,你去公社比去水利上好。在水利上你没有技术,用处不大!在公社……”靠着你的嘴务虚,未必没有前程,或许,“还更好些。”
老二揉揉耳朵,’嗯‘了一声,“我不折腾。”
四爷又看老大,抬手重重的拍了拍着孩子的肩膀:水利,老大可以去!
他看中自来水公司了,修渠就是为了引水做水源水库的,回头得想办法把老大塞到自来水公司去,这是个很好的跳板!
第1340章 世俗烟火(9)一更
夜里是真冷, 但今晚儿还好。
屋里有泥炉子,连着炕的,但这玩意白天能不时的添柴, 可夜里不添这不就灭了吗?金福和金禄两个今儿回来的晚, 就是因着开荒的那边, 发现了好些老树根,上面的树早被砍了, 树根就是湿也有限,这玩意挖出来结实耐烧,劈了几根塞进去,不仅炕热,屋里也热。
正好呢,桐桐的棉袄这不是脏了吗?溅上去好些血。她把棉袄棉裤都给拆了, 里面的棉花都板结了,但有啥办法呢?暂时也弄不到棉花。只能说反复的敲打, 让它变的蓬松一些而已。
四爷靠在边上, 干这个活。
桐桐把棉衣的面子里子都洗干净了, 然后就放在火边烘。倒也不急着的用这些布,原主还有单衣,横竖衣料都一样, 织出来的老粗布染出来的蓝灰黑的颜色来。
这单衣是洗干净的, 这会子拆了裁剪。
她受够了偏襟袄子大裆裤,新式的衣裳样子没有这种的。三十四岁而已,正是可以开的富丽堂皇的时候, 打扮的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她能接受这一窝子孩子, 但接受不了’大娘‘的打扮。
这种布料, 又是旧的, 做出太新潮的样式就更怪了。她把偏襟做成对襟,这能省不少布料。大裆裤也改成了直筒棉裤。没有袜子,光脚穿棉鞋,为了不钻风,她给裤腿下带着暗带,穿好之后绑在鞋上,严实。
偏襟棉袄是大襟,里面能裹个孩子的那种大。这一改,布料和棉花就都多出一些。
桐桐穿上四爷的棉衣出去,把老三、老四和小意脱下来的棉衣都抱走,三个正长身体,棉衣有些短了。
金寿觉得脚上一轻,抬头一看,“妈,咋了?我爸咋了?”
“睡吧!没咋。”
早起一醒来,棉袄棉裤在被子上沓着呢,迷迷糊糊的往身上一套,短了的袖子长了,刚过手腕,好似棉花都松软了起来。把棉袄穿上,下面也续了一截,腰上不钻风了。
把棉裤往身上一套,刚到脚面,不露脚腕了。下来穿鞋,旧棉鞋里塞着棉鞋垫,鞋本身是有些松垮的,鞋垫一塞,合适又暖和。
他出去去堂屋,妈还坐在火前,一边熬药,一边做着针线。
只是身上的衣裳……不一样了!暖和的大襟棉袄没有了,改成了紧身的对襟。
“妈——”
桐桐抬头,把放在边上的一只袖筒递过去:“试试这个妨碍不妨碍写字。”
袖筒是护手的,写字的时候露几根指头,不写字就拉下来,把手藏里面保暖。
金寿看着袖筒,套在了手上。
应该是从没用过这个吧,桐桐抬手拉了过来,给把袖筒的一头塞进袖口里,“这么着暖和,不钻风。”
金寿:“……”他低着头,瓮声瓮气的,“你也要出门,风大。”
“我守着火堆干活,穿的累赘了碍事。”
正说话着,金喜嬉笑着进来了,伸着胳膊腿:“爸,看!刚好。”
四爷心里叹气,指了指炕炉的炉洞,“吃了再上学,不能吃冷风。”
三个孩子穿暖和,洗干净,炉洞里给烤的红薯和玉米饼子,桐桐拿了一个鸡蛋,给冲一大碗鸡蛋絮,放盐,撒些香菜,点一点猪油,分了三小碗,“趁热!”
“给我爸喝!”
“都好了喝什么?快喝了上学去。”
三个人往出走,还听见自家妈跟爸说,“棉帽子怕是凑不出来,今晚上给做个耳套。”
“回头套个兔子,拿兔子皮做吧。”
“冬天下雪,还就得用皮子做几双棉鞋。”
……
絮絮叨叨的声音小了,他也出了门了,今儿好似没那么冷了。
哪有?这风把人吹个透心凉。
桐桐看看身上的衣裳,然后后悔了:大襟棉袄不好看归不好看,但是真暖和呀!相当于胸前挂了两层,把人裹的严严实实,一点风都不露。
这种对襟的可不是,好似四面八方都往里面钻风。
到了物资收购站,杀猪的那一套套东西都不见了。就像是四爷预想的一样,陆胜利反应过来了,他便是杀猪也不会放在这个地方大喇喇的杀了,昨儿的事一定是说成是猪受伤,力气大,出现了意外,幸好没出事,幸好有个人见义勇为了。
而那个叫邱斌的杀猪小伙子,估计去其他地方忙去了,说好的时间他并不在。
桐桐一看这架势,就直接去问在仓库忙活着的姑娘,“问一下,陆主任在哪?”
这姑娘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昨儿那个大娘,可现在再叫大娘是不是不合适,看起来并不显老。灰色的对襟棉袄,戴着黑色的袖套,黑色的裤子,黑色的棉鞋,整整齐齐的。手里还拿个像是围裙一样的东西,这是护着衣服的。
头发也不是盘着的头发,那是梳成辫子,又盘了起来,盘起来的头发用黑底碎花布条扎着,还怪好看的。她都想问问那是咋盘的。
人看着又干净又利索,跟昨儿那个大娘像是两个人。
她笑了一下,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大姐,陆主任说你要是来了,就去办公室找她。”
“好!谢谢,你忙吧。”
桐桐去了办公室,很不打眼的几间平房,她敲了门:“请问陆主任在吗?”
陆胜利一听声音,知道是谁:“大姐,进来吧。”他正在从暖水瓶里往出倒水,一转身看见进来的人,然后:“……”他轻咳一声,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大姐,你先坐!”
破旧的办公桌,摇摇晃晃的椅子,桐桐坐下了,等着对方说话。
陆胜利放下洋瓷缸子,这才说:“是这样的……大姐,你见义勇为,咱们年底正要向上汇报积极分子、道德模范,您看,咱完善这个材料……”
说着,就拿了笔出来,拧开笔帽,甩了甩,在边上的废纸上试了试,能出水了,这才摊开纸张写字,“大姐,你是哪个大队的社员?”
“东河湾大队。”
“叫个啥名?多大年纪?”
“林桐,三十四。”
“哪个桐?”
“梧桐的桐。”
对方愣了一下,“大姐应该是识字的吧?”
“识字,写的不多。”
“文化程度?”
桐桐愣了一下,“……我家弟弟妹妹都是上的新式学堂,他们教过我一些,一般的书和报纸能独立看。我父亲是做账房出身的,所以,我从小就能背珠算口诀,练得少。
后来嫁人,我公公也是账房出身,我丈夫在解放前一直给大饭馆送菜,要替两边结账,我跟着他学了一些。后来,孩子上学,两个大的上的私塾,孩子背书我听,能记一些。解放后,三个小的还继续念着书,也能知道一些。我也不好量化我是什么文化程度。”
陆胜利也不奇怪,现在就是很多人的学问是没法量化的。
他把笔递过去:“那你自己写?”
桐桐便接过来,想了想,尽量控制笔叫看起来生疏一些,然后还只写楷书,就是跟印刷体一模一样的字体。只是不熟悉,看着有些不协调。
陆胜利摸了摸鼻子,这还是个文化人。
“……对!把社会关系都写上。”
桐桐按照他说的,一一都写上。看起来整齐却生硬。
写完了,陆胜利又拿出算盘:“大姐会打不?”
“会!”但不能表现的特别厉害,就单纯的会打,速度不急不慢,就是一般账房先生的那个算账速度,“我一般都不用算盘,又没有大账目算。”
陆胜利以为她说对算盘不熟练的事,但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这个人除了年龄不符合硬性的招工的条件之外,再就是拖家带口这一点,一般招工也不会要这样条件的。但其他的自身的东西都是合适的。
他就说:“大姐,咱这收购来的农产品,你暂时先负责这一块。等到阳历年底,十二月份了,你这个材料报上去,从明年元月开始,你算正式职工。在入职之前,你按临时工的待遇……”
没问题呀!临时工就临时工。临时工的工资是学徒工的一半,很低。但能在食堂吃饭。
安排好了,陆胜利就喊了个叫韩光的,“你带着林大姐去安排一下工作,工作流程要讲清楚。”
好的!韩光不冷不热的:“跟我来。”
桐桐以为是去整理收购来的鸡鸭鹅的,谁知道并不是,人家安排的是规整收购来的果干,杂粮、药材这些小众的东西。
后来桐桐才明白,照管鸡鸭鹅,这是肥差。因为鸡鸭鹅收来之后还可能下蛋,这个蛋是不用上交的,谁看管的,归谁。
看管这个的人那都是有关系的,你一个临时工就不要肖想这个美差了。
杂类最麻烦,有些东西真的就是一点点的量。
看管这个的是个年老的大爷,韩光喊:“白叔,你先带带林桐。”说着,才给桐桐介绍,“白叔今年五十九了,过了年就退了。”
白叔打仗负伤,少了一只眼睛,后来说是在炊事班呆了几年,回来伺候老娘终老之后,就入职了,干了没几年,这就算是要退休了。
“白叔。”
白叔上下打量了桐桐一眼,就摆手叫韩光只管走他的,然后就靠在避风的地方打盹去了。
桐桐看看着四面漏风的地方,再看看那一筐子一筐子的蒲公英根,一筐子一筐子的柿饼,然后问说:“白叔,这玩意盖住容易霉烂,这么吹着,回头份量就不对了,这该咋办?”交不了差呀!
你政治过关,少了就是损耗!这要交到我手里,这玩意的份量不对了,我怎么交代?
桐桐追着问:“损耗多少算是合理的?”
白叔眼睛一睁:这个问的好!没有标准就给以权谋私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这是个当家管事的人,放在这里管这点事完全是浪费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