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躺在草铺上, 四爷和桐桐跟医疗站的赤脚大夫在一边说话,就说现在这个情况,还能怎么办?
而今药品也紧俏呀!
“要说救,还得西林油。”
西林油就是一种盘尼西林的油脂青霉素。
赤脚大夫就说:“有病没病, 先打一针西林油, 要是有救这就能缓过来。”可这玩意有多紧俏呢?说一句价比黄金都不为过。就是拿着钱,找不到人, 找不到关系, 你都找不来。
桐桐哪能不知道呢?这种药是二战时期的神药,紧俏异常。
而今这个时期, 国内能产这种药了, 却只有沪市的第一制药厂能制造。且也只是刚刚起步而已!况且, 造这种药的原材料还是依赖于进口,像是发酵液原料玉米浆,乳糖等等, 都是完全依赖于进口,国内没有这个技术。
如果原材料依赖进口,那么,产量就受制约。这个时期, 是个边境摩擦不断地时期。跟M国就不说了, 跟那位老大哥也翻脸了,属于全民还债阶段。原材料被封锁和禁运。
所以说,这个时期的这种药, 不是价比黄金, 而是价值要高于黄金。
莫说农场医院没有这个针剂, 就是整个县都找不来一支。
周围围着的都是乡性不错的人, 都在这里帮忙, 也是等着人咽气的。他们竖着耳朵听着呢,桐桐一副跟四爷商量的语气,把这种药的来历说了个清楚。
反正就是拿着钱,有关系,都未必能找得来。
她问说:“要不要给小意发个电报,看京城那边的医院有没有。”
“就是有,钱呢?就算是凑足了钱,可钱咋送过去?这一来一回,能扛到那个时候不?”
大家就都听着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着,还是在想办法要救。
江洪就说:“只要能救,咱专门跑一趟京城都行。可这药品保存是不是还需要什么条件?”
王友摇头:“不行!这种药要带出医院,必须特批。小意只是委培,在人家那里当学生,这事没法办,难为小姑娘干啥?”真没必要折腾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
桐桐就又问:“要不,明儿给宝书去个电话,问问。”说完了,才跟周围这些乡邻说,“宝书是我妹子,在省城医院的后勤工作。”
老支书:“……”就算是能弄来,金大财你咋能有脸用人家弄来的药呢?你断了人家林桐跟娘家的联系,你当光是林桐恨你?林桐她爸心里啥滋味,你想过没有?人家当爸的心里不自在的,林家的孩子拿不得各个厌你?
四爷就说:“行!明儿问问。”
金喜在边上一言不发,看着躺在那里的人心里冷笑。
润叶站在女人堆里,把南瓜子分给大家吃:“……我家小姨是在医院工作,那也是照顾我们的。孩子不舒服了,去医院,都是小姨帮着找得大夫。我就说了,人这命呀,没法说!就说吧,当年我姥爷叫我爸我妈带着一家子都回省城去,那是不是一家子都在省城了。
可家里我爷我奶不让,藏了信。结果呢?我妈差点病死了,我爸出了事故,人家医院都不收了。这就是老天有眼,叫人扛过来。这要是扛不过来,好的婶儿们呢,你说我家得是个啥样子?要是当时真扛不过来,我爸我妈当时就没了,那谁是凶手?”
所以,看啥大夫看大夫?
润叶心说:宁愿花钱办丧事,都不愿意花钱给他瞧病。
乔枝芳站在边上看金寿的二嫂:她的嘴真是好厉害的。
她转身坐在金寿的旁边,低声问:“二嫂说的都是真的?”
金寿‘嗯’了一声,“要是……”我家的日子不敢想。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会走向哪里,谁也不知道。
便是人活着,我爸妈受过多少本不需要受的罪,而这些又朝谁讨要。
所以,凭什么?凭什么他躺在那里了,就得想方设法的救呢?
正说着话呢,外面传来吉普车的声音。
金喜赶紧起身,心说:张大夫咋来的这么快呢?
四爷和桐桐却不意外,接到电话,农场一定会努力把人送来的。两人把人情做到前面了,家里难得有事需要帮忙,这必然是会尽心的。
这不,电话挂了没有人耽搁,第一时间找大夫,用转车把大夫给送来了。
张大夫一看情况,就说:“除非有盘尼西林。”
问题这不是没有嘛!
张大夫朝边上走了几步:“金主任,林主任……借一步说话。”
两人都跟着往边上走了走,张大夫这才说:“到了这种程度了,说实话,啥办法都能试对吧?”
桐桐眉头一挑,问说:“饲用抗生素?”
对!最新刚出来的,饲用抗生素。农场就有这个药,小蝉就是兽医,她就能打针。
况且,“您是知道的,这个药是打算人畜共用的。先期用在饲养上,观察之后,随后会用于人体。”死马当活马医,最快也许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这个了。
当然了,这个话要是自己不提,林主任和小蝉都不好提。
毕竟,这事饲用!
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声张,要不然真有个好歹,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
桐桐心里知道,这办法其实是可行的。现在不是提副作用不副作用的时候。她看四爷:“可行!”当是实验用药,这几乎是不花费多少的。
四爷就点头,那就这么办。
桐桐就到一边,招手叫了金喜和小蝉:“你俩跟司机回一趟农场……”然后低声交代了几句,“记住了么?”
金喜嘴角翕动了好几下,想说啥可到底没说出来。
桐桐把金喜把衣服拉好:“去吧!快去快回。”
金喜不动地方,一直很温吞的人执拗了起来。
桐桐拍了拍这小子的脸,啥也没解释,只催促:“去!听话。”
小蝉把孩子给大嫂塞过去,拉着金喜出门:“快!得赶紧。”
赶紧就是赶在天快亮的时候回来了,然后用注射器打了一针饲用的抗生素,天蒙蒙亮了,金大财退烧了,嚷着:“渴——渴——”
瞬间就喧腾起来:这是活了吗?
王翠枝看着这老不死的端着碗,咕咚咕咚的喝水。她顿时嚎啕出声:“你咋不去死了呢!你咋不去死呢!”
说着,就放下话:“我不伺候!谁救的谁拉去伺候。”
言下之意,叫四爷和桐桐把金大财带走。
那这……她说了可不算了。
金大财神志清醒了,四爷就说:“我有工作,在身边伺候不现实。”他以商量的语气问说:“那你看……我出一部分钱,叫小妹来伺候你,成不?”
金淑眼睛一亮,连忙道:“成!成!我伺候咱爸。”
“我妈不愿意伺候;金安自己都需要人伺候,压根就不会伺候人;弟妹伺候,又不方便。那就不如叫小妹伺候你!这也算是我跟小妹尽孝了。”四爷说着,就看赶来的乡邻,问说:“这样安排,能搁住不?”
这有啥搁不住的?再妥当没有了。
这个说:“要说孝顺,还得是老大家两口子。”
桐桐就把办丧事的钱都递给金淑:“这是半年的!全权委托给你了。”金淑赶紧接了钱,“我伺候!我肯定伺候的好好的。”
那就行了,四爷和桐桐带着子女回家,啥都不管了。
白白的把孙辈折腾了一遍,请假回来奔丧,结果人没死。
可金大财不能动弹,他又能过什么好日子?又能坚持多久呢?
这年冬天,本来是很叫人高兴的一天。因为几乎一年多不见一滴雨的情况下,昨晚悄悄地,下了一场大雪。
桐桐一睁眼,看见外面的亮光。她还以为起晚了,结果推开窗户一看,白茫茫一片,雪花还正飞舞。
她蹭的一下,裹着被子就往下跑:“下雪了——下雪了——下大雪了——”
不大功夫,外面想起更大的欢呼声——下雪了!老天可算是睁眼了。
四爷穿了衣服出来,竟是不舍得去扫雪。恨不能雪水就这么融化,渗到地下再地下。
但雪还是得扫的!
早起桐桐熬了苞米茬子红薯粥,馏了几个南瓜馒头,切了一盘子咸萝卜丝。四爷清扫了院子里的雪,把炕都烧起来了。
饭得了,两人坐下正吃饭呢,就听见鲁立在外面喊:“叔,婶儿……河川公社的电话,说是老爷子没了……”
四爷和桐桐都愣了一下,桐桐忙应了一声,四爷却叫桐桐先吃饭,然后才出去,问啥情况。
出来的时候,金喜已经在外面了。
鲁立工作调动回来,如今在办公室工作。办公室有人值班的,她昨晚值班,今早要换班了,接了个电话,得了这么个信儿,她连耽搁都没敢耽搁。
“就说老爷子没了……叫给报丧……”
上次没咽气,这次到底是不是真咽气了,也不知道。
但是报丧了,那就得回去。可路上太冷了,桐桐说小蝉:“你带着孩子先在家呆着,我们先去看看情况,别叫孩子跟着折腾。”
“嗳!”反正烦的够够的。
下着雪,路不好走,公交都不通了。只能用马车往回赶!
结果这次是真的,真的咽气了。但是啥时候咽气的,也不知道。
两人带着金喜回去的时候,一群人围着,正说把人怎么能放进棺木。因为人僵硬了,不清楚是啥时候咽气的。
金淑哭的跟啥一样:“我发烧了,着凉了,头疼的……妈叫我先去睡,说她晚上警醒,爸身边有人就行。我扛不住了,就去睡了。谁知道早上起来一看,爸倒到炕下面……”冻硬了。
王翠枝坐在边上不哭不闹,但脸还是青紫的,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她说帮忙的:“放不到棺木里,就用锤子!”遇到这种的,敲碎了骨头自然就摆弄进去了。
她对丈夫冻死在炕下的说法是:“他昨晚又没事找事,抬手就扇我!我没搭理,去金花以前住的屋子去住了。谁知道他咋掉下炕的……他掉下炕也不叫嚷,别人能知道他啥情况……”她语气平淡:“都是命!他的命数就这么多,强求不来。认命吧!”
她谁也不看,只忙着给棺木里铺草席,忙的有条不紊:打啊!起来再打呗。还当你生龙活虎呢?瘦了皮包骨,把你推下炕还不容易?怕你尿湿,平时在被窝里都是不给穿棉裤的。屋里又不升炉子,受冻的滋味不好受吧。
金大发作为亲哥,在边上给装殓。结果看见除了一直不愈合的褥疮,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针眼无数,有些针眼那么大,这可不是针扎的,这是纳鞋底的锥子扎出来的。
他急忙用衣服给盖上,不再叫谁近前:就这样吧!
要知道这半年你受的是这个罪,当时是不是不救你,你走的还能轻省点。
桐桐站在这屋里,里面冻的像是冰窖。
水盆里的水都冻出厚盖了,炕下水淋淋的也结了一层薄冰。
罗宝琴站在边上,解释说:“妈说烧了炕,屋里气尘土,叫撒点水……后来,又说得给爸清洗……爸脾气不好,常把水盆推开,水盆翻了,水就倒的到处都是……”
桐桐看了一眼,别的啥也没说。
炕上铺的也是干草,不为别的,但就是为了好收拾的。粮食短缺,摊着的人给一口吃的,别叫饿死是极限了。饿了就喝水喝汤,喝的多了,再一受冷,肯定会想尿。
金淑急于辩白:“……天天得给擦洗,一不舒服就发脾气。”
“喊不了?”
“没力气喊。”金淑的声音小了起来。但是真没法子!
金喜:“……”老爷子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做‘饥寒交迫’,可最后这半年却真的知道了。
然后满院子都是讨伐老太太和金安的声音。
金淑认真的伺候了,踏踏实实的挣她大哥给的那一份工资。
可人难免生病,她病了,你金安是干啥吃的?你陪不了你爸一晚上?
还有这王翠枝,你不在身边,那你喊个孙子,不管是金开还是金泰,替换不了一晚上么?咋就能转身一走,把那么一个人扔到屋子里呢?
许是炕太热,许是想喝点水,不小心就掉下来了。然后身上没有棉衣,地上都是冰凌,赶上那么冷的天,可不就把人的命给要了吗?
王翠枝并不怕谁说,在丧事上,她有她的坚持:“好好的衣裳,穿到死人身上干啥?”
愣是只取了夏天穿的半袖上衣,穿着大裤衩。
金大发能气死:身上都是大针眼,这么穿谁看不见这身上的伤?而且,谁见过穿半袖入殓的?
边上的人劝说:“寿衣大,这叫宽裕、富裕!寿衣长,这叫长久。寿衣遮手脚,保佑子孙后代长长久久……”咋就四六不懂呢,穿半袖大裤衩下葬?叫他穿他的旧衣裳也比这么着强,又不是需要置办新的。
就算是金镇拿工资,也不能要求用新衣做寿衣。但拿一身旧衣服给换上,都不成吗?
王翠枝就‘不’,“这事跟谁商量都没用,我说了算。”
还有找桐桐:“你婆婆怕你,你出面,你婆婆不敢犟着。”
桐桐:“……”我为啥要出面?才不去呢!爱穿啥就穿啥,咱不管。
金大发取了他的夹衣,上面满是补丁,是穿了二十年不止的衣服,那布料一撕扯就碎的那种程度,给换上了。
可有了衣裳穿,王翠枝又不叫给铺褥子盖被子。
上一次,金开和金泰的媳妇还专门给做了棺木能放的被褥,王翠枝也没说不叫穿。结果呢?这次人真的没了,那玩意都是现成的,却不让铺盖了。
桐桐皱眉,说罗宝琴:“用过的旧的……”尤其是生活不能自理之后用的被褥,“留着做什么?”
罗宝琴:“……”她没敢辩解,转身从后面的鸡窝顶上给抱来了,拍掉上面的雪,要往棺木里放。
金花过去帮忙,那么一拉扯,撕拉一声,被子扯开了,露出了里面的芦花。
然后院子里就静了下来,特别的安静。
四爷看金安,金安低了头,进屋抱了老太太的被褥出来,给往里面铺。
王翠枝不愿意,拉扯着被子:“老二,你这是要死了爹,不要活着的娘?”
“妈,别闹了!都看着呢!”
王翠枝往棺木里爬,直挺挺的往里面一躺:“那留着你爹,把我埋了吧!”
金安没法子,去抱他自己的被子,老太太还是不起身,“今儿就得按我说的来,要不然,就把我放棺材里。”
四爷找了大队上,请人家出面:“我越管,她越执拗。”
明白!
然后人家也说了,咱讲究,不是说搞封建迷信。这穿戴厚一点,要铺要盖,是因为人没了之后,这一停灵,时间久了,尸身难免不渗液。所以,自来穿厚衣服,要铺要盖,这不是死了的人知道冷暖,而是怕活着的人看见这些之后心疼。
但是,节俭也没有不对!咱用草帘子铺,用草帘子盖,也是可以的。
草帘子有的是,这么着才算是把事给了了,人放到了棺木里。
等晚上了,省城的几个孩子拖家带口的回来了。那既然都不讲究,那就别讲究吧!啥时候回来啥时候起丧,这就埋了算这一桩是到头了。
孝子贤孙一大片,竟是没有哭声!
被欺负的大房没哭声就算了,二房……老爷子可是为了你们不少筹谋,咋不哭两嗓子呢?
年纪大的人抬手拧金开和金泰的媳妇:“哭!赶紧哭!大声哭。”
哭啥哭?
两人就躲,这老人老的不值钱,叫人瞧不上。
桐桐一路跟着去陵地,心里却寻思着:枝芳这姑娘都跟着金寿回来第二次了,而今还披麻戴孝的,这婚事是能办呀?还是不能办?
回头得问好金寿,要是说定了,咱就得主动上人家女方的家里。
这拜访该带点啥?
葬礼简单又潦草,但而今大多数葬礼都不如金家这个葬礼。
乡邻帮忙安葬了老人,不管如何得管一顿饭的。便是粮食短缺,一碗热汤也是该请的。小蝉带着孩子回来的时候,顺便捎带了两麻袋的榆树皮面。
村里帮忙的妇女正在做树皮面的饸烙。
为了饸烙有味儿,小蝉捎带了三根羊腿骨,再就是一斤左右的羊肉。这事入冬之后冻着的,本打算过年吃饺子的。
河滩农场那边把羊群牛群都快吃完了,她娘家多买些,就给小蝉送来。
小蝉想着先紧着事办,这不是为了那老爷子体面的,单就是叫我公公婆婆脸上有光彩的。就是这种条件,我们也尽心好好招待了。
而今这一场雪衣下,小蝉觉得可以大方一点。等到春暖花开,这一拨灾就算是过去了。
远远的能闻见羊肉汤的味道,这叫帮着抬棺木的脚步都轻盈起来。
可一到家里才发现,一群帮忙的妇女围着王翠枝。
而王翠枝手里拿着大块的肉正往嘴里塞。
拢共就一斤左右的羊肉,剩下的都是骨头。这玩意煮熟也就剩下六七两了!回头剁碎了,一碗撒点肉末,是个意思就得了。
这怎么她捞起来全给吃了呢?
好像是没了金大财这个压在头顶的人之后,她彻底的放飞了。终于终于没有人再欺压她了,忍了一辈子,可算是能喘口气了。
然后,她就随心所欲了起来。
该说什么呢?
执事的吆喝:“开饭!羊肉汤饸烙面,孝子贤孙答谢乡邻——”
小辈们跪下,磕头,表示:感恩大家帮忙,叫我家长辈入土为安。
吃了饭,天已经黑完了。
王翠枝说:“都不急着走,我那当家的撇下我走了,我这么年岁的老婆子,咋养老,得说好。”
润叶忍了一天了,可算是逮住机会了,她一蹦老高了:“当年咋分的?你忘了,我可没忘!我姥爷提前退休,少拿了一等的工资!我爸妈到现在都还给我姥爷还这个钱着呢。当时可说好了,是用孝敬你们的钱,去还你们欠下的债?咋?这才几年,就又忘了?”
她把桌子拍的啪啪啪的响:“我们大房的事,我妈管不了了。我爸我妈四个儿子,而今四个儿媳妇都在呢!要想平摊养老,我爸我妈说了不算,他们老了,不当家了!他们哥四个,上一边去,家里的事轮不到他们。今儿就我们几个妯娌说了算!你就说,你想咋?”
这声儿,把里里外外的人都吓的够呛。谁家的媳妇跟润叶似得,像是铡刀一样,嘁哩喀喳的!
牡丹叹气:“咱得讲理呀!这个丧事办的,拉下可多饥荒了!我们一大家子,还不知道要咋还呢?要是有的话,谁能计较?这不是真拿不出来嘛!”
“羊肉还是从我娘家拿的!”小蝉拍打了一下金喜:“你不给挣面子,处处得我娘家贴补,啥意思?”
枝芳见大家都看她,她红着脸,说了一句:“既然替老人还账,折算到孝敬钱里了。那其他的子女,按照这个奉养的例给老太太,也够吧。”一级工资可不算少了。
言下之意:跟我们真没关系!
第1422章 世俗烟火(91)三更
大房这边四个儿媳妇, 各个都表示:我们已经出了一份奉养了,剩下的可跟我们没关系。
二房那边两个儿媳妇,这俩也厉害:“我们该奉养公婆,可我公婆还能劳动, 大队给分口粮, 家里的活我们可以干……”不能说老当家还得我们奉养吧?
那可不成!
意思是,奉养公婆可以, 但是其他人……她们这个责任。
金淑低着头, 不言语。
杨保粮和杨存粮都是出去要饭的时候,碰见两个要饭的女人, 不知道是嫁过人没有, 反正带回来一起过日子了。
这两人也都不是善茬:“没听过金家的人要杨家养的?”这不是闹笑话么?!
这么多儿孙, 就没有一个愿意养的。
王翠枝不看旁人,就只看四爷:“这个抵了,那个押了, 说的都有道理!是我生了你,这也是我的事!我把你带到世上,扔到茅坑里溺死了,一样就没你了。但是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咱不提生恩养恩, 不提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弄着把你养大, 给你娶媳妇……单就你从一尺长就开始吃我的奶……你就说,这值多少?!”
她指着金安:“他也欠我的!但他没有,拿不出来。”说着就看金淑:“她……白生白养了一场, 早知道是这个样儿, 当年就给掐死。你能拿的出来, 你要脸, 要体面, 我这当妈的还就朝你要了,你给不给吧。”
做人孩子的,怎么跟亲生母亲算母乳钱呢?做人子女的,若遇不慈父母,处处受制,那是因着天然不占优势。
人家只问你:生你一场,值多少钱?喂养一场,值多少钱?
怎么答?这能用钱来量吗?
四爷表情都没变,只扭脸看桐桐:“要不,咱接回去奉养吧?”
桐桐‘嗯’了一声,点头应承:“听你的?”
润叶才要说话,金禄一把给拽住了,给使眼色:急什么?爸妈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
果然,就听自家妈说:“那您收拾收拾,跟我们走吧。”然后就站起身来,说罗宝琴:“拾掇吧。”
罗宝琴:“……”她转身走了,却没拾掇。自家这妯娌要是真带着死老太婆走才见了鬼了。
桐桐扭脸喊小如:“这一场雪下的,饲养场忙!这一到接生的时月,我是白天黑夜的不着家。你爸怕是得出远门……你辛苦辛苦,过去伺候你奶一段时间。”
小如特别嘹亮的应了:“我用心伺候。”
乔枝芳看过电影,最叫人怕的一幕是:老太太给孙女喂放馊了饭。
电影是真实的,也就是说,老太太嫌弃金如是姑娘,嫌弃多一口赔钱货吃饭,没想叫金如活。
她都知道老太太想过害小如,那谁又不知道呢?
这种情况……去吧!你怕小如给你吃馊的、坏的,那你就去。
桐桐一脸诚恳的看着王翠枝,说话慢声细语的,还一副商量的语气:“粮食不多了,还得撑过明年春上的青黄不接。您要不怕受委屈,那就跟我们走。尽量一半菜一半粮的奉养。”
然后又交代小如:“我跟你爸要是不在,你伺候你奶要当心。年龄大的人脾胃弱,要多熬煮。菜干一定得挑干净……农场那一家子,吃野菜干没挑干净,谁知道混进去啥草了,差点没要了一家子七口的命……”
小如特别好脾气的应着,还朝老太太笑了一下:“奶,你放心,我伺候你。”
王翠枝:“……”她摇头,手摆动的厉害:“我不去……哪也不去!我就是说……”
“要奉养呀?”桐桐点头:“现在是物资紧缺,跟您钱,您这小脚连公社都走不到,没处花去。我们农场不产粮,旱情一环节,还是种草种菜。您放心,菜干不缺。都说主粮不够瓜菜代,菜干管够的。”
王翠枝:“……”弄些野菜,都未必是她自己挖的,不过是从牲口的饲料里挑出来的。顺手烘干,给自己送来,她都会说这是军粮,人家都能吃,你不能吃?
这个大儿媳妇真的是心眼不肚子,全都是坏心眼。
回头弄一堆菜干,自己的眼神不好,里面有啥都认不清,真要是吃出个好歹,是不是也不关她的事?
王翠枝知道,这事到这里就不行了。她只说:“我的意思是,等我老了,不能动了,这看病开销,你们得管。这次你爸没了,我也看出来了……指望老二将来给我瞧病,那是指望不上的。这件事你得应承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咱把契书写好。”
“奉养你,我应承。”桐桐看着王翠枝,“但是瞧病啊,写契书呀,我可不答应。为啥呢?因为你把你儿子小看了,也把我给小看了。
老爷子当初摔伤了,咋没人告诉我们呢?人受了那么长时间罪,高烧不退了,你们只叫奔丧,也没说给看病。这是笃定了我们不会管。可你们没问过,咋知道我们不管呢?”
众人心说:这可不是落了个‘便宜怪’!
便宜怪,就是她省了很多钱和事,叫她落了大大的实惠,占了大大的便宜,回过头来她却得说你做的不对!因为人家没有说要省这个。
往往这种话,都是放在事后,事已不可追,对方笃定不会吃亏,才会说这种‘便宜怪’的话。
果然,就听桐桐又继续说:“现在叫写这个写那个,不还是怕我们不管吗?本来,管了是子女应该的。这么一弄,这孝心成了强迫的了。我们俩就是不在乎脸面,那孩子们呢?这事什么家风?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站出去也是七尺男儿,这些事叫人议论起来,脸上光彩么?”
众人:“……”需要实实在在奉养的事,她一口答应;只需要落在纸面上的东西,她却不肯了。
这是不孝顺吗?不是!人家孝顺。只是不愿意挂累儿孙的名声而已!
王翠枝:“……”
啥话也不说了,转身就跪在灵堂里,对着金大财的牌位哭去了:“老头子……我的老头子哟……你咋撇下我走了……你一走……我这苦呀……”
杨保粮吊儿郎当的,哈哈就笑:“姥姥,咋还哭起我姥爷了呢?你拿锥子扎我姥爷的事你忘了?你给饭里加一块子的冰叫我姥爷吃,你忘了?”
啥?听热闹的人嗡的一声,议论开了:“你这娃子,咋啥话都敢乱说?”
“我可没乱说!都是亲眼看见的。瓮里冻的冰层得有一指厚,我姥姥亲手掰开一块放到饭碗里。本来只有半碗饭,放一半冰,就给我姥爷灌……把炕弄脏了,我姥姥就端冰水给洗,越冷越尿,越尿越冷……”说着,他就哈哈大笑:“姥姥,别太想我姥爷,小心我姥爷听见,今晚上来找你。”
王翠枝的哭上戛然而止,擦了脸转过来:“我要跟老二家分家。”
罗宝琴赶紧说:“随您,您想咋就咋?”
桐桐心说,王翠枝还是聪明的。她一个小脚老太太,生产队干活真能给她派多种的活吗?
不外乎是看看麦场,烧烧热水,剁剁猪食……公分能拿到七个。
她这个年龄的人,能吃多少?分的口粮足够了。要是在院子里再种菜喂鸡,怎么都是够吃的。但是,跟老二两口子过,她可未必吃的自在。
因为,罗宝琴顾着孙子的时候多,克扣大人的伙食贴补孩子,这还没处说理去!谁家不是先紧着孩子?
与其如此,她自己的身体又不错的情况下,她为啥不能自己过活呢?
王翠枝就是这么想的:“重活是老二的,琐碎的活儿……像是烧个炕,弄点柴,这是老二媳妇的。浆洗的活儿是金淑的!”
罗宝琴差点没气死:说好的分家,把活都分给子女,你多清闲呐。你硬不过老大家那一房,就可着我欺负!
家里有啥重活?一个老太太,你有啥重活?把这派给自家男人,不还是心疼你儿子吗?
浆洗的活儿是金淑的?呵呵!加长的衣裳有啥洗的?一年浆洗一回被褥,这也叫活儿?
可我呢?我得打扫屋子,得拾柴火,得把柴火剁好,年年天天顿顿的被报到灶膛前。冬天再冷,一天三回的给烧炕。没啥烧了,还得自己去找柴火!
她就说:“不是不行,是……也难!我要看孙子,将来金花有孩子了,我还得伺候月子,照顾外孙子……这一走,谁照看?”
王翠枝不看老二媳妇,只看二儿子:“金安,你妈的话不好使了?”
金安瞪了罗宝琴一眼:“妈说啥就听着!你要忙这个忙那个,不会给妈把啥都弄好再去忙?”
罗宝琴:“……”她还要说话,金安眼睛一瞪,低声道:“你就是欠捶!”
于是,罗宝琴闭嘴了,王翠枝一个人过日子。跟老二儿子分家不分院。
乔枝芳眉毛皱的能夹起蚊子,低声问金寿:“还会打吗?”
金寿:“……”这种的夫妻关系,注定了他们一辈子都会这么过的。二叔二婶这对夫妻,跟那一对老人的婚姻是一模一样的,最后也不过是步了后尘。
乔枝芳跟着往回走,低声跟金寿说:“我妈说我去一趟乡下就知道了,家庭环境的差异是不能弥补的差异,这是先天不足。”
金寿:“……”师娘说的对。
“但幸而你爸你妈跟旧式家庭切割的很好,没有被老式的家庭裹挟。”
嗯!
“要真是带那么一个老人回去奉养,我不敢想象那得是什么日子。”就是再好的姑娘嫁到家里,这日子也没法过的。一层婆婆都难,这要是两层婆婆,想想得多可怕?
金寿:“……”你说话这么直接,要想找到我爸我妈这么开明的公婆,其实也难。
第1423章 世俗烟火(92)一更
人家姑娘两次上门, 都是在明知要披麻戴孝的情况下来的。
不管人家女方的家长是不是同意这一桩婚事,桐桐和四爷都不能假装没有这个事。
回家之后就商量,等到头七之后, 选一个周末去拜访。不提婚事,单就以金寿父母的身份去拜访他的老师,仅此而已。
尊重人家是咱的态度, 但总得允许人家反对。
要坚持反对, 两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不是不能管金寿,非要找他谈什么爱情呀婚姻呀, 事实上,爱情这个东西可遇不可求。婚姻呢, 跟爱情有关, 两者有交集,但很难完全重合。
这件事也不是没跟金寿沟通过,他的说法是:“婚姻最重要的是合适。大哥和大嫂结婚之初是爱情吗?不是!两人般配吗?不般配。可婚后越过越和谐的是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倒是一上头, 爱情来了, 结果呢?两人并不合适。不合适这日子就过的拧巴!”
所以, 他认为:“婚姻一定得要找合适的!”而不是所谓的爱情。
桐桐就问说:“可对方怎么想?她在乎什么呢?”
“她在乎什么我知道。”金寿就说, “我们相处到现在没分开,那么我在她心里应该算是及格的。”
从上学的时候开始接触, 四年多了。不是那种二哥二嫂那种接触了不到一个月就要喊着结婚的。我们是在否定中坚持到现在都没散的,那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各自的优缺点都心知肚明, 却找到了跟对方正确的相处方式, “我是认真想过以后的。”
他又举例:“像是金喜和小蝉, 门当户对, 相互扶持, 其实相处起来更自在。”我从来没觉得我的门第低, 有高攀之嫌。师娘那么想,单纯就是对‘农民出身’有刻板印象,“要是见了您跟我爸,师娘不可能不同意。”
这话说的,桐桐这个当妈的又能说什么。
到了不去见见人家父母不行的程度了。
那就选个周末,也别开车了。这一场雪叫路不好走了,咱就坐火车。
拿的礼物太多了,不合适,人家便是收了心里也不舒服。
可要是拿的少了,也会有敷衍之嫌!
在人家对金寿不满意的情况下,其实男方怎么做人家都会有不满。
那能怎么着呢?只能说上门拜访孩子的老师,按照拜师的那一套拿。
腊兔肉四只,好酒一瓶,老师不抽烟,那就换成两样点心。外面买不到,咱自己做嘛!发糕算一样,四四方方的得有二斤重,上面点缀着红枣。再就是奶粉,牛奶粉有二斤。
在而今来说,这真的是非常体面的一份礼了。
四爷拎着包,拉着桐桐走。县城只有小站,火车只停留两分钟。又因着而今的火车难有准点,有时候差个一小时以上都是常事。
于是,两人几乎是提前了两个小时到火车站,早早的在站台等着。
户外的冷风吹着,一眼望过去,白茫茫一片。
桐桐给四爷把帽子拉好,这才躲到他的大衣里避风。等上了火车,也是没个站的地方。年底了,来回探亲的人多了。就只能靠在两个车厢交界的地方,风嗖嗖的往腿上灌。
人这么多,两人也懒的挪动了,就这么呆着吧。
一到人多的地方,桐桐就不自觉地警惕。看了看席地而坐,靠着车厢的人,她从四爷手里接了包。
包里有奶粉,奶粉的香味特别的淳厚。她发现坐在地上的几个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包上,他们闻见了味道。
四爷把包递给桐桐,桐桐就挪动,挪到车门子的位置,只贴门站。
下一站就是省城,咱第一个下。
乘务员也早早的站在门边,看见桐桐护着包,就挡住了别人窥探的视线,开车门的时候,先由着桐桐和四爷下去,她才喊着:“不要挤!不要挤!查一下票——把票拿出来。”
桐桐拉着四爷混在其他车厢下来的乘客中,转眼就分不出来谁是谁了。
四爷回头看:“人有问题?”
啥年月没扒手?能坐火车的人多少都是有些家底的,而今出门咋能不带干粮呢?他们不是冲着钱,纯粹就是图粮食的。
“不见了!跑的可真快。”
“那娘们警醒!像是混过江湖的!”
“现在哪来的江湖?他们只带吃的,不带衣服,这肯定是还要回来的。他们能搞到奶粉,这玩意拿到黑市上得值多少钱?”
“那咋办?人跑了!”
“死等!还就不信他不回来?”
“那得等到啥时候?”
“咱天天坐这一趟车,还就不信遇不到!”
“早上的班车,回头赶下午的车就回了。”
桐桐看着客套的乔师娘,是这么说的:“您别张罗饭了,单位也忙,我们下午就赶回去了。”
乔教授给这位金主任递了茶,说实话,一见人是很意外的:“……观金寿的言行,便是家中父母开明进步,而今一见,更觉如此。”
“您客气!金寿回家必谈先生,能受教于先生,是他此生的运道。”四爷看了桐桐一眼,“我们早想登门,又怕唐突。金寿如今参加工作了,在单位屡屡被优待,这是因着您这个先生。”
“还是金寿能沉下心搞学问!聪明人很多,有天赋的人也很多,但是真正的能做到沉下心搞学问的人,不多。而搞学问的人中,许多都是生活中的弱智儿,而金寿是个例外!他是既能考虑经济仕途,又能沉下来做学问的人。这个孩子呀,他永远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克制自律,这一点他胜过九成九的人。”
是说金寿有自我约束力!
听话听音,四爷何尝听不出人家乔教授的意思。对方不知道金寿对他女儿的喜欢是有限的吗?知道!但乔教授为啥不反对呢?
因为合适!因为他了解金寿,知道一个克制自律,心有所求的人在婚姻中的稳!
都是男人,说什么爱情和天长地久?男人是最现实的物种,除非真的大富之家,不考量其他,那能养出情种来。否则,权衡利弊,这才是男人对婚姻最真实的态度。
话说到这个份上,四爷没法接话了,接什么话都不合适。他没法接的话,桐桐就接了过来,顺口就夸起了乔枝芳:“……这孩子的性情最真!这一点是好的。我也是个直性子,不爱猜心思。我们家孩子多,什么脾性的孩子都有。就拿金寿来说吧,这孩子嫌少露出喜怒来,是个情绪不容易被左右的人。我总说他太过于暮气……”
乔师娘突然就觉得,这婚事未必就不好。两人若都是情绪化,或是一方情绪化一方被影响,这都不是好的关系,整天吵嚷都不足以形容双方的相处。
但一方情绪化,一方稳定不受干扰,这是合适的。
而今再去想,自己的反对每次都能把女儿气的歇斯底里,然后跑出去……等再回来,好像也就云淡风轻了。
这说明金寿不仅是能包容她的脾气,还能安抚她的情绪。
于是,她起身了:“说什么都得吃一顿午饭,时间跟得上。”
盛情留客,再推辞就不好看了。
桐桐跟乔师娘去厨房,四个人下了一把挂面,又吵了一个大葱豆腐干的臊子。炒了个白菜粉条,凉拌了白菜心,开了一个鱼肉罐头,一个肉罐头,再一人吃了一碗汤面。
也是真的用心招待了!根本就没见金寿和枝芳,接触了一次,觉得还行。
都不反对,那婚事就按照孩子的意愿,简单的办一下就可以了。
把客人送走,乔师娘把一件一件的礼物拿出来,“很用心了。”
“我没有看错吧!你跟金寿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这个孩子的优点非常突出。男人嘛,一心在情情爱爱上,是很难有出息的。枝芳年轻,这么想不奇怪,你要是因为这个把金寿排除在外,才是莫名其妙。”
只看你愿意要一个前程无量的女婿呢?还是要一个愿意跟你姑娘花前月下的女婿?
乔师娘摇头:“我想的倒是没有你那么功利!我能想通,是刚才看见了金寿父母的相处。电影看了,但真人没见呀!金寿的父亲时刻在关注他母亲的需求,你注意到了没有?”
那倒是没有!
“我注意到了。”妻子走到哪里,丈夫的视线都会追到那里,不时的看一眼,“这是家庭氛围潜移默化的影响!我觉得,父母不和谐的家庭出来的男孩子,是不会有这么细心体贴的一面。不是无心,而是压根就不会。”
因为没见过,所以不会表达。
这是一个不同的角度,然后乔教授就注意观察了。在单位食堂吃饭,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金寿只喝了一口,就起身去挑了一点盐来,不是他觉得需要盐,而是枝芳喜欢味重的。这一点自问自己这个亲生父亲都未必这么细心。
他突然觉得,枝芳这么死心塌地,原因就是她认为这样的细心体贴就是爱情。如果能这么体贴一辈子,那这到底是不是爱情……重要吗?
吃完饭,他拍了拍金寿的胳膊,“你爸你妈来过家里,我们吃了一顿饭。趁着年假,你们俩商量商量,看婚事怎么办。”
金寿一点都不意外,爸妈说会拜访,那就必然会拜访。他从不担心这婚事不成,他觉得只要见了自家爸妈,这婚事里就没有阻力。
乔家什么都没提,彩礼什么的都没说。
两边父母都拿出给儿女筹备婚礼的钱和东西,金寿可以说是结婚以后,小家最富有的一个了。
乔家陪嫁了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三大件,羡煞多少人?
金寿又不是聋子,自然听得见别人在说什么。不外乎是吃软饭云云,他从不辩解或是去解释。
枝芳抱了两个白菜进来:“吃炖菜好不好?”
“放着!水凉,你别碰了,我洗。”
枝芳靠在炉子边,看着金寿洗菜、做饭、刷锅碗,烧水给两人洗漱,完了连两人的小衣裳都洗了,挂在炉子边。
晚上躺下了,她问:“我最不爱做家务了。”
“那就不做!”
“我不做……谁做?”
“我!”
第1424章 世俗烟火(93)二更
冬天一场大雪, 过完年又零星的下了两场。
出了正月,下起了蒙蒙细雨,今年比之前面两个年头好了不少。收音机上还总是哪里哪里抗旱, 但咱自己知道,这一片的旱情缓解了。今春播种,庄稼必能活。
桐桐站在河边, 看着被剥了皮的树木从根部重新顶出了苗, 两场雨之后,这树苗就会重新窜起来, 要不了几年,一样能绿树成荫。
河水满满的丰沛起来, 干涸的河道有了三四米宽的河水缓缓的流淌, 这无一不证明较为平稳的度过了一段难熬的时月。
正看着呢,高迪带着美美远远的过来了:“树根还活着么?”
活着呢!
“活着就行,回头组织学生沿河植树。”
桐桐就笑, 刚才自己也正想这个呢, 没想到高迪也往心里去了。学生有一半的实践课, 植树挺好的。
之前给树剥皮, 剥皮之后这不是就难活了。到了冬天,没啥可取暖的, 这种被剥皮的树木就被砍伐了,拉回家取暖用了。
所以, 放眼看过去, 光秃秃一片。
植树嘛, 老树的树根没死, 重新长上来了。像是杨树、柳树这种的, 一截树枝插芊就能活, 而且长的特别快。像是泡桐,有一点桐树根埋下去,一周时间就能长的越过墙头。
到了跟前了,桐桐把茅根递给美美:“能吃不?”
美美接了,往嘴里塞。
高迪都稀罕:“还能找到茅根?”这两年旱的,都以为死完了。没死的也都被挖干净了。
桐桐指了指还没完全被水遮盖住的河床:“这是都挖过一遍的,才冒出来的野菜,就被人挖了。”
眼看灾情能过去,但是今春依旧难熬。
高迪也拿着小铲子,要是能碰上野菜,也是打算挖回去下锅的:“想着荠荠菜洗了扔到小米粥里,而今吃香嫩的很。”
是呢!桐桐也想揪几根,可惜没碰上。
两人正说话呢,有来往的人两人也跟人打招呼,直到金花一转弯,走了过来:“大伯娘——”
桐桐点了点头,指了指远处:“近处没有野菜了,昨儿有人连雨的挖了。要找得走远些,忙去吧。”
“嗳!”
金花一双半放不放的小脚,还是那么缠着。从县城走到农场就不近便,还得下河床,这上上下下的,走平路都费劲,这还出来挖野菜了。
才过去,金雀也转过来了:“婶儿,你也出来了?”
“出来转转!”
金雀就笑:“我把孩子放我姐那边去了,走远点看看能不能找来!要是找来了,我给您送家去!”说着就到了跟前,见金花走的慢,自己三两步就追上了,于是,她不急着走了,站在边上聊上了:“这个月的配额粮是白萝卜,萝卜都糠了……”
都一样,全县都这样,大家领的都差不多。
金雀用下巴点了点金花:“……金花可是难得的好媳妇,萝卜给婆婆和男人吃,她吃炖萝卜皮。”话语里满是讥讽,“前儿非拉着我带她去医院,说是怕是怀上了。结果去了一趟,哪里是怀上了?就是营养不良。结果回来给她婆婆一说,她婆婆说,城里哪有营养的东西,叫她回娘家养着去。”
高迪一脸的鄙夷,但是也没言语。离婚了,不做亲家了,她也乐意看对方的笑话。
那样一个媳妇子,老太太是称心了,可王友呢?
“青黄不接二八月,城里怎么样?乡下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没粮食。”
这么说了一会子话,等金花走远了,金雀才走的。下半晌的时候,金雀又回来了,进了喝了一瓢水,抓了一大把在河里洗锅的鲜荠荠菜,“婶儿,我先回了。”
桐桐把地瓜干给塞了一碗,这算是主粮了。
金雀都要走了,突然想起了:“金花晕倒了!下河床的时候从上面滚下去了,脚骨也扭伤了,摔的还不轻。前几天王友他姐来过,听那哭声是借钱了。这会子去医院拿不出钱来,怕是还得借,您心里有个防备。”
行!知道了。
桐桐没太往心里去,她把荠荠菜洗了,小米粥快好的时候放进去,滚了一滚就得了。
四爷回来的时候饭都上桌了,他拎着一筐子的鲜野菜:“凉拌一盘?”
嗳!这个好,“从哪弄的?”
“上河滩农场去了。”四爷去洗手,“那边草场上这玩意最多。”
桐桐就笑:“你是去看亲家的笑话去的?”
四爷笑难自抑,这两年张庆生把那农场干的,都快干废了。反正是不叫职工饿死为宗旨,上面要肉,没有!但他们农场总是因为各种原因,牛羊就病死了,意外死了……然后自家也能跟着见点肉。
想想,老这么死牲口,不仅没繁殖,牲口群还锐减。
自家这边是要用奶,所以只是控制族群数量。张庆生一着急,可去逑吧,啥都没有人要紧,先顾眼前,以后……以后爱咋咋去!
当时真把问题解决了,可而今灾情一缓解,尴尬了:一边没增加也没减少,一边都快成了光杆司令了。
桐桐把菜洗了,下开水锅焯水,捞出来挤干水份,然后蒜蓉放上,辣椒面,盐,热油一泼,香气扑鼻。
四爷夹了一筷子,真饿狠了,竟是觉得这个堪比龙肝凤胆。
桐桐将饼子递过去,问说:“还是想吃下河滩农场?”别亲家再做不成?
“所以嘛,跟老张商量看看他想不想去林场。”
“北山的林场?”
嗯!四爷低声道:“这是高升!林场不归县里管,是地区直属。”
“……”先把对方抬走,再合并那边的农场,这农场的规模大了,区里只怕也会直管。
“林场是张庆山的老窝,他当年游击的时候,主要就在林区。”他乐意回去!
桐桐:“……”所以,你们俩亲家今儿嘀咕了半天,就是谋划这个去的?
是的!接下来这五年至关重要。养殖、肉联、乳业、农产加工,如果连成一体,这企业的规模就大了了,上面的婆婆也就少了。
真到了这一步,农场的领导就能送走两拨了。
民以食为天,就是到了特殊年月,跟吃的相关联的企业,是受波及最小的产业。别的其他都能说不要生产要革命,可事关大家吃饭问题的企业,不要生产是想干什么?
牛羊能不喂吗?都等着吃肉呢,不屠宰成吗?孩子要吃奶粉,咱不生产?
所以,得打造一个不能停摆的企业,安稳的度过特殊时期。
四爷把蒜泥荠荠菜给桐桐夹了两筷子:“放心吃吧!”自然灾害过去之后,物质上是绝对亏不了你的。
桐桐指了指上面:“还有三个罐头,咱开一个带鱼罐头?”
开啊!没了再买。
可桐桐放下碗,才要去取,就听到敲门声。
桐桐:“……”关着门就是正吃饭,一般就不会敲门呢。金喜和小蝉要是不想单独吃,会提前过来的,他们俩做饭,在这边搭伙。
今儿没说过来吃,那就不会这个点来敲门。
这肉吃不成了,桐桐问说:“谁呀?”
外面没有应答声,四爷就起身去开门,结果门一拉开,是王友妈!
一个拄着棍的老太太,开口就喊:“亲家,在家呢。”
四爷:“……”他回头喊,“桐桐,家里来客人了。”
老太太脸红了,太臊的慌了。这么大的年纪,孙子都到了上学的年纪了,咋还叫名字呢?真真是老不正经的。
桐桐从里面出来,就看见王友妈。她催四爷:“你赶紧去吃,趁热。”
“快点回来。”
嗯!
王母看看站在门槛里的林桐,袖子卷着,露出一接白嫩嫩的手腕。一看那手,就不是常年干活的手。一到跟前,就一股子香脂的味道。
“亲家母——”
桐桐:“……”不是正经的亲家母,压根就没来往的必要。她不等对方说完,就直接打岔说:“咋了?想美美了?不放心孩子?要看看?还是单就给孩子送点吃的?”
说着,她就往出走:“你要不好意思上门,我帮你问问?”
王母:“……”不是这个意思!她赶紧说:“是……金花,这孩子摔了,伤的不轻。”
“哟!咋摔了的?下台阶没看脚底下?”
“不是……是这孩子呀,挖野菜去了河沟里……”
桐桐的声音一下子就大了起来:“金花可从没下过地!她那小脚也下不了地。你咋能让她出来挖野菜呢?大旱后说不得雨水充沛!要是上游下了大雨,这大水下来……
别人还能跑,她跑的了不?你这婆婆当的,也太狠心了!这万一要是怀个娃娃,这一摔还得了?你来是几个意思?要想道歉,那你犯不上来我家,我也不是人家亲娘;要想找人去伺候,那更不犯不上来我家。”
“我是说……家里最近有点紧……”
桐桐的声音更大了:“这是给你们家干活伤了人了,叫娘家出钱瞧病?”她一副要往外走的架势:“我得王友的单位领导去,旧社会磋磨媳妇也没有这么磋磨的。”
王母赶紧拦住了:“不是的!她伯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家里的鸡蛋有些紧,我这里有些钱,想着咱农场谁家养鸡,我买几个鸡蛋,给金花补补。”
“这样啊!”桐桐就吆喝附近住的人家,“有鸡蛋没有?这边有人给病人找……”
有人在不远处答应了:“大姐,我家有。”
桐桐就给指了地方:“去吧!后头那一家,门口有个泡桐树的。”
王母只能去了,半句都不敢多说。
鲁立站在她家门口,贴着门站着,听了个全场。她想起婚前林姨告诫自己的话……其实,还是自己笨,处理不了复杂的家庭关系。婚后只觉得好累呀!
哪累了?枝芳觉得一点都不累!
她取了包裹回来,哼唱着打开,是公婆寄来的奶粉。前几天,她给公婆寄了两双胶鞋回去,结果公婆又寄了吃的回来。
她想了想,便拿着奶粉找妈妈,把奶粉给爸妈放柜子里,嘴上却问:“还能弄到自行车票吗?”
你已经有自行车了,够你们两口子用了。
枝芳摇着母亲的胳膊:“我想给我公婆弄一张票!”
第1425章 世俗烟火(94)一更
自行车票?
桐桐把信打开, 里面掉出一张自行车票来。
这是金寿的信,自从金寿结婚之后,再没有他的亲笔信了。语气是他的语气, 但是执笔的是枝芳。
在信上说了他们的近况,枝芳在实验室,而他一半时间会去试验站, 今年开始抗棉铃虫的研究, 一切都按部就班。又说了生活上的事,比如科研人员有补贴, 实验室有试验补贴,去试验站有野外工作补贴, 虽无结余, 但足以温饱。
叫家里不用操心他们,也不要给他们寄粮食,留着自用便好!若是有困难, 他们会主动给家里提的。若是不提, 就是暂时不需要。
而后又说自行车票, 有车可减轻赶路的辛苦, 他们认为应该有一辆。学起来并不难,应该可用。
落款是金寿、乔枝芳。
桐桐将信收起来, 把准备好的羊皮褥子打包好,回头给寄去。金寿既然去试验站, 那向来乔教授也常在试验站。做农业实验的地方, 住宿环境跟农村没区别。这羊皮褥子出门带着, 冬天保暖隔寒。
才给这个儿子寄走了信和包裹, 回头金福的信也到了。
信也不是金福写的, 满纸张的拼音, 是长缨写来的。应该是在父母的注视下写来的,涂涂改改,橡皮擦了许多,但完全的写了一封信来。
没什么事,就是写信问家里好,告知一声他们都好就完了。
金禄现在几乎不写信,他打的是公务电话。今年一开年,他被调到省粮食局,给领导做秘书去了。全省的粮食统购统销,他们就是主管部门。
四爷在会议室接的就是金禄的电话,那边的声音不高,说话声音也快:“……农场若是能自给,还是得自给。开了几次会,今年的粮食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大部分地方旱灾继续,极个别的地方出现了缓解,可专家也提醒,大旱之后得防大涝……”
“嗯!”四爷打断了他说话,“知道!饿怕了,都不敢冒险种植其他。”红薯苗子已经育好了,“你认真工作,家里不用操心。”
“好!您跟我妈说,我们都挺好的!过几天领导可能下去调研春耕的情况,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回家。”
“知道了!”
说了几句话,把电话挂了。
褚卫东点着其他人:“听见了吗?今年的粮食形势不容乐观。”说完就跟四爷夸:“金禄这小子行啊!”
四爷摆摆手,论起钻营,金禄是一把好手。会说话,有眼色,自然是有人喜欢。通世故,会办事,必然是好用的。
所以,放在身边用一用。而这自来就是一条极好的晋升途径。
粮食统购统销,像是省内的粮票,他们单位就负责发行。粮站、棉站这些都属于他们单位直属的辖下单位。
这么一个系统,他在省系统的一把手身边做秘书,这怎么可能没用呢?
大家都去粮站买配额粮,八点上班,金喜一般会在七点五十左右到,然后去后面买。配额这个东西,主粮肯定是能搭配一些的,只是很多人拿着粮本也买不到。金喜拿着两家的两本,能买到小米和苞米面。
金喜胆小,专门打电话隐晦的问:“……要紧吗?”别为了这个耽搁你的前程。
那边大声说话:“……大踏步的错误不能犯,但也不要谨小慎微。凡是掌握一个度就好!大家都是为了吃饱饭的,都一样!都一样!不要过度紧张。”
金喜:“……”这肯定是身边有同事,话不好明白的讲。但大概意思也懂了:只要不过分,这都不叫事!因为大家都这样,咱并没有比谁特殊。工作是为了一家子吃饱饭的,要不然工作的意思是啥?
这话说的,金喜没法再言语:“那我挂了。”
那边‘嗯’了一声也挂了电话!
金喜腹诽他二哥:别人是真进步,我二哥是假进步;别人是真积极,我二哥是假积极。属于投机派!
心里腹诽的不要不要的,却把家里的主粮拿了一些,找他两个大舅子,“再有‘意外病死’的羊,给我留半只。”
张家也知道,这是给省城送的!
正是春耕的时节,金喜弄到一只羊腿,还不敢叫人知道,坐火车都怕被盯上。跟小海两个人,借了马车,连夜的给送到省城。
半夜被敲门,金禄一开门就看见姐夫跟小四,然后看见筐子里的羊腿。
“天慢慢暖和了,不能放。”金喜递过去,“要送人就抓紧。”
放了一条羊腿,给孩子捎带的奶粉。
润叶披着衣服起来,一看就‘哎哟’了一声,“姐夫,小喜,进来,我这就做饭。”
“二嫂,别忙了!姐夫下半晌还要上班,我们得马上走。”
润叶从柜子里取了洋碱、洗衣粉、润面油、牙刷牙膏、毛巾,乱七八糟的啥东西都有,塞到篮子里给放到车上,又给灌了水,拿了几个红薯面窝窝头,“都是残次品,能用,回去分分。”
行!拿了。
等人走了,金禄看了润叶两眼:“这次倒是大方起来了。”
润叶端详羊腿:“你的面子换来的……这么大的羊腿,等闲可弄不到。”然后指了一块,“从这里片半斤肉下来,看不出来吧。”
“干啥?”馋了?
谁不馋?润叶看了看炕上的姑娘:“前儿大嫂跟人干仗了。”
为啥?
“他家隔壁有人在沪市,寄了肉干,孩子拿着舔的吃。你姑娘嘴馋,问人家吃的是啥。那孩子没说了,孩子妈回来了,说了些难听话。大嫂没说到底是啥难听话,可她那脾气都没忍住跟对方干仗了,那说的得多难听。”
金禄:“不能去大哥家!”想把那邻居比下去,那倒是大可不必,容易惹事,“咱弄些肉,上老三家包饺子去。”
老三家吃点啥好的都没人奇怪,他老丈人补贴高,有特殊津贴。
润叶:“……”行吧!
半夜三更的,两人取着刀,从羊腿上削了一斤左右的肉下来,这熬汤还成,能喝羊汤吃饼子。
金禄收拾好,半夜扛着羊腿就走,天亮之前给领导送到家里,不能叫人瞧见了。
桐桐和四爷压根就不知道金喜往省城去了,直到回来看见这么些东西了,两人才知道的。
“你们可真能折腾。”桐桐一样一样看,这必是县里百货公司库房里的东西。他们想领好点的粮食,就找关系找到润叶。润叶当然用的是金禄的关系!属于交换来的好处。
洋碱是那种被蹭掉角,被摔成几块的。牙膏又蹭掉图案的,毛巾的花色印重叠的……多多少少都有些瑕疵,还真就残次品。
分了分家用是够的!
总之,今年春天依旧是年景不成。农场栽的全部是红薯,可红薯苗才成活,已经有人开始摘红薯叶吃了,可见饿到了什么程度。
农场的保卫科,不得不日夜巡逻,绝对不能损失一棵苗。
结果饶是这种情况下,这天晚上也出事了,有人朝饲养场扔炮仗,试图惊了羊群。
半夜三更的,大门被拍向。桐桐一个激灵,就听到外面喊:“林大姐——林大姐——养殖场出事了——”
桐桐双脚蹬进裤子就蹦下炕,抓了衣服一边穿一边往出跑,跟外面的人说话:“……出啥事了?”
打开门,远远听见鞭炮声。她都没看是谁叫的她,撒丫子就跑。
这个速度,后面的人压根就追不上。
桐桐不怕惊了牛羊,她怕火星子起来烧了做饲料的干草。
幸而值班的钱嫂子几个人当机立断的处理,见冒了火星子,就把干草挑出来直接放到了饮水渠里,确实引燃了,但戒备了,没有引起大火。
而羊群牛群受惊了,但没跑出来。因为用的是半地下圏,出口狭小,又用木栅栏拦了好几道,能跑哪里去?
桐桐叫人盯着,带着几个小伙子就去外面逮人:“……第一,这不是咱们内部的人干的,不了解的咱们的情况;第二,必然跑不了,周围庄稼地都只是苗,人站在里面藏不了,所以,必然跑到河沟方向了。”
果然,撵到河沟,找到了藏在一块大树根后面的三个人。
手电筒一照,桐桐的脑子里就闪过一副画面:火车上,靠着车厢坐着的几个男人。
这是从那时候就盯上了,一直苦于没办法。而后就想了这么个招儿,想把羊群惊了,这一跑,他们就有机会得手。
这办法真是叫人一言难尽!怎么不想想,饿的能要人命的时候,我的牛羊都没丢,啥愿意呢?饿得很了,不想吃吗?
想吃的人多了,却没人敢打主意,为啥?
防备的严实,风险太大。
你一个外来的,敢这么打主意……也是胆大了。
人先扣住,派人去县里报警。
王友亲自来处理的,了解了情况,这就能把人带走了。这没有什么可狡辩的,人赃俱获了。
但对方不承认这是想偷羊,只说:就是跟农场的职工有矛盾,故意吓唬对方的,是恶作剧。
王友一拍桌子:“跟哪个职工有矛盾?有什么矛盾?吓唬对方跟破坏养殖场的正常生产有什么直接关系?”
“苏大民!我们跟苏大民有矛盾,他是工人代表,扔鞭炮就是吓唬他,他要是清高,我们就能……”
“就什么!”
对方不说话了,反正只承认个人恩怨,坚决不认刻意蓄谋。
王友再次来调查,苏大民当着领导的面委屈的跟啥似得:“……我不认识这几个人,连叫啥都不知道!上次进城的时候,看见他们几个蹲在公厕门口,好些女同志就不敢过去上厕所,我就过去说了几句,请街道办的大妈管了管……”就这点事。
桐桐:“……”苏大民这人好管事,走到哪里都要出头管事,所以,是非老是围着他打转。他遇到的还真都是无妄之灾!
第1426章 世俗烟火(96)二更
桐桐看向苏大民, 当年那个小伙子变的胡子拉碴的,站在四爷身后的位置,感觉都比四爷看上去年龄大。
结婚了, 有了孩子,这两年又吃不饱,瘦的颧骨高耸, 更显的狼狈。
现在不同以前了, 在大锅饭的前期,苏大民的名声很好, 工人都拥护。后期,大家就不信任了。这种信任一旦崩塌, 就很难建立起来。
工人们都在传, 说是伙食队的谁谁谁偷着往家里拿了什么,谁谁谁又拿集体的粮食走了哪里哪里的人情等等,这种事真的有, 但是谁相信你苏大民对此真的不知道?在大家的心里, 他们就是一伙的。
当然了, 当时那么想, 过后也知道可能冤枉苏大民了。但是,你没有那个能力, 却管了那么大的事,总归还是你的不好。
于是, 面上拥护苏大民, 但凡跟厂领导沟通、反应问题, 就都找苏大民。可背后呢?不想出头, 不好出头的人都会说:“找那个苏大傻去。”
桐桐就问:“大民, 你告诉对方你是谁了?”知道一个人的单位很简单, 像是工服,像是背着的水壶、帆布包,这都可能是奖品,上面都有单位的标识。认出单位很简单,可这姓名,对方咋知道的?
“我叫他们让,他们不让,说我多管闲事!我叫街道办,请他们来处理!街道办的小刘我认识,县上的表彰大会,他们单位的先进分子是小刘,我们一起领过奖!我俩一起去处理这个事,对方不服,我就说了,‘我是农场的苏大民,还没有说过我不公道’……”差不多就是类似的话,“跟对方辩了几句。”
在坐的面面相觑,这事怎么说呢?
苏大民说:“邪不压正!我不怕他们。”
邪不压正这个话是对的!事实上,对方的供词也不能影响什么。别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个行为都是触犯底线的。
王友也是想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弄清楚了,也就行了。
按照现在的法律,主犯二十年无期,从犯也得七八年成十年。
农场必不肯罢休,这三个人若是不能严惩,那以后就有人效仿,后果更严重。
为这件事的,农场开大会,强调安全生产的重要性。比如夜间巡逻等等,比以前更严格。
谁不想有点时间就歇着,而今这么一弄,白天得干农活,晚上还得排班巡逻。农场职工没有办法跟其他工人一样,因为农闲了也是真闲嘛!所以,农忙的时候也就没法算什么加班费了。
于是,怨气对着谁去呢?只能对着苏大民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农场的又有了变动。
先是听说河滩农场那边的张庆生调到林场做场长去了。而原林场的场长退二线了!县里整天开会,结果是两个农场合并为兴华养殖农场。
三月合并顺利完成,四月褚东平高升地区农业局,张跃去了省建设兵团农场,那规模远不是兴华能比的。
一二把手全部高升!
何文红原是政W,而今是一把手书记;刘南生成了二把手场长。朱从军原先是搞人事的,现在成了副场长;另外一个副厂长是四爷,主管生产;鲁正儒也升了一格,主管技术。桐桐跟着升一级,除了负责饲养场的工作以外,全面接手工会的工作。
职务上去了,但不管是工资还是待遇,其实并没有真的有什么变化。
两人的收入来源不是工资,而是桐桐的技术岗位补贴和四爷的技术研发津贴。
人事调整,要跟河滩那边融合,就得调一部分过去,也得调一部分人过来。抱团容易生事,不好管理。
对于干部的任命也一样,得交叉任命。首先得报名,递交意向书。然后得开民主会议,大家选嘛。
选择二十个人,结果金巧的丈夫江洪票数最多,像是叶进宝等人,票数也不低。
但是二十个人里面,独独没有苏大民。
“大民,这肯定有猫腻呢!”
“就是!咋可能没有你呢?”
“对啊!没有谁都会有你,结果你才三票,咋可能嘛?”
“没猫腻才奇怪!这次可是提拔!这一旦成了干部,就可以来回调动了。哪里像是工人,想调动到其他单位,死活调不动。”
“就是呀!江洪可是金场长和林主任的侄女婿,叶进宝是同村……连刘海强都挂了个尾巴,选上了……这要是没猫腻,谁信?”
……
苏大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核票!这投票不共同。”
一个人喊,紧跟着就是一群人喊。
主席台上,刘南生拍了拍话筒:“喊什么?有什么话上来讲。”
苏大民就往主席台去,对着话筒:“我要求核票!这个投票不公平。”
下面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四爷拉过了话筒:“有人质疑,就应该核查。”说着,就朝下指了指:“都坐在原位,谁都不许相互换座位,坐好!这事关这次投票的公正性。”
没人走动了,老老实实的坐着。
四爷取了一张票:“大家填写的时候没有注意,咱们的每张票上都有编号,这个编号跟座位号对应。也就是说,匿名投票,但若是核查,恢复座次,就能核查出来!如果没有异议,那么就是匿名,散了就是散了。”
之前起哄的人不敢言语了,他们都没投苏大民。
四爷指着那一箱子票:“凡是投了苏大民的,可以起立,咱们清点人数,统计座次,很容易就找到原始票根。”
说着,就喊了一声:“请起立。”
结果,站起来两个人,一个是苏大民的媳妇,一个是金喜。
苏大民有三票,剩下的那一票应该是他自己投的。
下面又是嗡的一声,那边统计的人员已经找出对应的票,其他的确实没有。
苏大民涨红了一张脸,只觉得无地自容。
四爷拍了拍苏大民的肩膀,然后问下面:“谁还对自己的票数有怀疑,现在就可以过来核票。”
没有人言语了。转脸,都喊起了公平!
四爷坐回去了,不再言语。
刘南生拍着桌子,怒了:“……咱们一些同志,严重的脱离了群众了,自视甚高……”
桐桐:“……”这话说的有些重了。
可刘南生是新上任的,她的话不能打断:“……总是怀疑别人弄虚作假,从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找原因……自从工作以来,生了多少事端,出了多少荒诞的事。遇事不思考,人云亦云,这种人做领导会如何?亏没吃够么?有些同志,没有反思过自己。回头想想自己过的事,就应该知道,有些人是不适合有些岗位的……”
何文红轻咳一声:“……”刘大姐,可以了!就说这些吧。
刘南生像是没听见一样,还在继续道:“只有好心是不行的!我们需要的是能办好事的人。坏心的人不能要,但好心办坏事的人更应该警惕。坏心的人,群众不拥护。好心办坏事的人被群众拥护,往往就丧失了自我,对自我没有清醒的认知,其危害比坏心的人更大……”
桐桐看着天色,天阴沉了起来,她低声跟刘南生说:“瞧着快下雨了……”可别再说了,苏大民自尊心强,自来都是被表扬的,这次这么严厉的训斥揭了脸皮了。
这次刘南生倒是没犟着,只道:“因为天气的原因,先到这里,散会。”
桐桐:“……”应该问一下何文红还有没有要说的,怎么这就散了呢?
何文红:“……”算了!散了就散了,也不说了。其实应该把话往回收一收,把被批的这个人脸面往起捡一捡的。
苏大民只是质疑投票,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
你可以心里对这个人有意见,但是面上还得夸他,叫大家知道,对这个事情发出质疑,是可以的,是被鼓励的。
这是个立场和态度问题!
可咱们这位刘大姐,是真耿直!
刘南生却觉得:“就应该用鼓槌敲一敲!把他敲醒来,用脑子分辨分辨。整天被人当枪使,大家都觉得他没有坏心,每每不计较!可结果呢?单因为他,生出多少是非来。”
桐桐:“……行!咱不气了!”
“这不是气不气的问题!就说他看见有人在女厕门口,女同志上厕所不方便,他可以找街道办的去处理,却一定得露脸,把单位和姓名告诉人家吗?”
“对方是诚心冲着农场来的,只是苏大民恰巧碰上了,对方故意攀咬。”
“是!这次是攀咬他想脱罪!那去年呢?去年咱们农场被周围的社员给围了,为啥?是不是他带着工人围住了饲养场?”
桐桐:“……”也没有围住,只是几个工人代表来找她谈判。认为人都活不下去了,为啥还要养牲口。他觉得饲养场的牲口应该杀了,帮大家度过灾荒年。
最后之所以没成,是因为他认为该救济周围的生产队,这与农场职工的利益不一致。大家一致反对,事没成而已。
当时是挺凶险的,金喜一看情况不对,叫人偷摸的送了消息出去。是奶粉车间的工人出头,把苏大民给弹压下去了。紧跟着,职工都来了。
有人骂苏大民,说你家的孩子还在保育院吃着奶呢,你就要杀孩子的奶妈,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刘大姐现在提起,依旧是后怕不已。
桐桐:“……”这位大姐是真能得罪人!她就不想,苏大民当时都闹到这个份上了,为啥金喜还投票选了他。
金喜不仅写在纸上,只怕还会刻意叫人知道他写了苏大民。明知道苏大民没戏,还就选他,为啥?
不为别的,就单纯的不想得罪人。
第1427章 世俗烟火(97)一更
雷声轰隆, 大雨倾盆而下。
桐桐抬头看着天,重新的调配了草药,熬煮之后加到饲料里, 喂养牲口。淋雨的草看着特别的鲜嫩,但这种草并不适合牲口吃。牲口如果吃了大量的‘水草’,‘水草’在肠胃中腐败发酵, 容易诱发急性胃肠膨胀, 致死率还不低。
她将方子交代下去,这还得去办公区, 给河滩那边打电话,这种天千万不要放牧了, 还是圈养着比较放心。
那边今年都是羊羔子, 更得注意才是。
放下笔,拎了雨伞就准备出门了。
金喜穿着雨衣雨鞋,正打算去给几只病羊打针, “妈, 您干啥去呀?”
“去打个电话。”
“您要说啥, 我去呗。”
“你忙你的!几步路的事。”
金喜:“……”还真自己去呀!啥几步路的事, 这雨下的,有些地方滑溜溜的, 有些地方泡软了,一踩一脚的泥。
桐桐撑着伞, 一走三打滑的去打电话去了。办公楼里除了一两个值班的人之外, 都下地了。现在不是保墒, 而是防涝, 得打坝。
今年春上, 不管是上面还是咱自己内部, 都认为种红薯保险。既能用于养殖,又能当口粮。上面下生产任务的时候,咱这边的苗都育出来了。
这玩意抗旱能力还不错,但真的不喜欢水。
而今这雨下的,农场不仅担心上面积水,还害怕地下水位上涨,盐碱水泛上来,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给河滩那边打了电话,出来的时候雨更大了。真就跟天被戳了个窟窿似的,下个没完没了。
撑着伞,还是把身上淋了个透。
她急匆匆的往家走,怕水灌进院子里去。远远的,看见几个孩子披着麻袋在雨里,不知道在干啥。往跟前走,看清楚了,这些熊孩子用树叶在塞刘大姐院子的水路。
墙下四四方方一个小的出水孔,保证院子里的水排出来,流到门口的排水沟里,直接流到蓄水池里去了。这你堵上,院子里的水排不出来,可不得倒灌进屋里。
“干啥呢?”桐桐喊了一声,几个孩子麻溜的跑了。
桐桐这才蹲下,给把这出水口捅开。这些熊孩子,这事一层树叶一层泥的,给人堵了个严实。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逮住孩子也没啥用,就是不知道这位大姐又得罪谁了。大人要是不在家里絮叨,孩子知道什么呀?
把这边捅开,水就往出涌,她回家换衣裳,先把湿的烘干吧,坐在灶膛前,塞的柴草是潮湿的,连火柴都因受潮打不着火了。
她去屋里拿了用油纸包着的火柴,这才算是把火升了起来。
看了看时间,她没再去饲养场,快下班了,该吃饭了。去院子里站在屋檐下伸手摘了一把青椒,把弄摘到的菜摘了一篮子,这才回来。
做了一大盆的疙瘩汤,酸辣酸辣的,好发汗。
她老操心四爷,怕他弄的一身湿。结果人家穿着雨衣,回来雨衣雨鞋一脱,干干爽爽的。
桐桐:“……”又偷懒了。
“做烘干的最怕返潮!”四爷知道她腹诽什么,“我不在车间呆着,检查返潮的情况,跑到地里干啥去了?”
桐桐啧啧有声,“干的好!吃饭。”
疙瘩汤,还有早上蒸的麻辣豆腐包。正吃着呢,鲁立喊了一声:“婶儿,在家么?火柴还能用不?”
桐桐把放包子的簸箩一拿,往柜顶上一放,这才道:“能用,我给你拿。”
四爷看着手里的包子:“……”我全塞到嘴里?
然后被桐桐暂时没收,放簸箩里去了。
鲁立进来就看见这边吃的是疙瘩汤,酸辣酸辣的,闻着可香了。
桐桐把火柴递过去,鲁立说:“回头我给您送过来。”不是不还新的,实在是最近的火柴特别难买。
这个桐桐也没说大方的就不要了,因为是真的难买。不光是火柴,像是锅碗瓢盆筷子,连缝衣针都难买了起来。什么奶嘴,卫生纸之类的,更是紧缺。
今年年初,中央还专门就小商品短缺的事专门下过文,可见已经紧缺到啥程度了。
然一走,桐桐才把簸箩取下来,又把包子递给四爷。
四爷:“……”他看着包子,咬了一口,问桐桐:“没吃出啥味?”
桐桐正吃着呢,“啥味?”早上才蒸的,“没坏!”没有放馊的味儿。
“偷味儿。”
桐桐:“……”这人!她拿了剥好的新蒜扔过去,老爱笑话人!
四爷就笑,又给桐桐递了个包子,“回头弄点猪油,蒸猪油包子?”
嗯!不敢想象那玩意一咬一口油,得多香。她追着问:“啥时候?”
“秋里吧!”秋里咱养的羊就能供屠宰场了,换点猪油吃。
一夏的雨,秋里倒是没大雨了,但是今年这情况,红薯长的可大可大了,一个个的跟人脑袋似得,长的都裂开口子,没法储存了。这就意味着得赶紧切片烘干。
抢收的时节,谁能歇着。
自从农场开始收庄稼,天不亮外面就围着可多的人,想去收过庄稼的地里拾荒。这红薯地,要拾荒能拾不少的粮食。
保卫科看的严,得自家的职工先拾一拨,然后才能放其他人进来。
桐桐都不能免俗,拎着麻袋就往地里去了。
金喜往出挑,小蝉带着霜天往袋子里捡。桐桐手脚麻利,用小耙子往出刨。像是巴拉子红薯,扎根比较深的红薯,一晌能弄三四麻袋。这玩意都是自家烘干好磨粉,或是做粉条的。
人家吆喝:“林大姐,你们补贴那么高,还缺红薯吃。”
“我家人口多呀!”桐桐手底下不停,跟人搭着话。
这么过一遍,才放了外面的人进来拾荒。这种的就很难找到完整的红薯了,都是一些细跟,或是半掩埋起来的红薯藤,这都是好东西。
桐桐捡完了这边的庄稼,又忙着在家烘干红薯片,真没有啥闲心管其他事。
结果都晚上了,金雀来了:“婶儿,金花在你们农场出事了。”
金巧跟江洪被调到河滩去了,现在不在这边。桐桐就很少听外面的八卦,尤其是原先金家得,或是村里的八卦。
金雀一来,就说金花出事了,那必是事不小。
小蝉从自家的烤炉里取了半干不干的红薯片给金雀:“尝尝。”
不甜,正劲道。
金雀一边吃着一边道:“金花大着肚子,八个多月吧!也不知道到底几个月了……跑出来拾庄稼,说是把正拾着呢,羊水破了,要生……人在你们农场的医院。”
“那应该没事,我们这边的医院接生的多了。八九个月,也不算是早产。”桐桐一边切着红薯片,一边跟金雀说话,“去看过了?”
“没有。”金雀吃完了,帮忙往烤炉里放,“你们单位的刘场长打发人,请了我们单位的领导,说是妇女工作没做好!都什么年底了,怎么能这么欺压媳妇,欺压儿媳妇。张主任您是认识的,她知道咱们的关系,叫我千万请一下您。说是刘场长请了县里主管妇女工作的孙县Z。”
桐桐切红薯的手一顿,红薯太大,刀卡住了。
她一用力,红薯被成块的剁了下来。她这才放下了刀:“现在在医院?”
嗯!
“那我过去一趟。”
金雀:“……婶儿,事闹的不小。您要是为难,就不过去了。我就说在外面摔了一跤,耽搁了时间。”
桐桐摆手,“没事!你忙你的去,我去一趟。”
金花生了个姑娘,生的特别的艰难。小脚改变的不仅是脚的大小,她会导致女性的生殖通道变窄,这对于男性来说,可能会有更多的愉悦感。但对于女性来说,太遭罪了,尤其是生育。
桐桐先去看金花,大夫陪在边上:“产妇严重的营养不良……”
其实营养不良很难怀上的,不过是之前受伤了,罗宝琴接回去伺候,到底是觉得闺女高嫁,养了三个月,养的精心些,这才怀上了这一胎。
大夫把被子掀开叫桐桐看金花的脚:“……双脚走路走的多了,磨破了。接连下雨,她不忌讳,整天泡在水里,伤口感染了。伤口又不能很好的处理,总是用裹脚布缠着……裹脚布又不消毒,阴干也干不好,更滋生细菌……”
桐桐都不忍心看,不知道她是怎么忍住这种疼痛一天天的出来找粮食的。
难怪刘南生怒了,孕妇感染会影响孩子,产妇这种情况若是治疗,孩子必然就不能吃奶。而今啥年月了,何至于到这种程度?
转脸看刚生下来的孩子,孩子其实并不大,还不到五斤的重量,可饶是这样,生的也艰难。
孩子皱皱巴巴的,那么大一点点。
桐桐再出来,面色就不好看。她说张主任:“你去看过了没有?”
张主任也一脸的一言难尽,看向王友。
王友也很委屈:“没有人叫她出来干活!但谁也拦不住她。她的脚向来也不给人看,真不知道咋成了那样了。”
刘南生一拍桌子:“触目惊心呀!你们是夫妻,这是一句你不知道就能推脱的?”
“我真不知!”王友挠头:“因为上次摔断腿的事,我已经跟我妈分开过了。”在单位找了一间杂物房,只五六个平方大,盘了个炕,“我妈现在一个人住,自己做饭自己吃。我吃的是单位食堂!金花的粮食没人克扣,也没人要求她干啥?这也是我的错吗?这要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我错在哪了。”
张主任可以作证:“不是我偏袒。上次摔伤,单位就重视了。我也说了,如果再出现什么问题,王友就背处分。”然后也分家另过了,“金花给老太太洗衣服,收拾屋子,这个事有!但是粮食上,我敢担保,没有人克扣。”
桐桐叹气,而今感染很麻烦,现在抗生素特别贵,唯一能用的还是饲用的!可这是产妇,饲用有忌讳。
大夫只说:“想办法给转院吧!县医院也不行,往省城去吧。”
桐桐就看刘南生,刘南生把事闹大,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救金花一命的。若不然,这种情况放弃,任其自生自灭也没人指摘。
但现在,王友不敢不送去就医。
第1428章 世俗烟火(98)二更
金花被送到省城, 一样找不来抗生素。但是老中医用中药给治好了,一个月之后,就能下地了。
老中医是刘南生找的, 还是林宝书之前给她介绍的,给她婆婆开过药的老大夫。
罗宝琴跟金花说:“是刘大姐救了你一命。”
金花不言语,好半晌才说:“闹的那么大, 把我家当家的脸往哪里搁?”
罗宝琴拍了金花一下:“这话糊涂!你得活着, 那才是你的当家人。要是没了你,人家转头还能娶个黄花大闺女。刘大姐不光是救了你, 还救了你生的那个妞子。”
金花又不言语了。
罗宝琴叹了一声:“你住院了,你婆婆……说心口疼, 妞子……我让你大嫂抱回去了!你大嫂咋咋呼呼的, 没坏心眼,好好养着呢。”
“怀个她,能把我坑死。”金花靠在病床上:“三个堂姐出嫁就生小子, 我咋就那么倒霉?谁倒是叫她来投胎来的?我大嫂愿意要, 给她都行。我见了就不自在!”
罗宝琴:“……”
“之前都好好的!生了个她, 啥都恶化了!她命里克我。我大嫂要是不要, 你就给找个妥当的人家,看谁愿意养就叫养着去……反正我不管!我婆婆要是也不管, 指望我当家的一个大男人管?那还不如远远的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罗宝琴:“……”那么弱一个妮, 养也难养活的小东西, “但现在自家的孩子都难养活, 谁能要别人家得孩子?再说了, 这事得跟王友商量……”
王友来接的时候, 金花小小声的说养不了孩子, 想把姑娘送人的事,“……你一份工资号几个人话……”又配额粮食,可粮食也得花钱买,还有美美的生活费,“不是我舍得,是咱们买不起奶粉。那就不如找一户能养起的人家……”
“没有奶粉也有米汤!不会养不起。”
金花就说:“在农场找,农场能保育……肯定比咱自己养的好。”
王友犹豫了一瞬,看金花:“确实照顾不了?”
“大夫说我这个脚……真的得小心。”
“那容再想想办法,看看我姐能来不?”叫我姐照看一二,熬一熬就出来了。
金花:“……”
不等她再说啥,王友就催促了:“收拾东西走吧。”
金花连忙下床,背着包袱往出走。
从二楼下去,在一楼的就诊大厅。王友叫金花和罗宝琴先等着,他自己去办出院手续。结果一转弯,碰见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大夫。他才要避让,就瞧见一个面熟的人:“小意?”
小意看了一眼,就站住脚,跟同行的几个同事说了一声,就过去了:“这是?谁住院了?”
“出院了。”王友指了指大厅:“你堂姐在那边。”
小意就过去了,看见了金花。
金花也很惊讶:“小意?你……你从京城回来了?”
“前儿才回来,还没顾上回家呢!”小意说着就客气了问了一句:“你这是……”
“我出院了。”
“都出院了!”小意就不问了,正不知道说什么,远处同事喊了:“金大夫,看一下片子。”
小意朝那边指了指,“会诊!我得去忙。”
“去忙!去忙。”
小意转身就走了,远远的就有护士递了片子过去。小意对着光,看着片子:“……这么明显的错位……”
再说什么,已经听不见了。
罗宝琴艳羡的:“到底是世道不一样了!你大伯和你大伯娘愣是把小意给抬起来了。这得找个啥样条件的女婿才配得上!你爸爸就没有你大伯有心眼!这要不配个县长家得儿子,只怕都对不住在小意身上花销出去的。”
金花:“……县长的儿子也未必有能耐?县长的儿子也不都是功臣。”
娘俩正说着呢,王友来了,问说:“小意呢?”
“忙去了。”
“没说她回去不回去?马车顺路……”
“不回去!”金花忙道:“她忙着呢,顾不上回去。”
那咱就回吧。
小意第二天就往回赶了,坐火车一个来小时就到了。从回车站走回去也不过半个来小时。
回来的时候稍微有些晚,风挺大的。
可谁知道一出车站,就看见四哥驾着骡车,等着呢:“小哥!”
金喜就笑:“一打电话就知道这几天你要回来,可算是等着了。”小意跑过去,跳到车上,“爸妈好着没?”
“好着呢!”
“我四嫂和霜天呢?”
“都好着呢!坐好,回家!妈正包饺子呢。”
小意坐在车辕上,腿踢腾着。兄妹俩正说话呢,远远的似乎能听到婴孩的哭声,她前后的看,路上也没旁人呀,哪里来的孩子的哭声。
“小哥,你听见了吗?”
金喜没停骡车,“人没走远,等着看谁抱孩子呢。你想啊,能来往这一条路的,必是能坐起火车的。而今坐着火车跑的,都是有工作的。有些人就是赌呢,万一把孩子塞出去呢?”
这样啊!
小意就低声催:“快点走!”自家不管,那自然会有人管。问题是,自家管不了。谁家也没多余的!何必找这个麻烦呢。
金喜一甩鞭子,骡车哒哒哒的走远了。
躲在一边的罗宝琴把孩子往起一抱,就叹气:“真是个丧门星!啥好运道都交不上。”
这孩子没敢抱着给闺女家两口子送去,金花死活不想要,非说这个孩子克她。王友又说找他姐来看孩子,那金花更不乐意了。
送人也不是那么好送的,她估摸着小意得回来,其实放到大房最合适了,日子好过,对孩子也好,咱心里知道,随时也能看看孩子。
像是小如,她只有两小子。她想着,小如半夜上班,孩子给放到半路上,她能发现。谁知道小如脚步就没停,像是没听见一样,直接走了。
她想着把孩子给放到小海开的公交车上,谁知道小海的眼睛利的很,一上车就被认出来了,这就不成了。
听说小意这两天会回来,她在自家那表妹家接住,给了两块钱叫帮着弄点热糊糊喂孩子,就为了等机会把孩子送走,可结果了,等来了,大房这些人却都是铁石心肠,管都不管,直接走了。
“今年的情况都好多了,咋还能有人丢孩子呢?”小如一边包饺子,一边跟小蝉说,“我们那一片,就我半夜上班。这肯定是知根知底的人,专门把孩子扔到路口。我出大门的时候都没听见孩子哭,结果我一出来孩子就哭了。人肯定没走远,我是傻了还是呆了,去给自己找麻烦!我家得我都养不好,哪还敢再捡别人的孩子?”
小蝉擀皮:“肯定是女娃娃,知道你跟我姐夫有俩小子没姑娘,想给娃找个好人家。”
小如哼笑,低头逗小侄女:“姑妈有多的,给我们家霜天多好,养人家的算怎么回事?”现在这年月,把自己顾好就不错了,哪里顾得了别人?
霜天四岁的年纪了,乖的不得了,坐在灶膛前吃老糖呢。吃的嘴角、手上都是的。
小如就笑:“你爷爷奶奶也不嫌麻烦,年年都给你们做这么些糖。”
四爷和桐桐还在外面收尾呢,用红薯给孩子做糖,这玩意得熬制两天才算是成了。几百斤的红薯也就出十来斤糖。给几个孙子一分,也就不剩下啥了。
才收好,就听到外面欢快的声音:“爸——妈——我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
从大门外进来一个又瘦又高,身穿干部装的女军官。
“金意报到——”她站端正,敬军礼,一脸灿烂的笑。
四爷和桐桐上下的打量,当年那个不愿意去上学的小可怜的影子早不见了,这孩子彻底长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家里欢腾了起来,喊‘小姨’的,喊‘小姑’的,大人逗孩子的声音,孩子笑闹的声音。
一会子,鲁立端了酱豆来,“知道小意爱吃,今年咱们这边的天不好,婶儿没晒。这是老家寄来的,给小意炒辣椒吃。”
不大功夫刘大姐也来了,她拿了十几个柿子来。在部队提干了,这是大喜事。
等没有外人了,说起工作,小意才说:“全省就一台设备。我不仅要兼顾医院的工作,另外还在学校担任影像学的任课老师。”
说着,她把各种票拿出来,给了大姐一份,给了小哥一份:“给孩子用吧!我也用不上。”
小如推回去,金喜也没要:“你自己留着。”
“给孩子的。”
“你大了,也要成家。”小如不要,非给推搡回去:“我们日子过的还行。”
小意就给自家妈:“那您收着吧!我又不要……”
正说着呢,大门被拍响了,鲁立在外面喊:“婶儿,家里还有奶粉没有?”
咋了这是?
金喜出去开门,看见鲁立拎着个篮子:“这是?”
“不知道,就搁在门口。”
啊?
“这会子飘雨了,再不管能要了小命!爹妈也是个狠心的,咋这样的天出来扔孩子呢。”
金喜用手电筒照:“我的天啊……”篮子里是干草,孩子光溜溜的放在干草里,冻的紫青紫青的,这会子身上盖的是鲁立的外套,“你先回!你先回。我家这边还没烧炕!”
言下之意,暖不了孩子。
“没有奶粉我给你挤奶去,马上给你送过去。”
鲁立赶紧就走,“快些!这娃子我瞧着悬!”
“嗳!”金喜应着,扭脸喊小蝉拿奶粉,然后举着手电筒把这一片都找了,就是没见到其他人的影子,再回来雨都大了。
自家妈拿着小衣裳,小意跟在后面:“我们过去看看。”
金喜给举着手电,到那边的时候鲁立正把孩子贴在胸口贴身暖着,小意就去摸孩子:“我检查检查……”摸了之后就问说:“这是不是早产呀?心肺弱!”
桐桐看了,确实是心肺弱,得特别小心的喂养。孩子身上啥胎记都没有,连个包被都没有,更不要提纸条之类了。像是才出生一个来月的早产儿。
第1429章 世俗烟火(99)三更
桐桐看了鲁正儒一眼, 直接说了一句:“这孩子应该是熟人家得孩子。”
鲁正儒愣了一下,看那孩子,想不起谁家最近添孩子, “……可能是人家认识咱,咱不一定认识人家。”
桐桐摇头:“首先得肯定,这不是农场内部的!咱们得孩子带保育, 生下来别管男女, 放在保育所,没饿着任何一个孩子。这几年, 没夭折过一个孩子。之后是托儿所,单位还给补贴。”有单位养, 为啥要遗弃?
女青工意外怀孕?这是瞒不住人的。何况, 这是养了一段时间的孩子,绝不是才生下来的。怎么可能藏得住?
所以,农场内部可以排除。
鲁正儒就沉默了, 若是这样, 那自家跟外面的人没太多的交集。想不到谁能放到自家门口。
桐桐问鲁立:“孩子是放在哪里的?”
鲁立指了指大门外, “咱门口的枣树下。”
枣树?
枣树在两家的当中间长着呢, 说不好偏谁家多些。这枣树是野生的,不知道怎么就窜起了个酸枣树苗子。四爷给嫁接了, 也别管谁家的,既然冒出来了, 就叫长着吧。现在也不过才大人的大拇指粗细, 有个一人多高。长的慢, 接的枣也不多。没等枣红, 不知道被哪个孩子给摘去吃了, 也没人在意。
所以, 这孩子是放到鲁家门口的,还是放到自家门口的,这可就说不清了。
单位内部的房子,从外面看大致都差不多。不是熟悉的人只怕分不清谁家是谁家吧。
金喜拉了拉自家妈的衣襟,低声道:“最近咋扔孩子的人这么多,我接小意回来的路上,还有孩子哭声。”
小意‘嗯’了一声:“我哥说大人肯定没走远。”说着,还问说:“情况还没有好转吗?咋孩子都养不活?”
桐桐心里就打了个咯噔,小如碰到扔孩子的,金喜和小意还碰到扔孩子的,鲁立抱回家了,但这孩子是打算叫鲁家捡还是叫自家捡,这可就不好说了。
她心里有了猜测,但是没告诉鲁正儒,只说:“暂时先放一会子,我估计这个人应该没走远,我去找找看。”
“能找到不?”这孩子可怜的呀!鲁立把奶粉给孩子喂,脸上都是不忍。
高迪叹气:“真要是找不见,我们养着也行!”反正人口简单人丁少,糊弄糊弄就长大了。
桐桐:“……”别的孩子,你们要收养就收养了,只当积德行善了。这个孩子,谁都能收养,就是你们不行。
她没解释,只往出走:“先叫孩子暖着,早的话半夜就有结果;晚的话,明早。”
金喜和小意跟出来,先回了家。
等大门一关,金喜才压着声音说:“别是金花生的那个。”
小意:“……”啥意思?“金花的孩子?”
金喜‘嗯’了一声,然后才说:“我拿着手电筒把这一片都找了,没见……其他人!但孩子像是冻的时间长了,我就估摸着,怕是有人笃定今晚咱们得有人出门。我姐跟我姐夫可还没走呢,明儿要上班,孩子能留下,他们肯定得回。至少有人出去,就能发现孩子……”
还有就是:“我跟小蝉都在这边,就算是我姐跟我姐夫不回,我俩不得回对面的家里去?”还是会出门,回发现这个孩子的。
小意:“…………”所以,“我在医院碰见二婶跟金花,她们知道我要回来。今儿半路上那个孩子说不定就是……她知道我回来了,咱家得吃团圆饭,都聚在这边。吃完饭,说会子话,大姐姐夫跟你和嫂子都回走,一出门就能发现孩子。这才放心的走了。”
金喜觉得,八成就是这样。
但谁能证明这个孩子是金花的孩子呢?
刚生下来的时候,很多人看见过。单那时候啥模样?现在一个来月了,长开了,谁能笃定说这就是谁谁谁的孩子?
桐桐轻哼一声,只往家里走。这边有物资,小如两口子不一定非得回去。明早起早半个小时也可以的。
她叫孩子们在家呆着,只喊四爷:“跟我出去一趟。”
金喜:“……”真是的,“有事我去办。”
“你别掺和了,在家吧。”
四爷不知道啥事,起身穿了雨鞋。两人一人一件雨衣,拿着手电筒出门了。
先去门房,外面的人谁进来过,这得登记的。里面养的是牲口,谁要是扔一把耗子药咋办?因此,门禁是很严的。尤其是外处没粮,咱内部相对充裕的情况下,门禁更严格。
结果一问,就知道了,罗宝琴来过。
看门的对罗宝琴印象深刻,是因为小脚,之前有个孕妇拾荒,差点一尸两命,在农场医院生的孩子。那个媳妇的娘家妈来看望过,听人说是金副场长的弟妹。
“没说来干啥的?”
“提了个篮子,说是感谢大夫的。大概有个半个小时,人又出来了。”
“篮子呢?”
“应该是给大夫放下了吧。”
桐桐和四爷又回去找大夫,大夫说:“我一直在,没有人来过。咋了?出啥事了?”
“金家生的那个孩子,有啥特征?你还能认出来不能?”
特征?没有啥明显的特征!当时只顾着孩子妈了,那孩子虽弱,但是没啥大毛病,也没太注意。
桐桐没再问,“没事,你休息吧。”
“出啥事了?”
“有人扔了个孩子,怀疑是那个孩子。”
啊?
两人从医院出来,直接去找王友。
王友对他们的到来,特别的吃惊。热情的很:“快!里面坐。”然后喊金花:“大伯和伯娘来了。”
屋里有一点酒味,炕桌上有油炸过的花生米的红皮渣。想来,门被敲响前,应该是王友就着油炸花生米在喝酒。
听见有人敲门,金花把这些收起来了。
这是正常的。
桐桐问说:“孩子呢?没接回来?”
金家吓的不敢言语,转身去倒水去了,一直低着头。
王友就说:“金花住院,一直是我大舅子和嫂子照看的。金花她妈说这两天就给送回来,我妈照看不了,我打了电报叫我姐来帮衬一段时间。哪怕是今年冬天,在这边呆一冬。明年春天就能送单位的保育院了。单位内部的要是不行,就找别的单位的保育院看看。孩子弱,想自己先养半年再送。”
桐桐看了四爷一眼:王友应该是不知情。
“自从生下,你还顾得看?”
“顾着金花了,还真没顾得上。”
所以,他真的认不出他的孩子。
桐桐看金花:“你不想孩子?”
金花:“……”她摇头,“那就是个害人的!要不是生她,哪里就能受那么些罪。”
这话听着好像也没啥,很多人做了母亲之后,都会假意抱怨:为了你这个小孽障,可是遭罪了。
所以,亲生母亲的抱怨,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
桐桐问:“孩子长啥样子,你也不知道?”
“我一眼都没看。”生完疼的几乎晕过去,结果大夫一说是个姑娘,她就把眼睛一闭,再没看过一眼。
“孩子生的弱吧?”
金花一叹,“肯定难养活!我就知道,那是个撇人匠的。”
撇人,大概的意思是说:把人给撇下。
说的是:这个孩子怕是难活成,养不活,也不过是把父母撇下。
王友就呵斥金花:“胡说啥呢?孩子养一养就养壮了。”然后才问:“……是有啥事?”向来都不来往的,结果突然来了,肯定是有啥事呢。
四爷就说:“有个案子,我们拿不准,请你帮个忙。”
王友二话不说:“走!现在就走。”
桐桐起身了,扭脸问金花:“你不是有个表姨,你表姨是城郊哪个村的?”既然王友不知道,那罗宝琴带着孩子总得有落脚的地方吧。
王友便是不想要,也不会叫罗宝琴去扔的,还扔的那么笨。王友有自己的妈,自己的姐,或是说先寄养在她姐家,都好过这么处理。
所以,王友不知情,就是真的不知情。
那么就可以肯定,罗宝琴就在县城附近,有人收容了她,且一收容就是好几天。那能是哪里呢?只能是之前提到过的,差点换亲的那一户远亲。
金花‘啊’了一声,“我……不太记得了。”
王友记得:“不是来过家里吗?有个瘸腿的儿子?”他朝东边指了指,“我知道在哪,走!是要去那个村办事吧,我带路。”
金花彻底白了脸,却不敢言语。
一路上,王友都没多问,就是带路找过去。然后跟村里打听,这一户人家并不难打听。
在找去之前,桐桐问这人:“你知道他家来亲戚了吗?”
“知道!说是来县里给孩子瞧病,带着孩子借住着。是个猴子一样的小妞子。整天抱着出出进进的,也不知道是啥病。”
王友这才听出点意思了:丈母娘这能抱谁家的娃?
他拿出证件:“请你配合调查,不要惊动那家的客人,只把那家的主人叫出来。”
这可了不得了,“这就去!这就去。”
人一走,王友也不知道该说啥,良久才问:“孩子呢?”
“鲁立在门口捡到一个孩子,光溜溜的在篮子里……”
被鲁立捡了去了?
“是的!”
王友把拳头捏的噶蹦蹦的响,果然,罗宝琴的表妹出来,一问她就说:“娃病了,今儿回来说,娃的病没看好,折了。已经扔了!”
“再叫你看见娃,你还能认得不?”
“认得!今早还见了,吃了半茶碗的糊糊。”
桐桐朝外指了指:“走!过去认一认。”
“娃没折?”
认认就知道了!
带到鲁家,王友没进去,只桐桐带着过去,这么一认,这人立马说:“就是这个娃!没错。早上我抱着喂的,认得么。”说着还指着娃的脚后跟:“我家的席子破了,把娃的脚扎了,出了点血,怕是有个红点点……”
左脚的脚后跟,是有个小小的,结痂的小红点。
第1430章 世俗烟火(100)一更
一听这是谁家得孩子, 鲁立将孩子往炕上一放,脸扭到一边,只觉得晦气的不得了!也觉得这一家子真可憎, 咋好意思把孩子扔到自家门口的?
鲁正儒气的,指着门外:“抱走!抱走!”
就是再多的善心,也不是这么用的。
孩子身上的衣裳是霜天穿小的, 包着的褥子是桐桐之前从家里带过去的。半夜三更的, 还下着雨,就这么把孩子又抱了出来。
桐桐跟罗宝琴的表妹说:“先去医院, 找一个病床,你先跟孩子凑活一晚。”这么着也不是办法。
这么大的孩子, 容易饿。
“医院还有刚生完孩子的产妇, 谁也不介意喂孩子一口吃的。”所以,去那边安置吧,也叫医生检查检查, 这才好交过手。要不然, 又说鲁家没照看好, 犯不上落这么一个罪名。
桐桐跟四爷说了一声, 就先带着过去了。
至于四爷,得跟王友谈。
是的!得跟王友说这件事。按说, 这是遗弃!但是,遗弃罪从五零年被写进宪法, 到七九年中间易稿三十八次。最初是有遗弃罪的, 没几年又取消了。之后又有人提, 认为该有这个罪, 这又重新添上。如此来来回回, 直到七九年才正式的确立了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 想要说用这个罪给谁定罪,这是非常难的。几乎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正处天灾人祸,自身都活不下去的时候,这种若为罪,那该进去的人就太多太多了。遗弃到好人家的门口,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为娃找了一条活路。又那直接扔到没人的地方,又怎么说呢?岂不是故意杀人?
法律的健全是一个过程,法律意识也是一个过程。问问去,有多少人觉得罗宝琴错了呢?
她的错只是遗弃在了王友前妻家得门口,这事缺德。并不是遗弃一个女娃子不能理解。
半夜三更安置到病房里,农场有两个才生了孩子的女职工,她们都说:“咋能扔到鲁立门口了,再没有好人家了?”
桐桐:“……”
另一个还说:“林大姐,是不是认错门了,怕是想扔给你吧?鲁立先看见了,给抱回去了。”
桐桐:“……”是的!罗宝琴应该是想扔到自家的,被鲁立给抱回去了。
知道两家怎么住的人,更没觉得罗宝琴犯了什么大错。
“……奶奶身体不好,当妈的又差点没命了,又没有奶……一个人的工资四个人花……也确实是困难的。”
“好好找人家,送养也行呀!不言语给人放到人家门口,这事还是有点不地道。”
“孩子她姥姥又不是啥有见识的人……还是想把孩子放到金家门里养。”
边上还有人劝桐桐:“大姐,你家金喜到现在都只有一个姑娘……小如只有两个小子,搁到谁家养都行!牡丹也爱姑娘,她只生了一个小子,把开颜宝贝的跟啥一样……”其实人家还是挑了个好人家。
桐桐:“……”我家孩子不生,是不想生,又不是生不了!可就算是没孩子,凭啥养别人家的孩子。真要是那孤儿,孩子确实是可怜,收养了就收养了。而今这算啥?我家像是脑子不正常了,事没有这么办的!
“有困难,就言语!这办的叫什么事?”四爷看向王友,“大老爷们,没这么可着一个人坑的。”
“大伯,我真不知道。”
“那这罗宝琴私自决定抛弃孩子的?”四爷这么问:“这不是抛弃,这是谋杀。秋里这样的天,天阴沉着,广播里也说有雨……孩子一条线都没有挂,放到外面。别说什么上夜班的人,孩子不哭不叫,都冻木了。要是我们谁都没有看见呢?这孩子还能有命?”
王友:“……”
“因为家事,屡屡耽搁前程,你得好好想想这个事。这个事有多恶劣,怎么能转劣势?你得好好想想!也需要有人敲个警钟了。之前我听说,有个小媳妇疯了,因为生了四个姑娘,姑娘全被婆婆抱走了,说是送人,却不说送到哪里了。那么敢问,这四个孩子怎么样了?”
王友:“……”
“更有溺婴的情况,大家都不以为然……”
话没说完,王友就点头:“大伯说的对,说的对!
说得对就忙去吧。
人走了,大门从里面打开。小意探出头来,低声问:“那他岂不是没错?”
四爷笑了笑,说这孩子:“赶紧回屋睡觉去!我接你妈回来。”
“……”我说真的呢!金花那胆子,王友若是十分坚持,她哪里敢不听?他只要宝贝闺女,金花能比他更宝贝。他要不重视,金花才有胆子的。
金花要不放话,罗宝琴又不是脑子有问题,好好的扔这个孩子干什么?
所以,叫她说,根源就在王友身上。
她回屋这么说,小如打了哈欠:“但人家就是啥也没干。”你能指责他,但法办不到人家身上。
所以,睡觉吧!爸妈知道事该怎么办。
小意就看着,看着这件事会怎么样。
王友自己报警了,说罗宝琴是故意杀人。
这个指控是相当可怕的!
罗宝琴当晚就被从被窝里逮着走了,说是她杀人未遂。
杀人?
杀谁了?!
罗宝琴吓坏了:“哪有杀人?就是……就是给孩子找一户好人家……”
“找一户好人家,就是这样的天把孩子脱光扔到外面,你怎么就笃定有人半夜出来。”
“我自己的大伯子家,他家得孩子晚上肯定要回。”
王友说了:“没有!人家都留宿了,没有人打算回家。”所以,要不是机缘巧合被鲁立看见了,孩子今晚就夭折了。
这不是谋杀,也是故意伤害。
“再说了,你主动帮忙,把孩子带回去,说是好好养着,随后就给我们送回来。谁给你的权利,叫你把我们的孩子随意送人的?而且,你是打算瞒着我们的。因为你告诉你表妹,说孩子夭折了,已经扔了。那这是啥意思呢?”
罗宝琴吓的呀:“是金花愿意的!金花是亲妈,她不吐口,我咋敢做主的?”
然后金花就被请来了。
金花却只哭,一句话都不说。
王友说:“金花提过,要把孩子送养,我没答应,只说接了我姐来照看孩子。我发了电报给我姐,这个是有证据的!我姐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着,他就看金花:“你叫你妈把孩子扔了?”
金花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哭。
“不说就是默认了。”王友黑着一张脸,还要说话,他妈来了。
王母哭的呀:“都是我害了你呀!当初就不该跟这一家子结亲。那电影上演的,我还想着她奶奶可憎的,她跟她妈可怜,也是个好的。谁知道,她们俩跟她奶奶一样,是恶毒的性子!”
说着,就又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宝妮呀!我可怜的孙女呐。都是奶奶不争气,害了你呀。”
哭完了,就喊道:“离婚!跟金花离婚!她就不配人同情……虎毒都不食子呢,她咋能下的了那个手。”
金花一下子哆嗦了起来:“我没有!我咋舍得呢?我为了这个娃,差点把命搭上。我妈就是怕不是小子,这才说送养的……我妈没想害娃……”
但是,亲母女各执一词,罗宝琴咬死说金花让的,金花说她不知情,但为母亲求情了。
那总得有人付出代价吧。
罗宝琴是实施者,而且,她也跟亲戚说了,孩子夭折了。那么也就是说,她有孩子夭折的心理准备的。
真就是孩子夭折了,她觉得也能交代过去。
但量刑怎么量刑呢?
遗弃?有了废,废了又有,这咋量刑?
故意伤害吧?而今就没有这个提法。
所以,王友告的是谋杀,但这也全是谋杀,只能说是溺婴未遂。
溺婴未遂,不就是杀人未遂吗?
这量刑就在三年到十年之间!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这一下,把金安都闹懵了。为了金花,家里搭进去多少?受伤了,接到家里好好伺候着养病。生娃子瞧病,她妈去伺候,孩子弄回来,家里哥嫂帮着照看。伺弄个刚出生的孩子容易吗?贴着细粮,弄衣服弄被褥,搭着时间……落了个啥?
金开和金泰两口子都不认:“咋能这样子呢?我们好心养着,成了害他们了。”
或是从金花身上得了啥好处了?真就是贴贴还是贴。
图啥的?不就是图咱也有个吃公家饭的,不定啥时候就用上人家的人情面子了么?
问题是咋啥都没用上!
但是王友不肯罢休呀,要公审,要敲响警钟,不能再有这种不拿女孩子的命当命的恶劣事件了。
要这么说,这绝对有警示作用。
于是,这就公审,批判!
然后当天,只县城里,就有六个媳妇子站出来,状告婆婆,都有女儿被瞒着抱养出去,却不说抱养到给谁家了。
她们质问:这是不是故意杀人?
当天,就批捕了六个人的婆婆,一时间,风声鹤唳。
婆婆被逮了,结果人家的儿子逮住媳妇就打,也不说为啥的,反正打媳妇了,怎么着吧?于是,又有四个反口,说是没有那么回事,就是抱养给别人了。
金开和金泰着来了:“大伯,不能叫这么判。我妈真的是冤枉的。”
“冤枉了,那就继续上告嘛!有理怕什么?”
上告?告谁?只能告王友和王友他妈。反正我家不背这个锅!
可告王友什么呢?告他虐待妻子、女儿。不虐待金花,金花是怎么营养不良的?不虐待金花,金家扭伤了你不给治疗?你不虐待老婆孩子,你前妻是为啥给你离婚的?
你没虐待?那就是你妈虐待的!
那你看,是你虐待呢?还是你妈虐待呢?
闹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已经是年跟前了。
小意愕然:“……”我爸是这个意思呀!这可不仅是该受罚的受罚了,关键是这个案子已经成了典型,在全国范围内都有警示作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