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病是不适合留在单位的, 像是严重的慢性疾病,或是传染性疾病。
于是,金禄就成了‘肺结核’!这是传染病。
单位一不能留他过集体生活, 二不能开除他,三还得负担他的各项医疗费用报销。这种情况真就是只能叫回老家养病,发基本的工资,有粮食供应, 看病的开销拿到单位报销。
有桐桐给做手脚, 四爷又去请了JUN医院的专家,根本就没有找人疏通, 这种事不留把柄最好。
做影像的都是没有太系统学过的,看到的结果就有点似是而非。像是结核,又有点不像。那怎么办呢?
结核传染嘛,有老谭的面子, 还有金意的面子, 再加上顾艇的来历, 人家就说:“老金, 咱按结核办吧!”为啥染上病的,老金也没瞒着。
不管怎么说,金意的哥哥真算是一条汉子, 含糊的事,咱就按照最有利的方向办。
四爷投桃报李:“我听小意说了,家里的几个孩子都要下乡!您这样, 叫孩子只管报名,剩下的我来办。”
“哟!老金, 这可不好办。”
“谭家的几个孩子也都到了下乡的年龄了, 还有我小舅子家的孩子……都是我家那口子的亲外甥, 舍不得娃们受苦!只管叫孩子报名,等着接过就成。”
“感谢!感谢!”这可当真是没想到的安排。
老谭不在家,去学习班了,很难回来。几个孩子大了,暂时当不了兵,那就下乡。
前一天报名,第二天结果就下来了。特殊关照的有个名单,名单一对上,单拎出来往指定的地方发。
谭立华今年十八了,本来该今年高中毕业的,结果去年就没能上课,他愣是赖到了高中毕业,不走都不成了。
老二谭立国今年也都十六了,家里只能留一个孩子,老三谭立林留家里,这小子十四岁。
林宝书给孩子收拾东西,头上的头发大把的掉。老婆婆年岁大了,糊涂了,一遍又一遍的问她儿子去哪了,今儿说了明儿又得忘。她不停的追着问,林宝书想凶几句的,可想想……还是算了!当妈的见不到儿子,不知道儿子过啥日子,怎么能不记挂。
上面的通知下来了,谭立华把自行车一扔,拿着通知进来:“妈——妈——分到我姨妈的农场了。”
“啊?”林宝书一把拿过来,“你跟立国都分到你姨妈那边了?”
“嗯呢!”
林宝书把通知书贴在胸口,一下一下的拍着:“你姨夫办到了。”
谭立国从楼上跑下来:“分到姨妈那边了?”
“嗯!”分到了。
林宝书交代俩孩子:“别叫你姨妈和姨夫为难!该干活就好好干活……别住你姨妈家里,这样反倒没法好好照顾你们!别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最好,大家不记恨你们,也才能背后照佛……”
明白!都懂。
“那就去你姥爷姥姥那边说一声,别叫操心!你们就在你姨妈眼皮底下,想你们了随时能去探亲,说见就见了。”
嗳!
结果林家的大表弟也被分到了那边的农场,报到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把事情都办了,要带着金禄回去之前,桐桐才去了一趟林家。林宝墨被四爷想办法转到了机场工程上,机场的道路修建也是个新项目,项目是一边摸索一边修建,再加上现在都不忙着生产,几乎就不怎么干活。
而且,就在省城的近郊,骑上自行车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这次还是没能见到林宝墨,她来一趟是叫林河东安心的:“……您安心养着身体,孩子放到我身边,您还不放心?”
放心!放心。
这两年,林河东见老了,一说起来就掉眼泪:“……到了难处,还得靠你。”
“说这个干什么?”我的几个孩子在省城上学的时候,你们都有照看,在难处的时候你们也都尽力了,说这些就多余了。
她看后妈方娴:“孩子们的事,我都在心里搁着呢。立华年纪大些,都该到成家的年纪了。我听宝书提过,您急着叫立华成家,结婚了就不用下乡了。可这牵扯到孩子的一辈子!
我们那边是JUN事单位,今年下去,学个修车的手艺,明年冬季,从我们那边推荐入伍!三五年不提干都没关系,慢慢来……”
方娴心里一松:“我不操心了!交给你……我放心。”
你放心就行!你好好的,就能照看好林河东。子女不在身边,照顾不到的时候,老伴能靠得上,就是福气。
金禄特别惊讶,这个都能办到。
四爷说金禄:“不能临时抱佛脚!知道办事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
“还记得刘百胜么?”
刘百胜?谁呀?好一会子,金禄想起来了:“……公社的老书JI。当年非常赏识我妈!”
“嗯!电影一上映,都觉得你妈扬眉吐气了!可你们没有去想,能慧眼识珠,提拔你妈的人……这也是人家升迁的资本。电影的影响越大,对他们来说,越是有好处。”
金禄若有所思:“……”
“当年收购站的陆胜利、邱斌,负责妇女工作的张腊梅……等等等等,都因此而得以简拔,你们是不是都忘了,这些都是咱们的人脉。”
金禄:“……”
“人走茶不能凉!交了新朋友,不能忘了旧朋友。相互走动走动,是坏事吗?”
金禄:“……”要照这么说,这边医院的领导帮了我,您又帮了人家,这不仅没消耗小意和姨夫的人情,反而是给小意和咱们攒下了天大的人情。
对!路就是这么走的。圆滑不是错,在正事大事上有坚持就行!用的好了,圆滑是推进器,这样的人就是能走的更远。
金禄:“……”这就是自家妈说的,多与人为善。因为好人永远是多数!为难了别人,他日必遭反噬,概莫如是。
等润叶偷摸的换了几十个鸡蛋,晚上来医院想看看的时候,才知道金禄回老家了。
“回老家?怎么走了?病好了?”
护士叹息:“就是没好,才被接回家了!肺结核,我们这正消毒着呢。”
肺结核?怎么就肺结核了呢?
“拍了片子,副院长诊断的。”
润叶就不信金禄是肺结核了,拍片子的地方就这一个,小意就是权威。整个科室的都是她的兵,这玩意想做手脚还不容易?
她心里一松:回去也好!回去了……开颜就有人照顾了。
要过年了,她请了假,说要回去探亲。把鸡蛋装到箱子里,填充上报纸和木屑,然后捆好,拎着。
她没回娘家,农场的大门她也进不去了。只把脸都包裹上,把鸡蛋箱子放到门房,说了一声:“这是战友捎带给小意的,我还有急事,您帮着交给小意。”
门房换人了,不认识润叶,也没多想,战友看望小意和顾艇,这个冬天也不是第一次了。
等小如回来,门房喊着说叫捎带。
小如扫了一眼,看了看小海手里的东西,她就过去抱了:“小意的战友送的?没留下什么话?”
“没有!该是箱子里有信吧。”
应该是了。
箱子里没信,只有一张纸条,跟才学写字的孩子写的一样,一笔一划的,写着:鸡蛋仈拾叁个。
一看这字体就知道了,这是润叶的字。
开颜撒丫子就往出跑,问门房的人:“人是啥时候来的,啥时候走的?”
“两个小时之前来的,放下就走了……”
开颜就往火车站跑,这是个小站,只有两间平房,没有啥遮挡!她一眼就看到等火车的妈妈,可她又不敢喊,只一个劲‘嗳——嗳——嗳——’的叫着。
润叶回头,看见女儿站在不远处挥手。她戴着红色的毛线帽,帽子把耳朵都遮挡严实了。脖子上围着红色的围脖,缠了一圈,绑在后面,因为奔跑,在身侧垂着。
身上是厚厚的棉袄棉裤,外罩是军绿色的,是现在最流行的颜色。
手上戴着的毛线手套,鹅黄的,特别的鲜亮。
包括脚上的黑条绒棉鞋,都是崭新的。
爷爷奶奶把孩子照顾的真好,就是在自己身边,也不能每年都叫她穿新的。她是一点都没瘦,脸鼓囊囊的,别提多圆乎了。
这会子她招手,嘴里‘嗳嗳嗳’的叫着,她才要过去,远远的火车咔嚓咔嚓的过来了,车站的工作人员也都来站台了。
润叶轻轻的朝开颜摆摆手,叫她回去。
火车停下来了,润叶一步三回头的上了火车。小站只停两分钟,润叶才找了位置站好,火车就又动了。
她从窗户往出看,开颜从围栏翻进来,追着火车跑,不停的挥着手,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嗳——’
她急的想开窗,可窗户一个人推不起来。别人嫌冷,不配合她开窗。她挤过去,推开一条缝隙,朝外面喊:“回去吧!回去好好听话……”
可火车的声音哐当,风打着呼哨,遮挡了她的声音,吹散了她的声音。
孩子一声都没听见,追的直到跑不动了,弯下腰喘息着,捂着肚子蹲下缓解追赶的疲惫。此时,荒郊野外,没人了!开颜‘哇’的一声哭出来,撕心裂肺的对着火车的方向喊了一声:“妈——”
长缨站在不远处,慢慢的走过去,拉她:“姐,走吧!回家。”
开颜抹了脸上的眼泪,风把流过泪的脸吹的干疼干疼的。
她都拉着走,一边走一边整理情绪:自己的哭要是对妈妈都没用,那应该对任何人都没用吧。
所以,在那之后的很多很多年,开颜都不记得她再哭过——哭什么?等着谁心疼吗?多可笑!
第1462章 世俗烟火(132)二更
开颜看起来跟之前一样, 但还是明显有了变化。她爸爸回来了,她亲自照看。晚上端洗脚水,她爸的袜子啥的都是她洗的。
金禄看自家这姑娘:“你爸又不是啥大病!能跑能动, 能吃能喝的,不用你管。”
开颜一把抢走,也不言语。才多长时间没见,瘦成那个样子了。弯下腰一起身, 站都站不稳。小姑说了, 身体得养,严重的营养不良, 是长期饥饿造成的。站着都发晕,洗什么衣服。
她坐在小板凳上,手放在爸爸的脚心上摁着:“疼不疼?”
不疼。
金禄歪着头:“怎么?伤心了?”
开颜摇头:“才没有!干嘛伤心。”
“你妈有你妈的考虑,你心里不平, 那是因为你经的事少!你要是经的多了, 就知道你妈的有些想法, 有她自己的道理。”
开颜不接这个话, 只问说:“中午喝的药,到现在也有五个小时了,睡前的药, 睡前喝。”
金禄:“……”他只能说,“行!听我闺女的。”
这一过年,开年长了一岁, 能参加工作了。她围着奶奶转前转后:“您就叫我去工作吧!我能上工了。”
“那么着急干啥?这不是正嚷着复课吗?先去上学去。”
“奶奶!”
“不可以!不听话我揍你,给我老实上学去!为了上学的事, 你小姑差点挨打, 你也要来一回。”
开颜:“……”她又转身缠爷爷, 拿着爷爷的公文包,“爷爷,皮鞋是我刷的油。”
“乖!今儿去县城开会,回来给你带点心,白糖馅儿的。”说着就取公文包,“在家听奶奶的话,要是闲了,跟着你奶奶上班去!你三叔管着一群小羊羔,找小羊羔去玩。”
“爷爷!让我去上班吧!我能当女拖拉机司机!”
“喜欢女拖拉机司机?”
嗯呢!
四爷指了指西屋:“那爷爷给你布置作业,你什么时候用水墨画把春耕图画好了,把女司机手给画好了,什么时候送你去上班。没事去田间地头采风去,没事,没人说你。”
然后从兜里取了奶糖,塞给开颜,抽走了公文包:“听话。”
老老实实的,能复课的都去复课去了。
可哪怕复课去了,她每天也会捡柴火回来,回来就进厨房帮忙。吃完饭就抢着刷锅洗碗。
桐桐:“……”
小意只笑,追出去靠在灶膛边上,问说:“咋了?这么不理直气壮?”
“哪有?”
“小样!”小意伸出自己的手,“看看!好不好看?”
“好看!”
“因为我很少刷锅洗碗。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吃食堂!要是级别在往上走,我是可以有生活秘书的,很多活就更不用我干了。”
开颜看小姑,“那小姑小时候不也干活吗?”
“后来我不就懂了吗?人的价值不在于你能干多少活,而在于你能创造多少价值,你能做出多大的事业。”
“可大伯娘还不是一样什么都干。”
“那是因为你大伯娘把家庭当事业在经营!她的心里,家庭最重要!那她的事业就是成功的。所以,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大伯娘?你妈妈?还是我这样?”
开颜把碗筷用清水涮了,一个个的摞好,这才道:“我大伯娘太累了,我看着都心疼。”
嗯!
“小姑你嘛……我跟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开颜:“……”你身后有奶奶,我怎么跟你比?你不会做的,奶奶能给你做;我要是不回做了,还得叫奶奶和大伯娘做。奶奶多大年纪了,不老花眼呀?大伯娘都那么苦了,我干啥心安理得的啥都靠大伯娘?反正就是:“咱俩不一样。”
所以,我注定也成不了小姑这样的人。
然后她又说:“我也不会是我妈,我跟她不一样。”
小意也不争辩,只想知道孩子是怎么想的。她凑过去,看着孩子的眼睛,“那你想成谁?你大姑?你三婶?四婶?”
大姑、三婶还是四婶,跟你不都一样吗?
“我……想跟奶奶一样。”我奶奶没亲妈,还被后妈磋磨,可那又咋了,我奶奶什么都能自己做好,我也可以。
“正是你奶奶长的辛苦,长的艰难,她才舍不得她的子孙后代受那个苦。”小意就说,“你奶奶是不做这些不行,你呢?非得在这个上彰显能力吗?没有上学的条件,你爷爷奶奶叫你学画画,他们宁愿你把衣服染上墨汁给糟践了,也不愿意你整天围在灶台前转悠。你奶奶好容易脱离了家庭妇女的身份,她能希望她的宝贝孙女被人夸‘懂事’‘能干’这些话?”
开颜的手一顿,不言语了。
“去上学,别管别人怎么说,别管我跟你爸爸、你伯伯叔叔们因为读书遭什么罪,你知道读书是有用的就行!现在不好好读书,你告诉我,你啥时候读书?”
“可学校的书没啥读的。”
“所以,回来才更得抓紧读一些学校读不到的书,而不是跟大人抢着干这一点抬手就能干完的活。”
姑侄俩自来亲近,说的多了,犟种孩子多少是听进去了。
她就去画画,回来念书。把拖拉机女司机画了再画,只这一幅画,她反复的画了一年,然后她爷爷满意了,她的画出现在了报纸上。
她爷爷也兑现了承诺,不是想工作吗?可以。
“去当个小小的宣传员,拎着你的石灰桶,去墙上画去吧。你爸当年也拎着石灰桶,到处写字。你再报纸上发表了作品,不仅有稿酬,还因为能力出众,跳过了学徒期,正式入职了。”
开颜:“……”她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四爷把孩子的小辫子给整理好,“我家大孙女上班了,有工资拿了。”
开颜乐颠颠的往出跑,他爸在院子里种菜,她跑过去:“爸,我上班了,我能养咱俩了。”
金禄:“……”生病休养,只有最低保障工资。单位报销其他医疗费。这就意味着钱是不够用的!她妈妈不定期的会寄点粮票,但孩子还是觉得他们拖累家里了。
他没说孩子什么,只道:“那你好好上班,用心点。”
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开颜跑去百货公司。报社给的除了稿酬,还有其他票票。她去买纱巾,她听见奶奶问爷爷说:“我这年纪戴丝巾是不是不好看。”
“姨姨,粉色的给我留着没?”
这人是妈妈以前的同事,都认识。她早前就来过,请人家千万给她留一条。
人家果真就留了一条:“粉色的,是吧?”
嗯呢!
“你长的白,这粉的更趁人。”
开颜小心的包好装起来,并没有解释。
然后又买了梳子,大伯娘的梳子断了一年多了,先是用那一多半,谁知道上次去,梳子齿都断的稀疏起来了。换了少半段,只一小节,这怎么用?
她给买了梳子,收起来。
给姑妈和三婶、四婶买了香脂,他们都会用的。小姑做大夫的,反倒是觉得味道影响,不太用香脂。
丝巾围巾的,小姑穿军装是用不上的。她给小姑买了胸衣,这个是可以穿的。小姑父才做完手术,爷爷和奶奶这几天要去看看,给小姑捎带上。
然后再买了三捆子男式袜子,女人好像都不费袜子,但是男人都特别费。买回来的颜色都差不多,从爷爷到大伯、爸爸、叔叔们,再到长缨,都能穿。
最后买了整包的水果糖,给弟弟妹妹的。
转身要走了,她想了想,还是回去,问那种小圆镜:“这个给我拿一个。”
买了小圆镜,塞到挎包的最里面,这才急着去买其他。
还有两张猪肉票,供销社卖猪肉的是大伯娘以前在屠宰场的同事,她去找人家,都买成猪油。
“奶!猪油快完了,我买回来了。”开颜将猪油放窗台上,“您炼油,我去割韭菜!奶,我想吃油渣韭菜包子。”
成!给你包包子。
吃了饭,开颜要跟长缨去村上给她大伯和三叔他们送包子,桐桐才说取点东西给两家捎带上,就发现炕上放着一条粉色的丝巾和三双男式袜子。
她拿起来看了看,开颜的脑袋从帘子那边钻进来,笑的一脸灿烂。
桐桐把丝巾围上:“像不像老黄瓜刷绿漆?”
“好看!您压根就不显老。”
“行!那我戴上,等你爷爷回来,叫你爷爷看看,好看不好看。”
开颜从包里取:“给我大伯娘买了梳子,给我三婶买了香脂。”然后取了给大姑和四婶的香脂先放下,又另外取了袜子放到一块,“您替我给。”
行!我替你给。
长缨骑在自行车上:“姐,走不走呀!”
“走!这就走。”
两人骑着自行车,这就出了门。
长缨说:“姐,你没给我另外买。”
“不是买袜子了吗?”跟驴蹄子一样,两双换着穿,一个月就报废了。
“袜子不算。”
“不是买糖了吗?”你嘴里含着呢。
“又不是我一个人吃。”
“你想要啥呀?”
长缨嘿嘿嘿的笑,两人走远了,也没听见姐弟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在说啥。
总之,孩子大了!真的一点一点的大了。
这一天,桐桐和四爷去医院看刚做完手术的顾艇,一到医院就看到坐在医院长椅上的润叶。
润叶急切的看向这边,桐桐愣了一下,叫四爷先进去,她走了过去。润叶取走了边上的包,桐桐这才坐下。
润叶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几声,这才低着头说:“妈,我想把开颜的户口迁过来。”
嗯?
“孩子大了,得想着她的前程了!我想办法叫她去当兵,关系都疏通好了。不光是开颜,还有长缨……”
第1463章 世俗烟火(133)三更
想孩子的前程, 这也没啥错。但这事得跟孩子谈!至于说长缨,金福和牡丹只有这一个孩子,对孩子的期望是什么?这都是要考虑的。
桐桐小声把情况说了, 意思就是:跟我谈没用!孩子大了,得听听孩子怎么想。
润叶:“……”在小地方上班,能碰到啥好对象?“那……妈,您能让孩子来一趟吗?我见见。”
“本来就是要来的!过两天金喜和小蝉要来, 开颜想买颜料, 又正好赶上放假,能来。”要见就去见吧。
两人就说了这么几句话, 润叶起身离开了。
桐桐心里叹气,这才起身去病房,看顾艇。
顾艇趴在病床上,人已经醒来了。整体来说, 手术做的很顺利。但是预后如何, 并不敢保证。小意觉得自家妈给孙平用的药就挺好的, 前儿孙平来信, 说了他跟鲁立的婚事,还说他的胳膊已经没有太大的妨碍。
他妈的情况也很乐观,受损最严重的是膝关节, 从最开始的不能下地,如今到了能扶着墙站立走路。虽然缓慢,但确实是在恢复。
这例子在前, 她对顾艇的恢复是比较乐观的。
桐桐就跟四爷说:“得做个大木盆,方便顾艇泡。”
行!回去就做, 做好就给送来。
桐桐又说小意:“就叫在医院住着, 有人帮你照看!要不然你根本弄不动。”
结果长缨跟着金寿跑来了, “我陪姑父呗!反正我又没啥事。”
顾艇趴着不能动,却只笑,这小子是个小滑头,怕是逃避劳动,跑这里找清闲来了。
孩子要留,就留着吧!白天能帮忙跑个腿,以小意的待遇不至于养不起侄儿。
开颜在外面,对面是自己的妈。她的手放在包里,那里有买来的小圆镜,本来是要送给妈妈的。她爱照镜子,整天对着镜子整理留海,还喜欢用燃烧完的火柴棒画眉。镜子随身带,放在衣服兜里,很方便。
润叶看了看周围,急忙道:“今年冬季招兵,你要报名。女兵招的少,名额更少!你爸的问题没解决,这件事很麻烦。”
开颜把捏着的镜子撒开了,“我有工作。”
“你那工作……将来这对象怎么找?能找个什么对象?”润叶的声音低了下来,“你小姑父家世好……现在是不得势。可今天得势,明儿又不得势的人多了去了。不是谁都跟你爷爷你奶奶一样,把住了就轻易搬不倒。等到有一天得势了,你小姑那得是啥日子,你想过没有?要不是考出来,见的人不一样,她咋能碰见你小姑父?”
开颜皱眉,拽着背包的带子犟着。
“你就是你姨婆,嫁给老谭!老谭是倒了,可你姨婆还住的是二层小楼。”润叶看着女儿张开的脸庞:“你听话!搁到小地方,你一辈子活的窝窝囊囊。走出来去看看,就凭这张脸,多好的对象你找不到?”
开颜猛的抬起头来:“所以,你觉得你当年嫁给我爸是错了?是没见过世面才嫁的?你觉得我爸窝窝囊囊,你才跟我爸离的婚?”
“胡说啥呢?我跟你爸……咋回事,你不知道?”
开颜将脸扭到一边:“假离婚的多了,但没有一个像你一样,连见我都偷偷摸摸的。”
润叶气的抬起手就要打,开颜梗着脖子:打啊!要打就往死的打。
母女俩不欢而散,开颜自己回小姑的住处。
小姑最近忙着照顾姑父,家里都没怎么收拾,她干脆在家里收拾。等下楼扔垃圾了,又看见妈妈在楼下。
她问:“还像咋?”
润叶耐着性子:“我跟你爸的事不要你管!交代你的事,你乐意也罢,不乐意也罢,都得抓紧,错过了明年不一定有机会。”
“我不去!再说了,我爸的问题没解决,我根本就没资格,这事能咋解决?”
“你把户口挪到我这边……”
“那我爸呢?我的社会关系呢?”
“社会关系,填你姑妈,填你舅舅,你姨妈……”他们的成分都没有问题。
“我爸呢?我不会没爸爸吧?”
“划清界限,这事可以操作。”
开颜:“……”您说啥?
润叶看着闺女瞪大的眼睛:“咱知道是假的就行,这有什么呀?比起别人为了有个机会,认孤寡当爹妈,给亲生父母开死亡证明的,多了去了。这点事就什么事呀?你爸不会在意,家里没人会觉得有问题。”
“有问题!”开颜朝后退:“我这次能为了这个机会,就说跟我爸断绝关系。那之后呢?”
“你怎么这么蠢?这么轴?!”
开颜转身就走:“你过你的,我能过好我的日子!谁也别管谁。”
润叶:“……”
她亲自回去一趟,去找牡丹。
牡丹早起出门报柴火,看见等在门口的润叶:“咋了这是?快进来!”
润叶冻透了,看见金福赶紧喊:“大哥。”
金福‘嗯’了一声,给倒了热水。
牡丹洗了手,去给润叶煮荷包蛋:“咋这么突然就回来了?”
“为了长缨当兵的事!”润叶这么说。
金福和牡丹对视了一眼,牡丹起身去拿鸡蛋,一下子拿了三个,这才过去,跟润叶说话:“咱自己身上就有问题,为这个再连累你。”
再说了,婆婆之前提过。在农场就有保卫科,孩子再大两岁,高中毕业之后,在保卫科先呆两年。从保卫科调出去,就是公安局了。
金雀女婿是姨夫的警卫员,把孩子往过一调,真就是一句话的事。为啥要这么折腾呢?比起润叶,她当然更愿意公婆帮着孩子安置。谁能有亲爷爷亲奶奶用心,给孩子想的周全呢?
这就属于,自家两口子去哪,孩子就能调到哪里的关系。
润叶是真心为长缨的前程考虑的,但要是妯娌不愿意,也不用勉强。肯定是公婆那边有安排!长缨可是长孙,得到的一定是最周全的。
也不是说对开颜不好,要说偏疼,那对开颜一定是最偏疼的。
但是,公婆对女孩子的考量,想想小姑子就知道了!可开颜有小姑子那个能耐吗?她有她小姑那个运道吗?
她就跟妯娌说起这个:“……你帮我劝劝这死丫头,咋那么犟呢?”
牡丹把荷包蛋递过去,把烤好的馒头取了两个,又拿了泡菜,都给放好,这才坐到润叶的对面,“这事你得跟老二商量,你们当爸妈的商量好,再跟孩子说!你找咱妈,咱妈咋说?你找我,我又咋说?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你撇开老二……这咋合适?”
没有扔开孩子亲爸的道理嘛。
“他管孩子,最爱糊弄!别管啥事,都由着孩子!孩子说**三条腿,他都得说‘我姑娘看**的角度就是刁钻’。他肯定不能舍得!”
金福在边上接了一句:“这事我能说一句么?”
那当然了!孩子一半在这边长,要不然我不能上门。
金福说:“太着急了!等孩子再大两年。到了十八岁之后,再说其他。”
“大哥!”
金福摆手:“当时姨夫还如日中天,小意在医院实习,都有三四十岁的看上小意,想叫人介绍。是顾艇打岔,谁都知道他是公子哥……少了小意多少麻烦。现在呢?是姨夫能庇护,还是孩子的姑父能庇护?就算是小意,她只是在医院,又不是拿着实权……你咋就那么放心?”
润叶:“……”好对象多嘛!
金福那么一说,牡丹就反应过来了,马上道:“那我也不能答应!开颜吃过我的奶,一尺长我就帮着带,现在那么大一姑娘了,你一个人决定把孩子送走……那不行!就算是爸妈答应,你跟老二都同意,我都不能答应。”
“孩子的前程!”
“饿不着!”牡丹还就轴上了,“啥是好前程?你拿的准吗?”人人都当金家的孩子飞出去了,可现在不都回来了吗?以后咱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一家子守到一块,平平安安的,不愁吃不愁穿,这就是最好的日子。”
润叶:“……”这个人,真的就是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
她只能说:“大嫂,你跟我去一趟,我去河边呆着,你帮我叫金禄出来。”
行!你们两口子再商量商量。
河边,空旷无一人。
金禄慢悠悠的走过去,看见了润叶。
哪怕是夫妻,间隔那么长时间不见,也难免陌生。
润叶急切的问:“身体好点了吗?”
金禄‘嗯’了一声:“急着走?”
“跟你商量开颜的事。”
金禄沉默了:“再等等!不要这么着急。我知道你咋想的,可你也不想想,你咋知道这个时候碰到的好家世,就一定是好家世?也不要跟顾艇比,顾艇家老爷子是战场上实打实的打出来的,别人呢?”
润叶:“……”
“别总往前面冲!你以前不是挺机灵的,还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现在也一样,啥时候都一样,太冒头了,不是好事。”
润叶坐在边上的石头上:“你别跟以前一样说教我!好像啥都懂,啥都能成,可你现在啥样?我现在啥样?”
金禄:“……”是啊!男强女弱,日子能和顺;女强男弱,过的就会更艰难。他点了头,“你说的对!”他转身往回走,“开颜的事,我不同意你的安排,这事不成。”
真就这么走了!润叶气的:“你就没其他话说?”一句知冷知热的都没有?
金禄没回头,走了!
到家得时候爸爸在院子里做木匠活,是给顾艇康复用的辅助工具。他坐在边上递工具,问说:“爸,我妈比你强的时候,啥样?”
这话问的?两口子,分什么你强我强?要是非要问,那一定是比以往更软,软的跟个面团儿似得……
第1464章 世俗烟火(134)一更
‘咔哒’一声, 灯被拉开了。
四爷睁眼,看见了挂在房梁的灯泡,昏黄的灯光亮着, 他的眼睛眯了眯,看了眼桌上的钟表,五点三十八,窗帘拉着, 外面有雨滴声传来。
有那么一瞬间, 他恍惚了一下,分不清这是早上还是晚上。
等适应了光线, 这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睡午觉一下子睡到了这个点。
桐桐该是才回来,愣了一下:“睡到现在?”
四爷伸懒腰:“年纪不饶人,熬了两个大夜, 遭不住了。”
“趴下!我给你揉揉。”
四爷趴下, 真的是腰酸背痛。今年雨多, 连着三个月的雨, 不见晴天。啥都要烘干,他那边连轴转都应付不来。
桐桐给揉了一遍,“再歇歇?”
“嗯!”
“吃点清淡的?”
“嗯!”
桐桐趴在他背上, 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凑到耳边低声道:“过去了!马上过去了。”等过去了,就好了。
是啊!快过去了。
桐桐出去的时候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镜子, 镜子中的女人看起来也没那么显老,依旧是盘着头发, 依旧是没有一丝白发, 也依旧是除了眼角细纹, 并不见多明显的皱纹。
但她已经退休,不过是作为技术大拿,被返聘在岗,仅此而已。
奔着六十岁的人了,可不老了吗?
她去了厨房,正做饭呢,听见院子里有响动,这动静不用问,肯定是长缨。
长缨在院子里喊:“奶奶——奶奶——”
“去把试衣服换了,喊啥呢?”
“我弄了原浆粮食酒……”那么大的小伙子,扛着二十斤的桶子直接进来了:“不是给我爷爷小姑父泡药酒吗?我弄来了。”
桐桐这才从厨房出来,仰头看这小子。许是比别的孩子营养好,他的身高在一米八八,这在他的同龄人身上是很少见的。开颜都长到了一米七四,在同龄的男孩中她都算是高的。
这孩子有点像牡丹的体格,牡丹当年就算是骨骼大的壮姑娘,这孩子就长的不光是高,还特别的魁梧。
他把酒一放,就嬉皮笑脸:“奶奶,我想吃酸豆角炒肉末。”
“盖米饭?”
“嗯!”长缨抱来,那么大个人了,弯着腰,抱着奶奶的腰,大脑袋搁在奶奶的肩膀上,“奶奶……”
“又咋了?”
“我妈把我的工资没收了。”
“然后呢?”
“钱不是给小姑父买酒了吗?”他开始哼哼:“我不够花了。”
“你干啥要花钱?”
“我去看电影!”
桐桐就笑,手背过去,拍在这小子屁股上:“要追哪个姑娘吧?你妈好端端的没收你的工资?我不信!你又干啥了?”
“奶奶~~~”他一声三拐弯的,“我跟您借,回头我再还您。”
“那你说实话,干啥了?你妈能给你的工资都没收了!”
长缨一步一步的跟着奶奶去厨房,也不去换衣服,就坐在灶膛前一边烧火,一边烤着衣服:“……我妈上次看见一个姑娘找我……”
“你妈就不乐意了?你妈可不是那样的人。”
“那姑娘是剧团的,唱样板戏的……”
桐桐想起了,那可是个台柱子,来表演过,“是那个扮演‘李铁梅’的姑娘?浓眉大眼圆脸盘?”
对对对!就是她。
“她找的你?”
“嗯呢!早前我也不认识她呀!她叫人送给我一个剃须刀,我寻思……把钱还给人家吧。”
“那你好好跟你妈说呗。”
“我妈要替我去还!”长缨一脸委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妈要是轴上来,只有我爸的话肯听。”
桐桐就停下手里的活,说长缨:“那你爸说你妈了吗?”
“没有!”
“那证明你爸是赞同的!”桐桐把钱递给孩子,“吃了饭就回去!好好的问问你爸你妈这里面是啥原因,不许跟父母怄气!长嘴就要问,不知道不明白就要把话往明白的说。都说‘独子难教’,你现在就有点这个意思了。”
长缨看递过来的十块钱,还是没要,“那算了!我回去就问。”
这不就行了。
长缨是不怕人说的,说完了,他还嬉皮笑脸:“奶,切那么多菜干嘛?”
那是吃饭的人多呀!
果然,吃饭了,不光是开颜回来了,揽月和飞舟也都放学了,这俩自从上学就回爷爷奶奶这边了。再加上半大的霜天和竞天。
除了小如家的北国、南国,剩下的就是小意家得劲松和朝晖。
小如家加的北国跟长缨和开颜同岁,月份大些,生在了六月。今年都二十一了。五年前,北国十六岁,当兵去了。这小子跟着他妈在食堂后厨帮忙,怎么做泡菜,怎么蒸馒头,那真的是会。到了部队上,他给他自己混到炊事班去了。
两年前,又把南国送去当兵。咱都心说,这孩子不能跟他哥似得,总得有个追求吧。
嘿!人家倒是没跟他哥一样,去炊事班,但是现在在部队养猪。来信说,咱也是祖传的手艺,这猪怎么配种,有了小毛病怎么治,他基本都能处理。然后就成了饲养员了!
把小海气的能闭过气去:你看看你舅舅,你小姨,他们都是什么成色?你再看看你们?倒是有一个长进些的也行。尤其是南国,你光看见你姥姥搞养殖,你没看你姥姥是怎么当官的?这些好的你咋都不学呢?
真就是气的好些日子都吃不进去饭。
倒是小如心态平和:“你关家就是这样的种!”我家是没毛病的,这俩孩子能这样,都是我家中和的缘故,要不然……看看你家的侄儿外甥就知道啥成色了。
这还有啥不能满足的?!
开颜也都是二十一的大姑娘,多少人想上门提亲,可金家压根就没有急着嫁姑娘的意思。这孩子能写能算,能书能画,除了拿工资,那报纸上整天还见她的大名。补贴可是不老挣呢。
这会子人一回来,胶鞋一换,就喊弟弟妹妹们洗手:“……再把泥脚给我涮干净去。鞋上的泥不能先在水坑里涮了再回来……”
然后揽月就小小顶嘴:“我妈不让玩水。”
开颜给提溜到屋檐下:“把脚伸出去,接檐滴水冲……”哪那么多理由?
然后又喊霜天:“湿衣服上套外套,你是傻?”
霜天长的像小意多些,但是惫懒的样子特别像她父母,这会子挣偷懒呢,就逮住了,塞西屋换衣服去了。
四爷躺不住了,孩子们一回来,那真的是一刻消停的都没有。
开颜帮着盛放,喊竞天和飞舟来端饭,指使长缨:“把桌子放下。”
长缨:“……”他说,“你还是早早嫁了吧。”家里像是多了个管家婆。
开颜数了一把筷子递过去,用筷子‘啪’的一下打在长缨手心了:“你皮痒了?!”
这两年,别人家还是紧,但自家真不得不太紧,像是今儿这大米饭,一个月吃两次还是吃得起的。
闷了一大盆米饭,半碗饭半碗菜,再一个蛋花汤,吃去吧。
六个孙辈一桌,四爷和桐桐去炕桌上吃,就是素净的素菜两样,喝点粥,吃个花卷就完了。孩子们也不问,反正爷爷奶奶这几年晚上吃的都很清淡,是养生的吃法。
竞天一边吃一边学他们班的同学:“……老师问,三七多少呀?他吭哧吭哧的说不出来。老师生气了,指着外面,说他,‘你出去!出去反省去’!结果这小子说,‘管他三七二十一,出去就出去。’老师听见了,就喊住他,问说,‘你再说一遍,三七得多少?’这小子站住,低着头说,‘老师,我真没背过乘法口诀表’!”
话一说完,几个人就喷饭,笑的哈哈哈的。
四爷:“……”
桐桐:“……”她低声跟四爷说:“我不想退休。”不想亲力亲为的带孙子,真的!五十多岁而已,很老吗?时代马上好起来了,“我想了一下,还来得及大干一场。”
四爷:“……”
“你离退休还有几年,不如你跳出去干别的,我想把农场整合整合,打造一个大的乳业企业,再干二十年,就能走向世界的大品牌。”
反正我不要带孙子,我这种奶奶,能给孙子孙女的爱就是——给他们挣万贯家财叫他们挥霍!
叫我享受这种儿孙绕膝的福,我真的吃不消!猴孩子们年龄差距大,我的天呀,这带孩子得带到猴年马月去?!
不要!我不要带孙子。
四爷一下子就笑起来了,多大年纪了,这会子还会嘟嘴了,“赶紧吃饭!”别做怪样子,叫孩子们看去了。
桐桐一再询问:“不带?”
不带!不带!你就是想带,人家父母也不一定乐意。情况一好转,工作都有了变化,都有自己的事业前程,还能围着爹妈呀?这一走,能不带孩子走?
情况说好转,那就是真的好转了。
十月份,天冷了了,雨慢慢的停了,而后……拨乱反正,天晴了。
大街上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又是锣鼓喧天,又是鞭炮齐鸣……润叶看着这洪流,闭了闭眼睛。她看了看她的办公室,心里也知道,这里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浑浑噩噩的,觉得整个人在虚无中飘着,但却也知道,她内心是特别清明的。
看着微微颤抖的手,这不是害怕,还是心疼:拥有的再次失去,谁能舍得?这是吃亏吗?好像也不是!这像是偷来了十年扬眉吐气的日子,然后等来了早就预料到的结局。
可还是会……留恋吧!
要清算吗?谈不上!自己又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人民内部矛盾。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得交回去,但……还有当年的筒子楼可以容身。
这里竟然有十年未回了。
第1465章 世俗烟火(135)二更
离开的时候, 这楼上的人躲着她。现在回来了,这楼上的人还躲着她。
掏出那把藏了十年的钥匙,打开了房门。里面除了家具, 什么也没有。
衣服,书籍,凡是日常用的,都没有了。
润叶吸了吸鼻子, 看向蒙尘的镜子。用袖子将镜子擦干净, 上面映照出自出一个中年女人的面庞来。齐耳短发,干部装, 齐齐整整的。这是脸上的纹路……眼角、嘴角,这么多纹路,长的再好到了年纪也就那样了。
她站在原地看了看,然后出去打水, 重新擦洗, 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 把她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归置好。
金禄会回来吗?回吗?
直到落雪了, 这边的筒子楼里睡被窝都开始冻耳朵了,也没见金禄回来。他的问题还没解决吗?不是老领导平反了吗?
这一年的冬天,金禄被平反了。老领导关照他, 亲自派车过来接他去体检,结果是很健康!当年误诊了,得的并不是肺结核。
身体健康, 这就意味着能担重担了。
一周之后,他被任命为北县县长, 他需要去上任了。
领导认为, 他这十年在基层看到的都是最真实的, 对基层的情况足够了解,又正年富力强,可以胜任。
要去上任了,又在隔壁县,坐火车三十分钟就到了,他得去报到了。
十年的光阴呀,太过于漫长了。
要走了,他又哭了:“过两年,等我爸也退休了,我接你跟我爸过去。”
桐桐:“……”四十岁的人,干啥呀?哭起来好看吗?我俩退休了也不要你们管,赶紧的,走远吧。他打岔问:“带开颜吗?”
这牵扯到孩子的工作调动。
“我不去了吧!”开颜把衣服一件一件的给爸爸放到包里,“我爸去还得安顿!再说了,您和我爷爷不是叫我准备考试吗?”虽然也不知道是什么考试,但是,并不是很想跟着爸爸走,“去了还得调研,整天的下乡,留我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我害怕。”
金禄也是这么想的,“我先不带她!她也大了,叫她留在您跟前吧。跑腿的活儿叫她干。”
看吧!单亲爸爸带闺女,就是这样的。闺女大了,在那边情况不太了解的情况下,那是不愿意带孩子的。
“偏选了个冬天上任!”开颜一边收拾一边嘟囔:“是不是还得烧煤!用煤小心煤气……”
“行!知道了!”
桐桐带开颜去厨房,给做点干粮,储备一些,有备无患嘛。
四爷跟金禄单独说话:“这一变,变的就多了。但有些东西是不变的!第一,钱不能碰!如果需要钱,你打电话回来。”
我知道!
“第二,色!你要再婚,我跟你妈都不反对!开颜也都二十多了,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需要你照看的也不多。慎重的选择再婚对象,要处就正正经经的处,不要乱来。世代的洪流,人力不可抗,但只要过去了,就都过去了;但如果你染了恶习,那便再无翻身可能。”
记住了!耽搁了十年,蹉跎了十年,再不奋起一博,这辈子就真的这么过去了。
要走了,开颜送她爸到火车站,把包塞过去,这才说:“……您这一走,身边也没有人照顾。要是……碰上合适的,我不反对!只要人好,能照顾你,就行。”
金禄外头看闺女:“随缘!碰上合适的,我不抗拒;碰不到合适的,我也不强求;反正老了也有你养老,我闺女比人家的小子强的多,我不怕老来没靠!再说了,照顾起居……你爸好歹一县父母官,有人照顾。”
“嗯!”
“乖乖听你爷爷奶奶安排!你奶奶精神看着还好,但是体力活干不动了。”
开颜就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我四叔昨儿才说,前儿牛犊子生病了,我奶奶过去,抱住牛犊子就给翻面……”那牛犊子可不是刚出生的牛犊子!刚出生的一般在五十斤到八十斤,这个重量……一个老太太抱着翻面就很叫人吃惊了!可我奶奶呢?她抱着给翻面的是两个多月的牛犊子。
您说我爷爷的身体不行了,那是真不如以前了。可要说起我奶奶……那真是,身体倍棒。
金禄:“……”他只能说:“那是一股子劲儿,力气使完了,半月都缓不过来。”
开颜:“……”她也不顶嘴了!从小到大,爸爸都在说,你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怎么怎么样的……其实,我都没见过爷爷奶奶生病!
交代了,她就应着!也确实是,奔着六十的老头老太太了,身边是不能离人。
金禄低声交代:“爸爸我呢,补发了这十年欠缺的工资和补贴,数量还不少,八成都在你奶奶那里收着呢!还有两成,给你放枕头下面了。想买什么自己去买,想吃什么自己去吃!”
好嘞!
父女俩都挺高兴,一个摆手,一个上了火车,朝隔壁县去了。
开颜蹦跶回来,“四叔,咱回家。”然后蹦到驴车上,把驴惊的尥蹶子叫了起来,她自己则哈哈大笑。
金喜:“……”这熊孩子!多大的人了还闹?还是别嫁吧,不是能容人的婆婆都受不了你。
他赶着车走,问开颜:“昨儿长缨挨揍了,你知道为啥的?”
“我大伯打了?”
嗯!
“打长缨干嘛呀?是那姑娘心眼太多,回头我找那姑娘去,嘛玩意呀?她要是再纠缠,我收拾她。”
“咋就非看上长缨了?是这小子在外面不端正?”
“不是!听人说……听人家说的,您别问谁说的……”
行!不问。
“我是听人说,那姑娘跟一个什么领导好过,那领导要跟她结婚,她不想跟人结婚了,就想找个……挡枪的!这不是贼上咱家长缨了吗?”
“哪个领导呀?县上哪些……哪个咱家不认识?”
开颜嘿嘿的笑:“……我就知道,苏大民他闺女,从台上把那姑娘扯下来过!”
谁?
“苏大民。”
金喜愕然回头,再问一遍:“你说谁?”
“就是那个苏大民!不是去县上工作了吗?这些年还总偷着送个信回来,其他的时候也不咋来往!那也是实权派,人五人六了七八年了。”
“那姑娘才二十出头吧。”
“对!跟我们一般大。”
“苏大民的年纪可比我跟你爸的年纪大。”
开颜‘嗯’了一声,“您这一天天的,被我四婶管啥了?许是别人都以为您跟苏大民有交情,都背着您说话。可多人都知道,苏大民……挺那啥的。”
那啥?
“他早前跟一个知青好过,后来……他给那知青弄了招工名额,人家被招工以后,跟省城一个什么厂的车间主任结婚了,工作直接被调动走了。后来,又跟一个离婚的老师相好,好了两年……那老师的儿子长到十四五了,成半大小伙子了,把他给撵走了。再后来,才又跟这个姑娘好上了……”
金喜:“……”你这说的:“是苏大民吗?”
这能瞎说吗?“估计那姑娘知道我爷爷我奶奶的名讳,直到苏大民忌惮他们,这才贴长缨……有事直接找我奶奶,我奶奶都不能不管!她贴长缨……肯定是又干啥了,我大伯才打了长缨!”这姑娘太坏,心眼太多,我收拾她。
“你老实呆着!”金喜熊了这丫头一句,一路上都没想通,“那可是苏大民呀!你们不知道,苏大民是有名的正人。”
开颜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心说:权利能叫人变的面目全非!苏大民是如此,我妈又何尝不是如此。
回来的时候,门房喊着:“开颜,你的信。”
“嗳!”开颜没下车,伸手接了,果然,是省城来的信。信上的字体还是老样子,写的歪歪扭扭的。
“你妈的信?”
“嗯!”
“她的情况估计不太好。”
一正一反,自然是不得好的。拆开信,信不长,她认的字还是不多,也写不长。主要就是问爸爸的情况,问他们父女啥时候回省城。
开颜把信塞到信封里,回家后就塞到抽屉里,没打算回复。然后去给爷爷奶奶烧炕,把热水烧好,粥在锅里焖着,她自己拿了书,坐在灶膛前看着。
看不进去,她就合上书,那烧焦的柴火棍在地上画画,画树、画草,画不远处那条河。正画着呢,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叫声。
她跑出去,门口那可枣树上停着一只长尾巴喜鹊,见了她也不害怕,喳喳喳的叫着。
隔壁的美美跑出来,也跟着看:“开颜姐,是喜鹊!”
是!是喜鹊!喜鹊叫,好事到。
果然,不等天黑,大伯、大伯娘,三叔和三婶都回来了,脸上都带着小意。
大伯拿着电报:“我的老师被叫去京城开会,走的时候我去送了!银行总行正在恢复,这是调令。”
当年各个高校的相关专业高材生,在这十年里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的,又有人提携的,一调动,这就要走了。
“过完年,正月十五前后报到。”这就是要拖家带口走的。而长缨的工作可能会迟几天,要想在银行内部的话,应该会很快就能调动走。
金福看着父亲:“爸,您已经过了五十五岁了,按照技工算,您可以申请退休!您和我妈跟我走吧!”
“是啊!跟我们走吧。”金寿拿到的是高校的调令,他被调到农业大学,做学术和科研。
四爷:“……”我退休啥呀退休,退休了跟着子女,一天天的闲着遛弯?他可不答应,“你们先走你们的,得先去看看情况。要是暂时各方面跟不上,我们去干啥?”
不到真不能动了,绝对不依赖子女。
第1466章 世俗烟火(136)三更
更晚些时候, 小意和顾艇回来了。
这两人不仅带回了孩子,还带着一个花白了头发,戴着一副黑框近视镜,十分严肃的女人, 身后跟了好几个人, 来了四辆车。
顾艇恢复的不错,几乎用了三年时间, 走路才看不出大问题。也就是这两三年, 才算是真的恢复了。这几年,他一直在军械所, 在钻研机械。
在他看来, 自家老丈人几乎没有受过现代的系统教育, 他也在研究用机械代替人工,且一点点的在实践和应用。
看完了史书,老丈人又送了一套王阳明, 什么是知行合一,在那样的人生境遇里,几乎走到绝境之下,怎么一直往前走。
这些东西, 撑着他走了过来。
父亲在京城, 还没有完全自由。但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自由!在这十年间,家人离散,姐姐去世了, 哥哥的精神受了打击, 嫂子跟他离婚之后改嫁了, 幸而还没有孩子, 没有太大的牵绊。
姐姐去世的时候自己在病床上, 这消息是三年之后,自己在手术恢复期,小意打听来的。后来,才知道哥哥的情况也不好,先安排了‘意外走失’,然后带回这边医院,又设法给安排到医院的精神科做治疗。
其实,距离亲人近了,情况就好转了。确定好转了之后,还是小意帮着安排的,就放在医院的资料室,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再后来,便是自己不能远行,每年她都借着学习的机会,出去看望自己的父母。
今儿,父亲没来,母亲说不论如何得来金家一趟。顾家娶了人家的姑娘回来,必须郑重的上门。
所以,顾母一见四爷和桐桐,就鞠躬:“亲家,谢谢!谢谢!”情太厚,这不是言语能形容的。
桐桐赶紧拦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快屋里坐。”
郑重招待新亲,这也就意味着,家里要接顾艇和小意回京城。正好,金福、金寿也都要走。顾母就说:“那就一起!”坐飞机两小时就到了。
这两口子真的了不起,把孩子们教养的都很好。
临走了,顾母一再说:“来京城一定要去家里,盼着你们到京城,咱们好常见面。”
京城总是要去的,但绝不是现在。
相互客气着,把人送到车上。
小意过来抱了爸爸抱妈妈:“我调过去会分房子,家里这情况,我跟顾艇又不能单独住!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们想去就去,我把分的房子装修好,你们随时去……”也不用跟儿子媳妇挤着住,顾家绝对没有一个人说一句‘不’字!
再说了,“我的级别高了,能给你们养老。”
桐桐:“……”用不上!你们好好的就行。
小意轻哼一声:“您一辈子争气,老了不麻烦我嫂子们就算了,亲娘俩你还跟我争气?”
“不用你养老,我有你大姐呢!”
小意撇嘴:“你就是想偷摸补贴我大姐!你们的私房钱全贴给我大姐那可不行呀……”
娘俩搁那又开始斗嘴,直到桐桐把小意塞进去,“自己顾好自己!”
小意这才哭了,车一动,在车上哭的更可怜。
能走的都走了之后,金喜在边上小声道:“看!还是我靠谱吧。”老了,只我守在您跟我爸身边。
所以呢?
“所以……”小蝉拉了金喜一下,“妈,去年冬咱做的熏猪头还没吃呢!他们都走完了,没人抢了,咱明儿吃熏猪头肉吧。”
对!您藏着的肉,趁着没人抢,咱偷摸吃了吧。
桐桐:“……”一对没正行的。
中间隔了一周,长缨的工作也调动了,上了去京城的火车。不管这纠缠里谁对谁错,这一走谁都联系不上了,自然就没有那些是非了。
只是在清算的节骨眼上,这个姑娘把苏大民给告了。
在这种时候,苏大民涉嫌强迫妇女……这事重罪呀!公审之后判了一个死刑。
农场这边熟悉苏大民的人谁不惊讶?都不敢相信这是苏大民办下的事。
真的是……变的面目全非了。
刘南生说退休就真的彻底退休了,她也到了退的年龄了。只是拨乱反正之后,因为农场庇护了太多的人,整个领导层在陆续的被提拔,没退的还能去别的地方任职一年。退了的,也因为各种原因,去REN大发光发热去了。
刘南生临走的时候还在说苏大民:可惜了!可惜了!
桐桐把刘南生往出送,一出门,就碰见被门口的门卫送进来的润叶。
“妈——”润叶站在外面,叫了一声,便低了头。
刘南生看了桐桐一眼,叹了一声,拍了桐桐的手,“那我走了!别送了。”
桐桐就说润叶:“把给你刘婶儿把东西抬到车上去!”
润叶麻利的应了,跟鲁立一起把东西抬到了骡车上放好。等骡车走远了,桐桐才往回走,“回屋吧,怪冷的。”
润叶跟着进去了,桐桐这才指了指开颜的屋子:“去洗把脸,屋里有热水。”
好!
润叶进了小屋,这屋子是他们当年住的,除了东西是闺女的东西,其他的都没变。这小屋布置的,一看就知道开颜过的有多好,这么大的姑娘了,不倒翁放了一大排,上了发条就能蹦跶的小青蛙,她有好几种颜色的,都在书桌上放着。炕上还有一个新的布娃娃,在商场挺贵的,怕是她小姑给她买的。
洗了脸出去,婆婆在厨房,正下面条。
面条,卧了三个鸡蛋,舀了一大勺的肉臊子,“吃饭!”
润叶坐过去,桐桐又取了苹果,在边上削皮。
臊子面好香,润叶吃着吃着,鼻子一算,眼睛就有些湿了。
桐桐看了她一眼:“人只要平安,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回单位了,房子也不会被收,有工资拿,有住的地方,这就很好了。”
“嗯!”
“当然了,免不了在单位要受些委屈!如果在单位上,这辈子应该也没有提拔的机会了。那必然是苦活累活都是你的,你还不能冤屈。犯了错误,这也是应该的承受的。”
“嗯!”回粮店,开始抬粮食,卸车,什么活累干什么活。
桐桐把苹果削好,一块一块的切到盘子里:“润叶,我从没有低看过你!风浪来了,有能力趁风而起的,都是有能为的。你是个有上进心,有能为的人。当年,把你放到布店,你干的很好,嘴甜回卖货,人家跟我和你爸夸你。你自己想办法去了百货公司,业务能力你能在全地区拿名次。这就是能力的证明。”
润叶默默的吃着,用心的听着。好长好长时间,没有人再这么跟自己说过话了。
“其实,你是对的!婚姻是有风险的,风险很大!跟谁的婚姻都一样,这赌的是运气,是别人的良心,对吗?”
对!
“靠自己,自己有的,就最踏实!当你有价值了,你在乎其他吗?”
润叶:“……”好像也没那么在乎。
“世道是在变的!它还会继续变,你怎么就知道,除了回归婚姻,你就再没有其他路走了呢?”
润叶一下子抬起头来,“妈?”
“嗯!”桐桐认真看她:“润叶,你跟牡丹是不一样的人!牡丹守着家,能把家守好。你不一样,不是说你对金禄没有感情,也不是说你不疼开颜,都不是!女人爱自己多一点,不是错;女人追求自己的事业,向上走,这也不是错。
如果婚姻不是你所求,那它对你就是没有价值的。你有孩子,在老来不至于孤苦无依。四十岁而已,我难道不是在你们都成家之后才出来工作的?”
“可我……不知道路在哪?”
“需要机遇!这个不能急,任何事情都有过度期。”桐桐把苹果推过去,“我给你几个建议。”
润叶放下筷子,坐端正了。
“第一,在单位低调老实,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再苦不会比回来种地更苦。”
嗯!
“第二,晚上去上夜校,读一读会计班,学学算账。你干过百货,卖过布,见过算账。手放在算盘上,有两三年时间,你也能打一手好算盘。这除了勤练,没别的。”
我学!
“第三,读报!每天每天!我想,这些年你也装模作样的读过报纸。以后,要真的认真读,往心里读。每天的新报纸都要读,你的机遇就在报纸里。”
好!我读。
桐桐这才笑了:“我知道你听进去了。你进金家门的时候才十八,叫了二十多年的妈!你跟金禄离婚的时候,说进了金家得门就是金家得人。我跟你爸一样,进了这门,叫一声爸妈,那就是你爸妈。谁家的孩子不犯错?”
润叶咬紧牙,没哭出来。
“事能过去,人难回去。润叶呀,你跟金禄的缘分算是断了!但是,有开颜,你跟金家得缘分断不了。以后呢,要是遇到合适的人,我跟你爸就当再嫁一回闺女。要是遇不到合适的人,那也没事!机遇就在前面,凭你的本事,我跟你爸说不定还能享你的福!”
润叶‘哇’的一声给哭出来了,往下一跪,头贴在婆婆的腿上,一声一声叫‘妈’。
“起起伏伏是常态!金禄在低谷十年,你在低谷忍不了三年吗?我觉得能。他日风来,你还能起来。忍一时,方能成一事。这辈子只干自己擅长的,钱和权但凡有一样抓到手里,那女人……要婚姻干什么?”
润叶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泪:“妈,我信你!”你跟我爸就没错过!
桐桐把苹果递过去:“吃了吧!把我的话记住,回去之后耐着性子,再长长自己的真本事。”
七九年,润叶停薪留职南下,成了第一批南下的开拓者,做起了布匹和服装生意。当然了,这是后话!
第1467章 世俗烟火(137)一更
七七年, 是个特别的年份。
这一年,开颜二十二岁,都说是老姑娘了,可金家还是一样, 并不是急着给开颜找对象。人家不敢跟孩子奶奶说, 觉得爷爷奶奶一手带的这种孩子,怕是老人舍不得。
于是, 话说到小蝉这里, “你们实在不能这么留孩子了。这孩子跟她小姑还不一样,她小姑像是她这么大的时候, 那都读完大学当干部了……”
“我们叫开颜以后会跟她小姑一样的!”干嘛呀?我们家孩子在我家把日子过的挺好, 嫁出去是能有好日子还是咋的?怎么想的?她爸那职位, 她找个好对象难吗?急什么?不嫁是不合适,合适了……我家孩子又不傻,不知道争取?
这话把人给怼的, 您瞧瞧,这不是好心吗?不是替你家老姑娘犯愁吗?
‘老姑娘’压根不用谁犯愁。
这一年,开颜参加了高考,被ZY美院录取, 开年就得去京城报道。
也是这一年, 十七岁的霜天也参加了高考,她考上了京城的师范大学,开学时间都差不多。
同一年, 长缨在京城参加高考, 考上了公安大学。他十六岁因为农场的运动会投掷拿了个第一名, 把他安排在保卫科, 农场中没人觉得开后门走关系。
为了叫他顺利跳出农场, 他爷爷促成了全县各单位运动会,他在射击比赛中拔得头筹。之后又去参加了地区的运动会,一样是射击冠军。
十八岁那一年,顺利的从农场的保卫科,跳到了公安部门。
二十一岁,他父亲工作调动,怕他被戏剧团的姑娘纠缠,将他迅速调离,安排到了银行的保安部门。一年之后,他参加考试,再次考回了公安大学。根据他现在的户籍,毕业后必然分配到京城,这才真的算是扎根了。
还是这一年,农场的喜讯频传。农场的孩子几乎没有在外面闹腾的机会,全圈在学习班学习。他们有一半时间学习M选理论,一半时间参加劳动实践。
农场搞养殖,那就去学怎么养殖。这养殖是一门学问,怎么喂养是科学的。这里面就牵扯到很多知识。比如,溶液配比;配比计算;药品、化学品的应用。
然后农场的福利分配,总共有多少量,多少人。什么人按等级又该怎么分。打着叫他们监督的名义,安排这些具体的事务。又参与奶粉、干菜货物的进出,成本的计算。
他们用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当从实践再回课本,然后就发现其实更好理解,也更简单。
语文的识字、语句、作文,在阅读的时候培养了。
政治这个科目,也在读伟人的著作和报纸上得到了提升,怎么答都不会偏。
这两门只要拿了绝对的高分,剩下的只要不答零分,这成绩就不会太难看。
果然,有三十五个考上四年制本科,有八十三个考上三年制大专,有一百零八个考上本省的中专中师学校。
积攒了十年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在这一年里全都爆发了出来。还有好些没去考,那是因为早早的结婚有孩子了,在家好好上班,哪有心思去考学。
要知道,中专出来那都是干部编制。这意味着什么?
整个县,除了农场之外的全部公社和县城加起来,一共才考上八个,还都是中专生。这么一比就知道农场这个成绩意味着什么,那真的是放了个大卫星。
谁不说农场的领导明智呢?一时间,鞭炮声大的,震动的何止是一个县?
就像是隔壁的美美,鲁立跟王友的那个闺女,这个孩子考到省城的农林大学,当年鲁立没考上,鲁正儒有多遗憾!而今美美一考上,那真的是老怀大慰。
美美给高迪擦眼泪:“我想留校!等我毕业留校了,接你跟姥爷去省城。”反正也退休了,咱就别打搅我妈跟我孙叔过日子了。
高迪怎么能不安慰?
她跟桐桐说这个时候,说起来还是又高兴又心酸。
桐桐知道高迪的意思,省城的农林大学,金寿和枝芳有关系,枝芳她父母更有关系,她就笑:“这话还用你交代!在心呢。”
回去之后,鲁正儒抱怨高迪:“你就不该去问!等毕业的时候看看成绩,看能不能张的开这个口。”
“也没说留校非得是老师!实验员这行不行呢?我觉得也是行的嘛!没有专业能力,就走走行政岗位,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这个人!”
两人在隔壁拌嘴,桐桐在后院能听见。其实,这一届的本科毕业,好单位强呢!农林业部门要人家人家都未必去!留校更是学校巴不得要,只要人家肯留。高校老师清贫的跟啥一样,哪还要走关系?
她只笑,没言语,那是几年之后的事了。走一步看一步嘛!
这一年,农场交给地方,但不归县管,直接归省管。还将屠宰场肉联厂全部划归农场,农场的级别和规模上去了。
桐桐想留农场的,没留成,农场归四爷管,级别是正厅级。
而桐桐被返聘,参与筹建家禽家畜繁育中心,隶属省农业厅,享专家待遇。
这消息下来的时候,高迪就‘嗐’了一声,跟美美说:“放心去上学,毕业了找你林奶奶。”不用找金家得亲家,你林奶奶就是专家待遇。她那交际能力,去省城开几回会,这系统里就没有她不熟悉的人,“回头她怎么安排你怎么听。”
美美把去核的枣一端,颠颠的跑过来,“林奶奶,我来巴结你了。”
桐桐就笑,指着厨房的方向:“行!有诚意,放灶台上,今晚我熬粥用。”
这边美美还没回去,鲁立又进了大门,端着一盆剥好的核桃仁:“林姨,我来巴结你了。”
桐桐:“……你们真是亲娘俩!”她说美美,“去接住你妈呀!你金爷爷爱吃核桃糖,给我放案板上,我得空了好做糖。”
鲁立抱着个小子,是她跟孙平生的老二,还不到一岁。连生了两个小子,刘南生又常不在家,美美跟着姥姥、姥爷,两家中间就夹着个自家,相互都能照看。所以,两口子过的很和顺。
刘南生也不急着管孙子,反正高迪退休了,在家闲着呢,孩子都归高迪管。她跟桐桐说:“不是我不想看,我就想着,孩子都给姥姥带,美美能跟两个弟弟亲近。不要弄的孩子像个外人一样。跟我亲近不亲近的,这没啥?我能活几年。只要跟弟弟亲,对孙平就远不了!这才能真的成一家人。”
那还有啥说的?桐桐做中间人,把话给高迪一露,这才是两好真的合了一好。高迪带孩子,鲁正儒的专家待遇工资高,补贴高,这些都花到哪去了?还不是全花在三个孩子身上了?
两人劳心劳力,贴上工资,可还是感激刘南生,于是,对孙平那真是好。
晚些的时候,小如来了。
她现在管着后勤厨房,几乎不亲自下厨了。结果进来一看,她的心都差点跳出来,自家爸扶着梯子,自家妈站那么高,去取吊在上面的东西。
你说这俩老头老太太的,这是要吓死谁?要是摔了可怎么办?
开颜不在,可对面就住的是金喜,连竞天都十来岁了,整天淘的上房揭瓦,爬树钻沟的,叫孩子上去也行呀!非自己上去。
她还不敢喊,等自家妈稳当的下来了,她才跳脚:“啥要紧的东西非得自己上去?您是藏着金条怕丢了?还是藏着银元不敢叫谁知道?”
说着,就站在院子里喊金喜:“你干啥呢?住在跟前叫爸妈爬高沿低的。”
四爷看桐桐:“……”窜呗!我说算了,你非上去!再窜一个呗!早说了,你就是只猴,也是只老猴了。小猴崽子没一个敢叫你上去的。
金喜和小蝉吓坏了,大姐责备他们都不敢辩解,先看老爹老娘咋样。
桐桐:“……”不窜了!我以后半夜自己爬。真是的!人一老,啥自由都没有。他们开始跟管孩子一样管他们。
稍微吃的辣一点,小如就没收了:“伤胃。”年轻的时候都不贪嘴,咋上了年纪了,这么贪嘴呢?
桐桐直砸吧嘴,有没有可能现在的饮食丰富起来了,我就想吃这一口了呢?
但没收了之后,第二天弄了牛肉回来,“妈,这是在单位上冻好,给你切的羊肉卷,今儿给你弄点酸汤肥牛,成吗?”辣都有个限度,你那个太辣了。
桐桐从善如流,这个也确实可以!也想吃了。
她和四爷没把这个事当事,但是小如还是给京城和隔壁县打了电话,这个事得管,不管着他们可放纵了。
他们相互之间商量,最后牡丹就说:“开颜和霜天开学就来上学……”
“孩子放假住我单位上的房子。”小意分的是三居室的房子,足够老家来人住。父母一间,剩下的男一间女一间,怎么都够住的。开颜和霜天都是大姑娘了,周末住军医院的家属院,安全又放心。
牡丹就不争抢这个了,只说:“要是老四和小蝉愿意,我想把竞天的户口挪到我跟你大哥名下,把孩子接来上学。”
金福:“……”并没有跟我商量。但人家要接的是自己的亲侄子,说什么?
“竞天不小了,孩子上学,回来吃个饭,需要管啥?京城的教学条件就是更好……”说着又低声说,“录取率也高。”跟单位上同事聊,咱也知道的多,“就说当年是我生的,身体不好,报给自家兄弟养着。现在想给孩子把孩子迁回来,能办!”
单位上好几家,都给老家的侄子外甥的弄到京城了。
“金喜和小蝉也能空出时间,照看爸妈!”
枝芳就说:“那我俩的补贴高,孩子的开销我俩负责。”别说小蝉不乐意,只怕不要她管孩子,她能乐的蹦高。
是的!才一说,小蝉就说:“这有啥要考虑的!过了年就送去。”大嫂说是她生的,那就是她生的,管大嫂叫妈都成!他大伯、三伯还有小姑都在京城,能亏了他?
就是他没出息,都有人给他把路铺平,我可省了大心了!
第1468章 世俗烟火(138)二更
四爷和桐桐看着金喜两口子:“我们不用照顾, 你们好好照看孩子……”
“不要!”小蝉烦死自家这小子了,太淘气了:“我大嫂有耐心,给我大嫂送去吧!妈,您知道的, 这熊孩子太难管了。”
一个孩子一个性子呀!他就是猴儿能怎么办?
“所以, 给有耐心的人送去!”小蝉小声嘀咕:“一边是伺候您和我爸,一边是伺候他!您和我爸多好伺候的, 他多难伺候的!”
“对!”金喜在边上笑, 牙豁子都亮出来了,“您跟我爸多可靠的!就凭您和我爸的身子骨, 我们照看的再精心点, 越是长寿, 我越是有靠!我一直能顺当的混到我退休,那就齐活了!儿子不一定靠的住,但爹妈一定靠的住, 这点轻重我俩还分不清楚吗?”
四爷:“……”你倒是真会说实话。
关键是这小子乐意呀,一听说大伯接他走,那乐疯了,跑出去跟小伙伴炫耀去了, 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小蝉就说:“能学好就行, 就是考不上大学,不是还有他小姑父吗?回头他小姑父给送去当兵,看他小姑和小姑父想把他怎么办?”
四爷:“……”这两口子, 憨精憨精的!给顾艇管, 那真能给管成京城一外戚小爷。这么些孩子, 就这小子有花花公子的架子, 有纨绔的潜力。
这两口子一过年, 就把亲自送三个孩子去京城。
桐桐说开颜:“路过的时候告诉你妈一声。”
“嗳!”
开颜给送到粮店,把早年买的小镜子递过去:“……我大伯和大伯娘在京城,我小姑也在……别担心我。”
润叶:“……”不担心!自小养着的孩子,亲近。她叫孩子等等,自己去了卫生间。她不敢把钱和票留在家里,所以,在衣服的暗袋里缝着呢。现在取出来,塞到孩子的手里:“拿着。”
开颜也收了:“我给你写信,地址会告诉你,你有急事就给我发电报。身边没有照顾,生病了要自己去医院……”
“知道!你听话点,好好的!”
嗯!
润叶目送孩子跟金喜两口子走了,心里如何不是滋味难言。同事问说:“开颜大了!成大姑娘了。”
她不敢说孩子考上大学了,她怕有人举报,再耽搁孩子的前程。因此只说,“去探亲的。”
“还没对象吧?”
“我耽搁孩子的前程了,她大伯娘给孩子找了对象……先去看看。”
也是!那么漂亮一姑娘,也能找个差不多的对象。
润叶:“……”她没再说话,自己去干活去了。到现在为止,金家得下一辈都不在本省,除了大姑子家得那俩当兵了之外,可都在京城了。
他们真的挣脱了出去了!自此之后,再跟那个小村子没有关系了。
七九年,润叶听说了一件事,加速了她的南下之行。
因为这一年,北国复员了,却没有回来。顾艇和小意帮扶着北国在京城开了一个饭馆。这小子在部队考军校都没考上,要是非要提拔,也不是不行,在后勤干着吧。
但是顾艇觉得大可不必,时代不一样了,真不用非干不擅长的东西。
于是,跟小意商量,说想给孩子开个饭馆做安置。
小意打电话,跟大姐商量这个事:“……你要是放心,就别管了,我看着办。”
小如才不管了,你们离上面近,啥风声听不到呀?你们说行那就行,听你们的呗。
小海有点迟疑,觉得哪怕回来,在司机班呆着,这不也是挺不错的工作吗?咋就开饭馆去了?
小如直接镇压:“我家的孩子没有一个笨的!”
我家也不是笨,学手艺不是都挺灵性吗?你没教厨艺,这不也都学会了。
两口子是小争执,家里还是小如拿主意。
结果馆子开了三个月,北国打电话:“妈,你跟我爸也停薪留职,来帮我吧!弄不过来了。”
“都辞了咱吃啥?”
“我今儿一天,你们知道我今儿赚了多少?”
“多少?”
“二百一!”
“多少?”
“二百一!”
小如:“……”妈呀,顶我半年工资。
她拿不了主意,回来找爸妈:“能辞吗?”
四爷说:“能!就是有个万一,还有我跟你妈的工资和补贴,饿不着你。”
小如:“……”还得你们养我呀?
四爷就笑,起身还揉了揉小如的头:“去吧!顾艇就怕不能周全,有啥可顾虑的。”
小如都四十大几的人了,还被父亲揉着头,“我要是走了……这拆拆洗洗的……”
桐桐直接打断:“等你挣挣了钱了,给我和你爸请个小保姆。”
“啧啧啧!”那么好的成分,咋还想剥削人了呢?
小海舍不得工作,小如就说:“那你留家里守着,我给孩子帮忙去。”
这跟当年的做法如出一辙,那咋办呢?走吧!真就是门一锁,包一拎,去京城投奔儿子去了。
小海一走,关家就知道了,知道人家投奔京城去了。但具体去干啥,关家并不知道。在他们的见识里,就觉得肯定是人家那边有关系,把这两口子的工作都调动到京城去了。
两个村子相隔才多远?那边知道了,这边村子不就知道了?
背后嘀咕的也不嘀咕了,满村子的人都在说,金家这是又起来了。
“金镇……都跟市长平起平坐了,这奶、肉,都归他管,说是拨款盖什么厂房,要按什么设备……说是不用人工挤奶了,气势大的很。进出都是专车,配着司机,牛气轰轰的。”
“他婆娘呢?还养羊?”
“啥养羊?她吃的是国家的补贴,国家高补贴给养老呢。你没见,那些年轻人来了,恭恭敬敬的,都叫‘林老’‘林老’,说是工资和待遇比省长的都高。”
“啧啧啧!谁能想到呢?”
“牡丹跟着金福,那是苦也受了,后福大!只一个娃,可把侄子侄女养的跟亲的一样,她的娃也不孤单,不单蹦没帮扶的。更别说娃们照顾她了,那只怕差不了。”
“那得说,金家大房的家教是好。”
王翠枝老了,现在没有斗他了,也没人指摘议论她了。
她坐在门口晒太阳,听着大槐树下面,那些媳妇子一边洗衣服,一边说闲话。以前还常见孙子、孙媳妇,就是重孙子重孙女偶尔也能见。
后来,好像就是一夜之间,说走了就走了,一飞就飞远了。
这些人说,自家那大儿官比市长的还大,说那跟妖精一样撺掇我儿子的儿媳妇还有国家高补贴养老,她就:“……”嗳!我儿子当官,这是金家祖坟保佑!至于儿媳妇……可别羞她林家的先人了。
要不是嫁到我们金家,嫁给我儿子,还不定在后妈手里过的啥日子呢。结果呢?听听这些人说啥?
“人家金镇那小舅子……也是个啥专家,听说给咱们县修路,排在最前面,就是人家小舅子找人办的。”
“他那个连襟退休了,以前官也不小……不过现在不管事吧?”
“那人家的儿子又上来了……当时是金镇两口子把孩子弄到农场呆了几年……”
王翠枝听的心里烦躁,金开和金泰都成了半老的庄稼汉子,他们的孩子也到了要说亲,要结婚的时候了,正愁出不起彩礼呢。
金福说是当了啥行长了,连粗笨粗笨的牡丹都跟着享福去了。
金禄还是县太爷呢,缺啥呀?
金寿说是啥副教授,他们是这么说的吧,还拿了个啥贡献奖,那国家得给奖多少钱呢!
金喜最精了,孩子都送去了,不用他们养。说是照顾父母,那肯定跟着父母吃喝,挣多少攒多少,连个花钱的地方都没有。
金如都嫁出去了,管了他们还不算,连孩子一并管了,一个啥也不会的,也没上学的,愣是去天子脚下当差去了。
金意那毛丫头,才还说嫁了个瘫子,谁知道瘫子好了之后,现在她跟嫁到高门大户一样。顾家还都惯着她,她偏着娘家,贴补娘家,婆家也不管。
小一辈子的娃子都走了,这一走,还回来不?只怕过几年连老家在哪,祖坟在哪都不知道了。
这么一想,心里就不得劲,越想越不得劲,晚上躺下之后只觉得胸口憋闷,当时就觉得不好了。
可她身边没人,罗宝琴还没出来,金安跟个老光棍似得,一到晚上喝点小酒就睡过去了。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老太太呼哧呼哧的,痰卡在喉咙,就等咽最后一口气了。
他赶紧喊人,叫金开去公社借电话,“给你大伯打电话。”
四爷才起来,值班室就来人了:“……公社的电话,说老太太发紧。”
发紧,就是到了紧要的时候了,抗不过去就没命了。
你就走吧,顺便从医院请个大夫,带着医疗箱就能出门。
到的时候村里人都围满了,还是那个样子,呼哧呼哧的,就是不咽气。
桐桐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算是寿终正寝,没啥大病,单纯就是老了,要走了。
四爷说:“您放心,后事我给您办的体体面面的。”
王翠枝抬起手,盯着儿子的眼睛。
四爷伸手去拉,王翠枝摇头。四爷皱眉,这是啥意思,没懂。
桐桐都气笑了:“是要个镯子?”
王翠枝没摇头,却也没点头,只看着桐桐的手腕。
桐桐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哦!您想戴一块手表走。”
王翠枝一点头。
四爷应承了:“好!”他喊金喜:“你回县城一趟,买一块表。”
王翠枝看向金开金泰的方向,然后把手往下一放,往被窝里一藏。
四爷:“……”这又是什么意思?
边上的人懂了:“镇叔,老太太是说,要真的戴走,不许谁给他撸下来自己用。”
王翠枝点头,看着大儿子。
四爷:“……”
桐桐:“……”
还以为是给孙辈要点东西,看他们有难处了,可以借用!又不是大户人家,谁家会真的把这些贵重的东西叫随葬了?不都是临了了,给摘下来就完事了。
结果老太太不,临死了,都在计较那一块手表!。
第1469章 世俗烟火(139)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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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要是能拿四十块钱的工资, 那能养一家七八口子人。一块手表在一百二到一百八之间,按照一百二算,这得三个月的工资。
就这,还得看能不能弄到票。自家不至于弄不到票, 大不了就是先借谁家得用一下, 回头再设法弄一张还回去。那么大个农场,有工业票的人不少, 金喜回去问问, 总是能借来的。
关键是孩子们都刚开学,给开颜和霜天换了一块新表, 票就用了。开颜原先有一块, 戴了好几年了。不能说孩子有块新的, 就叫她把旧的放下。
所以,只能借票,然后再花钱去买。
以现在这婚嫁, 谁家要是给新媳妇一块新表,还谈啥条件?啥要求都不会有,直接就娶回来了。
老太太非叫随葬。
金安都不干:“妈糊涂了,别听她的。”说着, 就问起了棺材的事。
可老太太眼睛不眨了, 只看着四爷,固执的很,喉咙里呼哧呼哧的, 还就是不咽气。
四爷应承了:“好!我承诺你, 一定眼看着手表随着你入葬。”
老太太点头, 可还是盯着大儿子不眨眼。
四爷:“……”这是还有啥事要办?真没懂。
桐桐看了老太太, 站到四爷边上, 试探着说:“葬礼办的风风光光的……”
老太太的眼珠子一转,看了过来。
桐桐:“……”懂了!她马上承诺道:“你放心,你的身后事一定办的比给老爷子的风光!寿材也要用好的,寿衣也要好的,样样都要比老爷子的更好,处处都要比老爷子的高一头。”
老太太呼哧呼哧的大喘气,然后猛烈的点头,点了两下,再不呼哧了,一下子就把气给咽下去了。
一屋一院的人面面相觑,然后低声嘀咕开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自来葬礼是有讲究的,讲究个男尊女卑。男女齐平这能接受,非要处处压丈夫一头,没这讲究。
金开的老丈人作为亲家,就说话了:“那可不行!这么着对金家后辈也不利。”
就是嘛!哪有这么办事的。
桐桐就问金安:“要不,分开埋?”不往一块埋,谁压谁压?
金安:“……”他看自家哥:您听听嫂子这话,哪有这么办事的?把爹妈分开埋,像话吗?
四爷看他:“那你说咋弄?老太太被老爷子压制了一辈子了,到死都想翻身。你不叫她翻身……”你不怕她找你?
金安:“……行吧!那就分开埋。”就是永远不合葬的意思,“那将来立碑,也要立两块?”
“多花一份钱的事嘛!又不是不祭奠。”
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觉得:金家这整的都是什么西洋镜!这才是把金家得先人给羞死了。
桐桐承诺了,那就认真的办了。绫罗绸缎的寿衣,老太太早都给她做好了,换上之后,桐桐又叫买了一身成衣。
成衣拿来,桐桐说给套到寿衣上,穿呗。
金淑守着她妈,这会子却拦了:“大嫂,套着不像个样儿,就放到边上呗。是个意思就行。”
桐桐手一顿,眉头一挑:行!给叠好放到边上。
金淑又期期艾艾的哭:“大嫂,妈一辈子小脚,看人家的皮鞋……羡慕的呀!”
这么多帮忙的人,她哭着说老太太像要皮鞋。
桐桐看了小蝉一样:“你回去买一双小码的皮鞋,给老太太带上。”
小蝉嘴上应了,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个姑姑:“……”当谁是傻子呢!皮鞋而已,给买!办完丧事我们就走,你们爱咋就咋去。
再说了,手表都能戴,衣服不合身了,还能修改尺寸。可鞋呢?大小合适不合适的,就问我按照成人最小码的买,谁能穿上。
这家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真小脚的,谁的脚小了?
横竖就是最后一次,我爸妈都是体面人,我家的体面人多,不值当为这点钱的跟你们闹起来,平白惹人笑话。你们没有羽毛,但我家有羽毛需要爱惜呢。
然后没犹豫,真就去买了。
都走出门了,金泰的媳妇拦住了:“妯娌,你咋还当真呢?小姑一年也来不了两趟,我咋不知道老太太要皮鞋呢?”
小蝉朝里看了一眼:“那这话我可不敢说,小姑说有,那我只能当有。不要紧,我给买去!总得叫老人没有遗憾。”
真没有!何必要这华而不实的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
金泰媳妇忙说:“老太太倒是说过,祭奠的要庄重。那时候都讲究要有猪头,要有几簸箩的馍馍……”
“四簸箩!”
“对!四簸箩的馍。”这总不能埋到坟里去,最后还得是本家分了。咱要点这个,不算是过分吧。
小蝉没反驳,只站着门口朝里面喊:“小姑,我这是要听谁的?”
金开的媳妇帮腔妯娌,接话说:“这是金家的事,咱自己拿主意!”然后扭脸说金淑,“小姑,老太太说要皮鞋,那是跟你要的,可不是跟大伯娘要的!你去给老太太买双皮鞋嘛!”竟是一天天的说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闲的你。
就一个猪头,四簸箩的白面馒头,别的就算了。
如果是这个的话,小蝉就不会去了。她去公社借电话打到农场,叫金喜一块办了就行。
这边才把这一桩事了了,又有人开始说:“人都不齐全嘛!该叫孩子们回来了。”
在省城,半天就回来了。那这种情况下,不奔丧说不过去。可现在呢?金禄离得最近,可他未必在县城。这要是跑到哪个公社去,怎么找?那边的县跟这边还不同,多是山区,一个公社跟一个公社之间,翻山得一天的时间,能一直这么等着吗?
更何况从京城回来,哪就那么方便呢?
四爷就跟村里的村老说难处,“金福不在京城,他跟领导去港城考察金融机构了……”
大家不懂什么叫金融机构,但听起来那么高大上,那这回不来情有可原。
“金禄下基层了,那边走一天都出不了山,通知都通知不到。”
是啊!确实是如此。两县相邻,这还是知道的。
“金寿去疆省了,那边是种棉大省,新棉种要种植,得培训,他也不在京城。疆省在最西边,以如今的火车,打电话过去,他立马上火车,回到省城也得七天。咱等七天?”
那肯定不行!便是冬天,那也得臭了。
“小如才去了不久……”
四爷还没说话呢,关家来奔丧的老两口就先说了:“孩子们去还没落脚呢,就又请假回来,那这差事还能干不?不合适嘛。”不主张他家儿子媳妇回来。
四爷就不好驳了亲家得面子,这话就打住了。
关于小意,四爷说:“去南边接新医疗设备去了,也不在京城。”他一脸的无奈,“所以说,忠孝难两全。金喜没大出息,留在身边,就算是尽孝了!这出息的,干了大事,难免……”
那谁也不敢说,别尽忠,回来尽孝吧。
只能说发电报,通知有这么一码子事。
结果电报一发,大家也就不在意本人是不是回来了。
金福没回来,但是省城、地区、周围几个县的县城,都有支行的代表,前来吊唁。金禄没回来,人家单位的办公室也专门派了办公室主任过来,以示哀思。
金寿那边有原单位的人,有乔教授派了学生前来,代为祭奠。
小意有原单位的人,再加上顾艇把他的战友,以及顾家在这边的关系动用了,一辆车挨着一辆车的都过来了。
这样的架势,本来就想攀关系的,像是小如那小部门,小海那单位,也都派人来了,咱这不是都挺有关系的嘛。
谁还说什么金镇不尽孝?没有的!丧事这么大的,这可是最大的孝顺!老太太荣耀了!
又有林家得人,农场的人,县里的各个部门,哪个排场呀,不在于多么奢侈,只在于这人气。
那话咋说的?山潮水潮不如人潮。
金家得人潮旺,这才是真气派。
谁都知道,来的这些对死者没有敬意,单纯就是看着谁的面子,为的谁的面子,那也羡慕呀!羡慕老太太一咽气,荣耀来了。
有人嘀咕:“老太太就爱这!要是再活一活,多大的荣耀。”
边上有人就笑:“她要活着,还是没人搭理!金镇家这个婆娘,那是记仇的!这哪里是给老太太撑脸面的?这就是打老太太的脸呢。叫老太太看看,要不是她,金家能有今儿?老太太要是魂儿没走远,估计都能气活过来。儿子给的是荣耀,儿媳妇给的……那是啐了一口到老太太脸上。”
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桐桐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她是眼看着老太太戴着手表入殓的,也真的把新衣裳给放到棺木里了,然后入葬了。
丧事一办完,压根就没停留,直接就走了。这辈子几乎也就不太可能再回来了。
然后就在当天晚上,金开金泰和杨家表弟给打起来了。这哥俩得去陵地里,给新丧的亲人‘打怕怕’。这是以前的老规矩,说是怕人死后,是新鬼,受鬼差和其他游魂野鬼的欺负。家里的孝子男丁在晚上去坟地,多呆一会子,叫那些鬼差和游魂野鬼看看,这是有后人给撑腰的鬼,不能随便欺负。就是这么个意思。
因着大运动刚过去,之前都不敢搞这种封建迷信的。但现在还是有人偷偷的搞。金开和金泰都快十二点了,才偷偷的去。结果就碰见自家小姑家得俩儿子,把坟都打开了,正用撬棍开棺材呢。
这还得了?这可是我金家得坟!你们姓杨的想干什么?
于是,金家哥俩对杨家哥俩,谁都不肯手软。杨家哥俩拿着家伙,金家哥俩也拿着‘打怕怕’用的棍,两方都往对方身上打。
四爷和桐桐第二天才知道,四个人都被送到了县医院,其中有两个还在重度昏迷。
第1470章 世俗烟火(140)一更
这都叫什么事?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遗祸子孙后代呢?
村里人都议论:“金家得丧事办的, 来了那么些有头有脸的人。真要是金家老太太的坟被外人扒了,那肯定追查到底。就算是把东西弄来,也不敢拿出来用。手表大家都见过,更别提衣裳了。这一亮出来, 那真的就不打自招了。所以, 弄来不敢用,等同于没用。既然没用, 谁疯了, 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扒坟去?”
但是自家人就不一样了!真要是自家人干的,这事大被一盖, 不喧嚷, 事就过去了。关键是挺丢人的!
这四个后辈里, 但凡一个顾及脸面的,都不能闹的那么难看。
既然都扒开了,把就把东西取了, 再好好的把棺木合上,然后给烧纸赔罪。再商量着,是不是拿到外地把手表给卖了。
外地人不知道根底,不要票的往出卖, 一百二的手表怎么不卖一百五六?一百五**个人一分, 一家还分小四十块钱呢。
咱就说,这四十块钱在家里是不是顶了大事用了?你们不说,外人不知道, 你们本家的其他人也不能知道。
而今这算是怎么回事?难怪说金镇拿一**么大的能耐, 跟下一辈说起来也没啥太大的矛盾, 就是不拉拔!这怪人家吗?这事办的, 只怕金镇活劈了侄儿外甥的人都有。
四爷只黑着脸, 不去医院……生气了嘛!这事咋处理?
凡是家事,凡是跟不好讲道理的人打交道,四爷一般都不亲自处理,这都是桐桐的事。四爷上班去了,桐桐是返聘,不用坐班,需要才去。
那她就去医院了,金喜要跟着,她还不让:“跟什么?就这么点事。”
小蝉推金喜:“对!就这么点事,你忙去吧,我跟妈去。”
桐桐:“……”我就服气了!我也没那么大岁数呀,真不用走到哪里都吊个尾巴。
小蝉说:“我就是想去看热闹。”一辈子能遇到一次这样的奇葩事就不错了,错过了不就可惜了吗?她抱着婆婆的胳膊:“咱俩从医院出去,去一趟百货公司,他们上新货了,咱去看看。看出来咱俩去老张家羊肉馆,他们开始在家里卖羊肉了,咱喝羊肉汤去呗。”
桐桐:“……”我能说什么呢?“你骑车……”我坐着。
“得咧!咱走喽。”
金喜喊说:“你带钱了吗?”
“咱妈带了,我带啥钱。”
桐桐故意说:“我才带了几毛钱。”
小蝉嘿嘿嘿的笑:“您开柜子取钱的时候我可看见了,那么一沓呢!”
桐桐:“……”这两口子都人到中年了,还活的没心没肺。她现在跟四爷的工资待遇,那绝对是高!四爷的专利费用加进来之后,真就是每月都有相当可观的收入。
再加上其他子女按月给赡养的费用,每月月底,汇款单就来了。这个不能比多少的,收入还是不同的。
像是金禄的,就是最少的。他的级别待遇在那里放着呢。
像是小如,她反而是最多的,因为真的挣的多。指挥过一个食堂的小领导,经营饭馆是真的很有一套的。该雇人就雇人,饭馆该经营还经营。但是小海打下手就不如早起一个人卖馒头。晚上这一锅蒸上,早起的馒头是新鲜刚出锅的,还温热的。
前后灶四十笼屉馒头,这个蒸来的就是他们两口子自己的,不跟北国的算一块。后来又熬上稀饭,泡菜陪着,早起这一拨蒸的可不止是翻了一番。
没多长时间,她连早饭都不卖了,单开一个小窗口,朝外卖泡菜。小海只守着泡菜摊子就行。
而且,她跟小海分账呢。两人一人一半,各是各的。她拿她挣的那一半,不管怎么花,小海管不着。愿意给父母多点,那是我乐意。当然了,小海要是愿意贴补他父母兄弟姐妹的,你也随意,不拦你。
但是小海不敢大手大脚的补贴,也不敢跟老家父母说实话。但是多少还是给孝敬的!比如过八月十五了,寄上二十块钱。
老家写信说侄儿要结婚,希望能帮衬一点。
小海也给回信,我也俩儿子呢,不能结婚也靠外家吧。大城市开销大云云,然后才说,你要借多少,你可以上我小舅子那里去。我给说好了,你借五十,写五十的借条。借一百,就写一百的借条。省的信件来来往往的,麻烦。
小蝉在路上才跟自家婆婆说:“我大姐夫他哥,上家里找过金喜,说是大姐夫叫来的。大姐夫给金喜打电话说这个事了,说从这边借,他回头把钱给金喜。要不然,家里就理所当然的,也就不急着还了。我看我大姐夫防老家防的挺紧。”
“借了多少?”
“五十!给大小子结婚用的。说是明年这个时候给还上。我估摸,还得是我姐夫给的孝敬钱攒一攒,留着给老大还债。”反正还是用老二的补贴,填老大的窟窿。
桐桐点头,这种事是免不了的,“还有谁找过你们?”
小蝉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嫂子的娘家妈,来过三回!借了三回钱。我大嫂走的时候留了一百块钱,说是日常借,零零碎碎的给,给到五十就说没有,不借了!还剩下的五十,存到我这里,要是家里出了急事……老人年纪大了,有个急病啥的,需要住院看病,这个钱留着急用。”
也算是妥当!管是管了的,根据不同的情况,安排的不一定。
“我看大嫂他这几个兄弟也都还算是能干,爹妈使不上力,都是自己给自己想办法了。听说最小的这个下个月结婚,我跟金喜打算去一趟,走个礼。”
“自己找的媳妇?”
“是个寡妇,带两个儿子,他招赘上门。房、家业啥都是现成的。那边要个劳力,他想成个家……”
“没找你们要你大哥大嫂的地址?”
“没有!见过两次,挺腼腆一小伙子。当时生的时候……我大嫂都嫁过来了。我听金巧姐说,还带在肚子里的时候上过咱们家,被我二嫂给打发了。”
“比长缨大个一岁多吧。”
“舅舅外甥年纪相仿?”
嗯!
小蝉心说,这就是人的运道了。自家大嫂那性子,是遇到一家子好人,要不然也是个苦命的。看看她那些兄弟姐妹就知道了。非生那么些,最宝贝的老小儿子……可再宝贝又有啥用呢?没能力宝贝,那也就不算是宝贝。
婆媳俩走了一路,聊了一路。路过偷摸卖包子的铺子,还买了五个猪油包子。桐桐坐在后座吃了两个,小蝉单手控着车头,另一只手拿着包子啃。吃完一个婆婆递一个,吃完打个饱嗝。到医院门口停车车子,取了水壶一人喝几口,舒服多了。
小蝉就爱跟婆婆出门,婆婆从来不觉得儿媳妇嘴馋是什么毛病,看见有卖吃的,就会主动问,把认为好吃的都买来叫她尝尝。自家妈就没有这份自觉性,都是自己要了,她才会给买。
医院还是老样子,金家人对县医院充满不信任,连小蝉被潜移默化的,都觉得这里面的八成都是庸医。
进去之后,看见坐在病房外的金安和金家那两个媳妇,这才知道,在里面躺着生死难料的是金开和金泰。
金开的媳妇一见桐桐就迎过来,往下一跪:“大伯娘,救命!我想借点钱……给办转院转到省城,给瞧瞧……”
桐桐给拉起来,金泰的媳妇哭的不成个样子,跟小蝉控诉:“杨家都是该天杀的,拿铁锨锤子往人身上敲,砸到头上了……”
“那哥俩呢?”
“被逮进去了。”
“你们小姑和姑父呢?”
“小姑在家,杨家那老货自己跑了,说是到城里要饭去了,爬了火车走的……还不是怕找他们赔钱。”
“那哥俩的媳妇呢?总不能也跑了?”
“把娃给扔家里,也跑了!本来也不是当地人,老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八成是跑回老家去了。”
桐桐:“……”这边闹个生死难料,那边是妻离子散。
这都叫什么事。
正说着呢,有个佝偻的身影过来了,近前来,是头发半花白的金花。
金家跟小意是同年,好些年都没见过了,这怎么成了这么个样子了?老太太死了的时候,村里人说该给报丧。那就报丧!报丧之后,金花没去,她婆婆住院了。
想来是照顾婆婆,看见金家人了,这才打听了之后过来了。
之前听金雀说过,王友五年前都跟金花划分界限,离婚了。特殊年代的离婚,手续并没有那么麻烦,单方面划清界限就行。什么立场不同,这都可以。关键是,金花的妈遗弃孩子,坐牢了,是坏分子。
那么,划清界限是可以的。
但是金花不认,执着的伺候着王友的妈!王友跟金花划清界限之后,要送他妈回老家的。但是,金花非拦着要伺候,最后闹的厉害了,在金花的隔壁给老太太分了一间五六平米大的小柴房,修缮修缮能住人。
可金花没叫婆婆搬过去,却跟她的闺女搬过去了。这一伺候就是这么几年。
王友在煤矿上已经是选矿厂的副厂长了,人家另外娶了,儿子都生了两个了。事情就成了这个样子。
金家一来,就说:“肯定是老太太没走,缠上了!得请个仙儿,给送一送。一送就好了!我婆婆就是被缠上了,我说叫送一送,王友跟外面的野婆娘非说弄到医院,住了这么长时间了,不是还没好么?听我的,请个仙儿,上点贡品,这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