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金安汗毛都竖起来了, 惊恐的看向自家大嫂:“嫂子,您还记得早些年老太太老挂在嘴上的话?”
桐桐:“……”那是属于原主记忆里的东西了。金花今天说的这些话,像是她奶奶的翻版。家里不管有点啥事,哪怕是牙齿咬到舌头, 这都是哪里哪里不干净了。后来解放了, 她倒是也知道忌讳,说的次数少了, 不过私下不少这么嘀咕。
金花……还是受老太太影响最多, 再加上过的不顺心,开始魔怔了。
她没理金花, 也没回答金安的问题, 只说:“我去问问大夫, 看看情况。转院……这也得看伤情。有些伤不颠簸最好,有些伤一颠簸就坏事。”
嗳!嗳!这俩媳妇忙点头,指了指走廊的中间:“大夫在那里。”
桐桐自己过去, 小蝉看了看长椅上坐着的孩子,就喊了:“走!跟婶婶吃饭去!”说没拿钱那是说笑话呢,跟婆婆逗闷子呢,出门咋能不带钱呢?
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 孩子嘛, 对吧?
医院有食堂,咱去食堂给娃们买点热饭热汤去。
几个孩子都看向他们的妈,见妈妈点头了, 这才跟着小蝉走了。大的领着小的, 亦步亦趋的跟着。
桐桐听见了, 回头看了一眼, 也没管。
她去找大夫, 大夫认识金意,也知道桐桐是谁,见了就喊婶儿:“快坐。”
桐桐坐下,接了人家递来的水,才问说:“情况怎么样?”
“这种情况,最好是不要移动。其实,按照这家的情况,我更推荐中药治疗。”便宜,能负担得起,西医折腾来折腾去的,就算是金意能从省城给请来大夫,咱也没有手术条件,硬性条件达不到。
说放弃不合适,拿中药试试嘛。
“这话我跟家属家属说过,但他们那个想法,总觉得去省城能治病……”也是叫人无奈的很!再多说两句,那个老叔就骂咱都是庸医。
是的!金意他爸,当年……对吧?那是存在侥幸概率的。不是说咱都是庸医,也不是谁都有人家那个运气。
要不是金家的面子,就那个胡搅蛮缠的劲儿,他都想回一句:不行你们就拉回去吧,看能不能醒过来挺过来就完了。
“我也给解释了,我说顾艇其实也是中医干预之后,才做的手术,手术之后又是中医调理的,这才恢复了。别的地方咋看中医的,咱也不知道!但在省内医疗系统,这个案例很经典,每年培训都要拿出来说一遍。”
作为大夫,他觉得他给的是很合理的医疗方案。
桐桐心里就有数了,出来喊金安和金开金泰的媳妇:“你们跟我来。”
三个人赶紧跟上,金花也急匆匆的跟在后面,结果去的是院长的办公室。
人家也很热情,再把这个情况给说了一遍,真的只能这样了。桐桐看了那俩媳妇一眼,“这样,咱再给小意打个电话,她是专业的!”
金安当然想听听小意怎么说。
借用人家的电话,桐桐把号码拨过去,她确实在南边接设备,留的是JUN区招待所的电话,“你好,我找京城的金院长。”
“好的,您稍等。”
等了足有两分钟,电话才被拿起来,小意的声音才那边传来:“你好,我是金意。”声音沉稳干练,已然有了官威。
“是我!”
桐桐的声音一传过去,金意愣了一下就笑,连音调都变了:“妈,您干嘛呀?咋电话追到这里了?”
“出了点事。”她把事一说,关于病情,她说:“让齐院长跟你说。”
齐院长立马站起来,毕恭毕敬的,先恭维:“金院长,荣幸荣幸。”
“客气!客气!给您添麻烦了。我堂哥的伤……”
这边就接了话,把情况介绍了一下,金意就懂了,她说:“那麻烦您让我堂嫂接电话。”
金开媳妇赶紧接了,小意在那边说:“……咱要的是人活着,对吧?”
对!
“这不是说挑贵的,挑大个的,咱就划算。”小意的声音沉沉的,又成了金院长:“你也不要觉得,我是怕麻烦。谈不上!你冒那么大的风险拉到省城,省城不接,你还得拉回来。你能活着拉到的概率只有一半,再想活着拉回来,概率是一半的一半。本来有还有机会活的,愣是能把命折腾没了。
这样,你们先用中药治疗!治到人醒了,大夫说能颠簸了,你们去省城。我给联系好大夫,去拍片检查。再需要什么手术,根据情况我再安排。如果省城说做不了,得来京城,那我也该忙完回京城了,我亲自安排。”
句句都是她安排,没有推脱的意思,那还说啥?这肯定就是最好的方案了。
“那行!听你的。”
“行!我会打电话给齐院长,随时关注情况的。如果有变故,我会打电话到农场,随时能沟通。你们只要照顾好病人,遵医嘱,好不好?”
“好!听你的。”
桐桐把电话接了过去,问说:“服水土吗?”
“有点不服,这不是听您的,带着草药丸子呢。稍微不舒服,吃了两丸,好多了。我给我爸寄了茶,当地买的。还寄了些海鲜干货……回头到了您给齐院长送些。”
“好!知道了。”
两人挂了电话,齐院长就说:“咱们有退休的老中医,他父亲还活着,老人家今年九十高龄了,我亲自去请。”
“那就拜托了。”
事办到这里就可以了,桐桐带着人从里面出来,就看这俩媳妇子:“那就这样吧!知道家里难,治病的费用你们不用管,回头叫小蝉去缴费。”病床真不贵,草药也不贵,就是住上一个月,花上三十块钱了不得了。
咱一码归一码,跟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恩怨,那是上一辈的恩怨。这俩孩子不算是好的,但也不算是恶的,要命的时候,不可能看着他们把命搭上。
事算是处理完了,到了住院楼,几个孩子一人拿着两个大包子。这事刚才已经吃过了,小蝉又给把下一顿饭买回来了。
金泰的媳妇说金花:“那你来是啥意思?我们忙着呢,孩子你帮着看几天。”
金花不愿意了,她一脸为难:“我婆婆还住院着呢,顾不上……等我婆婆出院……”
话没说完,其他人转身就走了。
金花:“……”我真的是好心!
这都要走了,从东边走廊跑出个十来岁的姑娘,扎着羊角辫,左右看看,然后喊金花:“……你干啥呢?我奶尿了,你跑去干啥去了?”
声音极大,眼睛瞪的圆圆的,满脸的怒气跟嫌弃。
金花赶紧就走:“就来了!就来了。”
这姑娘白了金花一眼,嘀咕说:“难怪我奶说你啥都指望你上,你就说你能干啥?”
王友撵出来,皱着眉呵斥:“咋跟你妈说话呢?”
这姑娘这白眼一翻:“你跟你后老婆都不管我奶,我妈还管着呢。她再不中用,总比你强。”
金花抬手就要打这闺女:“你咋跟你爸说话呢?”
这姑娘梗着脖子,把脑袋往她妈怀里塞:“打打打!往死的打!”说着,往地上一坐:“都来看啊!我生下来他俩就嫌我是闺女,算计着要把我扔了。好不容易长大了,他们还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救命呀!活不成了……”
桐桐愕然:“……”
小蝉:“……”
两人面面相觑:这就是当年那个小可怜?差点被鲁立给抱养了的小可怜。
王友的妈是给孩子说了多少她父母的坏话,看孩子把这两人给恨的。
这大庭广众的,王友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气急了,偏还没发说。他后娶的那个拉了拉他:走吧!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王友转身就走,这孩子咋成了这个样子了。
一看王友走了,金花抬手就打这孩子,这孩子可不得还手?壮的很牛犊子似得孩子,抬手就把金花给掀翻了,拍了拍屁股就走,“你跟着他走呗!看人家要不要你?!”
金花摔倒地上,围观的人一时不知道该说这熊孩子不是个东西呢,还是说这当爹妈的不是玩意。
这孩子估计认识金家人,怕是她奶奶给说过,在县城看见过,也给孩子指认过。
就见这孩子对着金安‘呸’了一口,然后恶狠狠的吐出两个字——报应!
等回头看见桐桐了,她把嘴一瘪,头一歪,就那么看着。那表情丰富的,桐桐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孩子长在这特殊的十年里,家庭和社会环境的双重影响,叫她形成了一种十分特别的性格和气质。
真就有点天不怕地不怕,又好像有点混蛋,有点泼妇,有点不讲理的的劲儿。
换言之,这娃长的完全没规矩。
可相比金花,桐桐倒是不觉得这孩子的样子很糟糕。她是鲜活的,是蓬勃的,她的生命力足够的旺盛。她能怼天怼地,想来也并不会差。
桐桐把兜里的奶糖递过去,这孩子看了好一会子,蹭的一下伸手拿了,然后剥了糖塞到嘴里:“……我奶说,那女人她妈偷着把我扔到你家是为了享福的,你没要,还把我送回去了。”
“嗯!我家孩子多,我有六个孩子,我的孩子还会生孩子,你觉得能享福?”
“你家能有好工作。”
“你爸也能安排好工作。”
“我不搭理他!他不要我奶。”
“但他的工作是好工作。”
这孩子想了想,撒丫子就跑:“王友——王友——我得要工作——”
王友:“……”等我退休了,你再接班吧。
“你要不给我安排工作,我就住你家!天天欺负你这后老婆,打你儿子……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告你遗弃不成又虐待……”
王友一听谁告他,头皮都发麻,薅着这丫头塞到拉煤的卡车上:走走走!先走。不够丢人的!
他那个后老婆拉着个脸,一下一下的戳他。
王友还没说话呢,这孩子就说:“你戳他,他戳你,你俩回屋戳去。”
这话说的,司机没忍住,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这姑娘怕不是个二百五!彪呼呼的!
第1472章 世俗烟火(142)三更
杨家的两个儿子被判了无期, 两个媳妇跑了,不知所踪。两人的爹也跑了,到大城市要饭拾荒去了,这人曾不止一次的说过, 大城市讨饭都要比乡下种地强。
就剩下金淑带着六个孙子, 大孙女十三了,她留在身边了。剩下的五个孩子, 不管男女, 她说养不了。现在都联产责任制了,再不是以前那种集体劳作。
大集体的好处就在于, 像是金家这种情况, 生产队会管的。口粮也会给, 绝对不会看着饿死。可现在,她是小脚,下不了地。孩子们还小, 指望他们种地吗?
既然养不活,这辈子也别想爹妈的事了。她得给孩子找个活路。
于是,想带着孩子找来的。她跟村里人说,“牡丹只生了一个……金禄只有一个就算了, 还没有儿子……”
金雀她妈就骂:“你猪油蒙了心了, 打啥算盘呢?你是杨家的人,你儿子挖了金家的祖坟,还把你家的崽子往金家送, 这是想干啥?再说了, 人家不是生不了, 人家是不想生。”
村里人可不得笑嘛, “人家金福和牡丹的儿子都二十多了, 转眼孩子成家,这就抱上孙子了。你送你家的去?你们算干啥的?再说了,挑猪还看母猪呢,你家这都是啥种,心里没点数?”
话说的很难听!这掘墓刨坟的事本身就惹人忌讳。这种忌讳不是迷信,而是人死了之后,腐烂肯定是尸气。从古到今,都怕因为这些原因引发疾病或是瘟疫。所以,总是有各种传说在警示世人,千万不敢这么干,这是要被脏东西缠上的。
这一旦发生瘟疫,在交通不便的时候,一村一寨能死完。那你说,这能不惹众人怒吗?
再加上杨家这俩孩子真的不是好的,小偷小摸就算了,其他地方的小恶多不胜数。事不大,可就是叫人厌烦。说翻脸吧,又怕得罪这种人再招致报复,犯不上的。
现在人进去了,大家不怕了。再加上把他们自己把最大的靠山得罪狠了!谁跟她客气?不欺负她,但也不会容忍她。
大集体的时候,就数他们家能多吃多占。生产队的领导也知道刺头难应付,难免多偏一些,叫他们少生是非。
金淑以前还不这样,这些年他家的家风彻底败了,她好像也不打算讲理了,总把她的歪歪道理拿出来跟人掰扯。
那可没人惯着!
好些人心说:看看!金镇有办法,他能弄到化肥,有门路。大家都想用人家的弄来的化肥,这可不就……都为金镇说话,替金镇打发麻烦了吗?
这事在桐桐压根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村里人给弹压了。可孩子确实养不活,也确实有需要孩子的人家,大队出面,找能收养孩子的好人家。不骗人家,只把事给人家说明白。
杨家六个孩子,最大的十三,不送人了!这孩子顶个大人用了。还有个五岁的小女孩,村里人说,算了,这个姑娘也不送人了,留下伺候村里的五保户老太太,村里给这个孩子拨粮食。
一是正常家庭,愿意要女娃的却是难找;二是女娃子……送到没血缘关系的人家,真的不安全。
那就不如留在村里,跟五保户老太太作伴去吧。老太太身体还行,六十来岁,再活十年,孩子都大了。大了能干活了,回本家去,也不是负担了。
剩下四个男孩子,很快就被人领养走了。有五十来岁的夫妻,家里生了四个闺女,都嫁人了,但就想要个儿子的。还得要大一点的男娃子,也不算是太累。六十岁就能给孩子娶媳妇,还能抱孙子。
也有一直不生,人家就老抱小一点的男娃子,孩子没啥记忆,回去养一养就养熟了。
反正是说好了,送出去就再不相认了。
这四个男娃子,每个养家都给了金淑三十块钱,一口袋粮食。
金淑在家哭的呀,想起来就哭一场,去老太太的坟头边骂边哭。要不是老太太费要一块手表,至于走到今儿吗?结果呢?一块手表一百二,自己四个孙子被人家抱走,一共也一百二。
想起这个,就说心里得是啥滋味?
骂到后来,她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着尿盆上坟地,把尿盆倒在老太太的坟头,故意恶心老太太。从她被缠足,伤口感染,导致小脚加残废,嫁了个残废男人。要不是他们两口子残废,生下的孩子就有能力管,家里的日子好过,孩子怎么能养成小偷小摸的恶习呢?
谁不想当个好人?老实人不敢当坏人,只有被逼无奈的聪明人才会想着走捷径。所以,不是我俩娃子不好,实在是都被这老太太给害了。
他们但凡肯伸手帮一把,怎么就成这样了?
所以,都是老太太的错!她生下自己是个姑娘,是自己的错吗?非要给裹脚,是自己的错吗?哪一件不是老太太害的?
骂完了,却又坐在边上哭:“我的妈呀……害了我一辈子的妈呀……我那狠心不顾我死活的妈呀……”
罗宝琴被释放回来,晚上偷摸进村的,天亮就又走了,村里大多数都不知道。当年情况特殊,她被判的久了。而今对当年的案子重新审核,放出来很多人,其中就有罗宝琴。
家里的事她知道了,然后她坐到金花的门口。
金花接了婆婆回来,就见到了亲妈。她不敢怼亲妈,亲妈也不咋,就是住到她这里,吃在她这里,“花儿,妈为了你,受了大冤屈了!你哥嫂你侄儿都受挂累了。你得管呀!你还有工资,妈不好意思叫你哥嫂给养老了……以后妈就靠你了。”
真就是啥也不干,天冷回屋坐到炕上,天热坐到外面透气,啥都得金花伺候。
看着金花伺候前婆婆,她也不拦着。她前婆婆怎么折腾她,她这个亲妈也学着去折腾。金花啥也不说,按时上下班,回来按时做饭,伺候亲妈和前婆婆。
养的那个野丫头回来拿她的东西,一股脑的全带走了。
她奶奶喊她:“妮儿呀,你也不要奶奶了。”
这妮子头一扭:“我要你个锤子!王友的后婆娘可说了,你就稀罕孙子。王友头前儿娶了天仙回来,你嫌弃人家生个姑娘,把亲孙女往死的饿!结果呢?人家跟王友离婚了,还嫁了个头婚的,还是个领导。人家生了俩儿子,过的可好了!你瞧不上的孙女,人家考上大学,是大学生呢!
王友那后婆娘还说了,你这老虔婆心眼坏的很!对我好就是叫我给你养老的!我一想也对,你还真就是骗我的!你没挣一分钱给我花,你凭啥说你对我好?你对我好,有啥证据?”
王友妈:“……”她总觉得这娃子是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像是缺根弦似的。
她哄着说:“那婆娘勾搭你爸爸,你爸爸寄回来的钱都少了。”
这妮子把包裹一背:“我就知道,后妈就没好的!我得回去……我不回去,她家得白面馍得给那俩小崽子吃。”
说着,就又出来指着罗宝琴:“你害的我发烧,差点把命丢了,你咋还有脸来呢?你再这里呆一天,白吃一天,我就上你家得门,背粮食去!”
罗宝琴:“……”我还得带着粮食叫金花伺候我?
这野孩子放狠话:“不信你就试试?!”
要走了,又白眼翻金花:“我奶说的真对,你脑子就是不够数。”
罗宝琴:“……”她也心虚,怕是当年发烧把孩子烧傻了。她这话说了一圈,到底是向着谁的?
“哪里傻了?”桐桐看看门口的一堆煤:“那孩子可一点都不傻!”人家说吃了自己五个奶糖,捡了一筐子炭,坐着拉煤的顺风车过来,顺便给自己送一筐子炭。这都是她在矿场周围的路上捡的,不是偷的。
那人家给送来了,桐桐白要吗?这么大点的孩子,背来的呀。哪怕是顺风车,可这也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得走着。
她给这孩子取了吃的,又给了两毛钱,说给她的路费。
结果下午,这孩子又来了,还背着炭,就开始在农场的门口站着,说是等顺风车,可进出的人,她都问:“要炭吗?两毛一筐子。”
都是自己做饭,炭的话慢慢攒着,也要用的。冬天还得用煤球,这玩意……农场能联系到,但是量也是卡着的,勉强够用。有卖炭的,两毛贵了点,但也能接受。
等桐桐发现的时候,这孩子一天三四趟,都在这里卖了半个多月了。
整天弄的脏兮兮的,一脸的黑煤灰,但是一天白得好几毛钱,一个月挣的比学徒工的工资可高了不少。
金喜进进出出的,她还喊舅舅,问说:“舅,你会打煤球吗?”
啊?金喜带进去,给打了几个煤球叫她看:就是这样弄的。
然后人家冬天开始卖煤球了,谁家要是买不起一百个,那五十个她也卖,也给送。就是要十个二十个,她也乐意。拉个破架子车,一天天的跑,不闲着。
等到快过年的时候,金喜还收到了一包点心一包水果糖。
小蝉打趣:“哟!您大外甥女给您送年礼了。”
金喜哈哈就笑,金家出嫁女,就金花生了姑娘,剩下的真的都是小子。从来只有外甥,外甥女还是个新鲜事物。这孩子虽然彪呼呼的,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但其实……真不招人讨厌。
但你要说懂人情世故吧,她知道给这个所谓的舅舅送礼,住在对面的爸妈那边,这孩子也不是不知道那是谁,也不是没登过门,但就是没去送礼。
金喜过去当有趣的事一样跟四爷和桐桐学,然后说:“还是有点傻。”
四爷摇头,那可不是傻,而是觉得她送了炭:“……你妈给了二毛钱,就是不想来往的意思。既然不想来往,人家就果断的不理你妈,也不跟你妈来往了。”
桐桐:“……”我是那个憨女娃的拒绝往来户!
第1473章 世俗烟火(143)一更
人的命运, 总是有些无常的。
尤其是进入了老年之后,离别成了人生的常态。先是当年在供销社的老白叔,过世了;后来,曾经在农场被庇护的好几个老朋友, 也先后病故。
整个冬天, 桐桐和四爷都在来往于医院和葬礼之间。
还没来得及感叹呢,林宝书又打电话:“大姐, 老谭……肺癌晚期。”
桐桐:“……你还好吗?”
“嗯!老太太糊涂了, 不敢叫知道。”
老谭的妈都九十多岁了,还健在。人活到这种岁数, 若是子女早于她病逝, 之于她而言是幸或是不幸?
知道了, 那当然就要去看望。
林河东作为老丈人,一时都接受不了。结果老谭心大,说当年幸运, 没死到战场上。往后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有啥舍不得的?虽然老娘还活着,可这不是糊涂了吗?经常把孙子认成儿子,孩子们都孝顺, 老太太肯定能寿终正寝。
他看的看, 大夫开的中药还喝着呢,积极配合治疗,看起来也还行。
但是林河东因为这个消息, 真的是扛不住了。
看望了女婿之后, 回去就没有起身, 不愿意吃也不愿意喝, 跟桐桐说:“我一闭眼, 就梦见你妈,我大概是活不长了。”
也是老了!心气也散了。看见老谭的母亲,更畏惧于子女先于他故去,因此,他没有心劲了。
他看着眼前的大女儿,奔着六十岁的人,可其实看着比宝书和宝墨都年轻。就是跟四十多岁的人站在一起,都能冒充人家姐姐。
“桐!”
“嗳!在呢。”
“受委屈了!受委屈了!”
桐桐:“……”她摇头,“没记恨!别挂心上。”人不能比,虽然不算多好,但也没有更坏。不管是原身还是自己,做闺女也一样,不是很好,但也没有更坏。
亲缘一世,缘分由此而终。自此两不相欠!
所以,直到人咽气,桐桐也没掉一滴眼泪。活着的时候,能做的都做了,也算是尽心了,别的再没有了。
孩子们一样都没回来,安静又低调的把人安葬了。以后会有来往,但随着年龄的增大,行动都随着子女而变动,便是兄弟姐妹之间,来往的也只会越来越少。
林宝书问说:“等我姐夫退休了,你们怕是要去京城吧?”
是啊!得去京城。
“离的远了,咱们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那咋办呢?你们也都有了孙子,生活的重心也边了。知道有个手足,想起的时候也有牵挂,这也就不算是辜负了手足一场。
林宝墨打岔:“我常去京城,能见的。”咋还都跟生离死别似得。
在一边的小蝉看的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她跟小姑子打电话的时候就说:“这一冬,葬礼都没法细算。当年小姨多利索的一个人,现在头发都白了一半了。老姐俩站在一块说话……我看的心里难受!咱妈不显老,可也遭不住老送旁人走……”只想想,熟悉的朋友一个个的离开了,心里害怕不害怕?
对死亡肯定是畏惧的吧。
挂了电话,小蝉回去还跟金喜说:“要不要咱俩住对面去,在一个院子里,打搅打搅,省的爸妈在家里胡思乱想,老说起死了的故人。”
金喜:“……”不至于吧!我看爸妈的情况还可以。今儿,自家那老娘还问自家爸,县城的电影院不成,新片子都轮不上。农场得有自己的电影院,或是音影室。
这像是心里存了事的?
他说:“住过去就算了,我想办法弄电视票去,看看电视打搅打搅。”
可还没等他弄到呢,顾艇托人,给弄了一台大彩电送来了。又弄了什么录音机,各种流行音乐的磁带,还有跟砖头似得随身听,走哪听哪。插电可以,带出去也行,就是有点费电池。
枝芳拉了牡丹去逛街,指着那高跟鞋,高跟靴子,问牡丹:“大嫂,你觉得咱妈喜欢哪个颜色?”
啊?这给婆婆穿?
“妈可不是老古董,您别老买那种给老年人穿的衣服。”
“那个保暖。”
“这个也保暖。”你们都不懂咱公婆,他们都不是弄潮儿,他们是先觉者,这种人你给打扮成老太太?也就是知道你是真孝顺,要不然你必不讨好。
枝芳一脸的笃定,指着一双黑色的细跟高靴筒:“那双……要三七码的。”
“这是最新款的,是港城货。”
拿到手里,果然质感不错。
牡丹担心:“地不平,再给摔了。”咱婆婆都快六十了,孩子们要是不上大学,重孙子都满地跑了,你给买这个?人家不得骂老妖精?
“哪怕是摆着看呢?哪怕是家里穿呢?”咋这么不上道呢?枝芳越发决定,给婆婆多置办一点时兴的,“再把那双红色的皮鞋拿来,对……中跟那双……”两双都要了。
牡丹不能叫枝芳一个人掏钱吧,“我带钱了。”
“我买鞋,大嫂买衣服。”
行!可以。
然后枝芳给挑了毛呢大衣,长到小腿肚子,带着腰带,能卡住腰身的。要非常有风情的大丝巾,要高龄的羊绒毛衣,要颜色尽量鲜艳的羽绒服。
牡丹不是心疼钱,她就是觉得,这衣服开颜和霜天穿出去都不会觉得老气。
枝芳说牡丹:“大嫂,现在得反过来了。您想怎么打扮开颜和霜天,你就怎么打扮婆婆,这就错不了。”
牡丹:“……”行吧!穿着不合适了,咱妈会说她穿的是孩子们穿旧的,过时的。
小意一看两嫂子买的东西,干脆叫上大姐,两人上街。小如只给父母买内衣,时髦内衣给买上。小意呢,给爸爸挑衣服,配着嫂子们给自家妈买的挑。
就像是男款的大衣,不仅的毛呢的,就是风衣……穿上应该也很好吧。中山装慢慢补流行了,但是高档的西装还是能提两套的。
里里外外的给买起,叫来开会的人给捎带回去。
年前,桐桐就收到了半炕的衣裳。除了别人从京城捎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包裹,是从特区寄过来的。里面有十条牛仔裤,蓝格莹莹的颜色,这应该是润叶寄回来的。
好吗?应该是好的。但是四爷和桐桐都不满意。桐桐觉得颜色上来说,还是太过于保守。
四爷点头,你肯定不喜欢,毕竟不热闹。
不热闹是对的,但是你们这个配色,只是没犯错,并不是说时尚!钱没少花,其实配到一块,还是土的掉渣。
而且,给男士买了西装,为什么不配皮带和皮夹呢?给女士买了高龄的毛衣,长风衣,这颜色搭在一起还能干。可你们这长丝巾……怎么往上搭?
心是好的,只是不具有时尚度,凑活着在小县城能做个时尚达人吧。
桐桐翻腾了半天,还是穿了牛仔裤,然后是紧身的高领毛衣,穿上靴子之后,把牛仔裤塞靴子筒里。再看看大衣:“……”她跟四爷说:“是不是搭一件白色的宽松的短羽绒服会好看一点……”
是啊!至少不犯错。
没有搭配,就这么凑活穿吧。
金喜和小蝉下班回来,专门买了牛蹄子,说在这边炖上明早吃,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自家这老太太穿着高跟靴子牛仔裤,贴身的毛衣在厨房忙活着呢。
两人:“……”这是什么造型?这是什么造型!穿的这都是什么?!
金喜赶紧去关门,小蝉觉得这人怎么这么没眼色:“多好看呀!”紧张什么?老太太高兴比什么都强。
那种哄孩子的语气,桐桐委屈的看四爷:“……”我老了?
四爷:“……”那必须没有!他问说:“小林呀,能开饭么?”
金喜:“……”一辈子都没喊过‘小林’,老了老了,成小林了?
“小金,擦桌子,吃饭!”
金喜忙去擦桌子,结果抹布被他爸抢了。
小蝉白了金喜一眼:“……”越学越回去了,以前的眼力见都去哪了。老爷子和老太太不服老呢。
一直都没觉得父母难伺候的两口子,开始频繁的给其他人告状:现在可难伺候了!非不服老。不能干什么,偏去干什么。
大冬天的,下个雪,两人在院子里玩冰雕,一玩就是半晚上,这要是感冒了,绝不是我们没照看好。
今天天冷,池塘的水冻结实了。以前都不溜冰的爸妈,两人还专门去省城买了溜冰鞋,去河沟里,去池塘的冰面上滑冰,那飞驰电掣的,能吓死个人。
出门都是能坐车的人,偏爱自己开车出门。他们开车,司机坐着。这有没有老花眼,咱可没检查。劝他们去做个检查,那比干啥都难。
总之就是,父母老了之后,比孩子难管教。孩子敢玩雪溜冰,一顿打的就消停了。可这是父母呀,他们熊起来,能怎么着。
把顾艇听的哈哈哈的笑,想起来就笑。
他打算在什刹海附近买个四合院,“爸妈绝对能适应京城的生活,你听我的吧!别总想着跟爸妈住,他们不爱被人管。回头请个小阿姨做家务,请个司机开车陪着……人家过的比咱们还自在。”
“四合院得修整呢,修整的费用比房子都贵,而且,能买吗?”
那得看谁去办了,咱出门问题不大。倒也不用很大,齐整就行,“这事你别管,听我的!大哥三哥他们的主意不成,动不动就说接来跟他们住……”
住什么住?自家那老泰山是个很神奇的人物,既古板又前卫,身上甚至带着点小资的调调……这么一个人物,养了一群土里刨出来的土豆,过的不定怎么憋屈呢。
老都老了,随心所欲一点,又怎么了呢?
第1474章 世俗烟火(144)二更
四爷最终是要退休的, 他退休前做的最好的就是把未来的路给提前铺好!改革的浪潮来了,泥沙俱下。总有人以为改制了,工人的日子就会更好。
并不是的!先把福利做到前头,只要农场的性质不变, 人事没走偏, 那大家还都有好日子过。一旦打破了,那就完蛋了。所以, 人事制度的建立, 这也尤其的要紧。
奶粉的市场一片空白的情况下,而今的发展足以奠定了而今在这个行业里的地位, 在往后的十年甚至二十年内, 只要按部就班, 都有竞争的绝对优势,必然能在国内占据一席之地的。
当然了,再多的, 就得靠后来人了。
能做的都做了之后,四爷就正式退休了。这几年,老伙计都走的差不多了,该退的早都退了, 就他退的迟了一些。
金喜还问说:“您咋舍得退呢?其实还能干个两三年?”
一个农场的场长而已, 我还舍不得了?
再说了,只要农场的性质不变,那谁来上任, 这就是组织安排的。像是桐桐想的, 把奶粉事业干大干强, 那你是等着企业改制吗?
不!他做的是保障企业不改制。
至于说子孙后代挥霍的钱财, 咱不从这里转。六十才出头而已, 干点啥不能挣钱?
所以,做完了该做的,就得走了。
可金喜和小蝉才正当年,还真不干了,跟着去京城去?那不行。
“你们舒服了这么些年,以后还可以继续舒服。只要我跟你妈活着,这人情就在,谁也不会为难你们。你们留下,没别的,看着,看看有什么大的变故没有。”
“孙平接手了,您还不放心?”
四爷拍了拍金喜的肩膀:“钱和权……最容易左右心性。你和小蝉安安分分的,不慕权,也别贪钱。钱这个东西……你不用管,家里不缺你们用的。”
您又没贪污,哪那么多钱?退休工资可是有数的。
“我跟你妈身体挺好的……”
“别!别!我们俩也没那么些用钱的地方。”您跟我妈可别再折腾了,怕了你们这老头老太太了。
四爷:“……”
桐桐赶金喜:“忙你的去吧。”憨娃子!农场挣的再多,那是给集体挣的。我跟你爸彻底退休了,可以给自家挣了。我们要不动弹,你们挥霍个P。
又是一年深秋,金福说他来接,行李不要带很多。
桐桐推辞了:“有省厅的同事一块走,下了车还能迷了?到了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那也行吧!
结果金福坐在办公室都不敢动地方,想着爸妈得在机场就给他打电话,可这左等右等的,就是不见人。他给金寿打电话,结果才响了一声,金寿接起来了:“喂——”
得!他也在等电话。
“爸妈没给你打?”
“没有呀!”
“那先挂了,我给小意打。”
“那我给大姐打。”
结果相互沟通了一遍,谁都没接到电话,这事去哪了?
赶紧联系机场,飞机是不是误机了?顾艇给朋友打电话叫查一下,看是不是顺利的出机场了。
结果人家两人出机场了,人就在京城。
那就各自回家等着,最大概率的应该是去大姐那边,直接去饭馆。
可等到晚上都六点半了,小如店里的电话响了:“妈,你跟我爸在哪?别动,你看看有啥标志物,问问周围的人,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去接你们。别怕,迷不了路。”
桐桐:“……”我迷个屁呀!
她一边喷着香水,一边坐在酒店的沙发上跟大闺女通电话:“……别等了,我跟你爸今晚住酒店。明儿晌午去你那边,你跟他们说一声,别紧张!我们还能丢了?”
“哪个酒店?”
桐桐报了个地址,“别急着找,安静的呆着吧。”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小如对着电话:“……”嘿!这老太太。
“哪个旅馆,我去接。”小海抓了面包车的钥匙,一条街上那么些小旅馆,也不大好找。
小如没搭理他,急着给弟弟妹妹打电话,也把地址说了:“这是个啥酒店?”
金福:“……”新建的最好最豪华的酒店之一,接待国内外政商名流。他说,“姐,你忙吧,我过去看看。”
那我能呆着吗?都过去看看,这是咋了,有家不回,住旅馆。是谁哪里做的不到位了?
两口子要出门,跟北国打听哪里是哪里。北国接了钥匙:“走!你们没去过,我开车。”为了接姥爷、姥姥,今儿歇业着呢。
结果到了地方,我的天爷呀!
小海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敢进去:“是不是弄错了。”
北国指了指不远处:“那不是我三舅和我三舅妈吗?”
那就没错。
去的时候小意和顾艇已经在里面了,正在前台打听呢。
顾艇把钱包拿出来,取出一张全家福来,“没有老头老太太入住?那这两位呢?”他指着照片:“这两位是否入住?人是否还在酒店。”
前台的服务员就笑:“这位先生和女士住在803房。”怎么就老头老太太了?可真逗!“他们现在不在酒店,要了车,去了老莫。”
几个人面面相觑,顾艇更笑了,谢了人家,就说:“要不,咱在酒店等一等。”吃完就回来了,追着跑也不像个样子。
可谁放心呢?走吧!有车开,咱一脚油门就到了。
顾艇开个吉普,北国开个小面包,一大家子人,挤一挤就都带上了。很顺利的到达老莫,可到的时候,没在里面找到人。
又拿着照片问,见过这两人没?
人家服务员点头,见过:“这二位点了奶油烤杂拌,罐焖牛肉,红菜汤,香煎鹅肝红酒。另外,那位女士要了樱桃冰激凌,走的时候带了栗子蛋糕。”
顾艇‘嘿’了一声,这可点的都是经典的菜色。他问说:“请问,二位吃完饭,有说过去哪吗?”
客人怎么会说这个?不过,“我服务的时候,听见那位女士跟先生说,想去前门大街……”
得!转悠去了,谁知道会转到啥时候。没法子,只能回酒店等着。
一直等到十点左右了,酒店门才被推开。
金福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可扭过脸了,又觉得不对,他赶紧看过去。进来的不是自家爸妈能是谁?
这两人摩登的不得了!
男士穿着风衣、牛仔裤,军靴款式的皮鞋,头发应该是刚理过,像是电影还是电视剧的男主角的发型,时髦的不得了。
女士是大红妮子的,宽松闲适。头上还有一顶贝雷帽,等闲年轻姑娘都不敢这么打扮。脚上倒也不是细跟的皮鞋,那鞋穿上瞧着轻轻巧巧的,这一身把人穿的轻盈的不得了。她手里还拎着个精致的皮包,应该是才买的。
金福想叫爸妈的,一时间竟然张不开口了。自己跟牡丹站在爸妈跟前,谁显老可还不一定呢。
小海眼睛瞪那么大,这也太……太……那个什么了吧?两人还手挽手的进来,先不说原配夫妻是不是这样,就单说……这打扮的跟华侨似得,像话吗?
金寿低头,拉了拉自己身上八成新的中山装,再扶了扶自己成熟稳重的黑框眼镜。再看看大哥和大嫂的中老年装。
他一把抓住偷摸戳他的枝芳的手:别闹!我这正闹心呢。
桐桐和四爷看见这一堆人了,人家前台也在提醒两人:“先生,女士,那边有人找,等了二位许久了。”
想装作看不见都不成。
但是看看那一个个的,年纪轻轻的,打扮的像是遗老遗少的,真的不是很想认。
于是,桐桐朝那边看了一眼,就朝电梯走了过去。
顾艇一看,赶紧先追:“妈——妈——您还真不要我们了?这不是您在老家,没人管,打扮的邋遢点吗?拾掇拾掇,还能要的!”说着,就赶紧笑着看老丈人:“有一朋友开了一射击俱乐部,回头带您和我妈过去。”
行啊!走吧!别在外面杵着了。
一串串的往房间里,居然住的是大套件。随后,酒店还送来两人购物买的东西,那一件件的衣裳和各种单品,叫枝芳看的爱不释手。
“妈,以后我给您拎包呗。”咱俩去逛街,您看您挑的东西,品质多好的。
金寿:“……”那是因为价格美丽!
四爷往沙发上一坐,西装里面竟然穿着马甲,我的天啊……这个气派呀!
“都看见了?忙你们的去吧。我们身强体健的,不用你们管。”
关键是也管不了呀!
还想着,两人新鲜,玩一段时间就过去了。谁知道两人还办护照,去港城,好像又玩上了股票。好容易回来了吧,又去沪市,不知道干啥去了。
他们的退休工资光是路上的开销就够呛,子女孝敬的钱,回头人家又花在孙子身上了,并不要子女奉养。但是,两人玩的,那奢侈品越买越贵,钱从哪来的。
不到三年的时间,顾艇给准备的小四合院人家都不住了,去大四合院去了。这就证明两人真的挣到钱了。
大大的四合院,六房儿孙都有住的地方。一到过年就都回来了。
开颜都已经工作了,她的领导是沈惜,沈惜调到京城干了几年,退休在京城。又返聘到了单位,开颜学美术的,毕业之后为**门任职,沈惜给了许多关照。
开颜没自己谈对象,小意提过要给介绍对象,但这孩子好似对结婚有些排斥,家里人就不再问了,随她高兴就好。
金禄也已经在省里任职,正厅的级别了。今年回来带了个三十九岁的高校女老师。她是当年下乡的时候处过对象,结果对象为了招工回城,跟他分开了。她怀了孩子,偷着堕了之后就不大容易怀了。后来考上大学,又出国深造,回来之后,是金禄的老领导给介绍的。说是老同事家得姑娘。
金禄又这个意向,开颜早已经是成年人了,很支持这件事。在金禄见对方之前就跟开颜提过,开颜乐见其成,主动去见了女方。从孩子的角度来说,她是怕她爸身边没有人照看。有个性情温和柔顺的人,处处体贴照看,她觉得这是好事。
而长缨呢,他在单位很自在。他们那个系统军转占比极大,顾艇的面子很好用。两年前,又给介绍了部里一位领导的姑娘,两人结婚之后,也是跟父母分开过的。
小如家,在京城已经开了三个饭馆了。北国一个,南国一个,小如两口子自己经营一个。如今坐在一起,都是在大厅是不是能私人买房子,已经着手在京城买房子了。
牡丹正在厨房指挥小保姆做菜:“……这个不要放香菜……那个别放蒜……”家里人多,口味就杂,都得兼顾到。
开颜混进去抓了西红柿又出来,小蝉在边上低声问:“你妈没跟你联系?”
“联系了。”开颜把西红柿掰开,跟小婶儿分着吃,“说是港城那边乱,她办完事就回来了。”
“你妈这些年没少挣?”
“嗯!在特区买的房子铺子,一间挨着一间的……我说叫她也找个伴儿吧,她说人家都在图她的钱!现在整天就是催着我结婚,要招赘,叫我赶紧给她生个男孙。要是男孙,立马转一半给我……”
“要男娃这一茬还没过去呢?”
“没呢!我俩不能多说,一说就呛呛。”开颜说了两句自家妈,就又跟小婶八卦爷爷奶奶,“上个周六,我突然回来的!结果家里就保姆在,我爷爷奶奶又不在家。都晚上九点半了。”
“又去住酒店了?”
“哪呀?去舞厅了。”
“啊?”
“嗯呢!还是迪斯科舞厅。两人牛仔裤运动鞋,戴着个棒球帽……”开颜说着就笑,“我爸刚好来京城开会,见了个朋友,回来都十点多了,结果等到快十一点,我爷爷跟我奶奶才回来。我爸给急的,当着我爷奶训我呢……”
指桑骂槐呢?
“嗯呢!”她绘声绘色的学:“也不看看几点了,治安正乱,到处都在开会说治安的事,这半夜三更的还瞎跑……”
小蝉听的哈哈大笑:“……”挺好的!老爷子老太太必然会高寿的。
孩子们大了,团圆饭得分三桌,吃饭跟打仗似得。
吃完饭了,保姆都打发的去睡了。桐桐才从卧室提出两个大包来,然后给六个子女分钱。不管下一辈几个孩子,那是你们当父母的事!我们只管我们的子女。
如实,那么些钱,你一沓,他一沓,一轮一轮的给。一家分了十沓子!这是整整十万!
四爷点了点钱:“这都是合法收入,缺钱了就说话,不许拿不该拿的钱。这是今年的,一家一份,不偏不倚!”
我的天爷呀!挣一辈子工资也挣不来这个钱吧。
金喜说:“要不……我还是辞职吧。”我就说嘛,守着爹妈是最安心的。
“滚蛋!散了吧!回去慢慢数。”
抱着那么些钱是啥滋味呢?梦都是甜的。这一晚上,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小村,那个小院,那一铺土炕,那一盏亮着的晕黄又温暖的光,似乎看到了父母年轻时候的样子,他们隔着炕桌坐在炕上,看着睡成一排排的孩子,低声细语……
在父母的细语声中,心踏实了起来,梦慢慢的……慢慢的散了,父母的影像也逐渐虚化,消失于虚空。
桐桐和四爷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繁星,沉默着。
该说什么呢?尽心了!尽到父母之心,问心无愧了。
一世亲缘,终有别时!路途还长,喧嚣散尽,只余你我。
幸而,你有我,我有你,如此便也足够了!
第1475章 隋唐风云(1)一更
漫天的大火, 烧红了半边天。
阴风怒号,助涨了火势,火焰窜起数丈高,何等骇人危势!
一个女音咳嗽出声, 可在这霹雳喇叭的火势中, 并未有人听到声响。
女子在大火中睁开眼,眼前的柱子被引燃了, 火苗正往上窜。
她一下子捂住口鼻, 眯着眼,弯腰往前着寻找出口。这环境, 根本看不见脚下, 被绊倒, 桐桐看见了七窍流血的脸庞。
这是一张年轻的脸庞,身着华贵的服侍。
死者是谁?
要走的时候,她顺手摘了此人挂在腰上的玉佩, 手脚并用,趴着往外走。再朝前,是一女子,头上一个血口子, 边上一摊子的血。这是撞了柱子?
她上前摸这人的脉搏, 这女子睁开眼,看见小姑娘愣了一下,眼睛朝西边瞄了一眼, 然后抬手, 朝西边指, 嘴角蠕动, 要说点什么, 可一口气没上来,咽气了。
小姑娘顺着西边爬了过去,看见了燃烧的门窗。
她返身回去,说了一声对不住,便把男人身上的披帛拽出来,顺手拔了他佩戴的利刃,用披帛将自己包裹严实,这才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一出去就扔了被火烧到的披帛,可饶是这么快,身上的外衣还是被引燃了。
她顺势在地上不停的滚,灭掉身上的明火之后,快速的将外衣脱下。然后拔出利刃,将烧焦的头发稍全部削下来。
再把脱下来的衣物毛发全部扔到火里,看着火熊熊燃烧,将能吞噬的一切都给吞噬了。
周围鸟鸣虫叫,远望黑沉沉一片,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哪怕在火边,也能感觉到还算是湿润的空气。
所以,这是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这里有明光,四周都乌黑一片。
这里不能久留,这不是意外失火,里面有人被毒杀,而后才放火毁尸灭迹的。那放火的人呢?是否已经走了?
若是没走,此时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
她调整呼吸,强撑着站起来,才要走,就听见周围悉悉索索的的声音。听这动静,不下于五十人。
自己这个身体……撑不住!
她没有任何犹豫,先逃再说。
才翻过一矮墙,就听到身后有人喊:“那里……有人跑了。”
“何人可从大火中脱身?”
“不知!”
“追!”
火把如长蛇,追了过来。慌不择路之下,能跑多远?
不远处有水声传来,身后的火光能照到河流上,闪光处必是河。
这小女子朝后看了一眼,就在地上摸索。这一路走来,坎坎坷坷,石头颇多。抱了能找到的最大的一块,奋力的朝河中一扔,同时发出一声惊叫声。
这一声喊完,她利索的攀爬上树,在高大的树木上藏了身,屏住了呼吸。
河水湍急,淙淙而过。巨石落水,落水前有女子惊呼,这必是女子落水了。
果然,几十人手持火把追到了河边,用火把照了一下。
就有人说:“必是落水了,需得顺水搜寻。”
“走!”
一长串的人离去,女子没急着下去。果然,几息之后,下面有轻微的声响。不久,便有人从灌木丛中冒出来,四处查看了一番,这才真的离开了。
树上的女子没有再下地,她看着旁边的一棵树几乎是横在河道上,于是,滑下去,拉着树枝荡到那棵树上。树干光滑,她抱着树干往前挪。下面就是湍急的河流。爬到河中央的位置,站起身来,小心的勾着高处的树枝。那是河对岸倒过来的树。
只有到了河对岸,那就算是安全了。如果近处没有桥梁,河就能隔开追兵。
幸而这身体年岁不大,十分轻盈,抓着树枝荡过去,趴在树上,一点一点的挪到了河对岸。
一落地,就靠着树木休息。
这动静惊的林子中的鸟夜飞,呼啦啦的发出极大的声音。
那些人听到动静,去而复返。有人指着对岸:“河中不见,莫不是已然过河了?”
横在河上的树干谁都看得见:“最近的桥在三十里外,这里不适合渡船,无法横渡……”
正说呢,就听见剁剁剁的声音,然后看见河对岸倾斜在河流上方的树枝,逐渐被砍断,掉到河里冲走了。
隔着河流,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可却都能看见对方的身形。
“将军,此乃女子,不过豆蔻之年。”身形看着,最多也就那么大了。
这边的人也看清追杀她的人了,身着铠甲,乃是军中制式。
她看清之后,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丛林里。
剩下的这一行人回城去复命,坐在正堂的高大男子捋了捋胡子:“有女子逃脱?”
“属下办事不利,请主上责罚。”
“杨俨……无女!豆蔻之龄,绝非姬妾。此女为何人,可查了?”
“前东宫云昭训身边有一媵妾,乃自云家所带庶女,侍奉东宫,不甚得宠。十二年前诞一女,倒是与今夜所逃女子,年纪相当。”
“那倒也罢了,不过是东宫媵妾所生,随她去吧!”深山茂林,养于深宫不得宠的女子,不过是落于豺狼虎豹之口罢了。
山林,洞穴,才燃起来的火堆,火堆里烤着的野鸡,还有靠在山壁上衣不蔽体的女子,这是一副极有冲击力的画面。
桐桐睁开眼,顺手抓了石子发泄的扔了出去,嘴里难免爆粗口——隋朝!
其原身的祖父是隋文帝杨坚,其祖母乃是大名鼎鼎的孤独伽罗。其父乃是当了十八年太子仍然被废的杨勇,其叔父乃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昏君隋炀帝杨广。其母姓云,乃是随嫡女出嫁的媵妾。
因此,原身出身虽甚是显赫,但自身于家族中而言,并不贵重。
杨勇姬妾众多,云昭训最为受宠。此女乃是其父云定兴为了巴结东宫,主动献上的。杨勇与云家女先生了长子杨俨,而后才被接入东宫。所以,杨俨乃是二人野合所生。在云昭训进宫之后,相继又生了杨裕和杨筠二子。
而她进宫所带庶妹,偶尔得宠,难产生一女,而后病故,云昭训拨乳母养于宫中。
杨勇事败,被人诬陷而失太子之位,继而丧命。东宫诸子女皆被牵连。
杨广登基,杨素进言,当斩草除根。
而后,宇文述跟云定兴说:“你知道你为何不能再当官吗?”
云定兴不解。
宇文述便告诉他:“那是因为杨俨、杨裕、杨筠还都活着。”
云定兴乃是杨勇这三个儿子的亲外公,也是原身这个杨勇之女的亲外公。此人听了这个话,怎么说的呢?
他说:“这些无用的废物,留着作甚?!”于是,谏言杨广,言称前太子余孽,当清除。
杨广面上下令流放岭南,但实则赐鸩酒,诛杀杨勇子女。
出嫁女或可逃脱,但儿子必杀,未长成之女,无人照拂之下,饿死病死也是个下场。
原身在废弃东宫不过一死,杨俨之妻心生怜悯,将其带出。夫妻二人带着她在流放途中的驿站里,被诛杀。
原身年幼体弱,一住下便躺着睡去了。等醒来大火已经烧起来了,她想去救兄长与嫂嫂,却不想被兄长可怖的死状和嫂嫂身下的血吓着了,吓晕了过去。
大火之下,黑烟弥漫,晕厥过去的人吸入大量的烟尘,毙命了。
醒过来就换了芯子。可喜可贺,出身不错,太子杨勇之女!倒霉的是,杨勇事败,杨广登基,她成了东宫余孽。
野鸡熟了,她抬手拿了过来,撕着往嘴里塞。
“烫——”
一美妇收了手,命人取了药来,一勺一勺的喂病榻上的少年。
药味极苦,少年睁开眼,轻咳一声,口中的药全咳了出来。
少年眼神迷茫了一瞬,顺从的由着美妇给他擦唇边的汤药。
“莫要起身。”
少年便不起身了,只一口一口把药喝了,这才闭上眼睛,脑子也慢慢的昏沉起来。
再度醒来,一身的汗。少年坐起身,看看这摆设,便揉了揉额头:隋?
那这少年是谁?
门被推开,有侍女进来,捧着汤药:“三公子,该用药了。”
四爷指了指边上,“药放下,尔等退下。”
“诺!”
人依次退下了,四爷端了药碗闻了闻,药里有镇痛安神的药材,他没急着喝。只闭着眼走马观花,然后:“……”念了一个名字,“李玄霸。”
演绎中,李玄霸和李元霸乃是一人,当真是好神武一猛将。
但其实,李玄霸是李渊和正妻窦氏所生第三子。
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玄霸,四子李元吉,而后是平阳公主。其余几人,皆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大名。而李玄霸未长成便病故,只存在于演绎小说,是不存在的天下第一。
史书上留下的名号是李渊登基之后,追封留下的。
再一次出现在史书上,是李世民把李泰过继给早逝的李玄霸,为其嗣子。
想到这里,他咕咚咕咚的把药喝了。还是睡过去吧,说不定一睁眼就换个身份了呢?自来王就不该见王。李世民这等君王,非要叫自己来,什么意思?
叫爷学学怎么当一个贤明君王?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心里有意见,觉得老天爷不给他好日子过。可睡过去之前,他还想着:桐桐去哪了?别去了长孙无忌家,那就麻烦了。
可念头一转,又觉得桐桐没这运道。
心里有事,难免睡的不安稳。梦见桐桐成了被隋宫挑选的民间女童,给杨广进献。
杨广确实下令,全天下征召貌美女童,以献宫中。
四爷梦里正不安呢,就看见一道剑光划过,身着衮服戴金冠的男子身首异处。
没来由的,他就觉得那剑光是桐桐挥出来的,而那身首异处的必是杨广。
是啊!是啊!杨广若为祸,她必杀之!
第1476章 隋唐风云(2)二更
衣不蔽体, 这是现在最大的麻烦。
细胳膊细腿,在山林中穿行,早已经划的满身伤痕了。头发稀疏枯黄,可见云昭训是真的没有好好养这个孩子, 导致营养不良, 身体孱弱。
而今这稀疏的头发被燎了,用匕首削掉了一部分。头发长的长短的短, 跟狗啃过的似得。
她身上只穿着肚兜和亵裤, 在逃跑的时候脚上的鞋袜都掉光了,现在是一双光脚上满是伤口。
她先打了兔子, 剥了皮, 肉吃了, 兔皮裹在脚上,好歹能出去走动了。
割了草,顺手编制了草鞋。幸运的是, 还找到了干兽皮。应该是幼狼的皮,肉被其他野物吃了,骨头散落着,但皮毛干了, 七零八落的。
但这些铺在草鞋下面, 她有鞋穿,也不至于把双脚磨的在严重。
当然了,这得清洗晾干。
至于穿的, 这得寻找机会了。估摸着, 便是觉得自己这个身份无关紧要, 但该有的搜寻还是要有的。便是被豺狼虎豹吃了, 也得找到踪迹好复命。
所以, 只要这山林里还有别人,那自己就能找到衣裳穿。要是人家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不追杀,那自己就得抹黑下山,找衣服穿。
因此,这一天她就干了一件事,编了一双草鞋,清洗烘干了兽皮,而后在林子里找到了几种无毒的果子,不管口感如何,能补充水分。
草药也有一些,用石头捣碎了,能敷在伤口上。
但从体力上来说,今儿还是下不了山。她又编制箩筐,设置陷阱抓猎物,然后就是把对身体有用的药物嚼碎了往下咽。
在山上一直逗留了三天,确定身上的伤结痂了。她在第四天的后半晌,这才背着篓子往山下行。到了山下,天已经黑透了。
她脚下一转,朝驿馆的方向去。这么大的火,烧过之后,肯定会有人管吧。再说了,杨俨夫妻埋在哪里了,她得知道。
杨俨的妻子对原身心存善念,虽原身已死,但自己到底是活着呢。这善念至少能换来自己的祭祀吧?
我得知道她葬在什么地方。
废墟黑漆漆的一片,不像是有人处理的样子。
桐桐近前去,听到了低低的说话声。她退到一边,藏匿于树上。不大功夫,废墟上用火把亮起来,两个人影在废墟上徘徊。
“确有财宝?”
“必有财宝!在酒肆中听闻,此处被烧死的乃是贵人……”
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停的在废墟中挖着。
桐桐没惊动这两人,她也想知道尸骨还在不在。
一个时辰之后,便有惊呼之声:“……死……死……骨……死人骨……”
“喊什么……找找……摸一摸……玉佩……金饼……”
桐桐用颤音,捏着嗓子喊着:“……冤枉……冤枉……冤枉啊……”
这声音是女声,飘飘渺渺,似有似无,随着风声刮到耳朵里。
“谁——谁?你是谁?”
“尔等何人?为何踩本王妃……”
那两人赶紧挪开,被脚下的瓦砾绊倒,再看一眼那死人骨:“王妃?王妃!”
两人爬起来,撒丫子就跑:“王妃赎罪!王妃赎罪。”
真给人瞎跑了,桐桐才下去。过去捡起这两人遗落的火把,走了过去。拔拉出的尸骨……并不是那夫妻二人的。
人被大火焚烧,会成为小小的一个碳化体,不会刚好就是一具炭黑的骨头架子。
谁带走了尸骨?葬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两人的旧仆呢?
不得而知!
但这里肯定在之前就被人动过。
桐桐举着火把,往边上走了两步。驿馆里没啥贵重的东西,但是原主他们这一行带的箱子可都是铜钉铜锁。这些东西在贵人之家不算什么,但是要活命,这玩意还是能用的。
她手里一直拿着个棍子,这玩意是为了下山当拐杖,也是为了惊蛇的。这会子用这个棍子扒拉着,还真找到了一把的铜钉,三个铜锁,乌漆嘛黑的,但是擦一擦还能用,也能看出是纯正的黄铜。
捡起来都要走了,棍子的一头带出个东西来。
她上手摸了摸,金丝绕成的线,挂着一个玉佩。
玉佩是原身幼年佩戴的,后来金线圈太小了,再不取就不好取下来了。而那时候杨勇事败,谁还会给她换个金线圈挂玉佩呢?
桐桐把这玩意拿在手上,这事原主的旧物。
她给收起来,才要走,便感觉背后一凉,她往下一蹲,跟着一翻滚,箭簇便从头顶划过,射向了山林。
“好身手!”一个少年站在树上,居高临下,然后搭弓:“看你可还躲的过?”
话音一落,又是一簇箭射了过来。
桐桐朝边上再滚:“……”谁家的崽子?!回头扒了你的裤子,把你给挂树上去。
她记得这个驿馆进门的位置有个石板,她只朝石板那边滚,身后的箭簇一箭挨着一箭,直到石板上,箭簇被反弹,桐桐用手中的木棍打了反弹的箭簇,箭簇朝树上飞去。
这当然伤不了人,不过是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
要的就是这一点功夫,她起身几步便到了对方视线的盲区。他再射便再也动不了了。
对方‘咦’了一声,调转了几个角度,都只能看到摇晃的草丛。他从树上下来,一步一步的朝前,“出来——尔若束手待毙,羁押回去,也不过是继续流放,或是投入冷宫……但若是希图其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可那边还之后风吹蓬蒿,并不见人出来。
莫不是伤了,不得起身?
他过去,拨开蒿草。才一拨开,箭簇便飞了过来。一样是无力,并不伤人。似乎是用草压着,借着这个力支撑着。一旦挪开,便回弹过来。
他抬手拨开,并未放在心上。只说这女子当真狡猾的很,这就跑了。不过就这么点功夫,你又能跑到哪?
正要追,却觉得手上痒了起来。他以为是在树上被虫儿咬了一口,挠了挠。可越挠越痒,竟是抓破了。这一抓破,也不仅痒,还疼,奇疼无比,恨不能削了手上的皮下来。
此时才知道,这箭簇和蓬蒿上不定被撒了什么东西,被沾染上之后便会如此。
桐桐轻笑一声,转头便离开了。
这人只能看见一个黑影消失在山林里:“……此女,决不能留。”
“有些身手?能用毒?”
是!
宇文承趾看着被涂抹的满是药膏的右手:“此等人若是混入恭维,陛下可能活命?”
宇文化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以后不可胡闹。”
“是!”
“萧皇后精通医术,擅占侯……”宇文化及坐于榻侧,轻笑道:“此等事,只将消息送入宫中,萧皇后自可斟酌。何须兴师动众,只为一小小女子?”
“父亲!”宇文承趾急道,“此女绝非小小女子……”
“嗳!我儿莫要如惊弓之鸟,安心养着吧。”宇文化及站起身来,安抚的拍了拍,便转身离开了。
宇文承趾还要再说什么,一直在书案之后看文书的宇文承基这才道:“二弟,些许小事,何以这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番淘气,已然不该……”
“大兄!”
宇文承基放下文书,问说:“君王若有不测,于宇文家而言是祸否?”
“否?”
“是福否?”
宇文承趾:“……”他愣了一下,而后肃然而立,“兄长教训的是。”
“嗯!待到伤好些了,该追还是要追……”多一个想要弑君之人,并非坏事!若此人有弑君之能,更该暗中相助才是。
而今,民乱四起,各地豪强纷纷揭竿!宇文家是为隋皇一战?还是为宇文家一战?弑君背主,自来不得人心。不到万不得已,宇文家不做叛臣。
若是皇家自相残杀,君王死于先太子遗孤之手……岂非救宇文家于两难之地?
那女子便是有能为,可双拳难敌四手。便是天下英豪想聚人以谋大事,尚且不能。更何况一女子,无权无才无人,又是通缉之身,她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更改隋倾覆之势。
是豪强要反么?
不!是天下子民要反。所谓豪强,无不是顺应大势。若天下安泰,豪强各个是忠臣;若天下乱,则豪强才有谋事之根基。
陛下重用祖父,信任父亲,提拔你我兄弟入禁卫军,此等信重,若背主弑君,则天下唾骂。
所以,“父亲的苦心,你当懂。”
“是!弟愚钝,若无兄长点拨,尤在浑噩当中。”
“此女可追其踪,掌握其动向,却万万不可杀。”
懂!留着,有大用。
桐桐看着手里的铜钉,这玩意本是可以兑换钱币的,但是……大火焚烧过的痕迹太重,宫廷打造的工艺也骗不了人,因此,用这个玩意,无异暴露行迹。
她把这些个埋了,然后去村舍里转了一圈,挑了一户看着殷实的人家,摸了一身晾晒在外面的衣裳。这才又把肥兔子留下三只,抵了衣裳的钱。套上这一身不合适的衣裳迅速离开!
早起那户人家的女人在院子里高声叫骂,问邻居是不是周围的山上来了野人,那野物换布匹食盐。
这个就不好说了,靠山的人家常遇到这类事。大家一看三只肥兔子,就说:“你赚了,叫骂个甚?”
女人不嘀咕了,喊家中的小子拎着兔子去集市上,换了铜钱回来,好置办新衣裳。
而桐桐呢,一身男装,不合身,用麻绳缠在腰上,脚上也是草履。头发乱七八糟的,也之用麻绳缠着。背着个箩筐,箩筐里都是草药。
这样子混迹在市井,并无人多看她一眼。
远远的,有禁卫军持长矛出行,在街市上贴通缉令。
桐桐跟着人群挤进去看,通缉令上有画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的样子。
给订的罪名是:杨勇之女杨青鸟,行巫蛊之术害君。
第1477章 隋唐风云(3)三更
杨青鸟?
原身都不知道她叫这个名字, 该是宗谱上记载的。
她一副好奇的样子,钻到这里听一听议论,再钻到那里听一听议论,禁卫军中人嫌她挡路, 一把将她推开, 然后扬长而去。
桐桐嘴里嚼着野果,唾掉果渣, 要多粗鲁有多粗鲁, 然后背着筐子,继续满大街的转悠。
她在熟悉地形, 也在看看……显眼的地方有没有四爷留下的痕迹。他要找自己, 必然会在皇宫的左近, 寺庙的左近留下线索的。
而今的都城是洛阳,这事隋炀帝登基之后迁都过来的。隋文帝时期的都城是大兴城,大兴城就是后来的长安, 建立唐朝之后,把大兴城更名为长安的。
这个时期,洛阳是都城,大兴城是陪都。
四爷只要在洛阳, 首选在皇城附近留痕迹。桐桐忍着饿, 在这附近转悠了一天,并没有发现四爷留下的痕迹。
她看了看天色,今晚怕是有雨。她得换个地方, 先去寺庙借宿。明儿去安国寺, 它是隋时的皇家寺庙。若是皇城附近不方便留痕迹, 那这个皇家寺庙就方便很多, 也算是一个标志性的建筑了。
小寺庙三五个僧人, 见寒家子来投宿,倒也没有拒之门外。大殿之内一蒲团,呆着便是了。菜糊糊一碗,是寺庙中能供得起的饭食。
桐桐看着这糊糊,还是端起来吃了。
外面果然下起了雨,破旧的寺庙中,还有雨滴打在泥塑的菩萨身上。
几个和尚抱着草上房修补房顶,一晚上当真是好热闹。
年长些的和尚见这寒门子抱着柴草帮忙,这瘦小的样子,当真是一场风寒就能要命。他说:“多谢施主,寺中事,贫僧等人可。小施主只管安歇……”
桐桐手脚麻利的爬上去,帮着把草给盖上。于是,下来之后,得到姜汤一碗,麦饼一个。
吃了喝了,靠着火堆也真的睡着了。耳边是诵经声,一声远于一声。早起一睁眼,阳光从草顶的缝隙中撒进来,像是星辰洒落了一地。
老和尚笑意甚浓:“小施主,素斋已备好,用些再走吧。”
不了!给人家省点。还是想自己的办法去填肚子去吧!
她转身先去安国寺,非皇家之人,不得进寺庙。四爷必不会把痕迹留在里面,她依旧在外面转悠,却发现还是什么都没有。
此事,真的是已经饥肠辘辘了。
她笃定,要么,四爷出门不方便;要么,就是他不在洛阳。
既然如此,怎么活下去,这才最要紧吧!而活下去,就是先想办法填饱肚子。
桐桐看着安国寺外人来人往如闹事的人群,挤到一个占卜的摊子跟前,那边围着许多好事之人。
此时,一干瘦的老者铺草席于地上,盘腿而坐。席上放一桌案,另一侧则坐着一女子,女子正伸着手,叫这老者看手相。
就见这老者一脸深沉:“娘子……要问甚?”
“问子嗣如何?”
老者颔首,一脸的深沉:“娘子……家中,阴盛!”
“对!对!正是如此。”
桐桐白眼一翻:她身材走样了,明显是生育过的。眼看三十来岁的年纪,以而今的结婚年纪来说,她都是该当祖母的年纪了。还在这里问子嗣!这不就是没生儿子,或是儿子少。
这种的,可不就是阴盛嘛!
不过,这妇人该是已经怀上了,且知道自己怀上了。她此来只是为了问,这一胎是男是女的。
这老道必说生男,生男嘛,这妇人心情一好,避免舍得钱财答谢。但至于准不准的,这种撂摊子算卦的,等孩子生了,他也到其他地方去了,你还能找他不成?
果然,就听这老者说:“夫人此一胎,虽是男胎,然则……”
如何?
“家中阴盛,必有碍阳胎。”
“当如何破解?”
“可赠妇人桃符一对,挂于大门西侧,必可克之。”说着,就从怀里掏出桃符,递了过去。
这妇人赶紧接过来,抓了好几枚五铢钱放在桌案上:“多谢!多谢。”
“客气!客气。”
桐桐眼馋:“……”这老骗子,还是有些道行的。
她转身去一边呆着,天色将晚,老头儿要收摊了。小案几往墙角的背篓里一塞,草席一卷,腋下一夹,这就走了。
桐桐起身,不近不远的跟着。
老者进了一处食肆,进去就喊:“店家,一碗汤饼,一壶浑酒。”
桐桐跟着进去,坐在老者的对面,也喊店家:“添一碗汤饼。”
老者看着眼前的小小子:“……”又看看还空着的其他桌子。他起身,去了边上的空桌!
桐桐跟过去,坐在对面,跟老者对视。
老者抬起笑脸,一副宽和长者的样子:“小郎君认得小老儿?”
桐桐笑了笑:“您不认识我了?”
“恕在下眼拙。”
“之前,小子找你问过吉凶。”
老者心虚了,扬起更大的笑脸:“缘分!缘分!”说着,忙喊店家:“再切一斤肉来!”
桐桐脸上却似笑非笑:“我问父兄吉凶,你告知我,父兄大吉……可结果呢?”她一拍桌子,“家父与三位兄长,尽皆死于非命!害我小小年纪,孤苦无依,家破人亡……”
老者面色大变:“……”你家是作甚营生,何事能一死数人,家破人亡?
是遭遇匪祸?亦或是行船遇水患?
这个……那个……还真不好说!自己说大吉,人家动身了。然后出门,嘎嘣死了。这与自己杀人何异?
但是,咱不能认呀!
“小郎君还请节哀!”老者声音低沉,一叹三唉:“……占卜问吉凶,问的是天意……”
桐桐把利器往桌上一拍:“老匹夫何意?难不成是我那父兄尽皆该死,都乃天杀之刃?”
那利器手柄太过于绚烂,桐桐用麻绳缠住了。刀鞘藏在怀里,不敢露面。因此,对方看到的就是一把半臂厂的利刃,裹在兔皮当中,猛的抽出来端是骇人。
老者忙用袖子遮盖住利刃,四下里看:怕是遇到豪强了!若不是如此,谁家子弟能手持这般利器四处游走。这小子而今虽家道中落,然凶悍之气未堕。
“小郎君莫要如此!有何恩怨,出城再细说!这利刃在手,若被官府得知,可了得?”
桐桐便快速的将利刃藏于袖中,看着老者:“行!出城后再说。”
可真的是饿了,饭食上来,桐桐把肉和汤面都吃了,可算是把肚子填饱了。
老者又喊了店家:“再切一斤肉,打一壶酒来。”
这酒肉一上来,老者就开始敬酒:“先敬令尊,英雄了得……”
桐桐:“……”这老小子想灌醉了自己,他偷着跑。她笑了:“一斤酒就打发我了?”说着,喊店家:“再来一壶。”
那边忙着打酒,桐桐起身,问店家:“何处可行方便?”
“请客人后院方便。”
桐桐去了后院,再回来酒已经上到桌上了。她一副警醒的样子看老者:“我这酒……可干净?”
老者:“……”他家不像是被土匪杀了,倒像是土匪被官府清缴了。要不然,谁会疑心这个?他忙叫冤枉:“绝不敢心生歹意!”
桐桐一副不信的样子,酒壶一拿,去了柜台,拿了空酒壶,跟店家说了一声,自己去打酒去了。
上茶在柜台后面,上酒还在柜台后面。桐桐一半酒一半水的灌到酒壶里,端了过去,自己对着酒壶喝了一口,然后皱眉:“酒味甚冲!”这是刚才闻见的。
但谁都不疑心她酒壶里的不是纯酒。
于是,老者一句一句的劝酒,桐桐一杯连着一杯的喝。喝完了,往桌上一趴,睡着了。老者赶紧起身,结账之后跟店家说:“在下去去就来,请朋友来接这位小友。”
店家并不拦着,叫他只管去便是了。
这老者觉得可算是逃出生天了,出城之后投宿农家也行,明天就离开洛阳城,往小城去未必不能求存。
正一边走一边寻思呢,后背被什么打了一下,他回头去看,就见路边的树桩上靠着个人,小小个的,他路过都未曾发现。
再定睛一看:“……”他尬笑出声:“小郎君……酒醒了?腿脚可真快。”
“你要往何处去?”
“寻朋友,好借牛车去接小郎君。”
“贵友家住何处?”
“……小老儿想起来了……这个……那个……那朋友呀出远门了……”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幸亏小郎君酒醒了,要不然……不定得等我到什么时候。”
桐桐把利刃掏出来,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前面就是深山,你跟我去山力,我一刀宰了你,给豺狼虎豹吃……想来官府也不能知道你死了,而杀你的人是我!”
“别!别!”这老者噗通往下一跪:“您饶命!饶命!小老儿愿意奉小郎君为主,小郎君……该是衣食尚无着落。小老儿不才,尚能温饱。不若,小老儿奉养小主子,如何?待到小主子成年,不用主子动手,小老儿必以死谢罪。”
桐桐就笑了:看!有些江湖人是真好用!他们特别识时务。
于是,她收了剑,直接说:“我看你那桃符雕刻的不错。”
是的!是的!还行。
“你听过财神爷吗?”财神是从隋朝开始流传的,记载说开皇十一年,有五力士现于空中,身披五色袍子云云……财神自此在民间流传。
老者点头:“有所耳闻。”
“你雕刻财神于我,如何?”
“小郎君意欲何为?”
“财神临门财气到,当然是去送财的呀!”
老者一拍大腿:“……”这小子是想挨家挨户的收这个财神钱。所以,自己真的给他占卜过吉凶么?他怀疑了,觉得自己闹不好是碰上同行了!
这小子年纪不大,骗人的道行却是真深!
第1478章 隋唐风云(4)一更
一张雕刻着财神的桃符, 一枚五铢钱。
桐桐借了这老儿五串钱,先去置办了一身衣物。天将冷,这身衣裳扛不了几天的!不仅是需要,也得叫人瞧着体面精神, 绝不是缺那一枚五铢钱的主儿。
走在街上, 看行人来往。而今普通百姓中的男性多穿着衣裤。上衣交领,长度在膝盖之上, 裤子到脚腕。
女子多是短襦长裙窄袖, 记忆中宫廷女子穿的更繁复,层次更多。尤其是‘破裙’, 也就是间色裙, 红一道绿一道的, 拼接起来。但是呢,能拼多少道,这也有规定的。宫中拼接十二道, 隋炀帝爱之,民间将此裙又叫仙裙。
桐桐不能着女装,男装等级森严,又该怎么穿?她买成年男性的上衣, 穿在她身上如袍子, 改一下腰身便像是道袍。
而后用幞头将头发包裹住,把自己洗涮干净,里里外外的都换成新的。从客舍中一出来, 这老儿便眼前一亮:这小郎君当真是好面相, 观之可亲。以这幅姿容见人, 必可轻而易举取信于人。
桐桐将所有的桃符都拿了, 装在褡裢里, 而后说这老儿:“手脚麻利些。这些东西,转半天便送出去了。”
是是是!好好好!之前可说好了,钱财对半分。
便是对方藏匿一些,多占一些,也该是所得不少,比自己撂摊儿强些。
何止强些?
而今的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手段?一个如仙童一般的少年进了门,无所求,进的门来,只是看了人,或是说些吉祥话,诸如身康体健之类的言辞,或是说家中人身体是否有困厄之疾,便是这几日吃豆过度,她都能知道。
而后便说缘分,送财神符箓一张,转身便要走。
如何能叫人这般走?便是不喝茶,也该给茶钱方是礼!
这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受了好意,但随即又道:“若遇苦困之人,小子必伸出援手,若有福报,皆归主家。”
哎哟!原来是积德行善呀!是不是给的少了?
于是,桐桐便一褡裢一褡裢的往回背钱。出去的时候是桃符,回来的时候是钱币。那老儿点灯熬油的刻桃符,只恨不能一个人生出八只手来。
不过才短短一月,便已积攒了可在洛阳城购置宅院的银钱。
但江湖之人,四处飘零,怎会在一处落脚。
这老儿看桐桐,问说:“此营生可做,只不能总在一地做。小郎君可要远行?”
桐桐看了对方一眼,串钱的手一顿,“小子志在行伍,老人家可有指教?”
行伍?而今四处募兵,这倒也算是一个去处。自己正好解脱,岂不是两厢便宜?
他将存钱的罐子往前一推:“小老儿年迈,四处为家。机缘之下,得郎君所授秘法,免小人四处飘零风吹雨淋之苦。这些银钱,小老儿自愿留给小郎君……”
桐桐看了那钱罐子一眼,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这段时间也把这老儿的底子摸清了,此人虽然四处飘,但却是良民之身。
这于自己而言,十分有用。
她就说:“老人家也说了,四处飘零,难免孤苦。我呢?又丧家败业,亲眷全无。你我这般缘分,不若……”
如何?
“你我以叔侄相称!”桐桐说着,就看对方,“敢问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林。”
“巧了!我也姓林。”
小老儿:“……”这小子的家里怕是犯事了,他需得良民之身应招。
桐桐朝这林老头一笑:“莫不是叔父不乐意?”
“小老儿胆小……惜命……”可别是犯了掉脑袋的事,那可真能牵连死我。
“十岁的时候是一个模样,十二三岁又是一个模样,十五六的时候,再跟十岁相比,谁能认出来?”
“小郎君就不怕……不怕小老儿去告官?”
桐桐就笑了:“你一良民,是何原因四处飘零呢?听你口音,该是江淮人士。江淮富庶,人尽皆知……”
小老儿:“……”是啊!要不是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隐姓埋名?
“我观你给人占卜,常常佐以医理。但若有人问你,是否懂医理,你又矢口否认。我猜,你误诊过,治死了人。”
小老儿蹭的一下站起来:“不曾!是药之错,并非方之错……”
桐桐停下手里的活,拿着那一串钱摇了摇,发出悦耳的声响,“那就是说,我猜对了。”
小老儿:“……”
“便是误诊,出了人命,也可以财货和解。可你再回不得……那是否说明,对方是你得罪不起的?”
小老儿:“……”太精明的孩子都长不大。自己这把年纪了,愣是没摸到他的底细;可他倒是好,把自己的根底摸的一清二楚。他说的这个事,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长叹一声:“小郎君说对了,小老儿确系江淮人士。年轻时,轻狂了些,下药猛烈……惹下祸事。这才以投师的名义离家……然则,这等徒弟,不过平白堕了师傅的威名而已。便也不曾上门!家里只当我遭遇意外,世上……再无林药郎。”
说完,就看这小子:这么动情的话都说出来了,你也该交底了。
桐桐怅然叹气:“小子真姓林,并不曾欺瞒老先生。”
这话如此的诚恳,眼神如此的真挚,林药郎信了。
“小子姓林,名桐。”桐桐比这个自称是林药郎的人编的更像,“家中确实父兄尽皆亡故!若问我……是否是犯了事……这个倒是不曾。”
不曾?我可不信。
“我们家是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家。”
“谁家?”
“宇文家。”
啊?
桐桐叹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宇文述,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宇文承基,宇文承趾……”
林药郎:“……”乡野小子绝不可能知道这些人物的名讳!多半以尊称时,谁能知其名?但这小子知道。
他似有所悟:“前太子坏事,受牵连着者众。”
桐桐又是一声叹:“……本也不过是奉命护送去岭南,谁知我父兄尽皆病故于半途。小子不知轻重,想查真相……便有人追杀,小子深知性命之险!你若告发,官府不会将我如何,毕竟我未曾触犯律法。但为了以防万一,小子怕是得死于意外了。”
林药郎:“……”这话听着就绝对是真的,“小郎君,不可轻信他人,这番言辞,再不可对外人讲起。”
“老先生是心怀慈悲之人!行医者有医者仁心,小子以为,先生乃是义士,可信。”
林药郎:“……”
“何况,先生想就此混迹于江湖么?以先生之医术,若应招入伍,为医官,何愁将来不得归乡?”
林药郎:“……”叫小老儿跟你上战场?黑心烂肝的,他说的话,一句都信不得。还说信任自己呢,转脸叫自己跟他走。要用自己给他一个新身份,偏还不信任自己,非得叫自己跟着他走。自己是年轻的时候走霉运,谁知道老了老了,这霉运又来了,怎么就撞上这么个煞神。
自己要是敢不跟他去,他转脸走了,不知道钻哪里去了。或是在山上躲一两年,等容貌变了样儿再露面呢。可自己呢?自己这把年纪,能跟他一样吗?
就是跑也跑不快吧。
桐桐朝对方笑:“医官,不上战场,有何可惧怕的?”
林药郎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那就先等等……等等再说。”虽说朝廷常招募,可这不是还没招募吗?等等,再等一等,等到机会就跑。
桐桐看了看这一堆钱:“叔父,有一处小寺庙,寺庙边有一破败院落。如今天冷了,总这么住客栈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若,你我叔侄将其买下,就在洛阳城中安家,可好?”
林药郎:“……”行!在小老儿逃跑前,啥都听你的。
然后就看到破败的寺庙和破败的小院。
小院只三间土房,两个草顶子都没有,但是便宜呀!特别的便宜。
而且,这个院子属于寺庙的。桐桐曾在寺庙借宿过,她知道这个地方,也知道里面的和尚都是老实又和善之人。
桐桐站在寺庙跟前,看着已经模糊的牌匾:“大师傅,看不清名了。”
“方外之人,随缘便好。”
桐桐跳起来把牌匾摘下来,这才看清了浅浅的刻痕——福源寺。
她将匾额递给林药郎:“叔父擅雕刻,不若……”
林药郎朝大和尚笑了笑,接了牌匾:真会给我找事。
但还是很客气的问大师傅:“是否要更改。”
“不用!不用。”
“大师傅如何称呼?”
“法号空寂!”
“有礼了!”
大和尚还礼,把隔壁小院的地契拿出来,“施主劳神费力雕刻牌匾,可无功不受禄,小寺香火不旺,只能以此聊表心意了。”
林药郎:“……”这么老实的和尚,都不好意思欺负了。
那边桐桐把褡裢里的钱币全交给边上的小和尚:“这是我们叔侄供奉的香火钱。”
空寂:“……”好厚道的小郎君呐!
他扔寺里的人帮着叔侄把房顶该盖上,又把屋子规整好,院子用篱笆围起来,这便是小小一户人家。
房子过户籍时,空寂老和尚带着林药郎和桐桐一起去的。
和尚不打诳语,“这叔侄我是熟识的……”
隋朝的户籍管理极其严格,每个人都必须得交租税。只要活着,就得给朝廷纳税。户籍管的不仅是户籍,更是朝廷赋税。有人来作保,林药郎又有良民的照身贴。和尚说,这是福源寺请来雕刻佛像的。
如此,林药郎便不是无故离开原籍。再此做营生,那就能在当地交租税。要离开时,再去官府盖戳就好。
这么一番操作,桐桐以林药郎侄儿林桐的身份,洗白了身份。
什么杨青鸟?没有的!只有林桐,性别男!
第1479章 隋唐风云(5)二更
铜镜光鉴照人, 镜中的少年怔怔的出神,然后将手放在脸上:他见到了李世民!
少年的李世民长身玉立,豪放爽朗。
镜子中的少年忧郁孱弱,沉默讷言。
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但相貌身形却又长的极其相似。
李世民的生日后世按照阳历, 说是元月份出生。但是时人从来都是用农历,那么李世民的生日就是在腊月。
有意思的是, 原身李玄霸与李世民是同一年出生的, 两人的生日间隔了一天。
后世有人猜测,说李世民和李玄霸可能是双胞胎。一母同胞, 生日挨着, 这不是双胞胎是什么。
但史书上没有明确的记载说这两人是双胞胎。
贵族之家, 对双胞胎多少有些忌讳。尤其是要承继大家业的嫡长子,在相当一段长的历史中,都觉得双生子乃不祥。
心狠的人家, 可能说选择放弃一个,最好是选择体弱的那一个。
但大部分人家,是舍不得下这个手的。要是两个都差不多康健,那自然留先出生的那个在家了, 剩下的那个, 偷着养在外面,或是送去出家。
这种生日间隔,可能是一个生在这天的夜里, 接近子时, 另一个难产, 间隔了一天, 再第二天夜里的凌晨才出生。这么一算, 确实是间隔了一天。
当然了,这种也属于比较罕见的。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故意将两人的生日错开记的。要是长的不像,还能说是庶子记在原配名下,可偏偏的,一母同胞,长相九成相似。
再往后想想,李世民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是有相师见了才三四岁大的李渊次子,夸这个孩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将来必能‘济世安民’,故而取名‘世民’。
原身自幼身体不好,不怎么见人。可要是李世民的长相是龙凤之姿,那自己顶着这么一张脸站出来,又说明什么呢?
因此,四爷对着镜子,手里拿着一块从花园中捡来的石头:朝额头砸一下,留个疤,这主意应该不错。
可石头嶙峋,上面疙疙瘩瘩,就说这玩意砸额头上疼不疼吧。拿着端详了再端详,还是下不了手。
再说了,这么砸下去,也不对吧!
这种蠢事都是桐桐能干得出来的,爷啥时候用这过这么个蠢办法了。
正端详呢,窗外飞来一颗枣子,正砸在他的脑门上。疼是不疼的,但是看着窗外猴子树上的孩子:“……”这孩子长的……很有特点。
他叫李元吉,长的有些胡人的特征,小名‘三胡’或是‘胡儿’。
据说,窦氏生下此子之后,以其貌丑打算将其扔掉。有侍女不忍,偷偷将其抚养。等到李渊归来,才禀报下情,因此而留得一命。
他骑在树杈上,摘了树上的枣子扔过来,却并不打招呼。
四爷:“……”你幸好只是孩子,再过二十年,你还敢这么讨厌,我就得碰瓷你了。头上正愁没个血窟窿,偏还自己下不了手。那就你来吧!我诚心所愿留个疤,顺道还收拾了你,一举两得的事!
看在你年幼,算了!不坑你了。
他抓起来把枣塞到嘴里,头都不抬:“你将那枣子都给摘了,给我送进来……”
那孩子蹭的一下跳下树,跑了。远远的只能听到他‘哼’了一声,越跑越远了。
可不得跑远么?李元吉回头去看:你叫我摘我就摘?呵!
四爷:“……”我不叫你摘,你还得赖着惹人讨厌。一叫你摘,你不就走了吗?可我真要撵你,你必是不走的,赖也得赖半天。
这种打着不走,骑着倒退的孩子,事事反着说,大差不差的就对了。
他继续对着镜子,然后拿着一根针出来。这是从看诊的大夫要来的,下针调面部?不会!这个真的不是轻易能学会的。
但是,针轻轻的扎一下,这个还是能下手的。
桐桐会调一种药,类似于刺青,但是这个是鲜红色的,像是朱砂的颜色。
想到这里,他去别处要了药材,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又不时的跟太医请教养生之法。府中人也只当他身体不好,想了解药性,其他的并不多想。
窦夫人也只叮嘱:“不可随意用药!观之,学之即可,不可亲尝。”
“诺!”
四爷应了,用了一周时间,才偷摸调配出那么一点。
然后他说头疼,吹了冷风了。
太医给看诊,既然病人说头疼,那应该还是见风了。见风了,就不用学问习武了。那就这么躺着歇吧。
窦夫人询问了饮食,直到吃的都合适,那就是说不甚要紧,干脆随他去了。
对于长子的教养那必然是严格的,次子又康健壮硕,至于老三,随心所欲吧。
张冬月乃是窦夫人贴身侍婢,急匆匆来禀报:“四公子射箭,令亲随子扶箭靶。”
窦夫人继续忙她手中的账目,平铺直叙:“……罚去祠堂抄《孝经》十遍,何时抄完,何时用饭。”
张冬月应了一声,便又匆匆去了。
“罚了抄《孝经》?十遍?”四爷问了边上的小厮一声,“夫人亲自去的?”
“未曾!”
“夫人在忙什么?”
“军中账目。”
四爷:“……”他挥挥手,叫人下去了。
等人走了,他才掀开帐子,从榻上下去,去照镜子。镜子中的人额头有几个红色的小点,像是用虚线勾勒了一个圆。
一天一点,七天之后,便有一个圆溜溜的红色圆点,正好在眉间,鲜艳异常。
本来只是沉默讷言,腼腆甚少见人的少年,而今平添了几分艳丽。
四爷挺满意的,想来桐桐更会满意,李家的人会更更更加的满意。
伺候的人看见了,吓了一跳,洗了,没洗下来。看见小郎君对着镜子一个劲的照,用手搓,还是不见下来。
这可太吓人了,速速报给夫人知晓。
窦夫人急匆匆的来,这起了红疹子的病八成是要不好了。她提着裙摆跑进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抓着儿子的手腕,撸起袖子看。
胳膊细细的,白白的,净净的,细皮嫩肉,啥也没有。
换了一只胳膊,还是没有。
窦夫人急问:“身上可长了红疹红斑?”
“未曾。”
“可疼可痒?”
“不疼不痒。”
“何时长的?”
四爷摇头:“这不是长的,只是头疼就掐额头,未见青紫,倒是有个小红斑,想来过几日就下去了。”
窦夫人松了一口气:“怎能揪住这般模样的瘢来?”
四爷赧然的笑:“夜里掐的,巧了。”
无碍便好!过几日就下去了。
晚间用饭之时,李建成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李世民哈哈大笑,“李家若有女若此,何惧褒贬无盐。”
四爷:“……”
李秀宁瞪大了双眼:“……”
李世民越发笑了,逗弄弟弟妹妹,一句话得罪两个人,他玩的乐此不疲。
李建成看了几人一眼:“用饭!莫要无礼。”
李世民也不恼,顺从的拱手:“是!大兄。”
窦夫人含笑听着,吩咐人:“给三公子取鸡子羹。”
“诺!”
四爷看着面前软烂好消化的食物:“……”行吧!吃点软烂的就吃点软烂的。
所有人都以为是巧合了,挤出个红豆豆来,鲜红的朱砂色。一般这种的痕迹,三五天、七八天,最多也就是半个多月,就淡的看不见了。
可这个痕迹,真就是二十多天了,还在。
李世民正在跟母亲说朝廷意图征伐突厥,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的,这必是三弟。他没停顿,继续说他的。可一扭头,看见进来的人,就不由的停下来了。
他带人出门狩猎,一走便是七日。这怎么还越发的红艳起来了。
“你又掐了?”好看也不能这掐!
四爷:“……未曾!但不论如何搓洗,都不见褪色。”
“可请医者瞧了?”
“瞧了!说是淤痕,再等等看,并无妨碍。”四爷说着,就挨着窦夫人坐着去了,“许是二哥要大婚,老天怕二嫂认错了人,特意给点的也未可知。”
窦夫人就笑了,拉着这个儿子的手搓着。
李世民跟着笑,并未有被打趣的羞涩,“母亲,三弟的话可听懂了?这是催着母亲给他说亲呢。”
窦夫人朗然一笑,“我家霸儿如此绝色……”
李世民抢了话,打趣说:“当配一女英雄!”
窦夫人越发笑的响亮,点着这哥俩:“若有女英雄,自当聘来配我家俊郎。”
正说笑呢,下人来禀报,说是李渊回来了,正进城。窦夫人带着孩子们往出迎,那么多人,李渊骑在马上,远远的就看见了。
夫人眉眼间带笑,几个儿子也已然长成,盎然而立。
他心情甚好,才一下马,建成便迎了过来牵马:“父亲,一路可安好?!”
安好!安好!
孩子们躬身见礼,他点头应承,然后扶了夫人:“夫人眉眼笑意尤在,可见孩儿们还算懂事听话。”
窦夫人便指着老三叫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学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又说老二和老三相互打趣,而今瞧着,哥俩便是相像,也绝无认错的可能。
她笑问丈夫:“瞧瞧咱家俊郎。”
果然是俊俏无双!
李渊不由的大笑出声:“以后家中只管唤俊郎。”这般与老二站在一起,九成的相似只剩下五六成。
四爷:“……”行!俊郎就俊郎。目的达到了就成。
要不然太相似的,会给李世民带来麻烦!只双生这一点,取消他的资格,他都无话可说。
说说笑笑,都往里面去。
李元吉跟在后面,不时的抬脚踢踩路边的花花草草……
第1480章 隋唐风云(6)三更
家宴备, 四爷跟着落座。
宴席上,窦夫人吩咐人:“取蜜浆给俊郎,他饮不得酒。”
四爷端起盏,入口清甜, 他浅饮一口便放下了。
席间, 李建成说起了朝廷饷银的事,“……已有半年未足额。”
李渊沉吟:“不可催, 圣人心中不畅, 此时提此时,圣人必以为此为羞辱。二征高丽不下, 民乱四起……圣人……”喜怒无常, 难免迁怒, “只要还能支应,便不请圣意!为臣者,当为君分忧。”
李建成‘喏’了一声, 果真便不再提了。
李世民便接了话过去,“父亲,儿在市井中听闻颇多消息,不知真假。”
“市井之言, 何须动问?”李建成说老二, “父亲才归家,早早散了,好叫父亲歇息。”
李世民忙道:“还是考虑的周到!儿子想跟父亲多说几句话, 是儿子考量不周。”
李渊笑道:“为父也正想同你们说说话。”说着, 就问次子:“市井有何言?”
“儿子听闻, 今年正月, 灵武人白瑜娑反了, 夺取官马,北连突厥,而今麾下已然数万人马。此人奴隶出生……”
话未落下,李元吉便说:“奴贼而已,二兄何须放在眼里?”
李世民:“……”
四爷看了李元吉一眼:“莫以出身论英雄。数万人之众,北连突厥。今日为贼,与突厥连,便可为突厥臣。此等人若不放在眼里,那何等样人该放眼里?”
李元吉看了父母一眼,见两人都看着老三含笑点头,他‘嗤’的一声,端了酒杯饮酒去了。
李世民这才又道:“今年三月,济阴孟海公起事,而今聚众三万。”
四爷心里点头,灵武说的是在宁夏灵武西南,济阴是在山东曹县西北。这两者,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边。
“还是三月,齐郡人孟让起事,而今聚众数万,正欲南下江淮。”
齐郡是在山东济南。
“依旧是今年三月,北海郭方宇起事,自称卢公,又聚三万。”
北海是后来的山东益都。
“又是今年三月,平原郝孝德聚众起事;厌次人格谦起事,自称燕王;渤海人孙宣雅起事,自称齐王……”
四爷:“……”只一个三月,就有六处起兵反朝廷。
就听李世民又说:“若此等谋逆,皆无须放在眼里。那今年六月,杨玄感于黎阳起兵,又如何?”说着,他就看向父兄,“杨玄感,何许人也?司徒楚公杨素嫡长子。”
隋朝官制,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正一品。
而杨素呢,在杨坚还是北周丞相的时候,便投靠了杨坚。杨坚的皇位是接受了北周静帝禅让,这才登基为帝,建立了隋朝。
杨素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在大隋初立,反抗者众的时候,为大隋讨逆征战,立下过赫赫功勋的功臣。
他累迁柱国,进封清河竣工,而后又加恩上柱国,做过行军元帅。
后来,在前太子与晋王杨广的夺嫡中,他助力晋王夺得帝位。
这般之人,这般之人的嫡长子起兵反隋,这意味着什么?
“儿子听闻,达官显贵之家,已然有四十余人从之!短短数月,聚众十数万……”
宴席上安安静静,李渊面色沉凝,不发一言。
李建成就笑道:“二弟未免杞人忧天。此事,我也有所听闻。杨玄感起事,七月,便有余杭人刘元进、韩相国起兵相应,结果如何?刘元进自称天子,设置百官之位,八月便败散被杀。可见,起事者众,然终非朝廷敌手。”
李世民:“……”
四爷在边上轻笑了一声:“大兄所言,亦是有理!诸多造反者,为何只这二人聚也快,散也快?无他!自称天子,置百官,此乃以一己之力,独挑天下。此为个例,蠢人,不足以成事。这般之人,若朝廷不能败之,那这天下岂不早易主了。”
李世民点头,正是此意!
话未曾说透,但天下民乱四起,陛下一意孤行,对外征伐不断。若朝廷再不调整方略,恐怕……改天换地,只在朝夕。
此等言语,乃大逆不道之言!
此等言语,不可说于诸人听。
此等言语,只能密室与亲信之人密谈,法不可传六耳。
李世民心中做此想,这才又道:“听闻,陛下在二征高丽之前,便说,‘高丽小虏,污慢上国’。又说,便是‘拔海移山,犹望克果’,何况一区区小虏。”
这话的意思是,隋炀帝说高丽只是一个小小的贼寇,竟然敢侮慢我大隋。我大隋便是拔海移山都能办到,还征伐不了一个区区高丽?
“郭荣劝了,不赞成陛下亲征。”
四爷脑子找郭荣,此人该是左光禄大夫。
李世民继续道:“他言说,‘戎狄失礼,臣下之事’,‘千军之弩,不为鼷鼠发机……’,然则,帝不听。”
这是说郭荣这个左光禄大夫劝谏了,说戎狄这样的野蛮之族,并不通晓礼仪,他们失礼,这事是臣等的职责。君辱则臣死!而千均强弩,不能为了小老鼠就射出去。
所以,这等小事,何劳帝王亲征?
然则,帝王一意孤行,并不听劝。
四爷再喝了一口蜜浆,心说,李世民这已经在隐晦的表达:我们该两手准备了。
一手是明着效忠,一手是暗中积蓄力量。
其实,说谁成谁败谁坐天下,此时的李世民也未敢去想。他只是觉得,力量强些,有防备一些,才有筹码。
将来若是真出现颠覆之祸,李家可进可退。进可以夺天下,退可以手持砝码与强者谈判,保障自家利益。
天下乱势已起,不管是庶民还是贵族,人心已乱!而帝王未曾处理好内乱,又招惹外敌!耗费民力无数,还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外开战。这般之下,偏还刚愎自用不听劝谏。
内乱起,外敌至,民力耗尽,民怨沸腾。这种境况,谈什么忠心耿耿?
家宴散了,饭未吃好,酒未尽兴。
李渊斜靠在榻上,闭目不语。
窦夫人跪坐过去,轻轻的给他揉捏肩膀。先给打岔,说起老四的事:“三胡整日里调皮,难以约束。总有人嚼舌根,将早年之事讲与三胡听。这孩子对我……怕是心生怨怼!我越是管束,他越是不从。”
“安心,我会看着的。”
窦夫人又说起了老三:“……自从额间多了一抹朱红色,反倒是身体强健了。听他今晚宴席之上,言语不多,却也言之有物,见事明白。这竟真是气运不成?哥俩相似是天安排,而今不相似,亦是天安排。这孩子福禄深厚,我倒是不急着给他娶妻了,需得慢慢寻访,必要找一相合之人。”
“二郎舒朗,三郎内敛,你知我意,我懂你行,倒是心意相通,难得难得!”
窦夫人一下子就笑了起来,顺理成章的说起了二郎的婚事,“长孙家的婚事,是极好的。此女我甚爱。”
“你是爱屋及乌!喜二郎,连长孙家得女郎也爱了起来。”
“难道不看重大郎?”
“大郎你是多有倚重……”李渊这么说完,又闭了眼睛。心中补充道:二郎是心中甚爱,对老三你怜惜非常,荣宁是姑娘,你四子一女,如何能不宠?独独四郎……
窦夫人听懂了未尽之语,而后岔开了话题:“……二郎婚事,已然筹备妥当。这孩子性子率直,但到底年少。大郎乃是长兄……”
是的!李建成是长兄。这个长兄年长李世民和李玄霸整整九岁。
李建成在书房中,展开一张张舆图:二郎说的有理吗?有。但此事之凶险,远不是少年意气便能做成的。
若做,这便是赌上了一家老少的身家性命。
况且,杨广傻吗?
庞然大物,便是死之前,也能挣扎一翻,伤人无数,损兵折将又该多少。这些……二郎未曾接触军务,发如此之言,太过于意气。
需得密切关注各方动向,但却万万不敢轻举妄动。
李世民站在书房里,也看着舆图。
人微言轻,不外是纸上谈兵。他需得实战,需得向父兄证明自己的能力,如此,才可坐在一张桌上谈天下事。
正想事,侍从禀报:“三郎请见。”
“三郎来了,禀报什么?只管来便是了。以后三郎再来,谁也不必多管。”
“喏。”
四爷进来的时候,李世民歪在书案上,问他:“想出门去戏耍,求我带你出门?母亲若不舍,我亦是无可奈何。你大病初愈,何必急于一时。”
“二兄若去迎亲,可愿带弟同往?”
“你想去洛阳?”
不是想去洛阳,只是想跟着你。桐桐找不到自己,她必然要找李世民。李世民是集合点,但这个集合点是移动的,我不跟着你,上哪找她去。
所以,只能做一个粘人的讨厌精,跟着你。
咱真不是巴结这个主角,没那个想法。要不是成为了李玄霸,我就在隋唐做个‘诸葛亮’,做个名动天下的风流名士。
可……奈何奈何!无可奈何。
故而,你去迎亲我得跟着你,你去从军我也得跟着你。就桐桐那个间歇性历史学家,她的时间线是混乱的。他知道你会从军,怕是也打算从军偶遇你,也想在你周围找我。可她八成是记不准你啥时候入的行伍。
那你说,我能咋办?
李世民:“……”这么粘人的吗?走哪跟哪,我也不是很方便的。
可抬起眼,看着相似里带了三分艳丽的弟弟——这是嫡亲的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只能说:“……需得医官看诊,说你身体康健;还需得父母恩准……”
“谢二兄!”一礼之后,四爷果断转身告辞。
李世民:“……”还有很多条件,你倒是听完呀!溜得真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