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奇武趴在地上“哎哟哎哟”, 曹太太火冒三丈,同时还得顾及着自己尚且还在冒烟的头发。
关键时刻,阮仁燧少见地中用了一回, 先过去自己的难兄难弟扶起来。
再一转头,那边儿小时女官已经领着大公主往曹太太跟前说话去了。
“曹太太,您还是先往屋里去收拾一下吧, 外头人来人往的……”
曹太太又气又恼,倒是还没忘社交:“娘子怎么称呼?您这是——”
小时女官不免要柔声解释几句。
阮仁燧搀扶着他的小伙伴, 小时女官陪着曹太太,一起进了屋, 当面锣、对面鼓地开始说话。
曹太太露出笑容待客, 笑到一半忽的意识到自己半边儿头发都焦了,霎时间怒从心头起, 只是顾虑着还有客人在,才生忍下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曹奇武,我欠了你的是不是?你个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
曹奇武犹犹豫豫地看着她。
盯着曹太太瞧了几眼,他又去寻小时女官:“姐姐, 你还会用定身术, 肯定也有火眼金睛!”
曹奇武问自己心目中的专家:“你替我看看, 这会儿跟我说话的, 到底是我阿娘, 还是那个卷毛妖怪?”
小时女官:“……”
小时女官倏然间意识到问题究竟出现在哪儿了。
她一时又好笑, 又无奈, 告诉他:“你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生你养你的阿娘啊!”
曹奇武听得精神一振,只觉得屁股也不疼了, 精神也振作了。
他颠颠地跑过去:“阿娘,你别生气,这回的事儿,你真得谢谢我——要不是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曹太太面目不受控制地狰狞了一个瞬间。
她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等曹奇武把事情原委讲完,曹太太险些原地一口血吐出来!
“臭小子,你是不是来追魂索命的!”
她气个半死:“什么妖怪上赶着上我的身,它图什么啊,就图一天天地在你们曹家累死累活?你当妖怪傻啊!”
看儿子傻乎乎地瞧着她,因为赶走了附身自己的妖怪而一脸高兴的样子,又不免觉得有些感动。
他才多大?
那么害怕,居然还敢单枪匹马跟妖怪对峙……
曹太太心烦意乱:“曹奇武,我真是要让你们兄弟几个烦死了,没一个省心的!”
这边说完了,才想起还有客人在,当下殷切留饭:“来都来了,就在家里边儿对付一口吧,都是家常便饭,你们别嫌弃……”
大公主同曹奇武并不十分熟悉,同曹太太就更不必说了。
原是要走的,结果就听曹太太说:“我叫厨房做了甘蔗羊肉煲,还有一炉玻璃乳鸽……”
大公主听得起了好奇心:“就是那个甜甜的甘蔗吗?”
曹太太笑着应了声:“不错。”
大公主不免觉得奇怪:甘蔗还能用来做羊肉?
从没有这么吃过!
大公主就预备跟小时女官说:不如我们就在这儿尝尝?
再一扭头,就见小时女官跟弟弟都已经挽起袖子来往外边走了。
小时女官笑容满面,还问呢:“曹太太,是在外边洗手吗?”
大公主:“……”
曹太太赶紧支使着侍女:“备几条干净的手巾,拿过去准备着!”
再狠瞪了儿子一眼,戚戚然地同一大两小三位客人告罪一声,往偏间去整顿形容。
曹太太是岭南人,吃喝上颇有故土风气。
家里边甚至于专门养了两个厨子,做烧鹅和乳鸽。
当然,前者基本上都是逢年过节,亦或者宴客的时候才做,倒是乳鸽,相对做的要多一些。
中午曹家吃饭,除了甘蔗羊肉煲和玻璃乳鸽之外,还有枸杞叶猪杂汤,生滚粥和蒜蓉红薯叶。
玻璃乳鸽通体金黄,筷子扎一下,脆得悦耳,鸽肉细嫩,鸽皮香醇,实在是可口!
阮仁燧和大公主一人吃了一只,末了,嘴唇油油的,眼睛亮亮的盯着其余几只瞧。
曹太太赶忙给劝住了:“不是舍不得给你们吃,是你们俩太小,不能多吃。”
她说:“这东西香劲儿太大了,现在不觉得有什么,午后睡醒了打个嗝儿,我怕你们俩觉得腻腻的,肠胃不舒服。”
曹太太亲自给他们俩添了碗猪杂汤:“喝一点压一压,再吃一小碗粥,就很得宜。”
小时女官美美地往自己的碟子里又添了一只乳鸽,同时一脸严肃地附和了曹太太的说法:“没错儿,是这样的,小孩儿可不能多吃啊!”
阮仁燧:“……”
大公主:“……”
两个小孩儿幽幽地看着她,不说话。
曹太太笑着打了个圆场:“你们要是喜欢,明天中午再来,我还叫他们做,你们都来!”
阮仁燧不免心想:曹太太真是个实诚人。
她要是说:你们要是喜欢,就提前使人来说一声,我叫他们做。
那就是客气一下。
但直接把时间给定下了,叫明天中午再来,就是真心实意地想请他们了。
曹太太爽利,他们也没客气,当下一起称谢,美美地与她相约明日了。
……
等到这天放学回宫,阮仁燧还恋恋不舍地跟德妃念叨:“曹太太家的玻璃乳鸽好吃!”
德妃从不在吃喝上亏待自己的孩子,马上就说:“这有什么难的?今晚上再叫御厨做给你吃。”
结果阮仁燧摇头给拒了:“中午才吃了一顿,晚上再吃,会腻的,我们都约好了,明天再去曹家吃!”
德妃听得笑了,叫易女官给准备点东西,让他明天一起带去:“不好总是白吃人家饭的。”
阮仁燧继续研究他的包子。
大公主也继续研究她的面条。
阮仁燧无法想象为什么掌膳女官的手那么灵活,而他的手却那么笨拙!
面团儿在掌膳女官的手里边不间断地变换着形状。
起初是软软的一团,而后被切割成条。
滚一会儿之后,又用刀切成不规整的圆柱形。
到最后,变成了一张圆饼。
巴掌大的圆饼温顺地蜷缩在掌膳女官的掌心里,她捏一下,再捏一下,转几个圈儿,一个又圆又漂亮的包子就出来啦?!
阮仁燧努力了数次,都未能如愿。
最后他恼羞成怒,决定放弃自己做包子的计划,改成摊饼!
至于馅料——反正都已经炒熟了,把饼做熟,再洒在饼面上不就行了?
但如此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馅料太细碎了,放在饼上,很容易撒。
阮仁燧试着把馅料切得大块一些,可即便如此,也不可避免掉馅的问题。
第二天出宫去龙川书院的路上,他还在思索这个难题。
关键时刻,还是小时女官给他指点迷津:“馅料容易掉,那就不让它掉呗——再加点东西,把馅料给粘住!”
她还提供了一个选项:“我知道一样吃食,刚好可以用在这上边,用生牛乳就能煮出来……”
阮仁燧听得异常用心,等到这天上完古琴课,回到宫里之后,一头就扎进了尚食局。
德妃心下好笑,悄悄跟妹妹说:“岁岁还真是沉迷进去了,这都多少天了?还不肯放弃。”
夏侯小妹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啊,说明岁岁耐得住性子。”
姐妹俩在这儿闲话,那边儿阮仁燧板着小脸,一脸认真地在做饼。
大公主还在擀面条——练了一段时间之后,虽然面条还是厚薄不一,但总归还算是能看了。
这边儿还没有擀完呢,她忽然间闻到了什么味道,不由得轻轻吸了吸鼻子。
领着她做面条的掌膳女官也闻到了,还问旁边宫人:“这是什么味道?”
大公主反应得很快:“岁岁,你是不是蒸出包子来了?”
阮仁燧:“……”
阮仁燧神色古怪地盯着面前的平面煎锅。
他迟疑着道:“大姐姐,我,我好像搞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两个小孩儿坐在凳子上,分食了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披萨。
底下脆脆的,咬起来咯吱咯吱响。
中层软软的,还带着一点奶香。
最上边的馅料咸鲜可口,油脂和蔬菜结合得刚刚好!
大公主吃美了,不由得眯起眼睛来:“岁岁,你做的包子真好吃!”
阮仁燧:“……”
虽然……但是……哎!
阮仁燧依照自己先前做出来的步骤,尝试着进行了一下复刻,居然还是很成功!
这下子,他是真有点高兴了。
德妃跟夏侯小妹是大公主之后的第二波食客,怀着不扫孩子兴的心情尝了口,没想到味道居然不错?!
德妃踌躇满志:“我们岁岁就是天才!”
姐妹俩又问孩子:“这东西叫什么呀?”
阮仁燧小小的犹豫了一下,很快给出了名字:“就叫烤饼吧……”
德妃超级捧场的:“好,那就叫烤饼!”
晚上圣上过去,还与有荣焉地跟他炫耀:“你不知道吧?岁岁做了可好吃可好吃的烤饼出来呢!”
“是吗?”
圣上当时就挑了下眉:“你——”
阮仁燧当机立断,打断施法:“阿耶,你不许说话!”
圣上:“……”
阮仁燧怏怏地抱着他阿娘的胳膊,好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他肯定又要笑话我了……”
“谁说的?”
德妃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岁岁这么厉害,做出了别人都做不出的饼,谁能笑话你?”
她信誓旦旦地说:“子也就是没吃过你做的烤饼,不然,《论语》都得变成《论烤饼》!”
又给圣上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下无奈,当下挂起笑容来,赶忙说:“是啊,谁能跟你比?你才三岁,就能有模有样地做烤饼啦!”
他说:“不然就别管你叫楚王了,该叫烤饼大王吧?”
说完,都没给其余人反应的时间,先自叫了起来:“烤饼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阮仁燧:“……”
到第二天,阮仁燧又尝试着复刻了一次,捎带着叫人记录下了整个流程。
末了,宫里边的正经主子们,都分到了皇长子做的饼。
太后娘娘都有点稀奇:“这是皇长子亲自做的?”
侍从毕恭毕敬地应了声:“不错。”
朱皇后品尝之后,一次性给了他十个铜板:“既做出东西来了,那我可得有所表示。”
消息传到九华殿,大公主一下子就急了!
他们的进度一直都是齐平的。
虽然最开始头一天给的五个铜板,岁岁连买桂花蜜藕带买花,一起给造出去了,但她后来也把自己的那五个铜板孝顺给阿娘了呀。
现在弟弟一次性得到了十个铜板——岁岁领先她五个铜板了!
大公主急得上了火,第二天从榻上爬起来,嗓子都有点哑了。
贤妃找太医来瞧,搞得大公主一脸警惕。
她哑着嗓子,大声说:“我没有生病,我不吃药!”
太医听得笑了,倒真是没有给她开药。
她吩咐了同行的医女几句,不多时,后者便从药房里取了一条鲜葛根过来。
太医交待贤妃:“公主的情状并不严重,娘娘每天三餐都给公主切一片葛根生吃,这两日间,也就好了。”
大公主将信将疑:“它不苦吧?”
太医笑眯眯地道:“反正比汤药好吃!”
大公主权衡利弊,也就认了。
贤妃现切了一片叫她吃,大公主入口尝了,略有一点药苦,但更多的还是回甘。
她原先忧心忡忡皱着的眉头,立时就松开了。
临行之前还嘟囔呢:“今天我得早点回来做面条,岁岁手里的铜钱,现在比我多五个……”
结果真到了放学的时候,却遇上了资本做局。
还是之前卖糯米糖藕的那个娘子。
只是这回她改卖玫瑰枣了。
用的都是最好的金丝小枣,果核儿早就剔出去了。
而后浇上玫瑰花蜜,入口软糯,芳香满口。
玫瑰枣的价格明显要比糯米糖藕贵。
十个铜板,换一勺玫瑰枣!
阮仁燧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勺,又叫大姐姐:“快来吃!”
大公主神情犹豫,既没有按捺住对于玫瑰枣的渴望,也没有压制住自己的道德。
她说:“岁岁,我们俩一人一半!”又取了五个铜板给他。
阮仁燧起初不肯要,但大公主的态度很坚决:“你一定得拿着!”
行叭。
到最后,阮仁燧也收下了。
他只是有点担心:“大姐姐,那,那我可仍旧比你多五个铜板哟!”
他知道大公主头一天得到的五个铜板都孝敬给了贤妃娘娘的事情。
大公主表现得很无所谓:“没关系,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儿,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姐弟俩美美地分食了玫瑰枣,而后颠颠地回宫去。
烤饼大王回披香殿去找他阿娘。
大公主也回九华殿去寻贤妃。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清清嗓子,再暗暗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推门进去了。
大公主命很苦地央求出声:“阿娘——之前给你的五个铜板,你还是再还给我吧,求求你了!”
贤妃:“……”
第142章 第 142 章 太阳出来之后还没有起……
越是到了夏天的末尾, 那暑热便愈发难耐。
因这缘故,近来午间,宫里和政事堂那边都开始吃清风饭。
所谓清风饭, 就是用水晶饭、龙睛粉、龙脑末、牛酪浆调拌在在一起做成的饭食。
制成之后放置在八金提缸当中,垂下冰池,等冷透了之后食用, 以此解暑。
这向来都是三品及以上的份例,按理说田美人甚至于都得不到, 只是朱皇后顾虑着公主的体面,还是嘱咐尚宫局, 把田美人也添进了名单里。
德妃并不是爱吃之人, 夏日里天一热,胃口也弱。
惦念着妹妹, 便使人叫她来,捎带着也请了小时女官——她们俩一向玩得好,尤其后者又爱吃,把她落下,怪不合适的。
燕吉早早叫人在水井里放置了西瓜, 估摸着凉得差不多了, 便捞上来, 切成小块儿, 端过去给娘娘和皇子吃。
德妃用小银叉子叉了一块西瓜, 慢慢地送入口中咀嚼, 吃了几块, 就觉得饱了。
再看小时女官跟妹妹还在那儿大快朵颐,实在是觉得很佩服她们俩:“你们吃这么多不难受吗?”
小时女官:“……”
夏侯小妹:“……”
小时女官麻木地握着筷子,心想:我才真是不理解你们会苦夏的人, 一年到头,我从来没有胃口不好的时候……
还有什么七分饱、八分饱,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基本上就已经吃撑了……
唉!
德妃又扭头问妹妹:“小时给你列的书单,你都看完了吗?”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无力地道:“姐姐,你不要在人吃饭的时候问这种事情,好吗?”
“我们来谈谈八卦不好吗?”
她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工部有个年轻官员在追求文惠姐姐,长相平平,又死抠门,舍不得送贵重东西,一天天地净写些没用又不好听的酸诗过去……”
小时女官默契地接了下一句:“文惠娘子,你是否知道,我是如何日夜不休地思念着你?”
她深情朗诵:“只要你一声呼唤,一个眼神,我即便是死去了,也会立刻从棺材里爬起来,飞奔着过去寻你!”
夏侯小妹坏笑着接了下去:“因这首诗,文惠姐姐得了一个雅号,唤作湘西赶尸人!”
阮仁燧原本还坐在旁边扒饭,实在是没忍住,一口喷了出去!
“湘西赶尸人,哈哈哈哈哈哈!”
德妃也是忍俊不禁:“你们这群促狭鬼啊!”
夏侯小妹理所应当道:“本来也是吗,要不然怎么一声令下,死人都能从棺材里爬起来?”
又哼哼着说:“姐姐,你不知道那个人多抠,想巴结我们,又舍不得花钱,送了我们一人一枝凌霄花。”
“禁卫向来不许低级官员夹带东西,鬼知道他是从哪处宫苑墙底下折来的,还美其名曰借花献佛,亏他说得出来!”
小时女官忍着笑补了一句:“赶尸人这几天除了当值之外,都不出门了,丢死人了,跟有了案底似的!”
德妃听得乐了,笑完之后就忘了鸡妹。
还附和了一下:“钱都舍不得花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滚得远远的!”
夏侯小妹问:“要是他真的没钱呢?”
德妃这边儿是舍不得花钱的一巴掌,没钱的也是一巴掌:“跟棺材里边那个一起滚——穷酸就自己过好了,拉别人下水干什么!”
话题楼就此歪掉,一群人愉快地说起了八卦。
夏侯小妹说:“你们知不知道,英国公府的裴六郎马上就要成亲了?”
德妃早就知道这事儿了。
不只是她,阮仁燧也知道。
他说:“小姨母,这都是老黄历了,我不只知道裴六郎要成婚了,我还知道他跟颍川侯府世孙的婚期撞了呢!”
夏侯小妹呵呵一笑:“岁岁,你知道的才是老黄历呢——颍川侯府把婚期给改了,你知不知道?”
阮仁燧与德妃同时吃了一惊:“什么?!”
……
这事儿是颍川侯世子拿的主意。
他知道有些话德庆侯府那边不会说,妻子呢,作为继母,也不会说,外人更没有置喙的余地,索性就自己说了。
颍川侯世子单独设宴款待亲家德庆侯世子。
两人要做儿女亲家,自然是年纪相仿,因都是世子,没有长辈,就算是商议不定,也都还有退路。
颍川侯世子姿态放得很低,见面先称呼世兄,而后说起了两边的婚事:“毕竟是英国公府那边儿先把日子给算出来的呀!”
他说:“咱们两家要真是选在同一家办喜事,那不是给英国公府难堪,是让咱们的亲朋故旧们难做,神都城里亲戚扯着亲戚,让人家上哪家去才合适?”
“向来都是希望客人们宾至如归的,哪能还没开始呢,就让人家先不舒服的?”
德庆侯世子是个真老实人,也觉得这话有理。
他只是有点担心女儿的反应:“毕竟都已经定下来了,要是再改,怕也会叫人议论,大娘那边儿……”
颍川侯世子就说:“世兄且听我说,家母同悬空观的灵慧道长有些交际,专门请道长出手,另外选了一黄道吉日……”
悬空观的灵慧道长,在三都城内都有声名,只是很久不在世人面前出现了,颍川侯府居然能说动他出手?
德庆侯世子有些意动。
他其实未必就是真的信奉灵慧道长,只是颍川侯府既然给了下台的梯子,情面上也说得过去,何不赶紧趁机下了?
回去将此事说给德庆侯夫妇听,那两位又匆忙往周文成府上去走了一趟,听取他的意见。
周文成不喜欢的是已经和离的荀氏夫人,现在人都远赴东都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我看这个主意不错。”
他诚心实意地道:“颍川侯世子是个有主意的人,能拿这个主意,也算是有担当了。”
“有这么个公公在上边,即便婆婆不是亲婆婆,只要大娘稳得住,别行差踏错,这辈子就稳当了。”
德庆侯夫妇听做相公的堂兄弟都这么说,哪里还能有二话?
到底退了一步,重新改了婚期。
消息传出,至少在表面上,英国公府那边是感念不已,舆论上多少也有所挽回。
至于底下暗潮究竟如何汹涌,那就不得而知了。
裴六郎与褚小娘子的婚事,就在这盛夏的尾巴当中开始了。
一边是开国公府,另一边是储相独女,神都城里,也算是有数的婚事。
婚礼只办一天,但流水席吃了整整三天。
连圣上都给新人做脸,赏赐了一对如意过去。
如意送到了褚家,作为褚小娘子的嫁妆,与她一起进入英国公府。
消息传出,政事堂里的宰相们对此心知肚明。
褚继津拜相的日子,就在眼前。
德妃跟这两边儿都没什么交际,自然也无需额外表示。
倒是宫外夏侯府,因人际往来的缘故,免不得要往这两府去走动一趟。
对于阮仁燧和德妃来说,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
真正要紧的是,夏侯小舅进羽林卫了!
虽然还是实习阶段,但毕竟是进去了嘛!
因这缘故,德妃还专程请俊贤夫人进宫来坐了坐。
俊贤夫人的丈夫杨少国公正任羽林卫中郎将。
德妃对于夏侯小舅如今走的这条路,脸上赞许,心里边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十六卫向来都是勋贵自留地,说得再清楚明白一点,就是天龙人云集扎堆的地方。
真的进去之后,家世所能带来的助益,就微乎其微了。
遥领羽林卫大将军职的,是皇朝四柱之首的镇国公。
再之下的两个中郎将,一个是杨少国公,另一个是靖海侯世子。
跟夏侯小舅同期进入羽林卫实习的,甚至还有东平侯府的世子……
大家都是天龙人,你在跟我装什么?
阮仁燧反倒不怎么担心。
大家都有关系,那就相当于没有关系了。
都没有关系,那就靠实力说话嘛!
他小舅最不缺的就是实力!
夏侯夫人进了宫,也是忧心忡忡的:“起初入选了,我倒是还挺高兴的,结果前天收到羽林卫下发的公文,说让带两件贴身的衣裳,两双鞋,再带上自己的坐骑和兵器,别的什么都不用带,军营都都有。”
说着,她眼圈儿红了:“一去就是一个月,期间什么消息都送不出来,你弟弟才多大?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又说儿子:“我给他收拾了两口箱子出来,他还生气了,说公文说了,就带两身衣裳两双鞋,不让带别的,真弄过去,同僚会笑话他的,没良心的,不知好歹!”
德妃这才知道,弟弟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她也有点担心,只是瞧着夏侯夫人有点心慌,要坐不住了,所以她更得稳得住。
德妃就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脸上带着点嘲弄:“不然您再给小怡找个奶妈?毕竟他还小嘛!”
夏侯夫人给噎了个半死。
德妃就说:“小怡大了,这个年纪,正是要脸的时候,叫人笑话他,比杀了他还难受呢!”
又给夏侯夫人画了个饼:“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寻个时机,打听一下羽林卫那边的动静。”
夏侯夫人红着眼眶嘱咐她:“你得当个正经事来办啊!”
德妃满口应下:“放心吧,放心!”
等夏侯夫人走了,她有点犯了难。
要是从前,作为一个纯粹的草莓小蛋糕,估计她就直接去问圣上了:“小怡在羽林卫那边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叫他回家去住一晚,或者送点东西过去?”
但现在她能写书了,还通过专业考试了,是一个有思想、有内涵的草莓小蛋糕了!
德妃就觉得这么干不太妥当。
她悄悄问易女官:“是不是不能直接问?”
易女官惊出来一头冷汗,赶紧拉住她:“千万不能这么说啊,娘娘!”
她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披香殿的人,所以此时说得格外恳切。
“陛下不会乐见娘娘掺和十六卫的事情的,这跟您是否别有用心没关系,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暧昧,尤其您有皇嗣,更得慎重!”
同时易女官也说:“您让夏侯郎君往十六卫去,不就是盼着他早日成熟长大,担当起夏侯家的门庭来吗?”
“这样一日三问,不只是让陛下轻看他,将他视为年幼的小孩子,更叫他在同僚和上官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呢?”
关键时刻,易女官抛出了相当重要的一个论据:“娘娘,可不是说进去了就能留下来,依照往年的成例,集训结束之后,每年都有人被遣返回家的!”
德妃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事儿:“什么?!”
易女官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前些年赵国公府、邢国公府还有中山侯府的郎君,都被金吾卫遣退了。”
“当时他们吵得很厉害,说评议不公,但是朱少国公很坚决,一定不许他们留下,最后闹到了太后娘娘面前……”
她压低了声音:“那时候陛下还没有亲政呢,太后娘娘彻查此事,知道是那几个年轻人贿赂士卒带了酒水进去,醉酒生事之后,大为恼火,最后……”
易女官一抬手,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
德妃看得心头一凉:“全杀了?”
“那几个年轻人,带主管金吾卫营地出入军纪的主官,全都杀了!”
易女官点点头:“太后娘娘说,不如此,不足以整肃军心。”
德妃听得后背发凉。
她忽然间意识到,虽然都觉得太后娘娘为人冷肃,不苟言笑,但实际上她们见到的,已经是亲和版本的太后娘娘了……
那边易女官还在说呢:“您可千万别提这事儿啊,别说陛下了,叫太后娘娘知道了,也是没好果子吃的。”
德妃听她絮叨了这么多,就有点逆反了。
不敢对着太后娘娘逆反,就只能窝里横,对着易女官逆反。
她说:“易女官,不用你说,我都知道,我就是考验你呢!”
易女官:“……”
德妃若无其事地摸着自己耳畔垂下来的玉坠子,说:“哼,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我还不明白?你真是太小看我了!”
易女官:“……”
易女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德妃被她看得心虚起来,眼珠狡猾地往别处一转,小声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就是知道嘛!”
易女官继续注视着她。
德妃开始恼羞成怒了:“好了好了好了,难道生来你什么都知道?再闹就没意思了!”
她悻悻地说:“我知道这件事情很要紧,不会乱来的,这总行了吧?”
易女官板着脸,轻轻“嗯”了一声,又问:“还有呢?”
德妃想了想,后知后觉地打了个补丁:“我也会告诉我阿娘,也不让她乱来的!”
易女官这才露出来一点笑容。
她福身行礼:“娘娘聪慧。”
德妃忍不住嘀咕出声:“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讽刺我呢……”
易女官微笑不语。
德妃清了清嗓子,又问她:“岁岁呢?”
今天可是休沐日呀!
易女官说:“不久之前,大公主使人来请咱们小殿下,说是有事商议,阿好娘子也去了……”
……
勋贵那边的成绩统计表已经有结果了。
大公主神神秘秘地问弟弟:“你来猜猜看,排第一的是哪一家?”
阮仁燧想了想,试探着问:“定国公府?”
他知道,朱皇后在弘文馆读书时,成绩很不错。
定国公府另一个有资格参与评议的朱正柳,同样表现不俗。
没想到大公主居然摇了摇头:“错啦!”
紧接着,她就给出了一个令他意外的答案:“是越国公府!”
阮仁燧实在是吃了一惊:“越国公府?!”
“是呀,”大公主很确定地说:“是越国公府。”
阮仁燧不可置信,接过统计表来从头瞧过,不由得怔住了。
如今的越国公还很年轻,只有十九岁,去年才刚娶妻。
他没有担当世俗意义上的要职,而是挂了一个从四品的职缺,在秘书省修书。
圣上先前点了邹处道去修书,是让他坐冷板凳,而越国公去修书,则是纯粹地兴趣所在。
他不缺钱,也不醉心仕途,因为喜好读书,所以出于爱好去做这件事。
可想而知,他念书时候的成绩必然很好!
小时女官也在旁边,听完之后就捧着自己的脸蛋,语气轻柔,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哦,越国公啊~”
阿好不明所以:“越国公怎么啦?”
小时女官就笑眯眯地告诉她:“下个月太后娘娘的生辰,越国公肯定会进宫来的,到时候我指给你看——他长得特别特别好看,跟朱少国公不一样的那种好看!”
她一脸幸福:“丑得人就像沙子,看一眼,磨得你眼睛疼,而好看的人就跟秋天的露水一样,看过之后,眼睛都很清爽!”
越国公有个同母所出的弟弟,现下还在弘文馆读书,成绩也颇优异。
除此之外,他还有三个不同母的姐妹,也都小有才名,或者琴棋,或者书画,全都有不同的专业考试证书在手。
阮仁燧和大公主还没有说话,但阿好却若有所思地开口了:“他们一定有一个很好的母亲!”
阮仁燧一时缄默,大公主对这些还不甚熟悉。
倒是小时女官接了一句:“是啊,甘氏夫人出身赵国公府,品行贵重,才华横溢,昔年也是勋贵女郎中的翘楚人物。”
几个小孩儿啧啧着,唏嘘不已。
大公主想起自己满是混子的外家,深以为恨,这会儿再看越国公府遍地精英,不免觉得十分眼馋。
她掏出自己的小本本来,跟两个小伙伴儿继续商量承恩公府的事情:“针对承恩公府那边,我做了一个月度计划……”
……
承恩公府。
承恩公因与已故淮安侯夫人一起参与过小金榜试案,被圣上勒令居家反省,至今都没有出门,不免郁郁寡欢,整天在家酗酒,动辄打骂侍从仆婢。
昨晚又是一夜纵饮,至今未醒。
大公主因不喜欢这个外祖父,捎带着看他做什么都不顺眼。
知道他还没醒,当下就很鄙视地大声说:“太阳出来之后还没有起床的人,统统都是猪!”
阮仁燧:“……”
阮仁燧就弱弱地道:“大姐姐,你不要这么说……”
好哇,混子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大公主反应过来,赶忙改口:“除了岁岁之外,太阳出来之后还没有起床的人,统统都是猪!”
小时女官在旁默默地说了句:“……能把我也加上吗?我也爱吹懒觉。”
阮仁燧:“……”
大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俩一眼,但还是很体贴地重又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说辞,惹得阿好抿着嘴笑。
他们今天是来办正经事的。
承恩公乃至于承恩公府里的诸多子弟小姐,全都被集中到了一起。
大公主背着手,面对着承恩公府众人,开门见山地说:“皇祖母跟阿耶都已经点头了,从现在起,你们所有人都得听我的话!”
她年纪还小,却一本正经,做出大人的模样来,不知是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大公主板着脸,问:“刚刚是谁在笑?站出来。”
场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吭声,也没有人主动站出来。
承恩公昨天晚上又喝到深夜,这会儿还没怎么清醒,蔫眉耷眼地坐在椅子上,眼皮一个劲儿地往一处碰。
大公主又问了一遍:“刚刚是谁在笑?”
她说:“要是没有人站出来,你们就一起受罚。”
刘家众人脸色顿变。
种种目光几番变化,最终共同投向了年少的刘三郎。
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大公主又表现得这么冷漠无情,他不免有些忐忑。
只是同时他也的确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笑了一声吗,这怎么了?”
一直以来,刘三郎受承恩公影响,都很看不上贤妃对承恩公府的漠视和冷淡。
有没有良心啊?
要不是因为姓刘,要不是因为是承恩公府的女儿,她能进宫做皇妃?
做了贵人之后就翻脸不认人,嫌弃娘家丢脸了!
贤妃是这样,大公主也是这样!
之前居然还领着人来往承恩公府门前泼粪……
刘三郎忍不住同大公主道:“殿下,说句大胆的话,在这儿的哪个不是你的长辈?按理说,您该叫我一声三舅父的!”
他说:“就算是见了宫里娘娘,我叫一声姐姐,难道娘娘能不答应?”
“我可能没有跟你们说清楚,或者说,是你们对于自己的处境还不明白。”
大公主瞟了他一眼,说:“老鸭……承恩公参与了小金榜试舞弊案,这是要灭门的大罪,你们所有人,实际上都是带罪之身。”
“阿耶没有治你们的罪,已经是看在太后娘娘和九华殿的情分上了,你居然还有脸当着我的面说什么长辈不长辈,舅父不舅父?”
“如果一定要论亲戚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大公主抬手轻轻一指:“来人,赏我三舅父十鞭子!”
第143章 第 143 章 阮仁燧满脸无语:“承……
刘三郎被提出去吊起来, 狠抽了十鞭子上身,立时就老实了。
不只是他,承恩公府所有人全都老实了。
大公主出门之前, 就已经跟弟弟和阿好商定好了具体的行事计划,其中就包含有杀鸡儆猴这一项。
刘三郎自己主动跳出来,倒是让她省略了去抓典型的劳烦, 直接一步到位了。
大公主按照之前小组商议好的话术,一步步有条不紊地走了下去。
“因承恩公的不法行径, 你们所有人现下都是带罪之身,之所以没有追究, 不是打算就此轻轻揭过, 而是要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和时间……”
首先,要让承恩公府众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是很认真地在做这件事情, 可不是一时兴起,亦或者是跟他们闹着玩儿的!
大公主板着小小的脸孔,语气十分严肃地宣布了处置结果:“从今天开始,不只是承恩公,你们所有人都不能离开承恩公府了。”
她叫自己的小伙伴:“阿好。”
其次, 上位者要适当地保持神秘, 控制住自己的表达欲, 让下属来进行上层与下层之间的传达。
如是一来, 进可攻、退可守, 无论出什么事情, 都还有缓冲的余地。
这也是他们出宫之前就商量好了的。
此时大公主将主场交给阿好, 后者向前一步,自袖中取出一张名单,徐徐展开:“承恩公之外, 刘府共计有男四人,女七人,幼子尚在孩抱之年,而长女、次女均已出嫁,这三个人均不列入考核名单之内。”
“剩下的八人,以十岁为界限,分成长幼两组,分别完成不同的读书任务,承恩公本人编入第一组……”
承恩公府众人实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结果,惊异之余,更觉古怪,禁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承恩公更觉得莫名其妙:“什么读书任务,我都多大了还读书?”
阿好置之不理,只是很平和地告诉他们:“相关的书目都已经列举好了,授课的太太也已经找好了,这一期的读书任务共计二十四天——到下个月太后娘娘生辰的前一日结束。”
这实在是个很有震慑力的日期,因为承恩公马上就闭口不语了。
他都龟缩着不作声,其余人谁敢言语?
两位皇嗣专门悬在太后娘娘的生辰之前结束读书任务,这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完成得好也就罢了,要是完成得不好呢?
你让太后娘娘不高兴,那太后娘娘一定会让你更不高兴!
阿好平静地环视周遭,见刘家众人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有忐忑,有不安,有跃跃欲试,也有惶惶满面,就是没有激愤和挑衅之色,心绪便彻底稳了下去。
她抽出自己几人事先拟定好的规则,一条条念了出来:“自即日起,每天五更起身,半个时辰洗漱用饭,之后到前院书房去开始上课。”
“每天要有不低于两个半时辰的课程时间和不低于两个半时辰的实践时间。”
“禁止迟到早退!”
“禁止抄袭作业!”
“如若有扰乱课堂秩序,亦或者惊扰授课太太的行径,一盖提出去打五鞭子!”
一连数条规矩摆出来,震得所有人眼前发花。
世子忍不住道:“这也太过于严苛了……”
阿好听得皱起眉来:“如果连这都觉得严苛,那你真就是无可救药了!”
另有人寻了承恩公府的大管家来,核查府上奴仆数量,看是否有强买强卖,亦或者其余不妥当之处。
承恩公见事不好,赶紧说:“那都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堂堂公府,有几个人伺候还不行了?”
大公主道:“怎么就得用那么多人了?难道你比皇祖母还尊贵不成!”
这句话往下一压,承恩公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大公主跟阿好在这儿把局面稳住,剩下的事情就交付给阮仁燧和小时女官了。
阮仁燧先前还专门往谭郎中府上去走了一趟,请她推举几个人,往承恩公府来教书,谭郎中也很痛快地答应了。
至此,事情以最快的速度被敲定了下来。
三个小孩儿在承恩公府众人面前时,个个都把脸板得紧紧的,看起来十分严肃的样子。
等出了门,才齐齐松一口气。
大公主捂着心口,跟阿好说呢:“刚刚听你说话的时候,我都没敢大喘气,这里就好像藏着一只小兔子似的!”
阿好其实也很紧张,只是事过之后,更多的还是庆幸和激动:“好在都很顺利!”
她们俩就是有点不放心阮仁燧:“岁岁,你来监察他们的课程结果,这能行吗?”
阮仁燧拍着胸脯保证:“放心!”
他还拉了个双保险:“不光是我,也还有小时姐姐在旁边盯着呢!”
大公主与阿好因而放下心来。
……
这边把该办的事情办完,一大三小便就此分开了。
今天是休沐日,大公主预备带着阿好往庞君仪家里做客——汪明娘也会去。
大公主早就跟两个同学说好了,会带一个新朋友给她们认识,先前汪明娘跟庞君仪还通过她,送了小礼物给阿好呢!
小时女官则是约了几个好友小聚。
阮仁燧呢,则是被德妃吩咐,往夏侯家去走一趟。
没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做,就是让他去陪夏侯夫人说说话,解解闷。
德妃久居深宫,夏侯小妹也被拴在宫里,叫好好看书,夏侯小舅不久之前才刚去了羽林卫……
家里边就只剩下夏侯夫人一个人,难免会觉得空荡荡的难受,有个小孩儿去吵吵闹闹,还热闹些。
阮仁燧当然应了。
……
夏侯府。
夏侯夫人见外孙过来,果然欢喜,忙不迭迎上去:“哎哟,让我来瞧瞧,这是谁来了呀?!”
阮仁燧像一匹矫健的小马一样,哒哒哒跑过去:“是想外祖母的岁岁来啦!”
就这么一句话,把夏侯夫人收买得死死的。
她一把将外孙搂住,心肝肉儿的叫了起来。
再看他一头的汗,赶紧领着他进屋,亲自给他打扇子,又叫人给他切瓜来吃。
阮仁燧特别嘱咐:“不用切得小小的,也不用去掉瓜皮,我想自己啃西瓜!”
西瓜好吃的精髓,就在于自己抱着啃,切得细细碎碎的,有什么意思?
夏侯夫人自无不应之理。
熟透了的西瓜,切开之后就能闻到甜香气。
阮仁燧麻利地脱掉了鞋子,这要是德妃的话,就该让他赶紧把鞋穿上了。
但换成夏侯夫人,她说的就是:“热的话就把袜子也脱了,大不了晚点再洗脚嘛!”
夏侯夫人有了年纪,不像少年人那么怕热,是以平日里房间里很少用冰,阮仁燧知道,所以也不会刻意地去说。
这会儿他就光着脚坐在廊下,吃一口西瓜,紧接着像个喷吐战士一样,“噗噗噗”地往外吐熟透了的西瓜子儿。
院子里石榴花灼灼动人,开得正艳。
夏侯夫人坐在旁边,一脸慈爱地给他捧场:“我们小殿下真有劲儿,太厉害啦!”
阮仁燧忽然间有点庆幸:幸亏这一世阿娘变了很多,且她也能制得住外祖母。
如若不然,还不知道小舅会被外祖母惯成什么样子呢……
心里边这么想,旁边夏侯夫人还跟他打听呢:“岁岁,你有没有你小舅舅的消息?他这一走就没了信儿,我总是放心不下……”
又有点迟疑:“你回去之后,也跟你阿娘说一声,我怎么听说有些人家都送了东西过去?羽林卫那边儿也没拦着呀!”
阮仁燧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事儿,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做出准确的判断。
先帝、太后娘娘一直到他阿耶,对于十六卫抓得都很严格。
勋贵子弟进入之后,的确都能够以一种超过寻常文官的速度进行升迁,但与此同时,对于能力的把控也是相当严格的。
他耸了耸肩:“外祖母,这没什么好攀比的,你等着看吧,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家里巴巴送东西过去的,最后八成都留不下。”
夏侯夫人听得一惊,继而若有所思。
……
庞家是官宦人家,庞君仪是她所在那一房的小女儿,这与同为长女的大公主和汪明娘恰恰相反。
她阿耶在司农寺做从六品司农寺丞,不上不下、不高不低的一个位置。
庞太太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人情自然练达,知道女儿先前往汪家去,人家招待得很周到,这回轮到自家做东,自然不肯叫她丢脸。
提前就叫厨房准备好了饭食,又亲自送了樱桃煎和时兴的甜瓜和草莓过去,叫几个小娘子一块儿玩:“有什么缺的,就跟下人说,跟在自己家一样,千万别拘束。”
几个小娘子一起向庞太太称谢。
等庞太太走了,又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大公主叫得最响亮。
她好惋惜:“我的小鸡现在丑丑的,不好看了!”
汪明娘也说:“我的小鸡也变丑了,唉!”
庞君仪因没有养小鸡,反倒没了这一重遗憾。
她吃着瓜,突发奇想:“我们把院子的门关上,让小兔子出来跑跑吧?”
几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的来了兴趣,当下不约而同地应了声:“好!”
她们不嫌天热,在院子里玩得满头大汗,前边庞太太也没闲着。
她专程叫人备了好大一条鳜鱼,配上河虾、笋干和毛豆,叫厨房下锅烹制出来,鲜香扑鼻。
另配上韭菜炒螺蛳,乃至于香脆的爆鳝过桥面,到午饭时候,几个小姑娘美美地饱食一顿。
庞太太瞧着时辰,叫人铺了床,让她们去里间睡一会儿。
只是小孩儿哪有喜欢睡午觉的?
虽都躺下了,实际上都在那儿睁着眼睛说悄悄话呢!
庞君仪就悄咪咪地问自己的小伙伴们:“你们集了几张花神卡了?”
大公主跟阿好下意识对视了一眼:“什么是花神卡?”
搞得汪明娘吃了一惊:“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
再看那两人都在摇头,就很耐心地跟她们解释:“就是报纸里边会有的那种小卡呀!”
庞君仪光着脚从榻上跳下去,哒哒哒跑去自己书桌前一通翻。
最后抱着几张做工精巧的卡片重又回去:“新声出版社跟翠华堂的联名款——要是能集齐十二花神,就能兑换十六两银子和一整套的十二花神发钗!”
大公主跟阿好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实在觉得新奇。
那边汪明娘还在说呢,她有点郁闷:“我也想买来着,只是钱不够了,存钱罐里的那些,阿娘不许我动……”
大公主跟阿好又听到了一个新鲜词儿:“什么是存钱罐?”
这下子,汪明娘跟庞君仪,乃至于外间的庞太太都吃了一惊。
汪明娘下意识道:“宝珠,你没有存钱罐吗?”
大公主叫她这过分理直气壮的语气搞得有点茫然,但还是如实说:“存钱罐,是用来存钱的罐子吗?”
阿好思忖着说:“我觉得应该是。”
她们俩都没有,也没有接触过这东西。
大公主没有,是因为她的钱太多了。
阿好没有,是因为她没钱……
汪明娘跟庞君仪异口同声道:“对呀!”
紧接着汪明娘又问:“逢年过节的时候,长辈们不会给你们红包么?没有存钱罐,那你们的红包都放在哪里呢?”
大公主下意识道:“我阿娘给我收着呀……”
“宝珠,那你完蛋啦!”
庞君仪很同情地看着她,说:“我阿娘说要帮我收着的那些红包,统统都失踪啦!”
汪明娘心有戚戚:“我的也是!”
大公主:“……”
阿好:“……”
庞太太在外间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大公主还是替自己阿娘解释了一句:“其实也不是阿娘拿着啦,我的钱有专门的账房在管,我看她们都给记了账,应该是不会失踪的!”
庞君仪与汪明娘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装作明白了的样子,一起说:“噢噢!”
庞太太倒是真的懂,因那席话而短暂地怔楞住了。
那边汪明娘已经将话题转到了新的地方去:“你们知道吗?”
她神秘兮兮地说:“东都有个学校,会派来一个班的交流生,好像到时候还会跟我们比赛……”
……
阮仁燧美美地吃了一肚子西瓜,而后就拎着抄网往后院池塘里抓青蛙去了。
起因是夏侯夫人提了一句,说先前下过雨之后,后院池塘里就开始有青蛙叫,吵得人晚上睡不安宁。
阮仁燧立即表态——可靠的岁岁,要替外祖母扫除可恶的青蛙!
人是复杂的生物。
夏侯夫人是会溺爱孩子的长辈,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她不是个扫兴的长辈。
听外孙这么说,她马上叫人去准备抄网和水桶:“还得是我们岁岁呀,你要是没来,谁给外祖母捉青蛙?”
“外祖母有三个孩子,都不如我们小岁岁可靠!”
阮仁燧被这话给激起了雄心壮志,马上就撸起袖子,干活儿去了。
夯吃夯吃抓了半个多时辰,还真是逮到了好几只。
夏侯夫人看他小脸红扑扑的,估计也是热了,就没让他再继续抓:“好啦好啦,我听动静,就是这几只,全都抓住了——咱们进去吃点东西吧?外祖母有点饿了。”
阮仁燧拎着抄网,响亮地应了声:“好。”
夏侯夫人叫人去打了水来,亲自给他擦了头脸,又叫侍奉的保母去马车上去替换的衣裳。
刚才他在池塘里头乱跳,衣裳早就湿透了。
结果等保母取了干净的衣裳回来,扭头一瞧,那孩子已经歪在塌上睡着了。
想想也是,连玩带闹,怎么会不累呢。
夏侯夫人也没叫他起来,找了床小被子替外孙盖住肚子,在旁边静静地守着。
阮仁燧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将醒未醒的时候,忽然间闻到了一股香味儿。
他鼻子像小狗一样,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紧接着,嘴巴里被塞进去一点什么东西。
嚼嚼嚼。
香香的!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夏侯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岁岁,起来吃点东西吧,外祖母给你炸了薄荷排骨!”
阮仁燧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体:“好!”
他大口吃饭的时候,夏侯夫人就含笑在边上瞧着,那神情很慈爱,又有些难以言表的落寞。
时辰不早了,她知道,外孙该预备着回宫了。
不知怎么,她忽然间有点想流泪。
或许人上了年纪,就会这样吧。
阮仁燧吃里偷闲,瞧了外祖母一眼,就见她正瞧着手里边的报纸出神。
他忍不住问了句:“外祖母,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借着看报纸遮掩泪意的夏侯夫人稍有点慌乱地应了声:“噢,没什么……”
定一定神,又掩饰性地给他看报纸上登的消息:“翠华堂新出了十二花神的发钗,十月之前,居然不能直接购置,非得集齐了十二花神卡才行……”
……
披香殿。
阮仁燧还没有走进内殿,就先听到了潺潺流水一般的琴声。
他没急着进去,趴在窗外向里瞧了一眼,果然见他阿耶正在抚琴,他阿娘两手撑着腮,神情含笑。
哼!
不就是会弹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可是会捉青蛙!
阮仁燧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去:“阿娘,我回来啦!”
琴声戛然而止。
德妃侧过脸来瞧他,笑着朝他招招手:“你外祖母好不好,没有惹什么事儿吧?”
又注意到他还提着一只小桶:“这装的什么呀?”
阮仁燧献宝似的,洋洋得意地打开了桶盖。
里头的青蛙呱呱叫了起来。
德妃:“……”
德妃后退一步:“把这个小混蛋,还有他这一桶□□,都给我丢出去!”
阮仁燧倍觉不平:“……这是青蛙,不是□□!”
德妃铁面无情:“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都给我丢出去!”
阮仁燧:“……”
……
因翠华堂的十二花神卡,阮仁燧跟大公主深深地共鸣了一次。
大公主说:“我想集齐花神卡,把十二花神首饰送给阿娘!”
阮仁燧说:“我外祖母也很喜欢!”
姐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倍觉遗憾。
因为要租赁猴皮书包的缘故,他们俩的账户都被朱皇后下令冻结了……
别说是大规模集卡了,买报纸都费劲。
唉_(:з」∠)_
阮仁燧就化郁郁为动力,专心去鞭策承恩公府的人了。
被-闭门读书五日之后,阮仁燧给他们发布了任务。
参考新声出版社的时事报纸,用他们过去五天所学到的内容,延伸也好,深挖也罢,做一份主题报纸出来。
承恩公府众人:“……”
这,这两边儿扯得上关系吗?
小时女官在旁,倒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做报纸,具体来说,是选择报道内容和版块信息分类,其实是一项看似简单,实则上限极高的工作。
承恩公府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阮仁燧用一句话就让他们摸到了头脑。
他说:“承恩公,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做不好的话,我就从你的账上抽一万两,放进我自己的腰包里。”
“我敢保证,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替你主持公道的。”
阮仁燧斜眼瞧着他,说:“你是很了解我的,我这个人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是吧?”
承恩公:“……”
一些应该被打马赛克的画面在脑海中轮回播放。
承恩公梗着脖子,僵硬地应了声:“嗯。”
承恩公开始督促着底下的儿女们跟自己一起奋发努力,点灯熬油,研究着怎么用已学习内容制作一张报纸出来。
承恩公提交了一份已完成报纸。
阮仁燧否定了该报纸:“做得不好,重做。”
承恩公问:“敢问小殿下,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唉,”阮仁燧很随意地摆摆手,懒洋洋地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但是看见你们成果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了!”
承恩公:“……”
阮仁燧说:“你还是改一遍再拿来让我看看吧。”
承恩公忍气吞声地应了句:“好的好的~”
承恩公提交了第二次修改完成的报纸。
阮仁燧有点烦躁:“乱七八糟的,这都是些什么?你还是不明白我想要什么……”
承恩公:“……”
承恩公忍气吞声地应了句:“好的~”
承恩公提交了第三次修改完成的报纸。
阮仁燧满脸无语:“承恩公,不要带着情绪工作,你是糊弄我吗?你是在糊弄你自己!”
他一拍桌子,断然道:“重做!”
承恩公:“……”
承恩公默然良久,终于浑浑噩噩地应了句道:“好。”
承恩公提交了第四次修改完成的报纸。
阮仁燧摸着自己小小的下巴,聚精会神地看了很久。
有门儿!
承恩公看得精神一振!
还没有振完呢,就见那小子抬起头来,脸上带笑,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觉得还是第一版更好一些呢……”
承恩公:“……”
承恩公同时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承恩公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第144章 第 144 章 天呐,你们也太幸运了……
阮仁燧惊异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承恩公府诸多男女当中, 的确有人在压力当中产生了动力,从最初的一块顽石,被历练得迸现出了一点火花。
一个是刘五娘子。
这其实并不稀奇——从一开始他跟大公主就知道, 这是承恩公府里唯一成器的人,读书的成绩不俗。
另一个人就十分地出乎预料了。
是承恩公世子。
头几天的学习结束,授课太太发了卷子进行考核, 他的成绩居然仅次于刘五娘子,排行第二!
且兄妹俩只是差了一筹罢了!
搞得阮仁燧十分疑惑, 私底下悄悄地问授课的太太:“他是不是抄的?”
又蛐蛐说:“你看他这笔烂字,写得跟狗爬似的!”
授课的太太:“……”
授课的太太虽然对承恩公世子无甚好感, 但还是说了句公道话:“世子虽然品行低劣, 但是领悟非凡,这回的试题, 的确都是他自己作答,并未抄袭。”
阮仁燧倍觉惊讶!
回宫之后,他跟他阿娘说这事儿,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能‘领悟非凡’?”
德妃瞥了儿子一眼,说:“你真是大惊小怪, 他像他母亲呗, 费氏夫人本也是神都城里有数的才女啊!”
“他的资质其实是好的, 只是久在鲍鱼之肆, 品德败坏, 人又惫懒, 再好的天资, 也经不住这么挥霍啊!”
再低头瞧一眼自己聪明又可爱的儿子,当下笑容满面,美美地说:“就像岁岁也像阿娘, 我们俩都一样的聪明似的!”
阮仁燧:“……”
圣上原本还半蹲在地上,侍弄德妃那棵刚开花的垂丝茉莉,闻言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
阮仁燧与德妃一起对着他怒目而视!
母子俩阴沉着脸,异口同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没有,”圣上一边笑,一边说:“爱妃说得很是,我看岁岁青出于蓝胜于蓝,头脑不在爱妃之下!”
阮仁燧:“……”
德妃:“……”
惹得母子俩欲言又止。
总觉得这几句话里边充斥着阴阳怪气,但听起来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宫内上下都在为太后娘娘即将到来的生辰做准备。
上至后妃,下至皇嗣,均是如此。
阮仁燧虽成功研制出了烤饼,但过生日哪有送饼的?
就跟能把面条做得有模有样的大公主商量着,姐弟两个分工合作,一起努力。
大公主做面条,阮仁燧做浇头,一加一大于二,双赢!
朱皇后很赞同他的巧思,大公主也没有异议。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等真的到了那一日,姐弟俩都起了个大早,跟自己阿娘分头行动。
他们俩直接去千秋宫,德妃与贤妃则先去给朱皇后请安,末了,再与一众嫔妃一起往千秋宫去。
初秋的清晨略有些凉意,深吸口气,有种露珠入肺的感觉,清冽又明澈。
小梁娘子坐在廊下织围巾,看那围巾的大小和长短,应该是给陪伴她的小猫织的。
那狸花猫竖着尾巴,正推着一个毛线团,快活地满地乱转。
冷不防被齐王捉住,怪笑着吸它毛茸茸的肚子:“家花那有野花香啊,你说是吧,小狸花?”
然后在小梁娘子发飙之前,他赶紧放下猫,一溜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阮仁燧跟大公主钻进厨房,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之下,从容又稳妥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小时女官本就是侍奉太后娘娘的女官,这时候自然在侧,唯恐从厨房到前殿发生意外,遂亲自端了那碗面,又叫文惠女官端了浇头,协同他们俩一道往前殿去。
一直到了门外,侍从入内通禀之后,才蹲下身,与文惠女官一起,小心地将托盘递还给姐弟俩。
太后娘娘虽早就知道朱皇后的安排,但真的见到最终成品,还是吃了一惊。
她瞧一眼碗里边宽窄不一的面条,再瞧瞧旁边的浇头,低头看两个孩子,眸光少见地十分柔和:“学了很久吧?”
两个小孩儿同时点头。
大公主用力地强调:“很久很久很久!”
对于五岁的她来说,一个月的确就是很久很久了!
太后娘娘听得莞尔,将浇头倒在面上,执起筷子,将其慢慢地吃完了。
最后她叫两个孩子到近前来,伸臂轻轻地抱了抱他们:“这份贺礼我很喜欢,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
等朱皇后协同妃嫔们过来,太后娘娘就说:“皇后母仪天下,很有国母的风范,德妃跟贤妃也把孩子教得很好,统统都有赏。”
一后二妃听得受宠若惊,赶忙上前来谢恩。
太后娘娘过寿,各处送来的贺礼,自然是各显神通。
朱皇后送的,是她协同尚仪局诸多女官编纂的白话版《四书》,这也是她作为国母,入宫多年以来一直都在做的一件事情。
有韩王妃在前边开路,大力推行白话文的普及,朱皇后一边以国母的身份为她站台,一边也着力于推广以白话的形式,尽量通俗易懂地讲解典籍,以便于那些出身平常,相对缺乏求学条件和名师的女子也能读书求道。
太后娘娘很喜欢这份礼物。
德妃送的与朱皇后所赠略有些相似之处。
她把自己在写的那本书的第四章写出来了,又出钱叫易女官在神都城里建了一座招收适龄女童的学堂。
德妃说:“我想着太后娘娘身份贵重,识见远胜于我,无论送什么贺礼,都不过是班门弄斧,不如做点有益的事情,聊以尽心。”
太后娘娘面露讶然,问她:“学堂招收了多少学生?”
德妃回道:“五个班,一百五十个学生。”
太后娘娘又问:“打算学些什么呢?”
德妃顿了顿,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太后娘娘,那其实就是个草台班子,招收的学生也并非出自富庶人家。”
“我与院长商量过了,叫她们认识些日常的字,能写出来,明白一百以内的计算就是了……”
太后娘娘不置可否:“怎么保证她们每天都去呢?”
德妃不假思索道:“管饭呀,家里边少个人吃东西,她们的爹娘当然就愿意啦!”
太后娘娘脸上这才真正地露出笑容来:“德妃顾虑得很周全,这件事情办得很好,是用了心思的。”
她目光短暂地在朱皇后脸上掠过,思忖之情一闪即逝,再转向德妃时候,笑容就像是蜻蜓点水似的,倏然一现。
紧接着,竟很少见地跟德妃说了句家常:“我听说你弟弟进了羽林卫,在里头吃苦耐劳,很稳得住,这是你这个姐姐的荣耀,也是夏侯家的喜事。”
德妃没想到弟弟竟然入了太后娘娘的眼,实在吃了一惊!
回过神来,大喜过望,结结巴巴地说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是,是太后娘娘教得好……”
太后娘娘听得莞尔,倒是没再说别的。
有了朱皇后和德妃珠玉在前,其余人送的贺礼,即便再如何稀奇珍贵,也都显得不过如此了。
再之后神都城里的显贵们依次登场,贺礼流水一样地送过来,太后娘娘至多也就是笑一笑,点点头,如先前褒赞朱皇后和德妃一样的事情,再没有发生过了。
唯一引起波澜的,大概就是承恩公府的献礼——自制报纸一份。
有理有据,图文并茂。
太后娘娘即便对此事早有耳闻,也微觉讶异,知道事情原委之后,倒是叫人赏赐了承恩公世子和刘五娘。
阮仁燧摸着自己的荷包,也觉心满意足。
承恩公还是很懂事的,具体表现在,当阮仁燧这个监工第十二次让他修改内容的时候,他偷偷地塞给了阮仁燧一个信封。
合不合格,阮仁燧一摸厚度就知道了!
验收通过!
德妃在外边建设学堂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灵感。
他虽然找不到小庄,但也可以设法改变小庄们的生活状态嘛!
天下流离失所的孤儿,每少一个,都是一件幸事!
小时女官还记得之前跟阿好许诺的事情,悄悄地领着她去看年轻的越国公夫妇。
大公主跟成安县主不知怎么凑到了一起,正在跟朱氏夫人和坐在她身边的朱正柳说话。
如今的定国公府世孙、未来的朱少国公现在虽还不到十岁,但也已经显露出惊人的昳丽。
那深邃的眼窝和挺秀的鼻梁,乃至于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和浓密得如同一把小扇子似的睫毛,都告诉所有人,他成年之后一定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只是此时此刻,相较于尚且年幼的朱正柳,还是正在议婚年龄的邢国公世子更加引人注目些。
阮仁燧记得,他成年之后,神都城里公认的两位第一美人——第一美人有两位,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其中一位,就是邢国公世子的独生女儿。
想到此处,他忽的反应过来:倒是没怎么听说过邢国公世子娶的妻室出身哪一家……
中山侯夫人还很遗憾地跟弟妹说呢:“可惜咱们家没有适龄的女孩儿,邢国公世子的人才容貌都很出挑,是个良配。”
她弟妹小声说:“听说前不久在宁国公府里,还有人瞧见邢国公夫人私底下跟东平侯夫人说话呢!”
中山侯夫人会意过来:“东平侯府的大姑娘,年纪也差不多了,郎才女貌,倒是合宜……”
她弟妹没再说话。
中山侯夫人还纳闷儿呢:怎么不继续说了?
一扭头,就看弟妹悄悄地朝她努了努嘴儿。
中山侯夫人一眼瞧过去,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
不远处,承恩公世子正同东平侯夫人躬身行礼。
……
东平侯夫人有点不耐烦,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毕竟承恩公世子这么客气不是?
尤其今天身在千秋宫,又是太后娘娘的寿辰之日,要是跟她母家子侄闹出点什么来,到底也不好看。
便也就含糊着跟承恩公世子说了几句话。
承恩公世子表现得也很客气,礼貌地问候过她之后,才将目光转向她的女儿:“大娘子一向可好?”
苗大娘子跟在母亲身边,目不斜视,说:“好。”
承恩公世子察觉到了她的冷淡,微觉窘迫,只是很快便振作起来,重又笑道:“我近来在家闭门读书,感悟颇多,只是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不知道方不方便私下请教大娘子一二?”
苗大娘子说:“不方便。”
承恩公世子:“……”
承恩公世子叫她噎得一顿,脸上一阵泛红,踯躅再三,终于没再说什么,同东平侯夫人行个礼,与她辞别:“夫人且坐,我这就走了……”
东平侯夫人礼貌性地笑了笑:“世子慢走。”
承恩公世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他才走出去没多远,就听见身后苗大娘子跟母亲说:“阿娘,你跟这种人这么客气干什么?”
承恩公世子险些原地栽倒。
东平侯夫人微觉尴尬:“你小点声啊……”
苗大娘子冷哼一声:“我顶天立地,又没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为什么要小点声?”
“装得人模狗样,是给谁看?”
她目光冷冷一斜,毫不客气道:“真有这份心,早就去费氏夫人面前负荆请罪了,插个鸡毛掸子,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
苗大娘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东平侯夫人:“……”
旁边就有人看不过去,说:“苗大娘子,世子也没对你做什么,只是虚心求教而已,你这么说,就太刻薄了吧?”
苗大娘子眼睛一瞪:“毛三,关你什么事?你心疼他,追上去哄哄啊,他又没走远!”
毛三娘子听得急了:“你胡说什么呢,我跟他又不熟!”
苗大娘子毫不客气道:“不熟就闭上你的嘴,少管闲事!”
毛三娘子红了眼睛,委屈地抿着嘴,倒是真的没再说话了。
旁边她的几个小姐妹低声宽慰了她几句,拉着她避到别处去了。
东平侯夫人实在无奈:“世琰,你这个脾气,也真是……”
……
德妃这一日过得实在是很舒心。
如今的她,可以说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了,又极得圣心,实在是炙手可热。
笙歌散尽,回到披香殿之后,她身上的香粉气味当中掺杂了一点酒香,两颊也透着酒醉醺然的浅粉。
她捧着儿子肉乎乎的小脸蛋,笑眯眯地道:“岁岁,你知道吗?太后娘娘夸你小舅舅了!”
德妃美得不得了:“真好!”
说完,忽的想起另一事,当下“mua”一声,亲在了儿子脸颊上:“我们岁岁费心费力做了浇头,太后娘娘说很好吃,你太厉害啦!”
她说:“阿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呢!”
寿宴完美落幕,阮仁燧和大公主的努力也有了成果。
朱皇后叫人把猴皮书包送到九华殿去,让大公主背一天。
只是同时也说:“只能在宫里边背,不能将此事流出宫外。这只猴皮书包是已经做成了的,也就罢了,要是上行下效,风行神都,不知会有多少生灵因此遭难呢。”
大公主兴奋不已地应了。
背上身美美地在九华殿里转来转去。
她叫贤妃:“阿娘,你看我身上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起初,贤妃说:“天呐,哪儿来的猴皮书包?真是太可爱了!”
等大公主第三次、第四次问的时候,她就开始烦了。
贤妃就说:“别在这儿转悠了,你不累吗?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别让我看见你!”
大公主气坏了:“阿娘,你以后再别指望我做面条给你吃了!”
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背着猴皮书包,往披香殿去了。
一来呢,是去跟弟弟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二来嘛……
大公主心里边其实也明白,她之所以能赢,还是因为弟弟花的钱太多了。
岁岁在让着自己。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爱姐姐。
大公主决定跟弟弟分享猴皮书包的使用权。
阮仁燧实在是很感动——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投机取巧。
五岁孩子的纯粹的喜欢,跟活了两辈子的他的喜欢,其实是不对等的。
他的退让,其实并不是多么大的付出,但大公主此时此刻的分享,却是真心实意的对弟弟的爱护。
阮仁燧不肯占姐姐的便宜:“大姐姐,你背吧,我明天再背。”
大公主不肯占弟弟的便宜:“岁岁,你背吧,其实本来就该是你第一个背的!”
两孩让包。
让来让去,到最后终于达成协议。
一起背!
猴皮书包有两根带子呢!
大公主的右肩上挂着一条,阮仁燧的左肩上也挂着一条,猴皮书包悬在中间。
猴尾巴在中间晃来晃去。
姐弟俩好像共同挑着一桶水似的,满宫里乱走。
见到的人没有不笑的。
德妃气个半死,都顾不上大公主是贤妃的女儿了,一视同仁地骂了一句:“你们俩有毛病啊?这是什么怪样子!”
圣上知道之后也笑了半天,又问他们姐弟俩:“你们是怎么背的?”
姐弟俩又给他演示了一下。
结果圣上又笑起来,很久之后才停下。
最后他提笔画了一幅画,挂在了御书房的静室里,不过这事儿姐弟俩现在是不知道的。
结束了赚钱任务之后,他们俩重回财务自由状态,并且开始沉迷抽卡。
阮仁燧想着外祖母对着十二花神的发钗消息看得那么认真,怎么能不想方设法帮她筹措一套?
大公主想的则是阿娘如果佩戴十二花神的发钗,一定很漂亮!
姐弟俩开始每天都买报纸,试图做那个集齐十二花神的幸运儿。
只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幸运儿之所以是幸运儿,就是因为太少了。
朱皇后有跟德贤二妃开过会:“孩子还小,不要让他们养成挥霍无度的恶习,如若不然,让他们在外边读书,知晓民生,不就成了一句空话?”
因这缘故,二妃都限制了两个孩子的零花钱数量。
而沉迷抽卡的结果,就是他们俩很快就把这个月的零花钱全花光了,而这个月却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大公主痛心疾首:“我们姐弟俩被人算计了!”
阮仁燧痛心疾首:“都是资本害的……”
小时女官忍着笑,从袖子里摸出来两只荷包:“皇后娘娘体贴两位殿下的难处,额外开恩,给了你们俩一人一点钱,这回要不要省着点花呢?”
阮仁燧与大公主一起接过了那只荷包,两根稚嫩的韭菜,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精准收割他们的镰刀。
小时女官含笑瞧着他们俩小小的背影,摇头失笑。
她轻轻朝那书店的老板递了一个眼色过去。
那娘子不动声色地朝她点了点头。
……
太后娘娘过寿的时候,两位皇嗣送了她一份很合心意的礼物。
是以当她知道那两个孩子最近沉迷集卡,想要给自己的长辈赠送礼物的时候,也就回赠了他们一份小小的礼物。
她问小时女官:“翠华堂十二花神里的梅花神,到底有多少张?”
小时女官还真是去打听过:“不多不少,每天一张。”
一个月至少也有三十张。
不要觉得这个数字很大,相较之下,每天以近十万数发行的报纸数量更大!
每天一张,将近十万分之一的集齐概率!
小时女官轻声问:“不然,我叫人去翠华堂走一趟,让他们专门送两张卡来?”
“不必,”太后娘娘摇头道:“买两天的报纸就能得到,何必越矩?”
她说:“你去办吧。”
小时女官含笑应了声:“是。”
……
大公主捧着自己刚买到的那张卡,双手合十,将其夹在掌心里,十分虔诚地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所有走过路过的神仙们,一定保佑我抽到梅花卡呀!”
阮仁燧在旁失笑:“大姐姐,同样的咒语,你都念过多少次了?没用的!”
大公主置之不理,又念了两回,凑齐三遍之后,小心翼翼地将装载卡片的封皮打开了。
她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阮仁燧起初一怔,回过神来,错愕不已:“不,不会吧?”
大公主高高地将手里的卡片举了起来:“看,是梅花卡!”
阮仁燧大吃一惊!
大公主兴奋得脸都红了,对着那张朝思暮想的卡片看了又看,忽的想起弟弟来,又叫他:“岁岁,你学着我的样子,也念三遍咒语,梅花卡肯定就来找你了!”
阮仁燧很迟疑:“这……”
大公主急得跺脚:“快呀,趁着那些神都还没走!”
阮仁燧事后回想起来,颇觉无地自容——他居然真的那么干了!
好傻啊!
小时女官含笑站在门外,手捂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门内传来两个孩子的惊叫声,紧接着就是欢腾的笑声与溢出门来的喜悦。
阮仁燧跟大公主像是两匹脱缰的小红马,脸蛋兴奋得红通通的,一起从里头哒哒哒飞奔出来。
两只小手,同时高举起来:“小时姐姐,你看!”
“天呐!”
小时女官笑眯眯地看看这张,再看看那张,惊叹不已:“你们也太幸运了吧!”
第145章 第 145 章 臭东都的上我们神都要……
对着面前的两张梅花卡看了又看, 阮仁燧察觉到这事儿可能存在猫腻了。
要说他抽出了一张梅花卡,亦或者大公主抽出了一张梅花卡,这其实都不稀奇, 可是姐弟俩同时抽取到——这就太太太稀奇了!
概率接近于零!
阮仁燧猜想,八成是有人暗地里悄悄设计,叫他们俩如愿以偿的。
只是, 这个人会是谁呢?
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出来。
大公主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美美地将卡片收进包里,还约着弟弟:“岁岁, 今天中午放学之后, 我们一起去兑奖——兑完之后再去吃饭!”
阮仁燧将那点杂乱的小心思抛开,响亮地应了一声:“好!”
……
新声出版社。
宁禾子入职不到一个月, 就很是做出了一番成绩。
今次与翠华堂的联名,就是在她倡导之下进行的,现下看来,成绩实在不错!
孟敏如依据上司的安排,在她做完联名事项之后, 又安排她去审核部门轮岗, 到今天, 已经是第三日了。
宁禾子没进行审稿之前, 总觉得这是个相当逍遥自在的工作。
看看别人写的书, 就相当于是工作了, 这多舒服?
等真的开始做之后, 才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
单纯地看书,是一种享受,是精神上的共鸣和灵魂的颤栗。
而审稿……
说得难听一点, 就是屎里淘金!
精品的确是有,但是极其稀少,更多的还是稀烂的文笔、糟心的人设,甚至是恶臭不堪的意淫故事!
宁禾子审了两天,人就有点萎了,千挑万选最后留下了三篇,送到孟敏如面前去,结果还是有一篇被退回来了。
她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一篇不行呢?”
孟敏如就用铅笔在她觉得不妥当的地方圈了一笔:“禾子,你看这里。”
宁禾子看了一眼,为之了然。
孟敏如圈出来的那个情节,是女主角心疼丈夫挨饿,悄悄将家里仅剩的口粮都给了他,丈夫知道之后,狠狠地打了她一顿……
你把爹娘放在哪里?
这岂不是让我不孝!
宁禾子踯躅着说:“敏如姐姐,其实我也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只是我觉得,在情节背景之下,这么行文是合乎逻辑的……”
孟敏如却说:“禾子,暴力就是暴力,不要把它合理化。”
“不要把自己拘束在女人的视角里,也要学着用男人的视角去看待问题。”
孟敏如问她:“你觉得这个男人对妻子动手,是因为孝道,是因为无奈和自责,他虽然使用了暴力,但本质上仍旧是个好人,他的妻子应该理解他,是不是?”
宁禾子迟疑着点了点头:“嗯……”
孟敏如因而微微一笑:“禾子,你要知道,易地而处,如果一个男人把仅有的口粮给妻子吃了,妻子吃完之后还将他痛打一顿,然后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他,后边会发生什么事吗?”
宁禾子面露茫然。
孟敏如起身,从旁边被堆成小山的退稿当中抽了一本,打开之后翻了几页,递过去给她看。
宁禾子低头一瞧,脸上神色随之一变。
萧乾攥紧了拳头,目光嗜血:东方静,你竟敢如此辱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们东方家鸡犬不留!
宁禾子:“……”
孟敏如特意看了一眼投稿人的名字,指给她说:“看,这是个男性作者,我觉得他的态度,是可以代表很大一部分男人的,你觉得呢?”
男人受到侮辱,第一反应就是“你这个贱女人,我要杀你全家”!
女人受到侮辱,反倒要替对方思前想后,自我反省?
宁禾子脸色变了又变,若有所思:“敏如姐姐,我心里有很多想法,但是一时半会说不出来,等我回去好好想想,我们再来聊这个问题,好吗?”
孟敏如笑着应了句:“好啊,我随时恭候。”
……
大公主因存着一点心事,一整个上午,坐在教室里,都有点心不在焉。
汪明娘跟庞君仪都有所察觉,下课的时候都问她:“宝珠,你怎么啦?上课的时候总是走神儿,太太都看了你好几眼!”
大公主嘿嘿一笑,想一想,觉得这也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情,就把自己那张梅花卡从包里取出来,很宝贝地给她们看。
“你们一定不知道我抽到了什么——”
汪明娘跟庞君仪起初也没在意,凑头过去一瞧,不由得齐齐“哇塞”了一声:“梅花卡!”
周围的同学听见声音,齐刷刷看了过来。
刹那之间,大公主就成了全班最靓的仔!
“元宝珠居然抽到了梅花卡……”
“天呐,她的运气怎么这么好?”
还有人问她:“宝珠,我能不能用别的东西跟你换?我现在就只缺这一张卡了!”
大公主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
她说:“我也是买了很多次,才买中的呀!”
惹得其余同学们又羡慕,又妒忌,还有人迫不及待地出去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别班的好友——我们班的元宝珠,居然抽到了梅花卡!
到下一节课开始,班里边还乱哄哄的,上课的太太进来之后连敲了数下桌子,才终于安静下来。
大公主一边听课,一边摩挲着口袋里的那张卡片,她头一次觉得煎熬,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好容易熬到了这天上午的课程结束,她马上叫上弟弟,乘坐马车,一起往翠华堂去了。
路上小时女官还说呢:“翠华堂这桩买卖做得真值,原就是神都城里有数的首饰铺子,花神卡之后,一下子满城皆知,几乎人人都在议论了。”
大公主听得不明所以:“翠华堂很有名吗?”
小时女官应了声:“是呀,不只是神都城,天下各处要城里都有他们家的铺子——翠华堂是师家名下的产业,师家可是天下闻名的豪商。”
阮仁燧托着腮坐在一边,瞧一眼手里的梅花卡,再瞧一眼大公主,心下颇觉有趣。
因为后来师家投向了大公主,且这事他还真是羡慕不来。
因为本朝有数的几家豪商,只有师家历代都是女家主,相应的,她们会倒向大公主,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据说很久之前,师家还是由男家主掌家的。
这个男家主膝下有一对孙辈,孙儿愚钝,孙女却极聪慧。
师家的这位家主很器重孙女,搞得做哥哥的孙儿心态失衡。
他私底下跟自己的妹妹蛐蛐儿:“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早晚都会嫁出去的,师家只会属于我!”
他妹妹就去问自己的祖父:“祖父,奇货可居是什么意思?”
师家家主就给孙女讲了这个成语的由来。
他孙女又问:“那您觉得,如果真是要成就婚姻的话,对于神都城里的权贵们来说,是一个美人更难得,还是美婿更难得呢?”
师家家主叫孙女问得怔住,思忖之后,还是如实说:“美婿更为难得。”
他孙女就理直气壮地说:“那您应该把哥哥嫁出去,让我来继承家业啊,这样才能谋夺最多的好处,不是吗?”
她说:“商家女想要上嫁,何其难也?想进高门大户,多半只能做妾!”
“可哥哥就不一样了,他生得好,身量也在那儿摆着,要是愿意嫁进高门,总会有贵女愿意要的,毕竟咱们师家虽是商户,但也算是商户里头有头有脸的了不是?”
又说:“且高门大户,子弟众多,我要是平嫁一个偏支子弟,只怕是帮不上家里什么忙,给嫡出子弟做妾,您难道敢指望一个妾当家做主?”
“但哥哥就不一样了。”
“愿意给女儿娶夫的,多半都有所倚仗,且真心疼爱女儿,但凡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就够咱们家嚼用了!”
师家家主:“……”
师家家主被说服了!
这很有道理啊!
完全无法反驳!
是以一直以来,师家都孜孜不倦地在延续这条道路——给高门大户的贵女们培养夫婿!
老实说,产出可比送女儿去做妾高多了!
而且说出去也好听——让儿子做高门女婿,不比让女儿做妾强?
阮仁燧要是没记错的话,上一世,广德侯府的毛三太太,就是娶了师家的郎君。
马车一路往翠华堂总店驶去,没等到地方呢,就先停下来了。
起初阮仁燧以为是堵车,掀开车帘来瞧了一眼,才知道是有人在前拦住,过来说话。
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脸上带笑,隔着车窗瞧见他,马上叫了句:“小郎君。”
他问:“你姐姐是不是也在车上?你们的那张梅花卡,卖不卖?”
阮仁燧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开了价:“六百两,买一张卡,如何?”
大公主听得眉毛一竖,马上就说:“不卖!”
那人轻轻“哎”了一声:“小娘子,六百两其实已经不少了,那套十二花神钗,顶多也就是五百两……”
大公主死死地攥住自己那张卡:“反正不卖,你走吧!”
那人还不肯放弃:“就是这几个月的功夫罢了,到年底,十二花神钗就能花钱去买了,你等几个月,净赚一百多两——你知道一百多两是多少钱吗?”
大公主不跟他说话了。
阮仁燧往窗边一靠,朝他晃了晃自己那张梅花卡,很诚恳地说:“梅花卡啊,其实我也有一张……”
那人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小郎君,你愿不愿意——”
阮仁燧笑眯眯地开价:“十万两。”
那人楞了一下:“什么?”
阮仁燧给他示意自己手上的那张梅花卡:“十万两,换这张卡!”
那人勃然大怒:“你怎么不去抢?!”
阮仁燧眉飞色舞道:“我这不是正在抢吗?”
那人:“……”
空气短暂地静止了几瞬。
阮仁燧抢劫失败。
那人愤愤离去。
“真是的,他搞什么啊!”
大公主有点不高兴:“千辛万苦抽出来的卡,怎么可能说卖就卖?”
阮仁燧方才玩闹归玩闹,但倒是真的能够理解:“是个二道贩子吧。”
他说:“从我们手里边收了卡,再去卖给别人,他赚取差价。”
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为这么一张卡高价买单的。
想出风头的,赠送上司的,亦或者是用来讨心上人欢心的……
阮仁燧曾经在基层待过,期间见识了很多的人和事,因而有所猜测。
大公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也没深问。
马车一路到了翠华堂门前,终于慢慢停下。
作为闻名天下的首饰铺子,翠华堂的总部占据了半条街,楼起五层,耀晶夺目,富丽堂皇。
临近午饭时间,街面上正是人多的时候,车马熙攘,络绎不绝。
尤其翠华堂又是首饰铺子,多有名流贵妇往来,交通稍显拥堵,就更是寻常之事了。
楼上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小娘子,约莫六、七岁的样子,正百无聊赖地伏在窗边,向下张望。
她忽的注意到,楼下有两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拐角那儿,贼眉鼠眼地瞧着一辆刚驶过来的马车……
她看得心神一动,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紧接着就见那马车停住,车帘一掀,先从里边跳下来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子。
再一错眼,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已经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去了——
她当时就大喊一声:“小心,有贼!”
店内其余人听见动静,吃了一惊,纷纷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过去。
一个年轻郎君很关切地走上前去:“明珠,发生什么事了?”
唤作明珠的小娘子正要指给堂兄看,再一低头,就见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已经被扭住膀子,按在地上了……
明珠:“……”
明珠心想:神都人的反应还挺快!
阮仁燧也很惊奇——居然会有人想来抢劫他?!
真不是他吹牛,他跟大公主同时在场的时候,抢劫他成功的概率,还比不上抢劫国库高呢!
倒是有一点……
事发之前,他好像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阮仁燧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看向了翠华堂的二楼。
那上边儿站着一个小娘子,瞧着比大姐姐还要大上一点,这会儿也正瞧着他。
大公主也听见她刚才喊的那一声了,领受了对方的好意,当下很客气地跟她道谢:“这位不认识的小姐姐,谢谢你啦!”
那小娘子盯着他们姐弟俩看了会儿,目光尤其在大公主院服的名字上停了停,而后道:“你们是龙川书院的学生——你就是元宝珠?”
阮仁燧与大公主俱都听得一怔。
大公主不太喜欢她的语气,当下皱起眉来:“那又怎么了?”
那小娘子微微抬起下巴,显露出一点骄傲的模样来:“不怎么。”
“元宝珠,我们两个人真是很有缘分。”
她自我介绍说:“我叫元明珠,来自东都的乐山书院,是应你们孟院长之请,来神都游学的。”
元明珠说:“元宝珠,你要记住我,因为我跟我的同窗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打败你们的。”
“别以为神都的书院就有多了不起,我们东都也绝不逊色,数数做帝都的时间,还不定哪边儿长呢。”
阮仁燧:“……”
大公主:“……”
大公主真有点生气了:“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有什么好神气的!”
元明珠抬着下巴,优等生的倨傲扑面而来:“我看过你们的入学试题,且也做过你们的入学试题,我拿了二百八十分,跟你们的第一名一样。”
“哦,我也看见过你的名字。”
她哼了一声,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样,轻飘飘地说:“元宝珠,你是第七名还是第八名来着?”
“不好意思啊,我从来不记手下败将的名次,按理说你都没有资格被我下战书的!”
大公主:“……”
什么?
她也做了龙川书院的入学试题,还拿了二百八十分?!
但是,即便拿了二百八十分,也不能这么说话!
大公主气坏了,意欲争辩,偏偏又被对方的分数压得死死的。
她气急败坏:“你——元明珠,你这个可恶的坏蛋!”
元明珠听得不痛不痒,又扭头去看跟她同样穿着龙川书院院服的阮仁燧。
她念出了对方院服上的名字:“侯永年……”
“哦,不记得看过这个名字。”
元明珠很随意地问他:“侯永年,你够资格做我的对手吗?”
纯血混子阮仁燧:“……”
阮仁燧结结巴巴:“我,我……”
元明珠啧了一声:“好了,不要说了,我明白了。”
她露齿一笑,朝底下二人摆了摆手:“明天见,一个月之后,还会有公开联考的,到时候,你们可不要输得哭鼻子哦!”
阮仁燧:“……”
大公主:“……”
元明珠从容离去。
“啊啊啊啊啊真是可恶!!!”
大公主气得原地乱跳:“她有什么好神气的?考二百八十分了不起吗?!”
紧接着开始地域歧视外加语言攻击:“臭东都的上我们神都要饭来了!”
阮仁燧:“……”
第146章 第 146 章 能者多劳,智者多虑,……
小时女官有点想笑, 只是瞧着大公主实在是很生气的样子,这才强行忍住,极力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随行的禁卫将那两个小贼扭住, 刚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就有京兆府的差役闻声赶来了:“怎么回事?!”
小时女官此时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是翠华堂门外,日进斗金之地, 京兆府专门在这儿设置巡查点,是很正常的事情。
阮仁燧却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儿。
他轻轻地拉了拉小时女官的手, 后者会意地低下头。
就听他小声说:“让他们带着那两个小贼走,再叫人悄悄跟上去, 看会发生什么。”
小时女官听得心绪微动, 行动上倒是没有迟疑,三言两语将事情同差役们讲解明白, 又叫人将那两个小贼交付出去。
那几名差役问了有无人员受伤,亦或者损失财务,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这才押解着那两名小贼离开。
等他们走了,小时女官才问:“您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吗?”
阮仁燧根据自己前世基层工作的经验, 告诉她:“就是有点奇怪啊, 谁都知道翠华堂里多得是金银珠宝, 为什么不来抢?”
“还不是因为知道这里防范严密, 金吾卫和京兆府甚至都专门设置了巡查点?那两个小贼, 居然敢在这里动手。”
小时女官笑道:“天下之大, 总会有眼皮子浅的, 亦或者脑袋一热,就做蠢事的人啊。”
阮仁燧却摇摇头:“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该去抢从翠华堂里买完东西出来, 且捧着盒子的人,不是吗?我们才刚过来,他们怎么知道我有东西可以被抢?”
又说:“我觉得,这两个人跟之前拦住我们车马的人,应该是一伙的……”
小时女官惊讶不已地看着他,思忖几瞬之后,由衷地道:“受教了!”
阮仁燧看她没有格外的动作,不禁有点着急:“不让人跟上去看看吗?”
小时女官莞尔:“涉及到您二位的事情,不需要吩咐,就会有人去进行后续处置的。”
有人在神都街头抢劫皇嗣,谁知道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不差个底朝天,是不会结束的。
小时女官就是有点惊奇:“您好像对神都基层的事情很了解啊……”
阮仁燧:“……”
阮仁燧心头一痛。
他板着脸,面无表情道:“小时姐姐,你也不想我问你为什么之前总喊着要减肥,结果却越减越肥吧?”
小时女官:“……”
好,好恶毒的类比!
小时女官当即就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不肯多问了!
……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进了翠华堂的门,很顺利地兑换到了十六两银子和一整套十二花神钗。
每一支发钗都很漂亮。
时维八月,正是紫薇花盛放的时节。
粉紫色的琉璃花瓣晶莹剔透,一朵朵,一簇簇,绚烂如梦,汇聚在长柄银钗之上。
阮仁燧觉得还挺漂亮的,他甚至于已经等不及要送去给夏侯夫人了。
那边大公主反倒反响平平。
她现在心里边儿容不下紫薇花钗,也已经把十二花神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公主心里边就只有一个人——可恶的元明珠!!!
姐弟俩暂时分道扬镳,阮仁燧当即跑了一趟夏侯家。
夏侯夫人原还在午睡呢,知道外孙过来,又惊又喜,迎出去的时候,头发还有点乱。
一边领着外孙到里头来说话,一边吩咐人去切瓜:“不是还有杨梅和荔枝?都取一些来。”
再知道外孙这回过来,竟是集齐了十二花神钗,专门送给自己的,霎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们岁岁真是太会体贴人啦,你怎么这么乖?”
她感慨不已:“外祖母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才能遇见这么好的小外孙呀!”
阮仁燧笑眯眯地捧着杨梅吃,又注意到室内冰瓮里正冒着凉气,不禁有些惊奇:“咦——”
夏侯夫人会意过来,笑着告诉他:“你小舅舅今上午回来啦,羽林卫给他们放了一天假,叫回来好生刷洗刷洗,明天再去。”
又有点心疼:“一下子就看出瘦来了,脸也黑了,肩膀那儿都被晒脱了皮,唉,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
阮仁燧左右瞧瞧,问:“小舅舅现在人在哪儿?”
夏侯夫人“嗐”了一声,说:“出去啦!”
她说归说,心里边还是挺高兴的,脸上不自觉地露了笑容出来:“小怡说,在营里边的时候,东平侯世子很关照他,既出来了,总得过去正经地拜会一次——说话做事,都有大人的模样了。”
又说:“总共就放这么一天假,回来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吃了一大盆饭,琢磨着东平侯府那边儿也该用完饭了,就过去了……”
阮仁燧也跟着笑了。
挺好的。
他心想:上辈子可没有这回事,小舅舅没有进羽林卫,跟东平侯世子也没有产生过任何交际。
上辈子小舅舅真正入仕,还是在几年之后,年满十八岁呢!
今生发生这样的改变,虽然叫人意外,但总归也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嘛!
……
夏侯小舅时间选得很恰当,他过去的时候,东平侯府众人已经用过了午饭,但是又没到午睡的时候。
东平侯世子比他年长五岁,是他们那一组的队正,相较于还是个半大少年的夏侯小舅来说,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成年人了。
夏侯小舅是他下辖五十人里边年纪最小的。
起初东平侯世子还有点担心,怕这个宠妃的弟弟太过娇贵,受不了羽林卫严酷的训练,生出各种是非来。
没想到真的进了羽林卫,他倒是很能耐得下性子。
更没想到,从头到尾,宫里边也好,夏侯家也罢,居然都没有人去跟他打过招呼。
东平侯世子有种微妙的歉疚感——你用有色眼光看人,觉得对方一定会如何如何,结果人家没有,总归还是很不好意思的嘛!
尤其他也发现,夏侯怡的资质其实非常不错。
是以入营三日之后,他便拔擢夏侯怡做了伍长。
一来二去的,两人逐渐熟悉起来,休假之后对方登门拜访,也就不算稀奇了。
夏侯小舅既到别人家里来做客,免不得要正经地拜见东平侯夫妇,而后才跟东平侯世子一起往他院子里去说话。
入秋之后,早晚转凉,唯有午后,尤且裹挟着夏末的余温,径直滚烫。
小苗娘子脚上穿着鸦头袜,偷穿了姐姐的厚木屐,像只不甚灵活的小鸭子一样,在廊下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
她觉得这很好玩儿。
苗大娘子坐在坐凳栏杆上,腿上还摆着一支刚摘下来的紫薇花,神情好笑地瞧着妹妹。
那边小苗娘子先瞧见有人来了,且还是个陌生人。
她有点好奇:“你是谁啊,之前怎么没见过?”
夏侯小舅有点拘谨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苗大娘子站起身来,叫妹妹:“不要对客人这么无礼。”
又很客气地朝夏侯小舅点头致意。
她生得那么漂亮,语气礼貌,神色又很淡漠。
看起来像是初冬绿叶落尽之后,又不畏严寒,从荆棘里开出来的一朵凛冽玫瑰似的。
夏侯小舅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关系,我叫夏侯怡,的确是第一次到府上来做客……”
苗大娘子不由得心想:这个人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
夏侯小舅回去没多久,就让人又送了东西过去。
东平侯府的侍从拆开之后又去回禀,说:“夏侯郎君使人送了六条小御团墨、一斤六安瓜片,还有十合北苑名芳来。”
东平侯世子心想:纯粹交际的话,这份礼就太贵重了。
小御团墨跟六安瓜片都是贡品,北苑名芳更是当世名香,可不是单单有钱就能弄到手的。
他知道这几样东西多半不是给自己的,也猜到了夏侯家的心思,就带过去拜见东平侯夫人,悄悄说了这事儿。
东平侯夫人吃了一惊,回过神来,问儿子:“他叫人送东西来,是怎么说的?”
东平侯世子就说:“没说什么,就讲是谢礼,感念我这一月对他多有关照。”
东平侯夫人放下心来:“办事倒是很妥帖,说得也很得体。”
这要是夏侯怡想的,说明他做事周全。
要是夏侯夫人交待的,起码也说明人家那边儿很懂礼数。
她说:“那就收下吧。”
叫人把六安瓜片送去给婆母,小御团墨一分为三,家里边三个孩子一人两条。
唯独那十合北苑名芳,全都给了长女。
东平侯世子问母亲:“您的意思是?”
东平侯夫人今天也见了夏侯小舅,很喜欢他的身量和模样,年轻人长得多好?
只是犹豫于他的年纪:“门第不坏,相貌也不坏,就是年岁小了点……”
她说:“明天我去问问世琰的意思,到晚上再告诉你。”
东平侯世子对于这些事儿显然不如母亲老辣:“您今天问了,我明天见到他,就能直接说明白不是?”
东平侯夫人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娶媳妇,你急什么?”
她说:“这几样东西是都不俗,但仅凭这个就想换我女孩儿过去,就太看不起人了。”
“他要是耐不住性子,连这两天都等不了,亦或者唯恐亏了他的东西,又岂会是良配?”
东平侯夫人拍板说:“叫他等着!”
东平侯世子豁然开朗:“倒真是这个道理。”
到第二日,东平侯夫人寻了个时机,悄悄问长女:“你觉得夏侯家那个小郎君怎么样?”
苗大娘子吃了一惊:“他?”
她不假思索道:“看着太小了点吧!”
再觑着母亲的神色,隐约猜到了几分,当下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他太小了。”
比她小了三四岁呢,个子倒是高,脸上却还带着少年稚气。
东平侯夫人说:“那我就给回绝了?”
苗大娘子应了声:“好。”
……
大公主气冲冲地回到了九华殿。
大公主抱着装载有十二花神钗的盒子到贤妃面前放下,小脸阴得好像能滴出水来似的:“阿娘,这是给你的!”
贤妃觑着她脸上的表情,心想:这是怎么了?
一边想,一边打开了盒子,打眼一瞧里头的东西,不禁微微一怔。
还没来得及感动呢,那边儿大公主已经相当有领袖风范地一招手,大步往内殿去了。
她十分霸道地吩咐侍从:“今天晚膳之前,我要知道那个元明珠所有的信息!”
贤妃:“……”
侍从办事尽心竭力,当天晚膳之前,便将相关的讯息都送到了九华殿。
而这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大公主连晚膳都没吃,就风风火火地跑到披香殿去了。
阮仁燧跟德妃还在岁月静好。
德妃尤在回味先前太后娘娘寿辰当日参与的荣光。
又因为知道儿子辛辛苦苦抽卡,给自己母亲送了一套十二花神钗而感动不已。
就好像一只慈爱的母猫似的,隔一会儿舔舔自己独生的崽,眼睛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
大公主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岁岁!”
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这才注意到阿耶也在这儿,赶忙依次问候:“阿耶好,德娘娘好!”
迅速走完流程之后,又迫不及待地说:“我知道那个元明珠的来历了!”
圣上看她跑得气喘吁吁,不禁面露关切:“慢点,慢点。”
又问她:“吃过饭了没有?”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又叫人去给她准备餐具,安排她落座,这才问了句:“元明珠?不会是李鬼遇上了李逵,真的见到了东都元氏的人吧?”
大公主百般唏嘘地应了一句:“是呀!”
东都元氏乃是大族,本家是太宗功臣永成侯府。
元明珠其实只是一个化名,亦或者说小名。
她本名唤作元承业,是当代永成侯的独生女儿。
圣上听得有些讶然:“原来是元士祯的女儿?”
看其余几人面色不解,便解释了一句:“她今年春才往开州就任刺史。”
他若有所思:“没有带着女儿同行,而是把她留在了东都吗?”
复又笑道:“真是殊途同归,她也打算让女儿出入民间,知晓疾苦吗?”
阮仁燧则是明显地吃了一惊!
元承业?!
当时他在楼下,对方在楼上,又是经年不见,他还真是没认出来!
阮仁燧下意识地瞧了大公主一眼,心里边的想法十分微妙。
上辈子,元承业跟大公主好得穿一条裙子。
至于这辈子嘛……
圣上回过神来,忽的注意到大公主下嘴唇上鼓出来两个小水泡。
他禁不住比划了一下,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公主很生气地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两个小水泡,余怒未消:“哼!”
她是来寻求同盟的:“不能让元明珠那么嚣张,明天见到之后,一定要狠狠地打压她的气焰才行!”
大公主气得哇哇怪叫:“阿耶,你知道她有多过分吗?”
她学着元明珠的样子和语气,说:“不好意思啊,我从来都不记手下败将的名次,按理说你都没有资格被我下战书的……”
大公主破防大叫:“真是可恶!!!”
阮仁燧:“……”
圣上:“……”
德妃:“……”
大公主抬眼一看,发现他们三个人居然都在偷笑,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更生气了:“有什么好笑的?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三个人赶忙收敛起了笑容。
圣上沉着脸,颔首道:“情况居然恶化到了这种程度,实在让人心惊!”
德妃提出的意见相当具体:“不然,我让人去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臭丫头,给你出出气?”
阮仁燧很遗憾地说:“大姐姐我帮不了什么忙,但是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或许能给你添点乱……”
大公主:“……”
大公主一条条依次批驳回去。
大公主说:“阿耶坏!”
大公主说:“德娘娘,虽然元明珠很可恶,但那么做是不对的!”
大公主说:“岁岁,你玩儿去吧!”
阮仁燧:“……”
圣上听得忍俊不禁,笑完之后,倒是正色起来:“仁佑,你要学着从两方面来看问题,这次东都的书院往神都来访学,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他说:“元明珠说话,虽然挑衅意味十足,礼节稍缺,但要说是十分失礼,似乎也不至于。”
“且最要紧的是,她身上有一种迥异于翩翩君子的昂扬斗志,亦或者说,是敢抢敢争的顽强意志——这一点,你不如她。”
大公主面露讶然,紧接着流露出思索的样子来。
圣上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元明珠能做你的对手,就一定有与你旗鼓相当,甚至是胜过你的地方。”
“她不仅仅是你的对手,也是你可以汲取的养料,至于那养料究竟是什么,还得你自己去找到。”
大公主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边那一关:“可是她真是有点讨厌!”
圣上失笑道:“人活一世,无非就是一个心态罢了,讨厌与否,其实全看你如何看待她了。”
大公主听得若有所思。
德妃攥着筷子,心想:这真是很有道理!
再看大公主似乎有所领悟,不由得心下微动。
下意识扭头去看自己儿子,就见岁岁正捏着筷子,正趁其余人不注意,贼头贼脑地往水煮肉片的肉片里卷花椒。
卷完之后用肉片一裹一包,若无其事地送到圣上碗里去。
他一脸孺慕,奶声奶气地道:“阿耶,你吃!”
德妃:“……”
圣上受宠若惊,感动不已,跟德妃说:“岁岁长大了,知道孝顺阿耶了!”
德妃:“……”
阮仁燧在旁一脸乖巧地笑。
圣上就用筷子夹起那片肉卷,深情地喂给儿子:“阿耶不饿,岁岁,你来吃!”
阮仁燧:“……”
阮仁燧孔融让梨:“阿耶,你吃!”
德妃冷笑了一声,从圣上手里边截下了那片肉卷,捎带着瞪了儿子一眼!
这臭小子,成天一副老谋深算又算不明白的感觉!
圣上含笑瞧了爱妃一眼,倒是没再纠结这事儿,转头继续跟大公主说话了。
那边儿德妃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地劝儿子:“你那点小聪明,能不能用到正经事上去?”
她说:“跟你大姐姐好好盘算一下,怎么打败那个元明珠!”
阮仁燧啧啧几声,斜睨着一脸凝重的大公主和谆谆教诲的圣上,竖起一根手指,闲适地摇了一摇。
他悠悠地道:“俗话说得好,能者多劳,智者多虑,无能者无忧无虑……”
德妃:“……”
德妃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阮仁燧我没有时间跟你闹了,你知道吗?给我正经一点,不然我打扁你!”
阮仁燧:“……好,好的。”
第147章 第 147 章 大公主慌忙解释:“他……
这天晚上的谈话, 给大公主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她忽然间意识到,锋芒毕露,本身其实也是一种勇气。
秋天的夜晚, 已经有些凉了,圣上领着两个孩子出去散步,走得差不多了, 又就近寻了处台阶坐下。
夜风拂过,风里带着隐隐的凉意。
宋大监赶忙送了披风过去。
圣上随意地披在肩上, 左右一掀,阮仁燧跟大公主就像两只小鸡崽似的, 灵活地钻到他披风底下去了。
“你们得学着接受一件事情, 那就是——不可能世间所有人都叫你们喜欢。”
“等你们长大之后,就会知道, 元明珠很可能已经是你们不喜欢的人里边最好相处的那一个了。”
阮仁燧禁不住道:“阿耶,你也会有不喜欢的人吗?”
圣上听得莞尔:“当然了,即便是天子,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啊。”
大公主欲言又止。
圣上察觉到了她的迟疑:“仁佑,你想说什么?”
大公主顿了顿, 还是将自己方才咽下去的话讲了出来:“但是阿耶, 你是皇帝, 你可以让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出现在你面前啊!”
圣上温和又坚定地否定了她的说法:“仁佑, 不可以这么做。”
大公主不明所以, 阮仁燧也有些茫然。
圣上点了点他:“仁燧, 朝野上下, 你有没有不喜欢的人?”
阮仁燧知道,他阿耶之所以问他,就是因为他对朝中文武勋贵具备一些基础的了解。
他略微思忖, 便从记忆里捉了一个人出来:“麻太常!”
大公主听完,紧跟着也皱起了眉头来:“我也不喜欢他,哼!”
之前她跟弟弟比试的时候,麻太常也叽叽歪歪,附和说她可能不是自己独立完成的!
圣上听了他们俩提出的人选,也不觉得奇怪。
他笑了笑,仍旧是问阮仁燧:“你为什么不喜欢麻太常?”
阮仁燧就事论事:“他很迂腐啊,还死脑筋,我听阿娘说,他们家的女儿丧夫之后,夫家都不要求媳妇守寡,但麻家坚决要求女儿守节终生!”
圣上笑问道:“那你以为,应该如何处置麻太常呢?”
“要说‘处置’的话,就太严重了……”
“只是,”阮仁燧也说:“让这样一个极端保守的人来做太常寺卿,只怕也不太好吧?”
大公主深以为然:“是呀!”
圣上遂问他们:“把麻太常贬黜下去,不让他做太常寺卿了,国风霎时间就会为之一清,天下就不会再有女子被迫守节终生了吗?”
阮仁燧被问住了。
相较之下,大公主反应得更快:“起码这表明了朝廷的态度!”
圣上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问她:“那罢黜了麻太常之后,要让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接替他呢?”
大公主理所应当地说:“不会逼迫女儿守节终生的人呀!”
圣上便点点头,说:“这个新的太常寺卿一旦上任,应该就会下令废止那些旧的迂腐风俗,改革风气了吧?”
阮仁燧和大公主一起应了声:“当然!”
这一回,圣上的话是对着他们两个人一起说的,目光看的却是阮仁燧了:“那你们来告诉我,朝廷的政令,难道是一经下达,底层的官吏就会原封不动地去执行吗?”
“在这个过程当中,绝对不会出现阳奉阴违的行径吗?”
大公主还在思忖,但阮仁燧心里边已经有了答案了。
他曾经在基层待过,所以他很清楚——不会的!
人是活的,是有自己想法的,怎么可能上层说什么就是什么?
找一百个人来,让第一个跟第二个人传一句话,依次累积,最后第一百个人说出来,那句话怕也已经南辕北辙了!
圣上瞧着他的神色,微微颔首:“你们不能把朝臣当成纯粹的人来看待,他们不仅仅是他们自己,同时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声音。”
他举了个例子:“先前裴东亭卧病,我要宽抚他,这不仅仅是在宽抚裴东亭,也是在宽抚开国勋贵们——他是高皇帝功臣家族承爵后嗣当中唯一拜相之人,再把他拉下去,会让勋贵们生出物伤其类之感的。”
继而又说:“麻太常所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自己,也是南方出身保守士大夫,甚至是极大一部分百姓的想法。”
“罢黜掉麻太常,这很简单,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再换一个新的太常,也很简单,同样也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可是,”圣上加重语气:“经此一事,言路被阻塞了,你们只能听到所谓开明一方发出的声音了!”
“但是,南方的那些士大夫们,那些与麻太常奉行着同样观念的人,难道都伴随着麻太常的被罢黜,也同时烟消云散了?”
“他们失去了在朝廷发声的渠道,神都也不知道他们所思所想。”
“一个开明派的太常寺卿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他的举动和本意都是好的——但这恰恰很有可能激起民变,引发出更大的恶果来!”
“他想的是不许寡妇终身守节,困于一地,政令到了地方上,或许就会有人强迫寡妇出嫁,铲除她年幼的孩子,借机侵吞她夫家的家产……”
阮仁燧跟大公主听得入了神,禁不住屏住呼吸,异口同声道:“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圣上哼了一声,曲起手指来,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儿!
他叫这两只小鸡崽:“自己想!”
……
圣上的教学进行得很成功,阮仁燧也好,大公主也罢,俱都有所感悟。
可从另一个层面来看,圣上的教学又进行得很失败。
阮仁燧在感悟之后,就拍拍屁股,回披香殿睡觉去了,俨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滑无痕。
大公主倒是记住了,可大道理归大道理,就算是明白了大道理,也不妨碍她明天就要直面元明珠啊!
大公主回到九华殿,贤妃这时候还没睡呢,也知道女儿在披香殿用了饭——德妃专门打发人来知会她了。
这会儿贤妃面前还摆着一条葛根。
她叫女儿:“仁佑,过来吃几片再睡。”
贤妃有点发愁:“你小小年纪的,拿来那么大的火气?隔三差五地上火……”
这句话激起了大公主心中无限的悲伤。
她很忧郁地坐过去,一边嚼嚼嚼吃葛根,一边说:“阿娘,我怎么办啊?”
大公主无限愁苦:“元明珠只比我大一岁,她怎么长得那么大?我看起来就小小的!”
无限愁苦之后,还有更深的烦恼:“她说她也做了龙川书院的入学试卷,还拿了二百八十分——我们书院也只有琢玉拿了二百八十分啊!”
她烦恼得不得了:“她怎么这么厉害?”
贤妃就觉得她是在杞人忧天:“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你前边不是还有宋琢玉?”
大公主:“……”
搞得大公主很郁卒:“阿娘,我跟你这种得过且过的混子说不到一起去!”
贤妃:“……”
贤妃攥紧拳头,暗吸了口气,催促她:“赶紧吃,吃完睡觉去!”
大公主忧郁地吃完葛根,忧郁去洗漱,忧郁地躺下睡了。
贤妃听着女儿平和的呼吸,伸手去将她睡梦中微微皱起的小小眉头抚平。
她心想:能睡着,就说明问题不大。
结果到半夜时分,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忽然间听见身边动静不对。
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大公主尤且睡着,只是咬牙切齿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贤妃吃了一惊,试着想帮她把拳头打开。
没想到大公主就跟一条被捉上岸的大红鲤鱼似的,扭动着身体,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紧接着大喊一声:“可恶的元明珠!”
而后就重新倒回去,呼呼大睡了。
贤妃:“……”
贤妃在旁边守了会儿,看她再没有什么变故,自己又觉得实在可乐,一个人笑了好半晌,这才合眼睡下。
……
第二天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到了龙川书院,果然就见门外已经停了一排马车。
还有几个眼生的男女在书院门口观望,看其穿着,大概是乐山书院的太太们。
背着手站在最前边的,是个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文士,着青袍,眉头之间深深的一道纹路,此时正娴熟地深皱着。
这会儿瞧见阮仁燧和大公主——具体来说,其实是阮仁燧——他眉头那道沟壑,霎时间就皱得更深了。
“入校之前,要正衣冠,名牌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说着,走上前去,帮阮仁燧把他的名牌给摆正了。
阮仁燧赶忙应了声:“谢谢太太。”
那中年文士“嗯”了一声,朝他摆摆手:“去吧,别误了上课的时辰!”
一班这时候已经炸开了锅,风起云涌。
大公主才刚进去,就被汪明娘叫住了:“宝珠,你昨天不是还见到了东都来的人?快来给他们也说说!”
连一向最沉得住气的宋琢玉都忍不住围了上去。
他们这会儿都已经知道,东都城的乐山书院应副院长孟大娘子所请,把他们的一班派过来访学啦!
而且一个月之后的神都联考,他们也会参与!
这,这是上门踢馆啊!
一班的小朋友们同仇敌忾,要共御外敌!
相较之下,十班倒是岁月静好,诸事如常。
曹奇武美美地跟阮仁燧说:“今天下午放了学别走,书店老板跟我说小人书的续集到了,咱们一起去看!”
阮仁燧嘿嘿一笑,爽快地应了声:“好!”
没想到东都来的火,竟也烧到了他们身上。
头一节课开始,进来的不是授课的太太,而是班主任徐太太。
她领头,带着十班的学生们去了操场。
在那里,已经是半退休状态的孟大书袋亲自出场致辞,欢迎从东都远道而来的乐山书院师生们。
场面颇为隆重,甚至于还请了画师作画留念。
中间的一干繁文缛节都可以被省略,重点如下:
从即日起,乐山书院一班的学生们将跟龙川书院的学生们共同上课,也将在一月之后,参与全神都的书院联考!
再则,这一个月内,乐山书院的副院长武太太也将参与龙川书院的具体管理。
两所院校互相借鉴,共同进步!
当天中午,武副院长的画像就被挂在了管理栏那儿。
阮仁燧起初以为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的——虽然是要扯头花,但肯定也是跟一班的小屁孩们互相扯啊,跟他们十班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没想到,虽然比试轮不到十班,但东都来的武副院长真真切切地把他们看在眼里了啊!
“太松懈了!”这是武副院长的口头禅。
他不只是抓两个一班的学习,也抓同期所有班的纪律。
甚至于就连龙川书院诸多太太们的行为规范,也被严严实实地抓了一遍。
这天下午的课间,武副院长杀了十班混子们一个措手不及,查抄出闲书若干、骰子两只、纸牌两副来。
更有甚者(曹奇武),竟然凿空了一本厚书,借此隐藏他的闲书!
“太松懈了,真是斯文扫地!”
要是换成徐太太,这会儿八成就只能找家长谈话了。
但是换成武副院长,他就很清楚,找家长对于混子来说,就是闭上眼挨顿打就能过去的事情,无关痛痒。
他没找家长,而是跟曹奇武说:“要是再被我抓到你上课开小差,我就告诉你父母,你很有资质,把你提溜到东都去,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盯着你!”
曹奇武:“……”
曹奇武霎时间汗流浃背了!
曹奇武当即保证:“武太太,我绝不再犯了!”
武副院长监察的对象并不只是局限于学生,也包括授课的太太们。
譬如徐太太等班主任,就被要求每旬都要有旬度报告,每月又要有月度报告。
超过十岁的学生们到操场上去跑操的时候,班主任也要以身作则,一起去跑!
徐太太:“……”
……
东平侯世子将自家的意愿很委婉转告给夏侯小舅。
夏侯小舅听得神情黯然,倒是也没有强求,顺着东平侯世子的话风,顺势将话题给错开了。
只是回家之后,不免有些郁郁。
夏侯夫人见状,就知道:“难道是东平侯府给回绝了?”
夏侯小舅蔫眉耷眼地应了声:“嗯。”
夏侯夫人就问他:“他们是怎么说的,苗大娘子已经许了人家了?”
“那倒没有,”夏侯小舅说:“就是讲老夫人怜爱孙女,想再留她几年……”
夏侯夫人就说:“那就是没把话给说死啊!”
她给儿子支招:“你有空了就往东平侯府跑,只是别往苗大娘子跟前凑,人家要是没这个意思,怪讨嫌的。”
“你去给东平侯老夫人和东平侯夫人请安。嘴巴甜一点,带些合宜又不会过分贵重的礼物去,只要人家表露出不愿意叫你去的意思,你就坚持去!”
夏侯小舅听得有点忐忑:“这能行吗?”
夏侯夫人理所当然地道:“你是作为晚辈,去拜会长辈的,走遍天下也没人能挑理!”
又帮儿子整了整衣襟,上下打量一番,分外满意:“去吧,包成的,就冲着你这张脸,也没道理不成啊!”
夏侯夫人当年原本也是没资格跟丈夫议婚的,因为门第不符。
她母亲不甘心,专门领着女儿去见了男方一面,这婚事就成了。
因为夏侯夫人长得格外漂亮嘛!
婚后生了几个孩子都笨笨的,但还是逆天改命了——因为她的女儿德妃漂亮嘛!
夏侯小舅要身高有身高,要模样有模样,还要什么自行车?
挺好的了!
……
乐山书院师生们正式来到龙川书院的第三天,各班同时举办了一次随堂测验。
这是武副院长主张的。
原因是他抽查某个班作业的时候,在里边发现了一张他头上长角,且还在喷火的简笔头像!
武副院长当时就笑了:“看起来,大家还是觉得不够忙嘛,不然怎么有闲心搞这些?”
于是决定给加一次随堂测验。
别的班倒是还好,混子班沸反盈天。
因为依照院里的规定,随堂测验的试卷,晚上都有带回去给家长签字的!
这不是丸辣!
曹奇武先有被查抄老巢的旧恨在前,又有随堂测验、家长签字的新仇在后,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他悄悄钻过栏杆潜出书院,紧接着又赶在开始上课之前回来了。
阮仁燧一个课间都没见到他,还奇怪呢:“你干什么去了?”
曹奇武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个小纸包:“等会儿随堂测验的时候,你看见姓武的过来,就赶紧把这个纸包扔进垃圾桶!”
阮仁燧听得不明所以,当下又跟他确定了一遍:“是扔进垃圾桶,不是用来扔姓武的?”
曹奇武兴奋不已地点点头:“对!”
阮仁燧试着捏了捏,就觉得纸包里边的确是有东西,似乎还有点弹性?
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啊?”
曹奇武不肯讲子:“别管!”
还再三嘱咐他:“岁岁,你千万别自己打开啊!”
阮仁燧满口应下,只是在心里边存了个疑惑: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上课的时候他也心不在焉,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有心想偷看吧,又碍于曹奇武就在跟前,不好当着人家的面毁约的。
捏一捏,又软又弹的感觉……
好容易熬到了随堂测验的时候,太太叫学生们把桌子拉开,隔出一段距离,瞧着时辰到了,又分发了试卷下去。
阮仁燧终于寻到了等待已久的时机。
他一掀卷子,作出随意翻阅的样子,捎带着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掏出曹奇武给他的那个小纸包,打开封口,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圆圆的,黑乎乎的小球……
这是什么?
阮仁燧下意识低头闻了闻,就觉一股臭气直往鼻子里钻,猛地后仰身体,倏然间对上了玻璃窗外武副院长苦大仇深的脸孔!
丸,丸辣!
下课铃响起,这一上午的课程正式宣告结束。
大公主抱着课本(中午要回去看的!),跟汪明娘和庞君仪一起往教室外走。
她还在跟两个好朋友商量:“我们找个地方,下课之后给他们专门补课……”
这次比试,让大公主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只水桶能装多少水,并不取决于最高的那一块,而是取决于最低的那一块!
她身先士卒,跟两个要好的小伙伴说好了,她们三个人一起给被塞进一班的几个同学补课!
而成绩最好的宋琢玉,就只管掐尖,跟乐山书院的人争总分第一就是了!
关键时刻,一班的同学们应该摒弃前嫌,共同对外!
不然为什么,有种好燃的感觉啊!
大公主燃燃地跟好朋友一起走了出去。
大公主燃燃地跟元明珠在书院的宣传栏前狭路相逢。
大公主冷笑一声:“元明珠,你们为了争夺第二名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元明珠把视线从宣传板最底下的通报栏挪开,神色有些古怪地问她:“元宝珠,你之前是不是跟侯永年在一起来着?”
她顿了顿,又问:“听说,侯永年是你的弟弟?”
大公主不明所以,但听她如此言说,不由得生出一股不祥之感来。
她答非所问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元明珠就无所谓地笑了笑,让开一点,让大公主过来看:“没什么关系,就是元宝珠——你弟弟在考试的时候玩羊粪球,被全院通报了。”
大公主:“……”
大公主探头去看了一眼,果然见白纸黑字地写着“十班侯永年考试期间把玩羊粪球”的字样!
大公主只觉得天都塌了!
大公主慌忙解释:“他不是我亲弟弟,是表弟,表的!”
第148章 第 148 章 我可是皇长子!
阮仁燧神情呆滞, 不可置信。
曹奇武恨铁不成钢:“你打开它干什么?那不是给你看的!”
依照他最初的设计,应该是岁岁在武副院长过来的时候赶紧把小纸包扔到垃圾桶里去。
武副院长见状,必然会起疑心, 到时候他再打开……
哪想到自己选定的执行人,居然擅作主张,自己把小纸包给拆开了?
阮仁燧:“……”
阮仁燧痛苦捂脸:“我哪知道会这样?”
就这么点事儿, 你卖什么关子啊!
曹奇武看朋友被全院通报了,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尤其他做了两手准备——他自己也收着一只纸团, 上边画了一个笑嘻嘻的表情,专门预备给武副院长抓呢。
哪成想朋友超常发挥, 直接被捉个现行, 捎带着他也没了用武之地,真是叫人郁闷!
阮仁燧被安排在教室门外罚站, 曹奇武瞧着,心里边总觉得不是滋味。
说起来,这事儿其实跟岁岁没关系的……
他悄悄去找武副院长,想着把事情给说清楚,要罚就罚我吧, 别罚我的好朋友!
绕来绕去, 一路找到武副院长办公室所在的地方, 才刚要过去, 忽见他们班的班主任徐太太也往这边来了!
曹奇武看得心潮澎湃, 猜想:难道徐太太是来给岁岁求情的?
要是武副院长大手一挥, 直接免了岁岁的罚站, 那他也不必再巴巴地凑上去,说一个无谓的真相嘛!
曹奇武左右看看,见四下里无人, 当下放轻脚步,悄咪咪地一路过去,趴在窗台上偷听里头人的谈话。
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声音毫无遮掩地传了出来。
先是武副院长说:“徐太太,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徐太太似乎是有一会儿没说话。
曹奇武还奇怪呢:难道是他们把门关上了?
再一看,也没有啊!
这么短暂纠结的功夫,就听里头传来徐太太带着淡淡死意的声音:“武副院长,我是来跟您道歉的……”
曹奇武听得一惊,不由得将身体再向前倾一倾,上半边儿身体都半挂在窗户上了!
武副院长问出了他想问的:“道歉?徐太太,这从何说起?”
徐太太干笑了两声,才瑟瑟道:“你那张头上长角的喷火图,其实是我画的,不小心夹在里边儿了,跟学生们没关系……”
武副院长:“……”
武副院长作何反应,暂且未知,曹奇武倒是惊得目瞪口呆!
他一个没控制住,“咣当”一声,帮武副院长把半掩着的窗户给合上了!
室内传来一声断喝:“谁?!”
……
阮仁燧百无聊赖地站在十班门外,默默地数算着时间。
武副院长让他在门外站一节课呢。
过来上课的方太太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丰功伟绩,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体贴地什么都没问。
阮仁燧听着里边刷刷的翻书声,乃至于方太太的讲课声,目光随意地往教室里一扫,忽的微微一怔。
曹奇武上哪儿去了?
怎么不在座位上?
正奇怪呢,忽然听见两道脚步声近了。
再扭头一瞧,来的不是曹奇武,却又是谁?
不只是他,后边还跟着徐太太呢!
阮仁燧瞧着他蔫眉耷眼的,就知道是被教训了,不免心想:难道是这回的事情漏了,连同他也得受罚?
果不其然。
曹奇武到了近前,朝他眨巴眨巴眼,什么都没说,就默默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阮仁燧无声地嘿嘿一笑。
他心想:也行,算是有个伴儿!
再一抬头,就看徐太太背着手,状似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
阮仁燧赶忙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地说:“徐太太,我错了,我会改的,以后绝不再犯了!”
曹奇武脸上的表情很奇妙,但是阮仁燧背对着他,没看到。
徐太太脸上的表情也很微妙:“……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再没说别的。
但也没走。
静默。
静默。
还是静默。
阮仁燧等了会儿,还是又说了一句:“徐太太,我真的知错了!”
徐太太又“嗯”了一声,却也没走。
阮仁燧心想:她怎么还不走?
我不是都认错了吗?
徐太太绝望地心想:你别问了侯永年,安静站着就行!
……
一班的教室在十班前边儿,坐在混子宝座上的,是被塞进一班的赵世明。
近来汪明娘负责给他一对一补课,捎带着他也跟大公主熟悉了起来。
等下课之后,他就去跟大公主说:“元宝珠,你弟弟惨了,我看见他在教室外边,被他们班主任骂了整整一节课!”
大公主原还想先纠正一下——不是弟弟,是表弟!
再听赵世明说岁岁被骂了一节课的时间,又觉得他惨惨的。
虽然没有见到本人,但好像已经瞧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影子了……
她就没再纠结“弟弟”还是“表弟”,眉头皱着,神情不忍地到后窗那儿向外张望:“有那么凶吗?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呀!”
赵世明说:“你别看啦,下课之后,他进教室了,他班主任也走了!”
大公主原本还想着教训一下胡闹的弟弟的,听到这里,也就不忍心了:“算了,岁岁受的教训也够多了……”
……
如是等到中午放学的时候,姐弟俩聚到一起,大公主一个字没提弟弟在考试的时候把玩羊粪球的事情。
倒是小时女官说了另一件事:“两位殿下还记不记得,先前咱们往翠华堂去兑奖的时候,有两个小贼意图强抢来着?”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瞪大了眼睛。
小时女官同他们阐述了后边发生的事情:“京兆府的差役当时提了那两个小贼走,却没有将其押解到京兆府去,走出去几条街之后,就把他们给放了……”
两个小孩儿眉头拧个疙瘩,异口同声道:“他们是一伙儿的?!”
小时女官莞尔一笑,不答反问:“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大公主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瞬,而后说:“京兆府的差役、那两个小贼,还有一开始想买我们梅花卡的那个人,其实都是一伙的!”
“他们的计划是能买就买,买不到就抢,要是抢劫失败了,还有京兆府的差役帮忙兜底!”
阮仁燧毕竟比她长了那么多岁数,看得就更深入一些:“让他们来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中等身份。”
寻常小官,京兆府的差役不会冒这个风险。
真正的高官显贵,也不至于弄不到一张十二花神卡。
小时女官应了声:“不错。”
而后告诉他们:“是广德侯府的毛七郎,让他们干这事儿的。”
阮仁燧明白过来:“肯定不是广德侯夫人想要,而是他设法弄了来送人吧?”
紧接着又问:“他想送给谁?”
小时女官轻哼一声:“两位殿下还记不记得,先前曾经在韩王府看过戏?”
两个小孩儿一起用力点头!
小时女官便说:“现下不只是王府高门,就连神都城里的戏园里,也开始演新式戏剧了,其中最负盛名的女角儿,就是石海春了……”
又说:“她一场戏演完,收到的花篮啊,能把整个戏园的舞台都堆满!”
……
等这天晚上阮仁燧回到宫里,还问德妃:“阿娘,你知道石海春吗?”
德妃略微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摇头:“这是谁?”
阮仁燧就美美地给他阿娘科普了一下:“她是近来神都城里最红的女角儿,你不知道吧?”
巴拉巴拉说了好久。
德妃听得欣羡不已:“还得是我们小岁岁呀,像阿娘整日困居深宫,就不知道这些!”
圣上在旁边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觑着那母子俩,却没言语。
九华殿里,大公主也像个复读机似的,把从小时女官听来的消息原样copy给贤妃听。
惹得贤妃也跟着羡慕起来:“仁佑这回真是没白出去,知道了好多事情呀……”
大公主暂时把元明珠都给忘记了,美美地应了声:“是吧是吧?!”
……
毛七郎现在最想得到的,莫过于一张梅花卡。
就缺那么一张卡,他就能兑换出十二花神钗,待到这晚演出开幕之后,让人风风光光地大喊一声“广德侯府毛七公子惠敬海春娘子十二花神钗”一套!
既能叫石海春扬名,也能博得美人青眼,说不准还会有机会,做她的入幕之宾呢!
对于石海春,他是又爱又恨。
爱呢,当然是爱她的那股鲜活泼辣的劲儿,演什么像什么,一个眼神,一缕微笑,就能让人魂牵梦萦。
恨的是石海春贪慕虚荣,从来都只肯亲近打赏她最多的客人,待见了他,又都淡淡的……
他攒足了劲儿,想一鸣惊人。
只可惜,竟然未能如愿!
最最可恨的是,明明机会近在眼前,那几个人却稀里糊涂地把事情给办砸了!
事后毛七郎知道,为之扼腕,叹息不已!
随从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也怕出事,私底下劝他:“七郎,这事儿不成,也未必就是坏事。”
他说:“您已经跟东都元家的娘子定了亲,这边儿要是再闹起来,叫元家知道,怕是会不高兴的,就算是叫咱们夫人知道了,怕也不成啊……”
毛七郎听得烦了:“这有什么?她远在东都,怎么可能知道神都的事情?等嫁过来了,离娘家那么远,后悔也晚了!”
“至于我娘那边儿,瞒紧了别让她知道,不就是了!”
因没能凑出梅花卡,换十二花神钗,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叫人开了库房,寻了已故祖母留给他的一对满绿玉镯,装在檀木盒里,预备明天亲自带着去给石海春捧场。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广德侯府的侍从们依次点亮了廊下的灯笼。
一个极年幼的小娘子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满廊的灯笼。
又跳了跳,她伸出手臂,像屋檐下索食的小燕子一样,张嘴叫:“娘,娘!”
世子夫人陈氏站在旁边,丝毫不为所动:“叫娘也不行,仰着头看看得了,你现在多重啊!”
那小娘子的大眼睛里憋出来两汪眼泪,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又叫了声:“娘!”
世子夫人没办法了,一弯腰,发力将这个缠磨人的小坏蛋抱起来了:“小丛丛啊,你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是个小胖墩儿啦!”
她的陪房悄悄来禀:“娘子,七郎叫人从库房里取了老夫人留给他的一对儿满绿镯子……”
世子夫人轻叹口气,应了声:“知道了。”
陪房迟疑着问:“这,是不是得禀告给夫人?听说那是老夫人留给未来孙媳妇的……”
世子夫人神色平静:“去说这话干什么?叫人知道,就跟大嫂一双贼眼,专盯着小叔子的私房似的。”
她说:“到底人家才是亲母子,没出事儿之前过去说这话,岂不是自己讨嫌?且走且看吧。”
世子夫人心里边还有另一重想法——要是真能把这事儿闹大,或许也是好事儿。
叫元家知道才好呢。
不然眼瞧着一个年轻小娘子跳进火坑,也是不忍心。
……
到了第二日下午,放学之后,阮仁燧装出肚子疼的样子,翘掉了袁太太的古琴课。
大公主也推说家里有事,辞掉了跟小伙伴们的自习课。
姐弟俩心虚又满怀刺激地坐上马车,一起看戏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姐弟俩第一次到宫廷和王府之外来看话剧,都新鲜得不得了!
到了门口一瞧,大公主忍不住道:“怎么这么多人?”
小时女官笑着解释了句:“还没到入场的时候呢。”
说归说,却在侍从们簇拥之下,领着他们俩去寻管事的人了。
小时女官什么都没说,把韩王妃的名帖往外一送,管事接到手里瞧过,再毕恭毕敬地送将回去,便亲自领着他们进去,往包厢里去了。
进门之前,小时女官专程左右打量了一下,心念微动。
居然不是最好位置的包厢……
这是韩王妃名下的企业,持着她的名帖过来,居然都得不到最好的位置?
阮仁燧跟大公主倒是没有发现,全都兴奋得不得了。
坐定不多时,便有侍女送了茶果点心进去。
大公主摸了个松子儿吃,咀嚼几下,煞有介事地说:“比宫里的还好吃!”
小时女官:“……”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却见大公主的脸色忽然变了。
她像条大红鲤鱼一样,一扑腾从座椅上跳下去,紧接着趴在门缝上向外张望。
小时女官起初还不明所以,正要问呢,大公主就跟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赶紧回头看她:“嘘!”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继而便是开门声。
不一会儿,那扇门闭上了。
有人进了他们隔壁的三号包厢。
大公主蹑手蹑脚地走回来,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们:“是元明珠!”
阮仁燧跟小时女官都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们俩都没听出任何异常来。
大公主冷哼一声:“元明珠,哼,她就算是变成一只蜜蜂,我都能从蜂窝里把她给认出来!”
阮仁燧:“……”
小时女官:“……”
大公主倒是稍觉安慰。
虽然她没有跟小伙伴们一起上自习,但元明珠也没有呀!
一来一去,就算是扯平了!
她重又坐了回去。
幕布拉开,好戏就此上演。
这出戏他们先前看过,就是在韩王府演过的那一场。
小娘子要嫁回头浪子,却被母亲设法劝止的故事。
阮仁燧从前看过一回,现下再看,还是觉得挺有意思。
大公主虽看得迷迷糊糊,但只见场景花里胡哨,美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也觉得很好玩儿。
曲终幕落,满堂叫好,欢呼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由下到上,剧院有专人捧着托盘,笑吟吟地登场。
阮仁燧听见陆陆续续地叫常声:“常三爷打赏银十两!”
“陆夫人打赏银十五两!”
越是到后头,那叫唱声便愈发响亮,尾音也拖得愈长。
“赵公子打赏金钗一对儿!”
“方娘子打赏锦缎一匹!”
依照时下的规矩,打赏的数量只有更多,不能更少的。
既是捧角儿,也是斗富。
如此层层累积下去,最后引起轰动的是一个阮仁燧和大公主都觉熟悉的名字。
“广德侯府毛七公子打赏满绿翡翠镯子一对儿——”
一时满堂喝彩。
“毛七公子大气!”
“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戏台之上,石海春的目光似乎也随之望了过去。
毛七郎叫她这么瞧着,再耳听着四下里的吹捧声,几乎要把自己姓什么都给忘了,脚也跟踩在云上似的,整个人只觉得晕晕乎乎。
他不由得离开包厢,向下走了几步,预备着去迎前来相谢的石海春……
阮仁燧叫人把包厢的帘子打起来,朝那捧托盘的侍从招一招手。
后者能做这个活计,自然是眼明心亮,当下快步上前,殷勤地将托盘往前一送——
阮仁燧朝小时女官伸手。
后者短暂一怔,继而会意过来,从袖中取了那份韩王妃的名帖出来,双手递了过去。
阮仁燧单手接住,随手将其放在了托盘里。
他淡淡道:“喊,赏银万两。”
一万两!
剧院的侍从脸色巨震,倒是没敢问什么。
告罪一声,打开这小郎君搁在托盘上的名帖一瞧,又抬眼去观望跟随着他的小时女官的脸色。
后者肯定地朝他点一点头。
侍从当下行个礼,一抖袖子,声如洪钟:“二号包厢贵客,赏银万两——”
话音落地,原先还热闹得好像菜市场的戏园,竟生生地安静了数息!
毛七郎的脸色从红转白,也只用了这个时间。
他不可置信自己被人夺了头彩。
更不敢相信的是:“什么人,居然一开口就赏一万两?!”
毛七郎禁不住同自己跟前的戏园侍从道:“他是带了银票来吗?一万两,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又说:“要是有人空喊高价出来,岂不是在打满园人的脸?!”
他跟前的侍从又不曾亲眼得见,哪里能作保?
当下只是赔笑:“七郎稍坐,我这就去瞧瞧!”
戏园的管事很快就出现在了二号包厢里,毕恭毕敬道:“小公子,好教您知道,我们这儿可不兴空口喊话的……”
阮仁燧支着头,和颜悦色地应了声:“我知道,马上就给你兑付。”
又问小时女官:“抢我的那两个小贼在哪儿?”
小时女官说:“已经被扣住了,现正在押。”
阮仁燧又问:“跟他们一伙儿的那两个差役,还是最开始的那个中人呢?”
小时女官说:“也被押在一起。”
阮仁燧便点点头,吩咐说:“把他们送到广德侯府去,支三万两银子来,给我压惊。”
戏园管事听他如此云淡风轻,心下骇然,隐约意识到了这小小孩童的身份,当下不由得将头低得更低一些。
又忍不住想:三万两……
小时女官问出了他的心声:“您不是只喊了一万两吗,怎么倒管广德侯府要三万两?”
阮仁燧理直气壮道:“喊了一万两的赏钱,再从广德侯府要一万两,那不是白白被抢了?”
时隔多日,他终于挺胸抬头,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回熟手牌:“我可是皇长子!”
第149章 第 149 章 阮仁燧跟大公主气呼呼……
底下毛七郎还在闹。
他不相信, 有人居然肯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一掷千金!
那可是整整一万两啊!
神都城里,都能买一座大宅了!
然而没过多久, 戏园的侍从就匆忙过来了。
他目光隐含同情地瞧了毛七郎一眼,而后十分确定地复述了一遍:“二号包厢贵客,赏银万两, 金口玉言,千真万确!”
这声音落到地上, 真如同一瓢冷水泼进了热油锅,偌大的戏园, 霎时间就炸开了锅!
“一万两……”
“真给一万两啊?”
有人兴致勃勃地议论:“也不知道是哪家豪富, 真是一掷千金!”
还有人幸灾乐祸:“毛七这回怕是栽了,舍进去一对儿满绿手镯, 到最后就听了个响儿!”
毛七郎僵立在原地,只觉得思绪都是麻木的,头重脚轻,魂儿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居然真的有人豪掷千金?
是谁?!
他额头的血管宛如细小的蚯蚓一般,在皮肤底下耸动着。
几瞬之后, 毛七郎一把拉住过来唱声的那戏园侍从, 颤声问了出来:“二号包厢里坐着的, 究竟是谁?!”
侍从倒真是知道是谁。
也正是因为知道, 所以他绝对不会告诉毛七郎的。
只是看毛七郎脸红脖子粗, 一副备受打击, 即将疯癫的模样, 为求脱身,便略微透露了一点:“等七郎回府之后,怕就知道了……”
毛七郎听得怔住, 还在迟疑的时候,那侍从匆忙离开了。
毛七郎则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说回府之后就知道了?
难道是广德侯府的人?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整个广德侯府里,能拿出来一万两银子的人是不少,但是专门到戏园子里来,把这一万两扔进去的,却是绝对没有!
既然如此,那侍从指的又是谁?
……
一号包厢里。
相较于阮仁燧跟大公主,德妃反倒不觉得这戏剧多有意思,毕竟从前看过一遍顶配版,现在再看,总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她只是很喜欢这种与民同乐的氛围,热烈,鲜活,与宫廷迥然不同。
圣上还是头一次看,倒是觉得挺有意思。
戏园的侍从送了果盘过来,他瞧了眼,摘了一颗葡萄,剥掉皮,慢慢地送入口中。
包厢的门一关,外头发生的事情,就都与他们无关了。
底下开始叫唱打赏的时候,德妃才有点吃惊:“居然能赚这么多钱?!”
最开始叫的多半都是十两、十五两、十六两等数额,但别忘了,门票钱早就付过了,这些全都是纯利润!
更别说后边还有更大头的打赏呢!
圣上听得失笑,轻声告诉她:“赚不了那么多。”
他指了某个戏园的某个角落给德妃瞧:“户部跟礼部都会派遣专人来此看守,御史台也不定时地会使人过来监督。”
“每场收的打赏,户部要收四成半,纳入国库,用于修补城墙,乃至于兴修水利。”
“礼部要抽一成半,分润到偏远穷苦之地的县学去,用以督办教育……”
德妃有些讶然:“这就是六成了啊!”
圣上微微一笑,继续道:“剩下的四成,韩王妃这位戏园拥有者,乃至于所有人员的幕后老板,要占两成,最后剩下的那两成,才会叫参与众人去分……”
“当然,”他也说:“石海春最后拿到的,实际上还是众人里边最多的。”
“有些专门送给她的礼物,也会允许她折价赎买,这都是韩王妃一早派人同多个衙门协商好了的。”
德妃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小戏园里头,竟也有这么多的门道!
思忖之后,她却说:“韩王妃拿两成,理所应当。”
要不是有韩王妃这个名头在前边顶着,朝廷会只拿六成?
明面上要个六成,剩下的时不时来敲一笔,戏园又能如何?
且要想组建起一整个班底来,除了最终上台的人之外,还要有其他的工作人员来进行配合,这部分的协调和运转,实际上也得韩王妃挂心才成。
再则,这新式戏园这么火,难道就没有人想照葫芦画瓢,生搬照抄?
还是得靠韩王妃的名头,震慑住那些有小心思的人。
而最后,对石海春等女角儿来说,背靠韩王妃这棵大树,相对也很安全。
韩王妃又不需要让她们陪酒陪睡!
无形当中,也震慑住了那些觊觎她们的纨绔和豪少。
这两成分的理所应当。
外头的叫唱声一浪高过一浪。
那喊话侍从的嗓门儿显然都是专门练过的,洪亮如钟,换算成字的话,怎么也得称一声力透纸背!
德妃听到了广德侯府毛七郎的名字,也听到了他所打赏的东西。
当下摇头:“满绿的镯子,也算是少见了。”
她跟圣上说起来:“之前嘉贞姐姐想寻一副孝敬母亲,不肯对宫里人吭声,还是悄悄去走了翠华堂的门路,叫她们给留意着,最后给弄到手的……”
真正顶好的东西,是不会摆到台面上叫卖的。
要么等着识货的人上门,要么就给了私底下有门路的人。
两不沾?
想买都没门儿。
德妃知道这事儿,所以就知道:“毛七郎不定是从哪儿得来的这对镯子呢,这事儿没完!”
才刚说完,就有口洪钟在她耳边炸响了:“二号包厢贵客,赏银万两——”
德妃实在是吃了一惊!
赏银万两!
她坐直身体,同圣上蛐蛐儿:“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拿祖宗留下的基业当石子儿,打水漂玩儿呢!”
“是啊,”圣上也有些讶异:“一万两,不算少了。”
倘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亦或者顶尖的几家豪商要以此打响名头,靠这一万两来买名,那倒是不奇怪。
但似乎又没有。
就是纯粹的有钱,所以要烧钱。
是豪商子弟,还是勋贵之后?
圣上眉头皱起来一点,叫宋大监:“去瞧瞧,看是谁家的人?”
“哼!”德妃像只在喷气的猫,用鼻子出了一声。
她在旁边敲边鼓:“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过了会儿,宋大监脸色古怪地回来了:“陛下,娘娘……”
圣上觑着他的神色,心绪一跳,已然猜度到了几分。
德妃却还没有反应过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宋大监,是谁呀?我认识吗?”
宋大监:“……回娘娘的话,倒是真的认识。”
德妃吃了一惊:“我真的认识?是勋贵门庭出身的人?”
她还暗戳戳地阴阳了一下英国公府:“不会是裴家的子弟吧?他们家一向爱出风流事儿!”
宋大监:“……”
宋大监低着头,声音轻得像是秋高气爽天气下的一朵白云:“娘娘,是皇长子和大公主在那儿。”
德妃:“……”
圣上默默地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德妃宕机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又轻叹口气,自欺欺人地说:“唉,真得跟贤妃姐姐好好说说了,仁佑小小年纪,这么把钱往外扔,怎么行呢……”
于是宋大监又说:“娘娘,是皇长子殿下叫的价,不是大公主叫的。”
德妃:“……”
德妃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几瞬,而后攥紧拳头,深吸口气,慢慢地说:“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袁太太那儿学古琴吗?”
德妃霍然起身:“这臭小子,居然敢逃课!”
德妃火冒三丈:“我看他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圣上还在边上煽风点火:“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是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德妃回过神来:“是啊,他哪儿来那么多钱?!”
圣上还说:“唉,才三岁,就知道为美人一掷千金了,这要是不好好地正一正他的性子,长大之后,那还得了?”
德妃瞬间焦虑起来:“是啊,岁岁才三岁啊,怎么会这样呢?!”
圣上见爱妃的重点偏了,赶忙将她往靶心位置拉了拉:“要不都说玉不琢,不成器呢,是得好好管管他了……”
德妃头顶“噗”一下重又点起了小火苗来:“是啊!”
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了几步,忽觉不对,不由得停下身来。
圣上倍觉遗憾,不明所以:“怎么停下啦?”
德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默然半晌之后,讪讪地道:“要是真过去了,岁岁不就知道我们瞒着他出来玩了吗?”
圣上:“……”
圣上恨铁不成钢:“叫他知道怎么了,他能把我们怎样?”
德妃腮帮子金鱼似的鼓了股。
虽然生气,但还是说:“岁岁昨天晚上还问我呢,我也没跟他说实话,再让他在这儿见到我……不太好,做父母的都是要以身作则,哪能骗孩子呢。”
圣上:“……”
圣上不可置信:“就这么放过他了?”
“哪儿能啊?”
德妃冷笑一声,异常肯定地说:“这事儿没完,他等着吧!”
又叫宋大监去打听打听:“小时肯定也在,别让岁岁知道,悄悄叫她出来问问,他的钱究竟是哪儿来的?”
……
广德侯府。
昨天知道小叔子专门取了已故老夫人留下的一对玉镯出来,世子夫人就知道今天必然要生一场变故。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变故竟然来得这么快,又这么迅猛!
暮色将起,世子夫人跟丈夫正用晚饭。
男人吃得快,放下筷子也早,世子就抱着女儿,给她系上围兜,用勺子盛了鸡刨豆腐,慢慢地喂给她吃。
这边儿还没喂完呢,外头侍从慌里慌张地来禀:“世子,太太,您二位赶紧往前头去瞧瞧吧,宫里来人了,侯爷不在府里,夫人叫您二位马上过去……”
宫里的侍从刚到侯府正门,就有人快步往里头去送信了。
广德侯夫人知道,实在吃了一惊:“是有旨意?”
亲信赶忙摇头:“不像是来宣旨的,倒像是带了哪位贵人的口谕。”
略微顿了一下,又小声说:“门房那边儿回禀,说还押解了几个人来……”
广德侯夫人听得心惊不已,丈夫不在身边,又不知道家里这是惹上了什么官司。
她一时乱了手脚,略微定一定神,赶紧叫人去找儿子和儿媳妇过来。
因不是接旨,便不需要按品大妆,焚香起祭。
世子走在前头,世子夫人搀扶着六神无主的广德侯夫人,跟随在后。
的确是宫里的人。
进门之后倒也没说什么弯弯绕绕的话,同世子行礼之后,开门见山道:“好叫世子知晓,我等奉皇长子殿下的命令来此,将这几个贼人交付给贵府,捎带着提三万两银子。”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但世子什么都没问,一扭头,同妻子道:“叫人去取三万两的银票来。”
世子夫人微微颔首,也没有多问,低声交待陪房几句,后者便快步去了。
不多时,便取了过来。
三万一千两。
世子将三万两递给来客,剩下那一千两则借着挽手的时机,悄悄送到了对方手里。
他笑得客气,又很不解:“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贵客不要见笑,我这儿真是一头雾水……”
侍从收了钱,脸色便明显地和缓下来,语气也跟着变得客气:“这回的事情,怕得着落到贵府七郎身上呢。”
说着,他朝世子眨一下眼,示意了一下被押解过来的几个犯人。
世子若有所思,客气地朝对方拱了拱手,亲自送人出去了。
一席话结束,连一刻钟都没有,三万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但是世子并不后悔。
皇长子使人前来索取银钱,若是合情合理,那这钱就是该给的。
若是不合情合理,到了也会物归原主,他有什么好急的?
听了那传话侍从的话,再瞧着被押解到自家的这几个人……
世子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预感到,这三万两是绝对不会回来了。
……
戏园。
宋大监去而复返,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说了。
“娘娘,咱们小殿下倒不是真的为了石海春一掷千金,他是故意要压毛七郎一头,所以才这么干的。”
又把毛七郎为了凑十二花神卡,设局强抢,结果撞上了皇子这事儿给说了。
德妃勃然大怒:“什么?抢到我们岁岁头上去了!”
圣上在旁闲闲地插了一句:“这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了……”
说完他静静地品味了一下“太岁”两个字,觉得十分精准。
的确是三十多岁的老“太岁”嘛!
德妃生起气来,分出了一缕火苗烧他:“岁岁都叫人欺负了,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圣上为之莞尔,拉着她重又坐下:“岁岁年纪虽小,但还是很有主意的,事情都过去几天了,他没跟你提,你何必再去问?孩子总也得有所历练,才能长大啊。”
又说:“你看现下,他不就处置得很好?”
毛七郎想办的事情没办成,镯子砸进去了,硬是没什么响儿。
回头回到广德侯府,有他的好果子吃!
德妃勉强按捺住了火气,一时又感慨,又憋气:“这么大的事情,岁岁怎么都不说呢?”
圣上又说:“这事儿他处置得不错,可并不意味着逃课就是对的啊,一码归一码!”
德妃宛若一簇风中摇曳的墙头草,深以为然:“也是!”
……
阮仁燧一掷千金,成了今晚的最高数额成就者,依照习惯,石海春等几位主演亲自过来敬酒。
她走在最前头,身上的衣裙不知是什么材质,灯光辉映下流光溢彩,宛若天女。
阮仁燧不觉得有什么,大公主倒是很新鲜。
她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兴奋不已地叫:“她过来啦,往这边儿来了!”
阮仁燧听得微微一笑。
才笑到一半,忽听一声脆响,紧接着一口洪钟在隔壁响起:“一号包厢贵客,赏银两万——”
场面复刻了先前赏银一万时的场景,只是相较于之前,当宁寂过后,反响来得更加热烈,更加震动!
别说是诸多观众,连石海春都惊得花容失色。
虽说打赏的越多,她到手的份额越多,但现下是数钱的时候吗?
明显是有贵人在这儿斗气呢,甭管谁输谁赢,以后回过神来,迁怒于她,又该如何?
关键时刻,还是自家的招牌给了她以平静——毕竟是韩王妃名下的企业呢!
她看看二号包厢,再看看一号包厢,神情微有不安。
二号包间里,阮仁燧和大公主显而易见地吃了一惊!
尤其是阮仁燧,他以为自己慷他人(广德侯府)之慨,喊出的一万两,就已经是很高的价格了,哪知道居然有人会直接喊出来两万两?!
两万两啊!
公府分家,有些庶子甚至于都分不到这个数!
阮仁燧不可置信!
他叫小时女官去瞧瞧:“看一号包间里头是什么人?这钱花的,好像是大风刮来的似的!”
小时女官:“……”
她心想:小殿下,你不就刚从广德侯府敲了两万两出来?
那边儿也花了两万两,你就没点什么感觉吗?
这是爷卖崽田不心疼啊!
小时女官心里边很同情他,但是却不能表现出来。
她只能说:“可能确实是大风刮来的钱吧……”
小时女官假模假样地出去了一下,很快又回来复命。
两个小孩儿,两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小时女官暗叹口气,只能说:“一号包间的客人已经走啦,问戏园的人他们是什么身份,戏园的人也不肯说!”
阮仁燧深觉莫名,恼火不已:“那他们花那两万两干什么,就是为了压我们一头?”
大公主也生气了:“他们这就是故意的,真过分!”
阮仁燧又觉不对,脑袋向前伸了伸,跟大公主凑在一起,小声说:“戏园里人这么多,包厢又只有那么一个门口,他们是从哪儿出去的?”
大公主也觉察出不对来了,脑袋向前伸了伸,跟弟弟凑在一起,小声说:“是呀,我都没听见有人出来……”
姐弟俩心生疑窦,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对视了几瞬,二话不说,没给侍从们任何准备的时间,直接往门口跑去!
“……”小时女官唉声叹气地跟在后边。
阮仁燧跟大公主像两匹矫健的小马似的,横冲直撞地跑进一号包厢,定睛一瞧,气得要用蹄子刨地!
阮仁燧气得哇哇大叫:“阿耶,阿娘,你们太坏啦!”
大公主也气得哇哇大叫:“好啊,阿耶,德娘娘,你们偷偷跑出来玩,还欺负小孩儿!”
圣上状似很好奇地问她:“仁佑,这不是你的补习时间吗,你怎么会在戏园里呢?”
大公主:“……”
大公主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德妃板着脸,面无表情道:“阮仁燧,你这时候不应该在上古琴课吗,为什么会在这儿?”
阮仁燧:“……”
阮仁燧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两代人,八目相对。
圣上和德妃若无其事。
阮仁燧和大公主紧紧地攥着小拳头。
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小时女官站在门外,试图把自己伪装成窗户上的雕花,一声不吭。
外头都散场了,这边儿的大戏还没有落幕呢。
元明珠从包间里边出来,途经一号包厢外边的时候,看门开着,心下好奇,不免多看了一眼。
却没想到,竟在里边见到了两个让她意外的人。
“……元宝珠,侯永年?”
阮仁燧和大公主错愕不已地看了过去,继而齐齐吃了一惊!
这……
元明珠的目光在圣上和德妃脸上飞快地扫过,而后迟疑着,落到了那姐弟俩尤且还带着愠色的脸上:“你们……认识?”
阮仁燧跟大公主气呼呼的,异口同声道:“不认识!”
圣上和德妃听得眉头同时一跳!
那边姐弟俩已经冷哼一声,不约而同道:“我们跟这两个人根本就不熟!”
第150章 第 150 章 阮仁燧说:“哼,你想……
元明珠走了。
往广德侯府去的侍从来了。
上楼之后, 在门外一瞧,先自怔住了。
他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圣上和德妃也在这儿呢!
阮仁燧这会儿还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招招手叫他进来:“如何,这一趟往广德侯府去,可还顺遂?”
侍从同帝妃二人都行了礼, 这才毕恭毕敬地道:“回禀殿下,都很顺利。”
再见室内几人都瞧着他, 似乎是想要细听的意思,当下便很详尽地讲了出来:“广德侯不在府里, 是侯夫人和世子夫妇出面, 很痛快地给了三万两银票,并无推脱深问之意……”
圣上问:“是广德侯夫人拿的主意?”
侍从微微摇头:“回禀陛下, 是世子拿的主意。”
圣上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啊,倒是个稳重人。”
侍从又将才刚收到的三万两双手呈上。
阮仁燧伸手去接,捎带着心情复杂地想:世子的寿数,可不算长啊。
似乎就是这两年了?
他微有点感慨地想起来,世子夫人陈氏, 前世是贵妃的堂姐。
而后来世子夫人和世子的独生女儿, 则嫁给了中山侯世子。
嗯, 中山侯世子的胞弟嫁给了他大姐姐……
神都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圈!
如此短暂出神的功夫, 打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抢在他前头, 旁若无人地接过了侍从递上的三万两银票。
阮仁燧:“……”
阮仁燧呆了一下, 回过神来,惊叫一声:“阿耶!”
圣上充耳不闻,无视了冤种的呼声, 笑容满面地开始点钱。
一张,两张,三张……
六张五千两的银票,正好三万两。
他笑眯眯地抽了两张,递给冤种:“喏,你打赏的一万两。”
阮仁燧:“……”
阮仁燧脑海里倏然间闪现过一个悲哀的念头。
他霎时间万念俱灰:“……阿耶,你打赏的那两万两,不会是我的钱吧?”
总共就三万两,他花一万,他阿耶花两万,分文不剩,那他不就真是白被抢了?!
圣上“啧”了一声:“什么你的钱、我的钱?你小小年纪,有什么钱!”
又斜睨了他一眼,说:“有一万两就不错了,知足常乐!”
“啊啊啊啊啊!”
阮仁燧原地跺脚,wer wer大叫:“真过分,居然连小孩的钱都抢!!!”
又跳起来,试图从他阿耶手里夺回自己的血汗钱(不是)。
圣上好整以暇地抬着胳膊,由着他满地乱跳,
德妃瞧在眼里,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点不忍来。
圣上见状,马上下了一剂猛药:“让你逃课,让你什么都不说,自作主张,瞒着家里!”
德妃心里边的那点犹豫,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阮仁燧还在wer wer叫,哪知道他阿耶的险恶心思?
关键时刻,还是大公主靠得住,快速拖了一把椅子过来,紧接着在后边抱住了圣上的腰:“岁岁,快呀!”
圣上大笑出声,倒也没有设法摆脱大公主。
阮仁燧却也反应迅速,灵活地爬到了椅子上去,只是都没等伸手够呢,圣上就将手里边那两万两的银票递给了宋大监:“拿出去给戏园的人吧,喊都喊了,可不能言而无信。”
宋大监神情微妙,很同情地瞧了瞧两位小殿下,躬身应声,麻利地走出去了。
“……”阮仁燧当场破防:“连小孩的钱都抢?我要告诉皇祖母去!”
“……”大公主替弟弟觉得委屈:“阿耶坏!我也要告诉皇祖母去!”
……
戏园里的演出结束了,但真正的大戏才算是刚开始。
阮仁燧跟大公主各自板着一张小脸,一句话也不说,愤愤地跟圣上和德妃回宫去了。
等到了要分开的时候,大公主脸色冷冷的。
她拒绝再说“阿耶、德娘娘,孩儿告退”,只是行个礼,很简略地说了句“孩儿告退”!
大公主气气地离开,回九华殿去,板着脸不说话,让阿娘猜!
相较之下,阮仁燧回到披香殿,倒还是说了几句——原因无他,他也知道,他阿娘真会打他啊!
德妃自己理不直,所以相应地气也就没那么壮。
她心照不宣地忽视掉了母子二人为何同时出现在戏园里的前因,只问更前的因:“岁岁,毛七郎设局抢你,你知道,怎么不说呢?”
阮仁燧就委委屈屈地道:“因为我能解决啊,且也只是毛七郎罢了,真的大动干戈,也不至于。”
德妃轻轻“唔”了一声,倒是没说别的。
阮仁燧眼巴巴地瞧着她,希望他阿娘大发神威,帮他把钱给要回来!
可德妃瞧起来似乎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
阮仁燧碎碎的回到自己的寝殿去,一颗心凉凉的,心如死灰地躺下了。
……
元明珠出了戏园,登上马车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此时此地,她当然见不到不久之前才相逢的两大两小,可她的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他们的影子来。
因为她知道,东都元家并没有一个唤作宝珠的小娘子。
而元宝珠却以东都元家旁支之女的身份入读了龙川书院,且一干流程都经得起审查。
要是换成旁人,或许无法想象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元明珠自己就是改了名字,到乐山书院去读书的,哪里会猜不透里边的蹊跷?
更不必说今日,元宝珠和她的弟弟竟然占据了戏园的第二间包厢……
须得知道,今日她是以侯府继承人的身份来此的!
再回想起那对成年男女的气度容貌,元明珠心里边隐隐地有了几分猜测。
她当然不是独自出行的。
女性承爵者较之男性承爵者,在子嗣的数量上存在着相对的弱势,不出意外的话,她就是永成侯唯一的孩子,后者怎么可能不放几个可靠的心腹在她身边?
马车辘辘向前,元明珠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来。
“连姑,”她问与自己同行的女人:“今天我们遇上的人,会妨碍到元家与广德侯府的婚约吗?”
元明珠有点担心旁生枝节。
连姑听得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他们恰恰可以帮助我们解除跟广德侯府的婚约呢!”
元明珠初听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元宝珠跟侯永年,是故意要压毛七一头的,其中必然存在一些龃龉……”
她若有所思:“或许,我们可以借力打力。”
……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也太过于离奇了。
一直到坐到马背上,叫坐骑驮着,木楞楞地开始往回走,毛七郎都没能真正地回过神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杀出来一个人跟他作对。
又不知道为什么,还有旁的人在跟那人作对。
可不管这些人之间都有着多么错综复杂的关系,都不会影响到他最后的结果——白白的将一对儿祖母留给他的满绿镯子丢了,最后却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怎么能叫他不倍感憋屈呢!
临近中秋,街面上的行人显而易见地多了。
不知道哪家酒楼的伙计们运载着一车螃蟹途经,留下一缕淡淡的腥气。
毛七郎闻着那气味,不知为什么,忽然间一阵头晕目眩。
只是都没等他眩完呢,前头忽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同行的侍从瞧见,心下一凛,赶忙叫他:“七郎,七郎?!”
毛七郎打个激灵,茫然地向他看去。
侍从赶紧给他示意来人:“二总管来了!”
……
广德侯府。
毛七郎被督促着回去之后,就见厅里边能到的人几乎都到了。
广德侯身上还带着一点酒意,这会儿却生生地叫愠怒给压下去了。
他今晚上原本还在跟同僚一起吃酒,喝到一半,家里来人,说是侯夫人忽发急病,请他赶紧回去。
广德侯吓了一跳,匆忙回来,才从妻儿口中得知小儿子干的好事!
他雷霆大怒:“你这孽畜,都干了些什么?!”
毛七郎尚且不明所以,那边广德侯一挥手,厉声道:“把那几个畜生一起提了来,免得他贵人多忘事,想不清楚!”
底下侍从们带了被押解来的京兆府差役和作为同伙的贼人、中人,毛七郎看了一眼,霎时间脸色大变!
“阿耶,我,我——”
他意欲辩解,只是“我”了几句,也没说出什么来。
到最后只得跪地,强行辩解道:“阿耶,我是想弄张梅花卡,可最后不还是没弄到吗……”
毛七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收尾收的很干净啊,且又没有抢到!
“不知死活的东西!”
广德侯看他自己认了,显然并非是被冤枉,当下懒得再与这孽畜分说,寒下脸来,厉声吩咐:“把他给我押下去,打!”
毛七郎骇得面无人色,慌忙求饶。
广德侯哪里肯理?
得亏这事儿是皇长子自己处置的,只索要了三万两了事,要是闹到宫里边去,谁知道会如何收尾?!
当下断然道:“堵上他的嘴,拉出去打,打完了关到祠堂里去,别再叫我瞧见他!”
侍从领命而去,二话不说,先把毛七郎的嘴堵住了。
才刚要拉出去打,外头侍从来报:“侯爷,永成侯府的人来了……”
不只是广德侯,广德侯夫人乃至于世子夫妇俱是脸色顿变。
毛七郎与永成侯府的元家娘子订了亲,永成侯府的人赶在这个时间上门……
实在是很耐人寻味。
广德侯脸色几变,心里边已经有了几分猜测,知道来的必然不会是永成侯,当下黯然地叫儿媳妇:“陈氏,你来待客吧。”
世子夫人心如明镜,轻声道:“要是永成侯府是为今天这事儿来的……”
广德侯神情中带着点戚然,无力地道:“没什么好说的,是咱们理亏。”
一来一往,语焉不详,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
连姑带了好些东都时兴的特产登门,见了世子夫人,神情周到,语气热络,把广德侯府的人都问候了一遍,一个都没有落下。
她还说呢:“神都就是神都,到底跟东都不一样,东都的戏园子,演的都是老掉牙了的旧戏,哪能跟神都比啊!”
世子夫人听她这么说,心里边便明白了十分。
当下温柔一笑,摇头道:“姑姑别这么说,东都有东都的好处,经年积淀,也不是这边新兴事物所能比拟的。”
连姑听她说得客气,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真切起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纸张发黄的婚书,双手推了过去:“听说太太膝下有位小姐,生得玉雪可爱,天资聪颖,我们小娘子还专门叫我给她带了礼物呢,这是礼单,您赏脸瞧瞧?”
世子夫人很客气地道:“您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
又叫人去准备回礼:“我也给您备一点薄礼,带回去给元小娘子,您千万别推辞。”捎带着把自家那份婚书递还回去了。
连姑在这儿坐了约莫两刻钟功夫,陪着世子夫人说了会儿话,便起身辞别了。
她来去如风,快刀斩乱麻,了结了整件事情。
世子夫人感慨万千,私底下跟丈夫说:“如此面面俱到,决断非凡,见到连姑,就可以想见永成侯的风姿了。”
世子明白她的心思,当下莞尔一笑:“与其钦佩永成侯,不如效仿她,好好栽培自家骨肉。”
说着,他瞧着榻上已然安宁睡下的女儿,笑吟吟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是不是啊,我们的小丛丛……”
世子夫人心绪一柔,低头瞧着女儿的睡颜,微微一笑。
……
披香殿。
天色黑了,燕吉指挥着宫人们掌起灯来,觑着时辰,又吩咐传膳。
德妃叫人去叫儿子来:“岁岁呢?让他来吃饭。”
侍从去而复返,迟疑着说:“娘娘,小殿下说他还不饿……”
德妃听得轻叹口气:“这臭小子,气性真是不小。”
再一扭头,那边圣上已经捧起了碗,快哉快哉地吃起来了:“别理他,他饿了就自己出来了!”
德妃:“……”
德妃有点幽怨地瞧着他:“都怪你!”
她叫燕吉取了盘碟过来,桌上的几样菜式,小烤猪、八仙鸭子软炸丸子、芙蓉干贝,都挨着给他夹了一点,末了,还专门用碗给他盛了鲫鱼豆腐汤。
末了又叫燕吉:“让小厨房给他做芋泥肉,岁岁喜欢吃这个。”
燕吉应了声:“是。”
德妃叫人取了食盒过来,一样样装好,亲自往儿子寝殿那儿去。
圣上不痛不痒地叫她:“让别人去送嘛,你先吃点吧。”
惹得德妃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吃你的饭吧!”
圣上:“……”
德妃拎着食盒往外走,人到廊下,又悄悄叫易女官:“别惊动人,去取两万两银票来。”
易女官心下明了,轻声应了声:“我明白,娘娘放心。”
如是一路到了儿子寝殿里,果然见那臭小子还像条死鱼似的,直板板地躺在榻上。
德妃又好气又好笑,当下故意板着脸叫他:“起来吃点东西吧?”
阮仁燧一翻身,用屁股对着她。
德妃无声地笑了一笑,将食盒放下,继续板着脸道:“爱吃不吃,我可是在里边加了好东西,你不吃,拿不到,可跟我没关系!”
说完,看也不看他,两手插兜(不是),酷酷地转身走了。
然后趴在外边窗户上向里张望。
阮仁燧听了那几句话,心里边就存了个猜测,只是又觉得脸面上有点下不来。
刚刚还说不饿,不吃呢,马上从床上下来库库炫饭,是不是太打脸了?
小孩儿难道就没有尊严吗?
只是很快,阮仁燧又逻辑自洽了——我又不是小孩儿!
他美美地从榻上翻身下来,打眼一瞧,见食盒被放在凳子上,而不是放在桌子上,心里边某个很柔软的角落,忽然间被触碰了一下。
阿娘知道他矮,也怕他够不到呢!
阮仁燧的心情霎时间多云转晴!
阮仁燧没叫侍从动手,自己一样一样地将菜品从食盒里取出来,摆到了桌上。
最底下那盘小烤猪肉的盘底下,压着两张银票。
他心里边儿一下子就美了起来。
嘿嘿!
果然有娘的孩子是块宝!
……
正殿这边,德妃跟圣上还没有吃完饭呢,就有侍从悄悄来报:“娘娘,那边刚刚去收拾了桌子,小殿下这会儿正洗脚呢。”
德妃放下心来,点点头,道了句:“知道了。”
圣上由衷地道:“儿女真是前世欠下的债……”
德妃轻轻地附和了一句:“是呀!”
到晚上临入睡前,圣上亲自过去瞧了瞧冤种。
这事儿时辰已经有些晚了,阮仁燧睡得又香又沉,活像一只小猪。
侍从低声问:“陛下,是否要掌灯?”
圣上没说话,宋大监悄悄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圣上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会儿,末了,不由得失笑着摇头:“傻小子。”
他恶作剧地伸手捏着那头小猪的鼻子。
小猪暂时喘不过气来,“噗”一下张开了嘴巴,眉毛紧跟着动了起来。
圣上脸上笑意更深,摸了摸他的小脸蛋,从袖子里取出几张银票,一抬枕头,塞到底下去了。
他站起身,叫宋大监:“走吧。”
……
第二天圣上和德妃用早膳的时候,阮仁燧也背着书包预备出宫。
他浑然已经忘了昨天的小脾气,哒哒哒跑过去,跟德妃打招呼:“阿娘,我走啦!”
德妃看着儿子,只觉得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鸡仔一样可爱,笑眯眯地跟他摆了摆手:“岁岁再见!”
阮仁燧又有点不自在地跟他阿耶打了声招呼:“我走了。”
圣上稍显无语:“你不认识我是吗?”
阮仁燧:“……”
阮仁燧就很幽怨地叫了声:“阿耶,我走了。”
“不知好歹的东西,”圣上没好气地叫他:“把钱还给我!”
“哼,”阮仁燧捏着书包的背带,一溜烟就跑了:“你想得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