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楼。
今次宋生宴客, 请的都是年轻人。
他自己,也就是男方这边,最年长的是他的堂兄, 此外还有几个表弟表妹,三五好友。
女方这边儿呢,则是安国公府的郎君和娘子们, 梁三姑娘交好的闺中密友,乃至于她的舅家表亲们。
因没有长辈在这儿, 席间的氛围便很松快,相熟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 气氛颇为融洽。
成安县主跟其余人不太熟, 打个招呼,就跟小梁娘子蛐蛐儿:“怎么找那么丑一男的, 也不怕看久了眼睛疼!”
小梁娘子:“……”
小梁娘子则说:“常言讲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是人家两个人过日子,又不是跟我们过日子,管这些做什么。”
成安县主听得有点感慨, 悄悄地问:“你二叔二婶心挺狠啊, 找这么一个女婿, 要是嫁得很高很好也就罢了……”
刺史之子, 匹配公府之女, 说不上谁高谁低。
但是只看个人条件, 梁三姑娘无疑是胜过宋生许多的。
小梁娘子顿了顿, 同样悄悄地告诉她:“不是二叔二婶选的,是三姐自己找的,两情相悦。”
成安县主:“……”
“什么?!”
成安县主大吃一惊, 而后悲愤不已:“我说这些美人能不能有点社会责任感啊,不要乱找丑男人搞坏市场,其余丑男人看见,会以为自己也有资格匹配美人的!”
小梁娘子:“……”
小梁娘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生的几个朋友就在他表姐的带领下,很殷勤地过来跟她们打招呼了。
成安县主能感受到他们的曲意奉承和隐藏在这之后的用意。
更能感受出来,比起自己,他们相对更喜欢小梁娘子。
场中女郎,身份最显贵的就是她们俩,甚至于成安县主较之小梁娘子还要更胜一筹。
她是标准的宗室女,有朝廷诰封,可以领俸禄的。
但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小梁娘子。
因为表姐妹俩站在一起,小梁娘子更漂亮。
成安县主更悲愤了。
不是因为小梁娘子更吸引人,而是因为:“但凡是个男的,就想找好看的,女人能不能向他们学习,也稍微挑一下啊!”
她像头牛一样在喷气,跟自己的好姐妹说:“琦华,你不准跟丑男人笑,不准跟丑男人拉手亲嘴,更不能跟丑男人在一起生一窝丑孩子!”
小梁娘子很肯定地答应了:“你放心,我绝不!”
宋生跟梁三姑娘在一起说话,他的表弟悻悻地过去了。
宋生有点讶异,瞧了临窗的两个小娘子一眼,低声问:“怎么没过去说话?”
他表弟讪讪地道:“人家的眼光高,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宋生听了,倒是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那两位都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梁三姑娘在旁边打圆场:“神都城里别的少,就是好姑娘多,到时候,我再给你介绍几个好的!”
很快就到了午饭的时辰,春华楼的伙计事先问过了时间,又上来确定了一回,就陆续地开始传菜了。
宋生跟梁三姑娘招呼着自己那方的亲友落座,你言我语,一时之间,偌大的包厢充斥着言笑之声。
房门就是这时候被人从外边推开的。
包间里众人起初还以为是伙计,再一想,又觉不对。
哪个伙计敢这么冒失,“咣当”一声把门推开?
进来的是个身形剽悍的青年,神情犀利,目光冷峻:“打搅诸位的雅兴了,今日做东道的宋生是哪一个?”
包间里的客人们面面相觑。
成安县主更是第一时间停下了筷子,眼睛亮闪闪地看了过去。
这饭菜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这突如其来的瓜,可是很美味的!
关键时刻,宋生倒是还稳得住,站起身来,彬彬有礼道:“正是在下,兄台有何指教?”
景七先说:“还没有恭贺宋郎大喜呢。”
宋生赶忙道了句:“不敢当。”
又说:“兄台若不嫌弃,还请入座来喝一杯水酒。”
“那却不必了。”
景七说:“我今日来此,也是受人所托,有一事须得宋郎成全。”
宋生很客气地道:“兄台请讲?”
景七就从怀里取出来那张记述着具体讯息的纸张,很详尽地念了出来:“某年某月某日,宋郎于吉宁巷梧桐书馆借书一本,有没有这回事?”
成安县主听得神色微动——她想起了昨天在母亲那儿听到的事情。
宋生则是显而易见地楞了一下。
对面这人来者不善,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只是在情况未明之前,他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更不会说不该说的话。
他甚至于都做好了对方来找茬,亦或者是抓到了他一个大把柄的准备。
没成想,这么大的阵仗,又赶在这种时机,居然只是为了一本书?
事情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宋生努力回想了一下,最后有点为难地道:“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景七觑着他,一板一眼地说:“不是‘似乎’,是千真万确有这件事,宋公子,你按的指印,还在人家登记簿上躺着呢!”
宋生听得愣住了。
他堂兄赶忙起身,倒了杯酒,迎上前去:“兄台原是为了讨书而来?真是一大雅事!”
又说:“只是你之前也提过,今天是我弟弟的大好日子,实在是不容疏忽。”
“还请饮一杯薄酒,等此间事了,我们马上就把书送回去……”
“这位仁兄此言差矣。”
景七仍旧是一板一眼地说:“这大好日子是令弟的,又不是我的,同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我今日到此,只为了这一桩干系——宋郎,还书来。”
宋生的堂兄变了神色,脸上不由得显露出愠色来。
宋生饶是人情练达,圆滑世故,当着未婚妻及女方一干亲友的面儿被人连连下了面子,此时此刻,也不免有点窝火。
关键时刻,宋生的某个好友站了出来:“我说这位朋友,你可不要得理不饶人!”
他说:“就为了一本书,要坏人家的终身大事?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这可是丧德行的事儿!”
景七叫他说得神情一顿。
那边众人见状,脸上不由得带了点胜利的神色出来——以为对面这人是词穷了。
没想到却见对方往旁边看了一眼,千分感慨、万分鄙薄地说:“小公子,他们太厚颜无耻,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包间里众人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小孩儿稚嫩的声音:“这还不简单?”
他说:“刚刚那个人说的咱们是得理不饶人,也就是说,他们自己其实也知道,跟借了东西不还的比起来,来要东西的,的确是占理了。”
又说:“什么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有一丁点脑子,但是又不太多的样子!”
“怎么就破了一桩婚?今天他们不就是亲友聚在一起吃顿饭吗,怎么就成‘婚’了?”
“再说,就算是破了,也是因为他自己立身不正,他自己缺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听声音,估计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只是嘴巴倒是很厉害,叭叭叭,环环相扣,分毫不差。
男方的亲友们听得脸色青红不定。
女方这边儿……
成安县主悄悄地拉了小梁娘子一把,眼睛里裹挟着浓浓的兴奋之情,跟她用口型说话:老太岁!
小梁娘子:“……”
小梁娘子有点无奈地叫她:“别那么叫人家。”
成安县主:嘿嘿(*^▽^*)
宋生听罢变了脸色,他的堂兄悄悄说:“我出去看看。”
他点点头,又继续说:“受教了,小郎君,这回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不妥,只是我此时此刻,的确有要事在身,脱身不得,等今天下午,忙完之后,我马上就把那本书还回去,如何?”
梁三姑娘眼见闹了这么一出,当着诸多亲友的面,脸上也有些窘迫。
当下宽抚性地拉住未婚夫的手臂,说:“小郎君,如若你不想等,我们也可以照原书的价格,十倍赔偿。”
宋生心下稍宽,应了声:“不错。”
阮仁燧却说:“不,我就要原先那本书,现在就要。”
他说这话的功夫,宋生的堂哥从里头走了出来,打眼一瞧,实在吃了一惊。
虽然只听声音就知道外边那小孩儿必定很年幼,但是真的亲眼瞧见,看一个稚龄小儿如此成熟理性地说话,活像个大人似的,还是会有种不甚真切的感觉。
走廊里摆了一把椅子,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上边,隔着一面墙,通过打开的门,优哉游哉地跟包间里的人说话。
宋堂哥忍不住回头看了堂弟一眼,眉头皱着,朝堂弟点了点头。
宋生就更放软了身段,很无奈地说:“小郎君,咱们就事论事,从你跟你的朋友过来开始,我有否认过这件事情,亦或者出言不逊吗?”
阮仁燧说:“没有。”
宋堂哥则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悄悄地下楼去了。
这孩子天性聪颖,口齿凌厉,看着也有六、七岁的样子,他疑心是遇上了入选的朝天郎。
所以才不能得罪。
宋堂哥想着,先前进门的那个明显是侍从,他难道是一个人出来的?
要是有长辈同行就好了。
这对未婚夫妇各自门庭的面子,在神都城里还是很好使的。
与其想方设法劝服一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孩子,不如以利益诱导,劝服他的长辈。
到了楼下,还没有靠近柜台,就听见乱糟糟的,似乎是有人在吵架。
宋堂哥也没多想,径直去找掌柜的说话:“二楼那位小公子,穿貂皮大氅的那个,是自己来的,还是有什么长辈领着来的?”
说着,塞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银票倒是收了,问题也给回答了:“您说他啊,是有长辈领着来的。”
宋堂哥听得一喜:“人在哪儿?!”
掌柜的苦瓜似的给他指了一个方向:“您自己过去看吧,最大声的那个就是他的长辈……”
宋堂哥听得心下莫名,这才注意到大堂的某个方向挤着许多围观的人,乃至于男女争执的声音。
他硬是挤了进去,就见一个身量颇高,体形健美的年轻女郎挽着袖子,怒发冲冠:“……难吃到姥姥家的饭!口你爹,退钱!”
宋堂哥:“……”
宋堂哥默默地挤了出去。
……
二楼上,宋生还在试图说服对方。
“您看,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气急败坏,我还愿意赔偿,哪怕是十倍,怎么说,我也算不上是个坏人,是不是?”
他语气诚恳:“实话跟您说,这事儿我真是忘了,我难道是会贪图一本书的人吗?”
阮仁燧听他说完,然后很平静地说:“你说的都对,但是这并不妨碍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势利眼的人。”
宋生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僵住了:“您这话从何说起?”
阮仁燧就问他:“我来势汹汹,还让人砸门,你为什么反而对我这么礼貌?”
他又问:“纪博士好心开设梧桐书馆,又借书给你,你为什么不把别人的好心当回事,一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阮仁燧说:“是因为不知道我的底细,但是却确信可以拿捏一家小小的书馆吗?”
宋生为之语滞。
阮仁燧爽朗一笑:“怎么样,很尴尬吧?”
紧接着又说:“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哦!”
宋生:“……”
……
那小孩儿走了,最先出现的那青年也走了。
但席间的氛围再也不复先前了。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笑了。
成安县主最先站起来,说:“三姐姐,你们吃,我跟琦华先走了。”
梁三姑娘有点尴尬:“怎么忽然就要走呢……”
这话说完,成安县主还没言语,她自己脸面上都觉得过不去。
就没再说什么,强笑着站起身来:“我送你们出去。”
那表姐妹俩婉拒了,很快相携离去……
然后追上了还在犯罪现场徘徊回味的老太岁。
成安县主兴奋不已:“果然是你——我一听声音就知道了!”
阮仁燧背着手,老神在在道:“怎么样,我说得还不错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成安县主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有理有据,软中带硬,十分不错!”
又很好奇:“我昨天还听我阿娘说起这事儿来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你怎么会牵涉其中,还替人来讨书?”
阮仁燧洋洋得意地抬起头来:“既然你们都想知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说给你们听一听……”
结果还没有开始呢,宫里人就找来了。
“殿下,回吧,陛下传召。”
阮仁燧尤且没有察觉异样,将下巴抬得更高一点:“怎么,难道阿耶也想聆听一下我行侠仗义的伟大事迹吗?”
传话的侍从:“……”
这很难评。
我祝你平安吧,殿下。
第182章 第 182 章 我要离家出走,离开这……
圣上传召, 当然是不能耽搁的。
阮仁燧倒是问了那内侍:“阿耶知道我在外边啊,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内侍倒真是知道, 只是御前的人诸事练达,怎么可能提前走漏风声?
毕竟一个不好,就会惹火上身的。
所以那内侍笑了笑, 毕恭毕敬地说:“这奴婢就有所不知了……”
阮仁燧也没多想,叫人去找小时女官来, 预备着两个人一起回宫去了。
小时女官大获全胜,雄赳赳、气昂昂, 威武强壮地过来了。
再知道圣上传召, 她也纳闷儿了:“啊?这是为什么?”
皇长子在外边的事情,还真没有瞒过她的, 没道理圣上忽然间让回去啊。
小时女官心想:可能是宫里边有事儿?
当下赶紧预备着要回宫。
成安县主心里边痒的啊,就跟有猫爪子在挠似的。
瓜都喂到嘴边了,却吃不成,这多痛苦啊!
再想着春华楼这边距离朱雀门也还有一段路途,当下果断地拉着小梁娘子一起登上了他们的马车。
“路上说也成, 时间肯定是够了!”
小时女官听得很感兴趣, 还很好奇地问呢:“说什么呀?”
成安县主理所应当地说:“就是老太岁今天去找宋生讨书的缘由啊……”
阮仁燧:“……”
小梁娘子:“……”
小时女官:“……”
阮仁燧对着成安县主怒目而视!
阮仁燧板着脸, 说:“叫我老太岁, 哼, 我不说了!”
成安县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嘛, 主要是这个称号也太顺口了点……”
阮仁燧又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
受伤了, 不想说话了。
他顺势往车厢上一靠,叫小时女官:“小时姐姐,你来跟两位姑姑说说吧, 就是梧桐书馆这事儿的始末。”
小时女官笑着应了声:“好。”
又跟两位小娘子说:“这事儿我都知道,我来说也一样。”
略微整合一下语言,将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成安县主听得啧啧称奇,又忍不住问:“那昨天晚上的凶案又是怎么回事?”
小时女官一下子就愣住了:“啊,什么凶案?”
成安县主也吃了一惊:“你不知道?”
小时女官惊诧不已:“我该知道什么?”
成安县主就说:“因为借书的事情,死了两个人啊!”
小时女官大惊失色:“什么?!”
阮仁燧原本还有点小小的不高兴呢,见她这么吃惊,那点不愉快也就在这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他一抬下巴,洋洋得意地说:“其实没有死人,这事儿是我故意设计出来,好用以震慑那些没还书的赖子的!”
这下子,震惊的就不再只有小时女官了。
成安县主,乃至于小梁娘子,也都面露讶色:“这,这话怎么说?”
阮仁燧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并没有)的感觉,当下眉飞色舞道:“就是我找人演了场戏嘛……”
抹去了方一娘子的参与和其余不好表露真实身份的人物,美美地把整件事情说给她们听了。
小时女官:“……”
成安县主:“……”
小梁娘子:“……”
她们终于明白圣上为什么使人来传召皇长子回去了。
小时女官万念俱灰。
笨蛋要是忽然间勤快起来,保准能搞个大新闻出来!
成安县主跟小梁娘子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干咳一声,说:“我们就在前边路口下去吧……”
阮仁燧就觉得马车里边的氛围有点奇怪。
他不明白:“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小时女官:“……”
成安县主:“……”
小梁娘子:“……”
最后还是吃完瓜之后心有不忍的成安县主伸手过去,帮他把大氅的带子系紧了。
她谆谆叮嘱:“到时候进了屋,可别脱衣服啊……”
阮仁燧听得面露茫然:“啊?”
那两人却没再说什么,跟他们道了再会,中途下了马车。
阮仁燧:“……”
阮仁燧颇觉莫名,再回头一看,不禁又吃了一惊!
小时女官丧丧地靠在车壁上,看起来好像有点死了……
他赶忙叫了声:“小时姐姐!”
阮仁燧很担心地问:“你没事儿吧?!”
小时女官双目无神,已读乱回:“会有的,都会有的,包有!”
阮仁燧:“……”
……
阮仁燧进了崇勋殿,先瞧见了外间的大公主。
侍从给寻了个坐垫,她就着坐在了地上。
在大公主面前,还有只脏兮兮的小花狗,正摇着尾巴,迫不及待地在吃面前碗里被热水泡软了的点心。
阮仁燧忍不住道:“咦,哪来的小狗?”
大公主抬头瞧见弟弟,脸上的表情略微高兴了一点:“岁岁!”
又皱着眉头,很怜爱地跟他解释:“我从外边带回来的,它没有家,太可怜了!”
阮仁燧不免疑惑。
大姐姐从外边救回来一只小狗,这倒是不稀奇。
可是救回来了,却专程带着往崇勋殿来……
这就有点稀奇了!
再试着一问……
大公主就坦坦荡荡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可能闯了点小祸。”
又问弟弟:“岁岁,那你呢,为什么过来?”
阮仁燧先是“噢”了一声,然后说:“同喜,同喜!”
大公主一下子就笑开了。
通往里间的门没关,圣上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还在那儿嬉皮笑脸?给我进来!”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应了声:“好。”
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
大公主怕弟弟挨打,赶紧从地上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进去了。
她心想:阿耶要是要打岁岁的话,我就拦着他!
阮仁燧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里边不只有他阿耶在,屈大夫,乃至于新近上任的舒京兆都在……
他这会儿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当下乖乖地把头一低,开始挨骂。
他还是有点分寸的。
若是只有父子二人在,那怎么着都成,可现下还有外臣在,就不好跟他阿耶顶嘴了。
圣上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宫里边总共就这么三个孩子,除了一个还不会走的,另外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老太岁是个全自动闯祸机,什么孩子静悄悄,保准在作妖——他是一睁眼就开始闯祸!
仁佑本来还是很乖的,这会儿大概是被传染了,也变成半自动闯祸机了!
只是这会儿再看老太岁蔫眉耷眼地站着,一句话也不反驳,他训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正想着再疾言厉色一点,给外臣们表个态,近侍在外边回禀:“陛下,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已经到了,现下正在门外。”
这两位过来,是蒙受了圣上的召见,皇嗣出了差错,尤其还闹到了外边,自然得叫皇嗣之母知道,引以为戒。
这原也是常例,无甚稀奇。
圣上不觉得稀奇,阮仁燧不觉得稀奇,屈大夫和舒京兆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
只有大公主忽然间伤心起来。
人在真正很难过的时候,连情感酝酿的时间都没有,眼泪就直接嗒吧嗒地掉下来了。
“之前,每次我跟岁岁遇上麻烦,朱娘娘都会过来救我们的……”
她吸了吸鼻子,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朱娘娘,朱娘娘再也不会来了!”
阮仁燧听得有些难过。
虽然他也猜到朱皇后多半没有死,但过去的回忆都不是假的。
此时此刻,大姐姐的伤心与感情,也全都是真的。
他一阵心酸,也不受控制地掉了几滴眼泪出来,扭过头去,轻轻地抱住了大公主。
大公主搂着他的脖颈,嚎啕大哭!
圣上:“……”
屈大夫耳听目睹,也觉伤怀:“大行皇后德行操守,美玉无瑕。”
贵妃跟贤妃还在外边等着呢,忽然间听见大公主的哭声了。
贤妃的心刹那间就提起来了。
不只是她,贵妃又何尝不担心?
等被传召进去,就见两个孩子正抱头痛哭,一时既担忧,又有点摸不着头脑。
圣上这会儿也懒得再说什么了,看屈大夫和舒京兆的神色,也知道这事儿这就算是过去了。
他板着脸,叫两个小孩儿:“好了,都别哭了,这次的事情,你们都要好好地引以为戒,下次不要再犯了,知不知道?”
阮仁燧和大公主一起答应了声:“知道!”
圣上又叫他们:“有错就要罚,去外边站半个时辰,好好清醒一下!”
还说:“跟随皇长子的人跟他一起胡闹,罚俸三月,去外边站一个时辰!”
阮仁燧听得惭愧不已,下意识想要为他们求情:“阿耶,其实是我自己想的……”
圣上一声断喝:“老太岁,你还敢开口?马上出去罚站!”
阮仁燧:“……”
屈大夫跟舒京兆听得神色微动,目露兴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皇长子。
阮仁燧恼羞成怒。
现在两道异样的目光,外加之前来自成安县主的呼唤,使得他的反骨隐隐外扩:“阿耶,干什么这么叫我!”
“还敢顶嘴?”
圣上很像个爹的进行了爹味发言:“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我管不了你了?!”
阮仁燧:“……”
阮仁燧憋屈地瞪了他一眼!
他心说:阿耶,你等着!
等屈大夫和舒京兆都离开了,两个小孩儿也出去罚站之后,圣上才跟二妃阐述了事情原委。
贤妃:“……”
贤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儿脚边的那只小花狗。
它吃得太饱了,肚子鼓鼓的,加之还是幼龄的关系,都站不太动了。
大抵是知道谁是给了它狗生希望的人,这会儿正乖乖地趴在大公主脚边,不时地呜呜几声。
阮仁燧在逗它:“嘬嘬嘬……”
圣上隔着窗户,没好气地叫他:“罚站呢,嘬什么嘬?”
贵妃心疼孩子,且也确实觉得儿子犯的不是什么大事:“别凶他呀,他都已经知错了,外边还那么冷……”
圣上冷笑了一声:“他在外边东游西逛一整天不冷,站上半个时辰就冷了?”
贵妃就郁郁地不说话了。
等罚站结束,又赶紧叫儿子喝了碗姜汤驱寒:“仔细着凉。”
阮仁燧对着他阿耶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对他阿娘,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阿娘对不起,我不乖,”他垂头丧气地说:“我又犯错了,还害得你在外臣面前丢脸……”
圣上坐在窗边看书,听老太岁这么乖巧懂事地跟贵妃说话,只觉如同在看玄幻小说。
贵妃发挥得一如既往:“这有什么?又不是大事儿!”
自己的崽崽就是最乖、最可爱的。
她笑眯眯地说:“我们岁岁帮了梧桐书馆这么大一个忙,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小朋友呀!”
阮仁燧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坐在他阿娘旁边,说:“我今中午才刚闹了人家的喜宴……”
“是吗?这么厉害呀!”
贵妃一脸温柔地看着儿子,含笑说:“阿娘喜欢听,岁岁来说一说吧!”
“……”圣上忍不住道:“这不对吧?你当心把他给惯坏了。”
那娘俩儿同仇敌忾地看了过来,异口同声道:“关你什么事?!”
……
披香殿这边儿是母子斗登,九华殿那边儿,则正在上演家庭伦理剧。
贤妃特别严肃地告诉女儿:“仁佑,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地方,也是我的地方,你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在不告知我的前提下带东西回来!”
大公主说:“噢噢。”
贤妃的脸色更严肃了:“‘噢噢’是什么意思?”
大公主就老老实实地说:“阿娘对不起,我以后尽量不这样了。”
贤妃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好,这回的这只小狗,不能留在九华殿,也不能留在宫里。你找个地方安置它,找不到的话,我来替你找。”
大公主吃了一惊,下意识抬高了声音:“不!”
贤妃板着脸,问她:“为什么不?别忘了你刚刚才答应我什么。”
大公主分辩说:“我说的是以后——”
“就从现在开始,”贤妃说:“我算是发现了,就得给你明确地画一条线出来,要不然,你永远都找不到边界。”
大公主一脸猝不及防地看着母亲:“阿娘,不!”
贤妃说:“就这么定了。”
大公主有点气愤地看着母亲。
贤妃却是面不改色,看一眼时辰,叫她:“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上课呢。”
大公主大声说:“反正我要养这只小狗!”
贤妃置若罔闻,自己往外边洗漱去了。
大公主更生气了!
第二天清晨,乘坐马车出宫去上学的路上,她小脸都还板着,又带着点若有所思。
阮仁燧有点纳闷儿:“大姐姐,你怎么啦?”
大公主就一脸严肃地告诉他:“岁岁,等今天放学回去,我就把我橱柜里边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啊?”
阮仁燧听得不明所以:“为什么?”
小时女官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来。
大公主冷哼了一声,满脸愤慨,气冲冲地说:“我要离家出走,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阮仁燧:“……”
小时女官:“……”
第183章 第 183 章 全自动闯祸机的含金量……
小时女官听大公主说了事情首尾, 当时就笑了。
她忍俊不禁:“原来是这样啊……”
大公主叫她笑得有点恼了:“小时姐姐,难道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吗?”
小时女官没说大公主和贤妃谁对谁错。
一来她没有那个身份,去评说这两位贵人。
二来即便人家二位没那个身份, 疏不间亲,外人也不好去讲人家母女两个如何如何。
不然来日人家两个和好了,当时站一边儿的看客岂不尴尬?
是以小时女官避开了那个话题, 提供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不如把那只小狗带出宫来,给王娘娘养?”
她循循善诱:“我之前还听王娘娘说, 想养只小猫小狗的做个伴儿呢!”
大公主的眼睛,立时就亮起来了!
她心动不已, 脸上不由得显露出雀跃的神色来, 再反应过来,又发觉这样真是太有失班长的沉稳了!
当下故意把脸板起来, 煞有介事地说:“小时姐姐,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被你先说出来了而已!”
小时女官面露赞叹:“是吗?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阮仁燧:“……”
嗐,不管怎么说,事情解决了就好。
……
这回的事情, 理所应当地还有几桩小小的后续。
梧桐书馆的事情, 在神都城里闹得不小, 舆论对于逾约之人进行谴责的同时, 也不免会对纪家人心生欣赏。
谁不希望世间好人更多呢。
徐太太事后私底下寻了阮仁燧来说话, 很愧疚地同他致歉:“我原先只是想借你一臂之力, 帮一帮佛影的, 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顿了顿,又坦诚地说:“其实我一开始让你去做这件事,就不太好, 只是这事儿寻常人难办,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阮仁燧不以为意:“这有什么?”
他说:“我看现在的样子就很好嘛!”
梧桐书馆那些借出去又逾期了的书籍,被还了个七七八八,没能原封不动还回去的那些,也都加价赔偿了。
事情至此圆满结束。
佛影娘子为此专程去跟阮仁燧致谢,还找绣娘给他绣了一面锦旗,上边写的是“侠肝义胆”四个大字。
听见了没有?
是侠肝义胆哦!
阮仁燧美美地拎回去。
进了门,他也不说话,洋洋得意地抬着下巴,两只手往头顶一抬,卷起来的锦旗那么一松——
哗一下,就这么展开来了。
贵妃马上就很配合地夸了起来:“让我来看看,这是什么呀?哦,原来是锦旗啊!”
又眯起眼睛来,好像是有点看不清楚似的,仔细瞧锦旗上的字:“侠、肝、义、胆——天呐,岁岁,你太了不起了吧!”
阮仁燧趾高气扬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头发,假模假样地道:“没那么夸张,也就是一般的了不起吧!”
“不行,”贵妃热烈要求:“这么大的喜事,得找人来热闹热闹啊,到时候让相熟的人都来,你外祖母、韩王妃、费氏夫人……”
挨着数了好多人出来。
阮仁燧起初还兴高采烈,听这架势,就有点打怵了。
好多人啊……
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点?
只是看他阿娘兴冲冲的样子,到底还是没忍心给她泼冷水。
圣上知道了也有点纳闷儿,私底下悄悄地问贵妃:“这是不是太隆重了点?”
惹得贵妃目光无奈:“岁岁反应不过来也就罢了,你难道也反应不过来?”
她说:“马上就是冬至了,内外命妇们本来就得进宫啊,不过是借了那么个由头,哄岁岁高兴罢了。”
“冬至,”圣上忽的有点感慨:“又一年年底了啊……”
“是啊,”贵妃回忆往昔,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温柔的笑容来:“岁岁小的时候,睡在那张檀木小床上,肉乎乎的,还不会翻身,急得伸手要我抱,一眨眼的功夫,就这么大啦!”
殿里边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时间久了,不免有些气闷。
贵妃就叫人把窗户打开透气。
这会儿她跟圣上站在窗边,就听见外头传来儿子欢快的呼喊声:“阿娘,我回来啦!”
阮仁燧像颗小炮弹似的,飞速地从外边跑进来了,才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把书包摘掉,扔到了一边儿去。
又像只索食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问易女官:“有什么吃的没有啊?”
贵妃满心柔软地瞧着他,忽然间想起了从前圣上问过自己的一个问题。
她忍不住也问圣上:“岁岁是你想要的那个孩子吗?”
圣上听得一怔,反应过来,当下把嘴一撇,说:“哼!”
贵妃:“……”
她暗吸口气,正准备说话,哪知道圣上就在这时候继续开口了。
“是。”
他握住了身边人的手,轻轻地说了句:“他是。”
……
临近冬至,学生们头顶的紧箍咒也全都给收紧了。
很快就是期末考试了!
这次考试,也是神都联考!
一班的学生们显而易见地有了紧迫感,到了下课的时间,除了上厕所,基本上都不再出去玩了。
大公主的状态明显紧绷了起来,即便是出宫和回宫的马车上,也攥着一本小册子默背。
相较之下,阮仁燧就松弛多了。
冬至的前夕,神都终于迎来了这个季节的第一场雪。
雪是在凌晨时分下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第二天睁开眼,推开窗户一瞧,积雪简直能没到小腿。
易女官知道自家小殿下还在睡,就没叫人扫雪,只把必经的道路清理出来,别的等到午后再收拾也来得及。
贵妃送了圣上去上朝,又叫人去跟贤妃说一声:“这么大的雪,路上怕也难行,今天就别让他们去了,在宫里歇一天吧。”
贤妃倒是答应了,但是大公主没答应。
“这都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敢请假?”
她自己把书包收拾好了,一脸严肃地说:“功课要是落下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贤妃:“……”
真怕哪天这冤种忽然间说:你小时候可比我幸福多了,我上学的时候……
阮仁燧睡得迷迷瞪瞪的,再一睁眼,就觉得天大亮了。
他吃了一惊。
第一反应就是:睡过了时辰?
朦朦胧胧之间,被子被掀开一角,旁边忽的躺过来一个人。
贵妃搂着他,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蛋:“下雪了,所以显得格外亮,我让他们去把窗户遮上就好了。”
又柔声叫他:“再睡会儿吧,阿娘小的时候,最喜欢在冬天睡懒觉了,那时候你外祖母也这样搂着我……”
她香香暖暖的。
阮仁燧脑子里边好像是装了一团浆糊,又晕又沉。
下雪了?
睡懒觉zzzz……
等他再睁开眼,早已经过了平时早膳的时候。
贵妃还在旁边,见儿子醒了,才叫人去清扫院子。
阮仁燧一觉睡醒,只觉得神清气爽,反应过来,赶紧说:“留出来一块别扫,我有用!”
最后那片雪地的用处,就是叫他把几只长大了的鸡放出去,东走走,西踩踩,印上了好多竹叶似的爪印。
他搬了一把凳子,托着腮坐在廊下,笑眯眯地看着那几只鸡在庭院里溜达。
就觉得很美好。
阮仁燧在宫里边猫了两天,等雪开始融化,外边街道也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才继续往龙川书院去上课。
其实这样刚好把时间给搞反了。
相较于下雪天,还是化雪的时候更冷。
教室外边铺的是石子路,走在上边倒是很平整,但架不住还有泥地,雪化之后不慎踩过去,马上就是一鞋底泥。
很是让人心烦。
屋顶的积雪陆续融化,水滴循着屋檐,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
阮仁燧跟曹奇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几分意动。
因这几分意动,第二天他起个大早。
自己很麻利地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跟贵妃说:“阿娘,我去找大姐姐啦!”
贵妃只觉得太阳真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从来都是大公主等弟弟,什么时候变成岁岁等姐姐了?
她感动不已,还有点异想天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贵妃别提有多高兴了,亲自送儿子出去,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没落下。
“我看啊,岁岁肯定是要发愤图强了!”
她还跟圣上说:“他今年刚好三岁,而楚庄王也刚好沉寂了三年。”
“老太岁一鸣惊人?”
圣上呵呵笑了两声:“没那么励志吧。”
贵妃嗔了他一眼:“怎么就没有了?等着吧,岁岁肯定会让我们刮目相看的!”
圣上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再扭头瞧了一眼外边的天,倒是说:“过两天,咱们去梅园住,外边下着雪,梅花的影子映在窗上……”
贵妃听得神往不已:“真是想想就很美。”
又说:“到时候带岁岁去,他肯定也喜欢!”
结果到了下午,只有大公主一个人回来。
她专门跑了一趟披香殿,跟贵妃说:“贵娘娘,岁岁犯了一点小事,书院让请家长……”
大公主愁愁地说:“我去了的,但是徐太太说我不行,我是同辈的姐姐,一定得高一辈的长辈才行。”
贵妃:“……”
圣上没忍住笑出声来。
贵妃木然道:“这次又是为什么啊?”
大公主顿了顿,才小声说:“因为岁岁今天早晨去书院,赶在书院的人清扫之前,跟曹奇武一起爬到了屋顶上——太太们开始全院大会,通报批评他们俩,说这很危险。”
贵妃:“……”
大公主又说:“他们俩专门爬到屋顶上,是为了掰屋檐下的冰柱,太太们说,这也很危险。”
贵妃:“……”
大公主还说:“岁岁跟曹奇武用冰柱的尖儿当武器对打,还专门戳对方屁股,太太们说,这特别危险!”
贵妃:“……”
圣上在旁边听得豁然开朗:“难怪他今天起那么早!”
又别有深意地去看贵妃。
全自动闯祸机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贵妃:“……”
第184章 第 184 章 那父子俩异口同声道:……
贵妃听得恼火不已。
今天这事儿跟梧桐书馆那事儿的性质, 可完全不一样!
后者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前者是纯粹地找抽!
爬墙上屋多危险啊!
尤其才刚下完雪, 又到了雪化的时候,地面跟墙面想必都甚是湿滑,一个不小心摔下来怎么办?
至于屋檐下的冰锥——老实说, 那东西就是很危险!
这事儿触及到了贵妃的底线,玩归玩, 闹归闹,别拿安全开玩笑!
她叫人送大公主回九华殿, 自己匆忙改换衣着, 预备着往龙川书院去。
走出门口几步,又停下来, 阴着脸叫易女官:“把那边儿的鸡毛掸子带上,我有用!”
易女官:“……”
易女官默默地去替自家娘娘取了来,又忍不住在心里边替自家小殿下上了三炷香。
丸辣!
圣上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听到这里,马上就来了精神, 当下若无其事地加入到了出宫的队伍当中, 预备着与贵妃同行。
帝妃二人到的时候, 两个混子都在外边罚站, 大概是已经被训了, 瞧着都蔫眉耷眼的。
曹太太因离得近, 所以来得也早, 已经被徐太太教训了一会儿了。
“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
徐太太的脸色很严肃:“爬墙上屋,摔着磕着怎么办?屋檐下的冰锥什么样子,您也知道, 伤了人也不奇怪!”
“这事儿孟副院长说了,记大过一次。”
她郑重其事地说:“叫他们俩回去写检讨书,在全院同学的面前读,再有下次,直接退学处理!”
曹太太听得又羞又臊,其中还掺杂了父母对于孩子未来前程的担忧和不安。
龙川书院其实已经是神都城里最好的书院之一了,尤其不久之前,院长孟大书袋又蒙召进了国子学,一时更是炙手可热。
要是被龙川书院给开除了,就很难再找到相同档次的书院接收了……
曹太太知道事情的严肃性,当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又连忙跟徐太太道歉:“都是我们夫妻俩管教得少了,我回去就揍他!”
徐太太脑海中倏然间闪现过从前的一个画面来。
曹奇武在前边儿跑,曹太太的半边儿头发还是焦的,紧随其后,一个飞踹把曹奇武踹出去老远……
她默默地将那个画面挥散。
又加了一句:“有些孩子天生淘气,不打不能管教,只是也得有个度,别把他打坏了,更当心不要在人前打他,以免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
这话才刚说完,曹太太甚至于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外边倏然间传来了一道小孩儿的惨叫声。
“……阿娘,不,不要啊!”
阮仁燧起初还跟曹奇武站在一起呢,还是后者听见动静,跟他说:“岁岁,你阿娘来——”
他眼看着面前人迈着凌厉的步子,几步到了近前来,手里边还拎着鸡毛掸子,脑海里的防挨打雷达已经在疯狂报警了。
曹奇武赶紧说:“岁岁,快跑啊!”
阮仁燧初听吃了一惊,再回头瞧见他阿娘的脸色,当时就一缩脖子,扭头就跑!
贵妃杀气腾腾地叫他:“混账东西,你给我站住!”
阮仁燧哪敢站住?
看这架势,他阿娘真想打扁他!
他一边跑,一边说:“阿娘我错了……”
只是贵妃毕竟是个大人,步子到底比一个孩子快,几步追过去,一把薅住了他的后脖领子!
下一瞬,手里边的鸡毛掸子就打过去了!
“在书院里不学好,爬墙上屋?该打!”
“屋檐是斜的,那地方能站住人吗?掉下来摔死了怎么办?该打!”
最后又说:“那东西的尖儿尖得跟锥子似的,真扎到人怎么办?没轻没重!”
阮仁燧给打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曹奇武在旁边看得心有戚戚,物伤其类。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叫了声:“侯姨母,岁岁已经知错了,你就不要再打他了……”
贵妃一手拎着鸡毛掸子,一手拽着儿子的后脖领子,因方才的动作,胸膛起伏着,气息都有点急了。
她扭头瞧了曹奇武一眼:“等着吧曹奇武,你回家也得挨一顿这样的打!”
曹奇武心口中了一刀:“……”
曹奇武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侯姨母,你说话好让人伤心啊……”
徐太太跟曹太太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叫贵妃:“侯太太,你消消气,进来说话吧。”
贵妃应了一声:“好,这就来。”
自己整了整穿戴,赶紧进去了。
徐太太又扭头目光询问地去看圣上。
圣上摇摇头:“你们说吧,我在外边儿等着。”
贵妃进了屋,外头院子里就剩下圣上跟两个小孩儿了。
曹奇武看得有点恻然:“……岁岁,你还好吧?”
阮仁燧扁扁地问他:“你觉得呢?”
两个混子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俱都伤心黯然起来。
办公室外边有一排木质的坐凳栏杆,圣上坐在上头,朝他们招了招手:“过来。”
曹奇武有点迟疑,因对圣上不甚熟悉,不由得下意识扭头去瞧自己的小伙伴。
阮仁燧垂头丧气:“不要过去,他肯定是要笑话我们了!”
曹奇武很警惕地看了圣上一眼,就没动弹。
圣上见状就笑了,两手抄在袖子里,自己主动走了过去。
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无奈,轻声问两个孩子:“冰锥有什么好玩的,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玩儿?”
曹奇武是个自来熟,听他发问,当下就说:“冰锥多有意思啊,又长又直又尖,像剑!”
又很羡慕地说:“我阿耶跟我大哥都有剑,阿耶那把开刃了,大哥那把还没有开……”
说着,虚空做出挥舞兵器的动作,口里边还呜呜呜地在给配音。
“这倒是个理由。”
圣上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跟他说:“你既然对兵器感兴趣,成绩又平平,又没有想过来日从戎?”
曹奇武下意识说:“我二哥就想去,但我阿耶阿娘不让!”
原因么,无非就是危险。
圣上却说:“也不是只有在边关才是从戎啊,十六卫每年都有面向平头百姓的招考,天下各卫府定期也有相似的比试,你要是有意,或许可以去试试。”
曹奇武听得有点意动:“岁岁的阿耶,你说的这些是在那儿报名啊?”
圣上看着这小孩儿忽然间亮起来的眼睛,微微一笑:“就算是武试,也是有最低成绩要求的啊……”
曹奇武起初备受打击,过了会儿,又忽的若有所思。
圣上见状,也没再催问,一扭头,问儿子:“小曹是觉得冰锥像剑,所以才去玩儿的,那岁岁你呢?”
他故意板着脸,特别像爹地教训儿子:“几岁了?还干这么危险的事情!”
短短一句话,同时兼具了教训和阴阳怪气这两种情绪。
阮仁燧:“……”
阮仁燧破罐子破摔,觑了他阿耶一眼,爽朗一笑:“阿耶,你毕竟还小,不懂是正常的……”
圣上叫他给逗笑了,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刚挨完打的屁股上,惹得老太岁对着他怒目而视!
只是他没想到,下一瞬,圣上却伸手往袖子里一摸,掏出来两只拳头大小、用荷叶包着的东西,很和气地递给他们俩:“吃吧,外边站了那么久,暖暖肚子。”
阮仁燧伸手摸了一下——果然是热的!
干荷叶层层剥开,属于烤地瓜的香味终于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独特的甘甜,即便只是闻着,都觉得芳香如蜜!
曹奇武很大方地接过来,还很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你,岁岁的阿耶。”
阮仁燧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有点想问他阿耶:怎么会想起来买红薯带过来?
再一想,之前他阿耶就已经说过原因了啊……
他别别扭扭地说了声:“想想阿耶。”低头吹了吹,跟曹奇武一起,好像是两只萌萌的小动物似的,凑在一起开始吸溜着吃红薯。
他们在外边说话,里头徐太太同贵妃重申了之前同曹太太说的内容。
贵妃听得有点焦虑——虽然儿子肯定是不指望考科举的,但是两个皇嗣一起在外边念书,大公主过得风生水起,还成了一班的班长,岁岁却面临着被开除的风险……
这要是传出去,难道就光彩吗?
她神情肃穆,跟徐太太保证:“绝对没有下回!”
……
因这事儿在书院里边闹得不小,影响也坏,孟大娘子自然有所耳闻。
孟大书袋如今在国子学做司业,孟家人也已经知道,自家书院里居然还盘着一条真龙(?),所以在对这事儿进行处置的时候,孟大娘子有点小小的疑虑。
只是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通报批评,加大过一次,再有重犯,即刻劝退。
孟大书袋知道了,却是不置可否,只是问女儿:“慧如,你是怎么想的?”
孟大娘子就言简意赅地说:“圣上既点了阿耶做国子学的司业,可见是欣赏龙川书院一贯的行事风格的,既然如此,那就贯彻到底,秉公为之好了。”
“这就对啦。”
孟大书袋听得十分欣慰:“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哪怕是因此丢了我这官位呢,却也得了一个‘直’字,很值了!”
这会儿还是龙川书院处在高位上拣选学生呢,结果没过几天,局势逆转了。
起因是麻太常在单独奏对的时候,忽的问起来:“还请陛下明言,两位皇嗣此时是否都在宫外读书?”
对于朝廷的高层来说,这事儿其实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尤其是在经历过先前的梧桐书馆一事之后。
圣上也无意去隐瞒他们,就跟老太岁身上的秘密一样——就算外人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会儿麻太常忽然间将此事点破,他倒也不是特别奇怪。
当下就应了句:“不错,怎么,太常有什么想说的?”
麻太常面露了然,又问:“如此说来,先前梧桐书馆的事情,也的确是皇长子殿下的手笔了?”
圣上又应了句:“不错。”
麻太常便劝解说:“陛下让皇嗣出入民间,了解百姓疾苦,众生百态,实在是一桩善事,只是皇嗣身边的人,尤其是传道受业的师长,务必得千挑万选才行……”
他说:“宫里边的太傅,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操守学识俱都出众,到了外边儿,皇嗣们就不定会遇上什么人了。”
圣上听得若有所思:“太常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麻太常遂把事情给挑明了:“敢问陛下,先前皇长子之所以去管梧桐书馆的事情,是否是徐氏引导之后的结果?”
他说:“单说这件事情,其实是好的,纪博士和其女的义举,臣也深感敬佩,只是这绝不意味着徐氏对于皇嗣的利用,就应该被姑息!”
圣上明白过来了:“那麻太常的意思是?”
麻太常遂说:“龙川书院的院长孟思齐现下正在国子学任职,知会他一声,叫他把徐氏撵走吧,这样品行不正的人,不该留在皇嗣身边。”
圣上不置可否,倒是使人去传了孟大书袋来,让他与麻太常共同协商此事。
孟大书袋断然拒绝:“臣在朝中,做的是国子学的司业,与龙川书院有什么关系?”
他说:“朝廷统辖的是国子学司业孟思齐,不是龙川书院的院长孟思齐,让国子学的司业撵走龙川书院的一个老师,岂不是不伦不类?”
麻太常被他堵住,哑口无言,良久之后才说:“孟司业何妨稍加变通呢……”
“一码归一码!”
孟大书袋坚决不肯松口:“如若徐格非有罪,那就用律令来惩处她,直接越过书院,要求开除一位老师,这不合情,也不合理!”
麻太常平时特别会咬文嚼字,但他偏偏遇上了孟大书袋。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孟大书袋岂是浪得虚名!
最后麻太常铩羽而归。
起初圣上也没多想,哪知道过了两天,夏侯太太进宫来跟贵妃悄悄说起这事儿来了:“我怎么听说……”
也是麻太常那一套的说辞。
阮仁燧一瘸一拐地出来,软糯糯地叫了声:“外祖母,这是怎么回事呀?”
夏侯夫人大惊失色,震惊之下,不由得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贵妃不以为意:“没什么事,我打了他几下,有点肿了。”
夏侯夫人又气又急:“你打他干什么呀!”
赶忙叫外孙到自己跟前来,解开衣服很小心地查看了一下。
她心疼坏了:“你阿娘的心真是铁打的,怎么能把孩子打成这样呢!”
说着,搂着他,心疼得掉了眼泪出来:“我可怜的岁岁哟,这得多疼啊……”
贵妃没好气道:“没冤枉他!”
又把儿子干的那些事情给讲了。
夏侯夫人隔辈亲,这会儿都开始蛮不讲理了:“那不是没出事儿吗,真是的!”
娘俩儿你来我往地说了会儿,才把事情绕回到正题上。
“就是说那个徐氏,是从前荀相公的女儿,她大抵是知道岁岁的身份的,所以才让他去干这个事情……”
阮仁燧有点担心他阿娘生气,当下目光带着点忐忑地看了过去。
贵妃却仍旧是不以为意:“知道就知道呗,这有什么。”
那边祖孙俩都吃了一惊,当下异口同声道:“你不生气?”
贵妃反倒觉得他们俩的反应奇怪:“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理所应当地说:“我们岁岁可是皇长子呢,这身份怎么了,拿不出手吗?”
又就事论事:“如若徐太太是借着岁岁的身份牟利,亦或者是存着什么私心的话,我一定饶不了她,可她如此为之,是出于一腔善念,又何必去吹毛求疵?”
最后还说:“我看岁岁很喜欢她呢,不换,就要这个班主任了!”
阮仁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又开始摇尾巴了:“阿娘,你真好!”
等晚上圣上过来,贵妃还说一句别的:“且她也不容易,首相之女,如今在书院教书,言谈举止却都坦荡自若,也是难得。”
圣上有点诧异:“也有人来跟你说这事儿?”
一句话说完,三个人都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儿。
太巧了点。
各自循着自己的那条线路去追索了一下,没想到却汇聚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
“荀氏夫人?!”
阮仁燧实在是吃了一惊:“她不是去东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那是徐太太同父异母的姐妹,因先前的种种缘由,同夫家和离,带着受伤的幼子,同兄嫂往东都去了。
她兄长要在那儿呆三年,按理说她也会随从才对,怎么才几个月,就又回来了?
易女官悄悄地告诉他们:“荀氏夫人的幼子殇了。”
贵妃有点茫然:“谁?”
圣上却是面露了然。
“就是荀氏夫人跟德庆侯世子的小儿子。”
易女官轻叹口气,细细地解释给贵妃听:“他之前在霞飞楼的楼梯上,动手打了徐太太的女儿,结果自己跑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贵妃明白了:“她肯定特别恨徐氏吧……”
易女官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听说荀氏夫人跟荀侍郎夫妇也决裂了,这次回京,是在东都住不下去,来投奔女儿的。”
荀氏夫人的女儿,就是颍川侯府的世孙夫人。
阮仁燧面露讶然:“她跟荀侍郎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吗,怎么也决裂了?”
易女官说得很笼统:“殿下,有些时候,一母同胞也不行,带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孩子跟人同行,本身就很棘手了,中途但凡发生点意外,瞬间就会爆发矛盾……”
贵妃不在乎荀氏夫人是如何跟兄嫂决裂的,但是却很在乎她意图借用自己的手来报复徐太太。
她面露讥诮:“同样是借力打力,一个是与人为善,另一个是暗地捅刀,虽然是姐妹,品性却是南辕北辙啊!”
这种小事儿,圣上是懒得管的。
易女官也明白,所以就轻声问贵妃:“娘娘,那您看,这事儿?”
贵妃面露思忖,几瞬之后,终于定了主意:“打她十个板子,再让去庵堂抄一年经吧。”
话音落地,殿内其余人都愣住了。
连圣上都不例外。
老实说,这个结果,比贵妃下令打死荀氏还让他吃惊!
圣上由衷地问:“为什么呢?”
阮仁燧倒是明白了一点,他心下感触,更觉动容。
贵妃说得言简意赅:“其行可恨,其情可悯,不如折中处置。”
短短一句话说完,四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贵妃再一回头,就看圣上跟阮仁燧俱都用手托着腮,眼睛亮亮的,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有点自我怀疑,下意识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不,”那父子俩异口同声道:“这太对了!”
第185章 第 185 章 “阿耶,你等着吧,我……
过了冬至, 年节的气氛就逐渐地出来了。
而与此同时,龙川书院的学生们,也就此进入了考试复习周。
一班的学生们各有各的紧张和忐忑。
他们都听说了, 这个学期结束,或许就要重新分班了。
按照什么规则来分班?
当然是成绩了!
要是滑落出了前排位序,再掉到别的班去, 多丢人呀!
“别人怎么样是不知道,反正我可受不了!”
大公主不仅颗卷心菜, 还有top癌。
这会儿就一脸惊恐地跟小时女官说:“要是被分到二班去,那岂不是完蛋了?!”
小时女官:“……”
十班的混子阮仁燧:“……”
大公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很不好意思:“岁岁, 对不起……”
阮仁燧一向看得开,当然也不会在意。
他还跟大公主说呢:“大姐姐, 你聪明又努力,肯定不会到二班的,说不定,还有机会拿第一名呢!”
大公主倒是没有怀抱太大的希望:“第一名肯定是琢玉的了。”
一班里边,头名宋琢玉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几乎没有人想过与她相争。
设定目标, 往往也都是争第二名。
没办法, 宋琢玉的断层优势太大了。
一班的人几乎是清一水地在做卷王, 而将视线转到十班这里, 氛围就轻快多了。
这会儿期末考试的时间已经出来了。
曹奇武专门买了个本子, 在第一页写:等考完试之后, 我们班来个年前聚会吧?
后边还画了个笑脸。
备注:就在教室里边搞。
曹奇武还专门写上,他可以为聚会提供饮品。
然后把本子传给了下一个人。
下一个人写的是:我可以带瓜子和干果来!
氛围就此变得欢快起来。
最后所有人分工合作,有带吃喝东西的, 有负责布置教室的。
丁兆兰家里边是开绣楼的。
她承诺给全班每个同学带一块既绣着他们名字、还有龙川书院十班标志logo(?)的手帕。
于是话题又歪向了该用什么标志来代表他们十班呢?
小鸡仔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其热火朝天,远胜过上课老师要求讨论的时候。
还有人说:“我听说,明年春天我们也有机会去东都游学!”
“……什么,去东都游学?!”
这不比考试有意思多了?!
小鸡崽们又兴奋不已地畅想起来:“我还没出过远门呢……”
丁兆兰悄悄地去试探徐太太的口风。
徐太太给出的答案很含糊:“这事儿还在商量,没定呢,别出去乱说,”
也就是说,确实有门儿!
阮仁燧刚开始听曹奇武提议办年前聚会的时候,还只是觉得有点意思,听说或许有机会去东都游学,倒是不由得心生几分期待。
他前世也去过东都,还是跟着乔少尹和卢相公去办案的。
一路舟车劳顿过去,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一觉睡醒,就接到通知说案子办完了,该回去了……
还真是没有好好地玩过东都。
回去的路上,小时女官听他说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很感兴趣:“东都啊,有机会的话,真该去看看的。”
“众所周知,国朝有三个都城,神都、东都、西都和中都。”
“前两个都没有任何异议,后两个常年争吵,都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三。”
她问两个孩子:“从名字上看,这四个地方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阮仁燧还在思考。
大公主马上就举起了手。
小时女官就煞有介事地点了她的名:“元宝珠,你来说。”
大公主就有点雀跃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神都跟其余三个地方不一样,它的名称里边没有方位词!”
阮仁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是啊……”
不知为什么,小时女官忽然间轻叹口气。
很怜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带着点唏嘘地说:“中都与西都有当下的称呼,是地域政治的使然,而东都就不一样了。”
这个大公主也知道!
之前元明珠往神都来的时候,她专门叫人查过!
因为那时候元明珠很可恶地在吹嘘呢,说东都的底蕴并不比神都差!
她就说:“高皇帝之后,太宗皇帝为了平定东宇,所以将朝廷从神都挪到了东都去!”
“之后太宗一系的后代,乃至于幽帝之前,就都居于东都了,反倒是神都,只有举行祭祀和种种礼仪活动的时候,才会回来!”
小时女官很赞许地点了点头:“公主知道得很多,也很详尽。”
又不无感慨地道:“其实本朝世系之前,更久远的时候,东都是一个很书面化的称呼,那时候的人,都称之为天都……”
阮仁燧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
他细细地品了品这个名字,忽然间意识到:“朝廷内外一直都有三都的说法,又有着中都和西都到底哪个才是第三都的争执,乃至于用方位来命名这三个地方……”
他犹豫着问:“本质上,都是为了削弱东都在世人心里的地位,是吗?”
小时女官稍显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应了声:“不错。”
阮仁燧跟大公主异口同声地道:“为什么呢?!”
小时女官笑得很耐人寻味:“这个问题很复杂,等你们再长大一点,就明白啦!”
阮仁燧上一世倒是有所听闻——因为太宗皇帝实际上并不是他们这一世系的先祖。
现下再想,总不过是那些原因罢了。
他无意深究,倒是真的很想去东都走走看看。
听说那里保存了很多古时候的建筑和物件,俊贤夫人旗下的相关机构每年都会统计皇朝旅行城市排行,东都常年蝉联第一……
现下回头再想,好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
常年排行第一的旅行城市,皇室却几乎没怎么有人去过……
大公主也是心痒痒的:“我也好想去啊!”
“去什么去?不许去!”
贵妃才听了个开头,就把这事儿给否了。
她神情断然:“东都多远啊,去那儿干什么?”
又说:“你年纪小,又不能骑马赶路,只能乘坐马车,这得多久?我跟你阿耶又不能陪着,怎么放心得下!”
阮仁燧心有不甘:“乐山书院那么多孩子都到神都来了,我怎么就不能去东都?”
他缠磨着说:“阿娘,可以让小时女官跟我们一起去嘛,我真的很想去……”
“他们多大了,你多大?”
贵妃听得皱起眉来,搂着自己的崽,试图用感情来打动他:“岁岁,你去那么久,会想阿娘的,阿娘在神都也想你呀!”
她说:“到时候想见又见不到,你就算是哭也没用,阿娘可不能飞过去找你呀!”
阮仁燧:“……”
阮仁燧有点失落,蔫蔫地应了声:“……那好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圣上瞧出来儿子情绪上有点不对,心下纳闷儿,还问了句:“岁岁,怎么蔫眉耷眼的?”
贵妃心里一急——好容易才给哄好的,干什么又提起来这事儿?
她在桌底下踢了圣上一脚,趁着儿子不注意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口型:别问了!
又赶忙给儿子夹菜:“岁岁,你爱吃的鸡翅膀,多吃两个!”
阮仁燧看着蔫蔫的。
阮仁燧其实是装的。
他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通过这样使得他阿娘退步。
万一他阿娘心一软,一挥手,就把这事儿给答应了呢?!
只是这会儿看他阿耶因这事儿挨了一脚,心里边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阿耶,你也有今天!
阮仁燧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他意识到之后,赶紧低头,借着吃鸡翅膀的动作遮掩。
也是在这个瞬间,他忽然间意识到,其实他也可以借着桌子的遮掩,装成他阿娘,踢他阿耶一脚!
阮仁燧忽然间兴奋起来!
阮仁燧抬腿踢!
坏消息:腿太短了,没踢到!
更坏的消息:有个人借着桌子的遮掩,踢了他一脚!
阮仁燧:“……”
阮仁燧对着他阿耶怒目而视!
圣上状似不解地问他:“你怎么了?”
说着,还神情慈爱,学着德妃做了动作,捎带着复制了德妃的话:“岁岁,你爱吃的鸡翅膀,多吃两个!”
阮仁燧:“……”
阮仁燧无能狂怒!
他只能把话题再绕到最开始的地方:“阿娘,我真的很想去,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贵妃被他缠磨了一下午,这会儿也是无奈。
孩子想出去玩,也是天性,怎么可能强行遏制?
当下就暂行缓兵之计:“岁岁,等阿娘好好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等到入睡的时候,就很忧愁地跟圣上说了这事儿:“哪能让他去?三岁孩子有什么定性啊,前脚还笑嘻嘻的,后脚就能哭出来。”
她还用自己做了例子:“我小的时候去外祖家住,刚去的时候不想走,粘着外祖父不撒手。”
“我阿娘放心了,就自己回去了,结果我半夜哭着要阿娘,外祖父实在没办法,连夜把我给送回去了……”
圣上心想:这可不一样。
你那时候真的是个孩子,至于岁岁……
这老家伙肯定不会半夜哭着想回家的!
只是这话却没法说。
贵妃还在长吁短叹:“哄得了一时,哄不了一世啊……”
然后就是久久的寂静。
起初圣上还以为她是睡着了。
没成想又过了会儿,她忽的翻个身,稍有点忐忑地推了他一下,将从前的旧计划重新提上了日程。
“我看,真得找个马猴儿吓唬吓唬他了!”
圣上:“……”
圣上由衷地说:“他胆子可大呢,吓不住吧?”
从前没有解决的问题,后来总是会重复出现。
吓个小的,吓不住。
吓个大的,万一真把孩子吓坏了怎么办?
贵妃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再看圣上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旁边,含笑瞧着自己,不禁有点恼了。
她伸手在圣上胳膊上拧了一下:“你也想想办法呀,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圣上就瞧着她笑:“你是当局者迷了……”
贵妃听得心头一动——看圣上这反映,她如何不知道,他心里边其实早就有主意了?
她赶忙凑过去,搂着他的脖颈,猫一样开始蹭:“说说嘛说说嘛说说嘛!”
圣上就假模假样地看了眼手臂被拧的地方,说:“怎么回事,胳膊忽然间好疼!”
贵妃小猫踩奶一样,殷勤地给他揉手臂。
圣上受用得很:“得啦,这事儿你就别担心了,明天我来跟他说,保准能把他劝住!”
贵妃满眼崇拜地看着他,用力点头:“嗯!”
……
阮仁燧第二天照旧洗漱完,预备着要出宫上课,没成想却被他阿耶给叫住了。
“岁岁,你先等等。”
阮仁燧有点茫然地回头看他:“阿耶,怎么了?”
圣上明知故问:“你那个东都之行,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贵妃还不知道他究竟打算怎么打消孩子的想法,又拿不准打消之后孩子的反应,一时之间,又期待,又忐忑。
当下状似若无其事地坐着,不时地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
阮仁燧还以为这事儿是有门儿,当下面露雀跃之色,喜盈盈地给他阿耶讲了一下:“就是去东都研学嘛!”
又强调事情的正当性和可行性:“书院正经组织的,之前东都的乐山书院那边就有人到神都来了!”
圣上面露了然,又问他:“乐山书院的全部学生都来了?”
阮仁燧:“……”
阮仁燧顿了下,才说了句:“反正人家一班的学生全都来了……”
圣上邪恶一笑,终于暴露本来面露,嘴脸异常丑陋地道:“人~家~一~班~的~学~生~全~都~来~了~”
他说:“你不是十班的吗,一班的事儿,跟你有关系?”
阮仁燧:“……”
“阿耶,你等着吧!”
阮仁燧当场破防,wer wer wer大叫起来:“我要找人弄你!”
第186章 第 186 章 圣上黑着脸叫他:“岁……
阮仁燧当场破防, 气恼不已地wer wer大叫起来。
贵妃心里边原本还挺高兴的,终于有理由打消儿子不切实际的想法,让他安安生生地待着, 别去想什么东都了!
只是再看他这么不高兴,脸都给气红了,不免又心生不忍。
圣上多了解她?
只觑着她的神色, 就猜到了几分。
当下果断地下了一剂猛药:“岁岁,饭都喂到嘴里了, 你还不知道怎么吃?”
阮仁燧跟贵妃同时楞了一下,母子俩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狐疑, 不约而同地瞧着他。
便见圣上好整以暇地道:“只有一班的学生可以去, 那你可以好好努力,考进一班嘛, 凭实力赢得去东都的门票,谁还能说二话?”
贵妃听得心头一跳,眼睛紧跟着亮了起来!
她心想:这个办法好!
用东都之行来鼓励岁岁上进,一班总共不到二十个名额,他要是能考到前二十名, 就叫他去东都玩一趟又如何?!
因期末考试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临时抱佛脚怕来不及。
贵妃甚至于还想着可以主动放宽标准:只要明年过年之前, 儿子能考进前二十名, 那就让他去东都!
岁岁今年也才三岁呢, 明年也才四岁, 要是真能考进前二十名, 其实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贵妃心潮澎湃地想到这里,眼角眉梢都透露出雀跃欢喜的神采来——这个主意真好!
再扭头一看,儿子脸上的表情也很激动, 情绪起伏异常激烈。
对,就是这样!
贵妃心说:岁岁,大喊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岁岁穷!”。
只要你肯上进,阿娘真是不介意当一回被打脸的那个人。
阮仁燧的神色终于变了。
阮仁燧的嘴唇终于张开了。
阮仁燧神情激烈,慷慨激昂地大喊一声:“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阮仁燧背上书包,气呼呼地走了。
贵妃:“……”
贵妃硬生生给闪了一下腰,错愕之余,不可置信。
她忍不住追上去:“岁岁,你加把劲儿,只要你这两年之内能考进一班,阿娘就让你去东都!”
阮仁燧毫不心动。
他努努力的话,倒真是有可能进前二十名。
但如此一来,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阿娘看他短短时日之内进步飞快,还不得重新燃烧起鸡娃之心来?
尤其现下许多人其实都知道宫里边皇嗣在外头读书的事儿,临近年关,肯定也关注着他和大姐姐的成绩呢。
阮仁燧不想因小失大。
阮仁燧一脸疲惫:“可是阿娘,加把劲儿好累啊……”
贵妃赶紧给他捏肩捶背:“岁岁,想想东都!”
阮仁燧十动然拒,咂咂嘴,说:“算了,我不去了。”
贵妃:“……”
贵妃不可置信:“可是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做不到呢?”
阮仁燧略微一想,就跟他阿娘说:“阿娘,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被朱娘娘下令赶出宫去的齐才人?”
他皱着小眉头,一脸感慨地说:“其实齐才人心里边真正爱着的人是你,当时做那些事,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贵妃:“……”
因这几句话太过离奇,贵妃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你放屁!”
“哈哈哈哈哈,”阮仁燧爽朗一笑:“阿娘你自己也知道吧?有些事情不用去做,只是听一听,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贵妃:“……”
贵妃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贵妃抬手一指门外:“阮仁燧,马上给我滚蛋!”
阮仁燧就背上书包,脚步轻快地溜达出去了:“阿娘再见~”
贵妃:“……”
贵妃原地跺脚:“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气死了!
贵妃怒火中烧,同圣上抱怨:“你看他这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
圣上这会儿已经知道不要妄图离间耀祖跟耀祖娘的感情了,人家就是一时闹一下脾气,很快就会好的。
这会儿要是说了耀祖坏话,过后保管要挨埋怨。
他就说:“孩子还小呢,你也别急,等他再长大点就好了……”
贵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就岁岁这一个孩子,能不着急吗?”
虽然没有离间耀祖跟耀祖娘的感情,但贵妃的炮火还是集中过去了。
“你不要跟个没事人似的在那儿站着,你也想想办法啊!”
圣上:“……”
圣上从善如流:“好的,好的。”
……
期末考试终于还是来了。
仍旧是沿用上一回神都联考的规矩,不同书院之间交换老师进行监考。
一口气把所有科目考完,最后走出考场,坐上回宫的马车,大公主心里边儿竟有些空落落的!
又有点担心:“有道数学题,我拿不准选的对不对,检查的时候把答案给改了,只是最后快要收卷的时候,还是又给改回去了……”
她说的是关于学业的事情,小时女官答得也很认真:“拿不准,就说明那部分学得不算扎实,等之后太太们讲题的时候,再从头学一遍也就是了。”
大公主用力地点一下头:“嗯,我明白!”
她同样很认真地说:“就算是答对了,其实也只是因为运气好一点罢了,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明白。”
小时女官听得欣慰,笑眯眯地道:“元宝珠小朋友真是一个特别好的学生!”
说完,又禁不住扭头去瞧皇长子。
因正是午后,天上的太阳略微带着那么点热气,皇长子将车帘掀开,透过车窗向外张望。
那眉头皱着,也不知是在为什么难题所惑。
马车不知是途经了谁家的府邸。
阮仁燧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们说石狮子嘴里的球儿到底是怎么放进去的,为什么拿不出来?”
小时女官:“……”
太棒了!
这种永远让你摸不着头脑的对话!
强大的夏侯家基因!
夭夭有时候就这样……
大公主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真的拿不出来吗?”
阮仁燧还真是试过:“崇勋殿外边那两只石狮子嘴里边都有球,我让人试着拿过,拿不出来!”
大公主不相信:“这怎么可能?”
她想了想,说:“肯定是没有找好角度!”
姐弟俩皱着眉头,你来我往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一起去崇勋殿那儿试试看,到底能不能把石狮子嘴里的球儿拿出来!
……
崇勋殿内。
圣上还在跟政事堂的相公们议事,忽的瞥见从外头悄悄地走进来一个小内侍,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宋大监那儿去了。
圣上就知道是外头出了事。
虽不是特别要紧的大事,但也不是可以在人前明说的小事。
他心想: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议事暂且告一段落,宋大监吩咐侍从们为诸位宰相添茶。
自己则到圣上身边去,悄悄地告诉他:“陛下,大公主和皇长子都在外边,拿着锤子把宫门前那两头石狮子的牙敲掉了……”
圣上眼前一黑:“……”
你永远都不知道冤种们会搞个什么新闻出来!
他震惊之余,又由衷地问:“为什么啊?!”
……
大公主到了崇勋殿门外,不得不承认弟弟说得对。
即便是再三变换了角度,也仍旧取不出石狮子嘴里的球儿!
“这是怎么搞的呀!”
大公主兴奋不已:“狮子的嘴巴比球小,那球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小时女官倒真是知道答案,但是大公主不许她说:“我们要自己想!”
阮仁燧忽的想起自己前世在京兆府上班时候的见闻,脑海中不由得灵光一闪:“是不是雕刻成两个半圆形的球,分别送到石狮子嘴里去,然后再给粘起来?”
两个好奇的小脑袋马上凑过去细看了。
大公主眉头紧锁,犹豫着说:“好像真的有点线?但又不是直的……”
之前挪动石狮子嘴里的球儿,都是吩咐侍从做的。
这会儿她按捺不住,叫人去取了两把小凳子和相应的工具来,自己和弟弟一起踩在上边,各自分了一头石狮子。
也不在乎那石球凉的像冰,小手握着凿子,用来在石球上推来推去。
又不时地戳戳这里,捣捣这里。
阮仁燧还是觉得那石球是用两半半圆球粘起来的。
大公主却发觉,其实石狮子的嘴巴是比石球大的,之所以拿不出来,是因为被石狮子突出的牙齿卡住了。
她心想:难道说,牙齿才是机关,是后来安上的?
摸了半天,却又没摸到……
最后两个小孩儿都有点恼了,抄起锤子“咣咣”抡了几下。
石球碎了,狮子牙也掉了。
两败俱伤。
这时候他们俩木然地才想起来——不是在想石球究竟是怎么放进去的吗,为什么全都给砸坏了……
……
宰相们议事结束,从崇勋殿里出来,就见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已经蒙上了红盖头。
闻相公有点好奇:“这是……”
大公主煞有介事地说:“因为它们俩今天要成亲!”
阮仁燧大声附和:“没错儿,这个是新郎官,那个是新娘子!”
童言稚语,惹得宰相们全都笑了。
丁玄度还说呢:“新郎官怎么也盖着盖头?”
再低头一看,忽的瞧见地上一物。
他起初微怔,回过神来,不由失笑:“这婚事结的不太妙,才刚成亲,新郎官的牙就掉地上了……”
阮仁燧:“……”
大公主:“……”
等这群人都走了,姐弟俩实在松一口气。
阮仁燧又约着他大姐姐去吃烤饼:“是新研究出来的馅儿,虾仁海苔味的烤饼!”
大公主还有点忐忑:“我们把这一对石狮子弄坏了,阿耶会不会生气啊?”
“这有什么,”阮仁燧无所谓地一摆手:“最后还不是要像父亲一样把我们原谅!”
大公主:“……”
刚刚结束议事走过来的圣上:“……”
“谁说的?”
“圣上黑着脸叫:“都给我过来!”
大公主脸上带着点心虚,慢慢地挪了过去。
阮仁燧就从容多了。
他轻叹口气,语气成熟又无奈:“阿耶,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儿……”
第187章 第 187 章 “岁岁,好不好看?”……
除夕之前的三天, 神都城就会变成一座不夜城。
灯火昼夜不息,一直亮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结束。
贵妃悄悄地跟儿子说:“等到了腊月二十七,要是天气好的话, 我跟你阿耶带着你去看灯!”
看灯!
阮仁燧听得眼睛一亮:“真的吗,阿娘?”
贵妃笑眯眯地点点头:“真的呀!”
阮仁燧就专门做了张月历,每过一天, 就在上边画个圈儿。
一天天的数着,看还要多久就能到腊月二十七了?
圣上侍弄着他的水仙花, 看得有点好笑,私底下说:“你就缺那么几盏灯看?”
阮仁燧捧着自己的脸颊, 美美地在看那张月历。
因心情好, 也没跟他阿耶计较,只说:“大家一起出去看灯, 就是会很开心啊,这种小小的好事,哪怕很多年之后再想起来,都是会很温暖的!”
圣上听得楞了一下,再回过神来, 不禁轻嗤一声:“你这也太肉麻了吧!”
……
考试结束, 一直拴在学生们脖子上的缰绳, 也就解开了一半。
本来也是嘛, 这学期的课业早就结束了。
而授课的太太们, 又多半都出去批卷了, 也没有闲暇来盯他们。
倒是发了新书, 让他们自己预习——勉强也算是找点事情做嘛!
一班的学生们在考试结束的第一时间就互相核对了答案。
几个人都相同,则皆是欢欣鼓舞。
有一个不一样的,就知道是自己做错了, 立时便要皱一皱眉,再叹口气。
宋琢玉底下排名靠前的几个人,又不免私底下去打探去自己名次相近同学的失分情况,暗地里算一算,这回究竟是谁考得更好?
大公主跟几个小伙伴儿凑在一起对了对答案,都考得不错,起初还很高兴,转念又想:难道是因为卷子太简单了?
重又陷入到了另一重焦虑当中。
又纷纷议论起来寒假的安排。
汪明娘说起这事儿来,眼睛里的光彩都格外浓郁了几分:“我阿娘说了,我要是能考进前五名的话,就带我去中都玩儿!”
中都!
这话惹得几个小伙伴儿羡慕不已。
庞君仪就很歆羡地说:“我阿娘给我报了辅导班……”
几个小孩儿听得一默。
宋琢玉不太确定地说:“我应该也是在家温书吧?”
大公主则是很肯定地说:“我寒假也要好好地补课!”
几个人都这么卷,搞得汪明娘都有点自我怀疑了。
是不是也应该好好看书?
但是她真的很想出去玩!
又有点忐忑:万一考不进前五名呢?
她很自觉地翻开刚发下来的新课本,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其余人也亦如是。
相较于一班稍显紧绷的氛围,十班可就要松弛多了!
经过今天一上午的等待,他们已经确定上自习就是纯粹的上自习,根本没有太太会过来。
既然如此,那今天下午,就把假期前的聚会给办了!
一群小羊们很严肃地开了个会,每只小羊都被分配了任务在身上。
有负责布置教室的,有负责提供甜饮,有负责带瓜子零食薯条炸鸡的,还有做后勤保障,乃至于提供应援物品的……
阮仁燧因字写得好看,跟其余画画比较好的同学被分配到了出黑板报的任务。
他负责写放假快乐那四个大字,其余几个同学负责画装饰性的花边和配套的小花小草。
阮仁燧就觉得这事儿还怪有意思的。
这天中午早早地吃完午饭,他就到教室里边去忙活了。
到了地方一看,好些同学早就到了。
有踩着凳子往墙上挂彩带的,还有人专门把教室里的桌子堆成U形,因为下午还有同学会表演节目!
徐太太的阅卷任务只被安排到今天上午,是以工作暂且告一段落,吃过饭之后,她就往龙川书院这边儿来了。
根据她当班主任的经验来看,越是临近放假,学生们就越是容易搞事!
结果才刚到了书院门口,就遇上了明显是要搞事的曹奇武。
这家伙背着好大一个包,活像只蜗牛。
大抵是因为那只包太重了,徐太太甚至于觉得他有一点往后倒的倾向。
她板着脸,很严肃地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去,叫住他:“曹奇武。”
曹奇武明显吃了一惊!
他张皇不已,伴随着回身的动作,背上的大包里发出乒乒乓乓地明脆的碰撞声。
徐太太:“……”
曹奇武:“……”
曹奇武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说:“徐太,太太,我最近有点咳嗽,我阿娘让我带了两瓶中药喝……”
徐太太实在好奇他想要干什么,又不愿在书院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去翻自己学生的包。
当下就故意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曹奇武看她信了,不由得暗松口气,转念一想,忽的又把心给提起来了。
他转动一下眼珠,试探着问:“徐太太,你下午盯着我们上自习吗?”
徐太太听到这儿,就隐约地猜到了几分。
心念几转,略微沉吟之后,神色随意地笑着摇摇头:“不,去办公室拿点东西就走。”
曹奇武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到了肚子里。
他一向鬼点子多,这回倒也机灵,进教室之后,专门叫上小伙伴跟自己一起去盯着班主任:“她要是要去教室的话,岁岁你就赶紧去报信,我想办法拦着她!”
阮仁燧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生活可真是有意思!
徐太太觑着外头两道影子落在窗上,心里边就明白了,当下抱了几本书在怀里,走了出去。
拉开门,外头两个小孩儿都跟麻雀似的,扑棱棱飞走了。
她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然后绕到后门去,又悄悄地回去了。
徐太太有点担心这群小孩儿搞什么危险的事情。
她悄悄地绕到后窗那儿,向里瞧了一眼,起初神情微怔,会意之后,不由得微笑起来。
一群小羊在里头咩咩叫得正欢,说话的,发笑的,拍桌子的,哪怕是门窗紧闭,外头都能听见。
惹得巡查的级部主任找了过来。
徐太太赶忙去敲了敲十班教室的门。
没进去,就是隔着门喊了声:“都小点声!”
里头霎时间就寂静了下去。
又去级部主任面前好说歹说:“最后这么几天了,叫他们高兴点吧……”
到底糊弄过去了。
孟大娘子知道这事儿,倒是笑了:“考完试了,又不上课,孩子们静不下心来,其实也是正常的。”
她说:“堵不如疏,不如就大大方方地抽半天时间,让他们自己在教室里玩玩闹闹算了,都是从小的时候过来的,哪有不喜欢的呢!”
徐太太由衷地道:“大娘子体恤学生,宅心仁厚。”
等再从孟大娘子那儿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门前,忽见门外还放着一只很精巧的小袋子。
打开来瞧,是一张贺卡和一堆乱七八糟的零嘴儿。
徐太太轻轻地打开了那张贺卡。
预祝徐太太寒假快乐!
她心头一暖,由衷地笑了。
……
冬日里天黑得早了,尤其天又冷,在街面上停留的人都少了。
宋琢玉跟几个小伙伴在书院门口道了再见,背着书包,步履稳稳地回家去。
到了家门口,都没有进去,就听见她干娘刘永娘的大嗓门了。
她有点无奈,推门进去,结果第一时间就□□娘给拎住了。
她兴奋不已地问:“琢玉,你来猜猜,我给你带了个什么好消息来?!”
宋琢玉想了想,试探着说:“干娘,你研究出来什么新菜了吗?还是说今年的腊肉熏得特别成功?”
“嗨呀,不是啦!”
刘永娘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宋琢玉没猜对,她也没卖关子。
当下拉着这孩子的手,眉飞色舞地道:“我给你找了一个好老师,一个能教你《尚书》的老师——之前把你难住的,是这个《尚书》吧?”
宋琢玉实在吃了一惊!
她惊愕不已:“您给我找了个能教《尚书》的老师?!”
“很吃惊吧?”
刘永娘美美地品味着她的惊诧,而后又说:“其实也不是我找的啦,是客人帮忙给介绍的……”
她脸上浮现出一点新奇之色来:“这位客人神秘的很,约了我去做饭,却不见我,说话都是让使女代为转述的,这倒也不算是很奇怪——但她还说呢,她是应邀而来,之前我曾经说过,要请她吃我做的菜的……”
宋琢玉听得讶然。
她阿娘宋巧手饶是早已经听过一遍了,这会儿也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宋琢玉问:“干娘,你能想起来是谁吗?”
刘永娘干笑了两声:“我这么说过的人多了去了,哪知道是谁?”
又说:“她吃得很满意,还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宋琢玉明白过来了,心里边一阵感动。
果不其然,那边刘永娘已经下暴雨似的,把整件事情酣畅淋漓地倾洒了出来:“我看她厅堂里都摆着书,想必是有学问的人。”
“又想起来你之前被《尚书》难住,就怀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问,看能不能帮帮忙?”
她自己也觉得很惊喜:“没想到她很痛快地就答应啦!”
说着,从怀里取出用帕子小心包着的拜帖,递给自己的干女儿:“我怕她是唬我,还专门跟你娘去打听了,这位博士还真是治《尚书》的大家!”
宋琢玉看着那张拜帖,眼眶不禁有些发酸:“干娘……”
刘永娘笑吟吟地摸摸她的头:“琢玉,好好努力呀,干娘等着看你游街的那天!”
宋琢玉虽然很感动,但还是忍不住纠正了一下:“干娘,那叫夸街,游街的是要被砍头的犯人……”
刘永娘:“……”
刘永娘恼羞成怒:“领会精神嘛!”
……
从前教导过大公主和阮仁燧的杜崇古刚跟妻子曾娘子归家。
他正念叨刘永娘:“眼瞧着就是年了,得趁早去把时间约上,请刘永娘来做菜才行……”
曾娘子哼笑一声:“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
又说:“你以为人家神都名厨的称号是浪得虚名?十一月都没过完,腊月的日程就预订完了!”
她早就定下了。
杜崇古赶紧说:“还是太太英明啊!”
曾娘子刚刚在颍川侯府吃了几杯酒,身上大氅又厚重,这会儿脸颊还是红的。
她由衷地同丈夫说:“真是一对璧人。”
杜崇古回想起今日见到的一对新人,也就是曾二娘子和她新娶的夫婿,也是深以为然:“女才郎貌,实在登对。”
又忍不住蛐蛐了几句:“小姑成婚的大日子,世孙夫人居然推说身体不适,连个面都没露,真是……”
曾娘子说起本家那边的事情来,也是摇头叹息:“以后只怕还有得瞧呢!”
……
阮仁燧一直盼着腊月二十七呢,结果到了二十六那日的下午,天色忽然间变得阴沉了。
倒是没有下雪,但是温度骤然间降下去了。
他的心情也紧跟着降下去了。
阮仁燧预感到,今年的腊月二十七的晚上,只怕是看不成灯了。
到了第二天,仍旧是冷得出奇。
贵妃大概也意识到今晚的行程得泡汤了,当下还若无其事地给儿子打预防针:“好在神都城的灯会亮大半个月,过完年再去看,也跑不了……”
阮仁燧心里边有点遗憾,但也不愿意让她难过。
当下也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抱了抱他阿娘的手臂,说:“阿娘,没关系的,那我们等过完年再去看!”
贵妃蹲下身来,很温柔地抱了抱这个软乎乎的小孩儿:“岁岁真乖!”
结果到了晚上,圣上还贱兮兮地来撩拨儿子:“真可惜啊,还专门做了月历,结果没用上……”
阮仁燧:“……”
阮仁燧没好气道:“阿耶,你管那么多呢!”
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阿娘,说:“到时候我们出门看灯,不带他,就我们俩!”
贵妃一边儿悄悄地瞪了圣上一眼,一边搂着儿子哄他:“好好好,不带他,就我们俩……”
一直到吃完这顿饭,阮仁燧都没再跟他阿耶说话。
等到他要去睡觉的时候,圣上还跟在他后边,贱兮兮地弯着腰,看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吧,真的生气啦?”
他很没有自知之明地说:“我也没说什么啊……”
阮仁燧紧紧地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了自己寝殿门口,双手用力,猛地把门给推开了。
阮仁燧一下子就愣住了。
寝殿里俨然已经成了一片水仙花灯的海洋,宛若夜空中光华璀璨的明星。
那晶莹剔透的花瓣在鹅黄色灯火的映照下如此清丽梦幻,无数只莲盆共同做了梦的温床,与之相辅相成,共同汇聚成了这一夜的灯花璀璨。
阮仁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很感动地回头去看。
他阿耶哼笑一声。
他阿娘背着手,一脸神气,笑盈盈地看着他:“岁岁,好不好看?”
阮仁燧扑到了她的怀里,大声说:“特别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