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天空布满了灰蒙蒙的云层, 树梢间的秋叶在微风中低语,林间空气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落叶的腐生味。在永远注视着哥谭上空的某颗卫星的指引下,一只靴子踏进没入脚踝的落叶丛。
“看好脚步, ”蝙蝠侠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异教徒……非常敏锐。”
扎坦娜在他们前方挥动手中的魔杖, 一串低语后, 周围的空气仿佛波动起来。“别担心,现在的我们就像幽灵。”
一只椋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降落在梢头。
在它漆黑滚圆的眼中, 几抹阴影开始模糊扭曲,与周遭的森林融为一体。
夜翼跃上树, 轻巧如同猫一般。他的声音从树梢传来:“这庄园里可能藏着魔法师?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感知不到他, 要么就是他不在, 要么就是他足够强大, 能与我并肩。”扎坦娜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忧虑。
蝙蝠侠扫了四周一眼, 他的目光在扫过茂密的林间时稍微停顿。“无论如何, 我们需要小心, 这里可能布满了陷阱。”
他们三人继续沿着夜翼指引的路线悄无声息地前进, 随着他们的深入,那座隐匿在森林深处的别墅逐渐显露出轮廓, 古老的建筑物在沉闷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阴森。
*
在眼皮底下达成的这场交易让塔米眼皮狂跳。
赫雷提克准备离开、收拾装备的时候, 塔米斯坐在旁边。
他稍微挽起袖口, 小麦色手臂青筋分明又伤痕累累。战术手套有些磨损了, 他脱下手套,塔米斯递给他一旁放着的新的。
她认真对赫雷提克说,“我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我认为他在骗你。”
但是兄长只是拍拍她的头,觉得小朋友又在主观臆断,闹脾气。
背负了比往昔更加厚重身份包袱的兄长,已经在心里列出了数个为之想要奋斗的目标。
其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保护妹妹。
对塔米而言,这种专制的态度,非常熟悉,熟悉到让人觉得有点无力。
基因的力量这样强大吗?
她闷闷不乐地取下面具别回腰间,抬头看向兄长的小脸板着,满脸不赞同。
兄长翡碧色瞳孔也凝视着她,“我要离开一天。”
“……是。”她低下了头。兜帽的阴影遮住脸。
赫雷提克犹豫了一下,动了动她的兜帽。兜帽滑下去之后,露出妹妹简单束起的长发和毛茸茸的发顶。
宽阔的手掌在柔软的发顶按了按。他以为她在闷气。
虽然实际年龄不大,但是从生理上而言,他已经是有着接近一米九身高的成熟男性。(未来达米安也会长这么高,可那也是未来的事了。)
从赫雷提克身高的视角来看,妹妹的脸会比平视的时候更加娇小,也更惹人恋爱。
而塔米实际上正在想蝙蝠侠什么时候会出现。
某种直觉在头脑中绷紧,极有可能是今夜的夜色来临之前。以蝙蝠侠的行事作风,他答应了尽快,那就一定不会让人等太久。
但是赫雷提克什么时候离开呢?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轻轻哼了一声,“以那个人的心急程度而言,很快。”
赫雷提克倒是不会觉得妹妹在催他走。
塔米斯长着一张不管说什么可信程度都增加百分百的面瘫脸。视线落点落在人身上,被注视着的人会觉得她每根眼睫毛都很认真。
被注视的人,会产生被全心全意对待着的微醺错觉。
赫雷提克就在这种注视下离开了,果断离去的背影,完全看不出内心正一步三回头。
楼顶,爵士正等着他。
今天的天色阴沉,兴许是早晨林间郁郁的浓雾盖住了天。午后天气更差了,云层是厚重的灰色,森林在迷雾之间若隐若现。
爵士站在天台上,还穿着那身墨绿色的外袍,凝视天空和黑青色森林的交接线。
赫雷提克出现在身后的时候,爵士抬起了手。他刚想说‘走吧’,视线却突然在某处停顿。
“你邀请了客人?”爵士问。
“嗯?”疑惑的单音异教徒的面具下响起,“没有。怎么了?”
他顺
着爵士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灰暗的森林之上就连飞鸟都欠奉。
*
赫雷提克一走,看起来一派淡定的妹妹扭头就开始到处乱蹿。
做优秀带路党的前提是知道通往目标地点的路在哪里。老规矩,先从地下位置开始找起。
她悄无声息地摸进楼梯,楼梯灯光大亮,然而通往地下层的安全门居然被锁住,在塔米眼里,这更印证了达米安一定还在底下没被转移……要是没有东西,锁它干嘛!
塔米斯下定决心,以后要是有藏东西的机会,她一定要打破习惯,绝对不把东西放到地下位置。
家中无兄长,熊孩子称大王。塔米斯捋直一根发圈里扒出来的铁丝,扒在安全门上戳锁眼。
细铁丝总是在各种地方都有实用性,实乃打家劫舍砂仁越货之利器。但是不知道是小姑娘操作不行还是铁丝质量不太行,她手里的那根铁丝捅进锁眼之后,试着往外拔了几下都没拔出来,紧接着就短了一截,剩下的似乎断在了锁眼里。
她定定看了门锁几秒,噔噔噔顺着楼梯向上往回跑,身影消失在转角,估摸是去找新办法了。
嗒。灯暗下去。
安全通道是感应灯的设计,没有人,灯自然熄灭。黑暗里应急指示灯的幽绿色亮着,蒙着一层着雾气似的黯淡。
没过几秒,小姑娘似乎废了挺大劲都没撬开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裹着刺客服的影子小心翼翼地从黑暗的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弯腰小心翼翼地研究门锁到底是什么情况。在不触碰到感应灯位置的情况下,他借着黯淡的绿光张大眼睛往锁眼里瞪。
可奇怪的是里面什么异物都没有。
啊?
短暂的疑惑之后,他意识到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风掀起兜帽,有一只手按在他脸上,膝盖狠狠从下猛击他的下巴。
牙齿狠狠夹过舌尖。嘶,得亏舌头全没放牙齿下面,不然得被咬舌自尽。
咚!面具紧接着掉下脸。
这么大的动静,感应灯终于又亮了。
去而复返…或者说守株待兔的塔米斯反剪住这个人的双手向上提,又用膝盖逼迫对方扬起头。
……这个胁迫的姿势也就真和抓兔子差不多。
对方的兜帽滑下去,露出一头软塌塌的红发。眉眼非常眼熟,如果化上妆的话感觉很像夜枭的那个红发话唠下属。
这张有点眼熟的面孔搭配身上的刺客制式服,让塔米缓缓吐出一个问号。
红角鸮怎么在这里,还穿着这身衣服?
红角鸮是刺客联盟在夜枭身边的卧底。
夜枭其实是隐藏的刺客大师,红角鸮是他的学徒。
夜枭的翅膀探进了刺客联盟。
以上三种可能性在脑子里打了一转,不管真相是哪个都让塔米有点欲言又止。可她现在又不能问。
洗脑这件事情深究不得,她要避开一切可能出现破绽的地方。用筛子去盛水,只能得到淅淅沥沥的一场空。
赫雷提克或多或少也能一点吧,但他表现出的样子,像是只要能维护当前来之不易的相处状态,就能够忍受房间里的大象,当日光下的瞎子。
她默默盯着红发男人,对方在如此情况下依旧面不改色,狗狗眼无辜地看她。
“你……有点眼熟。”她憋出这句话。
“哦、哦。这是自然。”对方回答,表情镇静,“因为之前…我就负责保护您来着。”
这个模棱两可的之前,可以说是刚刚在房间里,也可以说是更早之前,在夜枭那儿。
那不就是什么都没说吗?
“你从门里面出来,而我在门外面。你在里面做什么?”
“我接到了新的命令。”对方真诚地回答,“要求我协助转移基地。”
“还有其他人吗?”
沉默一秒,两秒。然后他憋出话来:“这一层没有了,底下还在处理,好像是要转走一个人。”
塔米斯放开他,光明正大地滑进旁边敞开一条缝的安全门。
对方紧随其后,想要跟着一同进去,但是鼻子碰到了一门的灰,紧接着是门锁传来的咔嗒锁闭的声音。在进去之后,小姑娘不仅关上了门,还把门反锁了。
面对着米白色的安全门,红角鸮一直绷着的镇定脸终于垮了下来。他把十指伸进发间,徒劳无功地抓了抓,一松手,抓起来的头发就又软塌塌地掉了下来。没有发膏,发型定不起来。
“老板还……唉,算了。”他转身萧瑟地离开。
*
随着第一滴雨水的坠落,云层变得更加低沉,仿佛要压到森林的最高树梢。
要下雨了。
赫雷提克侧头,他的面具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林间隐绰的阴影,试图穿寻找不寻常的迹象。
爵士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点,森林的那部分似乎比周围更加阴暗。
直觉从来不会欺骗自己。他转过身来,面对赫雷提克,轻声说:“那你有客人了。”
赫雷提克稍显戒备,缈缈细雨之中,他前跨一大步跃下天台。
在他身后,爵士的手指轻轻触碰虚空,一个低沉的咒语在他嘴边轻轻诵出,手指画出的法阵绽放出耀眼的金光,在即将成型后破碎。
利用树木和雾气的掩护,森林中的不速之客正在前进。他们的动作匹配着天气的变化,每一步都极其谨慎。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座隐藏在森林深处的庄园。
突然,一声微不可闻的响动引起了蝙蝠侠的警觉。他举手示意停下,夜翼和扎坦娜立刻凝固如雕塑。他们三人的眼神在森林中扫视。
于雨幕和迷雾中,异教徒大步而出,他的面具在雨中显得更加冷酷。
隔着雨丝,他和蝙蝠侠遥遥对视。
战斗的紧张气氛在空气中凝结。森林的每一片叶子似乎都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而雨,终于开始倾盆而下。
*
塔米斯强行突入检查了几个曾探查过的地方,杂乱摆放着物资的房间现已空空荡荡。
这一层果真已经被搬空了,红角鸮没有骗她。
她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在走廊间无声奔跑。
有一截走廊只有单面墙,另一侧是大块的玻璃。走廊的尽头是那个摆放着各种仪器的空旷大厅。不同于其他地方的锁闭,大厅的门掩着,敞开一条窄缝。
塔米心头重重一跳,她的余光瞥见窄缝内似乎立着一道身影。
是其他刺客吗?还是赫雷提克还没有离开?
她附在门后,通过窄缝窥探厅内。宽阔的身影背对她。没有看错,里面果真有人。
心中的预感像是被拉紧的弦,不应在这里浪费时间。但是里面传出男人的声音,邀请她如在自己家请朋友做客,“好久不见。”
……这声音,分明是夜枭!
在红角鸮身份猜测的三格表盘里,认知的指针朝“夜枭其实是隐藏的刺客大师”上偏移了。
“我该称呼你刺客大师吗?”她推门而入。
站在天花板澈亮的灯光下,夜枭收回看向束缚架的视线,猫头鹰的面具看向她,“我还是头一次被冠上这种称呼。”
塔米斯视线越过他,看向后方的门,“出现在这里都是刺客联盟的人。”
夜枭的声音漫不经心,“别把人看得这么简单。”
带着成年人气质的教导语气让人微妙不悦,而且又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仔细想来,这种不悦或许是因为有种在面对黑漆漆的大蝙蝠的
即视感?
——!
突然,头顶传来的轰鸣声震动了整个房间,地面颤动,头顶扑簌簌洒下灰尘。一块天花板掉下来,砸到塔米敏锐避开的地面,四分五裂。
心底微妙不虞的气泡还没冒出来就被这动静给打散。塔米抬起头,看向有些变形的天花板。
上面在做什么。转移基地而已,难道还要搞拆迁?
“我听说了这几天的事情。”夜枭说,“你想跨过这里,是出自责任还是感情?”
砺石砸下,灰尘扑朔,他仍站在原地。
“你是情报头子么?”塔米瞥了他一眼。哦,好像还真是。
年长者无声叹气,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让开一条路,“他在这扇门后,去吧。”
她戴起兜帽,一溜烟从他身边跑过。
就在塔米斯快步穿过房间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再次撼动整个空间。
比先前的响动更剧烈!她抬头,目睹天花板破碎,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破碎的天花板之上竟然能够直接看到天幕,两股能量裹挟着建筑碎片在狂乱对撞,每次轰击都火花四绽。
墙梁压下,几步之遥外的门框开始扭曲变形。塔米瞳孔一缩,再这样下去门会无法打开。她加快脚步,用尽全力撞开那扇门。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时候,束缚架砸落于夜枭的脚边。尘土飞扬之间,他抬起了头。
电路损坏,周遭已经完全晦暗,仅有黯淡的天光投下。
两道漆黑身影自洞外一闪而逝,交错分离,即便建筑物碎裂的声音嘈杂,但拳拳到肉的声音仍依稀可辨。
四周废墟的黑暗中亮起幽幽的光点,成双成对。其中一双光点的主人走出来,如鹰般滚圆的目镜镶嵌在头套上,护甲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朝着夜枭,他低下了头,“地下部分的敌人已经清理完毕。a组汇报,暂未将目标引导至地点。受建筑损坏的影响,花在引导上的时间会延长。”
“让他们一起撤退吧。”夜枭说,“已经不需要了。”
幽幽的光点如潮水般退回黑暗之中。
离开之前,夜枭朝着天花板的破洞外投注了最后一眼。
第72章 第 72 章 真温暖啊,像是活了过来……
扎坦娜自半空坠落, 趴伏着的石板在千钧重力下深入建筑内部,她黑色燕尾服的衣尾破碎摊开,像是蝴蝶残破的翅膀。敌人的实力显然不亚于她。
自上方投下一点阴影, 如墨迹般晕染扩大, 直至笼罩在扎坦娜身上。
爵士居高临下俯瞰扎坦娜, 模糊不清的面容下哼出一声轻蔑的笑。魔法的波动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涟漪, 扎坦娜周遭的地面抬升如浪潮般卷起,铺天盖地向她压去。
在浪潮当中,人类何其渺小!扎坦娜勉力支起身子, 狠狠擦去唇角流淌的鲜血。她腾然跃起,在咆哮声中, 石浪以她为中心向外炸裂!
战斗的破坏程度就此加剧, 宛如龙卷风正在席卷, 碎石和尘埃飞溅。
在战场之下, 达米安抬起头。
裂纹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肆意滋长,自上方传来的每一次轰鸣都像是爆炸, 但空气中没有硝烟和火药的味道。
他的身上看起来没有伤口, 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
数分钟前, 从高烧初退的混沌中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正在被带离房间。带他离开的人穿着刺客联盟的衣服,但从呼吸和行进方式中, 他很轻易就判断出对方不是刺客联盟的人。
丝毫不顾身体状态的雪上加霜, 花了一些功夫解决对方, 达米安胸口满溢冰冷的怒火。放在平时, 这种程度的战斗他应对起来轻而易举,绝对不会花如此多时间。
是哪方的人手?这不重要。
看守他的刺客发生了什么?这不重要。
踉跄行走在走廊间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过的是轻轻拽着他袖口的纤细手指, 随平静柔和的风微微拂动的颊发。回忆里的气息永远带着雪山微凉的冷冽,时间停驻在那里。
她在这里。
要找到她。
可要如何确定这不是又一场幻梦?脚踩的路软绵,他恍若行走在云端,看到的一切都虚影发光得不太真切。这是否是头脑和感官勾结在一起的又一场欺骗?
胸膛真痛啊,在打斗之中伤口或许又崩裂了,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的腥味。他扶着满是裂纹的墙,走得越来越慢。
忽明忽暗的光影之间,她胸膛的血顺着黑色的衣角在雪地上开出红梅。在苍茫的雪中,她回头看他:……哥哥。
她瞳孔里的倒影是他的倒影,毫不掩盖离开的姿态,好像只是从离去的间隙中回头看他最后一眼。
瞬间有冷水淋头,力气突然又回到身体。被一种强烈的驱动力所支配,达米安带着紧绷的急切向前小跑几步。
然而现实从不为幻象所动,他的脚下突然一空,——充满裂纹的地面崩塌了。
身体失去平衡,向下坠落。
在这一瞬间,一切仿佛都变得缓慢,现实重新连接上意识。他的身体极速下坠,瞳孔中倒映出周围拉长的线影。啊,很快他就会被崩塌的废墟吞没。
可就在这时候,她出现了。
在尘埃的浪潮之中,就算烟尘弥漫到一切都模糊不清,那道身影也熟悉到让他仅仅一眼就能分辨。
纵然是看不见底的黑暗,她也毫不犹豫地跃下。
在达米安耳边的呼啸的风停滞一瞬,也就是这一瞬,她竟赶上他的坠落。
“塔米——”他愣住了。
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天使逆光从天而降,凛冽的碧瞳如刀,将他拥入怀中。
身体猛然与坚硬的石块相撞,塔米斯以身作垫,为达米安卸去了大部分撞击力。一声闷哼,反胃感从喉咙口涌出来,她皱着眉咽下去,用舌尖舔去没能及时咽下的溢出唇角的血。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的时候,达米安急促趔趄朝她而行的脚步顿住,他极力绷住表情,瞳孔里只有她的倒影。
灰尘飘浮在空中,头顶空洞降下的破碎光线穿透尘云将他们照亮。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远去。
达米安把她拽入怀抱。时光把漫长别离压缩成几寸身高投影到他的身上,她的额头抵住他的胸膛。
真温暖啊,像是活了过来。
缺失的拼图回来了,一切都变得完整。这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声带不由自主想要涌出话语。
可想念轻盈,爱又轻佻,无法能够语言诉说或是写成历史的事物,他要用什么才能描述这一切?收纳进记忆深处慰平珍藏的颠沛流离?
“阳台上的那株雪莲前段时间开花了,你错过了一整个花期。”曾几何时达米安决不会关注一株花一棵草,但现在他说:“……这会儿还有其他东西在绽放,一起去看吧。”
胸腔的震动着把声音传导到脑海,闷声嗡鸣,塔米斯浅浅呼吸。
别傻了哥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每个季节都会有花谢花开,植物的确这样,但其他什么花再怎么开,也不是她曾养过并想要看到开花结果的那盆。错过就是错过了。
但是达米安不会听,他从来都不会听。兄长总是自顾自做下决定。
他身上的气息混合尘与血,匹配不上脑海中的任何一段记忆,陌生感忽然席卷而来,如坠梦境的恍惚感轻佻贴上脊背,提醒他们曾真切的分离。
但若要说熟悉的味道是什么,那也是描述不出来的。就像长时间呆在封闭的房间里,感觉不到空气的味道,但若是去到阳光底下,马上就能察觉到先前的空气有多么难以忍受。
是因为太久没见吗?还是有什么的确发生了切实改变?她不知道。但现在可以用审视的目光看待离别了。把熟悉变成陌生,原来离别是这样一回事。
回不去了。
*
漆黑柔软的发顶抵在胸口,达米安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脊背柔顺下来。
塔米斯抬起手像是也想拥住他,手臂向上,像是要搂住他的脖颈。但在手即将触及达米安的后颈时,一道漆黑的流光从黑暗中破空而来。
她退后几步,达米安看见她手背上被利器划出的一道长长血痕。
蝙蝠形状的飞镖洒下阴郁的淡影,尾翼的尖角深深嵌入石板。塔米斯瞥了一眼那枚蝙蝠镖,毫不在意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从手背伤口里溢出来。
被蝙蝠侠的人警告了,她心里生出这个念头。
达米安恼怒向黑暗中迈出的人发动攻击,
“你在做什么?!”
被回应的喜悦在化作暖流充盈思绪的时候,人会自动忽视一切异常之处。乐曲中混入不和谐杂音,饱胀情绪被强硬打断时,愤怒首先涌来。
“我猜我又多管闲事了?”来者闪避着,有些无奈,“无论如何,现在可不是痛击盟友的时候。”
这话毫无疑问是双关,夜翼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刺向塔米斯。
塔米斯冷淡地对上他的视线。
她正舔掉手背伤口上的血。表情淡漠地做这件事情,像是橱柜里漂亮惨白的精致人偶活了过来,沾染上人的颜色可还是非人之物。
达米安把人护在身后,“格雷森,管好你的手,或者我帮你解决它。”
“代号——”迪克狠狠叹了口气。
气血猛然上头,迪克觉得这一刻他的血压已经高达260,离脑血管破裂就一步之遥。
恶魔崽子的脑子没问题吧?他很想问。先是护着想要袭击他的人,然后又是爆真名。熊孩子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结束后再和你算账。先离开这儿。”他咬牙切齿。
塔米斯把受伤的手背到身后,达米安真的真的比她高了好多了,宽阔的背影,已经有了几分青年的影子,或许再过几年,他就会长成出色的大人了吧。她能够看到那一天吗?
视线越过坍塌的层层建筑废墟,直抵坑洞外阴沉的天幕。她轻声说,“这里很危险。你该回家了,有人在等你。”
“……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一起?”她声音里的平静一如往昔,达米安听出了让人不安的意味。
她像是不解似地轻轻歪头,“那是你的家。”
她瞳孔里细碎的光也跟着闪动,让人想要不由自主地望进去,可是吸引过去的视线啊,马上就被拒人千里之外的语句推走。
达米安的脸色难看起来,昏沉的头脑被强冷语句降温,那些不愿意承认的记忆席卷而来。赫雷提克!
他向她走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脸上是压抑的尖锐怒意,“看清楚谁才是你哥哥。”
“我很清醒,从始至终都非常清醒。”达米安的眼神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她很想把话说得更直白些。但话到喉咙口的时候被哽住了,她退后了两步,“……对不起,哥哥,不能和你一起去看花了。”
她别过脸的时候,眼底的光也跟着消弭,复归为无光的湖水。
达米安被那种冷淡的神情压得喘不过气来。
“等等?”迪克按住了额角,他好像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可不亚于平地惊雷。“啊?哥哥?什么哥哥?”
但是此时无人有心情向他解释。
达米安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坑洞的边缘有一块钢筋松动了,林散的碎石砸落下来,落在他们中间,纷纷扬扬下起尘雨。
“塔米——”在尘埃和碎石之间,他朝她伸出手向她靠近。可是头顶在接连不断砸落石块!一块巨大的石板摇摇欲坠,终于掉下,预估的落点刚好就在达米安所在的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迪克眼疾手快把达米安给捞了回来。
轰!那块巨石砸落在他们和她之间,卷起的烟雾彻底阻绝沉默的视线。
震动引发的连锁反应让钢筋和碎石不断崩落,危险接踵而至,此地不宜久留,迪克咬了咬牙扛起达米安朝着来时的路就跑,任由他再怎么挣扎,他紧绷的双臂都如铁箍稳固。
另外一边,在烟尘的包裹之中,凝固的影子蹲下来,把额头抵上环抱膝盖的手臂,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瓦砾不断坠落的声音在身后渐渐微弱,二次的崩塌彻底摧毁身后的路,廊道漆黑如墨,迪克奔跑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响,沉重而急促。
“放。我。下。来。”达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挣扎,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块。
达米安几乎是在迪克的手臂刚放松的那一刻便迅速挣脱,向后趔趄跑了几步。迪克也不强留,回去的路已经被堵死,恶魔崽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他低头掰亮一根荧光棒用以照明。
幽荧蓝光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同时,也让他胸前的蓝色蝙蝠标志更为显眼。
此时此刻,迪克认真甚至是有些严肃地直视达米安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达米安没有看他,望着来时的路,胸口剧烈起伏。借着荧光,迪克看见他的眼睛一片血红。
一拳猛地砸上墙壁,在烁烁下落的灰尘中,达米安哑声说,“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说话,格雷森。”
“但你得解释一下,她叫你哥哥,哥哥!”
他在那个词上加了重音。“到底什么情况!你可从没提过!等等,布鲁斯知道这回事吗?!哦,一定不知道。”
他说到后面已经变成了飘忽的喃喃自语。连起来了,突然一切都连起来了。为什么小姑娘会呆在布鲁斯身边,远远望着他们,露出和冬夜里隔着玻璃看橱窗里圣诞树装饰的孩子一样的眼神。
“宇宙警察先生,你想要知道世界上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管好你自己,这件事与你无关。”达米安越过他向前走,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荧光的映照下,两人彼此间的距离虽近却似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Fine,的确与我无关。”迪克按住发疼的额角,“我应该直接告诉布鲁斯,看他怎么想。”
祭出大家长的名字,效果立竿见影,达米安啧了一声,压抑的神情变为烦躁,迪克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到恼怒和抗拒。
他隐忍沉默片刻,“那是我的妹妹,与父亲无关。”
迪克:“?”
行,好,可以,很强。先前突然飞出的哥哥一词声小雷大振聋发聩,其词联系着的各种东西已把迪克砸得短暂懵比,有此冲击作铺垫,迪克觉得已经可以接受任何事情真相。但恶魔崽子这话依旧杀伤力巨大,如同飞驰创来的泥头车把他狠狠创飞,听完后看什么都觉得头晕目眩有种找不着北的恍惚美。
哈,哈,哈。
“他的孩子和他无关?我不明白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他气极反笑,但是转瞬之间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脸上变得极其精彩,“喔等等我明白了,塔利亚女士——”
达米安看迪克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具尸体,他冷冷警告,“停止你的奇怪联想,格雷森。你什么都不明白。从遗传学而言她同样是父亲的孩子,但是不要擅自挂上血脉之外的联系。”
这句话说的很奇怪,可迪克的注意力全被那句“是父亲的孩子”给抓走了。这可是能轰炸家族群的大新闻,真是布鲁斯的女儿,女儿啊!
“从遗传学而言”以及其后的“但是”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如微风一样从大脑沟壑上拂过去了。
零散的情报在脑中汇集,她对布鲁斯的态度——对于刺客而言超出安全程度格外关注和莫名其妙的亲近——终于有了解答。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这件事:血缘意义上的父亲就在眼前,但她只是静静站在一边安静看着。
她知道布鲁斯的父亲身份,是不在意这个父亲吧,又不像。警惕的流浪猫对待行人的态度,只会是爱答不理,一个眼神都不留下就离开。如果她……它用额头和尾巴蹭蹭你,在你的膝盖上趴伏取暖。有别于对其他人的态度,何尝不是某种希冀的证明?
人一旦拂掉身上的毛起身离去,它也安静地跳开目送人离开,不挽留,不跟随。兴许是觉得这样做也没有用。
“得找个时间谈谈。”迪克这会儿的态度异常和缓,“无论如何,布鲁斯得知道这件事。”
“……我会解决的,把她带回来之后,我会向父亲汇报这一切。在那之前,别说多余的话,格雷森。”达米安低头看向手掌,神色看不真切。
刚才有一个极紧的拥抱,骨和肉以不可抗拒的亲密相贴,让心底升起真切拥有的饱足感,因此失去后的空虚和愤怒更加强烈。
迪克没有看到,达米安朝廊底黑暗抬起眼时,眼底流
露出刺骨的杀意。
第73章 第 73 章 在废墟的阴影中,尘土和……
在废墟的阴影中, 尘土和碎石覆盖一切,天花板的残骸悬挂在头顶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坍塌。
在某一段路上, 塔米斯停下脚步, 朝着前方的黑暗说谢谢。
她的声音在绝对寂静的通道中回荡着。
伴随着一种几乎可以触到的沉默, 一道身影悄然显现在尽头的黑暗, 像是夜色中的幽灵,猫头鹰面具在应急灯的绿光下折射出幽诡银光。
夜枭的指引为她节省了很多时间,同时反映出的问题——他对这里的渗透程度之深, 同样令人在意。
说他是刺客联盟的人,他不承认, 那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赫雷提克要完成任务, 蝙蝠侠要拿走黑暗之书, 她想把达米安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朝着终点进行一场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的奔跑。这时候夜枭出现了,满载物资就像是马拉松途中的补给点, 热情好客地朝口渴欲裂的选手赠递盛满甘露的水杯。
可是现在看来, 这甘露他除了塔米斯之外谁都没给。所以这个比喻想来很不恰当, 用彩票会更加合适吧?风吹来一张能够兑换亿万级别奖池的彩票。真离谱。
对跨国金融诈骗犯身份非常自豪的经济学老师每每提起彩票都咬牙切齿, 声称这是世界最大的金融诈骗,拿到奖池的人都是管理中心高层利益相关体的白手套或者亲朋, 所有分到账的利益既得者都应该赤条条的挂上绞刑架。
“就像艾滋病, 只通过母婴、学院和性传播。”他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尖酸刻薄, 又带着只恨不是自己的酸羡。
塔米斯对于彩票的印象完全来源于此, 能够让她踏入此类娱乐之地的原因仅有一个:命令。直到此时,指路的命令已经烟消云散,一行一动全凭本心, 但她依旧是那种无非必要则直到生命尽头都不会主动踏入彩票站的人。
目眩神迷的花花世界,小小的身影站在其中,万千斑斓印进眼睛但留不下任何痕迹。这或许就是她和世界隔了一层纱雾的原因吧。
夜枭微微低头,面具目镜的目光从她身上流淌而过。
“前面有三条岔路。”他不做寒暄,简单叙述事实,语气从容不迫的淡淡,“径直向前,蝙蝠侠在那里。向左,可以找到异教徒。”
又是指引,又是指引。为什么要这样做?
塔米斯仰头看着他,“你想要黑暗之书吗?”
“不。”
“你想要摧毁刺客联盟或者某个人吗?”
“不。”
“我不明白,那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想你能得尝所愿。”夜枭温和地说。
“……我们是不是有某种我不知道的关联?你也是「哥哥」吗?”最后,她这样问。
猫头鹰沉默注视了她几秒,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比先前更浅淡温和,像是初冬的雪,还未落在地上就已经化开,就连那点湿痕都会很快消失不见,“在此之前,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场对话太奇怪啦,可奇怪的是塔米居然觉得他是认真的。她想起来在落地窗前见到夜枭的第一面,冷淡的气质,酽洌的酒味,好几个瞬间她觉得夜枭看上去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兴致缺缺,现在想来第一印象真是错得有够明显。他明明是个……大好人?
她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毕竟猫头鹰不想回答,那她就绝对得不到回答。强者的世界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把目的用漂亮盒子包裹起来,送出去,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被选中的人,或者说棋子,在最后拆开礼盒的时候,才会发现里面是倒计时走到3秒的火乍弹还是彩纸包裹的糖罐。如果是前者,一切都来不及了,在接受盒子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注定。
绿翡翠一样剔透的瞳孔垂敛,她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了,“谢谢,再见。”
在离去的风经过身边的时候,夜枭曲起手指。最后一条路通向哪里,她没问,他什么都没说。
她的身影径直往前,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没过几秒,有抹影子静悄悄地从破碎的天花板沿着墙壁流淌下来……然后探出一个贼眉鼠眼的红毛脑袋。
“BOSS,怎能如此痛失良机!”
现在这个脑袋看向夜枭的眼神充满幽怨,僚机看到主人公没能送出手里的玫瑰花时也是如此恨铁不成钢的。但红角鸮不是恋爱戏码里的僚机,夜枭手里更没有玫瑰花,只有一盒…餐巾纸。
若是真要送花,他也不会选择如此不符关系的花种。
在几分钟之前,红角鸮以破釜沉舟之势从楼板上一跃而下,一路滑跪至夜枭面前,而后用单膝跪地的姿势双手呈上素白的纸盒子,并信誓旦旦表示老大我懂您现在需要什么,女孩子哭泣时是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而递上纸巾是成年人体贴和表达安慰的必备物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网站上看到的论调。
而且你到底懂了什么?
夜枭深知下属笃定眼神下的清澈和愚蠢,没有丝毫想顺着泥石流的意思。但泥石流的斗志在熊熊滚落,直接造成山体滑坡…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斗志?总而言之,红角鸮以一种连夜枭都忍不住诧异了一瞬的汹汹气势将纸巾硬塞了过来,留下一个郑重鼓励的眼神就跑了。只留这盒比麻将大不了多少的纸巾。
白色淡雅的盒子在黑暗里亮得刺眼,盒子冰凉的温度能把手指烫得想要蜷缩。彼时夜枭无言地收拢手掌,彼时有人自以为办了好事,殊不知已经在次日左脚踏进办公室而被开除的线上徘徊。
而此时此刻,红角鸮想要跟上去,迈出去一半的步子被夜枭凉飕飕的视线冻回去了。
“……我错了BOSS。”红角鸮讪笑着缩回腿。
夜枭深深叹了口气。
一盒东西在半空划出弧线,红角鸮手忙脚乱地探出手接住,方方正正的纸巾盒原封不动停在掌心,完整得像是才埋下去的棺材,他没忍住也跟着叹了一声气,提腿跟上夜枭离去的脚步。
*
再怎么抬头都只能看见寸方的天空,黑暗遮蔽的周遭传来不详的窸窣声响,年幼的布鲁斯在井底仰望,恐惧的阴影再次笼罩心灵。当蝙蝠群如黑色的怒涛从头顶掠过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一旁的黑暗中,蝙蝠侠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
在蝠群飞舞激起的狂风中,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接住一只下落的蝙蝠。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受困于恐惧的小男孩了,曾经的恐惧现已是他的力量。
那只面容狰狞的蝙蝠从手上飞走的时候,一柄长刀穿透扇离的翅膀钉进他的胸膛,他倒了下去,蝠群仍在上空盘旋,少女踩上他的身体,把刀向下压得更深,直到穿透身体。
蝙蝠侠没有行动,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梦。
自从明晰使命之后,他已很少做梦,但偶尔造访的梦境总是带来超出掌控的无力感。在一个醒来后怔然看着天花板的下午,他开始研习如何在睡梦中仍能保持意识清醒。
此刻即是成果的证明。他的手握紧那贯穿身体的刀刃,没有一滴血涌出。梦境的人偶低头看他,面容并不真切,「她」已由确切的某人升格为抽象的符号。蝙蝠侠知道自己真实恐惧的是什么。
梦境碎裂成雪花,而他下坠。
从狭小的井口向外是一片纯然黯淡的空间,有影
子坐在井边,朝下俯瞰这幕戏剧,梦境崩塌,它留下冷冷一眼。
*
蝙蝠侠睁开眼,感官复苏,疼痛感席卷而来,他躺在地上,阴沉的天在下雨,雨水打在脸上,顺着侧脸淌进水泥碎块里。
耳麦里传来嘀的一声,是一条留言,检测到装备者的呼吸和脉搏回到清醒状态,它自动播放了,带着兹拉的杂音,【蝙——收到留言请——,我正——问题儿童撤——扎坦娜说————尽快离开—她————】
【以及——】也不知道是迟疑了一下,还是无效的噪音填充,对方声音似乎放轻了,【那孩子—如果—看到——带她回————】
耳机的杂音嘶滋作响,把声音渲染成如同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回音,鼓膜震动,杂音越来越响最后变成尖锐的嗡鸣。蝙蝠侠按住头,把耳机取了下来。
闪烁的火光照亮建筑的废墟,他站起身,没有刚苏醒的昏沉,目光清明直抵坐在一旁坐在废墟高处的少女。
远方传来的轰隆声响昭示着遥远之处尚存在一场战斗,四周静悄悄的,雨声细碎,宏大破碎的废墟只有她一个人,正用一块灰色布料擦拭膝盖上的长刀。
风烈烈作响,把她衣服覆盖下的身体吹出消瘦的形状,而她垂眼看他,这一幕仿佛和梦中重合。
心脏没由来得抽痛了一下。蝙蝠侠莫名觉得那双眼睛里呈满了痛苦和难过。
“你醒啦。”她说。脸上的雨痕顺着下巴蜿蜒而下。
这平静的话说得有几分温柔,但这连同刚才的感受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确实是错觉,她接下来的话就没那么客气,“达米安和你的盟友在一起。没死就赶紧滚,安全带他回去,不然我先杀了你。”
蝙蝠侠刚睁眼就被怼了一脸,意识到她此时心情非常差。
“你要去哪儿?”蝙蝠侠皱起眉头,“跟我离开这里,现在。”
“我还有事情要做。”她语焉不详地说着,把身后的兜帽罩上头,单手拄刀,“黑暗之书的问题我已经有眉目了。”
如果她是个成年人了,蝙蝠侠说不定会相信她的判断。他说:“我有个计划,不需要你继续……”
“来不及了。”她打断他的话,水渍顺着兜帽的布料顺滑向下。
蝙蝠侠在此时意识到远方轰隆作响的声音在刚才停歇了。塔米斯站在高处眺望了解得比他更多,几百米外,黑色的影子在从坍陷的大坑中向上攀爬。她能够认出那是谁。
塔米斯回过头,把蝙蝠侠的脸、不,把面具从耳朵到下巴认认真真上下看了一遍。他的眼神和唇角永远是严肃的,令人生厌。她在心里这样评价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是另一双好像永远也不会褪去轻浮和漫不经心的脸。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梗住了。
回不去了。
但至少达米安回到了他的家。
刀身的冷光在细雨中更显寒凉,她看了几秒刀,举手把刀捅进肩膀的时候心中满是漠然,疼痛只在神经末梢尖锐了短短一瞬,很快就平复成习以为常的麻木。
血涌出的速度比雨掉落更快,深色浓稠的血在肩头晕染开来又流淌,荒诞的画面猝不及防间发生,蝙蝠侠的瞳孔骤缩,他反应迅速地从她手中夺下刀,冷凝的瞳孔压抑不住怒火,“你必须和我离开。”
在他眼里,这种举动是她已经无法做出清醒判断的证明。
雨水把刀身上刺眼的红稀释,从刃间滚落混浊的液滴。塔米的声音凉凉淡淡,可她在勾起唇角说,“我可是在给你撤离的时间哦。”
她散发出的平静割裂感觉,像是绳索拉长再拉长,有什么东西已然紧绷到岌岌可危。蝙蝠侠心头一跳,握着刀的手只是慢撤回了一分,刀身旋即被她抓住,可是她还光裸着手,上面刚被洗刷成粉色的液体,马上就又盈流而下鲜艳的红。她把刀拽向自己的方向,蝙蝠侠不得不顺着这股力道顺势向前。但就在这时候,她松开了手。
“快滚吧。”她厌倦而冷淡地说,身体向后仰倒。
力骤然失去,蝙蝠侠向后趔趄了几步,旋即又朝她的位置扑了上去。她已经站在高点,身后空无一物!可是来不及了,他甚至抓不到最后一片衣角,只能徒然看着一切从指缝中消逝。
但有人接住了她。
他向下看去,异教徒半跪在地把她揽在怀里,带她离开之前抬头掷出阴郁疯狂的一眼。
蝙蝠侠突然觉得脖子生锈了,不然看向手的动作不会如此僵硬。还淌着血的刀握在他的手里,最后一滴淡红的浊液从刃尖滚落下去。
*
大雨滂沱而下,击弯草坪万千叶片的腰。夜色渐浓,暖色灯光从模糊的窗中挣扎而出,狭长草叶上水珠的裹挟的倒影也正是光在滚落。
雨声淅沥,达米安站在窗前,百叶风口把中央空调的暖风悄无声息送进室内,玻璃有如雾面,向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他自己隐绰的轮廓。
他穿着简洁的黑色羊毛高领衫,质地细腻的毛衣遮住身上的伤痕,——尽管不多,但他仍厌恶看到那些象征着无能的痕迹。
在他身后,迪克几乎整个人都快瘫进沙发。他捏了捏脖子,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就被恶魔崽子抛过来的吃人视线给咬住。
“还在生气?我又没直接和他说什么。”迪克叹气。
“在侦探面前故意留下线索。你是那个布鼓雷门的人,格雷森。”达米安冷哼一声,抱起双臂。
“你敢假定他什么都没察觉,什么都不知道?”迪克站起身,他的反问只是单纯想呛下小熊崽子,俗称抬杠……但他不知道,这反问成功踩中了达米安心底的隐晦不安。
她会接受「新家庭」吗?
不会。
「那是你的家。」她这样说。
她拒绝了。她不愿意。
她甚至,不愿意和他再待久一点。
若是被父亲知道了,父亲不会在意她的态度,就算是红头罩色厉内荏一而再再而三表示要和蝙蝠侠一刀两断义断恩绝,父亲不也还是当做无事发生,态度一如既往。
被责任框定的父亲,只要他认定应担起某种责任,就算前方是壁障会撞得粉身碎骨也不会动摇。父亲会以家人的姿态面对她,一如在他面前。
而她会作何反应?达米安不知道。
如果是在以前,他接受的事情,她会无条件服从接受,可现在完全不同了。一想到这里,达米安就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他拒绝承认所有的顾虑都源自不安,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失去某样与生俱来的权利。那道诀别的眼神似乎还残留在视网膜,他一闭上眼就若隐若现。
年迈的管家推开休息室的门,达米安和迪克的目光都朝他看去。老管家说,“先生们,老爷回家了。”
第74章 第 74 章 现在,幻觉和现实的分界……
大雨倾泻在沼泽之上, 为水面带来环环震荡破碎的涟漪。如此恶劣天气,沼泽的能见度堪堪不过几米,在深处绵密的雨幕中, 一道人影缓缓站起身来。
人类史上记录在案的身高最高的纯人类是2.43米, 但这个影子还没有完全站直身体就已超越此数, 若让医学院看见了恐怕会倾尽全院之力说服人签下遗体捐赠协议。
一声惊雷在森林上空炸响, 短暂照亮了人影由无数蠕动的藤蔓和树根组成的脸……很好,医学院遗体捐赠协议的威胁短暂解除了,但可千万别让其他非人类研究组织看见。
沼泽怪物走上岸, 眼睛在雨中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滂沱大雨在它的眼里是自然宁静温柔的馈赠,但是有一股非自然的力量正在这里肆虐, 威胁到了沼泽的安全。
闪电同时照亮了这片沼泽, 水草丰茂之地如今泥土翻溅植被倒伏, 一片坑洼, 像是被挖掘机重工翻掘而过。
入侵者在找什么东西。
天空的黑云中突然降下一道闪电,直直击向沼泽怪物, 沼泽怪物抬起头, 水下的藤蔓瞬间暴起形成绿色的防护罩将它包围, 第一道闪电重重击打在藤蔓球上, 震颤不已的藤蔓经受住第一道考验,表面泛起星点漆黑……但第二道第三道雷电接连不断劈来!
雷声隆隆, 电闪雷鸣。蔓球终于裂开了, 可其中空无一物。爵士自黑云之后现身, 长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下降高度,若有所思地看着沼泽上那片被劈得焦黑的植物
碎片。这怪物这么弱么?不太寻常,要知道这里可是对方的主场。俗话说得好, 强龙难压地头蛇啊。
在瓢泼的雨中,在爵士的身后,无数的枝条与藤蔓突然出现,把漂浮在半空中的法师狠狠拽下沼泽。沼泽怪物跃出泥底,如猛兽般把法师按倒在地,每一根藤蔓和树枝都在帮它缠绕捆缚敌人,力度随着它的手劲越勒越紧。
“不管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入侵者。”沼泽怪物的眼神带着无机质的冷酷,声音粗粝有如木头倾轧,“沼泽是你的葬身之地。”
斗篷在战斗中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法袍上沾满泥泞和雨水,沼泽怪物卡着爵士的脖子将他举起,尖锐的枝条探出手臂无情地刺入他的皮肤。在深夜的雨幕中,爵士显得格外地狼狈。
被沼泽怪物压制至此地步,他却突然间嗤笑出声,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愚蠢。”他轻蔑地说。
强烈的魔法能量从他的周身环绕而起,橙色的红光烁现迸射!缠绕着他的藤蔓和枝条四炸开来,同时遭受震击的还有沼泽怪物的本体。
爵士后退一步,双手挥动,无数风刃切开雨滴,带着死亡的呼啸贯穿沼泽。沼泽怪物挣扎起来,痛苦地咆哮,一片,两片…它正在被风刃割裂,碎块携雨一同掉入沼泽!
哀嚎,挣扎,簌簌掉落的声响。植物也有痛觉么,爵士漫不经心地想着。
随着局势尘埃落地,雨势也渐渐减弱,一丝熹微的晨光快要从森林尽头升起了。爵士抬起手掌向下压,灼热的气息从土地深处向上翻涌,气泡穿过泥水层咕咚涌起,刚染上一抹晨光气泡便破碎了。
没有了土地守护者的刁难,爵士很快完成了夜间没能完成的翻寻。沼泽在沸腾……不,是地底有东西在升起!沾满泥土的蛇形檐饰与檐口最初显现,随着泥土的剥裂展现出沉睡已久的威严,紧接着是一层又一层的阶梯状平台,泥水沿着平台斜立面缓缓流下,仿佛是千年时光在瞬间流逝。一条石阶延伸到神庙的正门,正门上方的浮雕在晨曦中仿佛苏醒过来。
……这居然是一座印第安风格的金字塔,竟然保存得如此完好,可以想象在六七百年之前它就已经深埋入地底。
毕竟这里是美国,十六世纪时白人冒险家们踏上这片土地,带着小麦、糖果和天花与原住民交换土地与金子,随后的数个世纪,侵略者一直在致力于摧毁印第安人的宗教、文化以及存在本身,没道理放过这样一座精美完好敌方神殿。
赫雷提克坦率承认,他要是侵略者之一,一定会想方设法破坏这种精神图腾的宗教建筑。在宗教分子里这种行为无异于坟头蹦迪,能够最大化让他们采取行动。当然,这些人究竟是会怒血上涌拼死一搏,还是被气得吐血一蹶不振,就看个体差异了…
他站在几百米外树木掩映的山崖上,铁面具满是湿痕,向下淌的水珠从喉结一路滑进紧身衣的领口。他用披风裹着另外一道影子,像是成年鸟类在恶劣天气来临之时用翅膀裹护雏鸟。
塔米斯紧贴着他,把充满植物之死的森林空气深深吸进肺腑里,被青草味刺鼻气息冲得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植物受伤时,创口的汁液会散发出这种激烈的气味。
宽厚冷硬的手掌从她的头顶上经过,把兜帽给她戴上了。胸前斗篷的系带有些松垮,赫雷提克手比脑子快,给她解开后想要重新系上,可是始终不得要领。
不管是平衡地锚的兔耳结,还是防止各类装置脱出的八字结,作为刺客,这些打结法可以称得上手到擒来。可是给妹妹系的话,多少要考虑美感吧?
蝴蝶结最合适了,可现在完全没办法在手指间成型。是因为角度或者方向不对吗?能够计算各类弹道、狙击点位的脑子突然不够用,开始打结了。
薄瘦的手覆上他的手,隔着手套只有触感但他却觉得温度酌烫。她握着他的手,轻柔带领他怎么一步步把结系上。好像被施放了什么魔法,这会儿他的手变成不是自己的,身体也有些迟钝得脱离掌控,什么神殿啊敌人啊都抛到脑后了,只有视野还在控制当中。
他僵硬地挪开视线,又移回来。
已经系好了。
她的手放下去,魔法失效了。
他突然体会到什么叫怅然若失。
“……原来是这样啊。”他盯着那个结扣。
妹妹看着他,沉默片刻,低头拉散结扣,把绳带重新递到他面前,“要再试试吗?”
“…………”
原来魔法没有消失。
*
赫雷提克离去的背影隐没在森林清晨迷蒙的雾气之中。临别前,他重新摆弄系带,一向沉郁冷酷的男人,心情似乎由阴转晴,语气出奇温和,叮嘱她留在这里等黑玛瑙的接应。而爵士已经施然消失在殿堂之中。大门向内倒伏,法师开门的手段一如既往的力大砖飞。
塔米斯走下山崖,在森林和沼泽的边缘,眼前唯有一片广阔的平地,沼泽消失了,神殿和其背后的森林沉默的屹立着。
她用脚尖碾了碾脚下的地面,土质坚硬紧实,湿软的沼泽已经完全硬化为焦土,龟裂的深纹牢牢网住棕红色的土地,一截断面平整的深翠枝条半埋半露在土里,是前夜那只怪物的尸体。更多的尸块镶嵌在远方各处,这片硬化的沼泽已经沦为乱葬岗。
那只怪物有点可怜,什么都没做突然就被外来的入侵者碎尸万段。
它会因为死在家中而感到慰藉吗?记忆和现实在死亡前定格入意识的永恒,自此不会被任何事物更改,它永远不会知道栖身之地遭到如此毁坏。至少在死时,美好尚存。
没由来的多愁善感让塔米斯想做一点多余的事。她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把周围几截枝条敛在一起埋掉。
正当她这么做的时候,脚边那截深翠枝条细微抽搐了一下,有点像未击中七寸的蛇在垂死挣扎。
塔米斯眼皮一跳。
她抬起头,放眼望去,散落在地表的枝条几乎都在颤动,柔软而又灵活,少数几根甚至以缓慢的速度在地面上蠕动爬行,诡异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它们蠕行的方向,是她所在的位置。
最近的残枝已经快够到她的靴背,塔米斯踮起脚警惕地朝旁边让了一步。几乎是在她挪开的同时,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利剑般斜掠而过留下一道残影,枝条随之消失了。
“酒神因子?”塔米斯吃了一惊。
自从她在颜色怪异的培养槽里泡了挺长时间后,酒神因子连同黑暗之书完全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连点灰尘都没留下。
赫雷提克含糊其词,出办法晓原理的应当是那个法师。塔米斯想了半天,觉得这事儿和做药酒有异曲同工之妙。
——东亚地区有一种历史悠久且应用广泛的保健传统,认为把人参等中药材放进酽洌的白酒中便可析出药材中的有益成分,且能酒助药势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也不知道酒得和哪些成分产生化学反应才能扭转一级致癌物的威胁……
培养液里的成分肯定比酒靠谱得多,不然以酒神因子的闹腾劲,不可能这会儿才出现。它是那种喜欢看乐子的东西啊,花言巧语,要是全世界的核弹发射器在面前,它一定会怂恿塔米斯按下去,把全世界都炸成烟花。
她偶尔想起酒神因子时,会在心里冷冷评价这东西果然和黑暗之书关系匪浅,一言一行都不能相信。放在以前,她再看到这无耻之鹰在面前扑腾 ,必然出手挥刀斩于马下…可惜现如今心态不比当年。
塔米斯抱起手臂,看酒神因子现在又是想作什么妖。
酒神因子降落在地上扑了扑翅膀,没作妖,但吃妖。
以迅雷之势!它的头向上一仰,还在扭动的藤蔓就这样消失在了喙间……它居然就这样把成分可疑的藤蔓给吞了进去。
塔米斯:“。”
这还不算完,酒神因子开始在四周蹦跶着啄食其他藤蔓,苍鹰现进化为走地鸡,咯咯叫着一啄一个准。要是不考虑这些藤蛇是怎么来的,这一幕居然还有些见鬼的农家乐养殖温馨感……
就算在接连不断地被吃掉,剩下的那些扭曲的绿东西仍在向塔米斯蠕动攀行。
真是奇怪,她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带肥料。总不能是想把她现做成花肥吧?
这种就连酒神因子都打不过的战斗力…
——?!
塔米斯突然意识到一个盲点。
猎鹰没有以她为圆心向外捕食,而是扑腾几下隔几只才吃一条藤蔓。没有真空区,只是减少了密度。塔米斯只需要拔出刀,就能掀起半米开外最近的那条藤蔓。
刀光一闪,绿藤切分为二,如被截断的蚯蚓般剧烈蜷缩弯起。手中确实传来砍到东西的反馈感,挽起的刀尖上也切实存在丁点不甚明显的淡绿色液痕。
猎鹰仍在捕食,灰黑蓬松的羽毛底下偶尔展露出同色的绒羽,极黑的弯喙。
这确实是酒神因子,她熟悉它的每一寸线条和翅羽扬起的弧度。
塔米斯缓缓深呼吸。
在以往的无数次幻觉中,它从未干涉过现实世界。
现在,幻觉和现实的分界线被打破了。
第75章 第 75 章 现在要是全世界的核弹发……
现在要是全世界的核弹发射器就在眼前, 酒神因子不用怂恿塔米斯,自己就能按下按钮,把全世界都炸成烟花, 这样一想委实有些骇人听闻…
塔米斯陷入沉思, 主要思考围绕在该如何把酒神因子大卸八块, 尸体凉得透透的。
倒不是什么为民除害的英雄主义突然作祟, 她才不管洪水滔天。主要这狗东西对哥哥和父亲的态度很有问题,要是不管不顾的话,它一定会搞出许多麻烦。
像是察觉到了塔米的内心活动, 酒神因子朝她抛来幽怨的眼神,不再哼哧哼哧吃虫子, 它翅膀一扑, 整个身体钻进地上一个土坑里, 就连屁股都埋了进去。
啊这。表现哀怨的行为是否有些过于浮夸。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酒神因子不是在表示情绪, 而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过于刺眼的白色光芒刺过视网膜,塔米斯睁大眼, 此刻清晨, 万雷刺破林间萦绕的薄雾轰然坠地, 每一道闪电都集中地上蜷曲的绿藤之上, 将其化为焦炭。
生理性泪水充盈眼尾,塔米斯狠狠闭眼, 画面的残影仍残留在视网膜间。苍茫白光里, 她朝利风声传来的方向从斗篷间出刀, 一字斩!
轻微力道的震撼从刀刃处传来, 一击得手。她这才睁开看向袭击物,周遭雷电已歇,地上赫然是断成两截的绿藤, 正在地上痛苦翻卷。
爵士在她身后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像是有些感慨。
他竟然认识她。但是先前不提,别人哥哥不在,目前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说这个话,总归是有点奇怪。
塔米斯没想这么多,她满脑子都是酒神因子那个糟心玩意儿,听到爵士说话也不回头,就稍微侧一下脑袋瞥视他,“我不认识你。如果以前见过你这样的人,我会有印象。”
说完这话她低下头割下一截斗篷角擦刀,活像个自闭症儿童。
“你当然见过我这样的人,而且不止一次。”爵士幽幽说,“我们融进人群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但很可惜我们永远没办法是一种东西。癌细胞可是会伪装成正常细胞的啊,等免疫系统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塔米斯点点头,然而什么大海癌细胞,她完全没理解,只能听出来那点莫名的隔阂语气。
在他眼里,好像会用法术的人和普通人已经不是一个物种了。
爵士取下兜帽,余光里那张看不清楚的面容突然清晰可辨,塔米斯愣住了……他对她显露出真容,而这张脸,她居然真的认识!
达米安短暂修行的那个寺庙,那个火光熊熊燃烧亮如白昼的夜晚,一个盲眼女人拖着已经断掉的腿膝行,想要拥抱她已经死去的爱人。名为古一的黄袍女人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能够俯瞰整座寺院群的山坡,黑皮肤的徒弟站在她们后面。
那一天的一周后,塔米斯在附近的城市执行任务。
加德满都是尼泊尔的首府,当地印度教徒死后会在帕斯帕提那寺庙旁进行火葬,这座神庙已有一千五百余年历史,门口的河畔边,方方正正的几个火葬台就这样露天摆放,尸油炭臭和燃烧的火光从不停歇,风一吹就柴灰和骨灰齐飞…逝者家属们在火葬台旁边等骨灰的时候,游客们就拿着相机手机站后面咔嚓拍照。
这种光明正大能够毁尸灭迹的办法颇具有仪式感,但也极度麻烦,塔米斯绝对不会选。不过她去那里不是为了处理尸体,她的任务目标尚且能走能跑,是个拄着长棍的僧人。
几个小时前,此人在联盟控制下的赌场拿着长棍以一敌百,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只带走了一个赌徒,赌徒在被带走前的十分钟前,把全身家当连带余生在牌桌上一同抵押。
据说赌徒被救走时当场就下跪膜拜,高呼战神因陀罗*下凡救他,“因陀罗”则看上很想转头就走……两个人看上去也不像是认识,极有可能是赌徒在外面还有其他债主。
(注:因陀罗为印度教战神神名)
做生意就要避免坏账坏账。塔米斯收到的任务很简单,拦下他们。
清晨嘈杂拥挤的市场,炊烟缭绕,两侧挂着鲜艳商品的铺面把路面压缩成拥挤的一线。有家商铺的电视挂在门口天花板上,电视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映出来的光变换闪烁,主持人报道新闻,一座千年古寺因意外失火惨招焚毁。
因陀罗拽着赌徒穿过人声鼎沸的闹市,穿过庙宇旁三五一群的游客、逝者家属以及等待的孩童。
火葬台上,裹着白色的布料的尸体正在等待,按照当地传统,在把死者烧成骨灰抛进河中之前,家属先把死者的遗物和鲜花向河水抛洒,聚成一团的孩子们动了,如兀鹫夺食一般扑进泥黄腥臭的河中争找丁点宝藏。
游客面露震撼,恍如在看一场异国的蛮荒戏剧。
偏生是在这个时候!塔米斯避开这些孩童…其实她也比这些孩子高不了多少,等她从人群里钻出去的时候,目标已经跟丢了。
最近能脱离追踪的地方是寺院的侧门,土灰色斑驳墙面上大门正当虚掩,泄出的窄窄缝隙里是深邃的黑暗。她就着树木掩映的阴影跳上院墙,四望后在无人的院内跳下,落地时的一瞬晕眩,她当是错觉。
在她身后,有人伸出手牢牢按住她的肩膀。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因陀罗”俯身看她,露出那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那晚上沉默的徒弟,莫度。
塔米斯看了一眼他身后灰色砖石墙,委实没明白这人是躲在哪里、如何出现的。她很想说你带走了不属于你的资产,我是来讨债的……一般来说这话说完就要开打了。但塔米斯的直觉告诉她,最好别这样。
她相当从心,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里不允许入内么?”在强者的桎梏下她坦然地仰起头,丝毫不介意露出脆弱的喉咙。
但莫度知道他要是一动,手里这条小泥鳅会马上挣脱逃跑。
小朋友目光清凌凌看着他,问话问得理直气壮,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喜欢这样满街乱跑,做了坏事也不会心虚,像是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游乐园。
要不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现在又被跟了一路,莫度可能还真会被这幅样子说服,觉得这就是个误入的普通小孩。
在师父身份的维度上,古一法师在传道受业解惑方面无可指摘。与此同时她又保持着至尊法师的神秘感,通俗点来说就是有些谜语人,让人很难分辨她做出的事究竟是别有目的还是一时兴起。
彼时莫度还未对“至尊法师”祛魅,古一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有其伟大目的。虽然小朋友的身份职业似乎不太寻常,但师父亲眼有加,他也就沿袭着态度特别对待了。
指不准以后会成为小师妹呢。
毕竟现在赌鬼人渣都能被带进卡玛泰姬。
“不请自来是为闯。”他说,“回去吧。”
察觉到他不容置喙的拒绝,小姑娘把手拢进莎丽宽大的袖筒里。
这种当地的传统服饰有着宽大的滚边,普通人恐怕不会想到里面能藏多少东西……魔法师也想不到。
一枚椭圆形的物体悄无声息地从她的
袖间滑出,手腕轻轻一抖,这枚**便掉落在莫度的脚边,瓣膜炸裂。
白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刺鼻的气味瞬间充斥空气。塔米斯扭头就跑,因此没看见烟尘中的影子伸出手,几缕黯淡的金芒刺破烟雾。
烟雾被吸收进手中的法阵,莫度双眼通红,——被烟雾弹熏的。
即便他马上使用了魔法,但还是吸入了好几口**。这会儿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喉咙带着难以抑制的疼痛和灼烧感。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孩用如此手段击败。即便已经见识过酒鬼瘾君子赌徒乞丐赏金猎人黑暗法师等各类危险之辈,但人总是会对幼崽不自觉掉以轻心。他警醒自己,杀手,就算是幼年版,危险程度也不可小觑。
手掌向下一划,自空出现的传送门对他敞开缝隙。前方正是小杀手逃窜的背影,莫度熟悉这里的一砖一木,一眼就能看出她凭着来时的方向感向外逃跑,殊不知反而朝着寺庙更深处前进。
他跨出门外,打算给不知天高地厚的杀手崽子一点魔法震撼的时候。杀手崽子一头撞上了转角的古一法师。
“莫度,这是我们的小客人。”古一法师如春风般柔和地蹲下身牵起孩童的手,但是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
“……是。”莫度一如既往的,顺服而沉默的低下头。
光头温和的女人带塔米斯走进古色古香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温暖的光。她不问话,也不曾谈起自身和脚下这片土地的只言片语。她聊起古老的丧葬风俗,尸骨在祭台上焚烧后洒落河流卷入鱼腹;尸骨于高崖坠落粉身碎骨由兀鹫啄食;尸骨沉眠入深黑地底化作腐土。灵魂上升尸体下降,一切林林总总,最终皆以另种方式存续。新生哭啼,绿草如茵。世界如此周而复始。
风拂过檐下风铃叮铃作响,听了一场关于生命的故事,莫度若有所思;塔米斯的眼神在茶水氤氲的雾气中渐渐悠远,然后死去。
“一个男人,把余生抵押给赌场。”
“他是赌场的资产。”
“我要回收他。”
小小收账人僵硬着只说了这三句话,直到热茶变得冰凉仍未触碰面前的茶一下。
古一哑然失笑,将一红一绿两枚鸽子蛋大小的剔透宝石向她推去。
“无暇净度的天然宝石,价值应该能够抵债。”她说。“人不该是资产。”
等很久之后塔米斯才明白她这句话,人为何不该是资产。
两次相遇,处处古怪。这两枚宝石最后置在黑天鹅绒布的托盘,呈上塔利亚的面前。绯红的那块鲜艳璀璨如醇厚鸽血,碧绿宁静深邃如绿波荡漾,但都不及女人的红唇与碧瞳明艳。
从燃烧古寺为开始发生的一切,塔米斯全部都低声汇报给母亲听。
塔利亚拈起绿色的那颗宝石,某个角度折射光与其后身影的瞳色如出一辙。她的视线越过宝石,望向女儿。
“卡玛泰姬相关的事情不必再管。”
卡玛泰姬,塔米斯以为这是一个组织的代号。
在茫茫人海里萍水相逢两次已是极小概率,应该不会再有第三次见面了吧?
塔米斯当时这样想。
要是知道塔米斯这样想,莫度要一定会告诉她这完全取决于古一法师。果不其然,其后某天,古一说出门拜访邻居,回来就告诉他在卡泰玛姬求索的学徒们有了新的武术指导,然后转身露出后面冷脸抱刀的小杀手。
“我不会因为年龄质疑她杀人的能力,但是武术指导,您确定么?”莫度说,“还是说您最近想要开展其他副业,杀手市场快饱和了,但还好我们有着其他组织没有的优势,能强势抢占市场。”
这种毒舌很少对古一展露,但古一明白弟子那微妙的不赞同和轻视,于是让他们先对练,被击中要害便算输,规矩只有一条:禁止魔法。
他输了。
莫度很少感受到如此挫败,同时也越战越勇。
当心思各异的学徒们在广场上感受灵魂的时候,旁边偏殿里,她用没开刃的刀推开袭来的长棍回击挥刀再挥刀,对招架不及的他冷冷说慢、太慢了,若刀有刃你此刻已死。
蓝花楹的落花随劲风飘洒,刀落在他的肩头,她把刀身倾斜,让落在上头的紫色花朵飘落在地。
战斗中毫不留情的评价,他本以为她的性格桀骜不驯,很难相处,——天才总是骄傲,轻视一切不及其者。莫度见过很多所谓的‘精英’,毛孔里都散发持才傲物的上等感。
之后他才意识到并非如此,也不知道古一法师和她约定了什么,这孩子在战斗里一句一顿完全是所谓的“营业状态”,一放下刀就变得内向又不爱说话,主动去问才能得到几句回音。
寡言的,温顺的,总之无害而沉默的一切标签都能贴在她身上。有一次她站在檐下,对着郁郁葱葱的院中看了很久,莫度问她在看什么,她回答昨夜或许下了一场雨,树干上的青苔变回了深绿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造访卡泰玛姬的频率从一个月一次变成一个月数次。后来有一天,法师们惊觉人怎么好久没过来了呢,古一说她以后不会再来这里。
那会儿法师王还没成为图书管理员王,听到这话很是悲伤,“我现在得自己去买碧昂丝的专辑了。”
“…你缺那点画传送门的时间么?”莫度问。
王的回答很王,“重点是要自己花钱买。”
往事如云似烟,风一吹就淡了,但阴影始终散不掉,蒙在记忆里头的卡泰玛姬无论白天黑夜都盖了层昏瞑。
比起那些在门下进修过一段时间、后来由于各种各样原因携着魔法离开的法师,小姑娘更像是候鸟,时不时造访这里,不带走任何东西,有一天飞走之后再也不回来。于是在回忆里就显得像个物件。
莫度至今仍无法揣度古一是什么意思,自始至终她都未教习塔米斯魔法,是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么?若是知道又不阻止,是否说明他们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距离那年已过去很久,物是人非。最后他说,“好久不见。你知道么,我终于发现魔法是这个世界的癌症。”
第76章 第 76 章 他无比想要她在身边。
她略一迟疑, “那我有癌细胞么?我看见幻觉成真了,黑暗之书的影响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消除。”
莫度沉默,“没有其他想问的吗?在卡泰玛姬时一直被所有人蒙在鼓里, 我以为你至少会惊讶……算了。”他叹气, 挥退往日的附骨之疽, “你充其量只能算感染……什么样的幻觉?”
酒神因子这混蛋这会儿从爵士后面不远处的小土堆里探出个脑袋, 朝她疯狂甩头,塔米斯看了它一眼,“一头鹰, 在你后面。”
莫度转过身,入目一片疮痍, 雷电劈碎沼泽怪物的残肢, 同时把本就凹凸不平的泥地劈得更为坑坑洼洼, 黑色的植物焦块覆在黄土地上。
“什么都没有。”他说。
的确什么都没有。因为在男人转过身之前, 塔米斯眼睁睁地看着酒神因子一头猛扎进土里。
多么熟悉的对话,多么熟悉的场景。
塔米斯无言地闭上眼片刻, “……当我没说。”
“我没有向归还魔力的那些人采访过归后感, 天使翅羽也没有说明书, 无法判断幻觉是否为后遗症之一。”莫度说, “或者它还有一部分在你身上?说不准。”
塔米斯大步越过法师,一刀深深戳进那土洞里, 旋转刀身后拔出, 银光雪亮的刀身
染上污土泥渍,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刀尖点地, 她说,“或许。”
“根据我的经验,还有另外种方法可以判断。”莫度在背后朝她伸出手。
感官下的一切事物忽然静止, 顺着刀锋蜿蜒淌下的泥浆冻结,随风飘散的黑尘也随之凝固。有什么东西在脚底下绊了她一下,塔米斯忽然趔趄。
蒙着面的褐肤忍者扶住她,视线越过忍者的手臂,赫雷提克正挡在她们的身前,肌肉紧绷。
“或许你们该找个心理医生。无意冒犯,但你和你兄弟的精神状态似乎都不太稳定。”莫度说,戴回兜帽。
*
迪克坐立难安。
家庭氛围很是沉重,达米安做完身体检查后疯狂训练,冷着脸把拳击沙包都揍坏了三个,活像是和沙包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布鲁斯把自己锁在蝙蝠洞,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但据阿福说,整整一天没合眼。
夜翼没胆子过去看,更没胆子和布鲁斯单独相处,因为他怕一开口就是,布鲁斯你知道么你儿子有个妹妹,这个妹妹你还曾见过的——
这都什么事儿啊!
十指梳进发里,迪克简直想去Cos那副名画呐喊。痛苦,太痛苦了。
他拿出手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发送<<<
【出自中国的一本近代散文,《纪念刘和珍君》,怎么了?】杰森回复得很快。
【没事了,谢谢你,文学青年。】
意识到找错了聊天对象,格雷森双眼无神的打开另外个聊天窗口。
D:【有个事。】
T:【我还在纽约访学,今天的行程是参观斯塔克企业,他们的信息技术很高超。】
D:【好的。没关系,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有个妹妹。】
T:【?】
D:【但我不知道他居然会有妹妹!】
T:【别傻了迪克,不知道朋友的家庭情况很正常。】
D:【但是他爸都不知道他有妹妹!】
T:【?】
D:【妹妹还不肯和他哥回家。她哥哥说是被外面的男人骗了。】
T:【?】
纽约,斯塔克大厦中段观景平台。
提姆站在原地,视线从手机上挪开,眺望观景窗外的钢铁森林,一阵无言。
这家庭关系委实有点混乱。
“德雷克?可别掉队了。”走在前面的带队老师回头叫他。
“感谢提醒。”他快走几步,跟上队伍。
T:【亲妹妹?】
D:【是的。】
T:【亲女儿?】
D:【是的。应该。】
T:【?】
应该。感觉问题更大了。缀在队伍后面,提姆扶额。
T:【一个忠告,不要掺和别人的家务事。】
D:【我已经卷进去了。】
迪克惨然一笑,心想要不是答应了恶魔崽子保守秘密你们一个二个谁都别想逃。
T:【那你想做什么?】
把身体靠进沙发,迪克瞪着庄园大厅刻了纹案浮雕的天花板。他想做那可太多了,想说服达米安想告诉布鲁斯想找到那女孩想让他们把话说开。韦恩家是不是都是闷葫芦倔驴转世?什么东西都憋着想自己承担自己解决,大的这样,小的也如此。
最后他说,【我想搞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T:【真相不一定让人心宽。】
D:【但搞不明白情况我一定会很快死于心梗。】
T:【祝你好运。】
本该是结束对话的最后一句话,但聊天框显示提姆还在打字。
>>>对方正在输入中<<<
…
……
T:【最后,你说的这个朋友,是我们共同认识的谁?】 ?!
迪克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提姆你真是该死的敏锐,但也如同你所说,真相不一定让人心宽,前方可是地狱,这时候无知是一种幸福啊!
【别乱猜,是我的一个前同事。】
大家都当过罗宾,确实是同事嘛。
他冷静回复,关掉手机,然后默默把手机塞进沙发的夹缝。
要是这样就可以隔绝提姆的思考,他愿意再去搬几个沙发过来。
做完这一切,迪克直挺挺的躺上沙发。
几分钟后,他猛地坐起,哀嚎,“我就不该多这个嘴!!!”
“你说什么了?”有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他哪儿敢多说话。迪克挪开视线,“没什么。”
达米安眯起眼,“你在心虚。”
“隐瞒布鲁斯这件事的确让我心虚。”迪克碎碎念着。
身体几乎是本能的跟着达米安往前走。
他们从客厅转到门口的喷泉广场又从喷泉广场绕到侧花园草坪,原本这里沿路有成行成列修剪得体的柏树,但现在只有坑洞留在原地。——达米安练刀摧毁了它们后,阿尔弗雷德请了园艺工把树桩挖走,他后续打算在这里种一些低矮的灌木。
在此期间迪克一直在那叭叭叭家人之间应该坦诚云云,达米安很平静,“这些话你该和父亲说,阿尔弗雷德听了能感动得流泪。”
等到他们到了后门,迪克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瓶口粗的黑色电棍横架在达米安的咽喉上。
“你要拦我?”达米安的表情很差。
用电棍拦住熊孩子的迪克表情更差,“我假设你还记得你上次自己跑出去发生了什么?”
“那只是失误,这次我绝对能把她带回来,不会再中那个冒牌货——”
顿觉失言,达米安闭上嘴。他抗拒把这件私人事务说出来给人听。
在迪克发问之前,他双手抱臂,不耐又倨傲地说,“而且,这不是还有你么?共犯。”
迪克后悔他刚才没把‘你确定又要去送?’这话直白的说出来。
他扭头佯装要走,“布鲁斯,有个——”
“格。雷。森!”恶魔崽子果然跳脚,“你答应过我不和他谈这事!”
迪克声明,“我答应的前提是你会乖乖听话。”
“前提的前提是在我的忍受范围内。”
“我只是让你不要单打独斗冲动行事!”
“那我该干什么?等你和蔼可亲的告诉我‘噢达米安走吧我会和你一起行动’?你会这样说?”达米安冷笑。
“布鲁斯会杀了我的。”
“他不杀人。”
“一个比喻。真的不能把这事告诉他?我寝食难安。”迪克很痛苦。
“她不愿意回来,而父亲绝对会做多余的事。不要给这件事情添加更多变量,”
达米安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轻到一阵风就能吹散,近乎自言自语,“我无法忍受再度失去她的任何可能。”
迪克没有听清最后一句话,他很不能理解一点,“可她明明很喜欢布鲁斯?我觉得——她也很爱你。”
他说起见闻——这还只是他见到的。迪克觉得这很有说服力了吧,可是达米安轻轻说,“但是她没有和父亲相认,但是她不愿意和我离开。”
迪克哽住了。
“一年前……”达米安看向掌心,碧绿的瞳孔蒙上阴翳。
那个晚上,那个没有任何猫叫响起的房间,血滴答淌下,他洗刷不干净的手。外公给予的挫折教育,折断他的硬骨,叫他看清他的无能,他的愤怒。亲情是虚假的吗?一切都建立在利用价值的基石上?
讲述回忆如同大口吞咽鸩酒,苦涩空洞的毒药噬心蚀骨,原以为难以将这回忆诉诸于口,但连达米安自己都没想到,还在流血的伤口,他竟能平静的撕开给人看了。
迪克良久沉默,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达米安知道他不会再多问什么了。
庄园的风呼啸着刮过,舌根泛起的苦涩还未消散,心灵的疲惫抽走所有力气,不再说话,他转身沿来时的路返回。
真好啊,她还活着。
可即便知道她依旧好好活在同一片土地的另一处,回忆仍带起揪心的幻痛。横贯心间的伤口,就算愈合也会留下疤痕吧。
……只知道这一点还不够,纷杂的念头最后叫嚣出的声音都是不行不可以不满足。
他无比想要她
在身边。
第77章 番外1 *注意:非当前时间线*
*注意:非当前时间线*
日落后的蓝调时刻, 街边的小巷静悄悄的,白天时候巷口拦起的黄色警戒线已经被撤下,街上没什么人, 附近居民知道里面才发生过死亡事件, 避之而不及, 没有人主动往这里凑。
死者是一名无家可归者, 躺在巷子里睡觉时被楼顶松动的空调外机砸中,当场死亡。现场情况清晰,无第二人介入痕迹, GCPD以意外事故的流程做了结案。
这是本月第三起流浪者意外死亡事件,但仍未引起GCPD关注。
第一个死者离婚负债失去住处, 睡在桥洞底下滚落江中;第二个死者家庭不睦离家出走多年, 在黑暗中踏进无盖的雨水窖井;第三个死者成年离开福利院后一直在流浪。
哥谭很大, 每天都有人非正常死亡。这几起案件的死者在别人眼里是不值一提的微尘, 无用无能,所以他们的死也就格外的轻, 像是灰尘落进水杯, 无人在意。
调查探员们闲聊时候说, “几个运气差了些的流浪汉罢了。”
运气这种东西达米安从来不信, 和父亲看到第二起案件的现场时,他们便从蛛丝马迹里敏锐察觉到这是一起针对性的连环谋杀。
他说要调查这几起案件, 布鲁斯还有些讶异这份主动, 平心而论, 这并不像是他会感兴趣的案子。
是的, 本不是他会在意的案子。
达米安不会告诉父亲,赫雷提克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带着塔米离家出走去流浪。他在赫雷提克的安全屋里破获这起计划时,这人真的拉着塔米在世界地图前规划路线, 看上去没个几年走不完一程。
“只是旅游而已。”肩胸壮阔肌肉虬结,站着的时候像座小山丘的赫雷提克说。
“避开城市专往刺客联盟和利维坦没势力扎根的地方旅游?”达米安抬头看人,冷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复制体在想什么,“你是打算旅游还是带人离家出走?”
“现在只是在做规划,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赫雷提克抱起肩膀,什么都没否认。
夹在二人中间的妹妹表情平静,瞳孔里泛起震惊,“……我还没有离家出走过。”
一如既往的抓不住对话重点。
赫雷提克从善如流的接话,“那我们可以试一下,想什么时间。”
达米安:?你他妈的当我是死的?
按着跳动的额角,天知道那一刻达米安终于有了他才是赫雷提克兄长的自觉。
——赫雷提克生长激素打太多了,光长身高不长脑子,尽管他如今已有快两米高,但论诞生时间,达米安的确是岁数最长的那个。
赫雷提克:呵呵。
新成立的利维坦目前正缺人手,达米安向母亲投去了言辞恳切颇为客观的建议信,列出赫雷提克应该马上回她身边效力的理由一二三。
母亲的回复很简单:【鸟宝宝,你是在生气旅游计划没有带上你,还是在生气其他什么事情?如果是后者,来自女人的建议:
占有欲别这么强。】
【我也给你一个建议,母亲,你在哥谭的情报工作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失去你的儿子,之一。】达米安如此回信,他可没有恼羞成怒,鬼知道他们在安全屋里的对话是怎么被母亲知道的。
赫雷提克最后还是被打包塞回了塔利亚身边,流浪妹妹计划中道崩阻。
有一个傻缺复制体兄弟,可以;要带妹妹离开,不行。达米安根本不敢想这计划要是瞒着他成功了会怎么样。他们分离那一年,妹妹过得像只小流浪猫,而钢铁森林最爱吞吃此种无依无靠的猎物,令人悄无声息的死在角落里。要是那一年中稍有意外,便真是天人永隔。
达米安没和人说过,尽管再未别离,但他在梦中总是走在寻人的路上。走很远的路,受很多的难,终于要相逢了,急切的欣喜下最后寻到的却总是尸体。睁开眼之后他咬着鼓噪的心跳翻出窗户,推开隔壁房间阳台的门,听到带着困惑的一声“哥哥”方才清醒。
“弱者向更弱者挥刀,”他最后这样解释,父亲知道他对此种行径一向鄙夷。
不管父亲如何想,总之这就是达米安的理由。冠冕堂皇到提图斯听了都得鼓两下掌。
搜集完第三起案件的现场痕迹,达米安从巷子里走出来,带着棒球帽的少女倚在路灯柱下,正好晚上七点,公共照明系统开始运转,路灯沿着街依次亮起,她抬起帽檐,细碎的辉光落进她的眼睛。
“哥哥。”
光在他们的脚边投下一层相连的阴影。
路过饮料贩售机,高透玻璃后面是各色的饮料瓶罐。达米安在机器前驻足,看向妹妹的视线得到摇头的回应,他耸肩,把几枚硬币塞进投币口,咚,易拉罐砸进取货凹槽里。
运气这种东西达米安从来不信,易拉罐拉环的小铁片上是否刻着再来一瓶更是绝不会看。
咔呲,他拉开一罐汽水,细微的嘶嘶声钻出罐口,气泡们争先恐后的上浮,跳进空气里。
妹妹看向他。
不,准确的说是看向他手里的易拉罐。
“刚才问过你,你说不喝。”他晃了晃饮料,气泡嘶嘶作响。
“没有想喝。”她这样说,眼睛依旧看着易拉罐。
迪克说很多时候女孩子的拒绝是口是心非。但塔米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她向来心口如一。
那她还能看什么?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达米安动作粗暴的把拉环彻底扯下来,拿起来瞄了一眼。
啊,再来一瓶。
“今天有好运气。”她轻声说,表情没什么波动,但达米安知道她有些雀跃。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眼底的光显得尤为明亮。
开心的点可真奇怪。其他女孩子是不是也这样?达米安不知道,没兴趣去找参照组对照组,他对仅有的她的一切全盘接收。
汽水几口就喝光了,薄薄的铁皮一捏就扁,他随手把垃圾投进几米外的垃圾桶,飘逸的抛物线运动,咚,完美中球。
疾驰而过的车辆呼啸声渐行渐远,贩售机嗡嗡作响的运转着。四下无人,他对妹妹说,“手。”
于是一只手伸过来,掌心向上摊开。妹妹以为哥哥要把幸运物给她。
的确是要给她。他握住这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手,手掌翻过来,一捏一推,捏圆了的拉环卡进她的小拇指,上半部分锋利的边缘卷起来,像片造型独特的小叶子戒指。
“走吧,我的好运。”
*
回家。
迪克瘫在沙发上懒洋洋和进门的二人挥手打招呼,看到小妹妹手指上暗淡的圈环,他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倒吸一大口冷气。
在感情之事上,家中最有发言权的长兄谆谆教诲,语重心长,“谁送的?这种戒指也送得出手?空手套白狼是吧,这种男人说的话千万不能信,全是骗小女孩子的花言巧语。”
视线在达米安身上转了一圈,提姆合上笔记本的盖子,陷入思考。
达米安插着兜从迪克身边走过,顺手拉走满脸茫然的妹妹,“我对你脑补的能力一向叹为观止。”
不过这确实是他送过的最廉价的戒指。
明明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很多能够与她相衬的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可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送出去。价值万金又有什么用呢。送不出去的宝石,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发光的灰尘罢了。
他和它们都需要一个契机。
哦,这不正是一个契机么。
他勾起唇角,“我有收藏一枚和这个长得差不多的。”
妹妹不疑有他,直到他拿出靛青色的盒子打开。
蕊部镶嵌着细碎红宝石的玫瑰形戒指,舒展的每一片铂金花瓣都薄如蝉翼,卷曲的花瓣边缘栩栩如生。
“哥哥,我觉得它们差了很多。”塔米斯看着小拇指上的拉环。
“是
么。“他把戒指戴到她旁边那根手指,方便比对。
他低头研究,“银白——颜色是一样的,形状——这个多了些花瓣而已。”
很有道理。
塔米斯被说服了。
达米安说起他们正在调查的这起案件,把几个现场拓样到的痕迹放在一起比对分析,让她帮忙处理。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屏幕前面,塔米斯被成功转移注意力,完全忘记两枚画风截然不同的戒指还缀在手上。
杯子里的水不知不觉空了,锤纹的玻璃水壶空荡荡。达米安完全沉浸在谋杀案的侦探游戏里,塔米斯抱着方壶去厨房倒水。
厨房里,刚好遇到从蝙蝠洞里出来的父亲,视线在她抱着的水壶上久久停留。
父亲说提姆有些饿,但是他的工作正到关键走不开。凌晨一点这个时间,阿尔弗雷德已经睡了,大家都无意打扰老管家,于是他帮提姆去厨房里拿点吃的。
他们一起去厨房,路上布鲁斯温和的说带戒的每个位置都颇有讲究,因而不能随便乱戴。
先前和哥哥研究两份样品相似性,塔米斯没想这么多,取下戒指,道歉,“对不起,父亲,下次我会注意的。”
“是谁送的?”布鲁斯状似无意的问,“造型都,嗯,挺别致。”
后面那句补充相当违心,他得在下次之前和这人好好探讨一下有没有下次的问题。
女儿还没有到喜欢打扮的年龄,家人们平日送上的饰品礼物,除去发圈这种必须的物品,很少有出现第二次的机会。
多亏阿尔弗雷德,人到晚年,他的一腔奇迹暖暖之心终于有了发挥处,订购时尚杂志不说,还报班学了化妆和编发。只有在老管家出手的时候,那些精致的小饰品才会出现在小女儿身上。
但今天显然不是阿尔弗雷德的手笔。
“不是谁送的。”塔米斯有点疑惑为什么长兄和父亲都这样问,这只不过是和兄长随手的玩具。她把这件事情,从易拉罐开始,完完整整说给父亲听。
父亲的笑容似乎勉强起来,脸也变得有些……黑?
诶?
*
当天晚上,阿尔弗雷德还是没能睡个好觉。凌晨两点,父子两打架的声势大到能掀翻韦恩庄园。
当然,这是夸张说法。但从进蝙蝠洞一路上看见的收藏品损坏情况来看,老管家觉得提姆的说法还是有点道理:银质盔甲砸在地上东一块西一块,有如被五马分尸;有一层楼高的巨型硬币脱离基座,在地上凄惨躺平……能搞出这种样子的动静,声音没从蝙蝠洞一路传到庄园上部,全靠实验室出品的隔音材料顶尖。
达米安双手抱臂站在角落,满脸桀骜不驯;布鲁斯冷着脸警告他,再这样就把他送回寄宿学校。
“区区寄宿学校?”达米安不屑的笑了。
很容易加剧冲突的典型熊孩子反应,阿尔弗雷德向来担当家庭压舱石的身份,刚想走过去缓和一下气氛,提姆凑到他身边,嘀嘀咕咕。
话毕,老管家安详的转身。
迪克倚在墙边,合上手里那本印着《教你处理孩子的逆反心理问题》字样的书,“呃?阿尔弗雷德?你去哪儿?”
老管家的笑容仿佛正在散发圣光,马上披上教袍去教堂传教都毫无违和感,“替达米安少爷收拾去寄宿学校的东西。”
阿尔弗雷德这样说,恶魔崽子去寄宿学校这事,不说板上钉钉吧,也差不多是半截人放进板里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迪克有些震惊,他扭头看向提姆,“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提姆仰头抿下咖啡杯里最后一点液体,洞里莹蓝的冷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是啊,事情是怎么样变成这样的呢。”
第78章 刺客x怪物 “别摸了,有点奇怪。”……
黑玛瑙踏进帐篷里的时候, 塔米斯正跪坐在床垫上,拨弄面前一大摊才摘下来的野草野花。
刺客联盟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并不马虎,先是找到离神殿最近的小河, 然后又在几十米外有高差的地方砍伐出一小片平地, ——最近是雨季, 谁都不想还没和敌人拼上刺刀整个营地就被涨水一锅端走。
……尽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没有敌人,他们更像一群盗墓贼。
帐篷和帐篷之间都隔得较远,刺客素来离群索居, 要不是任务所迫,必须要光明正大的团建, 他们更愿意睡在树上, 只在该出现的时候窜出来。
塔米斯呆的这个帐篷在营地的位置略微靠边缘, 当然不是排挤她, ——救命,谁敢排挤小小姐?又不是嫌自己命长。
这个帐篷的内部布置算是绝顶豪华的那一档, 睡袋下面垫了整整有一公分高的棕色充气床垫, 床垫地下又是厚绒防潮的地毯, 角落里摆了一套折叠营地桌椅, 桌上搁着纸质的地图和指南针。要知道其他帐篷几乎只有一个睡袋,睡起来感觉硌得慌。
这么豪华可能是因为……这里同样也是异教徒的帐篷。
但是黑玛瑙知道异教徒并不是耽于物欲的人, 共事的这段时间以来, 即便作为领头羊, 他也从不对自己做什么优待, 大多时候和大家维持一样的状态,以他的身份地位而言,这委实难得。
有几个流言说什么异教徒是首领的血脉, 私生子云云,在少主出门历练、小小姐不知所踪的状态下,极有可能会成为联盟里的又一座山头。
来自圣城总部的刺客蹲在树梢上,用交接情报的姿态,冷着脸使用腹语说起这个八卦,其他几个以警戒姿态蹲在顶上树枝、底下灌木丛的刺客听了,根本不信。
这个流言从私生子开始就充满了离谱好么,信这个还不如信首领爱子如命,超人是朝九晚五的社畜什么的…
直到小小姐出现在临时营地,对着异教徒喊哥哥。
啊这。
原来不是私生子,是私生孙子啊?!
和蟑螂似的蹲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刺客,蒙着脸看上去眼神冷酷尽职尽责,实际上彼此之间眼神交流得更火热了,显然不少人都在心里哇声一片。
黑玛瑙在现场,默默换了个地方继续盯梢,这类八卦她从不掺和。
当刺客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执行任务就够了,武器不需要太多思考。
就是这个职业真是很容易把人变成闷骚,而刺客一旦闷骚起来就很容易死,她不想被同事的血溅到身上。
更何况,黑玛瑙清楚的知道异教徒对她的杀意。
因为她对少主和小小姐的格外关注,还是其他东西?派她当炮灰的命令不作伪。
若不是湖边基地被蝙蝠侠攻破,又受到不知名势力的阻挠,所有人不得不紧急转移,今日应当是她先带先遣队来这片沼泽探路,她会是最先踏入这片沼泽的人。
处理完基地的善后事宜,她抵达沼泽时,见到的只有一片荒芜——在首领特请的法师协助下,战斗已经结束,并完全改变了这片地区的地貌:从前几日无人机拍摄的影像中,这里本是一片水草丰茂之地,现在只有焦黑的泥泞。
文字资料把沼泽怪物的危险性描述得苍白浅薄,怎样激烈的战斗能造成这样的效果?反正她这个普通人类**恐怕只能当炮灰。
黑玛瑙的第一反应是庆幸,不是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而是——在昨夜混乱伊始,她便向主人发出了密信。只要主人收到了消息,就算是她今晨死在沼泽,也能死得瞑目。
她不怕死,但怕
死前未尽忠诚。
为人谨慎,绝对忠诚。一前一后两个特质让黑玛瑙从多次特派任务中活下来,并渐渐被委以重任。
帐篷里这些多余的东西,是为小小姐特意准备的吧。
可床垫上只有一个睡袋,睡觉时候要怎么分配?黑玛瑙挪开视线,停止继续思考下去。
除开占了三分之一面积的睡袋,床垫剩下的地方摊满了一把又一把的野草野花,最高的那一把垒得连床垫都看不见,小小姐坐在当中,像是被这些东西包裹起来了,她的手指间还沾着嫩绿的汁液,洇干楚暗色的绿斑,是刚才路上摘它们时留下的么?
被黑玛瑙盯着的手拈起几枝花草摆弄了几下……单看平平无奇的杂草野花,几下就变成了一把简单的花束,看上去颇具有狂野的艺术美。
这样一把小花束,塔米斯放在盘起的腿上,抬起头看黑玛瑙。
这会儿黑玛瑙才意识到她有多出格,莫名其妙盯着小姐姐看了太长时间,这举动简直莫名其妙。
她不敢再多看,垂下头说,“您身上的伤口该换药了。”
之前小小姐身上的伤口也是黑玛瑙上的药,可能也是异教徒能容忍她活到现在原因之一?除了小小姐这里只有她一个女性,有些不方便上药的地方只有同为女性的她才方便做。
塔米斯伸出手,“东西给我,我自己换。”
被拒绝了。黑玛瑙没迟疑,把怀里的伤药和绷带掏出来,单膝下跪双手递上。
但拿走那些东西后,小小姐在她还未收回的手掌放上一束新的东西。
……是她方才扎的那把花束。
毛茸茸的狗尾草擦过掌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抚摸了一下的轻微痒挠。除了这狗尾巴草,其他五颜六色的花草黑玛瑙都不认识,但是姹紫嫣红的颜色烫到她,她仓惶的握紧掌心又顾忌得松开。
和主人如出一辙的翡碧色瞳孔静静看着她,“之前的药都是你帮我上的么?谢谢。”
黑玛瑙把花束揣进怀里,蹭地不见了。
帐篷的帘布晃晃荡荡。她落荒而逃。
在黑玛瑙走后,塔米斯低下头继续整理腿边那一堆野草。
紫色和粉红色的松果菊,黄色的金丝桃,结了小麦穗状花序的紫羊茅杆,毛茸茸的狗尾草,秋天的气息躺在腿边,伸手就能够到。
但不同与先前的细挑慢拣,她径直推开大把草束,露出下面一截硬直的褐绿色枯藤。
沼泽怪物的残片,搞到的时候还会动。这就是她速速把人打发走的原因之一。听到有人来的动静,为了掩盖这玩意儿,塔米斯果断把旁边随手摘的野草劈头盖脸往上面盖。
另外个原因则是胸肩上的伤已经并无大碍,得益于日益强大的恢复能力,这药再晚点送过来,伤口都快愈合了。
用狗尾巴草戳戳,枯藤没有任何动静。
明明先前还会动来着。
“刚才一直没动静,原来是死了么。”塔米有点失望。
黑玛瑙进来之前,她也在做这件事情。倒不是突然熊孩子之魂附体,而是想判断这东西会动到底是什么情况,是死了但神经反射活动没停止;还是仍然活着,受到外界刺激知觉系统存在本能反应?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即便被砍掉头颅、挖出内脏,但因为游走神经还没失活,有些脊椎动物仍然会出现抽搐的情况,没经验的新手很容易被吓得滋儿哇乱叫。
塔米已经是成熟稳重的老手,自有一套判断逻辑在身上,但这套判断逻辑面对从来没见过的植物(或者动物?)完全失效了,只能从左戳到右,判断不同部位知觉情况。
……等等,别是被她戳死的吧?
小姑娘冷着脸望向那截枯藤,握住狗尾巴草的手微微颤抖。
没、没关系。还有救。
床垫和地面的夹缝看似平平无奇,但只要掀起床垫,就能看到小半截灰黑的翅膀,——塔米斯藏藤蔓的时候亲眼看到酒神因子钻进去,她当然知道。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见人就躲。是怕人看见么?可莫度又看不见它,同理可知,别人兴许也看不见。
把手里的草杆扔到一边,她拽着翅膀把整只鹰从床垫里扯出来,手感像是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
二维化的扁平模样挺像个没线的猎鹰风筝,重量也像风筝一样轻盈。塔米斯捏着它的两只翅膀,铺展开来举到面前,对视,“我记得你吃了不止一块吧?”
“一滴都没有了。”被压扁所以扭到一侧的鹰脑袋眨眨眼。
信它就有鬼了,又不是阿兹海默患者,几小时前的清晨发生了什么塔米斯还没忘呢。这个坏东西,吃了地上一堆的怪物碎片,又故意藏起来不让人看见,让莫度以为她精神有问题,赫雷提克差点没忍住想砍人。啧,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塔米斯想起来就忍不住磨两下牙。
“快吐出来。”塔米斯捏着它脖子的位置用力摇晃,先前她就是这样把那截藤蔓碎片给意外晃出来的。
大概历程:回到营地→越想越气→抓住窜出来打招呼的鹰→猛晃鹰晕→吐出一截藤蔓。
幸亏酒神因子不是活物,不是从胃袋里吐出来,藤蔓没有挂上消化液之类的东西…不然塔米斯不会有再复刻一次的念头。
风筝如面条般狂甩,甚至还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酒神因子呃了一声,ov0的豆豆眼渐渐变为xvX。
“可是它真的很好吃。”祂安详闭着眼睛。
塔米斯认真威胁,“再不吐出来我就把你吃掉。”
“也不是不行。”酒神因子睁开眼睛扭捏着说,两只翅膀的翅羽尖尖抵在一起,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娇羞。
塔米点点头,“好的。”然后把它放在床垫上,高高举起了刀。
在头顶的便携挂灯下,刃尖闪烁着凄寒的冷光。
酒神因子:“?”
不是,来真的?
祂难过起来了,豆豆眼弦弦欲泣,“你居然要为了那个丑东西杀我?”
“?”
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卦?没明白的小姑娘俯视它,“我的阅读理解课程分数一向及格,双重否定表肯定,你的意思难道不是同意我可以杀你么?”
一向及格的意思是没回都擦过及格线,刚好拿到良那一档么?好的,明白了。
“我答应的是吃掉我那部分。”酒神因子严肃纠正。
“大部分动植物变成尸体后人类才可食用。”塔米举着刀认认真真和它科普,“我不接受生食,除了沙拉。”
酒神因子说,“那我也可以变成沙拉——”
“晚了。”
刀尖横切开鹰的喉咙,从喉管一路折向下到胃部,如果祂是真的有鹰的**,第一刀横切会切断气管,发不出任何声音,第二刀竖剖则会打开胸膛和腹腔,自始至终她拿刀的手都很稳,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
没有血。
切开它的过程无比丝滑顺利,塔米斯觉得像是刀切进水里,一点阻碍都没有。酒神因子的身体里空荡荡,像是中空的存钱罐,又或者是胸口有拉链玩偶熊熊衣服,构成它的只有外面一层壳子。
可壳子也不是血肉实体,塔米斯没忍住伸手去摸切割出来的那层边缘。大约白色半厘米厚,硬硬的革质感?她一摸,那块地方就塌软下来,从她的指腹底下流走。
“别摸了,有点奇怪。”酒神因子幽幽说,猛禽猩红郁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透不进去一点光亮。
从喉咙为起点被剖开的鹰鸟,现在是一副‘心胸开阔’的状态,明明是样貌如活物栩栩如生,内里却是非生物体。
“……你别说话,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小姑娘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她现在有一种微妙的汗毛倒竖感,她迎着酒神因子猩红得骇人的眼睛,陷入沉思。
是恐怖谷效应……吗?可是这个效应好像只会被长得像人的东西诱发?
想不明白,塔米安详地放弃思考。
她把手伸进猎
鹰的胸膛,手指四处勾挖,试图找到点什么。砸破存钱罐想掏出多年积蓄买东西的小朋友都没她搜刮得那么仔细,但……
“什么都没有。”她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可以找到更多怪物的碎片来着。
“因为我就是这种东西,空空如也。”酒神因子的声音低低的,“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不同以往,它的声音直接贴在耳边响起,像是被过电了一样,塔米斯打了个寒噤。
等她猛晃完脑袋把那股寒意驱散,地垫上已经没有了酒神因子的影子,但在它躺过的地方,一大团纠缠不清的根藤缠结在一起,构成了个两公分高的人型,有头有腿的,是座漂亮的根雕娃娃。
根雕娃娃的眼睛睁开了,张开大嘴朝她咆哮:“呜哇!”
塔米斯:“?”
第79章 沼泽怪物 人类幼崽当真可怕。
清晨的promax版沼泽怪物相隔太远, 看不清具体形貌。但面前这个小树人的身体由细瘦的淡绿藤蔓紧密缠结,显然和刚才塔米戳死的那截藤蔓出自同源。它的头部则是一截淡褐色的枝干,最顶上劈得凹凸不平的黑色焦脆部分则有点像头发…
呜哇, 这可当真是恶兽咆哮。面对如此凶恶生物, 塔米斯面色凝重……主要是压抑动手的冲动。
树人身上细藤如毛线团缠结的样子, 委实让人很想用刀给它切开。
“可恶的入侵者, 你们想对地脉做什么?!”沼泽怪物的表情狰狞,朝着她龇牙咧嘴,几根粗壮的藤蔓从它背后延伸出来, 张牙舞爪地朝她挥舞。
本来应该是很凶恶的样子,但因为个子太袖珍了, 这幅小模样又显得滑稽可笑。
居然还会说英语。
塔米斯忍了, 但没完全忍住。
她抡起一旁睡袋套向沼泽怪物, 先前搁在上面的野花野草们随之飞舞到空中, 洋洋洒洒的落下,在花瓣残叶的雨里, 她另一只手抄起旁边的刀, 用刀柄隔着睡袋将小树人紧紧抵在地上。
沼泽怪物被套了个牢牢实实, 黑色尼龙睡袋上鼓出一小团凸起, 剧烈挣扎。撕啦,睡袋被一根藤蔓撕开一个小缝。沼泽怪物才把头伸出来, 狰狞的表情就是一滞, 一根手指出现在它眼前, 重重按在它脑袋上, 朝后推下。
咚,好沉重的实木撞击声。
能被撕破,说明一层布料还是太薄了, 塔米斯果断拿余着的睡袋尼龙布给它裹了好几层,缠得结结实实。
面对被包得像个粽子似的树人,她默不作声地摸了摸它头顶那块焦黑的断茬。
指腹上沾染上黑色碎屑,嗯,果然是被雷劈过啊。
沼泽怪物:?
虎落平阳被犬欺,被人类幼崽这样戏弄,简直是奇耻大辱!
脸颊上枯黄的苔藓迅速转青,它的脸都涨绿了,嘴巴一张一合,“大胆人类,胆敢挑衅——唔呃!”
话没说完,因为一截非常眼熟的藤蔓枯枝捅进了它的嘴里…在一日之前这还是它身体的一部分。沼泽怪物感受看着自己现在孱弱的状态,一时间不由得悲从中来。
人类幼崽凑近它,视线透过枯枝的缝隙观察了一下它的嘴巴内部,“嗯…没有牙齿和舌头呢。那你是怎么说话的?有声带么?会人类的语言,是有人教过你么?”
沼泽怪物:?
属于人类亚力克霍兰的部分记忆碎片席卷而来,那些景象里,人类幼崽的一举一动总是给记忆的主人带来泰山压顶般的负面情绪。
记忆诚不欺他,现如今它结结实实体会了一遭,人类幼崽当真可怕。
它嘎吱嚼碎堵住喉咙的前肢体碎片,恶狠狠瞪着面前的人类幼崽。眼神要是能杀人,这幼崽马上就得给它死。
幼崽看着剩下的半截枯枝,“……你知道朊病毒么?”
沼泽怪物:?
在森林里离群索居太久,相伴的尽是单纯的鸟鱼虫兽,它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未曾想起亚历克霍兰和他的记忆。亚力克是植物学家,尽管是植物学PHD,但他的记忆里仍有关于朊病毒的相关信息:一类异常折叠的蛋白质,起源于同类相食,会导致神经系统异常疾病。
它把碎片吞下去,木头脸上失去表情,“理论上,我的分子结构不含蛋白质。”
所以不会形成朊病毒。
这下人类幼崽的眼神更奇怪了,“还拥有生物学知识,你到底是什么?”
……略感疲惫是怎么回事?人类幼崽,恐怖如斯。
带着淡淡的疲倦,沼泽怪物用仅剩的两条腕藤推开还抵在它胸口的刀柄,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我不和入侵者说话。”
“我什么都没做。”塔米斯眨眨眼。
沼泽怪物看向她的手。
跟着它的视线,小姑娘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剩下的小半截枯枝还攥在掌心。
她默默递过去,“还你。”
腕藤在枯干上绕了几圈,把东西拖回来了。抱着自己的残片,沼泽怪物冷哼,“你和那个法师是一伙的,不是入侵者是什么?警告你们,不要妄图对地脉图谋不轨,神殿沉眠的守护者可不好惹。”
塔米斯眨眨眼,“地脉是什么?神殿守护者又是什么?”
她这样问,沼泽怪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化为愤怒。谎言,欺骗,背叛,运用这些技艺最为熟练的便是人类。“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们这些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这样说,塔米斯倒没什么感觉啦。但酒神因子重新现身,拍打着翅膀停到她肩膀上,侧头在她耳边说,“对救命恩人这么凶,刚才还不如就让我吃掉它。”
虽然是以耳语的亲密姿态,但它的音量可半分没放低。
唔。酒神因子不愿意被人看见,但不是人就行?
塔米斯把它从肩膀上拂下去。它也不在意,自在的落到一旁。
沼泽怪物的力量来自于自然,它的躯体便承载着自然的力量。先前的战斗中,它的大部分躯体被法师诛散,还有些部分则被不知名的鸟类魔法生物吞噬。
“是你!”
听出这是吞噬它的那魔法生物,沼泽怪物立刻被激怒了,腕藤猛地抽打向酒神因子。酒神因子也不甘示弱,它飞到半空,翅膀唰地展开,闪着锐光的爪子撕开扑来的藤蔓。
“就这点本事,还敢跟我动手?”酒神因子嘲笑道。
沼泽怪物迅速再生的腕触缠绕上酒神因子的腿,狠狠地一拉,“恶心的兀鹫,你敢在我全胜时期说这话吗?”
绿色汁液和还未落地就变成光点的羽毛齐飞,塔米斯退后一步离开核心战场,默不作声的观察。几秒后,她猛地介入二者之间,一只手精准抓住沼泽怪物的枝条,另一手拽住酒神因子的翅膀。
一左一右拎着扑腾的两只小东西,小姑娘没有表情的脸在这种时候很有威慑力,她慢条斯理的说:
“这样打是打不出结果的,但我不介意再杀你们一次哦。”
……空气瞬间安静了。
她拎起树人放到面前,晃晃,“所以地脉什么的,能和我解释一下了么。”
“就是魔法能量流啦。”没被拎起来的酒神因子嘟囔着蹬腿。
识时务者为俊杰,霍兰的记忆里有句很有道理的谚语。沼泽怪物不甘地开口,“地脉是元素流动的路径,我们现在所站着的位置,即是这片土地最大的地脉节点,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它奔腾的力量足以撕裂城市,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它冷冷说,“你或许是真不知道,但你的同伴可没这么单纯。”
第80章 神殿x预告 离我妹妹远点。
79
也不一定是拿来做坏事?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短暂地冒一下头就隐没了。
小姑娘心虚的目移。唔, 就连她自己都很难以相信呢。
刺客联盟的业务包括但不仅限于暗杀、军火、经营黑产、扶持代理人…这还只是塔米知道的,实际上的涉及范围恐怕更广。
哪项单拎出来,不说罄竹难书
吧, 也算是罪大恶极了。
放在不管哪个国度, 从事这些的人都会被当局的法庭判处最严厉的刑罚, 最低无期最高死刑呢。
在她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是正义的时候, 就已经没办法做正义的伙伴了。
但是……
在莫度的保护下,那个从刺客联盟的赌场中全须全尾离开的欠债者,古一推来的闪闪发光的宝石。无数个晨光刚刚破晓的清晨, 古一背着手教导什么课程的时候,莫度在旁边拿着棍子痛殴反应不过关的学徒, 其中就有那个欠债者。
塔米抱着刀坐在青松伸出的高枝上俯视他们, 一场教学结束后, 学徒们的发自真心的对两位教导者表示感谢。
撒到地面上的阳光, 温和的指导,真诚的笑容。
以过往苍白的记忆, 她试图为他辩解, “或许他只是想研究, 或者用来保护什么?”
沼泽怪物看向她的眼神堪称诡异。人类在挂着‘内有猛虎’牌子的玻璃窗里看到一头小猫咪时也会浮现相同的心情和眼神。
它的声音还绷着, 但缓和了很多,“要是没有别的念头, 为什么不让地脉继续安静地唱自己的歌?那些人觊觎地脉的力量, 绝不是为了保护, 而是为了掌控和毁灭。”
面对有化敌为友可能的无知者, 自然的耐心促使沼泽怪物说了很长一段话,但它越说越气,“他闯进我的地盘, 还撕裂了我!”
“是啊,要不是妹妹救了你。不仅是被撕裂,你现在已经被我消化掉了哦。”酒神因子扑腾着翅膀飞到帐篷高处,阴阳怪气,“菜就多练,打不过是原罪,好意思指责别人?”
塔米斯:……好强的攻击性。
酒神因子是不是去哪儿进修了?但转念一想,一直以来它对她和对别人似乎完全是两种态度,锐评时候的言辞之犀利…会说出这样攻击性的话真是不稀奇呢。
按照树人的表现,塔米斯本来以为它会勃然大怒来着,结果没想到它瞪完猎鹰后转过头,枯黄的木头脸盯着她,郑重的说,“谢谢你。”
唔哦。
她抱起膝盖,“不用谢。”
小小的孩子和不到她小腿高的树人,猎鹰降落贴在她的小腿边。帐篷里灯光晦冥空气焖潮,但散落在四周的那些野草野花飘来隐约的草木幽香,像剂提神醒脑的良药。
“闯进别人家里确实不对,不过大个的你长得很可怕,不像是能交流的好东西。”塔米斯说。
沼泽怪物发现她竟然认真这样觉得,外貌攻击造成的轻微伤害让它沉默半秒,张开嘴呲牙,“那现在你不觉我可怕,能和我交流了?”
“因为不管什么东西变小了都会很可爱?”塔米斯眨眨眼。
沼泽怪物转过身蹲坐下去,背影看上去更自闭了。
塔米斯站起身,她对神殿和底下的地脉有些在意。赫雷提克知道这件事么?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两个呆在这里…”掀开帐篷的帘布前,她还没来得及警告两只非人生物安分守己的躲好云云,眼前坠下一根羽毛,酒神因子扑腾着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树人紧随其后,两只腕藤挥甩过来缠上她的衣摆,把身体吊在上面,像是衣服上多了个木头挂件。
塔米:。
身上多余的东西好像更多了呢。
鸟飞来筑巢,附生藤攀上来,她突然变成一棵树。
若真是这样,也很好。
“要是你被人发现了,我不会有事,但你大概率会死。”她低下头看挂在衣角上的小树。
她都懒得问酒神因子,它一副哪管他洪水滔天的无赖样,但塔米斯毫不怀疑,有人出现,它绝对是躲得最快的那一个。
沼泽怪物则有点犹豫,藤蔓松开,又缠绕得更紧。
“神殿的守护者可不是吃素的,你现在带我去神殿看看情况。说不定我还能安抚它,让你们不至于送命。”它说。
“啊,所以你是素食主义者。”她恍然大悟。
沼泽怪物:……
*
厚重的凉意从入口的阴影中涌出来,沼泽怪物站在衣兜里往外面探,催促塔米快进去,她充耳不闻,跪下身看着地上覆盖着的一层薄薄的潮湿泥土,两行脚印从入口向内蔓延。
猎鹰扑闪着翅膀飞过头顶。
她紧了紧兜帽的拉绳,贴近墙壁,一头扎进狭长的实质通道。
一进入金字塔,森林隐约的虫鸣鸟叫立刻被厚重的石壁隔绝。石壁粗糙而冰冷,没有光源,在一片黑暗中,心跳的声音都清晰可辨。一般来说,此类金字塔的墙壁绘制有象形文字或者浅浅的浮雕,但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沿着宽敞的通道大约前行了数百步,前方突然可见隐约的光亮,一扇已经开启的石门矗立在通道尽头,橙色的火光从大厅门口倾泻而出。
滴答。
滴答。
若有若无的水滴声连绵涌进耳蜗。
“守护者可能在前面的大厅里。”沼泽怪物朝前方探头,“哼,你们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塔米斯把它的头按回衣兜,贴着门向门内侧头窥视,被映入眼帘的宽敞空腔震得凝固一瞬,她方才一直以为行的平路,未曾想竟是一路向下,——目光所至的溶洞未经雕琢,水光透亮的石钟乳自头顶向下垂落沁落水珠,地板潮湿,寒气四溢。
火光来自于门内一侧兽形高高托举铜盆之中,一柄才燃烧不久的火把搁在里面,微弱地燃烧着。
她悄然淌进门内的阴影,鸟影紧随其后。
藏在边缘的阴影里,塔米斯向下看去,高度的落差让眼下的一切一览无余。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块凸出于半空的平台,石梯从平台外沿拾级而下,一路延伸至地下漆黑深潭的水面。道路从水面平缓的延绵,连通至对面潭岸的洞门。
在靠近潭岸的一处水面上,时不时有气泡涌出……下面有什么东西吗?她不由自主的多看了那个地方几眼,沼泽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的衣兜里探出半个头,也跟着四处张望。
它的眼底浮现出疑惑。
石门紧闭,四周和其上镶雕着廊柱和三角门楣上刻录着密密麻麻的纹案。或许是什么壁画吧,但隔得太远,塔米斯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熟悉的影子站在门下,把火把插进墙面的凹槽里。
火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倒映至水中,在波光里,他们对门而站。
“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莫度的声音在溶洞中回响。
这是什么奇怪问题?
距离这里越近,爵士的话好像就越多。赫雷提克冷漠的回答,“没有。”
不愿多说,只有他自己知道第一时间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
莫度也不介意这种冷漠态度,比起先前赫雷提克的反应,硬邦邦的回答已经友善太多了。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那很好,说明你还没有遇上能够让你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赫雷提克不置可否,黑铁面具朝向门的方向,他双手抱臂,“所以这后面就是你向主人承诺的东西?”
“是也不是。这其后的只是手段,而非结果。”莫度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东西突然从冒着气泡的水面处浮起。
……一个硕大的蛇头,蛇信半吐,眼睛的位置被掏空由水浸据,紧接着舌头隐约浮起来的,是它的小半个身子。
火光下对话的二人朝浮起的蛇尸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
【他们丝毫不惊诧这玩意儿的出现,显然是已经知道它的存在。要么是有人告诉了他们这里有尸体,要么就是……蛇就是他们杀的。
压低声音,塔米斯迟疑着问, “那个……就是你说的守护者吗?”
沼泽怪物没有回答,它挂在外面的腕藤在往衣兜里缩。
这个反应,她明白了。
“的确凶多吉少。”她咕哝了一遍树人先前用词,安慰它,“看来蛇也吃素。”
沼泽怪物默默转过头,说不出话来。
浮起的巨大蛇尸几乎环绕
了整个黑潭。不再关注那具尸体,赫雷提克冷笑一声,“我不关注手段,你最好加快进度,首领还等着这里的消息。”
“事实上,他已经知道了,从这里出去之后,你大概就能得到他要来这里的消息了。”莫度平静地说,“你放心,我比你的主人更想完成这比交易。”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瞬间,赫雷提克的呼吸节奏紊乱了半拍。
燃烧的火把默不作声,灼热的火焰和冰冷的石墙一接触便在上面铺出淋漓的水雾,水珠裹挟着湿痕滚落而下。
那颗水珠坠地,赫雷提克的身体倾向爵士,身高给人的压迫感让他身上那股冷漠感更加锋锐。
隔着黑铁的面具,他墨绿的瞳孔如猛兽森寒,“那你最好把精力都放在交易上,离我妹妹远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