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神殿外, 雷霄放眼向四周看。天蒙蒙亮,这片曾是沼泽的地面已经被彻底凝固为硬土,一片空旷, 湿润的空气里, 薄雾漂浮在远处的树林之间。
他的手负在身后, 黑色披风在微风中低垂摆动, 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姿态也散发着威严。塔利亚站到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内心波澜不惊。
该燃烧的火已经燃起, 一刻不停止沸腾的太阳隔着万里眺望同样平静。躯体是包裹灵魂厚度万里的壳,她把自己包得死紧, 不露出丝毫破绽。
“父亲。”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恭敬。
雷霄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塔利亚身上, 眼底泛起欣赏和……淡淡的期待。
“塔利亚, 我的女儿,”他低声道, 语气中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且极其罕见的温情, “你来了, 事情做得怎么样?”
“昨晚上和猫头鹰法庭起了些冲突, 但问题已经解决了。猫头鹰愿意合作给蝙蝠侠找些麻烦,他们对蝙蝠侠积怨已深。”塔利亚说。
“做得不错,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雷霄的嘴角上扬, “猫头鹰法庭……蝙蝠侠出现之后他们的确很少再活动, 我还以为他们已经被处理了。”
说到这儿, 他摇了摇头,语气轻蔑之中又带上惋惜,“如果布鲁斯真的有魄力杀掉他们, 当年就不会离开了吧?他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学徒,可惜心太软弱。”
爱过的男人被父亲如此蔑视的提起,塔利亚的表情没有丝毫抗拒或反感,她顿了一下,以坚定的声音回应道:“……我永远效忠于你,父亲。”
“很好,塔利亚。你的存在是我最宝贵的财富。”雷霄笑起来。
他转身拍了拍塔利亚的肩膀,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很快我长久的遂愿就将达成,当我带领这个世界走向新的纪元时,你会成为其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说这话时他眼中闪烁着某种光芒,那幅画卷仿佛已经在他面前展开了。
塔利亚微微垂下眼帘,某种异样在她心头升起,毫无疑问雷霄在谋划什么东西,建立在他日益膨胀的谵妄野心之前,而她未能得知这个计划。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轻声说,“我明白,父亲,我会与你一同见证这一切。”
雷霄的视线长久停在她身上,塔利亚神色如常,她大大方方仰起头和他对视。
把所有情绪展露在脸上是莽撞的鸟宝宝才会做的事情。宣泄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这只能代表无能为力。真正的猎人要波澜不惊,要隐忍潜伏……不知道达米安现在是否
明白了这个道理。
“记住,塔利亚,”雷霄的声音低沉下来,“……为了更好的未来,有所牺牲是值得的。”
塔利亚一愣,心里那点微妙异样的阴影越扩越大。强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直视着雷霄的眼睛,“您又要牺牲什么了吗?”
沉默。
塔利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又是两个孩子吗?还是其他什么?一定是和她有所关联的人或物,不然他不会如此郑重其事。
“或许需要,或许不用。”雷霄轻声说,“还没走到那一步,就永远也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地面上,沿着神殿的檐角斜切在他们脚边。
雷霄居然罕见有几分怅然。塔利亚的喉咙不自觉绷紧,不对劲,见面后的一切都很不对劲。
她如此了解这个男人,他正常的样子她从未见过,因而知道什么是反常中的反常。
唾手可得的一切就在身后,这个男人却在站在这里眺望森林?
他究竟要做什么?
“……我去确认一下哥谭的情况。愿您接下来的行动武运隆昌。”
雷霄淡淡嗯了一声,塔利亚低头退下。
离开之后她的脚步越来越快。
很久未出现的躁郁又出现在胸口,她本来以为自得知那个消息后她永远也不会再尝到这种感觉。该死,原本不该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的,但她得知失而复得。
那么雷霄知不知道她在这里?
她把下颌崩得死紧,有什么要脱离掌控的感觉愈发强烈。
很小的时候塔利亚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会被世人称作妖怪、恶魔的疯子,有无数张面孔。
有时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无论她要求什么,他都会去将其取来,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去寻一颗陨石装进盒子里送给她。但有事他也是最可怕的不竭余力的恶鬼,杀死数千人只为得到虚无缥缈的一些东西,只为拥有更多的权势和力量。是不是每个活久了的人都这样?她不知道。
后来她才明白,是泡过拉撒路之池的人如此。疯狂在灵魂里扎了根,放大心里的渴望,让他们一定会去追寻某些东西。
也就是那时候她下定决心,绝不会让自己也沦落到这种地步。
为了研究拉撒路的力量,父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做了无数实验,当塔利亚第一次知道达米安也是蓝本之一时,曾试着把他送回他父亲身边,但是失败了。他拦下她解释说已经快到了成功关头。
她知道,父亲一向无法接受事业在即将成功时戛然而止,回退到失败的地步。
那时候塔利亚还对父亲存在某种幻想,而且达米安并未受到任何伤害,因而问题不大,日子继续。随着时间流逝,一封邀请函邀请她乘上一座不知道目的地的游艇。面对她时父亲仍保留着古老的习惯,用阿拉伯文字书写信件。而她也真的去了,因为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游艇停靠在穆杰诺岛的码头,然后她看到了一切。
在这里效力的科学怪人处于两个极端,要么极端缄默,要么极端具有展现欲。带她参观岛屿的秃顶研究员显然属于后者,满怀兴奋喋喋不休。
一路上向她吹捧达米安的优异之处,在路过又一排的培养舱时介绍这是哪个批次、缺陷是什么,如数家珍。
塔利亚很难在这种地方对人有什么好脸色,几乎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因而她被那具培养舱里小小的躯体吸引视线时,研究员更加谄媚了。
“T批次,不过还是存在很显著的问题,免疫系统存在问题,无法接受催长素注射。这一批的试验品注射了5%浓度的催长素……啊,好像都已经死掉了,待会儿会清理掉它们。”研究员低头看着平板,大手一挥叫助理过来。这时候‘家珍’便成了一滩可以随意处理的肉块。
他说的时候塔利亚才看到容器底下液晶面板上那条平直的线,代表着心跳的点一路率直前冲。
……是的,已经死掉了。
是个很小很小,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孩子,或许诞生之后从来没有出过培养舱,头发海藻一样漂浮在水里。是这一排所谓T批次里看上去最正常的一个,没有缺少任何肢体,表情安详得平静。
塔利亚把手放在玻璃舱上,她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看着她。但几秒后散逸的思维还是钻进来,她的眼睛会是绿色的么?还是眼皮之下只有空洞?
想法漫无目的地在漫宿,站在这里的时间相对而言已经算久,研究员挠着头看过来的视线已经有点困惑。
塔利亚知道她该走了,她放下手。时至今日她仍能回忆起那时胃里泛起的恶心,和怀上达米安时不同……没有催产素布下的爱,只有厌恶。
……然后一连串的滴滴声音突然响起来,面板上代表着心跳的线渐渐泛起波纹。
嘀。
嘀。
她愣住了。
研究员瞪大了眼睛,他以超乎体型的速度奔到培养舱面前,在那个复杂的操作台上按来按去,眼睛凸得仿佛能掉下来,“它醒了。真令人惊奇,活下来的改良体竟然是女性。”
“状态如何?”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还是老问题,免疫系统存在缺陷。不过我们的药剂配方已经非常成熟,只要维持用药,它能被使用更长时间。—至少比它的前任们要长。”研究员的眼睛简直在发光。
“所以,这依旧是个残次品。”
“恐怕是这样的,塔利亚大人。少主是一个奇迹,而奇迹总是难以复制。”
“……那么。”她轻声说,“我要带走这个孩子。”
研究员很为难,“哎呀这个要得到雷霄大人的许可……”
“这只是个残次品而已,不是么。而且他已经许可我来到这里了,你要忤逆我么?”她冷冷说。
研究员连连后退,“当然,当然,但是,呃,现在出舱我也不能保证您能活着把它带走,请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她给他们时间。一个月后,她站在岛屿的码头,沿岸的棕榈树下的沙子柔软洁白,永不停歇的海浪冲刷沙滩和码头立柱。一艘新的游艇赶来了,惊起一群在清晨觅食的盘旋海鸥。
船员跳下来毕恭毕敬为她双手呈上一封手写的信,一如既往的上面只有一句话:
【一份礼物,给我亲爱的女儿。】
也就是那时候,塔利亚回过头,那孩子穿着一身素白的袍子,站在岛屿和码头链接的地方看着她,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
对父亲而言,这孩子只是一份礼物。
“主人。”那孩子说。
“母亲。”塔利亚纠正。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
地上摆着一堆直升机的残骸,贝恩蹲下身挑拣出其中几块,看着上面粉色的软泥状物,眉头直皱,“确认没有任何活口?”
“已经将那块区域搜寻了两遍。”手下汇报,“我们还在搜集其他的碎片,现在的情况不足以得出丧钟是否存活的具体结论。”
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人如幽灵一般出现在视野尽头,贝恩舒展开眉头,“知道了,下去吧。”
他站起身越过那些碎片朝塔利亚走去,低声说,“丧钟凶多吉少,他来太早了。”
“不,是他来太快了!”塔利亚冷冷说,声音很压抑,如同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去确认蝙蝠侠的情况,不要让他把两个孩子带到这里。”
贝恩微微点头示意知晓,但是……“恐怕抽不出人手,他带过来的刺客比我们的人多。”
“……我们原先得到的消息是他午后之后才会抵达这里。”塔利亚低声说,“有什么让他改变了计划,他想要提前进行计划……啧。莫度在哪儿?”
贝恩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远方的山崖下。
崖下的山洞潮湿而阴冷,静默得只有水流沿青色石壁渗下,沿着边沿向下淌落的声音。
一片漆黑,黑暗中一切声响都被放大。塔利亚走进洞穴时丝毫没有遮掩脚步,盘腿坐在地上的莫度睁开眼,“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大驾光临。”
“他提前来了这里,你做了什么?”塔利亚问得开门见山。
“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适当推动进程罢了。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应该去问异教徒,不是吗?——哦,抱歉,我忘记他在你来之前重伤退场了,现在恐怕没办法回答问题。”莫度轻描淡写地四两拨千斤,把问题推到无法做出回答的另一人身上去,“我还以为你会迟些再来。怎么,他怀疑你了吗?”
塔利亚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莫度的托词,“……他从来不会怀疑我,过大的野心已经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会忽视所有微小细节。 ”
对这番话莫度不可置否,他微微笑起来,“那就好。因为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塔利亚的唇角垂下去,没有情绪的时候她的神情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傲威严,“你做了什么?”
“只是拒绝匍匐在他脚下做条狗而已。”莫度淡淡说,“很好奇你是怎么能在他身边呆这么久的,真正强大的女人从来不会屈居于阴影之下,或者你并没有我想的那样强大。”
塔利亚微微歪头,如瀑一般的黑长卷发从她身后倾斜而下,这幅样子当真美艳惊人,但她说的话却毫不留情面,“长了张不合时宜的嘴,看来这就是你被他怀疑的原因……但我不介意满足你的好奇心。他是我的父亲。”
“你们组织的亲情关系很奇怪。”莫度说。
“是吗?那是因为你没有孩子,不是个父亲吧。”
“塔利亚语气淡淡,“希望你不会永远没有这种机会,所以接下来最好不要再出现什么问题。”
“当然,我一直在完美履行我们的协定,不是么。”莫度戴上袍子的兜帽,他的整张面容都遮掩在阴影之中。
第142章 复制体 因为我们是达米安的复制体,这……
一片混乱, 帐篷破布在地上堆积成一片棕灰绿的浅滩,塔米斯看到了其上干涸的血迹。赫雷提克的营地,她离开森林之前这里还是一副仅仅有条的样子, 如今已经彻底变样。
突如其来的微风卷积着落叶自眼前旋过, 她转身把泛着些许血腥味的空气压进肺腑。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穿着那身熟悉的衣服, 嘴巴缓缓张大又闭上,显然是思维转速过快,嘴已经跟不上脑子, “你你你你你——”
塔米斯忍不住屏住呼吸,她退后一步, 仰头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对!你怎么会在这里!”巴里瞳孔地震, 他绕着她转了好几圈以作打量, 裹挟着狂风来袭,掀起她垂在额间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绿色瞳孔, 卷起她破败染灰的裙摆, 小腿绑缚着的刀具短鞘泄出一角。
一切都在顷刻之间发生, 一如既往她只能感受到忽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的风。但现在若是沉下呼吸将注意力全神贯注, 她就能够顺着视网膜上金色流光的残影捕捉到他的身影。
树梢上空有鹰咕咕的低鸣,夹杂在森林里自然而然, 塔米斯抬头看向远处树上的酒神因子, 从那种玄妙的缓速细观状态退出来。
见她没有回答,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巴里脑海中渐渐成型, 他的表情越来越惊恐,“等等,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蝙蝠侠的声音在身后平静响起, 他正在检查地上染血的帐篷布,“已经是几小时之前的事了,她才到这儿。”
他起身碾去手套指尖褐色凝固的硬物,锈味儿的微尘坠入空气也落进她的呼吸,玻璃砾在气管上下刮擦,久久留存在那里。塔米斯把视线从他的黑色手套上挪开,这一瞬间她很想握住左手被布条缠紧的手腕,层层叠叠包裹下的劣质金属又把骨头硌得发疼,像是皮肤里埋进一串石子。
隔着人他面向她,他看着他,空气里虫鸣鸟叫隔着水膜一样失了真,只有一个人的存在感又如此鲜明了,她想说什么又一句话都不想说,于是默不作声地把手背到身后去。
沉默,一次呼吸,两次呼吸。蝙蝠侠说,“昨晚上去哪里了,阿尔弗雷德很担心你。”
巴里的嘴巴又愕然张大,几乎能塞进整只鸡蛋,“等等——最近你没在那个房子是因为住进了韦恩庄园——?”
没人理他,尽管某人在心里把他的话打了标记。
“这是质问吗。”塔米斯轻声说。
“是关心。”蝙蝠侠的唇角笔直。
她一言不发,不置可否地别头转身。
看着拒绝交流的背影他的手悄然捏紧,“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等等——父亲?!”闪电侠差点咬到了舌头。
“喂喂喂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现在你们不是您们这是什么情况吗虽然我一直在处理各种奇怪突发状况但我没想到今天还会发现一个耸人听闻的家庭问题啊?!”
他的视线无助地在一大一小两个同黑色系的人身上来回扫视。
这动作对他理解当前情况毫无帮助,甚至让脖子有种要扭伤的错觉,但因而产生的晕眩有效缓解了他对当前状况的惊恐……并且让八卦之火在心头悄然燃起。
巴里闪现到塔米斯面前,伸出手如交通管理者那样做了个标准规矩的STOP手势,大概是想截停快走掉的小姑娘。
然而他忘记了两个人的体形差,截停失败,抬起的手从塔米斯的耳朵边擦了过去,然后…小姑娘的头一头撞上他的胸口。
……明明刚才面前还什么都没有,突然之间就撞上了冷凉又弹软的东西。塔米斯看清是闪电之后绷着脸退后一步,再度意识到普通人拥有极限,就算是刺客也无法即使应对闪电般的速度。
巴里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哦不好意思。”
她没什么反应,但是某个父亲的舌尖没忍住抵住上颚。“闪电侠。”
蝙蝠侠的声音压得极低,巴里一个哆嗦,在那一瞬间仿佛看到地狱之门探出无数触须召唤他堕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毫无疑问,布鲁斯在生气,他摸不着头脑但是想要补救,于是瞬间——
一大一小两只黑漆漆并肩站立,半秒之前他们还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并且其中一人想要离去。
“…………”
巴里自豪地在他们面前叉起腰,他真想给自己数个大拇指!但空气沉默得可怕,在非常相似的两股视线的注视下,他的肩膀被不可名状且的压力渐渐压塌,沉重还在以指数级倍增。
“闪电侠,正义联盟成员。”蝙蝠侠说。
“抱歉。”巴里心虚地对了对手指,他闭上眼几乎要以为接下来要接受狂风骤雨了。——布鲁斯关于说教的措辞一般而言只有短短数句甚至一句,但总是能在人心里刮起风暴。
“塔米,我的女儿。”
“好……嗯?”巴里一愣,他睁开眼,这才意识到布鲁斯不是要指责什么,而是给他们介绍彼此的身份。他松了一大口气,“哦哦哦哦——”
冷淡如清晨露水的声音把他公鸡打鸣一样的结巴切下去,“我知道,我们认识。”
“之前,这里是异教徒的营地。”她说,绕开巴里继续向前走。
蝙蝠侠跟上她的背影,两个人都很平静,侧脸绷着的下颌线都有点神似。
沸腾情绪消散,巴里骤然之间有些沮丧,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是觉得有些丢脸。
可是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找不到原因,他更颓丧了。
坍塌的帐篷压在地面像是一扇又一扇蘑菇,父女二人在最大的那扇蘑菇上站定。
塔米斯低头看着上面数道沾血的刀痕和巨大的破口,这样的痕迹一路走来比比皆是。
“丧钟袭击了他。”蝙蝠侠说。
“……?”塔米斯扭头看他。
大概是‘你怎么知道’的那种视线,公事公办,当真是一点温度都没有。
被这双眼睛望着,有一瞬间布鲁斯觉得喘不过气来。
今日的太阳是昨日的太阳,却永远也无法将他们带回到过去,曾经的默默温情现已经变成冷而锋锐的顽石。混纺布织出的帐篷布在脚下血迹斑驳,他却想起灯光滤过游乐园斑斓篷布洒出的光斑。
“我看到了丧钟。”巴里凑过来。
他试图加入这个家,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格格不入…没那么沮丧,“还有一堆那个什么……利爪?”
“丧钟受伤了,结合这里的情况,这是个合理的推理。我有关注过他分裂出刺客联盟的消息。”
沉默了几秒,布鲁斯低声说,“达米安给你的追踪器,你留给丧钟了。不该给他,达
米安会做的事情和你的意愿背道而驰。”
“但是哥哥没有出现,不是么。”塔米斯说。
“你知道我会监控到这个追踪器。”
“蝙蝠侠会这样做。”
护甲缝隙之间生出锈,每一寸腿骨牢牢箍上铁丝。布鲁斯被这句话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几乎逼迫自己回答这句话,铁丝把声音刮得沙哑,“……没错,蝙蝠侠会这样做。”
没有任何一句话缀上某个称谓,她已把它连同人一起丢弃在过去,于是他说达米安,他说阿尔弗雷德,却从未提起半句自己。
塔米斯对他在想什么一无所知,父亲的影子在身后高大如山岳。她垂下视线,强迫注意力投注在眼下的事情。
顺着蜿蜒的血迹一路向前,滴淌状的红点停止时她也止步。
塔米斯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当时还有其他人在这里……两个人站在这儿,一个人打算离去又停下。赫雷提克被救了下来。”
他听到她说,“我要去见他。”
有人的心停跳一拍。
布鲁斯不赞同地挡在她面前,他收紧下颌,吐出的每个词又冷又硬像是质问,尽管他本身无意于此,“你对他的信任过了头,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像之前那样把你——”
“他不会。”塔米斯说。
“达米安说得没错,他对你的影响还存在。”布鲁斯吐出一口气。
“父亲,你什么都不明白。”塔米斯一字一顿地说,她的瞳孔里浮现一片凄寒破碎的光,“……但你会明白的。”
“别再——”
布鲁斯骤然收声,身后传来陌生的脚步声,他浑身肌肉紧绷、握紧蝙蝠镖回身看去的时候,那人也从树后站出来。
熟悉的铁面具,异教徒站在树下看着他们。
“是的,我绝不会。”他轻声说,“……你回来了,塔米。”
巴里抖了抖身上倒竖的汗毛,他挪到塔米斯身边小声问,“这就是那个…异教徒?”
这个男人一看就是硬茬,穿着战术背心都可见肌肉虬结,健壮的双臂更是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疤,可偏偏说这话时候又像个迷路的小孩子。
真是见鬼的想法,巴里觉得他当真是不正常了才会这样觉得。
塔米斯没有回答,她越过父亲走向他,但也不靠近,只是向他伸出手,金色阳光落在这片空地,于是也落在她的掌心上。
赫雷提克向她走来了,这时候他们都注意到他略显虚浮的脚步,显然丧钟也给他留下了严重的伤。这么多敌人,他不该出现的,但他还是向她走过来。
沉重的脚印凹陷一路蔓延,直到她的面前。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居然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膝盖深深陷进泛着腥气的软泥,于是那只手刚好能够触碰到他的面具上。
他捂着那只手让其长久停留在他的面具上,尽管隔着面具他永远也感受不到她的温度,“你一直在骗我,是么。我没有成功。”
“没错。”塔米斯抽出手,她走到他背后。
赫雷提克的声音低下去,“……我从来不去想这件事,我不敢想。你不该回到这里的。”
这么大个块头发出这种声音,让人几乎心生怜悯。
“请宽恕我,哥哥。”塔米斯轻声说。这句话同样也是对另一个人所说,尽管他可能听不到了。
她站在他身后,手自然而然放在他的脖颈。这是最致命的要害。
“我永远不会归罪于你。”赫雷提克的手垂下去,近乎认命。
面具和皮肤之间那块小小的缝隙,她柔软的手指探进去了,冷凉的指腹按在血管上的皮肤。
——塔米斯抬起手。
铁面具骨碌碌滚落在地上,那张脸彻底暴露在阳光下,布鲁斯有一瞬间失去所有的思维和声音。
“这就是为什么。”塔米斯说。
她就这样站在仍半跪在地的赫雷提克身后,手托起他的下颌,让这张脸连同自己的脸一同朝向他,微风吹落她的声音,“……因为我们是达米安的复制体,这就是好多好多问题的答案,你看见了。”
不是每个人带上面具是为了保护所爱的人。
这是我们面具下的一切,你看见了。
第143章 你看见了 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任何感情……
短暂震惊引发的盛怒很快转化为沉郁挫败, 布鲁斯几乎以为这是报应,或者同态复仇。
‘你看见了’,同样的话他前夜也对她如此说过。他的呼吸在这秒开始重起来了。
可她的神情寡淡一如既往, 只有瞳孔蒙上晦暗不明的郁色。被当作工具来展示的人闭目流下眼泪了, 但决不是因为身份, ——他侧过脸, 尽可能把脸贴近她的掌心,追逐那点微不可查的温度。
至于蝙蝠侠,他不在乎。
的确如此, 他很快用行动证明这一点。当布鲁斯忍不住向前一步,异教徒几乎是瞬间睁开眼, 眼眶里的红色是恶犬打算暴起咬断敌人咽喉的凶光。
“别以为这会改变什么, 我们的存在和你无关, 更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任何感情, 从来都不需要。”他冷冷说。
没有脆弱,他又恢复那番剑拔弩张的样子, 态度不改, 拉住恶犬缰绳的是那只手。
“这就是达米安没有告诉你的事情。”塔米斯轻声说。
没有任何情绪, 纯粹总结的语气给事实画上一个句号。
布鲁斯知道, 按照达米安的性格,恐怕永远也不会告诉他这件事情。
于是他在搅成一团的脑和胃里停下脚步, 再度确信这不是复仇。
复仇应当快慰, 但她没有。她应当饱尝他的痛苦, 但她没有。因此他自然而然明白了:构成行动的动因并非是意图伤害, 而是展示真相。
告诉他一个真相,仅此而已。真相总是让人无法接受,仅此而已。
危难当前, 他不得不在错误又正确的时间揭示秘密;而现在她也遇到了这时候。
他没有说话,他们不需要他说话,他说什么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在乎。
原来达米安说的‘与你无关’是这个意思么。
他把想说什么的嘴闭上。有什么东西在喉咙在胸口在剧烈翻涌,血液凝结成冰又沸腾,短短几秒就诱发高热和寻迹而来的谵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做错过且无法挽回的那些事,不擅处理的家庭关系。又要加一笔了。在他以为可以挽救、事情会变好的时候,一切又往不可控的深渊滑落。
真是复杂的疼痛啊,有把刀一刻不停往五脏六腑搅。但蝙蝠侠不能倒下,不能软弱,不能——
收紧想要抬起的手,蝙蝠侠深深吸气。
塔米斯没有再看父亲一眼。她松开钳制着的赫雷提克下颌,乘着阳光转而抚摸他坚硬粗槁短的黑色头发。
反常的举动,机械的重复。但能发现的人里,有人已经被纷乱的海啸淹没,有人在享受这一刻。
“你看到母亲了么。”她低头问。
“没有,但她应该已经到这
里了吧。“他仰起头,让那双手再度回到他的脸上。那手的温度冷如冰雪,动作却很温柔。
但她把手收回去了,连带着把他心里的欣喜一起收回去。
“你要跟着雷霄么。”她又问。
赫雷提克尝到了口腔里铁锈的味道,“他有我想要的东西。”
塔米斯点点头,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说,于是保持缄默。
不是被动的活着,不是因他人的命令而活,有想要实现的目标,有想要追寻的事物。他已经是真正完整的人了。
人是一切欲求的合集,由一片一片的渴望拼出来,如同死去也是一片一片的死。
有些欣慰,突然之间,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湖里泛起涟漪。于是伸出手又摸摸他的头,抚平刚才被她下意识动作时不小心弄乱的毛发。
“那我们又是敌人啦。”她的目光很温柔,“……别阻拦我。”
“我怎么会和你为敌。”赫雷提克低声说,“当心那个法师。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放开手,那点温度和温柔彻底消失了,翻飞的黑色裙角从余光中离去,把最后一点冰雪夹杂草木的馨香也带走。蝙蝠侠和他的人跟了上去。
赫雷提克无动于衷,等到他们都消失不见,他才放倒那只一直撑起的腿,双膝跪在地上。紧握成拳的手松开,指缝里已经掐得满是鲜血。
偌大的废墟里他渺小如蝼蚁,寒凉的风把梢头叶片扯碎朝地面泼洒,湿润的血沿泥土缝隙深入地心,所有的一切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心里的声音。
赫雷提克仍跪在地,他低下头,身体曲成一团,把额头死死抵进腥潮的泥砾,一遍又一遍咀嚼牙龈。
忍耐,忍耐下去。
他一定要实现那个愿望。
*
韦恩庄园大厅,穹顶那副画中的上帝不会因站在其下的任何人伸出手。提姆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水晶大吊灯的碎片围绕在他身边散落遍地,一颗来自吊灯的晶珠在棕羊绒的地毯无声滚动,直到抵达一只漆黑的靴尖前才停。
流光溢彩的圆润表面完整倒映出跪地的身影,又将其前站着的人模糊不清。
达米安双手抱臂,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刺客跪在他面前。
德雷克被解决了,但手段并不光彩,突然出现的刺客袭击他。他昏迷前那一瞬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残留在达米安的脑海。
这不是达米安的意思,也不是他想要的解决方式,但一想到可能会被某人误会是他故意如此设下此举,就让达米安觉得暴怒反胃,如同吞下一千只苍蝇。
他神色几乎是恼怒,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又在愤怒咀嚼某条不杀的律令,“外公派你来这里接我?”
蒙着面的刺客点头,双手奉上一封未拆过的信,达米安粗鲁揭开红色的火漆印,打开扫视一眼后便将信往旁边一扔。这信只有短短一行内容还疯狂不堪,很符合外公越来越癫狂的精神状态,委实没什么可读性。
沙色无味的干燥信纸仰面摔在地毯上。
【恶魔之子,来见证新旧世界的交替吧】飘逸的阿拉伯字如是写道。
刺客见他看完,恭敬地说:“直升机已经在等您了。”
他的话音落下,被窗柩切成八块的落地窗外狂风呼啸,一片嘈杂中直升机降落在庄园外的草坪上,螺旋桨刮起的狂风卷起草皮,泥沙草叶往在玻璃窗上扑打。
这些草皮是阿尔弗雷德新铺设的,更早之前,那里种植着修建得体的松柏灌木。
“难道要浇筑成水泥地这种事情才会停止么。”才走进客厅的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
他被刚才吊灯坠落的巨响惊动了,没想到一过来就看到此情此景。刚翻修好的草坪遭到破坏,做好的松饼无人来食,现实再次身体力行的告诉他,生活总是充满意外。
……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达米安收回视线,跪在面前地上的刺客还没来得及行动,一柄刀就架在他的脖颈,少主冰冷的声音同时传来,“你再敢对什么人动手,下一秒丢掉的就是你的命。”
他的声音在嘈杂不堪的声浪中仍保持着冷锐的清晰,毫无疑问是认真的,刺客默默不动了。
达米安面无表情地抽回了刀,他越过仍然跪在地上的刺客,大步向门走去,说话时头也不回,“监督他把这里打扫干净,潘尼沃斯。不用管德雷克,感到冷了他会自己爬起来。”
阿尔弗雷德:“……”
老人看了一眼满地碎片里躺着的提姆,又看了一眼刺客。这个看不全面容的刺客的眼神好像有点懵。
“扫把在哪里。”刺客突然问。
“……扫地机器人在工具间。”阿尔弗雷德说,“如果你更想用扫把锻炼身体,请便。”
“?”
隔着一层落地窗,舱门吞进想要接走的人后便合上嘴。搅着嘈杂的螺旋桨,直升机在窗框里直直升高,直到消失在室内人看不到的上方,只留下一地被掀飞的草皮和斑驳泥土。
看着外面的遍地狼藉,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
“你会整地铺草皮么?”他问。
刺客:“……会。”
*
神殿的位置很显眼,帐篷废墟所在的山涧向下再往前不远就是。
巴里一秒不到就摸清了这附近的地形地貌,但是摸不清现在他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于是什么都没做,一路安静如鸡,一句话都不敢说。
塔米斯带路时没有人说话;靠近神殿前,猎鹰扬着翅膀从天而降落在她肩膀上时,没有人说话;进入神殿后她在甬道之中又走在最前,仍然没有人说话。
气氛沉默压抑得能够吓晕几百只负鼠。啊,负鼠,巴里很怀念这种长得可爱胆子小小的小动物……没有别的意思,在这种气氛下,他已经真心怀念了回旋镖队长、急冻人、做三明治店慢得要死的店员、甚至是前一晚上在墙角看到的白额高脚蛛。
现在要是有什么能够救他于这种窒息环境于危难之中,他一定会将其奉做神明。
巴里很不安。他觉得他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在地底。
……哦,他已经在地底了。
神殿入口显然是向下的设计,越往深处走气温就越低,燃烧的火把每隔一段距离就出现在墙上,放火把的凹槽都是新凿的。两侧墙壁上投射出深深阴影,斑驳剥落的浮雕和壁画上光影在摇曳。
阴森潮湿的风从无数个岔路往后背吹,当真是阴风阵阵,让巴里忍不住更加惊恐。
引发窒息危险的二人正在他前方,小前大后。他很想走到他们中间去,但不敢。父女二人好像在缄默中达成了某种一致,或者岌岌可危的平衡。
巴里生怕他一走进去就打破了这些东西。除了蝙蝠侠的死亡视线,他一向不会读空气。
于是只能苦哈哈的在心里自娱自乐。罗宾们私底下的关系当真是和谐友好!哇他居然用布鲁斯送的房子养了几天布鲁斯的孩子!布鲁斯又有了俩孩子,还是邪恶组织的复制体诶!@克拉克 你快把康纳带出来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安慰B——
不,等等,比起这些,更需要思考的是——
知道了这么多劲爆蝙蝠家庭秘密,不管是把哪一件,单独拎出来都能够让人头皮发麻瞳孔地震,他真的还能活着走出哥谭么?
有人虽然还在往前走,但是已经失去了所有颜色。
“我要滑盖的棺材,埋在中心城城郊墓地。”最后巴里憋出这句话。
蝙蝠侠没有任何停顿地接上他的话,就是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墓志铭呢。”
巴里垂头丧气的表情逐渐转为惊恐,脸上写满绝望,“不是吧布鲁斯你——”
蝙蝠侠看了女儿一眼,她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过,巴里很能活跃气氛的话像是吹过她耳边的一缕风,没有带来任何缓和的效果。
他们还是没有说上话。
第144章 介绍 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天呢, 这么大的事情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嘴角都没变一下弧度。真不愧是蝙蝠侠呢,真厉害。】
鹰脑袋凑到耳朵边, 酒神因子朝塔米窃窃私语。
少有积极主动地对一个人作出评价, 夸张的语音语调简直是茶香四溢, 能够让任何听得懂意思的人拳头握紧。
……但它唯一的听众很少上网冲浪, 对言语的艺术无动于衷。
然而所有话语,只要能进入心里的,便也能伤到她。空洞会吸收一切缺憾之物。于是一时不察, 心抽紧,而后又释然松开, ——这样很不错, 没有对他造成影响。
她平静点头, “嗯。”
安详的心情, 她*真心实意*赞同,并觉得没关系。
酒神因子伸出远离她头那侧的翅膀, 抖了抖羽毛尖尖, 感觉翅羽和骨肉连接的位置在发痒。
极有可能是错觉, 因为它知道现在的身体结构并不存在血肉, 如同立体画,再栩栩如生, 一撕开来里面终归是白纸。
但现在
它能确认一件事情:如同把茶泼进水,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真实存在。
【好个蝙蝠侠, 当真是冷酷无情厚颜无耻——】
一战未成, 酒神因子悍然发起二战闪击,但这下塔米斯别过头远离它的脑袋,同时拂去肩膀上它紧紧抓着她肩膀的鸟脚, 就像拂去讨厌的灰尘。
“你好吵。”她的眉头有点皱起来,但很快松开,几乎没有避开人的意思,毫无顾忌地低声问,“无聊么?”
闪击失败,毫无波澜,反倒被重重嫌弃。
和思维如刀锋般直来直去的女孩儿交谈就是这样,不要去想是不是话里有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意思。要是你无聊,她很愿意为你解决这个问题,给你找点事做。
酒神因子毫不怀疑,如果它老老实实回答这个问题,马上迎接的就是往前探路的工作……这里已经被闪电侠几秒里探索了一遍,但他的结论是“一个巨大无人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他们曾来过这里,但这里的道路已经大变样,之前没有这些岔路。很奇怪,像是建筑活过来了。
塔米斯现在全靠酒神因子打下的路标在前进。
在狭窄的通道里,酒神因子顶着身后两个电灯泡的目光,毫不顾忌地换了她的另一边肩膀,继续蹲下来,安静如鸡。
“这只鹰看上去很聪明,是你的新伙伴么。”蝙蝠侠突然冷不丁地发问。
他从刚开始就一直分了大半注意力在这只鹰身上,杰森曾和他提起一只鹰状的魔法造物,从那时他便上了心。
而且和家庭成员们所想的不同,昨夜送到庄园的那封信并未书写太多内容,更像是威慑和宣告存在,宣告她和他们之间有着某种他不知道的关系。
但寥寥几句中有一件事情——
【当心她接触的东西。】
会是这只鹰吗?
“B你是怎么从一只鸟的后脑勺看出聪明的。”巴里用微不可查的气音吐槽,“而且我觉得她们熟的样子显然和新不沾边啊!”
从先前棺材板的白烂对话里,巴里恢复了继续活在当下空气的勇气。惊恐只是短暂一瞬,他当然很快反应过来布鲁斯只是在配合他活跃气氛…当然,活跃的方式也是那么的蝙蝠式。
现在他一说话,蝙蝠侠的视线又扫过来,和先前截然不同,是暗含意味的目光。
长久合作滋长出的默契之下,巴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咳嗽了一声清空嗓子,“嗯确实,这鹰看上去挺鹰的,我几乎没在外面看见过这个品种,看上去很好驯化的样子,哪里弄的?我也想养一只。”
他骤然出现在塔米斯身边,面对着她倒退向前着走,表情真诚,看酒神因子的目光很是渴望。
但演得用力过猛,塔米斯只能从这目光看出他如同饿了三天的人在凝望一只汉堡,深情款款,恨不得马上一口咬下去。
饶是酒神因子在这种热情的目光下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小姑娘的唇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罕见的有些无语:“……不能吃的。”
“中东很多地区把鹰视作神圣的动物,几乎将其存在等同于权力与力量。”蝙蝠侠毫无被孤立的自觉,从善如流的加入谈话。
紧接着他提了好几句关于鹰的渊源,像是在给巴里科普各个文化中这东西的意义。
其实不用说这么多,因为几乎从他话音落下的第一句,塔米斯便明白他的试探。
肯定已经发现了它的问题了吧。他在怀疑酒神因子的存在,怀疑他们之间的联系。闪电明白了他的意思并甘愿为他冲锋陷阵,就像出现在这里一样。
真恨这种敏锐啊,能在极深的黑暗里知晓他会作出何种举动。曾经不懂为什么,现在知道了,——血脉相连的直觉把他们绑缚在一起,她理解哥哥那样理解他。
最后她还是介绍,“……酒神因子,不是活物,如果硬要归类,把它看作魔法生物吧。”
塔米斯摸了摸酒神因子的翅羽,和真实羽毛别无二致的触感,在它积极地侧过身让她摸得更方便的时候,塔米斯扯下了其中一根羽毛,没带一点犹豫。
酒神因子一愣,它眼睁睁看着那根羽毛被她递给了红色紧身衣的奇装异服男。
突然之间,乐子人自身变成了乐子,它的笑容渐渐消失。
纹路分明,甚至尾端还带着细微的绒毛。蝙蝠侠的目光几乎瞬间是锚定在了那根羽毛上。
闪电侠也伸出手快要接过那羽毛了,但是忽然之间,羽毛分解成了无数的光点陷进她的掌心,就好像一捧白色的沙子。
很快这点沙子都不剩下,塔米斯手心一翻,沙子在向下散落之中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是一根羽毛而已,派不上用场的东西,连给出一根羽毛都办不到吗。”蝙蝠侠淡淡说,语气莫名其妙有些……嘲讽?
诶?
塔米斯几乎以为听错了,她微微侧了下头。不像是他在这个身份这个状态下会说出来的话,可偏偏就这样出现了。
巴里的嘴唇紧张地闭起来了,像是以为这话是她说的,但她知道不是。
酒神因子像雕像一样凝固着,它仍站在她肩膀上,但是脖子向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它盯着蝙蝠侠,猩红的瞳孔泛起尖锐阴森的冷意。
护甲吸收了投去的所有光线,甬道两侧的火光在他身后拖拽出深黑的阴影,蝙蝠侠在一片黯光里也看向它,甚至扯了扯唇角。
挑衅。酒神因子只能从他的身上察觉到挑衅。
第一反应是愤怒,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这样看它?然而想到了其他的事情,它突然又觉得可以原谅这家伙了。
越靠近地心,酒神因子的心情就越膨胀,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妄,它甚至反过来怜悯这个男人。
“哼。”
巴里都听到这句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轻哼,紧张飞速地四处张望后,悚然的目光停在了鹰的身上。他注意到塔米斯也微微挪动了一下眼睛,看来他没有听错。
酒神因子又把头转回去,可这时候——
“忠诚的机器很少有意志,所以有时候科技比人类更可靠,它不会背叛你。”蝙蝠侠的声音很平静,若有所指。
话里有话。毫无疑问,挑衅升级了。
酒神因子几乎被气笑了,“不是吧,到底是谁才是背叛者?你怎么敢和我说这种话?”
会说话的魔法生物!巴里瞳孔地震,他吞了口唾沫,默默贴着墙让她们先过。塔米斯看上去并不意外……的确,她刚才还和它在说话。
他刚还觉得和宠物说话这举动有几分可爱,就像养猫的人总是会不自觉和小猫咪说话——结果这玩意儿真的会说话,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昨晚上你在场。”蝙蝠侠很快反应了过来,声音刀锋般冷冷划过空气,“而且拥有自己的意志。”
更准确地说强烈的自我意识。雌雄莫辨,介乎青少年变声期的嗓音,诡异的耳熟,一时之间挖掘不到印象的源头,但蝙蝠侠抓住了阴影的一角。
他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紧盯那道背影,“……塔米,是你在操控它,还是它操控你?”
酒神因子的身躯微微一僵,旋即勃然大怒,它拍击翅膀旋身飞起,面向蝙蝠侠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把我们的关系定义为操纵?可笑的家伙,我们之间的关系——”
塔米斯朝后方歪了歪头,眉头终于皱起来了。
“安静。”她一把拽住酒神因子的翅膀,如同拎只鸡那样把它薅进怀里,随即猫着腰闪身消失在一侧的岔路之中,蝙蝠侠紧跟其后。
巴里一愣,“啊?”
但很快他也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乍一听像是来自两个人,一个激灵之下,他瞬间跟着窜进了层层嵌套的岔路。
不同于他们的蹑手蹑脚,来人根本没有掩盖,微弱的脚步声闲散得像在自家散步。声音很零散,不止一个人。
三人贴着墙而站。巴里擦了擦额角根本不存在的冷汗,酒神因子还在
塔米斯双臂里,奋力伸出头想要一头啄死旁边的蝙蝠侠,差个十几厘米喙就能接触到他的肋腹。蝙蝠侠看着对面墙的壁画。塔米斯留心着一墙之隔后的动静,也细细打量着对面的墙。
和莫名出现的岔路一样。上一次来这里时,墙面还没有壁画,只是一些她看不懂的符文。
——现如今,无数条通道里的壁画都是相同的,无数戴着面具的人举着火把,人海层层叠叠的向前延伸,但没有一个人举着的火把正在燃烧。不是颜料褪色脱落,工匠根本就没有绘制火焰。
在他们都屏息以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时,酒神因子终于要啄到蝙蝠侠的肋骨了。
意外介入得恰到好处,它当然知道塔米动作所含的制止之意,也知道现在不是做什么的时机。但敌人就在眼前,不做点什么实在难以平息它的愤恨。
还剩几厘米,它高高仰起头,舌喙大开——然后被一只手毫不留情的卡住了脖子。
塔米斯低头看着它,无声吐出一句话:以前你从不这样胡闹。
这句话…这句话!何其像它钻进其他人梦里看到的那些桥段!‘你变了’,这种话一说,一般梦境很快就会发展到提出分手感情告吹然后分开寻找下一春。
五雷轰顶,酒神因子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在她怀里焉了下去。
把目光从酒神因子身上收回来,塔米斯意识到父亲在看她,不太自在地抿着唇别过了头。
一墙之隔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其中一道突然停止了,仿佛就正正在他们藏身的这墙后面。
他们都清晰听到男人的声音——
第145章 壁画 关于献祭。
“需要仔细看看这些壁画吗?”领头的男人停下脚步问。
“没有必要。一些被淹死在时间里的人和故事罢了, 已经风化成沙的东西不值得提。”另外一道声音更加成熟,带着身居高位者独有的轻慢果决,脚步不停。
两道声音塔米斯都很熟悉, 莫度和那个人。
莫度就像是知道他们的存在, 特意停下来说起壁画的事情。她毫不怀疑他知道他们在这里。
她的眼底泛起冷意, 放下一只手去握别在腰间的刀, 握紧刀柄了又松开,像猫那样想亮出爪子。
蝙蝠侠按住她,他的手掌被战甲覆盖之后更加的宽阔, 完全覆盖住她的手还绰绰有余。
稍安勿躁,他暗示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按下猫的肉垫, 提醒它把爪子收回去。
冰冷的触感。
实际上塔米斯也没有想现在就冲出去, 她又不是傻子, 握刀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罢了。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 她的第一反应总是握住能够带来安全感的东西。
但这样被提醒,像是被误会了什么似的, 总归有点郁闷……还有点安全感?于是面无表情, 瞪着对面的壁画。
莫度没有告诉雷霄么, 这一对盟友似乎也是貌合神离。她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莫度好像有他自己的目的。
与此同时,心里也泛起疑惑。这些壁画有什么好仔细看的?完全重复的人潮, 根本就没什么意义。
画里的所有人穿着各式长袍一路向前, 像是要去朝圣, 但所要抵达的圣地迄今为止根本没有表现出来, 完全不符合壁画的绘制规律。
突然之间,塔米斯注意到了对面壁画上一处先前未注意到的细节,兴许是工匠偷工减料, 有个高举着火把的人不像其他的小人,仅它的脸上没有简略的五官。
她低下头看了看没能握刀于是自然垂下的手,手心贴着的那处墙壁位置也是一个火把小人,她用手指摸上去再读确认,它的脸上竟然也是没有五官的。
若偏偏只是五官就罢了,但是如果把画面镜像,这两个人物的线条走向和服饰细节完全一模一样,就像是用了PS复用素材来填充繁琐细节,复制粘贴镜像拉伸。
但这怎么可能?
想到某个可能性,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站在这里的每一个岔路口,不管从哪个方向看过去,看到的通道似乎都是相同的。当她第一次看到时就感觉到了疑惑。但很快,父亲乖乖巧巧地跟在她后面这件事情冲淡了思绪,现在她又回忆起来了。
如果这里的每一条路真的是*完全相同*的呢?
突然之间这方通道染上了诡谲的色彩,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酒神因子,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出乎意料的安静,看上去是不能为她解惑了。
壁画都是重复的。她仰头看着蝙蝠侠,无声说。
以及路,他如此回应。
他早就发现了。
墙后的对话还在继续。
恶魔之首对历史话题完全没有兴趣,脚步不停的路过他身边。
莫度跟上他,轻轻叹了口气,“这里承载的故事或许比你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未必只是过去的残骸。人总能从历史中学到些什么。”
雷霄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看了莫度一眼,“无数历史印证一件事情,过去永远无法让人类学到教训,现实只关心当下和未来。在这件事上,我是世界上最有发言权的人。”
他用这句话作为对话的结束。“没有必要为死去的东西赋予意义。”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莫度说。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而塔米斯缓缓把刀拔出来,她知道外公的习惯,绝不可能不带下属独自出行。
但是屏息了好几秒,她仍然没有察觉到其他刺客的存在。这下她又确认了一件事情,神殿之中的东西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重要到他屏退下属,连赫雷提克都未带上,只身来到这里。
“那个男人的说话口气真是大,世界上最巴拉巴拉的人这种话说得都这么自然。”
巴里小声吐槽,觉得他这辈子恐怕永远也没办法这么自信。不,在‘世界上最快的人这’一点上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蝙蝠侠默默看了他一眼,“……那是雷霄奥古,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有发言权。虽然说的话大部分都是错的。”
巴里:“?!”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是谁,此行最大boss兼蝙蝠侠岳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声音这么年轻?”
听上去不像是岳父更像是兄弟啊!
“……拉萨路之池的功效。保守估计,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塔米斯把鹰放回肩膀,双手抱刀,“但有一句话说得对,不要为已经死去的东西赋予更多意义。”
布鲁斯注意到,她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放轻了声音,目光很短暂的投到了他身上又默默移开了。
这会儿布鲁斯能够体会到达米安跟在他妹妹旁边亦步亦趋、像是一回头她就会消失不见的状态了。
就好像风或者雨,一切抓不住的存在,也琢磨不定风是为何刮来、雨又因何而落。找不到反应的触机,她把一切都藏起来,不愿意分享,好像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
“另外个人是谁?”他问。
“莫度,一个法师……亦敌亦友。”她说。
脚步声已经到了最佳跟踪距离,这个时候可以跟上去了。巴里刚才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难受,对于他而言一直待在某个地方不亚于刑罚,于是兴冲冲的想要提脚跑。
但他刚迈出左腿就感觉手臂被人拉住了,回过头时,他瞧见了小姑娘难看的表情,而蝙蝠侠看上去也有些奇怪。
他一愣,“呃,你们怎么了?”
“你感觉到了么?刚才好像有一种……”塔米斯搜刮脑海中的任何词语来形容刚才的感觉。世界像是魔方一样被人拧动了,眼前的通道虽然还是这样,但其实被换了位。
但是这样说的话,又会被当做是幻觉吧,明明已经不在意被如何看待,但某父亲的存在感大得惊人,不想被他那样看。她闭上嘴不愿意再讲。
“你的感觉没错,的确有东西改变了。”布鲁斯说,他看向前方的墙壁,
声音很凝重。
他确定的回答让塔米斯的手握紧了。
巴里几乎是茫然,疑心自己是不是被偷走了一段时间、少看了一集电视剧。不然怎么会完全听不懂这父女俩在说什么蝠言蝠语?
顺着他们的目光,他往前看。
甬道还是那个甬道,散发着昏黄暖光的火把噼啪作响,黯淡地点亮了旁边的空荡荡的壁画和石板路面,焦油和木柴混合燃烧的气味儿都抵挡不住空气里那股子潮湿阴森。
“……壁画变了。”塔米斯低声说。
这句话让巴里背后的汗毛竖起来一大片,他的目光仔细扫过墙壁,“——!”
的确,顺着道路延伸,先前那些人山人海的小人在前方竟然在渐渐变少!不,不是变少,而是陆陆续续倒下,继续前进的人踩过尸体,直到自己也躺下去成为其中的一员。前进的人越来越少,尸体越叠越高。
巴里先前觉得前方的壁画变空了,是因为站着的人都倒了下去,而工匠吝啬于表达那些尸体,于是只勾画出一片海浪。
蝙蝠侠取下墙壁上的火把,他们沿着这条路向前走。火光的映照下,这幅壁画的末端最后只有两个人影仍站着,一高一矮,像是大人牵着儿童。大人竟就是先前塔米斯注意到的没有五官的人。
他们踏过长长的桥面,最终站在一处方形石台前,在那上面摆放了个盒子之类的东西,高的那个人举起它,像是在顶礼膜拜,又像是在宣誓什么。矮的那人站在他身边。
但等到下一幕图像,场景又怪异地开始重复。画面上也只剩下一个人。无脸人一个人跨过来时的长桥,不同的是桥面下有了巨蛇一样的条型物在翻滚,他踩过地上的尸体,躺在地上的人们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火光到了底,他们看着壁画一路竟来到了一扇没有任何花纹的石门门口,门虚掩着,像是有人知道他们要来,于是故意留了一道门缝。
到门口这里,壁画就结束了,画里的世界又变得喧嚣,人山人海。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有五官。
一路看过来,巴里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讲了个什么玩意儿?神奇女侠在吗?能向她场外求助吗?”
他始终觉得神奇女侠的主业是文物修复,副业才是超级英雄,在考古这方面她是专业的。
学渣感到很无助,他无助望向另外两个人,发现他们像是已经理解了大半,无缝交谈了起来。
“……进门的是两个人,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塔米斯喃喃说,“献祭?”
“只可能是献祭,而且是尸骨无存。在前面都花了大量篇幅描绘尸体,没道理在这里不画。但是壁画上没有任何门的元素,你会判断祭坛前有门——你走过祭坛前的这段路?”布鲁斯问。
然后抽空回答了巴里的问题,“进森林之后所有的信号就已经被切断了,而且她前段时间回了亚马逊岛,我联系不上她。”
塔米斯没对陌生的名字有任何反应,全身心都沉浸在了这幅壁画之中。她低声说,“如果我没猜错,马上你就知道了。但现在有件事情说不通,如果这幅画真的是我理解的这个意思,在祭坛前必须献祭一个人,莫度怎么敢在路上就把这幅画给他看?!”
第146章 背叛 临门一脚的背叛
“除非献祭是有条件的, 而他们已经找好祭品了。”蝙蝠侠低声说。
塔米斯盯着笔画上那形单影只的影子,有一股莫名的凉意爬上脊背。
“哥哥。”她低声说。
“别担心,他在家里。”蝙蝠侠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力度收紧。
这安抚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头又在隐隐作痛了。
塔米斯看了一眼酒神因子, 她好像忽视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
巨大空旷的平台挂在黑暗沉闷的腔室半腰, 下去的路同样也是渡池的桥。站在桥中央,雷霄驻足欣赏那截温润如玉的蛇骨,这诚然是个不错的工艺品。
水潭中蛇的尸骸已然褪色, 苍白鳞片剥落,露出其下更加苍白腐烂的骨和肉, 莹白色的液体沿着鱼骨一般的齿梳向下滴淌, 直至水面沿涟漪扩散, 像是聚集了一群萤火。
莫度已行至尽头的门前, 仰头看这石门上层层叠叠的密纹,普通人无法看懂的笔画, 每一笔都写满警告。
上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良心尚存, 一路留下劝告和告诫谆谆善诱。但一路追寻的人看不见, 被野心蒙蔽了眼睛的人看不见。
雷霄饶有兴趣地跟着抬头, 打量着门上似图案又似文字的花纹,“很古老的文字, 这里建造起来的时候还没有文字系统。埃及早期的象形文字几乎都是表意, 但这些符号要更简化, 应该是美索不达米亚时期的楔形文字。”
下到这里之后, 这个老怪物像是对一切胜券在握,于是松弛下来,对一切又抱有宽容的耐心了。
这时候他对着这扇门款款而谈的温和样子, 若是有人第一次见他,绝不会怀疑他会是世界上最好的导师。
莫度抚摸着那些符号,低头低声一字一顿,“万般苦难,亲启亲尝,光尽影噬,终归虚无。”
尽管未看门一眼,但早在上一次来到这里,他便已经将其中一部分能够识别的内容默记在心。于是在即将触及到想要追寻之物前,他退缩了。
尘埃和昏瞑的空气,他回忆起的却是多年前在寺院中的无数个静谧午后,投进格子窗的光永远微凉柔和,他在禅香和噼啪的烛火下伏案读晦涩的法书。古一法师捏着黑色封皮的书,但从不见她读完,好像那卷页连了莫比乌斯永远无穷无尽。
后来她把那书连带笔随手递给某个小姑娘,美其名曰打发时间。莫度那时才发现,他所以为的经书不过是一册装订的白纸。
并不失望,因为他对那书没有投入半分心血,并无期待。只有产生期待了才会失望,才会绝望。
……所以在塔利亚找上门,要和他谈一个交易的时候,他答应了。于是她将他引荐至恶魔之首面前。
只需要一场谈话,莫度就明白这个男人追求的是更加野心勃勃的目标,雷霄奥古已经深陷他的野望不可自拔。他们不是同路人。
他垂着头,只消一眼,雷霄就明白了他在犹豫。他淡淡说,“你在犹豫,你不敢打开这扇门。”
莫度抬起头,脸颊抽动了一下,他避开话题,“如果实现愿望需要你付出一切,你还会这么果决么。”
“会问出这种问题,说明那个愿望对你不重要。”恶魔之首泰然自若地推开那扇门,如进他的宅邸,他轻描淡写地说,“在一切还未开始之前,你可以好好想想是否要我实现你的愿望。还没有开始,你还能够反悔。”
莫度一愣,当真是没想到,这老妖怪居然也能说出让人醍醐灌顶的话。
不过的确是时候该下定决心了,他的目光坚定下来。
……为了那样干净的世界。
*
石门沉重的嘎吱声重重叠叠在洞内回荡,那扇门开了,在水潭洞壁的一处石笋后,巴里默默探出半个头,按照计划,他现在应该——
“——等等!”塔米斯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但是晚了,神速力发动,下一秒巴里痛呼出声,捂着额头向后连退几步,像是撞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蝙蝠侠眼疾手快撑住他,才没让他在趔趄下摔倒在地。
莫度朝他们的方向投来最后一眼,随后抬脚消失在了门缝之间。
“我去,这什么东西——”巴里扶着石头,忍住脑震荡想要作呕的感觉。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他惊恐发现面前的一大一小身影居然重叠在了一起。
“……回去以后我一定要给头盔加强减震设计。”他喃喃说。
“我们被他关起来了。”
在旁人眼中是空气,但塔米斯望过去则是玻璃一样的空气
墙将他们包裹了。
毫无疑问,刚才的壁画也是莫度故意让他们看到的。塔米斯皱着眉,在她印象里卡泰玛姬的人好像向来这样莫名其妙。
蝙蝠侠说,“他一直知道我们在这里,但不想让我们参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面前是一片坦荡透明的空气,蝙蝠侠伸出手,摸到了看不见的一层东西,光滑的的阻力有如晶体。他测量完大概的范围,确认没有死角之后,朝面对的墙一拳砸下去,反震回来的力与施力旗鼓相当。
他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在巴里行动之前她就已经发出了预警,既然她有所察觉,也会有办法解决。
“……”跟着他放下手的动作,女儿默默收回视线,和他对视,好像有点困惑。
嗯?
*
在那一拳的力下,空气墙巍然不动,塔米斯有点不敢相信什么都没发生,蝙蝠侠绝对不是毫无准备之下就冒然加入局面的人,他不该一拳打碎这墙么?
“……”哦,她明白了。
按照蝙蝠侠的思路,如果真的有什么底牌,显然应该在身处绝路、最后退无可退时再放出来。当前群敌环伺情况不明的状况下使用对策不是好时机,更别提旁边还有个威胁满满的魔法生物在。
又莫名理解了他的行为逻辑,她真的很恨这件事情。
如果以前能秒懂其他事情那该有多好呢。
可惜不会有如果了。
小姑娘示意他往旁边稍稍,然后——双手抡起手里的鹰,犹如前掷实心球课上把手里的球给抛出去。
酒神因子:?
萎靡不振的状态瞬间消失,它张开翅膀牢牢抱紧她的手,让半条小臂都在它翅膀的包裹下,豆豆眼委委屈屈,眼泪汪汪,“我做错什么了吗?这东西你撕开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扔我——”
蝙蝠侠默默把视线移了过来。
“……只是想试试你能不能融于这面墙。”塔米斯面无表情,“你们看上去很像,都是魔法粒子构成的。”
她说着话,不受影响地用酒神因子抱着的手臂往空气墙上砸。鹰触碰到空气墙,那墙如气泡破裂般消失了,一丝声响都没有。
随着空气墙的消失,她头也不回地跳到蛇尸上以做跳板,那尸体岌岌可危的晃动了一下。
酒神因子:“?”
好奇怪的回答,太无厘头了吧。虽然都是魔法构成的,但她从来没有提过这种奇怪的问题。
然而它完全没察觉到半分谎话的味道,瞬间燃起的怀疑又歇了下去。她不会说谎,说得这么坦荡。只有浅淡的恨意在滋长,扎根在蝙蝠侠这个存在上。
可还是有些奇怪。
“有时候还蛮佩服你的。”它对跟上来的蝙蝠侠说。
其实仔细想象他也没做什么事,但就是能让情绪淡得像细雪一样的孩子波动成这样。促成现在的局面,蝙蝠侠功不可没。这样说来,它还应该感谢他。——才怪。
蝙蝠侠侧了下头:“?”
他们已经行至门前了,酒神因子默不作声看了那门几秒,目光仿佛透过门看到其后更深更远的地方。
它的眼睛里突然泛起期待。
“温馨提醒,要当心门后啊。里面的东西和我犯冲我就先下了…塔米,你知道的,需要我的时候叫我啊。以及,千万不要乱许愿。”酒神因子很想用漫不经心的声音说这话,但是些微的兴奋还是泄露了出来。
它放开塔米斯,翅膀向上飞旋,一溜烟地消失了。
随着它的消失,蛇尸悄无声息地坍塌进池水之中……就像被它带走了一样。它没有注意到,在它离开之后,塔米斯默默看了蝙蝠侠一眼。
*
出乎意料,石门又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没有任何能够躲藏的地方,明亮的点状光线从头顶的漆黑石缝间洒落,竟像是星星。
这洞穴高远之极,甚至无法目测具体的高度。但中央坐落着如同玛雅风格的墓葬塔几乎有四五层楼高,四四方方的阶梯拾级而上直至没入黑暗。人站在这黑暗巨兽面前仿佛像是蚂蚁。
巴里还在头晕,他按着太阳穴目瞪口呆,“我们这是回到地面了?晚上了?”
“我们的交易结束了。”有道声音幽幽从上方传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豁然之间这个黑洞明亮至极!
头顶的裂缝越扩越大,烁烁掉下灰来,仿佛隔着屏幕另一个世界正在震动。塔顶的黑暗也被点亮了……不,那不是塔,而是祭坛。
头顶那光如同曜日般令人双眼胀痛、不可直视。这笼罩一切的光淋在祭坛石台之上,就连顺着阶梯流淌的血都变成了宝石般璀璨的红。人影抽出刀,又是一连串血珠凌空洒落在地。
一个人重重滚下到祭坛的几级阶梯之下,黑色的袍角在阶梯垂落,血渐渐蔓延到他躺下的地方汇聚成潭,又顺着袍角的末端向下,在沙色的石梯上如溪流般滴淌。
塔米斯呆住了。
她还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但是接收到的信息辅以直觉已经告诉了她情况——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样就结束了?!
一直以来想要实现的——想要亲口的问出的——
“你们不该挣脱魔法出现在这里的,是你做的吧?我感受到了,最后你还是被污染了啊。”莫度俯瞰着她,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光。他轻声说,“她把你带进卡泰玛姬的时候,是不是想在此时让我就此收手?”
没人知道那时他想到了什么,但他突然笑出了声。
“魔法是不治之症,我会治愈你们。”
他说,最后还是抬起了手。
塔米斯已经听不清声音了,巨大的耳鸣之中,她被一股泛着金光的巨力凌空击飞出去,轰然重重砸上石墙。
与此同时,蝙蝠侠的咆哮在洞穴内回荡,“闪电侠——!!”
巴里顾不得还在作痛的头,他接过蝙蝠侠扔来的东西就往台上冲。不用蝙蝠侠说他也看见了,那法师抽出刀捏了个什么手势之后转身就去拿石台上的什么东西。
他是世界上最快的人,现在他有绝对免疫魔法的护盾发生器,现在他只需要集中全力做一件事——
*
无数沙和石子从头顶落下,感知中的一切都远去了。塔米斯失神地仰起头,隔着烟尘和遥远的距离,她终于看清楚了高高阶梯上的那张脸。
雷霄奥古死了。
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仍睁着,脸上没有临门一脚被背叛的愤怒或者不甘,鲜血从唇角渗出……可那唇角偏偏还挂着一丝诡谲的微笑。
第147章 圣杯 付出最重要的东西。
贴身的黑色战术服完美贴合眼前这具躯体, 把一切皮肤遮挡的同时又把力量和曲线的美感展露无疑。那双素白双手扣好大腿的束带,束带上的枪套和匕鞘严严实实贴紧她,这是她最忠诚的奴仆。
很难相信这种风格骤变, 先前这女人还在游乐园里穿得和要去参加宴会一样, 现如今又全副武装, 像是要去参加战斗。说是战斗吧, 可偏偏她最后又往身上披了件中东风格的传统黑色大袍,又往鬓角别上一朵素白的绢花,妆容素净, 像是要去参加一场葬礼。
扎坦娜把视线从这女人身上挪开,这样盯着对方看委实不礼貌。不过她讲礼貌做什么?这女人把她弄晕了带到不知道哪里, 虽然感觉上去没恶意, 两个人中间还有点微妙的共同联系, 但没人喜欢这样被对待。于是又暴躁地把头转回来。
【到底要做什么?】
在她这样想的时候, 女人像是终于意识到她醒了,侧头朝她露出明媚的微笑, 像是她们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你醒啦。”
扎坦娜气得想要直拍大腿, 千年狐狸搁这儿玩什么聊斋!还不快速速露出真面目来!
但想得很美好, 她现在做不到。
简陋的山洞里,扎坦娜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双手缚在身后, 脸上也带着严严实实的口笼。眯着眼把这口笼看清楚的一瞬间, 扎坦娜就歇了跑路的心思, 只在心里骂一个名字:
——康斯坦丁!
这玩意儿她曾经见过,能够克制言语系魔法师,魔法界也就只有康斯坦丁这家伙会把这种东西到处乱卖, 还不担心得罪人,——反正他已经基本把地上地下的人都得罪完了。
“有个不懂事的前男友的确是麻烦的事情,不过他还算有些底线,只愿意卖武器,而不是直接出卖你。——不过鉴于他从来不管卖出去的东西被拿来做了什么,在正义之士的眼里,或许和助纣为虐无益吧。”塔利亚说,踱步到扎坦娜面前。
废话,回去就给这人扬了!扎坦娜很想咬牙切齿。
塔利亚背对着火光,影子完完全全笼罩扎坦娜,迎上那双闪动着愤怒和冰冷的眼神,她神色不变,几乎泰然自若。
她们的影子也投到崎岖石壁上,在木柴燃烧的噼啪
声之中,灰黑的阴影拔出匕首旋了个刀花。她俯下身,于是阴影的距离拉近——
嘶啦,什么东西被划破的声音。旋即是扎坦娜的愤怒咆哮,她怒声咆哮咒语,“震——”
洞内的火光极剧烈晃动,无形之力已经在言语力量的感召下蓄势待发,可随着扎坦娜声音的骤然停顿,一切戛然而止。
塔利亚的食指抵在扎坦娜的唇上,“省点力气,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被随意抛出的口笼在地上滚了两圈,安静地躺在尘土里。
“啧,要打我也先打你。”扎坦娜仰头避开她的手,她站起身,绑着她的绳子一截截掉在地上。塔利亚扔掉口笼的同时把她身上的绳索也切断了。
扎坦娜警惕地拔出法杖面对她,这玩意儿居然还在她身上…哦,她身上的衣服居然都没换,“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已经见过康斯坦丁了,没有必要再来找我吧。那家伙给钱什么都做。”
扎坦娜很暴躁,这委实很不符合她一直以来的优雅形象,但面对这女人她偏偏淡定不起来,只是很无力……布鲁斯,你这个亦正亦邪的前女友当真是很怪,完全猜不到她想要做什么。
“和没有底线的人做交易无益与魔鬼共事,我没有办法相信他,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塔利亚深深看着她。
见鬼!什么叫‘只有我’?扎坦娜抖了抖鸡皮疙瘩,她表情警惕,“喂你好好说话,我不是那种…”
“这片区域的地脉汇聚之处和其所镇压的‘圣杯’在我们脚下,”塔利亚淡淡说,“那盏据说只要你愿意付出某种代价就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器物,我想你对它的了解比我多。”
扎坦娜的脸很黑,“废话,要不是你给我绑过来,我现在已经在和蝙蝠侠解决这件事了……你怎么知道镇压的是圣杯?绝大部分有传承的魔法师都仅知道这块是地脉!”
“莫度已经拿到黑暗之书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呢。现在他打开神殿的门轻而易举。”塔利亚抱起手臂,“你和蝙蝠侠在一起行动只会1+1=0,在没有你这个后援的情况下,他会启用其他备选方案办法,这时候你再出现才会大于二万无一失,要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制胜的法宝啊。”
扎坦娜被她的话激得目光沉下来,“……你和莫度是盟友,但是现在又背叛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对她的急切,塔利亚神色如常,甚至微笑起来,“背叛说得有些过分了,只是合作破裂。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莫度和他的资助者现在在神殿里,应该已经快拿到圣杯了吧。”
扎坦娜脸色变了。
但塔利亚仍在说着,“你认为他们会许什么愿望呢?让世界上所有的法师去死?还是成为世界之主?这两个愿望好像不冲突,成为世界的主宰之后,想杀什么人岂不是踩死蚂蚁一样轻轻松松。在拯救世界这种事情上,我只能相信绝对正义的朋友。蝙蝠侠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
她说,“成为救世主吧。”
扎坦娜看着她,憋出一句哥谭脏话之后风一样消失在原地,好大一个名号扔上来,甜言蜜语,这女人完全是个疯子。但她不得不信她说的话。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候,我说最后你还是会站在我这边的啊。”在空荡荡的山洞里,塔利亚轻声说,她放下手臂,戴上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露指手套。
如果扎坦娜还在,就会注意到她手背的青筋鼓起,并非像面上看上去的那样镇定自若。
带着一身的武器,她走出山洞,要去参加一些人的葬礼。
她和莫度做了交易不假。用她掌握的势力永远为其猎杀法师的许诺,换取他阻碍父亲利用黑暗之书实现那个可笑愿望的进度。
雷霄对力量的渴望无法阻挡,那么塔利亚希望这个过程能无限延长,至少进度能控制在她手中。
但显然,莫度不愿意遵守交易,将她踢出棋局了。仅仅是几天时间,莫度就找到神殿的位置并让雷霄知晓。
把问题推到异教徒身上,塔利亚完全不信。
莫度想要清除一切魔法的使用者,但屠龙之人自身便是恶龙。一开始她就知道。现在莫度会阻碍父亲拿到圣杯吗,恐怕只会迫不及待吧。
权与力的确是个好东西,让人垂涎欲滴、背信弃义。世人无法抗拒,她同样如此。
“所以有时候只能相信正义的伙伴啊。”神殿的黑洞吞噬她黑色的袍摆。
*
结束了。
掀开祭坛上那石盒时,莫度心里这样想。
很久之前他就听说过圣杯之名,等价交易,用重要的东西换取一切。但没想到最后真能找到它所在的这处神殿,而黑暗之书竟是开启这里的钥匙。
只要拿到圣杯,他的愿望不需要他人的协助,立马就能实现。
……但代价是付出最重要的东西。
走捷径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会选择前者吧。更何况这对父女委实麻烦,一个傲慢自大一个工于心计,虽然他提出的要求也都做到了,但明里暗里的防备一点不少,他不怀疑自己会被卸磨杀驴。
被力量腐化的人只不过是野心的傀儡,而这些人早就已经是伥鬼。
可他还是犹豫。
在门前,雷霄以为他在犹豫是否要达成杀死所有法师这个目标,实际上莫度只是还没有想清楚走捷径到底值不值。
用最重要的东西交换想要的一切,真的值得吗?仔细想来他重要的东西只有过往的那些回忆了,深究起来都建立在虚假之上,是虚假的空中楼阁。古一说着黑暗魔法是危险的理应禁止,但她却在用其延续生命。多么可笑。
楼阁崩塌,信仰碎裂,尊敬都变成憎恨。
真的值得吗?
……值得了。
塔米斯带着人出现在这里,莫度一开始还有些意外,不过他又很快意识到,他目前和刺客联盟所行之事,在世人眼中皆为异端,被人阻拦也很正常。
在魔法学徒林立的寺庙之中,她是唯一一个从未见识也从未修习过魔法的人,进来后只是默默练刀教习然后无声离去。也算是参与过这小女孩几年的成长吧,念在曾经的过往,他不想伤害她,于是只是设下阻碍。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会把他们放出来。
但他们居然挣脱了,她使用了魔法……来自黑暗之书的力量,因为她不慎沾染上了它的魔力。他以为天使之羽能起作用,但没有。
也就是这时候,莫度意识到了古一不教习她的原因……他曾经的疑惑好像突然在此刻得到了回答。
那个令他信仰崩塌的女人仿佛复活了,透过扑朔的灰尘和遥远的时光远远问他:你决心走上这条路,但一个普通人因为意外踏上了魔法之途,你应如何?
隔着生死和漫长的时光,古一或许早就知道了这一幕吧,她想让他迷途知返,但在杀死第一个人开始,他就已经回不去了。
……做下决定就是这样,舍弃掉所有的软弱,让心中冷硬似铁,你已经没有回头路。
落下的石头把那孩子掩埋,他头也不回。
石盒之中,那盏金色的杯子静静坐落。这就是他的捷径,能让他实现愿望,一个新世界,没有卡玛泰姬,没有魔法……也没有他。
数道疾风向莫度冲来了,一个人和无数武器。他能够感知得到,这个房间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感知之中。
莫度不再克制,向杯子伸出手的同时,以他为中心,无形的气浪把阶梯震出裂痕,将头顶的光屑扯下碾碎,那竟不是光而是矿石!一层又一层的气浪向四周肆虐。
数枚黑色蝙蝠镖同时撞进气浪,轰然爆炸,但在压缩气浪之中仅仅溅起一朵火花,很快除了焰光的残迹外什么都不剩下。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普通人不要想着加入不属于你的战斗。”莫度冷冷说。
然而在这间隙之中,一个人裹着球形一样的护盾冲了进来,——那爆炸不是为了阻止气浪,而是吸引他的注意力!
如果莫度是蝙蝠侠的老对手就该知道,暴露能力之后就不要给这个男人卷土重来的机会。他最擅长的就是见招拆招!会魔法?那他一定会准备好破除魔法的东西!
捏着破魔之石,闪电侠几乎是瞬息之间就突入风圈向他袭来,莫度触摸到圣杯时,巴里也对那石盒伸出了手!
莫度狠厉的神色骤然一窒,不可置信在他的脸上浮现,“——怎么可能?!为什么——”
没有光芒,没有魔力,没有任何回应。
一片空寂。
第148章 上帝视角 她想要做的事情很少。
*
超人罕见的不安, 眼花缭乱的屏幕前,夜翼和红头罩在调试卫星,以及和搭载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无人机系统的时候, 他第三次问, “真的不需要我去吗?”
“应该没问题, 但你去了就不好说了。”红罗宾说, “根据正义联盟战斗数据统计,你在应对魔法类事件的时候,中招几率是98%, 由此衍生出更复杂情况的几率是42%。”
超人:“……好的,谢谢你如此详实的数据。但我想泰坦和正义联盟的数据库不共通吧?”
迪克抬起头, 表情很微妙, “相信我, 如果还想保持良好的心态, 就不要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提姆轻轻咳嗽了一声,权当做没有听到这场对话, “我还是有些担心达米安……”
“比起担心他的人生安全, 我们还是来担心一下无人机布置魔法阵靠不靠谱吧。”迪克拍拍他的肩膀, 突然有些唏嘘, “科技当真是进步了啊,在我还是罗宾那会儿, 布置这种东西得在哥谭跑一晚上, 现代科技当真是好用到不可置信。”
*
塔米斯无法相信看到的一切。黑色干枯的身体就那样倒在阶梯上, 不比一节朽木砸下去要来得更重, 扬起的粉尘在她眼里都以极慢的速度漂浮,向四处逃逸。怎么可能?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
她最后一件渴望办到的事情——
身体想要冲过去,意识先跑离身体, 想冲过去,想拽起那家伙的领口。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
太多太多的思绪狂乱纷飞,在落石的扬尘之中跳舞。但现实之中她被定在地上动弹不得,殿内震耳欲聋的爆炸和什么人的怒吼咆哮,父亲对她伸出手,可在她的视野里一切变得黑暗下去,所有的画面都向远退去。
她坐在熟悉的房间里,正对着窗。四下黑暗无比,只有窗户的位置亮着,但窗外上演的却是现实正在发生的画面,被桌台衬着像是简陋的舞台剧,或者低画质的老旧电影。
坐在椅子上,塔米斯呆呆看着舞台上的一幕幕。
莫度在和闪电侠战斗,狂躁的旋风像是缠绕的狂蟒把他们包裹。忽然之间这风蟒消失的无影无踪,扎坦娜如天神般降临!她阻止莫度的同时,闪电侠抱着什么东西冲出了出去,一头扎出即将被落石掩埋的祭坛顶端,莫度双眼泛红癫狂着追了上去,他们一路消失在甬道。洞顶碎裂落下的石雨之中,原本发光的石头们渐渐失去光芒,变回原本沉闷的颜色。在变得黯淡的世界里,父亲掀开角落里的一块石头像在找掩埋其下的什么东西。
又是奇异的导演视角啊,她曾经看过的。同样是在这里,她推开门看到过哥哥和韦恩庄园的场景。
朦胧不清的声音环绕声缠过来,塔米斯闭上眼,又把耳朵蒙住了,在椅子上缩成一团,脸埋进膝盖。
她想要做的事情很少,渴望的东西就更少了,但荒谬的现实一次又一次摧毁她的愿望。她想要在家人身边,死亡和成长淹死渴望;她想要属于自己的太阳,但父亲已经是太多太多人的光。所有人都有其使命,和她不是同路人。
她想终结丑恶和血管里流淌的的一切,在最后的舞台上带着始作俑者一起下地狱。假使不存在的神明怜悯于她,容许她杀死雷霄后再迟那么几天下到地狱去,她还想再隐晦告诉父亲多一些关于酒神因子的事,好使他能有所准备。她不知道酒神因子是否会随她一起消亡,若没有,没有她的约束会造成什么混乱?她不敢想。
但是——他就这样死了?
她把一切都安排得仅仅有条,但无常荒诞的现实再度给出一击。
塔米斯慢慢捂住了脸。
“哈…”断断续续的笑声泄出指缝,沙哑破碎,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
酒神因子降落在椅背,不安的动了动翅膀。
没有嗅觉器官,在没有得到黑暗之书之前,它的食粮一直是她的情绪。悲伤是微酸的浆果,痛苦的甜美至高无上。快乐的苦涩和愤怒的辛香鲜少体会,前者在过去一个白天无数次端出,使它觉得恶心,幸亏很快就沉淀为酸甜美味。它已经很久不品尝这些东西了,因为有更值得食用的东西已使它饱腹。可此时此刻,崭新的味道塞进来,仅有这一种味道——
虚无。
味同嚼蜡,它感受到了彻头彻尾的虚无。
“别难过,还没有结束呢。”它扬起翅膀温和地抚过她的发顶,
但它也知道,现在的塔米斯已经听不进去了。
在她身后的影子扬起翅膀,那翅羽不断拉长又如石油一般粘稠地向下流淌,最后漆黑的人影站在她身后,强迫她抬起头继续看眼前的幕布。
在这时候酒神因子向来最快乐,因此也不介意透露些什么,他几乎是温和地说,“一个伟大的终结这才刚开幕,演员们还没悉数上场,又何谈退场呢。”
*
布鲁斯终于从碎石之中挖出那具小小的身体。
她紧闭着眼,胸口微弱的起伏,轻盈到几乎没有太多重量的躯体,他再度感受到这重量,几乎要把他压垮。将她带回去那夜,不知如何相处的沉重把胸腔饱胀到近乎满足,他相信一切会变好,但现实再度把墨菲定律砸在他的脸上,一切只会变得更糟。牙关咬紧了,他把女儿抱得更紧。
一个女人踏进这粗陋的内殿,自从她进来开始,山洞不再晃动,磅礴石雨停止了,一切都在昏暗中重归静谧。
“……塔利亚。”布鲁斯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他早就该知道她也在这的。哈,又是一个早该。
在她的目光凝固在他怀里的时候,没等她问,他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是来帮雷霄的,那你来迟了。”
“可惜我不是,所以我来得我刚刚好。”塔利亚淡淡说。基于布鲁斯的反应,她相信事态的结果还在掌控中,没有滑落到不可挽回的程度。但心里还是有个地方塌陷了一下,她看着不省人事的女儿,“还活着么?”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是么。我以为刺客联盟不会在乎这件事情。”
回答她的声音很冷,黑暗骑士很少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塔利亚顿了顿,“父亲的确不在乎。”
“是你带走了扎
坦娜。“他低声说。
“是啊,不然你怎么会再去联系其他人。侦探,我太了解你了,虽然你一直在全力以赴,但只在退无可退的时候,你才会确保万无一失。”塔利亚说。
她踱步走到祭坛……或者说勉强还能看出祭坛形状的废墟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大量的石头砸在祭坛和周围,将其淹没,就像是那里有一块吸铁石。其他地方的落石远远没有那么多。
那张面具下的脸抽动了一下,下颌绷得死紧。这话说得真好啊,全是冰冷的算计,听不出任何温情的味道。他抱起女儿,隔着如同天堑的一地废墟望向她,“比起了解我,你更应该了解你的父亲。我不认为他会就这样死去。”
“父亲有时候就像吸血鬼,需要源源不断的‘血’才能维持生命。莫度是个聪明人,当我这样和他做过比喻之后,他就知道了该怎么做。”塔利亚幽幽叹气。
多么深红的血啊,从石缝之中一路蜿蜒而下,直到浸润她黑色的袍摆。
即便是在昏暗的室内,她耳边夹着的那朵素白的绢花仍光洁无比,塔利亚取下绢花,朝淌至脚边的血泊扔下。
那绢花躺在血里,宛如皎洁的月光。她是真的来参加一场葬礼,如果来的时候鹬蚌相争结束、一切尘埃落地,只剩下她想看到的尸体,那绢花就是献花,为一切献上终结。
而如果父亲还没有死,她就脱下外袍拔出涂了毒的刀,亲手终结一切,再把花放在他的尸体上。
“……唉。”突然有人叹了口气。
第149章 最珍贵的 明明抓的是衣服却把他揪得喘……
这熟悉的苍老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塔利亚表情变了。
“蝙蝠,你和塔米也来迎接新世界的诞生,见证我将旧世界拯救吗?”那声音说, 仿佛无处不在, “我没有给你们预留观赏位。”
雷霄奥古。果然, 他没有死。
替身吗?蝙蝠侠皱眉看着那血泊, 声音不是从落石堆中传来,但他亲眼看到雷霄被掩埋在其中。
“开不了场的戏剧没必要邀请观众,你所谓的新世界注定失败。”他抬眼警惕观察着四周, “一直以来你的拯救都只是为你的统治清扫道路。”
“你还是老样子,蝙蝠。但是…塔利亚,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背叛我。”他的声音在内殿回荡, 把语调里的那点儿怅然硬生生又加深几分。
“谈到对拯救世界的构想时你从不说话, 原来你始终没有接受它。你背叛了家族, 背叛你的血脉。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塔利亚。”
“我的背叛仅有一件, 那就是你, 父亲。”塔利亚冷冷说, “你的构想我不在乎, 但你不该夺走我的东西。”
雷霄的声音冷硬起来了,“你的东西?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予你的。”
塔利亚的脸阴沉得能淌出水。
忽然之间, 蝙蝠侠瞳孔骤缩。在一次眨眼中, 脚下那血泊消失不见, 地上空荡荡的, 除了丝毫未染血的绢花外什么都没有。等他再去看,一切又都正常。
幻象?错觉?他一脚踩进血泊,没有听到液体飞溅的噼啪声, 没有感受到绝不会分辨错的特有黏腻。蝙蝠侠低头看着女儿闭着眼仍皱起的眉头,把臂弯收得更紧了。他低声说,“塔利亚,环境…我们看到的东西有问题。”
哒。哒。哒。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有什么人正在向这里靠近。
黑色袍角旋起扬尘,几乎是瞬间她就拔出了事先准备的配枪。刀是很好使没错,但十米之内枪快,五米之内枪又快又准!
她瞄准的进也是出的门大开着,像是巨兽漆黑的大口要把人吞噬。一轮速射,子弹尽数没入黑暗,弹壳随着空爆声砸在尘土砺石之中,但没有任何一颗子弹击中了目标。
除了他们之外,内殿空无一人。
在塔利亚拔枪的同时,钩爪枪几乎是瞬间从她身后掠过。蝙蝠侠站在她的背后,单手抱着人也未影响他的行动。
深沉的黑。他们来时,这条路明明还被黯淡的火把照亮,现在所有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隔了两个世界。
“隆重的欢迎,母亲。”达米安拎着刀走出黑暗,表情淡定得像是刚才朝他扑来的不是子弹而是吵闹的蚊子。
“……你现在应该在庄园。”蝙蝠侠的目光一沉。
“有人不这样想,父亲。”达米安挽了个刀花,随手把刀插进鞘,大步向他们走去,“你不应该把地面局势交给闪电侠和扎坦娜,他们仅靠天赋而没能磨炼出有智慧的——”
他的声音连带着脚步齐齐顿住,目光死死凝在父亲臂弯之中。
达米安轻轻呼吸了一小口空气,像是这浑浊不堪的地下空气有什么成分能压住他心里猛地窜起的杀意,“我想你们的隆重欢迎不是对我的?外公在哪里?”
他把才收回去的刀铮然拔出,这就是为什么他先前一路上都亮着刀刃!刺客联盟出身的杀胚不管去哪儿都带着刀和鞘,一截小小的护具不足以收敛杀意,但是能表现态度:刀一拔出来,就有人该死了。
“达米安,我的恶魔之子,你终于来了。”雷霄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内殿空旷的上空回荡。
*
几乎是在雷霄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塔米斯就瞪大了双眼,她粗暴甩开酒神因子的手,豁然站起身,把舞台扫视了一遍又一遍:山洞背景前模型一般的石堆,父亲母亲还有她。在哪里?他在哪里?!
等到哥哥出现时,她心中的不安升至最高。因过于用力,撑在桌上的手掌泛起一层恐慌的苍白。
酒神因子顺势斜坐上桌面,他现在又是介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那副躯体了,殷勤又肃穆地拉动了旁边的窗帘绳,要做天下最体贴的侍者。
窗帘绳此刻在他手里变成舞台的控制器。随着他的动作,忽然之间舞台上的一切都变了。
碎石们像是皮影戏那样被一根杆子撑着,从地面平直地坠出舞台,消失不见,地面变得干干净净。黑影们围绕在山洞的死角,像是簇拥的野草。四角高的祭坛露出来了,石盒仍安安静静躺在上面。
一个人站在最高处,手中举着一个杯状的物品,“当下的繁荣不过是腐败的温床,人类文明正在和地球一齐死去。我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由我亲自把控一切。”
“开始许愿咯。”酒神因子说,脸上浮现出几分讥诮和怜悯,“据称能够实现一切的圣杯,实际上什么都实现不了,只不过是空有力量的残片罢了。但为了力量献祭最珍贵之物,对一些人来说也是值得的吧?”
雷霄的动作顿住了,似乎也听到了酒神因子说的话。不…他举起这杯时便一切都明白了。
他征愣看着圣杯,竟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最后释然叹气。
那一刻他做下决定了,像是苍老了十岁。
“你觉得他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酒神因子轻轻说。
“……”塔米
斯不知道。
雷霄一步一步向下走。而父亲和母亲对此一无所查,他们低声说着话。哥哥从父亲怀里接过她。
他们说话的声音像是隔着深海那般模糊,塔米斯先前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舞台布景变换之后就完全听不清了。可她却能听到雷霄的脚步声。
“看上面…哥哥…楼梯……”说话时她比光还惨白的唇在抖,下意识伸手去拍打那梯塔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可笑粗陋如沙盘模型般的场景巍然不动。
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雷霄的存在。隔着遥远的距离,塔米斯明白了,她和他们看到的不是同一个场景。酒神因子拉一下绳子,把舞台上所有虚假的障碍物都荡清了。她是戏外人,看得一清二楚,但戏内人看不见。
雷霄拔出刀横在眼前,凝视刀身上的血槽或者冷光,叹息着吹去其上不存在的灰尘,迈下楼梯的每一步都那么稳健。可一步一步下来,他原本苍黑的鬓发却在渐渐失去颜色。
恐慌很快就把塔米斯灭顶淹没。好刺眼的冷光,他要对谁出刀?——无论是谁,要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胸口隐隐作痛,这凄寒的光把她带回到了那个夜晚。那晚她只能低头呆呆看着刀从胸口没出,任由鲜血淌下。
当时哥哥的表情她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每个她觉得不如死掉的时刻,她都很少再回忆起第二次。可现在突然想起来了。不是在想当时有多痛,而是……哥哥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哥哥从不避讳谈起死亡,他就是那种对死神都要挥刀的人啊。有一次他坐在楼梯上血都流成了一阶又一阶的瀑布,还是那样的处变不惊,说话的声音也懒洋洋的,仿佛她慌乱往他腹部的破口按止血棉的是小题大做,“等我把死神的头砍下来,你就知道它长什么样了。”
因为那天她问他关于死神的传说。
其实哥哥以前很少生气…是她一直在惹他生气,因为她总是提到死。后来一个人她不再提了,只是有时很想他,再后来她连想也不再想了。
外公已经踏下最后一层梯。
塔米斯怔怔看着舞台…忽地暴怒。
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渴望没错,但绝不允许有人伤害他们!绝不!她像个疯子那样抡起后面的椅子就朝那舞台和幕布砸,力道大得手背青筋都鼓起。砰轰几下,木头的椅子四分五裂,木屑四处飞溅。
那舞台还是纹丝不动,但后头的幕布破了一个洞,洞后一片深蓝。原本这幕布就是房间里窗户的位置,她曾经跳这窗离开过梦境,明白打破这窗就能回到现实了。
雷霄已经要走到哥哥身边了,父亲母亲还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在哥哥臂弯里闭着眼睛。塔米斯快被自己气疯了,她只想马上立刻蹦起来给这老妖怪一刀和他玩命,此时却被困在这个房间里。
她喘着气又冷冷往四周找其他工具,扫了一圈没看到,就踩到桌上,用肩膀撞、用拳头砸那幕墙,手伸进去往里硬拽!她现在披头散发咬牙发狠的样子是世界上最疯的小疯子,挣扎得满身伤口鲜血淋漓也不管,只要能出去她什么都不在乎。
那幕布像砖石结构那样裂纹越来越多,破洞越来越大,深蓝的夜空挤进洞里。
酒神因子头一次看到她如此暴怒偏执,除了实现目标之外,其他一切东西都看不见听不到。他没有帮她,什么都没做。就那样倚着墙,脸上的笑容淡得没什么温度。他不介意被忽视,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终于,那幕墙轰地向外倒塌了,塔米斯毫不犹豫地跟着跳出窗外,烈烈飞扬的裙摆像是挣脱蛛网的蝴蝶。她在这里穿着的不再是那身刺客服,而是有个老人为她准备的裙子。
她心灵最深处的房间再次空无一人。窗外的夜空缀着颗略扁的月亮,快到月圆之夜了。这个小世界已经陷入黑暗很久,无数个梦里,残月渐渐满盈。可预见的未来里,迎来朝阳的机会渺茫。
酒神因子朝桌上地上的狼藉投去一瞥,木椅砖石碎片离地而起,拼回原来的地方,几乎是瞬间就恢复如初。
曾几何时,光是挤进这里它就废了无数力气,想都不敢想竟有一天能掌控这里,得心应手。要感谢那些帮他撕开这扇门的人吗?算了吧。
他坐上恢复如初的木椅,眼前那舞台还在上演着戏剧。老人从少年身边踱步而过,举起了刀。
“被骗了啊。”他说,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抹平了。
原来一直在假装不在乎吗。
这么多疑点,他怎么会才发现。
*
雷霄的话突然变得很多。关于他的新世界,关于他的构想,关于他对他们的爱。密密麻麻像是念紧箍咒,要牢牢把什么人绑起来。
蝙蝠侠听得直皱眉,爱这一点显然不是对他说的,但他还是听得很认真。他听得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让雷霄失去那股尽在掌控之中的泰然自若,可偏偏一开始的失控之后,他说话越来越平静,像是任命。
“外公,你真的应该离那个破池子远一些的。”达米安说,他想抱着妹妹出去。这池子还有让人变成隐身人的副作用么?那可不能再让塔米泡一次了。
叛逆期的妹妹真的是很不让人省心,就一晚上的功夫又折腾成这样,要不是场合不对,达米安甚至想要批评某个蝙蝠侠。
背对着父母向外走了几步,达米安的脚步突然停顿,胸口的衣服被怀中人抓住了,小猫那样微弱的力度在渐渐加大,她半张脸都埋在他的怀里,额角渗出冷汗,黑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嘴唇翕动着说着什么。
明明抓的是衣服却把达米安揪得喘不上气来,他皱起眉把脸凑过去想听她说话。就算是听到谵妄胡乱的句子,他也会打心底里觉得有其意义。
可是她说,“哥哥。”
哥哥,小心。
他沉默了,再度被血脉连起的线捆得动弹不得。这也就给了她可乘之机。
和身体和眼皮搏斗胜利,塔米斯终于睁开了眼。她抓住哥哥的衣领,在他的肩头看到的一幕让她脸色霎时间更加苍白。雷霄在母亲身边停下了——为什么?
最珍贵的。
塔米斯明白了,她进入神殿后一直忽略的事情。
……她的判断出了错。
从哥哥怀里落下去,塔米斯的手也滑过腰间抽出刀,她朝后面扑了过去。
达米安瞳孔骤缩,转身伸手抓她:“塔米!”
但是已经晚了,他没有抓住妹妹。如同蝙蝠侠没有来得及拉住塔利亚。
但达米安意识到了异常,一瞬之间眼前的世界改变,他离父母和妹妹都很远很远。不知从何冒出的无数黑影匍匐在地上向他们冲来,蝙蝠侠被黑影团团包围了,他和塔利亚被这些影子分开,它们不是活的人类,拳头砸过去只能听到脆骨碎裂声。达米安一边解决这些影子一边朝他们的位置冲去。
塔米斯咬着牙冲向雷霄。
雷霄站在母亲身后,父亲对女儿那样为她束起的头发别上一朵素白的绢花,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父女……动作很熟练。很小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为她扎过头发?
母亲还是以前那样,一点都没有变,真美啊。她无数次默默凝视过的长卷发束起来了,披着的罩袍垂坠落地露出其下的身体,转身朝外公举着刀神色凌厉的样子恍如女武神。
塔米斯一直仰望着她就像看遥远的月亮。不能成为月亮,但总归是想要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人类永远不会去问天上的月亮是否爱她,月亮也不会说话。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她才明白月光不是因为哥哥才顺便照在她身上。
她明白得太晚了。人是没有办法拯救自己的,自己和自己说一百句话,都抵不过有人轻轻说一句。
在黑影的阻挡中,塔米斯高高跃起,快——再快一点——她咆哮着让那些黑影滚开别挡她的路,围绕着她的居然也真的如摩西分海般畏缩着退避四舍。
“母亲——!!!”
*
她不知道,这些黑影畏惧的是她身边的另一个存在。房间里,原本立体的沙盘舞台现在彻底坍缩,等比缩小成积木世界,四周都被玻璃框罩着。
积木女孩还没酒神因子手掌大,表情狰狞冲进怪物群,酒神因子撑着脸罩了个玻璃杯在小积木姑娘身上,长方块的怪物们就只能隔着玻璃壁空挠了。
她的目的地被一束光笼罩着,其他地方都暗下去。可那光下空无一人。
“明白得太晚了啊。”酒神因子说,不知道指什么。
他站起身,拿起旁边那素白的绢花别在领前,现在他身上居然穿着一身黑西装。
把那积木舞台扔在房间里,他带上门,要去参加一场葬礼。
第150章 迟到 而现在,疯子为了证明他没有错,……
吧嗒。
如巨型鬣蜥般的生物被刀拦腰切断, 失活的上躯体仍伸出短小的手要朝生者的方向爬。
达米安面无表情地一脚踩过它的脊椎,骨屑零零散散裂了一地,鬣蜥的头砸在地上, 彻底不动了, 只冒出一缕黑色的烟雾向上飘起。
这时候达米安才发现这些东西不是蜥蜴而是瘦小的人, 皮肉干瘪包裹在骨架上得像是才出土的木乃伊, 哦,这还真说不定。
在他的头上,有七八只黑影无声地沿着洞壁爬到洞顶, 冷冷俯瞰着其下的身影。
吧嗒。
可耳边怎么会这么清楚的传来滴水的声音?有人受伤了吗?达米安思衬着。
他拎着刀向四处张望。兴许是切了太多它们的同类,这些黑影现在对他退避三舍。但他现在有点痛恨自己的身高, 鬣蜥人站起来的时候有接近两米, 完全挡住视线, 他看不到其他人在哪儿, 只能看见中央的那座高大祭坛。
母亲那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不然塔米不会那样激动。但是成年人可以自己解决很多事情, 有人没办法照顾自己还拎不清这一点, 他又想皱眉了。
达米安继续冲向祭坛的位置。有多少敌人他就斩多少, 忽然之间他察觉到不对了, 安静,太安静了。就像是这个空间里只剩下他和这群怪物了一样。
“外公。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让我见证的, 不会就是这些脆弱丑陋的东西吧?”达米安停下脚步, “如果一堆没脑子的怪物也能被称作新世界, 我更愿意毁灭它。”
如果这一切都是恶魔之首的安排, 那他也必然能听到他在说什么。达米安杀再多这些东西都没用,反而可能落进他的掌握。
外公的爱经常表现为无所不在的关注和掌控,母亲不喜欢这个, 虽然她也经常这样对他和塔米。达米安一向理解和接受这种爱,因此他也这样做。
锋锐刀光如流水般倾泻而过,刀弧斩断扑来鬣蜥的同时,微型炸弹被抛向高空,瞬间火光炸开,那些从头顶扑向他的蜥蜴人就被齐齐炸成碎块。
他迈出枯槁尸雨,雷霄的声音响起,“这些只是工具。达米安,在蝙蝠侠的教导下你没有退步,但正在失去耐心。这种美德让我们历经千百年岁月仍屹立不倒,你应丢弃的是对科技的依赖而非忍耐。”
“因为你正在浪费我的耐心,外公。你对母亲做了什么,塔米呢,他们去哪里了。”
“我更愿意将其称作教育。”雷霄对另外个问题避而不答。
随着他声音落下,在达米安周围簇拥着未上前的怪物像是受到某种指挥,纷纷弯腰趴在地上,如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一般向一侧奔涌。
达米安突然怔住,在鬣蜥群奔涌而去的那一侧,有人被包围了,“父亲——!”
没有得到回应。父亲现在看上去并无大碍,但达米安知道这是时间问题,怪物铺天盖地。人海战术在道德上最饱受诟病之处:对人的生命与尊严的轻视和消耗,现在居然被这些怪物规避了。
他忍不住向那个地方迈了几步,但被一堵透明的墙挡住。显然,这墙隔绝声音,先前也遮蔽了他的视线。
如果这时候询问雷霄‘这些鬼东西到底是什么’,那必然会得到一堆教育之词。把询问的念头压下去,达米安的脸色跟着沉下来。
“‘只要能够达成目的,结果不重要’,这也是你教过我的。以及,每次你想教育我的时候都不会发生好事。上一次你把塔米从我身边夺走,如今又想再来一次吗。”达米安扭头冷冷说。
终于能够看到目标了,在匍匐奔去的鬣蜥群之中,他和雷霄是唯一站着的人。
“这取决于你对好和坏的定义,你不再有软肋变得更强,难道不算好事吗。”雷霄的声音如石头般冷硬。
这话让达米安没忍住把刀柄捏得嘎吱作响,与之不符的是他的声音骤然轻柔下来,“您的意思是,我还要感谢您。抛弃软肋?您做到这一点了吗?”
“……”
沉默了几秒,他声音低沉下去,“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以身作则。和它做了交易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是吗,真让人稀奇,您也会有软肋。”达米安渐渐压不住声音的怒意,到最后已经控制不止咬牙切齿,“但你永远也不会明白,那天晚上的一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雷霄奥古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他举起手中的刀,刀身反光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和苍白的头发。
踏进这里时他看上去还像个中年男人,短短时间里就变成了耄耋之年的老翁。做一个决定似乎耗费了他一部分的生命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
这把刀没有任何涤静的必要,有时候擦刀只不过是刀的主人心不静罢了。
浪潮奔腾般的怪物迁徙终于结束了,这空间现在一半空空荡荡一半拥挤不堪,达米安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母亲躺在祭坛上,像是昏睡过去。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母亲就一无所觉地躺在那儿,鬣蜥们避开她就像流水避开礁石,因为她是它们主人的猎物。
“所以现在是很好的一课,也是我要教给你的最重要一课。”雷霄的双手握上刀柄,面无表情的脸冷硬而坚决,“若要赢得未来,则必舍弃现在!”
他的怒喝在整个殿内回荡,刀也直直向下刺去。
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怒,达米安携着闪烁着红光的蝙蝠镖朝他冲了过去,外公果真是疯得无可救药,他明白妹妹先前为什么突然那么惊慌了,她知道那个什么狗屁交易!她知道母亲会作为牺牲品!可是她现在在哪儿?!
掷出蝙蝠镖被头顶落下的鬣蜥人一口吞下去,越来越多的黑影从天而降向他扑来。达米安被这些东西按在地上,意识到他犯了一个错误,那些迁徙的鬣蜥人不是为了阻挠父亲,而是降低他的警惕!
在这片清空好的教室里,外公又要他重温当年那种无力的绝望痛苦,偏偏还谆谆教诲,“达米安,终有一天我的生命会抵达终点,而你……会统治世界!”
什么狗屁世界!达米安被死死按在地上目眦欲裂,这个世界没有一些人就没有任何意义!
蝙蝠镖贴地滑出,他直接引爆了其中的微型炸弹,丝毫不惧火光在数分米外直接炸开。身上那些怪物被掀飞了,他的身影突破火光,怒吼被周围嘶哑的怪物声淹没…但是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雷霄的刀锋即将刺向母亲的胸膛。
刀尖距离塔利亚的心口仅有寸余,一道疾影从侧面猛扑而来,迅如闪电!
塔米斯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才找到这里,明明这里这样空旷到显眼,但是现在不需要明白!只要做一件事就够了——
两柄刀锋猛烈碰撞,刺耳的金属交鸣声响彻洞穴。火花四溅,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两人同时后退。但有人还在前进!在看到塔米的一瞬
间,达米安就知道该做什么了,多年的默契,他们是世界上最知晓彼此招式的搭档。他越过塔米的头顶,双手握着的刀直直捅进雷霄的胸膛。
雷霄叹了口气,握着插进胸膛的那把刀,一点点把它推出胸口,脸上竟然没有痛苦或者意外之色。
平静,只有带着失望的平静。他说,“达米安,你背叛了你出生的意义。没关系,你们以后总会明白我对你们的爱。”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达米安冷冷看着他,塔米斯跪在母亲旁边,他怜悯地看着他们,“但我仍然愿意教导你最后一课: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再邀请观赏者。”
……什么意思?达米安突然愣住。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刀上一点血都没有。
与此同时,他听到妹妹有些发抖的声音,“……母亲?”
滴答。滴答。
那什么东西流淌的声音如此清晰,现在可以分辨出位置了。达米安转过身,每一寸肌骨都冻结在那里。他根本不敢相信眼睛,明明他们已经赶上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祭坛之上无数的血在流淌,那根本不是什么水声。塔利亚躺在那里,闭着眼,双手交叉在胸腹,像是睡着了。
染血的白绢花在她手上。
他们来迟了。
“对奥古而言死亡从来不是问题,冥河留不住我们,最后她终将归来。”雷霄张开双臂,肆意笑声回荡在空间,等停止大笑后,他的目光掠过达米安,停在他其后的人身上,“就像塔米一样,难道不是吗?达米安,你要许下什么愿望吗?”
他笑着又握起刀,摇摇晃晃朝他们的位置走来。
“你彻底疯了,外公。你就这样信任你那个破池子吗?愚弄死亡的人最终也会被死亡愚弄。”达米安轻声说。
这种灭顶的愤怒他已体会过一次,但并不意外着第二次就更容易接受。但他理解疯子的脑回路了,外公和不知道什么鬼的东西做了交易,要献祭最爱的人,或许做交易之前他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但结果是母亲。
这个可悲的疯子看清楚内心,然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献祭。
而现在,疯子为了证明他没有错,还要再来一次。
达米安也再度举起了刀,这本来就是他今天想来做的事情。年幼时他看恶魔之首如仰望高山,从来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对世界上最尊敬的人刀刃相向。那天晚上第一次燃起这种念头,而后他无数次问自己是否能够做到,答案为否定。
千百年来雷霄的地位都无人能撼动,绝不仅是因为他是创建刺客联盟之人,实力同样是他立足的最大依仗。
他遍尝无力的愤怒,根据母亲的指引来到哥谭,父亲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高,但是父亲的战斗技巧超乎他的想象!
现在他已经不是那晚的无力之人。
“我没什么愿望。”他冷冷说,眼底满是杀意,“但如果你要再想伤害她们,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漫天刀光,他迎光而上。
第151章 月圆之夜 她想回家。
太阳悬挂在连绵上万公顷的森林上空, 无数浓云奔袭而来。哥谭城内,气象局的工作人员挠着头看面板上的数据,森林里布置的几个气象观测站都配备了风速计和风向标, 但现在那块区域的风力等级正在怪异飙升, 一场风暴正在成型。
应该是热力环流吧?哥谭这两天都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在森林和山谷地区, 太阳直射的气温突然上升会导致冷空气填补上升区域,从而产生突然的局地风。工作人员没有把这异常报上去,报上去又有什么用呢, 人能还能阻挡自然不成?
在气象局检测到这风力数据时,其他更精细的数据通过卫星传到了蝙蝠洞的系统上。迪克看着气压那一栏的数据, “快赶上十二级台风了吧?这种异常气候现象不会波及到其他地方引起关注吧。”
“强气压说明那块地方的魔力正在剧烈波动…法阵已经限定死了那块范围, 不会影响到其他地方。而且除了找不到毕业课题的学生, 没人会来关注森林里发生了什么。”提姆说。
几秒后, 他谨慎地补充,“……除非引发了森林大火之类的环境问题。”
迪克:“……等等?”
*
黑色的怪物又涌上来了, 达米安横刀挡住雷霄的攻击, 刀光的余影又斩开它们。怪物源源不绝, 倒下的尸骨上飘起黑色的雾, 凝出形状又落回地上。
这就是壁画上的人海。它们不会死去,因为它们已经死了。
达米安今天注定无法胜利, 保护着什么的人打不过孑然一身的怪物。现在他们还有来有回过着招, 仅有一个可笑的原因:
教导。
在凌冽的破空声中, 雷霄侧头避过飞来的刀刃, 等到达米安投掷出的爆破弹在空中炸裂,他脸上的疯狂终于稍敛几分,“蝙蝠侠教坏了你, 达米安。”
浓烟很快包裹了这一片地方,刀锋的冷光都模糊不清,在匕首即将刺中后背时,雷霄猛然转身,用刀背击开达米安的攻击,同时左拳狠狠击向他的胸口。巨力之下,达米安闷哼着摔出去几米,险之又险地差点摔下阶梯。
“你让我失望,达米安。”雷霄向他走去,在几步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仔细端详他的样子像是看见未解之谜,“你变弱了,为什么?”
“因为你父亲和他地洞里的那些人?”
“还是因为塔米回来了?”
他每问出一句,达米安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因为我还是人,而你不是。”
雷霄叹了口气,他不再看他的孙子,而是朝后走。
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让烟雾消散了,雷霄奥古染血的衣摆在风中翻飞,如猎鹰大展的双翼。达米安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目眦欲裂,他想要站起来,但是黑影们把他死死按趴在地上,束缚他的手和腿。
*
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远去,塔米斯伏在那冰冷祭坛的边缘,红线顺着母亲垂下的手腕肆虐,像是一张红色蛛网。
那蛛网牢牢在她的视网膜里打下烙印了,她抖着指尖去摸脉搏,去找伤口在那儿。捂着母亲的手把那红线揉乱了,那红线还刻在视野里,揉也揉不掉。
这时候她也终于再度看到父亲了,竟就在不远处的位置。母亲一有异状其实他就发现了吧…毕竟是他嘛,在她心里这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和兄长在一起成为了无所不知的代名词呢。
脑子漫无边际的在想好几个问题。其实很难思考下去,但必须要思考,没有树枝或者笔辅助,她就把每一阶逻辑从上至下塞进蛛网,从小臂到指尖。
为什么她的房间里有一座微缩舞台。
已知,房间里很少出现其他东西,上次有东西入侵,还是黑暗之书诡异的黑雾,再之前则是酒神因子。假设这二者等同为一体,则一直以来那座房间仅有一个外物。
因而推断,舞台是酒神因子故意让她看见的。
为什么没有来得及阻止。
已知,酒神因子故意让她看到舞台,舞台拥有真实和虚假两种视角。
但是她隔空看到的……是真实发生的一切吗?
现实发生的一切,在她于舞台看到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地。他从祭坛上走下来,往刀上吹落的不是灰尘,而是血。
余下的只不过是要演一场以教导为名的戏。
在举起圣杯的那一刻,交易就已经达成。
塔米斯紧紧拥抱着母亲的身体…怀里的体温渐渐冷却下来。
在以为能够拯救什么的时候现实给人当头棒喝,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绝望吗?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终于让塔米斯把头抬起来了。在不断迈近的腿和晃眼的刀光之后,层层叠叠的黑影把达米安按在地上,但他仍朝她们的位置伸出手。
快走。他这样说。
塔米斯抬头,老人苍老的面孔她已经快认不出来了。
“原来我也是很重要的啊。”她轻声说,顺着脸庞淌下的泪滴砸在怀里那张失去颜色的脸上。
一直以来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在今天终于有了解答。杀了她原来只是想让哥哥明白什么吗,真是沉重的爱啊。
……虽然在外公的眼里她只是工具,但是她被其他人爱着。
惊异于她的平静,雷霄的声音温柔下来,只要不看那缓缓抵住塔米斯胸口的刀,他就像一个慈爱的外公了。“和你的母亲一起入睡吧,等你们醒来,人类不会再造成世界上的一切苦难,那会是个完美的新世界。”
不,死而复生之后的母亲还是母亲吗?不再是了,绝望和疯狂的冷意深入骨髓一直到生命的终结,自此一切正面的感情都摸不到了,像是隔着一层硌人的纱。回忆不分时间场合地翻涌,但只能得到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的痛苦。
这算什么活着?
“酒神因子。”塔米斯轻声说。
世界突然灰暗下去,只有她们所在的这块地方亮着。受操纵的黑影都消失了。一个人走进
光里,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猩红眼睛温柔的看着她,母亲投过来的那一眼也是如出一辙的温柔。
塔米斯仰头看着走到她身边的那人。
眼泪接连不断的砸落下来,他捧着她的脸把泪水抚去。
“要救他们吗?即便付出一切。”他问。
没有其他答案。即便付出一切。
于是他懂了,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这两个人在你生命里的占比很低啊,塔利亚陪着你的时间比那个便宜爹长不了几倍。但是你还是因为他们痛苦得那么深切,甚至豁出命去。”
酒神因子叹气,“要是达米安躺在这儿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可惜今天所有人死了他都不会有事。为了这两个人?很不值得诶。”
“他们很在乎我的吧。”她说。
“是啊,在乎。你一直都这样,谁给你一点爱你就像条狗一样跟在他们后面,有危险就挡在他们面前。所以我说我讨厌狗,真的很蠢。”他突然暴怒,“还以为你在那两个家伙身上学到什么了结果还是没有任何长进!说到底你还是那个蠢货一直没变过!”
“是,没错。”塔米斯看着他,表情有种心如死灰的平静,“如果你只是来说风凉话而不是来帮忙的,那可以滚了。我急着带他们走。”
酒神因子脸上怒其不争的表情淡下去了,他是最好的舞台剧演员,一颦一笑都收放自如。他微笑起来,“别着急,我给你个解决办法。你从来都没有思考过你的恢复能力代表什么,你太熟悉它,也太熟悉**上的痛苦了,这种能力是可以转移的。给他们你的血,给他们你的骨,他们活下来,没有任何副作用。但这样你就没有办法打败那家伙了,你还是会死。”
“按照他的做派,会把你们再扔进拉撒路之池吧。”他淡淡说。
“我会救她,也会打败他。”她低声说,从她脸颊上流下的已经不是澄澈的泪而是血。
无数的红色以她为中心蔓延出蛛网,最终一汪红潭围绕在她身边,酒神因子怜悯地看着她。
“办不到啦,你的血都要流干了。”
女人的脸颊染回轻薄红润的颜色,但她紧紧拥抱她的姿态渐渐松开。
想站起来,想要挥刀。但酒神因子说得对,这两件事她都做不到了。
“真不甘心啊。”她低声说。
“好,那要我帮忙么。”酒神因子说,“做个交易,拿你换那老东西的命。”
“原来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么。”塔米斯想要扯扯唇角,她的瞳孔一点点涣散了,“到这时候终于暴露了啊,但是我就要死了,你想要这条命这个身体,只要等一会儿我死掉就可以了。”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酒神因子嘟囔,他漫不经心又带着怜悯的表情渐渐消失,这是他头回朝她露出堪称狠厉的神情,“你会杀掉他,你在乎过的这些人都会活着,你绝不会再进那个该死的池子里。作为交换,把你的灵魂和身体交给我吧。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你的心了。”
“所以真的有灵魂啊,那下辈子也是真的么。”她轻声说,母亲的脸上脏兮兮的,从来没有看她这样狼狈过,她想用手擦掉她脸上的灰泥,但是办不到了。
“或许吧,但是和我做了交易你就没有下辈子咯。”酒神因子说,“怎么样,要交换承诺么?”
……
软弱不堪的孩子垂头搂着她同样软弱的母亲,雷霄出乎意料没什么不耐的情绪,他看着她们的沉默,如凝视被蛛网包裹放弃挣扎的小虫,但突然之间,他的脸色豁然变了。
孩子擦干净母亲脸上的脏污,把她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她抬起头时黯淡的瞳孔一点点被红色侵占凝固,直到冰封,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半分脆弱的影子。
“还要垂死挣扎?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如果要同时做到两件事情,她付出所有生命之后还要将所有意志压榨到极致!她抛弃一切人的软弱一切人的特质,她将一切自我都抛弃,直到将残躯打造成兵器。
惊鸿般的刀光朝雷霄奥古涌去,在一瞬之间她连续挥出数十刀!技艺最精湛的武士巅峰时期都难以做到的刀法,现在竟被这个强弩之末的孩子使出来了!
雷霄连连后退,每一次刀光没有砍中他却砍到了其他东西。刀不过是力量的载体,破空的呼啸响彻祭坛之上,整个空间都剧烈震荡起来,仿佛一万个交响乐团同时奏响乐曲,
在狂躁清脆的碎裂声中,空气一寸寸出现裂纹,从地面一直蔓延到天空上。
碎裂,一切都碎裂,犹如万千玻璃碎片下坠切出光雨!这个不属于人世的空间正在被她切碎!
“不错,塔米,你真是给了我很大的惊喜。”雷霄大笑起来,“但是我已经获得了力量——”他举起双手,无数妖鬼似的阴影从碎裂后的空间中涌出来,下坠的碎片升上天空失而复返!
而塔米斯只是斩,她的眼中只有一个人,她付出一切都只为了一件事。
她即为兵器。
空间真的碎了,露出真实的神殿。在被取走力量后,这座辉煌的内殿如同饮下鸩酒的树木一般枯槁下去,无数的石头坍塌朝他们砸下。
一切都不过是搭建出的虚影,雷霄骗过了所有人,莫度拿到虚假的圣杯,他们看到虚假的画面。整个世界都是舞台,虚假得不像样子,只有演员们的喜怒哀乐是那么真实。但情绪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浓云席卷奔腾,如浪潮般环绕太阳。雷霄出现在半空中,在煌煌曜日之中他也如同太阳。
无数树木和泥石拔地而起在刺眼的光之中熊熊燃烧,一切都向上漂浮,最后压缩狂乱的巨大陨石拖拽着尾焰向神殿轰下!
如此毁天灭地的威势人站在地面就像蚂蚁。塔米斯站在地面不退不避,她踏空而起依旧是向陨石挥刀!
雷鸣般的音爆在森林上空炸响,白光吞噬了一切,就连大都会都能听到那炸响的余韵!离爆炸中心最近的人们被掀飞出去,鼓膜震裂流下血。
地面已经成为松软粘稠如火山灰般的材质,树木燃烧倒伏,离爆炸中心越近就愈发焦土,空气里只剩铺天盖地的硫磺和火焰燃烧气息。
最后一丝阴云彻底遮挡天空,大雨滂沱而下。法阵终于完全起效了,当区域内的魔力浓度超过一定阈值就将其吸收并转化为雨,重归大地。
从何处而来,也应归于何处。
雷霄奥古靠着一块石头,他捂着流血的腹部陷入愤怒狂乱的不可置信,“我的力量…为什么,我的力量在倒退!”
“因为我的交易成功,你的交易失效了吧。”塔米斯拖着刀走向他。
“……让她活下来吗?你也在和魔鬼做交易啊。”雷霄突然平静,他笑起来,“这和拉撒路之池又有什么区别?你抗拒复活本身,但还是拥抱了它。”
“……”塔米斯蹒跚的站到他面前,“至少母亲不会变得不像她自己,我经历过的痛苦不想让他们也经历一
遍,就这样。”
“代价呢?”
“我自己。”
雷霄哑然失笑了,他对她伸出手,她的刀捅进他的心脏,那只手最后没有摸到她的脸,在半空中垂落。
他的声音微弱下去,“……也是个合格的奥古啊。”
她把刀抽出身体,任飞溅而出的鲜血喷洒在身上。
*
达米安清楚知道他正在做梦,但他无法控制这个梦境,
他在凄寒的森林中奔走,一道身影蹒跚走在前面,他大声呼唤她的名字,但她只是向前走,一言不发。
等到他气喘吁吁追不动了,她终于停下来了,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垂着眼拆开手腕上绑着的布条。
她抬起头露出血红如玫瑰的瞳孔,达米安声音嘶哑,“塔米,和我回家。”
“……”没有回答。
绷带散落在地,她把那条手链扔在二人中间的地上。
一轮巨大的圆月在寒针叶林间升起了,冷冷的月光把那劣质金属表层的字母照亮。
“……忘了她吧。”她低声说。
月光洒在她的头发和脸颊上,几乎把一切都变成半透明的颜色……不,是真的一切都在变得透明,片片剥落,还未到落地就变成星光。
达米安疯了一般地朝她冲过去,但是什么都没有抓到,星沙从他指缝中流走。
“——塔米!”
他从可怕的噩梦中惊醒了,无垠厚重的天幕映入眼帘,焦干树木正在燃烧,阴沉灰云把数以恒河沙计的雨滴向他投来,将他淹没。
*
塔米斯向前走。不知道原因,不知道去处,只是随着身体的本能向前走。
眼前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柔光,像在做梦。无数思绪的光点在脑子里漂浮,来了又走,像是头顶漫天的星星,她一个都没抓住。
忽然之间她想起什么了…星星,啊,她想要星星。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星星,但是她的天空只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她想回到的熟悉星空底下,坐着发呆躺下睡觉,每一日醒来,哥哥正在推开她的门,然后他们一起看太阳。
走了很远的路,从干枯焦土一直到郁郁葱葱的森林,在看到视野中隐约的山巅的时候,力气消失了,她倒了下去,砸倒在石滩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像是石子掉进沉闷的池塘。
血液和意识都被榨干,骨骼和皮肤搭成的架子好不容易才翻动。她躺在石滩上,天光暗淡,今夜没有星星,圆月升上山巅,月色下的雪山圣洁而又黑暗。
雪山真远啊,以前从未如此觉得,她用力伸出手但都触摸不到它的影子。
那只手最后无力的垂了下去。
哥哥问的时候她没有回答,但其实她很想回雪山。
她想回家。
第152章 物归原主 那个属于你们的女孩已死。……
意识有如坠入深海, 无尽的冰冷和挤压感几乎要挤碎胸肺,模糊而遥远的雨声从海面上的另外一个世界传来。一个猛扎破出水面,蝙蝠侠猛然睁开眼。
倾盆而下的雨模糊了他的视线, 铁灰色的天空压过来。
和那夜何其相似的一幕, 但是没有人坐在高处, 没有人等他醒来。
他躺在一片泥泞之中, 放眼望去,周围百米之外是被爆炸撕裂的树木残骸,碎裂的石块遍地。火光在雨中逐渐熄灭, 升起铅烟。
他现在正处于爆炸的中央,植被都被碳化了, 混着雨水已成为泥泞的一部分。
得多大当量的爆炸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活着?
神殿之中无数干瘪的死尸向他扑来, 紧接着是刺痛的黑暗, ——这是最后的记忆。其他人在哪里?他必须确认情况。
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 仿佛骨头都被震碎了。蝙蝠侠踉跄着站起身,雨水沿着面具的边缘滑落。脚步沉重如铅, 但他仍朝着爆炸更中央的地方走。
前方卧着块巨石, 其后隐约可见一具躺倒的身影, 几乎让他心里一沉。
——雷霄奥古。
尸体的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蝙蝠侠蹲下身, 伸手探向他的颈动脉,雨水肆意流淌下的皮肤冰冷失活, 毫无脉搏……他才死去不久。死因很明显, 心脏那处刀伤的鲜血已经流尽了, 被雨水冲刷成透明的颜色。
……在这情况下, 几乎不需要问是谁做的。能圈定的范围已经极小极小。
蝙蝠侠凝视那笑容,脸上面无表情。大约能猜到雷霄的想法,‘恶魔之首终将归来’之类的。在雷霄获得魔法之力的情况下还能杀掉他, 说不定他还会认可或者欣赏杀死他的人。
……毕竟死亡和复活对雷霄来说,就像是做仰卧起坐。
摧毁拉撒路之池这件事情应该提高优先级了。
瓢泼大雨砸碎泥泞的声音织出喧哗的浪花,风里只有这些声音,但蝙蝠侠警觉起来了。一个人正站在他身后,像是幽灵一样悄无声息。
“你醒得比我想象中要早。”如风铃般清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夹着他从未听过的戏谑,熟悉又陌生。
他猛然转身。湿得能凿进骨的冷雨中,少女的身上也被雨淋得湿透,发丝贴在脸上裹住身体,裙摆垂坠着往下淌水。但她全然不顾,只是把长刀斜放在面前,细细端摩刀身的红色水流被雨水冲刷而下。
最后一滴红色从刀尖垂坠,她抬起猩红的瞳孔。
带着粘稠恶意的视线黏在他身上,但‘她’甜甜笑起来了,“父亲。”
滂沱湿冷的雨一刻也不停歇地砸过来,有一瞬间把呼吸和喉咙都堵住了,蝙蝠侠的手伸向腰间,声音嘶哑,“闭嘴,——你不是她。酒神因子?”
‘她’微微歪着头,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用这具身体的视角一寸一寸把他分析过去。
“敏锐,不愧是黑暗骑士。”少女的唇阖上了,但酒神因子那雌雄莫辨的声音仍随风飘来,“受伤的凡人,披着蝙蝠的外衣,既想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又想顾全家庭……真是滑稽。”
其实酒神因子也知道,它一笑起来它就不像那女孩了,但为什么不笑呢?这正是——该开怀大笑的时候啊!
于是它的声音愉悦起来,“蝙蝠~布鲁斯~你太贪心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什么都要的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这些话无法伤到唯一的听众。
“你很自得。因为你想要的不多,还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你想要一个身体。”蝙蝠侠阴森的声音让气温更低了。
拥有自由意志,心智成熟,充满了人类的劣根性……蝙蝠侠冷冷在心里分析着。现在的挑衅毫无疑问是在报复,报复神殿时他对它的试探。否则它大可以不露面直接离开这里,而不是故意出现在他面前,用塔米的身体和声音。
……不仅是报复,还有炫耀。就像小孩子终于拿到了想要的玩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能够引发其最大虚荣心的人展示。
酒神因子随手抹去刀上多余的水痕,“唉,真是敏锐。但这些对你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凌厉的风迎面扑来如刀割面,蝙蝠侠猛地侧身,扑朔银光擦过肩膀,割裂披风。他扬起手——呼啸的破空声中,无数枚蝙蝠镖腾空飞旋,轨迹上一连串的雨滴被切得破碎。
然而酒神因子只是轻盈一跃便避开了所有攻击,黑色发丝和裙摆在她的身后飞扬,如同黑色的蝶翼。
她的速度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甚至超过了他的预判。无关魔法,单纯是身体力量。
现在布鲁斯知道了,以前的数度交手,有人根本没有用出全力。
“重要的是,”酒神因子幽幽说,“既然捡了条命,就别再踏进超凡世界作死了。下次不会有傻子拿命来换你们活着了。”
蝙蝠侠正要反手一拳击向酒神因子的面门,这话让他的动作凝固了一瞬。看着他蓦然咬紧的牙关,酒神因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它没有躲避,仍然站在那里,完整以瑕地看着那拳头扑面而来。
但蝙蝠侠没有收手。
它脸上的笑容更浓了,“还真是没有心啊,面对这张脸都能下狠手,真是让我……放心。”
一瞬之间,一道强烈的能量波带着万千雨滴朝蝙蝠侠轰然袭去,在雨幕之中甚至形成了短暂的真空地带。范围太大了,蝙蝠侠来不及躲避,他的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几十米外一棵焦黑的树干上。
内脏翻涌,喉咙涌上一股腥甜。蝙蝠侠强迫自己站起来,他靠着树干,血腥味从喉咙从牙龈渗出来,血顺着下颌消逝在雨水里。魔法。呵。魔法。
“你就想告诉我这个?”他喘着气问,身体前倾着向下沉。这是还要继续战斗下去的姿态。
少女缓步走向他,撩起脸颊上湿淋淋的发丝别到耳后。酒神因子耸耸肩,“当然不是啦。要不是…的话,我差点忘记了件事情。”
她慢条斯理地把手腕上的绑带扯下来,露出的惨白腕骨上绑着的东西,几乎要嵌进肉里。
蝙蝠侠瞳孔一缩。
甜美又满载恶意的微笑再度出现在酒神因子的脸上,它拎着那条手链,两根手指一松开,那刻了名字的手链就这样和雨一起掉下去,掉入脚下泥泞的水坑,被褐色的泥水淹没。
蝙蝠侠根本控制不住伸出去的手……这是他随手买下的礼物,从金钱价值上来说价值根本不值一提,但是,但是——
他的手猛然攥紧成拳,雨水被捏得粉碎。
“物归原主。”在蝙蝠侠逐渐加重的呼吸中,酒神因子淡淡说,“那个属于你们的女孩已死。根据我和她的交易,现在这身体是我的了,所以别再来烦我。”
他转过身,身影逐渐在雨中淡化,仿佛从未出现过。
好一段时间里世界上只有雨和雷声,铁一样砸过来,要把雨中站着的影子压垮。在极度的喧嚣也是极度的沉默之中,覆着黑甲的手在泥水中摸索,把什么东西握紧。
雨水顺着他的面具淌下。
*
远处的天空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蝙蝠战机还有
其他什么东西正在极速逼近,探照灯的光束刺破了雨幕。蝙蝠侠的盟友们要到了,但刺客联盟的支援也正在靠近。
漆黑的森林中橙色光焰拽着尾迹扶摇直上,那是一枚**,直直撞上蝙蝠战机,但在击中战机之前就被拦截击碎。借着绚烂火光的掩护,一架直升机悄然起飞,远离战场。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倒悬枯树一般的白色闪电在天空中蔓延,世界苍白了一瞬。
达米安在焦木之间疾步前行,斗篷被风雨吹得猎猎作响。雷声在头顶炸裂,灼目电光映照出他没有表情的脸。
金属碰撞的铮鸣、怒吼与惨叫,无数声音交织在焦木林的上空,在他的周围响起。——放眼望去,刺客们在熄灭了火光与雷电的黑色雨幕中彼此厮杀,再度陷入背叛与内战的泥沼。
但无论战斗多么激烈,所有刺客都纷纷避开达米安的路径,忽视他,仿佛他并不存在。
这意味着什么让达米安几乎想要冷笑,但现在他不想管这些事情。
……他在找一个人。
那个奇怪的梦,几乎是把超浓缩剂量的不安再度注入躯体。他修习过掌控梦的技巧,每次无法控制的梦都意味着有坏事发生。
——忘了她?说的这是什么话?每想起来一次达米安都想要磨牙。怎么,赫雷提克又想搞什么洗脑术?劣等品得手一次还想赢第二次,简直是痴人说梦。
必须杀了那家伙。
雨水沿着下颌滑落,达米安压抑着呼吸和越来越急促的心跳。空气里只有木炭焦糊和泥水的腥气,令人作呕,每次呼吸都让他渴望起草木和冰雪。
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前方的空地上,衣服包裹下的肌肉仍看起来如岩石般坚硬,正半蹲下去将一个纤细的身影抱起。
“还是这样依靠你的毒药啊。”达米安说,声音在雨声中仍冷锐如刀,“……贝恩。”
他的目光落在贝恩怀中的人身上,塔利亚双眼紧闭,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他的手握上刀柄,“把母亲交给我。”
贝恩摇头,“她需要治疗。我会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雨水顺着达米安的脸颊滑落,他握着刀一步一步靠近他们,“又一场分裂,我不信任你。”
“你总该信任塔利亚。”
“……果然。所以丧钟的背叛也是母亲的意思,对吗?”达米安深吸了一口气,亏他之前还想让丧钟以血还血。
贝恩直视着他的眼睛,“这不是背叛。塔利亚早已看清了联盟的腐朽和僵化。她另辟出路建立利维坦,就是为了打破这片牢笼,为了寻求新的道路。”
好一番正义凛然的话……也就你这种傻大个会听这种说辞了吧。达米安突然有些无力。
母亲的御下之道还真是一直没有变过,和野心家谈权利分配,和忠诚者展望新未来。达米安此前一直对这种看人下菜碟式的笼络人心手法嗤之以鼻,认为恐惧才是最佳手段。但从母亲分裂刺客联盟的成果来看,这手法或许还真的比用刀架在人脖子上好用。
算了。
他拎着刀从贝恩身边走过,“我没有见到外公的尸体,我衷心希望是刺客联盟带走了他,而不是利维坦。”
达米安的身影消失在地面蒸腾的雾气之前,贝恩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遥遥隔着雨幕仍如刀锋扑面,“……这样我就能亲手送他再泡一次拉撒路之池了。”
第153章 拔管 谨遵您的意愿,主人。
屏幕上闪烁着无数条新闻推送, 每一条都在讨论震撼全城的森林大爆炸。键盘的敲击声密集落在蝙蝠洞里,急促如同森林中无休止的暴雨。
“这帮记者的脑洞真是越来越大了,”浏览着标题, 提姆喃喃自语, “‘疑似氪星人再度入侵’‘超级英雄内战导致森林爆炸’……他们干脆直接写‘蝙蝠侠亲手点燃了森林’算了。”
迪克晃着手中的咖啡杯走过来, 他是来给送咖啡因的。满满一大杯褐色的液体, 无冰无糖。闻言他的动作僵住,“提姆,住口——你最近已经快变成乌鸦了。”
“……”提姆闭上嘴, 但还是忍不住辩解,“那些都是合理的推测。”
“好的, 那你确定还要喝这一杯浓缩咖啡么, 我觉得再喝下去你可能会直接心脏停搏。”迪克真诚地说。
提姆拿过咖啡, 一饮而尽, “至少我还有心脏。”
迪克:。
有时候庄园就像是地狱,最不缺的就是地狱笑话,
一阵突兀的警报突然响起, 提姆迅速转回电脑前, 屏幕上弹出一连串的红色警示映亮他的脸。
迪克皱起眉, “什么情况?”
“有人触发了韦恩庄园的外围警戒。”
“又是那些利爪?”迪克站直身体,目光沉下来, “我去看看——”
“不。那些利爪已经走了, 我很确定留下来的不是利爪。”提姆喃喃说。
他将画面放大, 庄园外围大门的监控画面之中, 圆润丰满的男人站在那里,一边低头看手里的信,一边扒拉着门扭头往四处看, 像是在找门铃。
迪克:“……你说得对。无意冒犯,但是这个体型看上去确实不太符合利爪的招聘标准。”
另一个摄像头被调用出来,男人的正脸连同他信封上那猫头鹰的标志都清晰可见。识别到人脸数据,系统自动调用命令,庞大的数据流在无数服务器上冲刷而过。
几秒之后,一串信息贴在男人脸旁的屏幕上。
【姓名:王
职业:超凡,魔法师
目击地点:纽约,地下搏击场
危险等级:A】
迪克默默拿起通讯器,“布鲁斯?我们又有新客人了。”
*
王其实不太想接这个单子,他一出现在斗兽场,刚准备锻炼外加赚点钱,戴着面具的怪人就找上他。
甩掉一个又出现一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事
情估计很麻烦。但是——他们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一箱子打开里面全是钞票,这谁顶得住。
养纽约圣殿可是个大开销,没有网络没有电生活实在很难熬,但是要做一套设备又是天价。花钱地方多,法师也难为无米之炊,最穷的时候身上只有200卢布饭都要吃不起,这就是生活。
他唏嘘着把对方递来的箱子塞进法阵,“事先说好,有三件事我不做,不会做的我不做,伤天害理的我不做……”
对方递出来一个手机和一叠合同,——见鬼,还有合同?正规到让王吃惊了。
他翻着那叠合同,隔着远远的电波,男人的声音在扬声器中有如幽冥,“只是一点法术咨询,事成之后会有另一笔款项付你……你还会知道那个法师杀手莫度的下落。”
一不注意,王捏碎手里的笔。
总之按照合同,王直接划拉法阵出现在了韦恩庄园门口。根据中间商的意思,很快会有人来热情接待他。
的确是热情接待。他被热情的黑发蓝眼年轻人按在沙发上,眯着眼的绿眼睛少年端来一杯比中药还黑的饮料,淡淡说了一句“请”就抱臂站在了一边,看他的眼神比起看人更像是看一块待宰的肉。
下一秒另外个少年把那杯子端走,说考虑到亚洲的饮食习惯,或许应该给他来一杯茶……然后茶就被老管家端上来了,然后他手里的合同就被几个年轻人拿走凑在一起看了个遍。
原本这合同就是给他们看的,中间商说只要他们看了合同就懂了。但是怎么有个绿眼睛的熊孩子突然掏出了打火机啊!
“只是普通的纸,会烧坏的——”王不由得放下茶杯制止。
“哦,每个传递密信的人都这样说。”对方朝他扬起下巴。
王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是这个家庭的诡异氛围还是让他有些不安。所有人看他如在打量,像是他常去赚外快的那家斗兽场的观众判断他值得下几个注。但他警觉地看过去时,所有人又都在研究合同或者做自己的事,似乎只是他在多心。
一家之主终于出现,衣冠楚楚面带微笑,总之看上去是这个庄园里最正常的人。
王几乎想要松一口气,“你好,韦恩先生。”
*
当哥谭新闻热烈讨论着森林大爆炸时,遥远地球的另一端,就连卫星地图都未标注的某座城市之中只有风的呼啸。
圣城在戈壁的环绕中静默不语,俯瞰宛如沉睡的巨兽,深蓝色墨水向苍穹泼,就连星光都隐匿,只有稀薄的月光穿透云层,洒在古老的沙色宫殿上。
夜风夹杂着砂砾扑面而来,荒漠寒冷凄清。高举着黑色绸缎包裹着的尸体,赫雷提克独自踏下石阶。
有如月光般明亮的缎面反光中,恶魔之首的面孔干瘪而枯槁。死亡再度降临,让曾经象征无上权威的身体变回了无生机的朽木。
他不看尸体一眼,只是数着布满黄沙的阶数,一路向下。
在地底最深处的宫殿内,得到消息的刺客们早已聚集于此,黑压压一片,亦如鸦群一般寂静无声。赫雷提克垂首自他们之间走过,一路到王座前,每一双眼睛随他的步伐移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脚步和呼吸没有乱上半分。
将雷霄奥古安置在王座之上,他熟练地连接上装置。翠绿色的拉撒路溶液沿着透明的管道流动,最终注入恶魔之首的身体。
生与死的沙漏正在倒转,管壁中幽光溶液照亮了每一张紧绷的面孔,所有刺客都屏住了呼吸,整座宫殿寂静无声。
太安静了,如果恶魔之首当着所有人的面*又*死了一次,这些人会是什么反应?
有一瞬间赫雷提克很期待看到这一幕。他戴着面具,皮肉隔着心,没人发现离恶魔之首最近的人在堂而皇之的走神,内心涌动着黑泥。
时间在此刻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世纪。等赫雷提克已经第几百次想起妹妹,愚弄死神之池终于起了效果。
在刺客们激动的目光中,雷霄奥古的指尖微微颤动,紧接着是胸膛起伏,一头白发重新转黑。沉睡的恶魔苏醒了,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锐利。
“诸位,我已归来。”雷霄奥古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中回荡。
刺客们纷纷单膝跪地,以示最崇高的敬意。赫雷提克扯了扯唇角,也跟着跪了下去。
雷霄奥古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沉浸在他的威严之下。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赫雷提克的身上,微微点头:“我需要回拉撒路之池。赫雷提克,在我恢复期间,清剿利维坦的重任暂由你代理。”
没有人提出异议,所有刺客深知,雷霄奥古的决定从不容置喙。
赫雷提克垂下头,“谨遵您的意愿,主人。”
“都退下吧。”雷霄奥古说。
随着他的宣告结束,刺客们无声而又迅速消散在宫殿的阴影中。巨大的门扉再次合拢,沉重的回响声中,偌大的宫殿只余下恶魔之首一人。
雷霄阖着双目坐在王座上,无数漫长时光在脑海中闪过,第一任惨死的妻子,无数女人和子嗣的脸,在他们活着时他深爱着他们,这爱随着他们的死亡也进入坟墓。他以为已经想不起塔利亚小时候的样子,但在祭坛上的时候,那些画面又一帧帧回来了。他一向把回忆视作无用,可偏偏被抛弃的沙子们又缠上他。
即便如此,再来无数次,他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绿色液体透过管道滋养着身体,身体恢复的舒适感充裕周身。就着冷硬似铁的念头,恶魔之首睡着了。
男人无声走到王座前,刀锋出鞘,乍现的寒光映亮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连接拉撒路之池的管道被斩断了,幽绿色的溶液喷涌而出,淅沥洒落在地面。紧接着是胸口——匕首扎进那颗还未完全修复的心脏,直到连柄都要没入。那手的主人稍稍停顿拔出一寸之后,就着切口重重搅弄,直到把那心脏搅碎。
雷霄奥古的眼睛骤然睁开,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只握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宫殿内只剩下溶液滴落的声音,最终他眼中的光芒凝固为一片死灰,生命的最后一丝火焰终于熄灭。
有人在黑暗中无声笑起来。
他把脸贴在一小束干枯野草上,那草叶已因失水而褪色,在坚硬的。愿望就快要实现了,满含扭曲快意,他低头咬牙切齿着一个名字。
“达米安——”
*
塔米斯睁开眼,今天是崭新的一天。昨晚入睡前她用天气模型计算了今天的日出时间,精确到分钟。这个模型自建立开始还没出错过。她推开窗打算直接从这里跳到楼檐上去,但是在跳出去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门的位置。
门巍然不动。
真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扇门会被谁推开?
摸不着头脑,她跃进黯淡的天色里。
那天之后,这种某地会突然出现某个人的错觉愈发严重,就连任务之中她都忍不住走神。狙击的红点从另外一栋大楼瞄准她,她想着‘到底存不存在某个人’这件事,没来得及按下让大楼爆炸的按钮,结果被敌人一枪崩了脑袋。
她死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她不是刺客吗?为什么要炸大楼?既然可以炸大楼,那要她来做什么任务?
只有没活口目击才可以称作刺杀,搞出炸楼这种声势浩大的动静,任务负责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带着淡淡的不解,她死了。
天国竟是她的房间…等等,按照宗教的说法,她应该下地狱才对吧?
总之有人在房间里叹气,“……不管加入什么变量,只要没有那家伙就会运行崩溃吗?”
啊?
她还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眼前又是一黑。
塔米斯睁开眼,今天是崭新的一天。昨晚入睡前她用天气模型计算了今天的日出时间,精确到分钟。她和【哥哥】约好了要去看日出。
但是等她到了地方,却只见到太阳在山峦下孤单冒出丝缕光芒,房檐空无一人,一封信钉在地面上,龙飞凤舞的字:【临时有任务,离开一段时间,勿念。】
失约了啊,有些失落。
但是……哥哥是这种人吗?塔米斯摸了摸下巴,总觉得有些奇怪。
第154章 是谁 非比寻常的人,最信任的人,最重……
达米安说什么, 塔米斯就信什么。
……一直如此。
但是她没由来地很关注这失约,想要问是什么事让兄长独自离开。
好像有人给了她问询的权利,因此她下意识觉得只要问就能得到回答。
有些人的世界很小, 值得他们在意的事情也太少。对于这种人来说, 疑问一旦产生, 得到确切答案那困惑才会休止。
但很快塔米斯也收到新的任务, 要奔赴雪山之外的远方。繁华世界奔波兜转,奇奇怪怪的任务接踵而来,名为狄奥尼的新队友永远神采奕奕喋喋不休。塔米斯只关注寄出的信件,
但飞回的信鹰永远只带回来一句又一句的搪塞。
后来她不再询问,只是将雪白的信纸垂向火焰, 任由火舌向上肆虐, 余烬火星飘进瞳孔。
不被需要了。
存在意义消失的那一刻, 刀被拿起的那一刻。第不知道多少次游戏崩溃, 世界之外有人睁开眼,再度扶住额头。
冰冷房间几乎一尘不染, 酒神因子睁开眼, 他正坐在窗台上, 倚着窗框支起一只腿。
寒凉山风呼啸着揉乱长发, 放在一旁的纸页也被哗啦啦翻得作响。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密密麻麻布满整页,【普通家庭开局学生路线】【富豪家庭开局纸醉金迷名媛路线】【富豪家庭开局罗宾路线】……【刺客联盟开局接班人路线】。
一页又一页, 一行又一行, 全都都被划去。酒神因子拿起本子翻回最新页, 长吁短叹, 拎笔划掉最下面一行的【刺客联盟开局真实路线第51分支】。
酒神因子第一次知道梦境世界持久运行是这么难的事情。原本他还想速战速决,用梦境替换她原本的记忆,结果一次又一次人生模拟都以崩溃告终。
更难的事情是, ——他无法在她的脑海留下一星半点深刻印象。不管狄奥尼索斯是何身份,在她眼里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客。
终于完全入手了玩具,还以为可以很快把玩具改造成想要的样子,结果没想到惨招滑铁卢。酒神因子不得不以游戏玩家的严谨状态开始做攻略试路线。
最后试验出来一个结果:越切合现实过往,梦境越稳定。而且还必须非要有某些人某些事物的存在不可。
“没有不行,有我又觉得膈应。”酒神因子叹气。
非得要一个哥不可吗。
行。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塔米斯睁开眼,今天是崭新的一天。
不知道为什么醒来的第一瞬间只感到疲倦。她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儿,等明亮的阳光摔进窗户,把室内切分成明显的明暗两半,已经日出了,她终于坐了起来。
一拉开门,塔米斯突然愣住了,一个人坐在门对面的墙脚,从窗户拉长的阳光避开她落进走廊,让她的影子落在那人身上。
他就像只垂头丧气的大狗那样垂头靠在那里,脸完全隐没在晦暗阴影中。受到声音的驱使,那睫毛颤动了几下,最后终于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瞳孔剧烈震颤,他张了张嘴,声音里竟然带着小心翼翼,“塔米?”
塔米斯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但有些愧疚。她本来应该睁开眼就起床的,但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情绪根本不想动弹。哥哥等了她很久吧,都等睡着了(虽然睡在走廊里好像有点奇怪)。
“对不起,哥哥,下次我不会再迟到了。”她只能这样干巴巴的保证。
“……没关系。”
之后是死寂一样的沉默,没有人说话,像是都在等对方先主动说话。奇怪的感觉更浓了,一般兄长是主动的那一方。
注意到她歪了歪头,【哥哥】说,“……那现在去训练吗?”
他顿了一下。“那现在去训练。”
不知为何又重新说了一遍这句话,口气截然不同了,如发号施令,但轻快而又餍足,
这下对味儿了。
塔米斯顺从跟上他,先前升起来的奇怪都抛在身后。
果然是最近太累了吧?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
客厅突然拂过一瞬微风,但激烈讨论的两个人没有发现这一点。
“能量富集不会产生意识,具有意识说明被它被个体意识污染过。既然现在酒神因子占据了躯体,因此我认为可以第一步可以用量子纠缠来解决精神层面上的问题。”扎坦娜眼睛发亮。
“……关于能量意识这个我同意你的观点,不过存在的时间够长,也有一定几率诞生灵智。中国传说记载仙石诞生灵猴,这不是谬悠之说。”王表情严肃,目光灼灼,“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的量子力学理论……”
倚墙站着的达米安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站直身体准备离开,“他们在浪费时间。”
白瓷壶口中茶水蒸汽上浮,把他们的脸氤氲得模糊不清,这是阿尔弗雷德续的第二壶茶。
两位魔法师的学术研讨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魔法理论和科学术语齐飞,仙石灵猴和量子力学想提并论。达米安不相信这个所谓的法师王,但对扎坦娜还是有几分认可,——直到她说出量子纠缠这个词。
父亲的手按在他肩膀上,但没能按住达米安眉眼间翻滚起来的阴郁。其他人都去做其他事了,房间里就剩他们四个人。
“达米安,耐心。”布鲁斯低声说,“蝙蝠洞已经在全力搜寻了。但有个问题我们需要谈谈,关于…”
达米安不想谈问题,“父亲,比起耐心,我更愿意把现在的状态称为浪费时间和坐以待毙。”
他抬高了音量,毫无疑问是故意的。——学术研讨会寂静了一瞬。
他们的量子纠缠讨论已经深入到了如何获得波函数位置和动量表象切换所差的傅里叶变换[1],听上去的确很是扯淡。
扎坦娜轻咳了一声,“这不是浪费时间,了解原理有助于制定计划方案。在微观意义上,元素能量的基础构成和量子纠缠的理论高度重合,——两颗或多颗粒子即使相距遥远,其状态仍然相互关联,所以,在特定情况下两个人的意识可以触发量子纠缠…”
换上了常服的巴里还没踏进门就听到这么可怕的东西,他的脚僵在半空,然后默默原路后退。离开得悄无声息,装作他从来没有来过。
达米安面无表情,布鲁斯微微叹气,扎坦娜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求助望向王。
她一时之间忘记了如何通俗解释量子纠缠和意识链接理论,而这位才认识的法师几句话就能听出来是熟读典籍造诣颇深的大家,显然会擅长通俗阐述学术知识。
在刚才的魔法理论对撞中,两个魔法师之间的关系破冰相当彻底,几乎是一路破穿北冰洋,直接从陌生人变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
现在大多数魔法界人士只关心如何使用魔法,根本不会理会构成魔法的本源。
“总之就是情感能量能够触发魔法元素粒子的量子纠缠连接。”王震声接过话头!
达米安扭头就走。
布鲁斯按住儿子,若有所思地颔首,“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只要条件合适,就可以通过元素粒子连接上塔米的意识,从而判断她现在的位置?”
王挠了挠头,雇主女儿的这名字有点耳熟,他没多想。雇主虽然理解得很快,但是有点偏颇。他摇着头,“实际上没法判断位置——”
啧。达米安本来已经停下脚步,听到这句话转身默默把刀抽出来了。
王眼皮一跳,忙不迭补充,“但是可以帮她夺回身体控制权然后问啊。”
“既然有方案了,那现在还在等什么?”达米安冷冷说,其实他一直在听,基本上明白了这个魔法原理,但原理对他不重要。他已经无法压抑即刻有所行动的欲望。
“等一个有缘人。”王嘟囔着说。
“没错,需要一个对她而言非比寻常的人…她最信任的人。”扎坦娜这时候终于想到怎么解释了,“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当一个人足够想念你就会抵达你的梦境。反过来说也是一样。只要这个人对她足够重要,她的精神世界就会对他敞开大门。”
她的目光在两父子身上打转,布鲁斯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达米安身上。
非比寻常的人。
最信任的人。
最重要的人。
无处安放的躁郁突然寂静了一瞬,达米安抱起肩膀,他沉沉吐出一口气,“那个人就在这儿,开始吧。”
几分钟之后,韦恩庄园的空客房。
准备仪式几乎没花太多时间,达米安在法
阵中央席地而坐,看不出眼底是什么情绪。由数种材料研磨而成颜料绘制出的法阵层层嵌套,覆盖整个房间又将他包围。布鲁斯站在边缘,默不作声看着扎坦娜完成法阵的最后一笔。
“踩上去也不会影响。”王说,反正这法阵的覆盖范围是整个房间,一个是送两个也是送。他说,“你们一起可能还效果好点…”
“……我不够资格。”布鲁斯说。
扎坦娜看到他的唇角垂了下去。
王合起的手掌猛地拉开,耀眼的金光出现在两掌之间,随着动作他手中的阵纹愈发复杂,空气都随之微沉。最后,他豁然将手中的法阵往地上一拍。
随着他的动作,气浪自中心如涟漪向外猛地爆发,那黑色的法阵层层向内亮起金光——
刺眼的光芒让人一阵晕眩,达米安闭上眼。
仿佛掉入深海,所有声音都远去,他正坠入无底海渊。窒息般的宁静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斥力将他推拒。周遭的声音又清晰起来了,他突然听到趔趄的脚步声。
——不对劲。
达米安呼吸一滞,猛然睁开眼。
他还在原地,法阵已经黯淡了下去,扎坦娜正支撑起失去意识倒下的布鲁斯。
达米安:?
与此同时,另一边。
狸猫换太子计划顺利进行,酒神因子终于得空,他刚猫进梦境准备猫猫祟祟观察见缝插针,忽然觉得梦境壁垒被触动了。
他的眉毛扬起来,笑容越扩越大,“诶嘿。”
还真是多亏了离开前突然连起来的梦啊,提醒他要全力防止某个家伙流窜。
他坐在栏杆上开心哼出小调,挑空的天井照亮他脚下的大殿,两个人光中举刀相对而立。短暂的坚持后,刀刃啸叫着划破空气,相击的铮鸣如狂风骤雨,在空旷殿内回荡。
突然之间,一道截然不同的凄厉嚎叫响彻殿内,一只不知道何时窜进来的黑猫缩在大殿柱下,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酒神因子:?
这儿怎么有只猫?
第155章 去哪儿了 希望儿子没事。
哪儿来的猫?
金戈交接声戛然而止, 一时之间大殿里只有幼猫极尖锐的凄厉哀嚎。殿中央,少女后撤几步拉开距离,刀尖垂地, 目光忍不住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瞟。与之对战的少年随之收刀, 目光只落在她身上。
坐在二层的酒神因子直起腰, 狐疑的眼神投下去, 把柱子底下那团炸毛成毛球的玩意儿扫视了一遍又一遍。
也就人形态的一个巴掌大,瞳孔都瞪圆了,靠着殿柱缩成小小一团, 恐惧得真情实意,没人豁得出去这样演吧?
自定义梦境才是酒神因子能够全盘掌握设定的主场。他无法掌控当前第51分支梦境的细节和走向, 因为当前世界绝大部分基于塔米斯本身的经历和潜意识构建, 梦境在现实的基础上野蛮生长。
【经历和潜意识】是构成这个梦境的基石, 酒神因子不能插手干预太多, 一旦偏离她的基础认知,这个世界又会崩溃。他不想开启第52次梦境重启。
因此他选择伪装成支流, 潜移默化汇进这奔涌的记忆长河。
——但这河波涛汹涌, 潜意识把一些不成事件的零碎片段往场景中随意飘洒。前五十次分支剧情中出现过不少偶发事件, 什么大地震导致山脉崩塌、石滩一夜之间开遍野花、所有的积雪都在顷刻之间融化。
出现一只黑猫已经是最微小可控的情况了。
这万里高山之上的圣殿或许某一天的确出现过一只黑色幼猫, 也可能是把在其他地方看到幼猫的经历贴在了这里。
但在这时候,更有可能的猜测是:
他只拦住了达米安, 没拦住其他什么东西。
酒神因子眯起眼。
*
刀尖正在朝那瑟瑟发抖的黑色幼猫逼近。
刀锋上的寒光近到咫尺时, 幼猫察觉到了危险, 瘦骨嶙峋的脊背猛然弓起, 缩成针尖的瞳孔紧紧盯着那寒光,喉咙里也发出了恐惧和威胁混杂的低吼。
刀尖挑起猫的下巴,陷进下巴斑驳黯淡的皮毛, 塔米斯歪了歪头。“……豹子?”
海拔数千米的雪峰,生命贫瘠如同嶙峋峭壁。能看到动物真的很稀奇……更稀奇的是,这是只黑色的豹子,而黑豹只分布于亚洲南部、阿拉伯半岛和非洲。
【哥哥】跟着她走近,但在落后她一步的位置,他莫名停顿一下之后才走到她的身边。
两个人并肩而立,他的目光在她侧脸上停驻,而后才将视线落在那两股战战但竭力硬撑的毛茸茸幼豹身上。
“迷路了吧。”他望向尽头的殿门。
那门开敞着一条缝,凌冽的风夹杂着雪花飞涌而进,很快就被殿内稍暖的空气融化,在缝前的地面泼出湿痕。
一串梅花般的脚印也从那里蔓延进来。
“黑化病的雪豹…可能是被抛弃了。”看着豹子的脸和胡须,她低声说。
这个海拔的猫科动物分布只有雪豹,一些动物会抛弃患病个体,这只格外黑的幼豹或许是因为黑化病而被雪豹母亲遗弃了。
……黑化病变异雪豹,从未设想过的病症和种族组合。塔米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在这个世界上异常是不被容许的,因而人要伪装成一切如常,生命才能存续下去。但爱和真实已经死去,毫无意义的存续已使人成为行走的坟墓。——这个突然出现的念头把塔米斯镇住了。
在她微微呆愣的时候,从二楼跳下的人悄无声息落到他们身边,【哥哥】猛然挥出去的刀僵在半空,被刀指着的青年穿着刺客服,比他们要高一些,没有戴面具,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和猩红色瞳孔在寒凉的空气里显露无疑。
看都没看刀的主人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青年很自来熟地朝塔米斯‘哟’了一声。
这是打招呼的意思。
一旁的【哥哥】脸色不太好看,但握着的刀垂了下去。——塔米斯心里的违和更严重了。
“……狄奥尼索斯。”塔米斯从记忆里挖出青年的名字。
她对狄奥尼有模糊的印象,同为复制体,这个人总是会突然出现在任何地方。
“这猫我带出去了。”青年拎起幼豹的后颈皮,在幼豹的咆哮和挣扎里朝他们笑嘻嘻地晃了晃。
看着幼豹那不正常的黑色皮毛,塔米斯心里一动,“……你要把它带去哪里?”
“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咯。”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这里不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来的地方。”
“……”塔米斯把想留下这只豹子的话吞进喉咙。
他拎着剧烈挣扎的豹子哼着歌离开了,把两个人扔在身后。他们以为他们说话的声音足够低,但酒神因子还是能够听见。
“狄奥尼,酒神?这个名字的复制体…啧。”
“嗯?怎么了哥哥…你认识很多复制体吗?”
“——不,没有。继续训练吧。”
转移话题了。
酒神因子钻出门缝,几乎笑出声。
这就是为什么要把赫雷提克拉进来,这个可怜的家伙太明白达米安是什么样子,也太识时务了,他会忽视掉一切问题,全心全意扮演好【哥哥】这个角色,还不会越雷池一步。
殿门外是一片苍茫的白色,风雪正在肆虐。酒神因子关上大门,拎着那豹子往风雪中走了几步。
宫殿前方,一大片建筑群依山崖而建,用连廊在岩壁上连成一片,再远的位置都隐约淹没在看不见边界的苍茫白色里。
梦境的主角看不见的地方,当然是一片空白。
酒神因子耸耸肩,他把那只还在挣扎的豹子拎到面前,仔细端详它。黯淡的黑色绒毛和湿漉漉的鼻尖,这只豹子细节太丰富了,这也是酒神因子产生怀疑的原因。
咔的一声,幼豹的头不自然地垂下去,四肢停止挣扎。
把尸体随便扔在地上,酒神因子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化作巨鹰一头扎进风雪里。
他要把这梦境巡逻一圈,防止真的有讨厌的家伙钻了进来。
在鹰的身影消失后不久,穿着刺客服的男人从宫殿侧方的廊柱后探出头,雪地上那小小的尸体就像是白纸上的一个逗点。
那尸体渐渐透明下去,在地上消失了。
跳进宫殿的窗户,布鲁斯贴着二层的连廊向前。
他抿着唇,心情很复杂,他没想过他竟然也是被容许进入的人之一。
殿内接二连三响起的战斗声让他略感忧虑,进入这里之后他没有看到达米安,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扎坦娜事先提点过,精神世界有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偷渡进来后,只要根据这个世界宿主的规则行事,就很容易瞒天过海。
这里显然是刺客联盟的一处据点,达米安应该很熟悉。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稍微一定。
希望儿子没事。
在进入这个世界后他在探索中已经发现了数条规则,比如会被自动安排身份、比如尸体会自动消失。但最重要的一条是——
酒神因子在这里不是全知全能,否则刚才就应该发现他了。
刀剑相接的声音渐歇,终于他跨出层层曲折的通道,来到了最靠近天井层的半片走廊。
殿内,少年少女已经结束了战斗,两个人站在武器架边,达米安正把长刀往上面放。
布鲁斯瞳孔一缩,没想到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跳下去落在殿内,刚想张嘴说些什么,但二人回头看了一眼他之后,毫无异样地离开了,就像他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布鲁斯猛然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他们身前的武器架上,陈列的长刀短剑们个个都反着寒光,光面把这座大殿切成数片装点在刀身上。每一片刀身都倒映出不同身影,儿子的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和笑容,女儿默不作声地听着,以及……穿着刺客服的男人如同被模糊笔刷擦去的脸。
布鲁斯的表情沉了下去,这是他的倒影。这也是规则之一?外来者的面孔会被模糊不清。
无论如何——
……这个【达米安】绝对不是他的儿子。
达米安去哪儿了?
*
韦恩庄园。
布鲁斯的身体躺在地上,盖着被子躺得非常安详。阿尔弗雷德征询了法师们的意见,得知被子不会影响法术效果之后,很欣慰地拿来了一床被子和地垫。“很高兴老爷再度拥有婴儿般的睡眠。”
达米安很想说这和睡眠没什么关系,但是,算了,现在和潘尼沃斯说这些没意义。
更要紧的是——
达米安面无表情。
他看向扎坦娜,“量子纠缠?”
扎坦娜轻咳一声,往下拉了拉帽檐遮住眼睛。
目光转向王,“意识链接?”
王恨不得把脸全部塞进手里没有他巴掌大的茶杯。
扎坦娜试图提出一个观点,她很委婉地说,“既然布鲁斯进去了,说明我们的理论和操作没有问题。”
王一拍大腿,“对啊!这显然是你自己的问题嘛!”
扎坦娜的眼角疯狂抽搐,“住口,王,你这样是在直说他不重要。这样挑拨兄妹关系是会出现家庭纷争的,而B的家庭问题已经够多了!”
达米安臭着脸出现在王背后,王忙不迭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以和体型不符的灵活姿态跃出原地,“说实话没错啊!而且比起家庭纷争我觉得我更有可能先被纷争掉啊!”
“那你还不快住嘴!”扎坦娜忍不住捂脸。
“够了!”达米安怒喝,表情黑如锅底,语气阴森恨不得马上把不靠谱的活宝立地处刑,“——我和她之间的联结毋庸置疑,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我觉得是…”王小声说。
没理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达米安继续说下去,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是他没能进入精神世界的关键,“我明明感觉到已经触碰到了那个世界的壁垒,但是有什么东西把我挡回去了。”
两个法师对视了一眼。
“听上去有点像是触发了计算机防火墙。”王说,“你之前是不是进去过那里?”
达米安一愣,他响起那个妹妹像碎光一般消失的梦,“我…有梦到过她。”
“应该是双向梦,那就没错了。”扎坦娜说,“因为你已经进去过一次,所以酒神因子已经识别了你的存在,把你挡在了外面。”
“这种双向精神联结肯定不止一次吧。”王突然说,“一次不至于识别得这么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的无心的话造成了怎么样的风暴。
达米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他低着头,再抬起脸时,身上涌动着的急躁不安彻底消失了。
“作为这方面的专家,你们一定有绕过这层识别的其他办法。”他声音异常平静,注视着扎坦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无论会付出什么,我一定要去救她。”
第156章 (有增修)你在梦里 抢我的身份,现实……
新的任务指派地点是一座小城。猫, 城里到处都是猫。
黏糊糊毛茸茸的小家伙们满街都是,在路上绕着她的腿,甚至在他们暂时驻地的房子里。但塔米斯总觉得她又看到那只黑色幼豹, 藏在猫群里, 像是悄无声息地在跟踪他们。
怎么可能呢?横跨了这么多公里的距离。
但她确实看到它了, 还看到更多奇怪的动物。胸口被针刺穿的猫, 长着两个头颅的蛇。和黑化病雪豹一样,是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的生物。
它们一路跟随,在她的周围静静看着她, 像是送葬的死神。但她走近时它们又消失不见。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塔米斯又分心了。
在战斗时候分心是大忌,敌人的子弹又直直冲着她的头来了, 弹道在空气中拖拽出长长的痕迹, 可以想象在零点几秒之后, 她的头又会开花。
等等, 为什么她要说又?
她一愣。
二次分心,死亡的结果似乎已经注定。
酒神因子捂住脸, 不太敢继续看下去了。尽管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看了无数次, 但每每想到又要花心思费力搭建新的梦境, 心中就不免有些悲痛。
时间就是魔力啊!
不是他不想救, 子弹出膛的那一刻他就知晓了,这是他无法插手的死亡事件, 和之前的50次死亡一样。如同奥丁的冈格尼尔, 这柄枪在投掷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锁定了敌人的命运:死亡。
她的梦里遍布冈格尼尔, 就好像命运女神纺织的时候在每个路口都留下必死之途。酒神因子不信命运, 在梦里他就是命运!但一腔豪情壮志在这妞的记忆迷宫里快被磨平了,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更加沮丧。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和她那两傻哥就是拿破仑,注定要在她这滑铁卢里跪上一遭, 真是见鬼的铁克星啊。
然而,酒神因子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赫雷提克扑挡在塔米斯面前,与此同时,无数柄飞镖飞速而来,其中一枚成功切断子弹的弹道。清脆的一声叮响,子弹和飞镖双双弹飞。
酒神因子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向投掷出飞镖的地方,那边竟然是好几个刺客NPC,先前它们都藏在窗帘、后面躲在透风口里。眼瞧形势不对就纷纷冲了出来,其中一个扔了飞镖,其他两个人把开枪的人前后捅了个透心凉,正默默往尸体上倒化尸水。——刺客联盟处理暗杀尸体的一贯套路。
这些梦境自然生成的背景板NPC存在的意义单单只是为了填充事件和场景。它们都没有脸,面容模糊不清,但陷入梦境的人不觉得这有问题。酒神因子也把这当成分辨外来者的重要方式。
现在房间里的刺客都是赫雷提克带出来的手下,酒神因子本来还寻思这家伙是不是膨胀了,好大的官威。谁能想到自然生成的NPC竟然能如此有用。
酒神因子热烈鼓掌,决定下次也
给自己整点,“好!好好好!”
赫雷提克默默看向他。
“没事,你们继续。”酒神因子豪气千云的大手一挥,溜出门外。现在他知道这个梦境要如何维持走向了,要出去搞一下攻略。
不管是因为引入了赫雷提克还是因为场内存在自然生成的NPC,只要能切断冈格尼尔就行。
他已经在谋划下次开局要不要直接载入这个存档点开始,既然一命通关不现实,那还是多搞点存档。
更重要的是,——现在离他想要的那个事件节点已经很近了。
酒神因子没有注意到,有个背景板NPC悄无声息跟上了他,看到他消失在原地后,才默不作声地返回。
与此同时……
达米安皱起眉头。
这栋建筑的玻璃窗倒映出他现在的身体,身高斐然,刺客服勒着都能看出体格强壮,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好身体。更棒的地方是脸的位置模糊一片。
他完全不想知道现在他是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连摸都不想摸一下。
扎坦娜说绕过防火墙需要借用其他相似的精神波段,这句话让他本能的感觉不太舒服。
他追问什么样的人能称作“相似”,扎坦娜又用了一个比喻,“就像是52赫兹的鲸鱼的同伴…比那要好的是,虽然可能现实里不存在,但是我们可以把它捏造出来。”
或许她觉得是个很浪漫的比喻,但达米安露出了恶心的表情。
现在这身体让他想起某个家伙。
啧。更不舒服了。
更糟糕的是……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猫,到处都是猫。窗檐上、树丛里,呆板而又无声地凝视着他。这栋楼的红砖墙异常眼熟,那些猫是他见过的那些死去的精灵,他来过这里,差点永远失去她。
他又回到了这里。
……她在这里。
一切场景都像是那晚上的复刻重演。
这个念头让达米安又惊又怒,酒神因子到底要做什么?!
他冲进大楼。
*
房间里,塔米斯盯着地上的几枚四角手里剑,又有些出神。
预判如此精准,完美用小小的飞镖挡住子弹,这是玩飞镖的高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飞镖应该是另一种形状。于是又忍不住往后面扔出飞镖的位置看。
赫雷提克带着浓重的怒气在耳边响起,“你差点就中弹了。”
他掰正妹妹的脸,没注意到后面那个扔出飞镖的刺客正在往这边。
谁会注意无关紧要的下属?他的心思全在她身上。
就算清楚知道这是在梦里,他也抑制不住心慌的愤怒。或者说正因为知道这是梦,所以才更加恐惧。——梦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妹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总觉得只有这时候他才真的存在于她的世界里,“……对不起。我想其他事情分心了。”
很诚恳的道歉了,而后欲言又止,想把头低下去,但是因为他的手束着,看上去像是把脸埋进他掌心。赫雷提克心软下去,但一时之间更大的惶恐席卷而来。
他再度意识到一件事情:塔米不需要他,是他需要她。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什么事情这么重要,比你的生命还重要?”
“……生命很重要吗?”
“活下去才能得到一切。你比我更明白这件事情,你这样赋予过一个人的生命。”他低声说。
看到她略微困惑的表情,赫雷提克旋即意识到他说得太多了,脸上泛起有些苦涩的笑容,他认真地说,“总之,要活下去,塔米。”
“但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哥哥。”她轻声说。
赫雷提克的表情淡了下去,“别说胡话了,塔米,当然是真的,为什么要怀疑这个世界,难道你觉得我是虚假的吗?”
他抓着那只手贴上他的额头,带着她顺着鼻梁一路抚摸下去,最后让那只手停留在他的脸颊。
他眷恋这点虚假的温度,尽管比不上真正的存在,但他仍以最忠诚信徒的姿态虔敬将她奉上神座。他那时非常低,低进尘埃里。可偏偏她埋下一颗种子,于是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可他是人,所以避不开人的劣根性,私心蠢蠢欲动,巨大野兽张嘴要把他吞噬。
“……抱歉,哥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轻声说,“最近好像一切都很奇怪。”
“那些都是错觉,你只是太没有安全感了,塔米。”赫雷提克回答她,斩钉截铁。
让那只手仍停留在脸颊上,同时他握起她另一只手,十指交叉着握紧了,“别多心。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我会永远陪着你。”
——轰!
门被突然踹开了,闯进来的青年杀气四溢,目光狠狠钉死在赫雷提克握着的手上。
他拔刀朝着那手直劈而来,扑上去的刺客们甚至没有一合之力,赫雷提克高高跃起迎向他的攻击,双刀相接,火花四溅。
来人几近咬牙切齿,看不清脸,但能感受到其身上散发出的暴怒杀意,“还真敢胡言乱语啊,冒牌货!”
“哪里来的疯狗在这里乱吠。”赫雷提克表情阴沉。
双刀相接,两个人冷冷对视。
这冒牌货有种熟悉的感觉,但达米安理都懒得理,他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妹妹身上。
“这个世界当然是假的,塔米,别被不三不四的人骗了。你现在在梦里。”
妹妹握着刀,说不好是想上来砍谁,看上去有点狐疑,“……你是谁?”
赫雷提克得意的笑起来。
达米安被这话气得脑子一嗡,“——我是谁?!我才是你哥!这冒牌货知道你房间里的种的什么花吗?估计连你喜欢植物都不知道。”
“闭嘴——”赫雷提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怒吼压过他的声音,“没脸的东西在这儿大放什么厥词!”
“抢了我脸和身份的冒牌货还真敢说啊!那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达米安冷冷一笑。
塔米斯陷入沉思,“所以我房间种的什么花?”
她没有在想梦不梦的事情,而是——
这种语气,这种姿态,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涌上来。
她现在是房间里最淡定的人……之一。身后站了个看不清楚的刺客,像个沉默寡言的保镖,刚才没跟着一起扑过去阻止入侵者。但是目光一直在打架的两个人身上打转,总觉得有些欲言又止。
赫雷提克:“。”
这话他没法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塔米,不要听这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他只是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达米安的笑容很冷,这冒牌货显然被抓住七寸答不出来,所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所以塔米最喜欢的那盆花叫什么?有些人不会连她的房间都没进去过吧?嗯?”
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冷,轻蔑和不屑从喉咙里满溢,“把梦当真,抢我的身份…这一切只会让你看上去更加可悲。冒牌货,你的现实是有多失败啊?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现实?”
“——找死!”赫雷提克的表情扭曲了,刀锋带着凌厉的杀气划破空气,如同狂风骤雨般袭向达米安,直取喉咙处要害。
“怎么,无法反驳气急败坏了?”避开袭来的刀光,达米安扭头看她,声音很得意,“毡毛雪莲。——要是答错了那可不是我的问题。你说过一次,我就记住了。没去查证过。”
什么人才能把她很久之前说的一句话都记住呢。
妹妹看着他们叹了口气,“……哥哥,别打了。”
不知道是在叫哪个哥哥,但两个都觉得是在叫自己,跟注了鸡血一样打得更难舍难分了。
两个人的刀光剑影映进塔米斯的眼睛。
——这里不是现实,这样一切怪异之处就都说得通了。
一直没有对上位置的拼图终于完整拼上去。但是更多的拼图乱成一团。
……她要去验证一些东西。
她若有所思地推开窗户,一跃而下。既然房间没人理她,那她就自己去。
达米安注意到了这一幕,瞳孔一缩。他想要冲过去跟上。然而赫雷提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冷笑着加快了攻势,刀锋缠斗得达米安无法脱身。
“就连在梦里你都要和我抢…呵…呵哈哈哈…”赫雷提克笑得疯狂,脸上布满狰狞之色,“为什么你就不能去死呢,达米安,你怎么就不能去死?!”
塔米斯不在,毒蛇终于掀开獠牙。
这下达米安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冒牌货熟悉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也在这儿。
他的脸色跟着阴沉下来,“啧,赫雷提克,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第157章 阴魂不散 很好,不愧是你。
静观其变的计划完全被突然出现的达米安扰乱了, 布鲁斯现在只有随机应变,并且希望儿子能稍微拖住一下不知何时会回来的酒神因子。
跟着塔米的足迹,布鲁斯跳下窗台, 一瞬之间被眼前一幕钉住了脚步。
惨白的天色之下, 无数扭曲的动物
将这栋楼环环包围了。长着双头人脸的蛇, 无数条腿的鹰, 胸口被穿刺而过但还能行动的猫在它们之中是最普通的动物。
它们站在围墙上,落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卧在铁艺长椅上, 藏在灌木丛里,包围了小楼, 黑压压的一大片。见他跳下楼, 无数幽绿色的瞳孔折射着诡异的光, 死死黏在了他的方向。
这个世界除了三个主人公外, 其余的人都模糊一片,可偏偏动物的脸都异常清晰。放在这些异化动物身上, 清晰是一种残忍。
但他现在只在想一件事情。——塔米去哪儿了?她遇到这些怪物了吗?
它们在缓缓靠近, 刮擦窸窣的杂音像是老旧的留声机坏道在鸣唱。
布鲁斯把手里剑握紧了, 在这时候不合时宜的怀念起多功能的蝙蝠镖。当然他也知道, 这时候没什么好挑剔的,有武器用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刺客联盟惯用的这些武器他也如臂所指。
内圈的怪物们高高跃起朝他扑过来, 尖利的爪牙和血盆大口狰狞得荒诞。他压低身子刚准备迎敌, 一辆摩托车带着油门加速的轰鸣越过他的头顶。
砰!
一个漂亮的甩尾, 那些怪物被车身砸飞了出去。没过一会儿那摩托车回转停在他身边。驾驶员扭头打量了他几眼,碧绿色的眼睛很认真的看,像是近视的人极力要看清楚眼前的物体。
但最后她只得出了一个结果, “……不是哥哥。”
这个结果似乎是她现在唯一需要确认的事情。
先前在楼上,她已经认出了达米安。布鲁斯以为她已经恢复记忆了,他终于开口说话,和现实别无二致的声音,“是我。”
正打算离开的塔米斯一顿,侧头看他,“你哪位?”
布鲁斯:“。”
好扎心的反应,让他都哽了一下。在说和不说之间仅做了零点一秒不到的犹豫,“你父亲。”
塔米斯面无表情,碧绿色的眼睛却眯起来了,目光变得挑剔,像是在打量菜市里一块被挂出来的肉,而家长正打算掏钱买下它,总之是那种评判价值的目光。绝对不是看父亲的眼神。
这反应当真是越来越心梗,再度怀念起那个像小猫那样温顺的女儿的第一秒,布鲁斯强行切断多余的情绪。
他略过现在的话题,“达米安没有骗你,这里是你的梦,或者说精神世界。你现在记得些什么?关于现实,或者关于这些东西?”
似乎终于在看不清的迷雾之中败下阵来,塔米斯眨了眨眼睛,“……只知道这不是现实,我好像…哥哥才和我结束冷战?另外,准确的说,你是哥哥的父亲。所以母亲为什么选择你作为父亲?”
真是个好问题,布鲁斯叹气,“——家庭问题以后我们有时间慢慢解释。”
被击飞的那些怪物又从地上爬过来了。她扫了它们一眼,伸手就要拔刀,但布鲁斯伸手阻止了她。“别动手,这些东西会复活。关于它们,你有什么头绪吗?”
“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它们都不是正常世界会有的生物。”塔米斯说,遥遥望着墙角底下那只幼豹,“……所以是来提醒我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吧,或许。”
最远处坐在地上的黑色幼豹,它对这场围攻的兴趣不大,正缩在墙角底下瑟瑟发抖。好像它一直这样惊恐,在所有场景里的第一反应都是在找个能依靠的地方缩成一团。
布鲁斯说,“先前我亲眼看见酒神因子杀掉了它。那个叫狄奥尼的东西。——你要当心他,他是造成这场梦的罪魁祸首。”
“别以为你是父亲就能教我做事,哥哥还没有承认你的身份。”她冷冷说,瞪了他半秒之后败下阵来,像是妥协,“……算了。上来。”
摩托车的轰鸣几乎是刮起一阵狂风,车头一路撞开任何阻碍,在路过那只黑豹时,塔米斯甚至下腰把它捞了起来,随手扔给身后的人。
车头撞开公寓的铁艺大门,一路冲进虚假但美丽的靛青暮色里,怪物们涌出来在他们身后追逐,像是在进行一场盛大逃亡。
坐在孩子的摩托车后座,这可是相当新奇的体验。布鲁斯抱着那只黑豹,出乎意料,这小家伙在他手里之后就没那么恐惧了,只是扒拉着他的衣服。
场景一路后退,呼啸的风声里,布鲁斯不得不抬高声音,“你要找这个世界的边界?!但这个世界对你而言可能是没有边界的。你到哪里,它就生成哪里!”
“……我找边界做什么。”塔米斯说。
她在附近的一处加油站停下了车,向布鲁斯伸手。
循着她目光的落点,布鲁斯低头看向怀里,幼豹也抬头看着他。
看着幼豹眯起的绿色眼睛,布鲁斯突然想起来——所有的怪物,瞳孔都是绿色。
……是他多心了吗?
布鲁斯现在怀疑这豹子可能没这么简单了,但还是识相的把幼豹递给她,看着她把小豹子搂进怀里。——依旧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塔米斯目光在四处搜寻,最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场中停着的那辆油罐车,说话时看都不看布鲁斯一眼。“确认一件事情。你和哥哥在这里死了不会真正死掉吧?”
布鲁斯:“……”
明白塔米要做什么了,他谨慎地说,“别这样做,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是你的精神,现在无法确定这是否会对你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塔米斯的口气很淡。但是……
“如果我死了…”她突然扭过头看他,声音变轻了,“可不可以帮我对哥哥说对不起呢?我不该说让他把我的尸体埋在流石滩下面之类的话。”
这会儿她突然从杀伐果断、说话都淬了冰的刺客变成他熟悉的那个女孩了,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所有的锋锐都收了起来,像是露出肚皮的刺猬。
那个开关是达米安或者死。
布鲁斯一时之间喉咙发紧,他不希望那个开关是后者,“……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会像其他复制体那样被哥哥杀死的吧。”她说,“所以只能想到拜托哥哥处理尸体的事情…但哥哥听到时候很困扰吧,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一般都是直接丢下尸体不管。”
这话背后代表着的血腥意味让布鲁斯说不出话了,一块巨石沉沉压在心上。可这时候必须要让自己说出点什么来,就算是在梦里,他也认真向她保证,“你会活下去。”
“可人总是会死的,不被杀死也会死在其他原因里……所以被哥哥杀死其实也不错。”她轻声说,下巴搁在幼豹的头顶,幼豹安静乖巧的由她抱着,就像是小女孩抱着她的毛绒玩具。
可是作为刺客,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办法拥有一只这样的毛绒玩具吧?从小到大一直陪伴她的只有刀剑和她的哥哥,哦,还有雪山。连绵不断的山脉,终年不化的积雪。这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了。
所以她甘愿被达米安杀死,所以她才这么想被埋在流石滩下面。对于一个没拥有过什么东西的女孩,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终结。
*
血淅淅沥沥地洒了一地,满墙都是泼溅的红痕。这世界还挺有真实感,达米安深深吸气,铁锈味儿完全压住了房间樟木的苦涩。
但一想到这里如此真实或许是因为她对那夜刻骨铭心,达米安就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赫雷提克躺在地上,达米安一脚踩上他的胸口,得到了更加杀气四溢的眼神。达米安不由得冷笑,对着和自己现实世界中完全一模一样的脸,他也毫不留情下了狠手。
刀狠狠钉进赫雷提克的胸口,直到嵌入地板。
达米安低头冷冷看他,“你怎么到这儿的?”
赫雷提克眼神恶狠狠得像是要咬下他的肉,他的回答
只有一句话,“我会杀了你。”
多么滑稽,达米安简直想要笑出声,“我本来想建议你去做梦,这样实现得更快。但现在梦里都没成功…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他抽出长刀,挥舞之后墙上又增添一抹喷溅的血痕。
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留他无用。
所以为什么赫雷提克光明正大的在这儿,不会是因为塔米在想他吧?
心情更糟了。
达米安转身一脚踹向身后的房门,轰然破碎的木门碎屑飞溅。烟尘之中,长刀准准扎向门外之人的胸口。
那人握住刀锋,力度收紧,指缝中却没有任何血淌下,刀锋对于他而言似乎并不存在。
青年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赫雷提克渐渐化作光点消失的尸体上。
“很好,很好,不愧是你。一来就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他咬牙切齿地说着,脸上的笑容明媚得像是雪地的尸体,带着非人之物般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这话说得他们好像认识似的,达米安不由得端详他,斜眉飞鬓,黑发红眼,看上去岁数介乎他和赫雷提克之间。很明显,又是个复制体。
好,棒极了,心头那点火气越燃越旺。达米安面无表情,“妈的,随便什么复制体都有脸,但我没有?”
“别拿那东西和我相提并论。”酒神因子的杀气要是能作刀,现在被他盯着的人已经是刺猬了,“达米安,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魂不散?”
第158章 不配活着 与过去唯一的参照点和支点。……
*
达米安压根没听这东西后面在呱呱呱说些什么, 从第一句开始他就知道这人是谁了。任由刀的末端还被酒神因子握在手里,他毫不犹豫抄出匕首反手朝酒神因子划过去。
呼啸的破风声带着愤怒抹过酒神因子的脖颈,但丝毫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匕首就像是从空气中划过。
“这个世界不欢迎你, 你还强挤进来。非要这么死皮赖脸?”酒神因子摸了摸脖子。
刚才的那一刀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挠痒。
显然这东西又在玩低劣的把戏, 不是随便就能杀死。达米安后撤拉开距离, 退回房间紧盯他,警惕而又暴怒,“你这家伙…把塔米还给我!”
隔着破碎的门扉, 两个人对视了。达米安的身后,房间的窗户大开, 靛紫色的暮色正在急速转化为铅黑。
“还?你用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这话让微笑重新回到酒神因子的脸上, 刚照面时的气急败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凭什么认为她属于你?是因为‘原体’对复制体们的生杀予夺大权, 还是刺客联盟的权势?”
“别用语言陷阱来套我。”达米安冷冷说,“你这种虚无的东西不会理解什么是家人。”
“哇, 家人。”酒神因子扬起眉毛, 唇角浮现的笑意更浓了, 满是嘲讽, “你在说你么?活在血脉荫蔽下的可怜虫,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以为可以做到一切。但实际上——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甚至就那样让她去死……这样看来你登场得还真是恰到好处。”
酒神因子踏进房间, 他张开双臂, 用夸张的咏叹调饱含恶意地咏唱,“就在这栋房子,就在这个房间。噢达米安, 今晚上你又要来刺穿那个小女孩了吗?”
达米安怒火被彻底点燃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这家伙……”
他猛然上前,然而挥过去的刀锋再度从酒神因子的身体中穿过,仿佛他只是空气中的幻影。
酒神因子慢悠悠地踱步,视他为无物,“塔米斯选择留在这里,不是因为被我困在这里,而是因为她厌倦了与你们为伍,和你们在一起对她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啊。她需要的不是只会伤害她的兄长,也不是对她摇尾巴的蠢狗,而是一个能够真正理解她的人。”
……哈。
挑衅很成功,愤怒膨胀到极致,刺寒入骨的怒火之中,达米安反而进入了超脱的清明,他突然笑起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么?你是真恨我啊,酒神因子。费尽心思把我挡在外面,那为什么不在这个梦里把我抹除掉?”
酒神因子收敛了笑容,他被戳到痛处了,“闭嘴。”
“还是说你这样做了,但是没能成功?在今…那晚上之前,她一直和我在一起。你没有成功,所以在这里弄出可笑的替身。”达米安笑起来了。
赫雷提克的尸体彻底消失,在这个梦境里他的面容一寸寸清晰。达米安一字一顿地说,“这个梦里有我,她选择的是我,不是你!”
可能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但还是选择和我在一起。
“闭嘴闭嘴闭嘴!”酒神因子暴怒了,在自己主场中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面上一片狠厉之色。
下一秒,他瞬间出现在达米安面前,甚至无法看清他的动作,轰一声巨响,达米安被狠狠砸到窗台上,唇角渗出血。
但他毫不在意,眺望房间里的一切继续说下去,“把一切重演一遍…怎么?想当救世主?”
酒神因子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力度大得下一秒就要把他的喉咙折断,显然对这张嘴气得极狠了。
而达米安只是冷冷和他对视,每个词都说得艰难但还是要说,唇角泛着笑,“你配吗?”
酒神因子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她总会忘记你…你们在现实里的一分钟够我改造她一百次……等成功的那天,我会看着她亲手为你带来终结。”
达米安的回答只有一句,“就继续做你这春秋大梦吧。”
酒神因子手下力度松开,这个世界最好的地方是什么?就连痛感都是那么真实。他压着达米安,手撑在窗台上他的脸边,刀在手里甩了个刀花。
在即将朝那可恶的脸扎下去的瞬间。窗外的黑暗世界一瞬之间亮如白昼!巨大的爆炸让城市在火光中熊熊燃烧,塔米斯随手把汽油桶扔在一边,在地面抬头仰望他们。
火光簇拥着她,舔舐裙摆上的血迹。温暖的橙色火焰也把那些想要朝她靠近的动物们隔开了。
她淡淡问,“酒神因子,你在做什么?”
这个称呼让酒神因子沉默片刻,恢复记忆了?他还没来得及对达米安做什么,塔米斯就抬起了枪口。一声枪响,那双闪动着冷嘲的眼睛愕然灰暗下去,整具尸体很快也化作虚无。
这个世界终于又剩他们二人了。站在窗台上,酒神因子深深叹着气,“我不明白,现实的那些东西就这么重要吗?”
“……算了。别回答我。”他放弃这个问题的答案。
下一秒,他出现在塔米斯身边,伸手拥抱同时,匕首从后胸扎进她的心脏。
光点一寸寸从怀中升起,世界一片片破碎。酒神因子看着那些属于她的光点,伸手去握,但光消失在指缝。
他低声说,“下次我不会再留情了。”
*
韦恩庄园。
布鲁斯在比对梦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扎坦娜从一本漂浮的法术书中抬起头,建议他不要白费功夫。
“梦境时间是事件性的,算这个没有意义。可能一秒能过去三四个事件,可能十几分钟一直停留在某个事件里。”她低下头继续在书里找那个根据梦境定位现实的法阵。“即便按照达米安所说,梦境事件是按照他们经历的复刻,也不能免俗这一点。”
客厅真是少有的乱糟糟,写满了文字或者扭曲图案的A4纸撒了一地,把所有人包围。
提姆在图纸包围圈外停下脚步,目光从两父子的表情上掠过,布鲁斯表情很差,达米安则一直在——笑?
他把疑问先压在心底,扎坦娜的话让他敏锐察觉到了一些问题,“……为什么是现实的复刻?一般而言,人类的梦都是天马行空的混乱场景吧?”
他才做完蝙蝠系统的监测提醒,上来看看这里的进展如何,顺便观察卡玛泰姬法师看能不能获得一些超凡方面的情报。
——他本来想调用卫星在那段时间里的所有图像数据,试图找到酒神因子离开的一些蛛丝马迹,但是一无所获,风暴虽然很快就消散,但大火被雨扑灭后的浓烟遮住了所有画面。
“好问题!”王也在那一圈图纸法阵里盘腿而坐,他一拍大腿,“我不知道。”
……那您知道什么呢请问?
提姆微笑,“怎么会呢王先生,别谦虚了,虽然我们远在哥谭,但您的光荣事迹在哥谭的上流圈子中简直是如雷贯耳,大家提起您时都会尊称一句您大师。”
迪克低声问旁边的布鲁斯,“真的假的?”
达米安不知道为什么离开梦境之后心情一直很好的样子,他们三个人正站在一起,于是掀起嘴唇,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回答,“德雷克明显在胡说,这你也信?”
但王真的会信,他有些羞怯,轻咳了一声还整了整衣领,老神在在地开始分析起来,“根据现实经历捏造的梦境自成逻辑体系,它最大优势是稳定,方便结合潜意识……你们说那个酒神是想改造她,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在这期间可以把某种念头或者规则植入她的脑子里,就像洗脑但要比那稳固,醒过来之后所有的记忆都是真实的,因为的确经历过。”
提姆一边点头一边恭维,“原来如此,不愧是您啊王先生,您对这种事的处理经验真是丰富啊。”
“诶哪里哪里,也就做过几件类似的,完事了有时间我和你说……”
两个人居然就这样搭上了话。迪克:“……”
他现在知道提姆说那句话的原因了,不愧是你啊提姆。
而布鲁斯在想另一件事情。
他经历的事件碎片比达米安要多,因此很轻易得出一个结论,“……每个事件碎片都有达米安,所以你是她与过去唯一的参照点和支点。”
“盟友的夸赞没有任何意义,敌人的针对才是最大的奖章。”达米安抱着肩膀,神采飞扬有如春风拂面。
“你是怎么退出梦境的,达米安?”布鲁斯冷不丁问。
达米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那你呢,父亲?你醒得比我早。”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布鲁斯离开房间,达米安面无表情跟上去。
走廊的落地窗正对着一片新整的草坪,布鲁斯站在窗前。现实已是深夜,一整扇窗户的光落在绿叶上,裹进晶莹的露珠,在光滑的平面上倒映出他的影子。
“梦里的那个人,是赫雷提克还是其他复制体。”扭头面对走来的儿子,他问。
达米安眼睛微眯,灯光落进他的碧瞳,森然如狼。他不在乎父亲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但是。
“……你在关注一个冒牌货,父亲。”
“而你在避而不谈,儿子。”布鲁斯转过身。
隔着走廊的数米距离,他们遥遥相对,走廊的顶灯往地面晕染,光可鉴人的地板映出他们都没有表情的脸。
“他们不值得一提。”
“达米安。”布鲁斯严肃加重了语气。
“事实就是如此。”达米安冷冷说,“父亲,这件事上我不会听从您的任何建议乃至命令,我不会容忍任何挑战我地位的同血残次品存在,他们不配活下去——”
而布鲁斯只说了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你所谓的不配存活者的一员?”
第159章 分头行动 真高兴一来就看到我的儿子学……
和父亲的这场谈话, 对达米安的打击比塔米说不愿意回雪山还要大。
深夜的虫鸣格外轻盈,远处深黑的橡树树冠在夜空下轻轻摇动。达米安独自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深黑的夜色只想着一句话, 妹妹一直在误会他。
夜寒露重的走廊之间灯光惨白一片, 深红手工地毯遮盖脚步声, 越过会客厅镶以金箔的深木色重门。达米安只想着一件事情, 是他没把话说清楚。
他自出生就背负着了自大击晕了头,一心觉得一切都会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发展。即便骤然遭受苦难,也认为是他一时大意。他从来没有为别人考虑过, 从来不知道曾经的那些话和举动对于妹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从不说痛也从不求助,达米安从来未曾想过。他觉得稀疏平常的话语, 对于妹妹而言或许不啻于一种凌迟的痛苦。
达米安踏入房间的时候, 遁入她界的法阵又布置好了, 法师们正在教布鲁斯制造克制非现实造物的阵法。按照他们的说法, 法阵在梦里布下去能够削弱困住酒神因子,剩下的就要交给格斗技巧和梦境主人对外来者的态度了。
如果现实里也能用这个阵法困住它, 效果会更好。——但是所有人都现在找不到她在哪里。
听到这话, 达米安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他们, 目光旋即落到那魔法阵上。
王顺便在研究能不能在短时间里教给这阔佬一招半式。
他问起对方有没有学过几招, 满脸都写着不谙世事、女儿失踪就是我遇到过最离奇之事的公子哥略微沉吟,然后王得到‘略懂一些拳脚’这个答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的扎坦娜突然别过了脸, 但这番回答让王更担心他们能不能打过那什么酒神因子了, ——现场不会变得像是小学生互扯头花一样无力吧?
“……绝对不会。”扎坦娜以她的家世保证。
“唉武术这种东西还是得经年累月练起来, 现在教也没法教。”王突然有些感慨, “说起来以前在喜马拉雅山那会儿我们还有个外聘的刺客小朋友当教习,和你女儿还是一个名字……”
喜马拉雅山,刺客, 一个名。布鲁斯:“……有没有可能那就是我女儿?”
王:“……啊?”
关于为什么富翁会惹上魔法造物这件事突然就说得通了,王一时语塞,说不出话,但转念一想情况还是挺乐观,他摇着头感叹,“行…行……反正实在打不过你们就像上个梦那样和她套套近乎,和她说你跟超人似的能上天遁地之类的……唯心就是这点好,她要是真信你,你在她的世界里就是无所不能啊。”
“……前提是能够找到她,酒神因子已经对我们有所防备了。”布鲁斯说,他看向儿子。
达米安站在理他很远靠近门边的位置,倚着墙一言不发,也没有看任何一个人,目光落在法阵上,兴许是在默记,也可能是在想其他事情。
布鲁斯以为这距离是因为刚才那番谈话,喉头滚动,最后只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气音。
有些事必须要自己想明白,旁人说再多都无用。
法师们忙忙碌碌,阿尔弗雷德又来续了好几次茶,他一直表现得镇定自若,但爱他的人明白老人从未放下忧心忡忡。但是岁月艺术造就出的技艺让他明白,何时应以何种姿态面对正在发生的一
切。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布鲁斯终于有正大的理由出声,让达米安从沉郁混着深思的状态中脱离,“有什么问题吗?达米安。”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没有的话就该开始了。
“……当然,父亲。”达米安仍然站在那里,只不过把靠着墙的姿态变成站立,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作下了什么决定。
布鲁斯莫名心里一跳,在法阵腾然而起的金光中,他豁然站起来,“达米安,你要做——”
达米安已经退出法阵的范围,他说,“分头行动,父亲。”
法阵起效,布鲁斯的眼睛闭上了,地上的光芒也随之消失。达米安几步上前撑住父亲的身体,让他平稳躺在地上,随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要迈出门外。
扎坦娜看到这一幕简直是惊了,还没来得及拦住他,达米安骤然停下了脚步。
随着金色束带高跟鞋在门口站定,长至小腿的希腊风白色长裙停止逶迤摆动,安静乖帖垂下腿边。女人单手叉腰,金色臂环熠熠生辉。
看着达米安,她翡翠色的眼睛眯起——
“真高兴,一来就看到我的儿子学会了临阵脱逃。”
“你恢复得不错,但你的定义谬妄无稽,母亲。”受到如此严厉指控,达米安神色如常,“只是分头行动,我要去找塔米,——我知道她在哪里。”
扎坦娜和王:“嗯……嗯???”
*
黑暗的死寂深不见底。在这虚无之中,遥远尽头出现的亮光恍如从天上坠落的星星。
那星星向她砸过来,世界霎时间亮如白昼。
*
喘着粗气醒来,塔米斯的第一反应是四下摸索手边的刀,但只摸到了厚重的玻璃壁。冷而坚硬的光滑玻璃不带任何阻力,将她的手滑走,她险些摔倒。——摔,她是站着的?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她这时才发现竟身处一处培养舱之中,灯柱明亮刺眼,而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但她为什么在这里?她记得——不,什么都不记得。只有头痛欲裂。
双手撑上玻璃柱,她把额头也贴上去,希望藉此汲取冰冷用以降温,或者往上撞。不管是什么办法都好,只要能停止这种疼痛。
走到她对面的人抬起眼,隔着玻璃与她对视,促狭地眯着红色的眼睛。他穿着一身黑色刺客服,短斗篷下的紧身衣勾勒出劲瘦的腰腹。这个人的样子……玻璃没有产生作用,这个人让头更痛了。
“嗨。”青年说,唇角浮起的微笑恶劣又掺杂怜悯。他也抬起手,两只手隔着玻璃相贴,掌纹严丝合缝,“你是在找这个吗?”
什么?她没来得及疑惑,无数记忆碎片一瞬之间汹涌而来,将发胀的头脑淹没。
刺耳的惨叫在玻璃柱内回荡,好几秒之后,塔米斯才在空白的思绪中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哀嚎。无数片自相矛盾的记忆,但最后都以死亡为终结…荒诞怪异的记忆搭载上过山车前仆后继朝她猛撞过来。她被击沉了。
“我是……”她喃喃说。
“不,你什么都不是。”酒神因子看着她,轻描淡写,就像是在玩弄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蚂蚁,“你只是复制体们记忆的容器,真正的你已经死了。”
青年笑着转身,塔米斯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他们两似乎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活物了,他一走就把所有的声音都带走。
容器…我是容器。
大厅的灯随着他的离去渐渐点亮。放眼望去,无数行培养舱的构成的方形矩阵摆满了整个大厅,密密麻麻就像是点阵纸上铺开的小点,她所处的培养舱不过是其中渺小的一个。
培养舱中从底部渐渐充盈绿色的液体,不祥的颜色,本能抵触着这东西。她怔怔看着对面的培养仓,光裸的人在绿色的培养液中沉浮,裂开头颅中央吐出的舌头隔着玻璃舔上她的影子。
它在看着她,分开而暴突的眼睛呆呆映出她的影子,就像是在看某种新奇的事物。
脑子里又闪过好多记忆,复制体们从这样的液体中诞生…怪物,她也会变成怪物么?
无法思考。液体已经漫过塔米斯蜷起的脚趾,没过小腿,爬上紧绷的腰腹……她开始害怕了。
“别走…别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心跳在胸膛凶猛跳动,她握紧的拳头砸上玻璃,砰砰作响之下玻璃终于如蛛网开裂。
满池液体哗啦啦推挤她冲出破口,在白瓷的地面汹涌推出淡绿色的水痕。塔米斯几乎顾不得满地的玻璃碴,踉跄着朝那个人的背影跑去。
看着她打碎玻璃,那怪物学习试探着,最后用舌头把玻璃戳碎了,就像铅笔戳开一页纸。它四肢着地摔在地上,刚出生那样的小狗那样不太熟练地晃悠悠小跑跟上她。
像是知道她追出来了,他在不远处的位置停下脚步,回身看她,“害怕了么,那就快过来,来我这里。”
塔米斯从两侧的培养舱中间穿过。
溺水的人会抓住能触及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颗稻草……曾经浮木不曾出现在她身边,现在有了。
可这一段路似乎隔了非常远的距离,她但始终没有跑过去,反倒是两侧的培养柱随着她的奔跑而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
灌了铅的腿让塔米斯不得不停下脚步,她僵硬低下头……脚下,她的影子被拥挤的阴影吞噬。
“——”她朝伸出的手淹没在黑暗里。
酒神因子站在那里,看着她被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掩埋,似是咀嚼的声音夹杂着她带着哭腔的抽泣。不管再如何成长,一回到这里,塔米斯就又变成那个小女孩了。
她走出了那两个房间,但从来没走出过这里。看似已经愈合的疤痕之下,肉一刻也没停止过腐烂,连带着活下去的意义一并烂穿**。
她只认为自己是个容器,在她最无助的这时候成为她的支柱吧,——只要朝她伸出手。
没有那些碍事的家伙,这个女孩马上是你的了。
酒神因子知道她现已身处崩溃和绝望中间,欣赏着她的垂死挣扎,他带着蛊惑的声音是实验室里唯一清晰的声音,“来吧,祈求我……现在只有我能救你。”
第160章 它的终结 死了的酒神因子才是好因子。
酒神因子差一点就要握住那只手了。
嘭——!!!
上空侑然传出一声巨响, 酒神因子猛地抬头。这里的一切完全是那座实验室的复刻,整片天花板由无数砖灯拼合,构成一片宛如白日的巨大平面。但在下一秒, 黑暗豁然破开白日。
猎猎风声中一个人和万千碎片一齐从天而降, 披风展开如黑暗展翼!酒神因子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消失了。
改良后的法阵让布鲁斯在梦境中能够保持自我认知的模样, 于是现如今他穿着蝙蝠侠的战甲和面具。
他直直落向那堆垒成山的怪物, 牙关咬得死紧。何等的弗兰肯斯坦之群啊,深浅不一的皮肤盖不住其下跳动的肌肉和血管结构,重叠在一起如同血肉堆成的巨山。
他听到里面传来的啜泣了……他弄丢的那个小女孩, 他从没听到过她这么外放的恐惧和痛苦。好像被全世界抛弃。
“我来了——”的声音传递到了吗?他希望她能够听到,好知道她不是一个人。但下一秒, 他的希望落空。酒神因子恨恨看着他, 几乎是暴怒地挥手, 梦境随他的指挥侑然变换。
布鲁斯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 世界暗下去。他落在空无一物的地面,单手撑地看向周围。
黑暗, 放眼望去只有黑暗。一时间寂静一片, 头顶破洞放出光线, 只点亮下方他周围咫尺几米的距离。他置身于光明之中, 周围的黑暗恍如黑洞般吸收了所有光线。白色变成黑色,原本暗着的地方变为唯一的光明, 就像是照片的反相。
骤然落空的一切并未引起慌乱, 反倒把布鲁斯心中的沉郁愤怒搅动得沸腾升起。
……呵。
他站起身, 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怎么,酒神因子,你在害怕我?”
“激将法对我没用, 蝙蝠侠。”酒神因子不耐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明明设下阻挡,但不速之客又出现在这里。接二连三的意外,敌人接连不断的挑衅,酒神因子失去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耐心。
“是吗?但这里可不是这样告诉我的。一会儿不见你就变成胆小鬼了吗?甚至连露面都不敢了?”布鲁斯扯了扯唇角。
在黑暗中,布鲁斯朝他声音响起的方向走,但光仍在他的头顶,映在地上宛如蝙蝠形状。好像他是置身于舞台的演员,聚光灯一直追着他。
也正因为此,在聚光灯下他脸上那嘲讽的笑意和轻蔑不屑更明显了。多么熟悉的姿态啊,就连口气都那么相似,成功让酒神因子想起另一个人。
愤怒堆积出的炸药桶一瞬之间被成功点燃引信,酒神因子怒极反笑,“呀,对你们来说是一会儿,但我和塔米可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啊。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一切就都要结束了,她会彻底成为我的玩具 ,而你甚至无法找到我。”
男人的脸沉下来,拳头捏得嘎吱作响,酒神因子满意了。
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酒神因子甫一击掌,轻佻地笑起来,“但谁让我太念旧呢。蝙蝠侠,我亲爱的蝙蝠侠,你知道有段时间她有多恨你吗,这让我一度觉得你是个还不错的家伙。因为这点交情,我要给你一张绝世仅有的舞台剧票……以她的诞生开始,直到亲自把自己交到我手上作为谢幕。”
“这个故事的确需要一个见证者,回去之后和你儿子抱在一起为你们的失败痛哭流涕吧。”他冷冷说。
随着最后一个词语的尾音轰然落下,入目所至的一切都亮起。布鲁斯仍身处实验室中,灯光把四周密密麻麻如矩阵般放射状排列的培养槽点亮,每个都有几乎三四米的高度。
他置身于此,像是身处于科技的冰冷森林。这是刚才的地方,但是最关键的几个人都消失了。
布鲁斯面无表情提脚向前走,这时候不需要任何表情,只要行动。矩阵望不见尽头,索性他也不需要找到尽头。只要就地取材摆下一些东西。
玻璃碎片,这里最多的就是这东西。
在他两侧,一些培养舱破碎了,来自不同腔体的淡绿液体淌了一地,掺着玻璃碴交织在一起。完好的那些暗着,看不清其内的任何东西。
布鲁斯蹲下身,拾起一些碎片。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有些玻璃都呈爆破状分布,显然是自内向外炸开;但更多的碎片安静地堆在舱下……有些东西有些是自己从里面跑出来的。
那些血肉巨怪,他仅看了几秒就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诞生。”牙关咬紧这个词,他霍然转身,一拳砸在旁边那台培养舱的操作台上。
照明按钮启动了,舱内置灯点亮灯柱,也照亮了胸腔向下没有任何骨头、只有内脏拖拽着肠子在淡色液体中缓缓沉浮的尸体。
不,那不是尸体,它还活着,骤然亮起的灯把它惊醒了,没有任何须发的惨白头颅上,那双浮肿的眼皮上抬,睁开,死鱼一般的绿色眼睛望向他。
布鲁斯有一瞬间没有呼吸,眼前的一幕像是有块陨石突然把他击沉了。
噔,噔,噔——
像是触发了连锁反应,无数培养舱以他为中心依次亮起。相似的面容,不同的破碎,一些腔室里只有肢体在搅动。绝非自然产生的畸形种们陈列在这里,像是一场博物展览。
培养槽里的生物们隔着玻璃望向他,置身于这里,他才是那个值得参观的东西。被布鲁斯亲手点亮的培养舱里,那浮肿的脸紧紧贴上玻璃壁,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布鲁斯继续向前走。
这是最后一处了。扎坦娜和王说,布置完成后酒神因子就会出现在法阵之中,真正能够切实接触的血肉之躯。
“别误会,和我可没什么关系。这些都是刺客联盟搞出来的东西,现实里可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我复现给你看,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啊。”酒神因子懒洋洋的声音自空传来。
无数玻璃柱在他的声音下生出蛛网般的裂纹,寸寸碎裂。
他清了清嗓子,用着舞台剧旁白那样的浮华腔调说,“啊,瞧,那是谁,一个闯入怪物巢穴的外来者,前来‘拯救’他的女儿……却尚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他的女儿又是什——嗯?”
他的声音染上愕然,有什么超出他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布鲁斯知道那是什么,法阵起效了。
他避开汹涌奔腾而出的液体和向他扑来的怪物,朝着一个方向猛扑过去。
酒神因子自空跌落在地,布鲁斯一拳砸上那张看上去有几分熟悉的脸,他冷冷说,“我知道你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酒神因子被这一拳重力揍得别过了脸,吐出一口血来。他瞪着那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血,手指动了动。随后,那天使一般的脸上挂着的恶毒微笑凝固了。
这片空间已经不再回应他的控制。
咀嚼着头一次尝到的血腥味,他的表情阴沉下来,咬着牙冷笑,“你以为只有你有后手么?”
布鲁斯仰起头,无数的畸形种腾空跃起正朝他们扑来。他一个翻滚离开原地。畸形种们落地时避开了酒神因子的位置,视躺着的他如无物。
它们缓缓转过身。真是一些奇怪的脸啊,脸歪嘴斜像是儿童的粗糙简笔画,哪里有人类的下身长着章鱼版的触手用吸盘蠕动,抑或是上身多出其他手臂?比起人它们更像是怪物,不,这就是怪物,因人类肆意践踏伦理道德而生的怪物。
泛着嗜血凶光的绿眼看过来,让布鲁斯沸腾的岩浆在心间越涌越烈。
酒神因子在它们后面站起身。忽然之间,一段绝不属于布鲁斯的记忆涌进他的脑海。
依旧是这件实验室,但灯盏破碎忽明忽暗,让满地的尸体和血都闪烁在光影里,是这些畸形体的尸体,扑过来又被他挥出的刀切开咽喉。他低下头,滴落在地的血迹被清澈的眼泪震荡,在血泊的反光里,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女儿的脸。
这是她曾经的记忆。
他顿住了。
从这反应里酒神因子知道了,他不甘地啧了一声,“只有这个能力有效了吗……呵。”
“下得去手吗?布鲁斯,塔米已经在现实里杀死它们的**了,你要把它们的意识也都磨灭吗?”酒神因子说,虽然他竭力想要维持云淡风轻的语气,但杀意和羞恼的光还是从眼睛里射出来,“这些可都是……你的孩子啊。”
布鲁斯深深吸了口气。
他没有说话,但是在他吐气的瞬间,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单凭人类的视觉甚至无法捕捉到他动作的残影。酒神因子瞳孔一缩,原以为刚才的一番话能让蝙蝠侠有所动摇,但他错了。
酒神因子开始憎恶有形的躯体了。他被困在身体里就如同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和战斗经验的蝙蝠侠抗衡。
仅仅一个呼吸,布鲁斯就绕开畸形体出现在他身后,密集的拳头如雨点般砸下!酒神因子被逼迫得连连后退。中间怪物们扑上布鲁斯的身体,留下数道抓挠或者撕咬的伤痕,但仅仅只是阻挠了他数秒,最后的结果都是被布鲁斯击退或者甩出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咬紧了就不会松口:酒神因子。
搏斗不是酒神因子的强项,一旦失去魔法,他什么都不是,只能抬起手如沙包一般挨揍。
这是一边倒的战斗,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可能性。
酒神因子飞出去,一连撞穿好几个营养槽的玻璃,最后倒在废液和玻璃的碎渣里。
他举起手挡在身前,看向布鲁斯,脸上露出半分不谙世事的恐惧和茫然。这时候他突然很像那个孩子…他本身就长着介乎达米安和塔米斯之间的脸,雌雄莫辨得像个天使。布鲁斯心里一颤。
这时候酒神因子终于不嘴硬了,声音也变得楚楚可怜起来,虚弱而哀求 。“别…别杀我……对不起…我只是想要朋友…大家被塔米杀掉之后,塔米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布鲁斯俯身下来,猛然要砸向他面门的拳头停住了,“‘大家’是什么?”
酒神因子环视了一圈追上来的畸变体们,“就是它们,和一群没有思维的同类在一起很可怕,我只是不想这样下去了…放过我,我知道错了,我会和塔米好好相处的,求求你。”
他躺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布鲁斯的披风角。
布鲁斯反腿踢飞扑上来如猴子一般娇小灵活的畸变体,低下头看酒神因子。
这话中所指的意思已经可以称得上明示了。
布鲁斯沉默片刻。他缓缓地蹲下身,抓住酒神因子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一丝得逞的希望从酒神因子的眼中掠过,得意和恼恨才刚刚升起,就凝固在瞳孔——一记重拳骤然击中他的胸口,被击中的部位直接塌了下去,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来。
对于人类的躯体来说,这基本上就等于生命的终结了。他现在是人类,无疑会因此死去。
还以为能够逃过一劫,酒神因子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你……”
布鲁斯站起身,冷冷看着他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么?”
“……呵。”
酒神因子脸上矫揉做作的可怜终于消失了,即将死去,但他却断断续续嗬嗬笑起来,“好,很好……但是,你切断我对这片地方的控制,猜猜没有我的控制,那些只有本能的没脑子怪物会对她做什么?她会被撕成碎片。”
布鲁斯听到这话转身就走,第一步竟然被他狠狠拽停了脚步。
这会儿酒神因子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又吐出一口血,脸上泛起愉悦的笑容,“你已经迟了……我没有输,她最后还是会陪着我…最后握住她手的那个人,还是我。”
与此同时,布鲁斯脑子里挤进酒神因子最后故意泄露出来的记忆。
………它故意要让他看见这个,要让他知道没能握住那只手。
宽阔的碧蓝色的海面波涛壮阔,一艘游艇停泊在码头前,走过来的塔利亚比印象中要年轻得多,塔利亚朝‘她’伸出手。
“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有些困惑。
“意思是——如果你把手放上来,就是选择跟我走。什么都不做,那就是拒绝。”
过了好一会儿,一只要幼嫩得多的手掌才搭了上去,惨白得仿佛从未照射过阳光。
“是,主人。”
“是母亲,我不想再纠正第三次。”
“……是,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