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富户添油加醋, 足足诉了半个时辰的苦。
裴杼从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到面无表情,最后甚至不耐烦起来。说了那么多, 无非还是因为自己利益受损,少了几百个奴隶罢了。
乌力吉不能接受裴杼一直掌控黄龙府, 若今后真要由幽州人管理,至少应该给他们换一个。乌力吉自己告完状,还指着外头的几个富商对太府寺卿道:“倘若大人不信, 外头这些人均能作证!”
他说的是汉文,外头胡人们听得一知半解, 直到有人给他们翻译了一遍, 众人才意识到自己被坑了。除了几个仍不明情况的傻蛋,剩下看热闹的无不是腿脚一软,立马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只是过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可没真准备与裴大人为敌!
这个乌力吉, 作何要害他们?
太府寺卿笑了两声:“看来,他们不愿意为你作证。”
乌力吉指天发誓:“大人, 方才我所言之事没有一件是假的,只是城中百姓迫于裴大人威慑, 惧怕幽州数万兵卒,因而不敢站出来指证罢了。裴大人的确在黄龙府等处大肆敛财, 又拉拢穷苦百姓,甚至鼓励百姓入伍,假以时日, 北边一带恐怕只知裴杼不知皇帝陛下了,如此做派,其心可诛啊!”
“放肆!”太府寺卿神色一厉。他能够容忍此人胡说八道, 但绝对不能容忍他将事情牵扯到陛下头上。裴杼若真有贰心,陛下头一个不能容他,又岂会故意派他来这儿敷衍了事?陛下打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无非还是将裴杼当做自己人,有心维护一二。
太府寺卿跟齐霆是一条心,他断然不会放任陛下的钱袋子被污蔑。
乌力吉被吓了一跳,但又不想前功尽弃,于是梗着脖子道:“还请大人明察!”
裴杼都有些佩服他了,胡说八道竟然还说到点子上,着实能耐不小。裴杼办的这些事的确是为以后造反铺路,但这话说出来谁信呢?满朝文武,比他忠心的恐怕没几个吧,试问谁能舍得这么给齐霆塞钱?他父皇母后应当都做不到这个份儿上,他裴杼,便是齐霆的再生父母!
裴杼看向太府寺卿,轻描淡写道:“那就查一查吧。”
太府寺卿不置可否。
乌力吉总算是得见曙光,险些喜极而泣,他做到了,就知道但凡将事情闹大总有效果。只要梁国朝廷愿意彻查,肯定能查出些苗头来,他偏就不信了,裴杼在东胡做的这些事情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管?!
若是能让裴杼下台,那他就不亏。若是再叫裴杼被砍头,那便是血赚!
查是查了,但是最终查出来的是乌力吉曾经打死过人,还因家中奴隶被放走一事对裴杼心生怨恨,常在外说裴杼的是非。
告状也不看看自己尾巴扫清了没,真是愚不可及。太府寺卿也不想管这些糟心事,揣着裴杼给的贿赂,已经准备启程出发。他在黄龙府待了这几天虽然也舒坦,全程吃吃喝喝,再象征性打探一下东胡还有前线的消息,但此地风土人情与京城相去甚远,太府寺卿很有些水土不服,迫切地想要回程。
尽管裴杼再三挽留,太府寺卿还是拒绝了:“黄龙府是何情况我已查明,来日定会一一禀告陛下,还裴大人一份清白。”
至于这个拎不清的富商,太府寺卿昨儿便带人抄了他的家,裴杼也十分有眼力地默许他将对方的钱财全部揽进自己兜里。打北边走了一趟,太府寺卿家底都丰裕了不少,真是个肥差。倘若下回再有人弹劾裴大人,他希望陛下还让他当钦差。
裴杼上道,太府寺卿也不能不给面子:“此人罪大恶极,便交与裴大人处置吧,无需再向上禀告。”
第一次见识到梁国官场人情世故的乌力吉,几近绝望,他根本理解不了事情为何会演变到今天这一步?这个太府寺卿不是朝廷的人吗,还是个钦差,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裴杼在东胡的地盘收割人心?他们真就不担心裴杼会造反吗?显然裴杼已经有了造反的实力。
偌大的幽州,将近七万的精兵,还有泰城、黄龙府这些地方数以万计的穷苦百姓都站在裴杼身后。只要裴杼振臂一呼,这些傻子是立马就会蜂拥而至,梁国朝廷为何就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诚然,乌力吉是因为裴杼放了他的奴隶心存恨意,但他对裴杼的指控却都是真的,谁忠谁奸,早已一目了然。
可惜他始终叫不醒装睡的人。乌力吉不服,还想嚷嚷着裴杼要造反,却被眼疾手快的沈璎一掌拍晕,叫人拖了下去。
再次醒来后,乌力吉听闻那位钦差大人已经离开了,而他则被带到裴杼跟前,等候发落。
裴杼抱着胳膊,慢悠悠地问道:“说吧,喜欢砍头还是流放?”
那毫不在意的语气,仿佛在问今天是吃鱼还是吃鸡。
乌力吉慌了,但还是极力稳住了情绪:“我无罪,即便杀了几个奴隶那也是数年前的事。那会儿按照东胡法律,我不用负任何责任。哪怕如今黄龙府用了梁国的新律法,也不该追溯从前的事。”
裴杼说过,如今一切按律办事,是以对方提出这一点后裴杼并没有反驳,反而靠在椅子上,散漫地问道:“那你可知依照梁国律,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乌力吉一脸呆滞。
他没想过。
裴杼嗤笑一声,就这点口才还准备将他的军?
他也不准备将这人灭口,乌力吉不是恨自己将他的奴隶全都放走,抢了他的私产么?这么舍不得自己从前的奴隶,裴杼于是就有了主意:“就让他跟已被改了户籍的百姓住在一块儿吧,无偿劳作二十年,也算是为黄龙府做贡献了。”
乌力吉瞪大了眼睛,疯狂挣扎。
他不能去!
裴杼补充:“千万看紧了,别叫他给逃了。”
唐放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谁跑了他都不会跑。”
说完一把将乌力吉揪了起来,跟拎小鸡仔一样拎出去了。
凭这点本事就想绊倒他们裴大人,真是痴人说梦,不过也正因为他不自量力,正好再次震慑几个城里的富商呢。
乌力吉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他是将从前那些奴隶看做自己的家财,同为财产,奴隶跟珠宝毕竟是不一样的,珠宝适合珍藏,奴隶只能使唤,乌力吉从前使唤那些奴隶可一点没心疼,恨不得让他们不眠不休为自己劳作挣钱。如今落到他们手里,焉能有好日子过?
裴杼还让他在城外劳作二十年,乌力至担心自己极有可能连两年都活不了!
乌力吉的离开无声无息,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即便亲近者听说之后也就只唏嘘了一下,觉得对方好日子过多了,纯粹是想找死。是什么让他觉得幽州那位裴大人好对付的?脑子被驴给踢了吧。
又一日,前线传来消息,说是江舟等人正在有序推进,哪怕不能再入冬之前歼灭东胡,至少也能将他们围死。
王廷一带的人不进不出,里面的粮食又够他们吃多久呢?早晚是要投降的。
海都大汗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年轻时征战疆场,鲜有败绩,只有他围别人的,别人哪有资格来围剿他们?
这一切都要算在他这不争气的大儿子头上。从前有多器重长子,如今便有多嫌弃,若不是顾念对方还是自己的血脉,海都大汗恨不得砍了这不争气的东西。
塔伦在王廷的地位急转直下,起初二王子还能幸灾乐祸,但后来情况逐渐严峻,他也笑不出来了。
王廷派过去的勇士,竟没有一人能反制那位江铁牛,更可怕的是,在这江铁牛的带领之下,幽州军进步神速,一日比一日勇猛。除前锋军军外,后面的那一批幽州军原本装备平平,但是自从跟他们交战之后,陆续捡着他们这边的兵器、盔甲、马具装备一新,如今装备是一点不输他们。
几次交手后,东胡内部甚至开始畏惧幽州军队,不敢与之正面敌对。那群人就像是土匪一样,什么都要扒下来往自己身上穿。
而二王子这边的海山也没能从西骨族手里讨到好,被区区一个西骨族打得节节败退,更兼有周边几个被东胡欺负过的小部落也开始反攻,想要报曾经的仇。
东胡忽然之间腹背受敌,进退维谷,朝中大臣从一开始的主张对敌,到如今已经准备求和了。
海都大汗尚在犹豫,从前可都是梁国求着议和的,如今反过来求他们,实在是面上无光。
最后还是二王子劝了海都大汗下定决心:“父汗,如今议和还有一线生机,倘若真由着他们打进了王廷,咱们便要灭国了。”
人心已散,他们没办法跟当初的幽州人一样誓死守城。
“父汗,联合西北那边的诸部族,共同给梁国施压吧。”
海都大汗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不同意也没办法,他已年迈,上不了战场,况且即便他还有余力,海都大汗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一定能战胜幽州。那个江铁牛……海都大汗听起来也有些怵得慌。
东胡的国书送往京城时,太府寺卿已经抵达京城,并且狠狠地将裴杼夸了一番,着力说明其一心为朝廷着想,费心治理黄龙府等地,绝无二心。只是因为手段过硬,所以百姓中难免有些非议,尤其是当地的富商,简直对裴杼恨之入骨。
齐霆听来却觉得甚好,若是裴杼手段了得,他还真得怀疑对方是否会拥兵自重。但若是裴杼得罪了富商,那便没有这份顾虑了。在齐霆心里,东胡的富商大抵跟梁国这些世家大族相仿,在地方上话语权极重,这些人同裴杼相互制约,地方上才能相对稳固。
已经到手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吐出来,齐霆当即下旨,将黄龙府一带划为燕州,隶属河北道治下,并安排了一批新科进士前去治理。
与此同时,张戚等人也在默默行动,准备分一杯羹。对于齐霆堂而皇之给裴杼谋利这件事,张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燕州不全是裴杼的人手就行。燕州的地不值钱,人口他们也不在意,真正让他们眼馋的是商路,是人脉。
而齐霆肯给裴杼这份恩典,也是因为太府寺卿又替裴杼带来了一批钱物进宫。黄龙府的富贵比之苇甸、泰城更甚,裴杼甚至写信过来,让齐霆早做准备,赶紧派一批人过来接替这群富商,好延续东胡与邻国的生意。
他这一心为君的做派,极大取悦了齐霆,到此时,齐霆对裴杼的信任也达到了顶峰。
消息传到裴杼跟前,他也说不上有多惊喜,北边这块地方划入河北道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往京城送的可都是真金白银,那么多的钱换北边这些地盘,齐霆也没亏。
北地的胡人对于他们突然变成了梁国子民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只知道,今后还得听裴大人的,那仿佛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既然燕州归裴杼管,以后他插手这边的内务也就更加名正言顺。
又过了些日子,齐霆终于收到了东胡求和的文书。天知道齐霆这日有多得意,别看东胡拉着西北其他部族,半是求和半是威胁,但这威胁毫无震慑之力。都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愿意帮他们?东胡必死无疑,梁国窝囊了这么久,难得彻底打赢了一次,怎能轻易退兵?
齐霆洋洋得意地将这封国书烧给先帝,好让先帝知晓,自己即将为梁国开疆扩土,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他不输梁国先代任何一任皇帝。
从太庙中出来后,齐霆一路兴致都不错,甚至叫来太府寺卿还有几个心腹一块儿,打听起了前线的事:“你先前说,前线被提及最多的将领叫什么名字?”
太府寺卿立马道:“回陛下,那人名叫江铁牛。”
这名字并不是他从裴杼口中听到的,裴杼似乎不大喜欢提及前线的将领,尤其忌讳领兵作战之人,他还是从胡人口中才打听到这个名号。
“江铁牛……”齐霆神色恍然,这个江姓不好,让他想起了不愉快的事,不过铁牛这名字倒是冲淡了他对江姓的厌恶。如此憨厚的名字,想来会是位耿直之人。
刑部尚书却奇道:“原来河北道也有个江铁牛。”
齐霆不解:“难道还有别人叫这个名?”
第142章 怀疑
发觉周围一静, 刑部尚书才懊恼自己嘴快,明知那人曾是陛下的心腹大患,却偏要提及。这下可好, 众人都望向他,刑部尚书只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 平阳侯本名就叫江铁牛。”
闻言,太府寺卿等人恨不得将脑袋缩回地缝里去。见过坑人的,没见过这么坑人的, 方才气氛多好,愣是被他这一句话给消磨干净了。
齐霆也是脸色扭曲了一瞬, 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那人已经死了,再也没有谁会威胁到他的皇位。不过维持许久的好心情到底荡然无存,齐霆只是冷淡地问了一句:“他不是叫江舟吗?”
刑部尚书半垂着脑袋,很想给自己的嘴来几巴掌:“那是王太傅给他改的名字, 他本名就叫江铁牛。”
众人更是怒瞪刑部尚书,提江舟也就算了, 还敢提曾经的王太傅!虽然陛下依旧保留王绰太傅的尊荣,但此人早已经被陛下厌弃, 且听闻路上还遭遇不测,尸骨无存, 提起来多晦气?
王太傅在朝时可谓简在帝心,但他落马后,从前跟他有所交集的大臣迅速与其划清界限, 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提这名字。
刑部尚书承受着四面八方的谴责,可他也十分无奈,毕竟这就是事实。那会儿平阳侯因沈将时的死同王太傅都要恩断义绝了, 但其实二人从前私交还是不错的,平阳侯也是因为王太傅举荐才开始为陛下办事。
可以说,陛下从前夺嫡的班子能筹建起来,全靠王太傅。哪怕王太傅已经死了,这份功劳都不能磨灭。不过鉴于陛下对王太傅深恶痛绝,刑部尚书还是昧着良心说道:“这二人从前关系亲厚,可见早就勾结在一块,亏得陛下明察秋毫才将这二人一网打尽。”
齐霆只是冷漠地牵起嘴角。王绰跟江舟他是半点都不想回忆,只是有一点他不解:“朕都不知他的本名,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刑部尚书立马道:“有回二人拌嘴,王太傅为了恶心平阳侯故意喊的,不过他二人注意到微臣后,便没有再提这个名字了。”
而他之所以记下来,也是因为江铁牛这三个字太过滑稽,与威风凛凛的平阳侯很不相称,听过之后便忘不了了。
说完,刑部尚书又瞧了一眼陛下,陛下虽说不上暴怒,但也不大高兴就是了。
齐霆仍在思索名字的事,跟江舟沾上关系,这名字已经恶心到他了。听太府寺卿所言,这位幽州的江铁牛也是个骁勇善战将军,甚至正因为有他在,幽州军才能顺利击退东胡。
这战无不胜的风范,倒真有几分像当初的平阳侯,但江舟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吗,怎么会又跑出来?还甘愿为梁国奋勇杀敌。倘若江舟死而复生,比起为国立功,他更有可能直接带兵造反。当初江舟也是动过造反念头的,只是他忘了自己身处京城,不是边疆,他再会带兵也指挥不了天子脚下的兵卒。
尽管齐霆再三安慰自己,那人绝对不会是江舟,必定只是个同名同姓又恰好都精通领兵作战之人。但再自欺欺人,齐霆也不能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江舟这个人对他的威胁太大了,若对方真活着,当及早处决,不留任何隐患。
但若不是江舟,那么早日将此人收入麾下也是明智之举。朝中许久没有出现叫人眼前一亮的武将了,若江铁牛合适,大可以召他入朝为官,自然……得先改个名字才行。
齐霆叫来心腹,命他速去幽州打听这江铁牛。
齐霆自是希望相貌、身量都对不上,这样他才可以放心地召江铁牛入朝为官;一旦都对上,他便得想好后路了,该怎么应对那七万多的幽州军,将会是整个朝廷最棘手的难题。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舟带兵的能力有多强。
朝中派出探子这事儿瞒得过旁人,却没瞒住张茂行。他在京城办差的这段时间,虽看起来默默无闻,但有裴大人的资金支持,该疏通的关系早已经疏通好了。
知晓齐霆去查铁牛先生,张茂行也觉得古怪,是以更加不敢耽误,连忙写信传回幽州。
王绰收到消息后,便猜到肯定是那刑部尚书说漏了嘴。
朝中除了他,再没有旁人知晓江舟的本名,不过如今追究起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江舟的事应付过去,他们可以跟齐霆撕破脸,但绝对不能在攻打东胡之际撕破脸,至少,也该等到东胡投降之后。
幽州这边的人都好安排。一般百姓不常见到江舟,都是各处衙门跟永宁县的人见得多,以裴杼在幽州的口碑,借着他的名义上下疏通一下,暂时糊弄已是足够。但裴大人那边也该提醒一二,让他尽量安抚好齐霆。
齐霆的人来得也快,转头便抵达了幽州,开始对江铁牛为人明察暗访。这样厉害的一位将领,幽州城中百姓竟听都没听过,竟像是横空出世一般。直到打听到永宁县附近,见过江铁牛的百姓才渐渐多了些。
永宁县百姓言之凿凿地表示,铁牛就是他们永宁县的人,连家里祖宅在哪都指出来了。又说他因为父母被胡人所杀才对胡人恨之入骨,所以在战场上表现得那般神勇。
暗探追问他家中可有别的亲戚,村民们无不是连连摇头,异口同声:“没了,这孩子命苦,一家老小都被胡人给杀光了,要不他怎么会参军呢?”
“那为何之前没有听说过他的威名?”
“他从前也没被裴大人栽培过啊。”百姓们回得理所当然。
等到追问起江铁牛的相貌时,村民又异口同声地表示江铁牛其貌不扬,又矮又壮,亏得军营不是个只看相貌的地方,否则凭他的长相,即便有一身蛮力也进不去。
一连问过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回答。
不过暗探也不会这样就被糊弄了过去,他们还找上了隔壁安平县县衙的人。
张县令觉得这件事诡异得很,这些人分明是京城口音,却来他们这儿打听江铁牛的事。江铁牛那可是他们裴大人的臂膀,他若是出了事,肯定不是小事,甚至还会连累到裴大人。
若要明哲保身,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得好,但做人要讲良心,他们安平县能有这番造化完全是靠着裴大人,张县令不能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他们都足够信任裴大人,来日即便出了事,想来也有裴大人替他们担着。
这么一想,张县令也就毫无负担地叫人去回话了。依旧按着王绰的吩咐来骗人,哪怕就说谎了对方又能如何?是他们自己行事鬼鬼祟祟,非要来幽州打听不该打听的人。
探子将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一遍,于是立马给京城传信,但人却还没走。陛下尤其执着于这位江铁牛的长相,不仅让他来幽州打听,甚至还想让他想法子去前线核实。
前者轻而易举就能完成,后者可就难了,他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混到前线去,东胡王廷距离幽州可远着呢。
齐霆怀疑江舟身份一事,裴杼不久也得知了。
他真忍不住想破口大骂,怎么会这么巧,之前那么多次都糊弄过去,偏偏这次因为什么刑部尚书说漏了嘴,忽然就将江舟推到了风口浪尖。
齐霆疑心病那样重,这件事估计得没完没了。即便王师爷能一时敷衍,早晚也有要入京拜见的一日。见不到江舟真容,齐霆不会死心的。
“先前那么多的钱,都喂到了狗肚子里去了!”裴杼一想到自己付出那么多,便有些气急败坏,心疼自己的钱,更心疼那两匹汗血宝马。
沈璎扫过王绰送过来的信,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冷静道:“即便刑部尚书没有多嘴,早晚也得有这一遭。江舟的战功太耀眼,捂不下来的。”
“那至少能迟一点。”裴杼道。
被齐霆这么一闹,许多事情都不得不提前谋划了。裴杼当然不希望王绰他们还活着的事被公之于众,以齐霆的性子,一旦得知王绰江舟几人没死,多半会不顾一切地反扑。幽州兵力是够了,可直接跟朝廷对上怕也得过段苦日子。
稳住齐霆,是眼下必须要做的。
裴杼只当是不知道这件事,又从仓库翻了几箱珠宝出来,捎带上几封请功的信,一同送去京城。
写完后,裴杼又立马给江舟透露了此事,并让他加快攻势,务必要在年前拿下东胡,尽快将北边这块地盘攥在手里。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且不说江舟收到信之后会如何生气,只说东胡王廷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他们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幽州那些士兵,明明都已经入冬,压根不适合开战,结果这群人忽然之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进攻越发凶猛,压根不给他们留半点生路。
东胡境内还有些血性的士兵坚持对幽州反击了两次,后来也渐渐没了声。外加有西骨族强势加入,更有周边小部族见缝插针给他们来几下,东胡王廷已经岌岌可危了。
从前都是他们欺负旁人,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沦落到人尽可欺的地步,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再说齐霆收到密探的来信之后,竟然有些不忍直视。他们不仅记录了江铁牛的生平与长相,甚至还给对方画了一张肖像,一副奇丑无比又张牙舞爪的人像画。
齐霆合上了画像,不明白人怎么能丑到这种地步。
又一日,齐霆收到了裴杼的进贡,说这是他在黄龙府抄富户新得的宝贝,特意送入宫给齐霆赏玩。另还就前线战况给齐霆报喜,表示今年年底之前必能为梁国再添几州土地,又为前线奋勇杀敌的将士们请功,请求齐霆日后一定要给他们论功行赏。
若放在平时,齐霆只会赞誉裴杼对他的忠心,但是有了江舟的事,哪怕此事多半是个巧合,齐霆也依旧如鲠在喉。
他厌恶的不是裴杼,裴杼年纪小,多半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他憎恶的是江舟这几个人。只要有人同他们扯上关系,齐霆便寝食难安。
可眼下打听到的事,尚且不足以让齐霆发作。两军交战正在关键时期,他总不能因为一个名字就把江铁牛叫来京城,这也太儿戏了。
齐霆决定再忍耐一番,等到东胡的事尘安落定,等到他的暗探去前线,亲眼看看江铁牛是否像那些人说的一样奇丑无比再议。这件事情若不能弄清,他寝食难安。
暂时稳住齐霆后,裴杼又调了五千士兵前去王廷支援江舟,他自己则在后方准备好粮草,又将黄龙府附近明年要用到的粮种尽快送达发到百姓手里,以示安抚。
半个月后,梅燕娘传来喜讯,她们顺利同新罗、百济做上了生意,将船上的货物售卖一空,如今正回来补货。不仅如此,姑娘们还发现了倭国那边的商路,这回出海也是想将那儿的生意打通。
其他几个作坊一听说海运能赚大钱,立马要了州衙新制的几艘船,信心满满地准备出海去。
郑兴成之前随行,是裴杼怕梅燕娘她们头回出门没个帮衬,如今她们自己立起来了,郑兴成说什么都不肯出门了。他就出门一趟,裴大人便快要在黄龙府安了家,心思都不知道被谁给勾了去,若再去海外待个一年半载,裴大人身边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郑兴成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了,王绰也没逼他,只让他拿着这回出海经商赚的钱去南方买粮食,不管是小麦还是稻子,只要是新粮就可以买,多多益善。
郑兴成凑过脑袋,满脸疑惑:“不对啊,幽州分明不缺粮。”
“马上就缺了。”
郑兴成琢磨一番,恍然大悟:“是为打仗筹集的吧。”
他听说北边打胡人是挺费粮食的。
王绰意味深长:“确实是为打仗筹的。”
在江舟等人将王廷附近的几个城一一攻克,顺利围住东胡王廷,准备将东胡皇室一网打尽之际,齐霆还在纳闷自己派过去的探子为何这么久都没有音信。
第143章 大胜(一更)
唐放今日又押来一位京中探子, 审问后无果,于是便也懒得再费时间。恰好裴大人这阵子终于没那么忙了,唐放便将此人送到裴大人跟前过目, 全当是看个乐子了。
裴杼端详了一番,尽管听说许多回, 但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有些怀疑齐霆是不是把他也当傻子了,裴杼略有些好奇地问对方:“你们来前线打听, 也不乔装打扮一番吗?”
前线要么是胡人,要么是一身戎装的幽州军, 他们这些明显是汉人模样, 又是一口京城腔调,跑去前线鬼鬼祟祟地打听江铁牛,即便军中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
先前裴杼去沧州时,江舟也曾乔装打扮随他办过差, 当时江舟的模样看着跟平常大相径庭,就连口音腔调都变了。裴杼还以为其他人也能做到江舟这水准, 如今看来,也不是谁都有江舟这份本事的。
还自称宫中的探子, 啧,真是给宫里丢脸, 裴杼连连摇头。
探子被反剪着手,闻言挣扎了两下,随即又颓废地放弃了。
他当然也没有回答裴杼, 本来在这些探子们心里,裴杼应该跟他们一样,都对陛下忠心耿耿。哪怕最后证明这位江铁牛身份有异, 他们也不希望裴杼有所牵扯,可裴杼偏偏太让他们失望了。
“你竟然背叛了陛下!”
“我几时忠于过他?”裴杼挑了挑眉,反问道。
探子如鲠在喉。
这还用说?裴杼给陛下献了那么回的殷勤,又一直勤勤恳恳给陛下办差,这两年间送去宫中的财物任谁看了都眼红。这不是忠心,什么才叫忠心?可如今讨论这些都没有了意义,裴杼显然是条白眼狼,探子痛心疾首:“陛下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却对陛下阳奉阴违,真是狼心狗肺!”
裴杼不以为然:“裴家也是他抄的。我父母生前散尽家财才为我谋了个京官,结果刚上任,就被他贬来了永宁县。父母的苦心都打了水漂,我还要谢他?”
原身悲剧的开始,便是齐霆。他若是好好当个皇帝,哪怕是个毫无作为的皇帝,裴家都不至于死那么多人,沈将时几个也不会遭遇不测。悲哀的是,齐霆分明能力不足却一直想要做明君、仁君,想要朝野内外永远都只有一道声音。
若是没有齐霆,哪怕梁国不会变得更好,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糟糕。
可在探子眼里,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即便陛下之前迁怒了裴杼,又发落了裴家,可后来不是也让裴杼升了官吗?从永宁县县令到幽州太守,再到河北道采访使,一路破格提拔,顶住了多少压力?可裴杼呢,为了一个不知身份的江铁牛,竟然敢对陛下的人下黑手,探子威胁道:“你就不怕这件事被陛下知晓?”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裴杼十分镇定。
“我等迟迟没有回信,陛下早晚都会彻查!”探子色厉内荏。
随便吧,裴杼着实有些累了,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处于好奇见这远道而来的蠢货,意兴阑珊道:“过了这几个月,他爱怎么查怎么查。”
说完大手一挥,便让唐放将人带下去了,看他说话这么有劲儿,送去古道口关附近开荒倒是挺合适。
探子离开时,还听到裴杼庆幸地同旁边人道:“幸好齐霆的探子都是些废物,否则江舟的身份还真瞒不下去。”
探子神魂俱震,江舟果然还活着!
那江铁牛就是死而复生的平阳侯!
他多想现在就跟陛下禀报,但事实却是他只能被人捂住嘴、捆住手,宛若一条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对裴杼话里话外的那股子嫌弃,探子更是愤慨,若不是裴杼一贯表现得忠心耿耿,他们又怎会疏忽大意?
要怪只能怪裴杼太会装了,不仅骗过了他们,连陛下也蒙在鼓里。只盼着陛下能早日清醒,千万别被裴杼送去的那点金银财宝迷了眼睛,早日查明真相,替他们报仇。
这已经是本月古道口关收到的第六个探子了,先前抓到的那些也被关在此处。这些人送进来时都是一身蛮劲,连着干了几天的活,才终于安分下来。
同为犯人的周若水见又来了一位,早已没有一开始的欣喜若狂。
他第一回看到有外人过来,甚至还是宫中的人,满心以为裴杼终于要遭报应了,陛下肯定会将幽州查得天翻地覆,届时裴杼所作所为也会为天下人所唾弃。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裴杼。
甭管这群人是什么出身,来了这农场照样得每日务农,甚至比寻常罪犯还要辛劳许多。日复一日的劳作,叫这些人压根没有任何机会跟外头传递信息,连原本得心气儿还有对裴杼的恨意都被磨没了。
渐渐的,周若水便懒得再关注他们了。
这些个废物,甚至还不及他,他是因为中了药才被裴杼算计,这些算得上是自投罗网。若指望他们,这辈子都看不到裴杼落马的那日。
京城送过来的探子,有一个算一个,最后都进了农场。
农场那边倒是皆大欢喜,裴大人年前给他们定下来的开荒目标有些大,他们这儿十分缺人手,恨不得前线再多抓几个给他们送过来使唤。
进他们这儿干活的能是什么好人?所以众人使唤起这些人来,那是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裴杼也不知自己究竟能稳住齐霆多久,总归是能压一天是一天罢了。这些探子对齐霆倒是忠心,不过裴杼期间也成功策反过一位,让他照着王绰编出来的那些话回复齐霆。
可消息传回京城,齐霆还是不放心。想来是之前那些探子都没了消息,让他怀疑起这封信的真实性。
裴杼猜测,齐霆这是连他也要怀疑上了。
那些个探子还骂他是白眼狼,真正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是齐霆吗?
原本齐霆也不愿意怀疑裴杼,但是事态越来越不可控,他也不禁怀疑起,裴杼是否也参与其中了。
送不出信的不只是朝廷的探子,更有东胡王室。
王廷被围了一个多月,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情绪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海都大汗彻底放下了矜持,准备跟梁国好好议和,只要梁国撤兵,他们什么都可以谈,不论是割地、赔款,一切都是好商量的。
可海都大汗送出去的那些求和信就像是原地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受到一点音信。
起初海都大汗也以为梁国皇帝拿乔,故意不回复,后来经老二提醒,他才恍然明白,自己这些信只怕压根没有送到梁国皇帝手里,都被那个江铁牛给拦截了!
这江铁牛为何这般恨他们?
海都大汗没办法,议和的对象从梁国皇帝变成了江铁牛,只要江铁牛退兵,他们甚至愿意割让大片的土地,让对方自立为王。
骤然听到这消息,江舟还觉得东胡这群人挺识时务。若是没有齐霆那档子事,倒也不是不能谈,毕竟他们的确想要拥立裴大人为王,甚至自立为帝也不是不行。但眼下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还是快刀斩乱麻吧。
江舟与西骨族联手,又花了三天功夫,终于将王廷的城门给破了。
东胡王室慌作一团,海都大汗在殉国跟脱身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命几个孩子随他一起暂时出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西骨族都能重振旗鼓,他们为何不行?输给梁国都是暂时的,只要他们耐心经营,早晚能东山再起。
只可惜这份雄心壮志终究未能实现,刚从地道出了王廷,王廷这一行人便被堵住了。
海都大汗看对面的架势,便知自己逃不掉了。他风光一辈子,到老竟然要受这份屈辱。
事已至此,海都大汗也不想再求饶,只想维持住自己作为大汗那最后一点颜面。他坦然望向为首那人,结果却在看清江舟模样的那一刻面色一变,指着江舟,半晌没说出话。
旁人或许不记得,但这张脸,还有姓沈的那张脸,海都大汗毕身难忘,他只在这二人手里吃过亏!
他就知道,梁国不可能凭空出现这样厉害的人,原来还是之前那个!这究竟是梁国皇帝自导自演,还是眼前这人死而复生前来寻仇?可他要寻仇,为何不找梁国皇帝,为何要同东胡过不去?
海都大汗一个“你”字刚蹦出来,江舟便拔刀灭了口。
动作之快,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等到海都大汗直挺挺倒在地上后,塔伦等几个王子才大哭着扑向父汗,不敢相信他们父汗就这样没了。他们以为,梁国人至少会将他们押到京城,只要见到梁国皇帝,到时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那个江铁牛竟这样狠心,父汗甚至都没有得罪过他!
江舟只解决了海都大汗,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江舟自然不想再生变故。至于其他几个王子,江舟暂时没有处置,一律带下去关押。
东胡王廷一日之间便都成了阶下囚,接下来,便是要商议如何划分这偌大的地盘了。
江舟不擅长处理这些,遂立马叫人将裴大人请了过来。
前线一声不响地灭掉了东胡,夺得大片领土,结果京城却迟迟没有收到消息,直到拖不住了,齐霆才后知后觉地得到这份捷报。
他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彻底破土而出。
不管江铁牛究竟是谁,这件事都必须有个定论。齐霆发了一道召令,命裴杼即刻进京。
第144章 失控(二更)
齐霆也不希望这件事与裴杼沾上关系, 可江铁牛在幽州参军,他必然与裴杼关系亲厚,甚至极有可能是裴杼提拔上去的。
若是裴杼接了令后坦然进京, 那说明他心中无愧,他们君臣二人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确定了江铁牛身份后,他才好放心将对方召进京;可若是裴杼不来,那齐霆心中的疑问便有了结果。
齐霆细数着裴杼送给他的那一封封信, 心绪复杂万千。他难得这样信任、器重一个人,裴杼可千万, 千万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他真舍不得这样一个贴心的钱袋子。
纵然齐霆愿意给裴杼一个机会, 可这心情还是阴晴不定。近身伺候的宫人们最是头疼,旁人只是偶尔承受齐霆的喜怒无常,他们则是无时无刻不在忍受。
张戚等外人都不知齐霆究竟在气什么,分明边境战事已经结束, 他们即将得到东胡的所有领土,如此捷报在前, 齐霆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但张戚可不能像齐霆这般矫情,齐霆可以放任不管, 那是因为他有裴杼,裴杼会将钱给他捧着送过来, 张戚却没有这样的部下,他还得费尽心思去争取。
派去东胡的人张戚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原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说服齐霆, 不想等张戚说明来意后,齐霆竟欣然同意了。
张戚:“……”
忽然这么好说话,他反而拿捏不准了。
齐霆见状, 意味深长道:“怎么,张丞相又不想派人去东胡主持大局了?”
张戚哪里还敢瞻前顾后,生怕齐霆这厮又出尔反尔。不过定下来后,张戚又为自己找补了一番:“朝廷虽攻下了东胡,但西骨族也出力良多,只怕他们也要争夺东胡领地。裴大人虽然有些能力,但在外邦交往方面只怕还欠些火候。微臣派过去的都是人情练达的老手,绝对不会让西骨族占半点便宜。”
至于其他跟着凑热闹的边境小族,更是谈都不用谈,张戚觉得完全不必跟他们分享任何战果。总而言之一句话,一切好处都应该是梁国的,这样张戚等人才可以能分一杯羹。
齐霆并没有反驳,只说让张戚多费心。
张戚被说得游移不定,试探着问:“陛下不多派几个人随行吗?”
齐霆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张戚。
他的人去了前线都下落不明,张戚的人难道比他的还要厉害?有命去,未必有命回来。
张戚被看得不自在,道了一声罪后便先行退下了。等离开大殿后,张戚才冷嗤了几声,这不阴不阳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先帝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古怪虽古怪,这次齐霆却没派自己的心腹跟着,也是真大方,难道就不担心他在东胡那边耍点小动作?还是说他信任裴杼,觉得裴杼一定会替他守好东胡这块肥肉?东胡那么大,裴杼一个人如何守得过来?
裴杼那狗腿子便是再忠心,张戚也得从他嘴里撕下一块肉来。
张戚的人第二日便出发,与此同时,张茂行也开始他自己的小动作。
前两日他收到王师爷的信,王师爷让他带燕王一家往幽州赶,且务必尽快赶到。若是燕王不同意,大可以拿齐小公子做文章,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动用武力,只要能保证燕王一家能平安抵达幽州。
尽管不理解,但张茂行依旧选择照办。他以为至少要花一番心思,但奇怪的是,燕王深思一番后竟然同意了,张茂行甚至都没能用到齐小公子这张底牌!
他有些难受,但是想到事情能完美解决便也不再追问了,不料临走前,燕王却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那个江铁牛……”
话说到一半儿,他又闭上了嘴。
张茂行也不意外燕王会知道铁牛先生的事。他能打听到的消息,燕王作为皇亲应当也有所耳闻。只是听说的人大概都以为铁牛先生战功赫赫,故而才引起齐霆的注意,并不会多想。张茂行问道:“王爷想知道什么?”
“罢了,没什么。”燕王摆了摆手,他想知道的,估计张茂行也不大了解。此番若是能平安抵达幽州,所有的疑惑都会得到解答。
燕王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所以他们一家其实是没有得选,留在京城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裴杼这边不知道张戚的人已经动身,他到了王廷后,直接将朝廷抛到脑后,越过齐霆开始跟西骨族等部族划分东胡。
裴杼对草原不感兴趣,他只要大兴安岭以东的地盘,但是西边的百姓他要三成,另还有王廷的巨额财产跟战马、牛羊等牲畜,裴杼直接拿了五成。剩下三成归西骨族,再有两成分给那七八个小部族也就够他们用的了。
西边这边的地大部分也都留给了西骨族,周边几个小部落跟着分了点汤。他们不贪心,要的地也不多,毕竟多了他们实在守不了。他们几个本身族群就不大,这回跟着过来打仗完全是凑人数来着,压根也没有出多少力,只是跟着打了打下手。难得幽州跟西骨族仗义,还肯给他们分这么多。
若是下回幽州跟西骨族还要联手办什么事,他们肯定还要掺合一脚。先别管成不成,就冲幽州跟西骨族这大方劲儿,他们也愿意帮忙。
这也是裴杼想要的结果。东胡这笔钱河北道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先前他送了那么多给齐霆都打了水漂,与其便宜齐霆那狗贼,不如拿出来多交点朋友。关键时候,没准他们还能帮忙,先不说有多少用处,声势好歹能大上许多。
等这些部族拿着钱和地美滋滋地离开后,裴杼才跟阿尔普叙起了旧。
再次见到裴杼,阿尔普终于能挺直腰杆说话了。虽然这次能赢主要靠幽州,但是东胡毕竟已经被灭了啊,西骨族也出了不少力气呢,他没有食言!
裴杼看一眼便知他在得意什么,遂了他的心意主动夸道:“这次能击退胡人,真是多亏你们。”
“哪里……”本来得意洋洋的阿尔普被夸之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都是幽州军的功劳,还有赫连他们。若没有他们帮忙,我的族人未必能打赢海山。”
“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这次回去我便派人将红薯种子挖来交给你们。该怎么种,你还记得吧?”
阿尔普眼中闪烁出异彩,咧嘴笑得十分开怀:“记得,忘了什么都不能忘了这个!”
他一开始就是冲着红薯来的,只要有了红薯,日后他的子孙后代们即便将东胡的家业都败光了,至少不至于让族人们再饿肚子。
高兴过后,阿尔普又想起梁国朝廷。他知道,裴杼这次瓜分东胡肯定没跟朝廷商量,若是商量了,西骨族肯定分不到这么多的好处,毕竟梁国跟从前的东胡有得一拼,都不大看得起他们。裴杼擅自行动,这是要跟朝廷撕破脸了啊。
当然阿尔普也不觉得那龌龊的朝廷有什么值得裴杼效忠的,撕破脸才好呢,他甚至代表西骨族表明了态度:“今后幽州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大人只管吩咐就成。”
裴杼没有拒绝,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阿尔普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了,虽然肯定有些艰险,但是跟着裴大人总没错,毕竟裴大人总有逢凶化吉的本领。
裴杼将东胡王廷的人带回去劳动改造,又领着一批东胡百姓,浩浩荡荡地回了黄龙府。
燕州一带的官员都陆续到位,相比于京官,这些官员都是初出茅庐的科举生员,格外老实。知道裴杼能力了得,便都下意识地听裴杼差遣。
裴杼让他们安顿这些胡人百姓那便安顿呗,反正开荒跟建房子的钱都是裴大人出。燕州虽偏远,但地是真的多,明年种上粮食,再多的人也养得活。
裴杼也只是短暂地在黄龙府停留了一日,留下了一批人驻守后,随即便又带着军队南下回幽州。路过泰城跟苇甸,照例再留下一批人驻守。
如今燕州一带早已知晓东胡被灭了国,寻常百姓哪有那么多的感触?反正日子还是一样得过,如今甚至比当初胡人统治时还要安稳自在,这就够了。与其忠于王廷那些人,还不如忠于一个对他们好的人。
腊月中旬,裴杼终于抵达幽州。
比王绰他们最先找到裴杼的是朝廷来使。
齐霆宣他入京,张戚的人也过来等着瓜分东胡财产。若不是前些天雪太大,这些娇贵的人也不会在幽州被耽搁这么久。如今见了裴杼,一方让他立马回京,一方又在追问东胡财产何在,他们需要查验,双方都格外强势,气势汹汹。
裴杼先笑着看向齐霆的人:“真是不好意思,怕是得劳烦您再留些日子,本官如今不便上京呢。”
那人望着裴杼笑意不达眼底,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他磕磕绊绊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裴杼又笑了笑,那又如何呢?
张戚派过来的那群人还在追问钱的事,他们只关心钱去哪儿了!
裴杼转向他们,轻描淡写:“诸位来迟了,钱跟地,本官早就跟西骨族已经分完了。”
“你好大的胆,竟敢背着朝廷,私自做决定!”
“岂止?我还敢背着朝廷,将你等拿下。”说完,裴杼神色一厉。
左右侍卫得了指令,立马上前,一把将这几人给制住。
裴杼也不管他们如何咆哮,如何威胁,率先一步离开去找了王绰商量后面该如何应付。
事情走到这一步,有些事已经不得不公开了,譬如当年的真相,又譬如,王绰跟江舟沈璎尚在人世的消息。
第145章 澄清(一更)
裴杼让江舟去永宁县将华观复带过来, 自己则押着人,堂而皇之地入了州衙。
站在门房边浇花的郑兴成一看到这架势,半耷拉的眼皮陡然睁开, 惊慌失措地攥紧水壶。
要命,裴大人把朝廷的人给捆了!
虽然害怕, 可郑兴成还是第一时间迎了上去,跟裴杼碰了面后便偷偷指着后面那些被捂住嘴的人,心都快要蹦到了嗓子眼儿了:“大人, 您可知道这些都是朝廷派过来的?”
他担心裴大人一时没认出,绑错了人。
不料裴杼十分坦然:“知道。”
郑兴成:“……?”
知道你还绑?
可裴杼不仅绑了, 还带到州衙里来;不仅带到州衙里来, 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交给了郑兴成。
郑兴成靠着墙角,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这都什么事儿?
“你先将人看好,我去找王师爷等人商议要事。”说完裴杼便抬脚离开了。
沈璎回头看了一眼不在状态的郑兴成, 有心提点一二,但又怕他太过忧思过甚, 想想还是算了。
郑兴成苦着脸接下了这要命的差事,转过身时, 只见那些个人一个个瞪大眼睛仇视自己。郑兴成本来挺忐忑的,见他们如此不知好歹也恼了, 随即也不服气地瞪了回去,顺带训斥道:“都给我老实点,再敢耍小心思要你们好看!”
这可是在幽州, 他作为裴大人的臂膀还能让这些外人给欺负了?
骂完之后,郑兴成也就没了那层敬畏,反正骂都骂了, 后面再怎么得罪都无妨。
他将这群人领到了牢里,又把魏平给拉了过来,想让他给自己分析分析,今儿这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家裴大人虽然有时候狂傲了些,但是对朝廷的人,尤其是御前的人面上还是过得去的。这次明知对方身份还这般大不敬,难道就不怕跟朝廷撕破脸吗?
魏平本来被他拉过来就烦,这会儿听了这般弱智的问题,烦躁更甚:“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郑兴成懵了一下,隔了会儿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魏平若是知道,郑兴成觉得自己应该会想方设法掐死他,凭什么他知道得比自己多?
魏平镇定道:“你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总不至于比你更清楚。”
这倒也是,郑兴成可是出了名的好打听,衙门里发生的事,没有一件能逃得过他的法眼,想来魏平也不可能比他更厉害。
多想无益,这些人是裴大人让他看着的,那他便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左右天塌了,也还有裴大人在前面顶着。
魏平懒得管郑兴成,坐在原地思索幽州接下来可能有的动向。
他早就发觉王师爷等人身份不简单,如今裴大人肯定也知道了这一点。而这些人之所以被扣留在幽州,也是因为裴大人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维护王师爷等人。
这一点,并不令人意外。
待江舟薅着华观复过来时,裴杼已经跟王绰简单说完了前线的情况,还有跟几个部族的联系。
等人一到齐,裴杼才将齐霆的试探和盘托出。原本还只是试探,如今请他进京,便说明齐霆已经忍不了了。裴杼若是去了,肯定回不来;若是不去,江舟的身份便不打自招了。
华观复满脸震惊,半晌无言。虽然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等到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华观复仍然有些慌乱。他以为至少也得两三年后,等他们彻底经营好了,才会与朝廷对立。
虽然还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但等到那时至少损失可以少一些。
“怕什么,跟他打就是!”江舟豪放地拍了一把华观复略显佝偻的背,对于朝廷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就算只有幽州的这三万人,他也不怵,更何况齐霆那厮还有主动给他们送了四万。这些人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一遭,长了不少本领,即便两军开战,他们也丝毫不逊色。
当年是他们太蠢,手里没有攥着兵权,且一直天真地以为齐霆真的会信守诺言。哪怕他们当时手里还有几万的兵,都不至于会被齐霆摆了一道。没有兵权,再能打都是枉然。
憋屈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能报仇了。江舟甚至跃跃欲试,表示自己随时都能出征。
裴杼几个无奈地看着他:“也不必这么着急。”
江舟愣住:“他都上门挑衅,怎么又不急了?”
王绰捏了捏眉心:“得师出有名。”
齐霆毕竟是皇帝,虽然他的位置也是厮杀夺来的,但他毕竟是皇室血脉,坐上皇位名正言顺。裴杼则是臣子,还是齐霆一路提拔上来的宠臣,朝中上下都将他看作是齐霆的心腹,若是突然之间撕破脸,名声肯定不好听,京城那些人肯定会将他们打成乱臣贼子。
王绰想要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他既要让裴杼上位,又想让裴杼名正言顺地上位。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打断,江舟又有话要说了:“当日若不是你多嘴,那邢尚书怎可能知道我的本名?还有之前刚到永宁县那会儿,你起个什么名字不好,非得提江铁牛,若不是你一时大意,何至于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千错万错,都是王绰的错,他骂王绰天经地义!
江舟抱着胳膊,对着王绰一顿挑剔。这么久了,江舟对王绰这厮还是喜欢不来,只要碰上他准没什么好事儿。
王绰沉默不语。
裴杼打断:“好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
华观复欲言又止,这还不是要命的大事?那什么才算?
须臾,几人都停下口角,心平气和地商议对策。
第二日,幽州对外放出消息,当年被迫害的王太傅、平阳侯、沈将军独女还有前国子祭酒华观复都尚在人世,他们躲开了齐霆的追兵,一路逃亡到幽州,为幽州抵御外敌后,终于准备清算当年的事了。
数年前的冤案一夜之间真相大白。
齐霆联手张戚迫害功臣,事后还将一切错处推到王绰头上,自己清清白白地稳坐帝位。君臣分歧的根源也被人毫不避讳地指出来的,齐霆在夺位之初曾答应要将部分田产还给百姓,用以抑制土地兼并,结果在登基之后,又迫于世家大族的权势,惧怕变革带来的后果,最终选择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何其可笑。
裴杼还让王绰写了一道奏疏痛斥齐霆,一面光明正大地拿着奏疏送往朝廷,一面毫不避讳地将其内容传到民间。
王绰跟在裴杼身边这么久,连文风都有所变化。他知道百姓不喜欢听那些诘屈聱牙的文章,便特意将文章写得通俗易懂,却又极煽动人心。
裴杼又叫人收买了一群说书人,将这封奏疏背得滚瓜烂熟,方便每日念给百姓听。
齐霆满不满意不知道,反正裴杼对这上面的内容是挺满意的,民间的反馈也一如他们所料。
将这事儿捅出去后,裴杼便没指望能得到多少大地主的支持,但好就好在,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的大地主都所剩无几了,先前抄家都抄得差不多了,裴杼也不怕他们再有什么小动作。
至于平民百姓,他们的想法就简单多了。王太傅等人要给贫苦人家分田,如此大公无私,能有错吗?不可能有错,真正错的另有他人。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这年头天灾人祸频起,各地百姓活不下去的大有人在。若是他们不知道分田的事也就罢了,一旦知道曾经有人为此努力过,便越发觉得朝廷那帮人面目可憎。原来他们知道民间是什么模样,也知道土地兼并严峻到何等地步,可他们就是不愿意改!
亏得王太傅等人流落到了幽州,若是去了其他地方,当地官府必定容不下他们。活下来就好,日后总能讨回公道。
河北道百姓对王绰等人接受良好,只有郑兴成得知真相后感觉天都塌了。王太傅等人可是皇帝的死敌啊,他知道王师爷等人身份指不定有问题,但没想到问题能大成这样。
塌到一半儿看到了裴大人,郑兴成心里又好受了点儿。他们还有裴大人们,裴大人肯定有对策的。
郑兴成自我安慰一通,转头发现州衙其他人淡然至极,底下几个县令官员也一声不吭,顿时觉得自己比他们逊色了许多。
这些人都能稳得住,他干嘛要慌张?
不急。
反观朝廷,这会儿都已经急疯了。
幽州的消息放得突然,又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朝廷根本毫无防备。
齐霆在看到王绰写的那道奏疏后,直接气得吐了一口血。这哪里是奏疏,分明是檄文,这是要同朝廷宣战!
好一群乱臣贼子!
齐霆做过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江舟尚在人间,可他没想到,王绰几个竟然也还活着!王绰那厮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这些人都救走了?!
他费尽心思排除异己,到头来竟然只是一出笑话?
王绰应当很得意吧?这么多年,他是不是在筹划着复仇?裴杼呢,裴杼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亏他还以为裴杼忠心耿耿。
他的信任,全都喂了狗!
宫人们听到陛下癫狂的笑声,吓得浑身发抖。
糟糕,陛下不会被气疯了吧?
不堪重负的齐霆被气出了重病,整个宫里也乱成一锅粥。朝中上下对此噤若寒蝉,当初王太傅等人遇事,众人也没少在心里犯嘀咕,但是谁也不敢拿在明面上说,如今王太傅等人“死而复生”,还将矛头直指陛下,真是冤孽。
但凡有点良心的,都觉得齐霆跟张戚不地道。
可张戚压根不知良心为何物,他只恼怒王绰竟敢指控自己,觉得齐霆有必要立马派兵将他们捉拿回京,不止他们,还有那个裴杼!
在得知齐霆醒来的消息后,张戚立马进宫求见。
第146章 舆论(二更)
齐霆才缓过来一口气, 张戚便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要气死他。若不是如今张戚还能用,齐霆真想斩了对方。他连王绰几个都动过手,更不用说张戚了。
张戚即便知道齐霆对他不满, 但这些话他还是要说,且如今张戚得罪起齐霆来简直有恃无恐。反正齐霆也不能动他, 从前是没这个本事,眼下是不敢,除了他, 谁还能与齐霆一条心对付王绰?
“事已至此,还是早日出兵剿匪才是上策。”张戚抱怨了一堆, 终于图穷匕见。
齐霆冷笑一声:“说得倒是轻松, 哪里来的兵?”
“从西北调过来即可。”
“那西北谁人来守?”齐霆看着张戚略有些嫌弃,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仍旧不免回忆起当初沈将时、江舟俱在的日子。那会儿西北平稳,没有哪个边境部落敢犯上作乱, 朝中有王绰坐镇,张戚等世家大族也被压得死死的。若非如此, 张戚等人不会这么恨王绰。
若不是他们一心想要推行均田制,齐霆也不会不给他们留活路。可如今想起这些也是无用, 他与王绰等人乃是死仇,不可能和解。
“西北的兵动不得, 也不能用。你可别忘了,江舟跟沈将时在西北那边经营数年,那里还有不少人是他们的部下。从前江舟不在, 他们尚且安分,如今得知江舟死而复生,谁知他们是不是会动什么歪心思。”齐霆越说越觉得形势棘手。
早知如此, 他就应该再拖一拖,不该这么早过问江舟的事。徐徐图之,总好过如今被逼上绝路。
张戚犹豫片刻,忽然道:“那就在京畿一带招兵。”
“户部只怕也负担不起。”
“户部没有钱,可裴杼不是送来了不少吗?”张戚定定地看着齐霆,齐霆的私库可肥得很。裴杼是有不臣之心,但他给齐霆送来的真金白银却不是假的。裴杼也真是舍得,易地而处,他绝对做不到裴杼这个程度。这些钱既不在张戚的腰包里,那用着也不心疼。
齐霆神色微变,并未应答。
张戚还在劝说:“微臣早就提醒过陛下,裴杼绝非善类,可惜忠言逆耳,终究不能入陛下的心。而今裴杼攻下了东胡,又与西骨族交好,还手握七万大军,更有江舟等人相助。若不趁早解决,等他羽翼丰满,只怕是要跟朝廷分庭抗礼了。”
齐霆竟然仍觉得裴杼没有这个胆识,但又知道张戚这话不无道理。若是不用动兵,自然是最好。齐霆不是舍不得花这个钱,而是怕花了钱依旧打不赢幽州。一旦朝廷败了,就更拿裴杼等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且就算真的答应了,也得付出惨痛的代价。齐霆知道朝野内外早已对他有所不满,所以他更得小心行事。
这日过后,朝廷开始在言论上反击幽州,彻底否认陷害王绰、沈将时等种种,更否认均田制的事,更将裴杼一行打成乱臣贼子。
幽州所有官员都一样,还有已经逃走的燕王一家,都是逆贼,但燕王却不能提。
说起燕王齐霆又得生气,之前燕王借口王妃生了重病,要去外头看神医。而后一家子都跑了出去,至今未归。
齐霆本来看燕王一家也不大舒坦,恨不得他们滚远一点。但真走了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直到江舟王绰“死而复生”,齐霆才恍然大悟,燕王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这些,担心他发作燕王府,这才提前逃走,连偌大的家产都不要了,仆人更是偷偷遣散了干净。
至于联络燕王府的人,除了张茂行便没有其他人了。亏得之前齐霆还如此信任裴杼,更觉得张茂行可用,如今看来,他又做了一件蠢事!
真是好样的,张茂行就罢了,连堂堂亲王也叛国了?偏这个亏齐霆还得受着,否则叫外人知道宗亲都转投裴杼,那还打什么打?没打之前人心都得散掉一半。
齐霆在回击幽州叛党之际,还又给裴杼下了一道诏书,命他即刻进京。只要他进京谢罪,齐霆便会既往不咎。
他给裴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是因为对裴杼还有多少情谊,单纯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让他们看自己对裴杼已经仁至义尽,裴杼若再拒绝,那便是他有谋逆之心,人人得而诛之。
这道圣旨抵达幽州后,裴杼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将宣旨的来使都留了下来,送到古道口关外继续开荒。
那人一边嚷嚷着裴杼不能这么对他,一边又威胁他这样藐视朝廷早晚要被灭族。
裴杼无所谓,齐霆有本事就来灭就是了。
他等着。
看他们叫得这么有劲,肯定很能种田。农场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周若水、齐霆的探子、东胡的王子、王孙们,还有前些日子被裴杼送进去的钦差,如今又添了几个,他们待在里头应该怪热闹的。
幽州朝廷还在沉默,都等着裴杼拿主意,裴杼一直不说话,他们也都忍着,秉持着只听裴大人这条原则。
莫说张县令这样夫妻俩都一心追随裴杼的人耐得住性子,就连文县令、芮县令等人,都默默跟州衙看齐。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反正这么久都跟着裴大人,如今照旧跟着就是了,哪怕裴大人已经被朝廷定为叛党。
他们不介意,燕州当地的百姓就更不介意了。比起梁国皇帝跟梁国朝廷,他们更信任裴杼,若是裴大人遭遇不测,他们也不大愿意继续待在梁国了。
连土地都不愿意给百姓分的朝廷,有什么好追随的?
百姓一致支持裴杼,倒让那些初出茅庐的燕州官员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跟随裴杼吧,怕得罪了朝廷;给朝廷表忠心吧,又怕被这些胡人百姓活活砸死,真是进退两难。但好就好在他们这地方距离京城足够远,而且也不受人重视,一时半会儿也没人会关注到他们身上。若是能一直躲着,也挺好的。
躲不了的是河北道其他几个州,自从朝廷给裴大人下达最后通牒之际,河北道通往洛阳的运河已经被切断了,商货转不过去,许多生意都被耽误下来。
若幽州继续跟朝廷作对,整个河北道都要跟着遭殃。
可他们要是站在京城那一边,又实在过不了良心这一关。且众人也都看到了幽州军在东胡的表现,心中掂量着朝廷能否打得了幽州。
别看幽州人口不多,但是兵力却够,真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是以,河北道诸州都未表态,或者说,有更多的人都在等着裴杼主动表态。若是裴杼态度明朗,譬如沧州跟德州等地兴许也会立马表态。
如今就差了一个契机,整个河北道都在盯着幽州,都在等着裴杼。
裴杼还在跟齐霆打舆论战,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公义上输给齐霆这种奸诈小人。
两边隔空对骂,你来我往,却都忍着没有先出手,期间,裴杼还见了一回燕王。
燕王一家赶来幽州也不容易,路上听说了王绰等人的事还被吓得不轻。原本燕王是想亲自同裴杼求证,如今都真相大白了,他也无需询问那么多。
确实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幽州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除裴杼之外,背后肯定是有高人指点,只是没想到这高人这么多,还藏得这样深。
来时燕王便已经做好了决断,他们一家都与裴杼交好,在齐霆那儿已是死路一条。既然避无可避,那燕王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大人若想对付齐霆,我这儿倒是有几桩皇室的陈年旧案,不知大人可有兴趣?”
裴杼眼前一亮,立马请燕王细说。
齐鸣坐在旁边,听他父王转头就把皇室给卖了个干净,脑子还有点转过来弯。分明是他与裴杼关系好,父王与裴杼关系只是平平吧?齐鸣今儿被叫过来时还在琢磨着,要如何说服父王,结果父王竟然比他还要主动、还要积极!
这样对吗?
对不对的,燕王已经不想考虑了,他相信自己押宝的眼光不会错。齐霆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当时投靠齐霆王绰等人,确实扶起了燕王府。如今他看中了裴杼,只盼裴杼也能一飞冲天。
隔日,幽州又传出消息,说之前的废太子、二王子等人并非病故,而是谋杀。
齐霆将几个皇子一一灭口,连妻子儿女都不放过。燕王不忍皇家血脉被残害,这才出面指认。
皇家亲王作证的事,能是假的吗?
当初齐霆上位时是抓了不少皇子,后来为显宽宥,齐霆将这些皇子们都软禁了,却没有伤及性命。又过了几年才传出废太子和二皇子的人染病身亡,齐霆还给二人办了隆重的丧仪,极尽哀思。那之后,先帝的皇子死得死亡得亡,但却很少有消息露出来,若不是燕王出面,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呢?
排除异己不为过,但是一边排除异己,一边又彰显大度,这就很不要脸了。
曾经支持过废太子与二皇子等人的官员都私下腹诽过齐霆行事极端。
齐霆刚养好的身子又被气出了好歹。
他本想暂时放过燕王一家,不想这一家比裴杼还要狠。他们宁肯放弃王爵,宁肯追随裴杼,也要背弃皇室,既然如此,那就如他们的愿!
齐霆立马将燕王一家逐出皇室,并让兵部即刻招募十万大军,他要踏平幽州!
张戚又不请自来,跟着表示,若要对付幽州,得先逼着河北道几个州同幽州对立,最好让裴杼成为孤家寡人。
第147章 黄袍
近来噩耗频起, 齐霆也疲于应对,听到张戚开口时他甚至懒得思考,直接问:“那你待如何?”
张戚早已琢磨多日了, 其实若能将那些地方官的亲友关押起来,便不怕他们不就范, 可惜许多地方官都是拖家带口前去赴任,只除老家有还些族人。
若是大张旗鼓地将他们老家那些人拿住威胁,那他与齐霆估计得遗臭万年。这法子不行, 张戚便想着从粮食上想法子:“陛下可以先发诏书,让河北道官员主动与幽州那些叛党划清界限。只要他们明辨是非, 朝廷会既往不咎;但若是他们死不悔改, 不肯当众表态,各地将不再向他们售卖粮食跟盐。”
齐霆打断:“秋季的粮食刚收上来,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缺。”
“但若是抢的人多了,自然就缺了。”
百姓愚钝, 他们只需散播些谣言,这些人自然会急于抢购。抢得人多了, 再充裕的粮食跟食盐都会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届时,缺粮、缺盐便会从谣言成为现实。恐慌一旦蔓延, 其他几个州都会受到影响,届时, 裴杼跟幽州也休想独善其身。
张戚将自己这套法子说完后,齐霆依旧不甚满意,只苦于眼下没有更好的点子, 退而求其次才让张戚试试水。
不说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就算真的管用,也太不解气了, 不会对裴杼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齐霆心里真正想做的,是带着大军彻底击垮幽州军,将王绰等再次灭口。
这回,他不会傻乎乎地再转交他人之手,而是要亲眼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人头落地。
王绰几个不死,齐霆日夜不安。
可朝廷招兵进展并不顺利,百姓心里自有一杆秤,他们不觉得幽州有错,也不觉得参军待遇有多么好,况且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他们只想在家里窝着,就这天气,朝廷若是不给他们发衣服,出门不久便能冻死。谁愿意为了朝廷上阵杀敌,杀的还是自己人?
甭管是京畿还是河北道,住的不都是梁国百姓吗,人家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干嘛要自相残杀?朝廷那套乱臣贼子的说辞,可说服不了百姓们。自从王绰告发、燕王反水,齐霆与张戚在舆论仗上已经输了,还输得彻底,只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各地总是没有多少人主动参军,最后还是地方官府见实在交不了差,这才逼着治下的百姓强制参军,到最后甚至挨家挨户地搜人,如此才凑齐了名额。
就这齐霆还不满意,觉得京城周边招募的兵卒不够强壮,生怕他们不是幽州的对手。
发兵之前,齐霆让兵部尚书先带人将兵卒训练好,务必在半个月内组建一支精兵。
兵部尚书嘴里发苦,他不过是一介寻常武官,又不是天神下凡,哪有本事在半月之内练出一支精锐来?他若有这个能耐,从前也不会被江舟跟沈将时压得出不了头了。
想到这回对上的还是号称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平阳侯,兵部尚书着实有些胆怯。
罢了,先糊弄糊弄吧。说不定天佑朝廷,河北道百姓心甘情愿与幽州划清界限,主动帮他们围剿叛党呢?
无独有偶,裴杼与江舟这阵子也一直在练兵,这支军队刚从东胡的战场上下来,虽有些伤员,但不妨碍主力部队依旧勇猛过人。且裴杼给他们从东胡弄来不少战马跟铠甲,弓箭、长刀都是捡着好的配给,可以说是举东胡之力养活这七万士兵了。这些装备,即便放在朝廷禁军面前都不逊色,更不用说只是面对朝廷刚招募的新兵。
领兵作战这种事裴杼不擅长,他只能为士兵们安排好后勤,并时不时过来给他们加油鼓劲儿。
士兵们其实也没有多害怕,胡人他们都打过了,难道还怕自家人?京畿一带的百姓远没有胡人魁梧。只要裴大人一声令下,他们立马就能冲到京城。
但问题是,裴大人几时才能下令?
这些日子,小兵们每每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背地里讨论着裴大人究竟何时才能造反。其实他们都挺支持裴大人造反的,从龙之功啊,谁能扛得住这样天大的诱惑?若是能立下点战功,说不定还能谋个一官半职,就算运气差些不幸战死,也能给自家挣得几块薄田不是?
裴大人从来都不会亏待了有功之人。
“只希望裴大人早点想清楚。”
“或者朝廷若是作死出兵,咱们早点反击也是可以的。”
众人都觉得裴大人不表态肯定是因为太心善了,但对那些不把他们当人的君臣,实在没必要心软。
两边练兵的人没闲着,张戚也一直没安分,他决定先用粮食试试水,于是叫人放出风声,朝廷已经严令禁止各地给河北道输送粮食,河北道各州的储备粮即将见空。
其实这风声漏洞百出,即便河北道的粮食短时间内不再流动,已存的粮也足够他们应付一段时间。等到明年春耕后,几个月又能迎来一季麦子,自给自足绰绰有余。但谁让粮食是百姓的命脉呢?一掐一个准。
缺粮的流言一经传开,果然在河北道境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少富户带头囤粮。他们不缺钱,其实也不缺粮,可一想到朝廷或许要对他们用兵,便不得不为今后做准备。乱世之中,还是粮食最为紧俏。
本来还能稳得住的百姓们一看富户们如此大手笔,这才后知后觉地跑去粮铺里买粮,可进去一问,粮铺都已经见底了,这岂不坐实了缺粮的传言?
恐慌情绪一旦点燃,当地官府根本压不住,怕引起动乱,赶忙上报给幽州。尽管幽州已经被打成乱臣贼子了,但是各地遇到事情还是下意识找裴大人。
裴杼跟王绰其实早预备着这一茬,缺粮的消息一经传开,裴杼便将郑兴成从江南采买回来的粮食都运送到各地寄售,另还告诉众人,河北道不缺粮。
幽州被胡人抢怕了,这些年一直在囤粮,如今仓库里堆积的粮食足够整个河北道吃两年。若是他们不信,大可以请地方官员入幽州查看官仓。
将这些粮食运送到各地,也是为了给个态度,让百姓知道幽州确实不缺粮。
这一批粮食运到各地,确实缓解了百姓的不安。
张戚得知后怒火滔天,追查之下才知道,这批粮食竟然是从江南运过去的,走的还是海运通道。幽州不知何时造了许多船,他们封了运河,幽州却提前规划好了海运!
裴杼那厮果然是狼子野心,背地里不知道筹谋了多久,可真是能装!
张戚气得要将江南那些地方官拎到跟前发作一番,还是齐霆看他一惊一乍,半点没有丞相的仪态,这才拦住了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又何必折腾这一遭,倒头来弄得人心尽失你便痛快了?”
比起张戚那点微不足道的谋算,齐霆觉得还是直接发兵最能震慑那些地方官员。近日他还筹划着要从江南地区招兵,十万士兵只怕不够,兵卒还是越多越好。
张戚忍了又忍,终究见不得裴杼得意,于是说动齐霆发布政令,命各处自今日起,永不得售卖粮食给河北道任何人。并且不死心地再次散布谣言,说的是天象有异,河北道近五年内都有灾荒。
裴杼不慌不忙地拿出他藏了许久的宝贝红薯,大吹特吹这东西如何高产,如何耐旱,甚至都不必种在田间,荒郊野岭随便挖一块地方便能种上,静等数月,便可以收获一整年的口粮。
幽州的粮仓里有几百万石红薯干也可以拿出部分发往地方,让百姓尝一尝。不仅如此,今年春耕后,幽州还会分出部分红薯,无偿交给百姓育种。假以时日,河北道每户人家都能种上这高产耐旱的红薯。
不仅如此,裴杼还提前预知了张戚的打算,许诺会在幽州、沧州、棣州东部沿海增设盐场,他手下杨怀安刚改进了淋卤晒盐的法子,制出来的盐不比官盐差。
这几个消息一出,整个河北道都震动了。
百姓在意的是那高产的红薯是否真的会分到他们手上,河北道商贾们则惦记着淋卤制盐的法子,若真可以,那必然是一条致富路。
贩盐比卖粮食还要赚钱!
商贾们已经顾不得裴杼有没有被朝廷通缉了,争先恐后地赶往幽州,亲自验证海水制盐的真假。
张戚险些被裴杼活活气死。这家伙生来就是为了克他的,他还没有在盐上动心思,裴杼却像是早已经看穿了他的念头。
有这根萝卜在前面吊着,那些商贾还不得将幽州的门槛踏破?不仅是河北道商贾,只怕各地的盐商都要蠢蠢欲动。
幽州工坊有多了得不必多言,经年的好口碑,叫那些人根本不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这场较量虽然是张戚先出的手,但却处处受制,根本没有讨到半点好处。
整个年节,都在朝廷与幽州斗法中度过,两边矛盾日趋尖锐,但都没有再进一步。像是一锅烧熟了的油,看似平静,但只要再有几滴水,便能炸得天翻地覆。
裴杼发觉自己每年过年都不得安生,每次都要遇到点事。
张戚气出了毛病,暂时消停下来,但裴杼的反击才刚开始。他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总不能由着旁人肆意抹黑,他们自己被动挨打吧?
裴杼让华观复重新测算天象,写文章抨击朝廷前些日子蓄意传播谣言,实则是与各地粮商合谋,蛊惑百姓高价囤粮,借机大肆揽财。
他更安排了人故意在民间散播一些小道消息,譬如朝廷这回靠粮商赚了多少钱,当今皇帝的私库富裕到已经塞不下一枚铜钱了;再譬如,今年除已经不受控的河北道之外,各地都要再额外征收一年的粮税,以做军需,且以后征收的粮食也会一年比一年多……
不就是胡说八道吗,不就是造谣吗,谁还不会似的?
官商勾结这种事情古已有之,即便这回齐霆跟张戚没有勾结成,可不代表从前没有,反正裴杼不觉得自己冤枉了他们,脏水一盆接着一盆往他们身上泼。
百姓们听来着实心寒,朝廷增加赋税的事也不是没有过,至于官商勾结,更是习以为常了。原来闹了这么久,吃亏的还是只有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裴杼的反击十分见效,却叫张戚跟齐霆忍无可忍。他们算计河北道的时候毫无负担,可一旦裴杼抹黑他们,二人便火冒三丈。
齐霆与诸位朝臣商议一整日后,最终决定发兵幽州,捉拿叛党。
不管是幽州的工坊,还是高产的红薯,亦或是裴杼等人的脑袋,齐霆都要握在自己手里。
一旦发兵,便意味着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们若是不能彻底打败幽州,偌大的梁国便极有可能一分为二。
齐霆也是决心赌一场,举国之力,总不能剿灭不了一个幽州吧?他们可是王师,讨伐叛军天经地义。裴杼真敢反抗,后世史书自有分明,儒家也会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必要保佑他旗开得胜!
卫州太守听说大军开拔在即,吓得赶忙求助裴杼。
河北道几个州就他离京城最近,这十万大军渡过洛阳之后便要兵临卫州,真打起来,他们压根扛不住。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是否跟朝廷对立了,赶紧让裴大人拿主意才是。
消息传入幽州。
幽州百姓群情激奋,数万大军摩拳擦掌,他们都指望着州衙能早做决断。
卫州肯定是要援助的,但是怎么打,用什么名义,却还没有定论。裴杼也不知道前段时间的煽动是否到了火候,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愿意坚定不移支持幽州。他将众人召来,商议是否先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回击。若能逼着齐霆先解决张戚,倒也挺好。
饭要一口一口吃上,仗也要一点一点打,裴杼的打算便是徐徐图之,他看向众人:“你们觉得呢?”
众人陷入沉默。
郑兴成在想着清君侧要清理几个人。
燕王在琢磨,真开战的话,他是否能说服几个皇亲国戚?
沈璎跟王绰等人对视一眼,蠢蠢欲动。事已至此倒也没必要继续伪装了,直接反了也合情合理。
裴杼太温吞了,但眼下没必要以清君侧这样委婉的借口,齐霆不配。
静默中,江舟忽然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他从背后取出一件衣裳,起身走上前,迅速给裴杼披上。
明黄色叫裴杼眼睛都跟着晃了一下。
这是……黄袍?
他成了赵匡胤?
裴杼开始陷入沉思,是不是太快了?
江舟后退一步,俯身跪下:“臣等愿誓死追随陛下!”
王绰等携早已等候多时的魏平、华观复等人一同应声:“请陛下称帝!”
声音响亮异常,堂外侍卫等早已经按耐不住,高呼“称帝”,声音直冲云霄。
郑兴成懵了,发生了什么,他只想让裴大人借着清君侧捞一捞好处,谁知道江舟他们玩这么大?
还有魏平,这家伙怎么反应这样快?
至于燕王,他不是宗亲吗,干嘛也这么积极?
郑兴成懵是懵了一会儿,但身体比脑子先一步有了动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裴杼恍恍惚惚,他虽然一直想要造反,但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正抽空过来查看一下任务进度的系统:“……”
宿主你在干什么?!
第148章 登基
本来还沉浸在错愕中的裴杼逐渐回过神,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离谱,系统这家伙也大受震憾。
对于系统这神出鬼没的风格,裴杼已经适应良好, 虽然这次的事确实有几分刺激,但裴杼还是要为自己辩解的:“抛开今天的事不提, 你就说我扶贫任务做没做吧?”
他可一直老老实实、战战兢兢地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
系统都要绝望了,黄袍加身这样的事,能抛得开吗?
可这毕竟是自己选的宿主, 还是它有所亏欠的宿主,自从将裴杼带到这里后它便没怎么管过, 系统压根没脸责怪裴杼将这小世界弄得乱七八糟, 只任命地开始翻找任务清单。
结果任务进度出乎意料,十项任务竟然已经完成八项,堪称神速!
裴杼听到系统这么说还颇为诧异:“我怎么记得只完成六项呢,最后一个任务分明是修路, 修路之后我一直在打东胡,压根没时间看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这可怨不得他消极怠工, 实在是战事紧急。
系统无奈地解释:“就是你在打仗的期间完成的。”
两个任务,一项是建房子, 完成“广厦万间”成就点,裴杼不仅解放了那些奴隶, 还带着士兵为他们建造屋舍,最后落成的房屋数量惊人,如今燕州一带几乎人人都有房子住, 虽然简单却也能遮风挡雨。
另一项则是军备,达成“金戈铁马”目标,东胡号称有四十万兵力, 军备自然也相当强悍,裴杼抢回来之后都放在自家仓库,还将部分好东西拿给幽州兵配备齐全,这军备跟朝廷军队比也半点不虚。
事已至此,系统除了夸裴杼一句厉害,还能说什么呢?它也算是明白了裴杼为何能比其他宿主通关能力强了,别的宿主大多还在单打独斗,裴杼却已经搜罗了各路人才,这些人不仅能力出众还野心勃勃,看朝廷不爽直接支持裴杼造反。有他们帮衬,任务怎能慢得了?
唉……傻人有傻福,裴杼就是天生气运不俗,真不能比。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叫裴杼已经有些飘飘然了。他最近也太幸运了吧,什么也没干就完成了两项任务。裴杼迫不及待地询问:“那剩下的任务还有什么?”
“一个商贸任务,一个隐藏任务。”前者好理解,至于后者,系统隐隐有个猜测,但也只是猜测,得等到尘埃落定才能验证。
罢了,反正这个小世界已经彻底乱了,干脆让裴杼自行发挥好了,系统只交代一句:“你要谋反也好,登基也罢,千万记着咱们是扶贫系统,别打红了眼拿百姓的性命不当回事。”
裴杼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包括他身边的许多人都只盯着帝王将相,却很少将目光对准升斗小民。但裴杼是来扶贫的,他若是将百姓全都拖进战乱,这场扶贫等于是个笑话,他先前的所作所为也都是白费力气。
系统见他没有失掉初心,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须臾环视一眼,再次看到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架势后,又赶紧遁走了。
还是赶紧溜吧,否则它都不敢想这个小世界会被裴杼带歪到什么程度。
系统突然现身后又迅速离开,且离开之前似乎还有诸多感慨。在裴杼看来是过了好一会儿,但在郑兴成等人眼中不过是稍纵即逝的一瞬。
裴杼整理好心情,果断将人给叫了起来。
本来还有点忐忑,但是一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完成了两项任务,还多了两个宝箱,裴杼便觉得原地登基也不是什么大事。有系统兜底呢,怕什么?
等忙完了他再去瞅瞅奖励是什么,天上掉馅饼,怎不叫人高兴呢?
裴杼轻而易举接受了称帝这事,也叫众人悬着的心慢慢落下。尤其是江舟,他方才也拿捏不准裴杼的心思,若是裴杼不同意,今日这事儿还真不好收场。幸好有惊无险,且看裴杼的脸色,似乎还挺高兴的,想来应该是早就想做皇帝了。
他们君臣真是心有灵犀呢。
整个州衙一片欢腾,气氛瞬间达到顶峰,众人都热热闹闹地围绕着登基大典展开讨论。虽然他们地盘不够大,也没有攻入京城,更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但是谁在意这些呢?正统与否,不在血脉而在人心,谁规定皇帝这个位置只有他齐家能做?
裴杼听着他们讨论偶尔也插两句嘴,譬如典礼一切从简,不必布置什么,就拿河北道的衙署用一用即可。
当初他还觉得王绰跟华观复将这衙署弄得跟行宫似的有些奇怪,只怕这几个人早就筹划这这一日了,不过这样也挺好,替他省下了不少事。
特殊时期,也不必讲究那么许多,省下来的钱还能多用在军费上。
等讨论好了,裴杼才定下两件事项。其一是立刻发兵六万支援卫州,其二则是让华观复跟王绰准备他称帝的诏书。
事情既然都做了,裴杼不至于不敢认,他就是要在幽州称帝又怎么了?齐霆还能弄死他不成?
不过这诏书下达后,肯定会受到不少非议,不说齐霆跟张戚会如何震怒,光是那些酸儒与保皇派肯定也要反对到底,裴杼还真有些期待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最好把他们活活气死。
齐霆等人的反应暂时看不到,幽州一带反正是锣鼓喧天,街边许多商家接连放了好几日的爆竹,还有许多饭馆降价酬宾,只为了沾一沾新君的喜气。
百姓早就盼着裴大人正式造反了,江舟等人拥立裴大人的消息传开后,没有人不高兴的。虽然朝廷一直在通缉江大人跟王大人几个,但他们曾经可是拥立过齐霆,说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当初他们都能扶齐霆上位,如今再辅佐裴大人岂不是轻车熟驾?
几个县令也是立马备上贺礼,欢天喜地地跑去州衙准备祝贺。裴大人平常不收礼,但这种大事总不能不收吧?他们送的可不仅仅是一份贺礼,而是忠心!
时间紧迫,他们得赶紧给新君表态,不能让州衙那群人专美于前。
不是幽州人大抵难以理解为何他们的死心塌地,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明白裴大人的福泽能有多深厚,多次化险为夷就不说了,还将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都盘活了。反正跟着裴大人,总归错不了。
这其中,就数张县令最有感触,这要是放在几年前,谁会相信裴大人有一天会被拥立为君啊?
当年裴大人不过是一介小小县令,永宁县甚至都不及他们安平县富裕,为了建那赠春坊,裴大人还厚着脸皮前来求他好几次呢。往事历历在目,张县令乐了一会儿又忐忑起来,抓住妻子的胳膊问道:“当年为着赠春坊的事,咱们可没少给陛下脸色瞧,陛下不会生气吧?”
杨夫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陛下若真是这般小气的人,你以为你这些年能过得安生?”
张县令庆幸不已地拍了拍脑门:“也对。”
他们这些年跟着陛下得了不少好处,若真介意当年的事,早就可以将他们一脚踹开了。
杨夫人不愿意琢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她想的是陛下今后能打下多大的地盘,她与梅燕娘等人还能有多少施展的机会。虽说王太傅等人能慧眼识英雄,但她与梅燕娘也没差到哪儿去,早早地便追随陛下。来日论功行赏,不知能否给她们这些女眷也封个官当当。
旁人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是陛下与他们不一样,兴许真有指望。
裴杼这次果真没有拒绝众人的贺礼,甚至各州的贺礼他也没有拒绝。
沧州跟德州离得最近,反应也最为迅速,连夜便差人送来了贺礼,两位太守随后也准备动身。
沧州如今的官员都是因为裴杼才提拔上来的,德州的贺太守则因为他儿子被绑死在裴杼这条船上,他比谁都要盼着裴杼好。
他那倒霉儿子昨儿刚递信回来,兴致勃勃地说自己已经出发去卫州保家卫国了,让他给留意族中还有没有体格壮硕的男丁,若有合适的赶紧送来,还能蹭一蹭战功。
贺太守被这儿子弄得毫无办法,他儿子已经彻底反了,他不跟着裴杼这位新君难道还有别的出路?
其他州仍在震惊,都觉得太突然了,前段时间两边一直在争口舌上的长短,骤然听见朝廷出兵他们还有点慌,结果幽州那边比朝廷还要大手笔,直接立了一位新君跟朝廷分庭抗礼。不愧是裴大人……不对,如今该称呼陛下了。河北道官员很快便适应了裴杼身份的转变。
他们本来还在斟酌要送什么贺仪,一见沧州与德州这么积极,也顾不上纠结了,赶紧差人带上点贵重物品前去朝拜。
最后连燕州官员也都随大流去拜见新君了,新任太守不仅亲自去了,还特意备了几身好衣裳,生怕到时候被人比下去。
至于朝廷会如何反应,到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没看幽州已经出兵赶往卫州了吗?这便是要保住整个河北道的意思。陛下一出手,真是该死的安心。
登基大典虽然简略,但有华观复跟王绰在,不该省的环节一点没省。
诸州太守、别驾还是第一回见到河北道衙署,登基那日便被这气势非凡的衙署给狠狠震慑了。
现在若让他们说,他们是不相信陛下天真善良,从来没有过谋逆之心那套说辞的,要是真没有的话,也不会将河北道衙署修成这样。
但诸州官员会自己给裴杼找补,觉得陛下那不叫有野心,而是深谋远虑,跟着这样的君王才能打出来天下。
登基大典上,裴杼定国号为景,年号为太和,取“太和之美,万物亨通”之意,同时正式下发讨伐梁国昏君的檄文。
华观复一出手,檄文自是非同凡响,反正过来朝拜的河北道官员们听得是义愤填膺,觉得自家这位陛下才是众望所归的正统皇帝。
裴杼在幽州登基之后,朝廷的十万大军正日夜兼程往洛阳赶。
身体不适的齐霆愣是每日服用汤药,撑着病体御驾亲征。
他不仅自己随行,还将张戚也带上了,若是能赢自然最好;若是输了,张戚也休想逃回京城。
张戚知道齐霆盯上了自己,背地里恨不得自己先动手将这昏君给弄死。若不是他识人不清,又怎会弄到如今这般田地?眼下出了事,便怪裴杼、怪王绰甚至怪他张戚,却不想想最该被责怪的难道不是齐霆自己吗?
张戚这回是纯粹倒霉才被盯上,他自己半点儿不想去战场上掺合。其实朝中并没有多少人支持齐霆亲自监军,甚至都没有多少人主张即刻对河北道用兵,毕竟如今天气还没有回暖。
但齐霆这回执拗得很,谁劝都不好使。
不怪他发疯,实在是齐霆这些日子被刺激得不轻。之前裴杼包庇王绰等人,齐霆还能维持一点理智;如今他公然称帝,在幽州登基另立国号,还得了河北道所有州的支持,险些把齐霆给逼疯。
他不顾一切后果地要拿下河北道,将那什么该死的景国彻底扼杀。梁国土地上只能有一个皇帝,他与裴杼注定了要不死不休!
河北道之外,也有许多人并不看好这初立的景国,甚至还有不少保皇派对裴杼极尽贬斥,乱臣贼子这四个字都算是好听的,更有甚者,简直不堪入耳。
这些人中,有的纯粹是因为裴杼不是正统而攻击谩骂,有的则是因为裴杼对大地主态度恶劣,唯恐他上位之后要还地于民。
小地主或许不会遭殃,但是他们这些家中有万顷良田的,必定会元气大伤。之前河北道遭殃的官员无不如此,他们哪个在老家没有成千上万亩良田?裴杼对这些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哪怕是为了自身利益,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支持裴杼。
齐霆即将抵达卫州时,江舟已经率领大军先一步抵达卫州了。
一想到齐霆也在朝廷派来的十万大军中,江舟便涌起阵阵杀意,他总算是等到了报仇雪恨的这一日!
第149章 造谣
登基之后, 除称谓上有了变化,其他再无差别。
河北道的官员虽说都已经过来朝见了,但眼下这种情况, 裴杼也不能给他们封赏什么。一来他的地盘还没打下来,二来裴杼自己过得也节俭, 得省着点供应前线。
东西是没有什么好给的,但幸好幽州的海运的商队已经建立起来了,裴杼许诺他们可以将当地的货拉来幽州或者沧州等地的港口转运, 他手下的人已经在新罗、倭国等打通商路,不日便能增设据点。往后河北道的货都可以通过海运输送到别国去卖, 不会比他们转运到京城所得的利润少。
一群人得了准信, 欢天喜地地谢恩。自从运河关口被朝廷的人把控,河北道所有的商品都没办法走河道运出去了,陆运也同样危险,谁知道朝廷会不会在驿站设卡, 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到时候钱没赚到,人跟货也会赔得干干净净。
许多内陆州压根没有幽州那样出色的海运条件, 已经一个多月没往外做成什么生意了。但峰回路转,过来拜见一回新陛下, 竟然解决了自家商货堆积的问题。
贺太守灵机一动:“既然外邦的生意可以走海运,那江南的生意应当也可以吧?”
贝州太守打断道:“还是不可冒险, 万一碰上朝廷的人如何是好?如今外头严防死守,江南的生意只怕不好做。”
“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朝廷真能管得了江南?”江南那么大的地盘, 总不可能都在朝廷的管控范围之内。只要被他们找到了空挡,照样可以走海运将东西卖出去。
裴杼听罢也来了兴趣,要真这么做的话, 齐霆会被气死吧?
“这法子,也不是不可以。”裴杼肯定道。
本来不同意的贝州太守一听陛下都表态了,立马换了一张笑脸:“陛下英明,微臣老家就在苏州,走海运最为方便。且苏州商贾众多,微臣愿为陛下一试!”
沧州太守等人:“……”
真是条狗腿子。
但眼下就是得争宠,贝州太守的话音刚落,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自己在江南的人脉,就连张县令等人都迫不及待想要表现,唯恐自己落了后。本来裴大人身边只有他们这些官员,如今又来了一堆,若不能证明自己有用,今后商议时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王绰见状,却将原本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让这些官员好好表现一下吧,他们与陛下、与幽州的关系越紧密,便越不可能背叛。陛下身边也需要不同的声音,若只有他们几个出言献策,早晚会让陛下偏听偏信,重蹈齐霆的覆辙。
幽州官场的风格便是办事迅速,诸州官员跟裴杼接触过后,多少也沾上了这雷厉风行的性子。从幽州离开后,众人连夜便开始安排,丝毫不敢耽误。
不久之后,河南道、江南道乃至岭南道的不少地方官及商贾都收到了河北道传来的密信,询问是否还要跟河北道做生意,若是能做,他们愿意多让一分利。
河北道的货一向不差,幽州的东西更是精品,若是真能做生意还能额外得一笔利润,总有人会忍不住心动。
于是不少地方便开始偷偷摸摸跟河北道继续通商。
朝廷只是关了运河又在官道上设了关卡,却没有禁止海运,他们只是跟河北道通商,又不是给对面卖粮食,朝廷应当不会追究吧?就算追究也无妨,肯定不是只有他们跟河北道做生意,法不责众,朝廷还能将他们都弄死不成?
连身在河南道的徐尧叟都收到了信,还不是出自先生或是小师弟之手,而是自己一位同年送过来的。
他那位小师弟对河北道诸州的掌控真是没得说,朝廷都带着十万大军打到卫州城门下了,这些地方官员竟然还有闲心陪着小师弟做生意。别的不说,单是这份定力就足以让人惊叹。
徐尧叟没怎么思考便同意了,支持这些人便是支持他小师弟。
当初小师弟登基称帝的消息传出来后,徐尧叟也吓得不轻。不过他也总算明白过来当初先生跟师弟为何一定要让他离京外放。若不离京,齐霆必然先拿他开刀。徐尧叟摸了摸脖子上的脑袋,不禁庆幸先生跟小师弟还是在意他的。
等到通商的事情解决之后,裴杼才动身去卫州督战,顺带将红薯种子送到各州手里。
朝廷那边也是皇帝亲自督战,所以裴杼前去也算理所应当。且幽州上下早已经习惯了裴杼时不时出门,上次去打东胡裴杼也是走了许久,但愿这回能快些,别一走就是半年。
随着裴杼的离开,幽州上下也恢复了寻常。不管是裴杼登基还是河北道造反,亦或是如今两军对垒,对大多数百姓而言都没有太多的变化,日子照样过得安稳。
就连卫州百姓都这样以为的。
在朝廷十万大军攻城时,不少人还真情实感地担心敌军会不会真的冲进来,结果打了一个月了,愣是没看到多少进展。幽州援军将城门把控得牢牢的,百姓们也就只有在听到抛石车的动静时,才能感受到如今是战时。
跟东胡那一战还是相当有必要的,这群士兵从战场上走过一遭后战斗力增长了不少,也就是如今没有正式交战,否则对面根本扛不住,哪怕他们对卫州多了四万兵力也是枉然。
江舟一直在等齐霆露面,他还为此准备了神臂弓,只要齐霆一露面,城楼上立刻就能万箭齐发,不怕射不中齐霆。
但那家伙是个缩头乌龟,打着御驾亲征的旗号跑来前线,却至今没有现身,弄得江舟好不憋屈。
江舟是为了大局着想才没有打开城门直接杀出去,而是尽力耗着对方的粮草与弓箭。但拖了这一个月也够久了,再不痛痛快快得打一场,莫说手下的兵忍不了,就连江舟也忍不住。
对面的齐霆情绪也一直不稳定。当初裴杼前往东胡督军,幽州军便越战越勇。齐霆也以为自己亲征,会让士兵心甘情愿替他浴血奋战,不出半月必能拿下卫州。等破了卫州,便可以震慑整个河北道,也能警告世人,同朝廷作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就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卫州城,却愣是守了一个月,不仅守城的士兵没有将朝廷的军队放在眼里,就连寻常百姓也是丝毫不慌。
齐霆身为帝王的威严一再被挑衅,本就阴晴不定的脾性更难以捉摸,可苦了近身伺候的人。
今日又因为各地不遵政令,私下同河北道经商一事,惹得这位陛下大发雷霆,连张戚也被波及了。
张戚越来越烦齐霆,他是讨厌裴杼不假,但裴杼的性子却比齐霆这狗东西稳重多了,活该这人不得人心。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张戚本来是个暴躁的性子,之前他恨不得将卖粮食给裴杼的人乱棍打死,但眼下齐霆比他还要疯,张戚便只能冷静下来,规劝道:“如今战局不利于朝廷,各地同河北道经商便随他们去好了,无需指责申饬,以防他们亲近裴杼。”
“他们敢!”
张戚沉默。或许是这段时间寸步不离的跟着齐霆,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齐霆怒极的后果,便是派遣使臣进了卫州。
巧得很,使臣进城时裴杼正好也抵达卫州,出于好奇,他便叫那人上前说话,不料那人下一刻便指着裴杼的鼻子破口大骂。
裴杼刚坐下,便给他骂懵了。
对面应当是文官出身,或许还在御史台待过,骂人的功力了得,且句句不重样,将裴杼祖宗十八代骂尽之后又逮着江舟骂。
使臣原以为这二人会暴跳如雷,结果裴杼跟江舟都只是有点懵,等见他骂到破音之后便没了兴趣,让人将他拿下。
裴杼甚至还在问左右,要不要砍了这人。
使臣瞪直了眼,第一回见到这么不懂规矩的人。他是奉命出使,不管说了什么裴杼也不能对他动手,这是规矩!他梗着脖子,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裴杼皱眉:“谁说的?”
江舟瞪着那使臣,恶声恶气:“不知道!”
张茂行几个人也理直气壮:“我们都没读过书,没听过!”
泥腿子不用懂规矩。
使臣:“……?”
这群人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指着裴杼的手指头都在微微颤抖:“你们,无耻之尤!”
裴杼:“就是无耻,你待如何?”
齐霆还能咬死他不成?
使臣被拖了下去。
好消息是,裴杼没有砍了他;坏消息是,还不如砍了他算了,他被发配到古道口关附近农场开荒去了,只要裴杼不松口,他这辈子都出不来。
使臣迟迟未归,齐霆自然以为他派过去的人被裴杼给砍了,于是又一次发兵攻城。不想这回卫州竟然主动出击,头一回与他们正面较量。
等到这六万多士兵从卫州城内骑马冲出来之际,兵部尚书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幽州的兵力比他们强上太多,且个个装备精良,通晓战术,尽管朝廷有人数上的优势,可依旧难以抵挡对方的攻势。
江舟率领众人冲锋,战前裴杼还曾许诺过,谁若能砍下齐霆或张戚的头颅,日后便能封侯拜相!
眼下这群人仗着身上有盔甲,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恨不得立马就能斩获狗皇帝跟狗丞相的首级带回给陛下。这可是独一份的头功,谁不想要?
短暂的交战过后,兵部尚书便知不敌,立马下令撤退。
齐霆也没想到双方差距能如此悬殊,一时不能接受。
都是汉人,都是青壮年,分明没有差距才对!
齐霆倒是还想打,哪怕伤亡过半,若能叫对面折损一万兵力也是值得。但不论是营中将领还是张戚都不同意,觉得没必要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他们还得留够兵力,等着幽州反扑。
这一战之后,朝廷不敌幽州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陛下该梦醒了,他们的确打不赢幽州,别说北伐了,时候好好守住洛阳都够呛。
亏他们前些日子还以为卫州固守城门是怕了他们,感情是在戏耍他们玩?!
可齐霆还是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便一直折磨张戚,张戚烦不胜烦,最后给他出了个点子。
裴杼虽然称帝了,但是他并非正统,即便有朝一日真赢了朝廷也立身不正。裴杼再有能耐,影响的不过是河北道的舆情,但天下大多读书人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只要读书人能为正统发声,只要景国的正统性不被承认,裴杼那个草台班子便会为万世所弃。
谋朝篡位得来的皇权,坐稳了也是面上无光。
齐霆对张戚的建议依旧不满意,越发不满朝中没有一个像样的武将,他要的是击败对方,而不是总是打这些口水仗。但如今没有合适的将领,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恶心一下裴杼。
朝廷军队暂时退居洛阳,卫州士气大振!可没多久,裴杼却察觉到最近外面的风声不大对劲。他当时宣布登基的时候,反对的声音都没有如今这样剧烈。
裴杼信奉的是“有能者居之”,推崇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显然外头那些一心奔着正统去的人不这么想。离谱的是,因为河北道囊括燕州,境内有许多从前的栖族人跟东胡人,裴杼的景国因此被打成了蛮夷之邦,根本没有资格入主中原。更有甚者,还造谣裴杼身上有胡人血统。
裴杼:“……”
胡说八道,简直不能忍。
这一看就不是齐霆那脑子能想出来的,肯定是张戚。
这招数虽然伤不了裴杼,却十分阴毒,若是不管,长此下去他们的名声就要毁尽了。裴杼赶忙让华观复带着书院的读书人跟他们争所谓的正统。
可有形的东西好争,这种无形之物却最是棘手。
裴杼看他们争来争去也没个定论,心里急得不行,只好将目光放在了系统奖励上。
每回开出来的奖励基本都是他当下最需要的东西,那么,这回能开出来什么?
第150章 玉玺
微光一闪, 裴杼立马看清了开出来的宝贝,随即连呼吸都紧促了一瞬。
裴杼也算是个相当镇定的人,不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但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寻常事情已经很难让他震撼了, 可今天这宝贝,还是让他镇定不下来,甚至有立马拿出来好好炫耀一番的冲动。
天下应当没有人不喜欢这宝贝吧?
系统待他不薄, 下次见面一定要好生谢谢它。
裴杼目光又落在另外一个奖励上,心下好奇, 不知道这个能抽中什么。一念起, 裴杼眼疾手快地点了下去,抽都抽了,不如一次性抽个干净,免得心里总惦记着。
然而这回抽中的却压根不是什么实物, 而是相当抽象的东西。这类华而不实的奖励本来没什么用处,但是搭配方才抽到的宝贝便显得独具一格。
也对, 这样厉害的东西,就该精心设计一个华丽的出场。
裴杼越发期待朝廷那些人不久后的反应了。
齐霆会被活活气死吧?气不死也能气够呛, 很是令人期待。
下一刻,裴杼的思维又开始发散。系统总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样的东西, 系统出品,能是假的吗?必然不能。
这说明他才是天命所归,今后河北道所有百姓都能挺直腰板做人了!
能抽中这个, 他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裴杼在屋子里嘚瑟了半天,甚至还想写信跟沈璎分享。上回沈璎受伤后,裴杼担心她没养好, 最近也没让她跟着来卫州,连这样的好事他都不能立刻告诉沈璎。
刚铺开纸想写信,裴杼却又停下了笔。
算了,还是再忍一忍,如今分享也解释不清原因。
裴杼在屋子里待了许久才冷静下来,他自以为已经恢复原样,不想周围的人却觉得他精神亢奋,有些诡异。
贺辽悄悄凑到唐放身边,对着他耳边轻声询问:“陛下不会是因为朝廷污蔑他有外族血统,气昏了头吧?”
试想一番,若是他们被人这样污蔑,只怕早就火冒三丈了,难为陛下自始至终都没发过火。
唐放揪了一下耳朵,嫌弃地将人推开,说话就说话,凑得这么近干什么?
不过他还是信贺辽这番说辞的,甚至觉得陛下怪可怜。陛下虽然只是裴家的旁支,但祖祖辈辈都是汉人,外面那群人为了泼脏水,连良心都不要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不久裴杼便发现,身边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什么易碎品一般。
裴杼一琢磨便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了,要是昨儿,裴杼还真有些苦恼,可今时不同往日了,眼下,裴杼压根不觉得那些流言蜚语能伤他分毫。
裴杼单手往后一背,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半月之内,我定能叫所有人都闭嘴。”
张茂行:“……”
江舟:“…………”
好大的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想到陛下心气儿竟然这么高,半个月就想让这些人闭嘴。
等出来之后,张茂行还忧心忡忡地跟江舟商讨:“你说,咱们半个月之内能打进京城吗?”
饶是江舟铁了心想让齐霆死,也不敢应下这句话,叹息一声:“只怕是难。”
从这里赶路去京城都要半个月呢,这还是在各州都畅通无阻的情况下。但朝廷肯定不会放任他们如此嚣张地攻进去,一旦交手,必定要耽误点时间。
按照江舟的计划,最快也得三个月,在夏天之前能攻入京城就不错了,但陛下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别看陛下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是越没事越是在死撑,陛下没准心里已经快要崩溃。
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江舟自然得为他分忧:“咱们不能再拖了,得速战速决才行。”
即便不能半个月内让他们闭嘴,也得再三个月之内占领京城。等到尘埃落定,那些文人应该会收敛。若还不收敛,那就抓几个人砍头以儆效尤,这些文人自我标榜着风骨,实则最没有骨气,轻贱得很。
这场持久的口水战还在继续,因为有华观复及其整个河北道的下场,文人的较量渐渐从污蔑裴杼转移成了华夷之争。
尽管华观复的华夷一统在裴杼看来十分有说服力,但架不住守旧的人太多,且轻而易举就被张戚煽动,便是最后华观复想跟他们讲道理,都不成了。
华观复近来也是气得不轻。他年事已高,来了幽州之后甚少动怒,且身边接触的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平时遇到分歧也是有商有量,能听得进去道理,何曾遇上这样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哪里像是个读书人,简直犹如疯狗。
华观复文章都写烂了,愣是说服不了一点儿,不管他举证再多,那群人都闭着眼睛说正统在梁国,景国乃蛮夷。
如今不止是裴杼被他们笃定有胡人血脉,就连华观复都被污蔑成胡人了,还言之凿凿地表示,他们已同华家族人核实过,华观复已去世的老母亲就是曾经被俘虏的胡人。
王绰得知这流言,唯恐华观复被他们气出了好歹,赶忙过来安慰。
华观复气是气,但还能稳得住,若真由着自己被气倒,那才真的让仇者快,亲者痛。
可王绰见他面色不好,不免担心:“要不,咱们还是缓一缓吧,等过些日子再与他们争。待灭了梁国,他们再嚣张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史书毕竟是由胜者书写的。
“不成!”华观复异常坚定,这回若是输了,即便日后他们占领长安城,政权的合法性也会遭到质疑。且还有一点,华观复不得不防:“那些文人根本就是丧心病狂,毫无廉耻,若是放任不管,河北道所有人都会被他们打成蛮夷。”
一旦这说法彻底传开,今后他们想解释都解释不清。即便官修史书会规避这些流言,但民间的文集、书信依旧会保存传。一想到千百年的后人可能会拿着这些质疑他们的血脉,华观复便痛心疾首。
必须跟他们争,绝对不能松懈半分。
王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华观复都气成这样,那陛下呢?
“什么时候江舟将他们都砍了,才能让他们闭嘴。”华观复愤愤道。
但其实二人都深知,这样固执守旧、泥古不化的读书人是杀不死、灭不掉的。他们根本不在乎是非对错,甚至都不在意百姓的死活,只是一味坚守自己心中所谓的“道义”。这种人,远比朝廷派过来的那十万大军还要可怕。
因为这些纷争,整个河北道的人近来都有些肝火旺盛,凡是读过书、认得字的人,无不下场写文章争辩。就像华观复担心的那样,再不争辩,他们连自己的祖宗都保不住了,谁知道会被那些外人安一个什么样出身的父母祖辈?
战场上的较量,幽州军大获全胜:但口舌上的针锋,仍旧是朝廷这边稳占上风。齐霆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还是一国之君,便总会有读书人跟大地主心甘情愿拥护他,谁让他的皇位是从他父皇手里接过来的?皇位的合法性在这儿摆着,毋庸置疑。
相较于普通百姓,这些文人才是那个真正掌握发声渠道,能够左右舆论的人。
齐霆在被江舟打得节节败退而愤懑之际,又不免得意自己对裴杼的打压。尽管一开始他并不看好张戚的点子,可如今看来也算是有奇效了。张戚别的远不如王绰,但在这些歪门邪道上颇有建树。
他将张戚叫来身边敲打一番后,又跟着勉励道:“这次的事做得不错,但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你得想法子,将这些幽州军赶回河北道才行。”
他们已经退到洛阳,但幽州军也赶了过来,甚至架起了抛石车跟登云梯,想来是要攻城。卫州打不进去就算了,若是连洛阳都守不住。那南北运河又会回到裴杼手中,齐霆不能眼睁睁看着裴杼权柄日盛。
“从前江舟王绰能做到的事情,张丞相应当也能做到。”齐霆毫不犹豫地给张戚施压。
张戚冷笑连连。如今想起要指望他,早干嘛去了?
相处越久,张戚对齐霆便越是不满,有这样一个喜怒不定,又极容易失去理智的君王,他真想反击裴杼也成了奢望。若论打仗,张戚的确不是江舟等人的对手;但要说玩弄人心,张戚绝对不输对面任何一位。让他放开了手脚去做,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惜他摊上了这不中用的皇帝,除非……
张戚隐晦地打量着齐霆,甚至能看到对方发髻里夹着几根银色的头发。他们这位皇帝陛下的身体,也快要垮了,整日生活在惊惧忧思之中,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很快,张戚便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幽州军似乎被那些流言激怒,不顾一切地开始猛攻洛阳城。
齐霆本以为幽州军会看在他们同为汉人的份儿上,对这数万的守军手下留情,结果证明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幽州军压根不会手软,只要士兵敢反抗,照杀不误。
洛阳的城门哪里禁得住这样猛攻?城中百姓也远不如卫州百姓稳得住。
齐霆坐在幕后都能听到风声,说洛阳一带的百姓已经在埋怨他们不敢正面迎敌,将危险转嫁于洛阳头上。
百姓们听说那些幽州军个个身着盔甲,骑着比人还要高的烈马,刀枪剑戟最锋利不过,仿佛不知倦怠一般,勇猛无比。他们生怕这群人进了城也会跟胡人一样杀烧抢掠,所以才在城门即将被破之际,逼着朝廷的军队反击。
再不打,他们就要不战而降了。
齐霆也是心狠,洛阳百姓逼他出兵,齐霆便在城中大肆抓捕壮丁。
靠着强制入伍,梁国守军对规模又扩大了不少。眼看城墙已经扛不住了,齐霆再次下令迎敌。
可临时被抓的百姓又有几个真愿意给朝廷卖命,打起来不逃便已经算有血性了。激战三日,梁国守军全线溃败,颓然撤军向京城而去。
就在裴杼与江舟率领数万大军驻扎洛阳城时,天降异象。洛阳城天边云气翻腾缭绕,时而化龙,时而似凤,且伴随着清越的风声,有种不似人间的美感。
就连不少准备逃命的百姓都忍不住驻足围观,更有胆大的,特意跑出来一探真假。若是神迹,那应当是不会伤人的。
须臾,一缕自天边的紫气投来,映照在洛水下游的河滩上,尽头处有一玉器闪烁着莹莹光泽。
就连亲自策划这一切的裴杼都忍不住被这异象所吸引,更不用说周围其他不明真相的人了。
这次抽出来的东西的确抽象,但也十分唬人,不过更能唬人的还在河滩上呢。
裴杼尽量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速将此物取来。”
江舟不放心别人去,自己提着刀快步跑上前。他站在不远处似乎愣了一下神,等反应过来后便立马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捧在手心。
离开时江舟还带着一份凝重,回来后却满面红光,欣喜若狂。
一眼扫过周遭的洛阳百姓,江舟立马跪下来,高举此物,朗声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是传国玉玺,陛下才是天命所归!”
人群中一片哗然,张茂行等人更是立马跪下道贺,被这惊喜给冲击得头脑发木,心跳如鼓点一般密集,表情不知道是喜悦还是癫狂。
这可是传国玉玺!
失踪了这么久,竟被老天爷赐给陛下了。
他们陛下刚打进洛阳城,便引来祥瑞,赐下传国玉玺,从今往后,看谁还敢说他们不是正统?
裴杼低头,将传国玉玺握在手心,仔细地摩挲着。
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今日之后,他便是正统。
洛阳城百姓不由得往裴杼身边靠拢,稍稍靠近之后,他们也看到了裴杼手上捧着的东西。貌似……的确是个玉玺,而且方才的祥瑞做不得假,即便这不是传国玉玺,至少也是天降的宝物。
幽州军刚把朝廷的军队打赢了,老天爷便赐了宝贝,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许多百姓见幽州军跪下,自己也跟着跪了,连他们都分不清自己跪的是传国玉玺还是景国的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