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杼一路畅通无阻地进驻洛阳城。
城中尚未来得及撤退的官员和守军都没有反抗, 百姓们有些亲眼见过那传国玉玺,有些却只看到了天降异象,来不及跑去城外细看, 幽州军便进城了。此刻见人家军容整肃,威武不凡, 便瞬间明白朝廷那群人为何会不堪一击了。
这两边简直没得比。
等到这群幽州军走过去后,才有人陆续打听起来:“方才那天象究竟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幽州军刚准备进城,老天爷便赐下了传国玉玺, 如今就在景国陛下手里。”
“真的假的?”人群瞬间轰动起来。这可是传国玉玺,都消失了多久, 竟然能以这种方式重现天日?
“千真万确!多少人亲眼所见, 异象过后,河滩上骤然出现传国玉玺,若是人为,那玉玺怎可能凭空出现?且即便玉玺是假的, 这天象总做不了假吧?”
方才的天象,确实不是人力所能伪造。
不少人听完便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也有人不相信的,譬如洛州太守陈师道。他向来不信什么天象什么祥瑞, 各地上报的这些,无不是都是奔着阿谀谄媚, 讨好圣心去的,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君臣双方都一清二楚。
至于这回所谓的祥瑞, 陈师道猜测可能是巧合,天象之说,一两句话根本解释不清, 但那传国玉玺他确定是假的。
这玩意儿都失踪多少年了?历朝历代皇帝哪个不想要,但愣是没有一个有幸见过传国玉玺的真容。这些君王之中,不乏有明君、仁君,譬如他们梁国的开国皇帝,那也是文能治国,武能平天下。难道,他们就比这个景国的皇帝差?凭什么他们都没有得到的东西,景国皇帝却能轻而易举得到?
假的,肯定是假的!
很快。料定了这件事是裴杼自导自演的陈师道便亲眼见到了这传国玉玺。
没细看时,陈师道还不屑一顾地想着,幽州这群人真能造假,弄得像模像样,只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可等到裴杼大方地让他近观时,陈师道神色才渐渐郑重起来。
等等……好像不是假的。
不对,容他再看看!
几个洛阳城的官员俱围了上来,包括城中不少大儒也都慕名而来,众人瞪大了眼,不敢错过分毫。近距离看这传国玉玺,谁也没能挑出一根刺儿来。
眼前这玉玺,确实跟古书上记载的传国玉玺一模一样。
造假也不能造得这么传神吧?陈师道下意识伸出手。
江舟立马抽出刀。
陈师道的手悬在半空,吓出了一身冷汗,进也不能,退也不是。
“无妨。”裴杼见陈师道紧张,遂拍了拍江舟的肩膀,示意他将刀收好:“天赐之物,何惧打量?”
这个陈师道,裴杼事先打听过。此人为官还算清廉,且十分顾家,眼下幽州已经占据了洛阳城,想他也不可能枉顾家人性命,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裴杼亲自托起传国玉玺,靠近几份,让他们再观察得仔细些,那一派坦然的模样,仿佛压根不怕陈师道等人能看出任何端倪。
裴杼对系统给的东西一向万分信任。
陈师道定了定神,再次伸手,却也没敢拿过来,只是小心翼翼地从字缝中抠出了一些泥。
这泥也不是新糊上去的,没有个几十、几百年沉淀,根本仿不出来这种程度。本来笃定这是伪造之物的陈师道脸有些疼,即便这次的天象是偶然,传国玉玺的出现也是人为影响,但是玉玺本身肯定不是假的。
不仅是他一个人这样认为,其他官员儒生也都这么想,只看他们的神色便知道了。
震撼中带着些绝望,仿佛已经看到梁国走向穷途末路。连老天爷都偏向景国,弄了这出神迹,岂非说明,景国才是天命所归?可他们一直以来却攻击对方皇帝血统不纯,乃是胡人出身,如今来看简直是有违天道,今后怕不是要遭报应?
裴杼慢悠悠地欣赏了一边众人苍白的脸色,他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哪怕连开了两个宝箱略有些浪费,可今日这出戏也演得值。
等陈师道毕恭毕敬地将传国玉玺重新交到裴杼手中后,洛阳众人都望着他,等着他做决定。
裴杼也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师道。
眼见众人都看向他,陈师道压力骤增,随即陷入剧烈的挣扎。他深知今日若不表态,只怕是讨不到好。景国皇帝或许不会杀了他,但是他手下的这些兵卒绝对不会放过他。他还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不能丧命于此,思量再三,陈师道只能率众人跪下行大礼:“臣洛阳太守陈师道,携诸属官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那些儒生也匆忙行礼,唯恐被落下。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只能对不住朝廷了。但细究起来,谁对不住谁真不一定,朝廷那些人可是先一步将他们给抛下,都不管他们死活了,他们何必再为朝廷守节?
裴杼表情一松,含笑道:“诸卿免礼吧。”
裴杼并不会全然信任这群人,但眼下,他要的是一个态度。
洛阳城官员他不准备大动,过些日子查一查贪腐,将那些贪官污吏处置过后,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安插自己的人手。
陈师道投降认主还不够,裴杼还让他下发告示,让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知道,天降传国玉玺,洛阳自当谨遵天意,愿归顺景国。末尾还添了一句,让余下诸州莫要再做无畏的抵抗,违背天命者,必遭天谴。
裴杼是不信鬼神的,但是他知道,外头多的是人对此深信不疑。
这道告示贴下去后,陈师道便彻底跟梁国划清界限,再无回头路了。即便来日朝廷收回洛阳,他也会被打成幽州一派,谁让他曾经为幽州摇旗呐喊过呢?
可陈师道别无选择,幽州军不是好惹的,他若不按照他们的要求来做,一家老小未必能保得住。
裴杼在洛阳城稍作休整,还让伤员在此安心养病,并未急于进攻。
江舟跟张茂行本来还以为要乘胜追击,毕竟陛下曾放言,半个月之内让梁国那些人闭嘴的,结果洛阳攻下反而不走了。
不过,暂时休整也没什么,虽然不能速战速决,但有了这传国玉玺,也能叫这些人闭嘴。
裴杼这枚玉玺虽然是系统给的,但他还是把玩了半天,心中满足异常,又迫不及待地写信回幽州,让沈璎他们都能听听这件稀罕事。
消息最先传入卫州,当日,卫州当地不少百姓也看到过那神奇的天象,起初只觉得稍微稀罕了些,但得知是天降传国玉玺后,卫州百姓都乐疯了。
看今后谁还敢非议他们陛下?!传国玉玺都在他们手里,那攻入长安城也是早晚的事。
喜讯立马传开,都快赶上裴杼那封信送去幽州的速度了。
幽州百姓反应更甚,热闹程度不比当初裴杼登基时小。
正想方设法对付谣言的华观复得知传国玉玺现身,也高兴得险些要晕过去:“老天爷果然是站在咱们这边的,此番出手,那些宵小之辈还拿什么跟我们争?”
华观复脸色涨红,眼神里洋溢着过分的激动。
沈璎担心他情绪失常,赶忙让人将他扶下去坐好,顺带道:“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先生回去后还得多些几篇文章,将这事儿好好宣扬出去。”
“那是自然!”华观复迅速应下。如今优势在他们,他当然得趁机追击。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这传国玉玺可真不在他们手上,也不是伪造的。王绰对着那封信已经琢磨了半晌了,他知道陛下运道过人,但这气运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不过幸好这份运道落在他们头上,对面梁国君臣只能眼巴巴看着。此时此刻,不知道他们究竟会作何反应。
疲于奔命的梁国军过了好些天才得知此事。这事过于离奇,一经传入便迅速散播开,士兵们本来就因为接连战败而心生怯意,如今又听到景国皇帝有了传国玉玺,越发士气不振。
传国玉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人家都已经得天命认可,他们再反抗也是无用功。甚至,士兵们还将战败合理化了,觉得自己打不过幽州军那是理所当然,谁能跟老天爷作对?来日若是那些幽州军攻入长安,只怕也是顺风顺水。
可齐霆还是不相信,他只觉得愤怒。
“假的,一定是假的!”是裴杼那厮捣的鬼!
张戚坐在下首,神色相当凝重。他也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但裴杼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即便是假的也能被他弄成真的,还能让整个洛阳城百姓对此深信不疑。就连留守在此处的官员、儒生,都已默认那是真的传国玉玺。
有他们作证,裴杼能省下了多少口舌?先前张戚还为自己占据言论上风而沾沾自喜,如今峰回路转,说不清的反倒成了他们。一个传国玉玺压下来,再多的争辩都成了枉然。
齐霆仍沉浸在自己被戏弄的恼火中:“朕要派人去揭露裴杼的阴谋!”
张戚不免想到前面几回被派遣过去的使臣,只要去了那头便就此失踪,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张戚不想再做这些无用功,又一次劝阻齐霆道:“裴杼既然有胆量折腾这一出大戏,便不怕旁人质疑。我听闻,如今洛阳城并不阻拦有识之士,若有人不信,可以亲自去一验真假。”
惜命的人不可能去,就好比张戚,他再怀疑不敢只身赴洛阳。敢去的都是固执到底,非得亲眼看看才甘心的。
而裴杼既然放出这番话,便说明那传国玉玺没有问题,或者说,是不会被人看出来有问题。
这一局,他们输得彻底,得早日想想别的退路才行。
齐霆还在发那些没必要的火,甚至还写了一道奏书要送去洛阳问责,问的主要是陈师道的责。斥其卖国求荣,已经不堪为洛州太守,正式夺其太守之衔。
张戚已经没眼看了,他不知道这份诏书发过去究竟有什么意义。本来就是他们先抛下了洛阳,陈师道投降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他身处陈师道的位置,肯定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齐霆不闻不问,或者慰藉一番,或许还能让陈师道心存愧疚,记挂着朝廷。但是他非得作死将其贬官,陈师道心里不恨朝廷才怪。
比张戚还要积极的是各地的读书人,他们不相信传国玉玺是真的,所以即便洛州被裴杼占领,也依旧大着胆子过去一探真假。
裴杼本来就不怕他们看,他还巴不得能多来些读书人,本来骂他的也是这些人,如今小露一手,也好让他们彻底闭嘴。
传国玉玺就放在衙门前,人人都能过来看。
听闻此事后,甚至还有人胆大包天地想去抢一抢,真抢到手了,兴许会有人支持他们造反也不一定呢,谁不憧憬九五至尊,谁不想要一统天下?可等到他们真到了洛阳州城后,这念头便散得干干净净。
虽说玉玺是摆在外头,可想看的人都得排着队,还得查看路引户籍之后才能挨个上去,周围更有重兵把守。若他们真敢动手,还没碰到传国玉玺,只怕就要人头落地。
就算真抢到了也出不去,犯不着冒这个险,是以众人只能老老实实观摩。
这两天,越来越多不信邪的人跑来挑刺儿,结果无不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洛阳。任凭他们口才再好,对着这枚传国玉玺都说不出一个不是。
怪不得景国皇帝如此坦然,原来这就是如假包换、无可指摘的传国玉玺。
比起梁国,景国才是正统,长久以来的坚守轰然倒塌,不少人神色都恍惚了起来。等后来他们得知华观复特意写文章吹嘘景国皇帝,竟然没有多少人敢再与之争锋了。
抨击景国的流言平息下来后,裴杼才下令继续西进。
齐霆忙着布兵,张戚也在忙,他忙着叫人打听几个小皇子的脾性。从前张戚懒得关注皇子,如今却得认真思量了。
第152章 疯狂(一更)
齐霆年逾四十, 本该是壮年,奈何生性多疑,多年来同朝臣们争强斗胜耗费了不少心神, 因而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
前几个月裴杼公然称帝,齐霆病情加重, 两军交战这么些日子病情更是积重难返,就算顺利回到京城估摸着也活不长久。
诸位皇子资质不过尔尔,唯一还算出众的也就只有大皇子了。除大皇子外, 还有位六皇子母族最为强势,出身也最好, 不过六皇子今年才五岁, 还是个懵懂小儿。
张戚不仅让人盯着几个皇子,更让人接触这些皇子的母族。谁也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为保退路,他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与此同时, 裴杼的大军已经攻到了蒲州。
只要顺利拿下蒲州,便可以逆水而上, 夺取雍州,直捣京城。只要京城失守, 梁国便不足为惧。
对于蒲州,裴杼势在必得。经过传国玉玺那件事, 梁国的军心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且裴杼隐约听闻,齐霆身子已经不大好了, 完全不担心这昏君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裴杼还写信,让沈璎、王绰、华观复三人亲自过来,亲眼见证梁国朝廷的覆灭。
他们跟齐霆都有血海深仇, 多年来的蛰伏只为了报仇,裴杼不想他们错过齐霆如今狼狈的模样。
齐霆若是死,最好也能死在他们手里;若是能活捉,那就更得交给他们几个发作,也好报当年之仇。
裴杼的信寄去幽州后,沈璎立马收拾几件衣裳,三人一人一马,须臾便准备妥当。
秦阿明慌慌张张跑出来:“要不明日再启程吧,如今都傍晚了,能赶多少路?再说,您几位只身前往,连个侍卫都不带,也太危险了。”
“无妨,我们速去速回。”沈璎将弓箭跟刀枪绑好,丝毫没有因为这些话而停留。河北道境内都是自己人,不会出岔子,洛阳已经被他们给占领,陈师道都已经被齐霆给废了,是因为景国他才能坐稳太守之位,更不可能动手。
他们此去,定然一路畅通。
等到华观复跟王绰都上了马,沈璎俯身交代秦阿明:“好好听贺别驾的话,将后方守好。”
贺朝俞的确是齐霆派过来的,但他来了幽州后一直老实本分,江舟的身份一开始能敷衍过去,贺朝俞也是出过不少力的。后来裴杼称帝,贺朝俞也没有反抗,随大流地认了裴杼为新主。想想也是,裴杼待他不差,他也并非丧心病狂,不会不知道齐霆有多昏聩。且他妻女也在幽州,贺朝俞还能反了不成?
郑兴成路过,不轻不重地哼了两声。
沈璎失笑,再次出声提醒:“更得听郑大人跟魏大人的话,有什么事情只管找他们拿主意。守好家,等我们回来。”
郑兴成这才稍微消停了点,但是依然不爽快。
可沈璎三人急着去杀齐霆,根本没空再交代别的,也没功夫再开解这位动不动就爱说酸话的郑大人,下一刻便骑着马跑得无影无踪了。
以江舟的速度和如今裴杼的声望,三人唯恐自己慢了一步便看不到齐霆的惨状。
秦阿明跟在后面跺了两脚,他也恨不得跟上,但前方要紧,后方也离不开人。王师爷跟他们家老大虽然早就将粮食药草准备好了,便是再打半年也不怕物资不够用,但这些粮草军总要有人记录、分运,秦阿明等就是办这些具体事儿的人。他们虽不在战场,但也同样重要。
郑兴成目睹三人离开后,实在憋得慌,又跑去找魏平。
其实郑兴成以前是不喜欢魏平的,这家伙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脾气差得要死。郑兴成身边又不缺使唤的人,压根懒得跟魏平多说一句。但曾几何时,郑大人那些狐朋狗友都没了,沈璎他们又不会惯着自己,日子一久,郑兴成竟然发觉出魏平的好来。
这家伙脾气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但至少不会刻意亲近王绰他们,更不会瞧不起同为永宁县出来的郑兴成。而且魏平即便嫌自己烦,却从来没有将他的话外传。跟魏平说旁人坏话,郑兴成总能很安心。
这回也是一样,郑兴成坐下之后便开始抱怨:“陛下只让沈璎几个过去,却忘了咱俩,看来还是他们几个能争宠,当真是可恶!”
魏平对着各地送过来的商货名目,正在分配货船,忙里偷闲地回道:“他们跟齐霆有仇,盼着对方早死,你跟齐霆有也仇?”
“没有,可我想陛下呀。”
魏平:“……”
他有点想吐,郑兴成怎么能毫无负担地说出这种阿谀谄媚的话?看来今后还得多盯着他,免得他将陛下给带坏了。
魏平斟酌着言语:“你若是不想陛下忘记你,平日里可多多写信,汇报河北道的情况。等他们占领京城,陛下手底下的能人可就不止这么多了,你想争宠,怕是得更有本事、多为陛下分忧才行。”
他这么一说,郑兴成的危机感立马就上来了。不成,他不能去前线已经输人一筹了,再这样默默无闻,陛下早晚有一天会忘了的,说不定还会把他丢在幽州!
他得在陛下亲征期间,搞一出大的,让陛下看到他不比沈璎那几个人差!
不过这事儿他一个人知道就好,郑兴成甚至都没跟魏平吐露,毕竟魏平也是与他争宠的绊脚石之一。
等到沈璎三人飞速赶往蒲州时,幽州军攻城已经接近尾声。尽管齐霆已经从各地抽掉了一圈兵力,但是军心不稳,根本挡不住幽州军的攻势,破城估计也就在这一两日。
等来了沈璎他们,裴杼立马将传国玉玺拿出来给众人品鉴。
王绰跟华观复早就对这玉玺好奇已久,此刻见到之后也是立马就围了过来。
尽管裴杼很随意地就交给他们,但是二人却小心谨慎多了,生怕自己一时不查,再将这传国玉玺给磕了碰了。
裴杼坐在那儿听他们讨论个不停,嘴里说着“是真品”,忽而一笑。
其实也没错,反正真的已经不见了,那么这个就是真的。
沈璎看过一眼便将传国玉玺的事抛到一边,她只在乎齐霆什么时候死:“您信上说,齐霆病了?该不会我们还没打进京城,他就先一步病死了吧?”
若是这样,他们可就亏大了。
裴杼不知道齐霆究竟病到什么程度,因而果断道:“那就打快一点,趁他病死之前先占领京城,若不能亲自将他灭口,将他活活气死也是好的。”
裴杼让沈璎他们过来,除了让他们报仇,更是为了另一件。
“京畿一带能抽的兵都被抽光了,接下来,齐霆兴许会在西北守军上动心思。”裴杼知道,江舟跟沈将时都曾经镇守过西北,沈璎也在西北待了好几年,是以问道,“你们可还能联系上西北的军官?”
沈璎跟江舟微怔,当年追随他们的军官,大多都被齐霆给清算了,但总还有几个侥幸生还的,只是没有多少军权罢了。
为了战局,二人都愿意一试。
蒲州眼看着是要守不下去了,但是齐霆又不甘心再次放弃蒲州。洛阳已经被放弃了,沿途的诸州也被裴杼收入囊中,若是蒲州再失守,那就真的要退回长安城了。
梁国还没有哪个皇帝像他这样憋屈,被人打到京师。
勉强撑了两日之后仍旧不敌,齐霆再不甘心也只能弃城而去。再这样打下去,整个天下都是他裴杼的。
该调动的兵力都调过来了,但是仍旧没多少用处。自从王绰跟华观复来了前线后,给裴杼收拢人心越来越顺遂。他们与江舟唱白脸,裴杼则唱红脸,一张一弛,互相配合,将当地百姓忽悠得找不着北。
齐霆看着属实气不过,正要将西北守军调回来之际,不巧,竟发现沈璎跟江舟二人背着他在西北弄出了鬼动静。
江舟靠着他的人脉,沈璎借助她父亲的威望,已经顺利笼络一批军官。这群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在西北配合裴杼造反,打的还是为沈将时报仇的旗号。
他们还吃着朝廷的俸禄,竟然敢造反,谁给他们的胆子?!
即便这些人势力弱小,尚且不足以蛊惑整个西北军营,但依旧不能容忍。盛怒之下,齐霆甚至有了个疯狂的念头。
他想跟西北外族借兵,联合抵抗幽州军。
张戚觉得这昏君已经彻底疯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裴杼固然可恨,但他毕竟是汉人,为了名声着想,就算打入了京城也不至于大开杀戒。可一旦放开边境让外族人进入中原,少不得要血流成河。来日即便赢了也是养虎为患,齐霆难道还能将他们重新赶出去梁国?
张戚自是不同意,他不仅反对,还联合其他军中官员反对到底。
但齐霆铁了心要这么做,且如今张戚那些党羽们离得远,也管不住他。
张戚看不得他作死,默默加快了同京城那头的联系。
然而更不巧的是,张戚忙里出错,竟然被齐霆的人捉住了把柄。
得知张戚私自联络皇子,齐霆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将张戚带到跟前。他倒要问个明白,这个节骨眼上,张戚跟皇子频频通信,究竟想干什么?
第153章 合作(二更)
张戚被带上前来时甚是狼狈。
官至宰相后, 其实很少有什么让张戚觉得狼狈的时刻,即便他儿子被裴杼所害,张戚至少也维持住了体面。可现在, 离开了京城,张戚竟然只能任由齐霆捏圆搓扁。
也对, 军中大都是齐霆的人,他当初硬要将自己带出来时,就不该为了所谓的体面应承下来, 而是应该不顾一切的反抗,哪怕会彻底激怒齐霆。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得知齐霆已经知道自己与宫中联络, 张戚并没有慌张, 只是淡然地道:“既然陛下已经知晓,微臣也不必再遮掩。诚然,微臣确与宫中诸皇子递过消息,甚至还同宫外诸位官员频频通信。”
齐霆闻言甚至气笑了:“你还有胆子承认?”
张戚是不是笃定自己一定不会杀了他?
即便如今战事不利, 但他依旧皇上,想杀张戚还不简单?尤其是如今军中大都是他的人, 张戚眼下人头落地,日后那些朝臣们想要追究也晚了。
齐霆在打量着张戚那颗好头颅, 张戚却往地上重重一磕:“陛下,微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前些日子您说要放西北外族入中原, 此事微臣思来想去仍觉得不可,只能寄希望于宫中皇子还有百官们能劝回陛下。”
齐霆端详着这个老货,思索他究竟有没有说谎。这些天, 张戚的确因为外族的事上蹿下跳,没个消停。若只是因为这些事情,倒也不是不可原谅。
张戚还在表尽力忠心:“微臣知道您对幽州恨之入骨, 可那西北诸部族也早就对中原腹地虎视眈眈。若是贸然将他们放进来,黎明百姓的生死谁来保障?”
齐霆不爱听这些,可张戚偏要说,不仅痛陈利弊,更铁了心想要叫醒齐霆。
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但其实张戚最怕的还是那些外族人杀红了眼,不分贫富。其实比起穷人,还是富人家底殷实,更容易被掠夺。包括裴杼这一路走来打得也一直是劫富济贫的主意,只是没有那么直白,还以贪官污吏遮掩一二,可本质上仍是掠夺富人。
张戚再次让齐霆三思,这次劝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齐霆倒是没有弄死他,而是直接让他滚了。这件事情没得商量,他就是要不顾一切代价,击垮幽州、弄死裴杼一干人等。甚至在齐霆看来,外族人远没有裴杼带给他的威胁大。
等到将人轰走后,齐霆又觉得有些气短,大抵是方才训斥张戚费了不少力气,齐霆不得不让太医再呈一碗参汤给他补一补气血。
太医很想说,以齐霆如今的身子,参汤喝多了真容易虚不受补,可他没这个胆量,也不敢点破此事。
而张戚出来后,稍微松了一口气,总算将这件事情给圆过去了。
不过说他担心外族的事,其实也不假,张戚不想忍让齐霆的导火索便是这一桩。外族南下,各地的乡绅地主首当其冲,哪怕是为了自己往后的安稳日子,也得阻止这群外族人。
另有一件,齐霆肯定是不能留了,可他担不得这弑君的名头,还是得想办法将自己摘出去才好,最好还能为己所用。
已经进驻蒲州的裴杼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收到来自张戚的密信。得知齐霆要引外族入中原,裴杼与沈璎等人也都觉得对方疯了。
谢邈不太了解齐霆,质疑道:“这会不会是他们的阴谋?”
裴杼摇头:“若真是他们自导自演,目的是什么呢?我们现在也调不出多余的兵力去支援西北。”
裴杼更愿意相信,这是张戚走投无路的选择。兴许齐霆已经开始实施计划了,张戚为了自身利益不愿意看到外族人南下,却又阻止不了,只能寄希望于他们。
真没见过这么不知轻重的皇帝,他们打得太凶也只是自己内战,若是让外族人入侵,势必会导致整个中原生灵涂炭。如今的梁国根本打不赢这些外族人,否则也不会年复一年地加派人手前往西北驻守。就这样还想利用西北外族,裴杼对此百思不得其解:“齐霆是真不怕自讨苦吃啊。”
王绰心事重重地道:“他不是不怕,而是不在乎了。”
齐霆最在意的是脸面,裴杼称帝已经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后来传国玉玺现世,更让齐霆颜面扫地,梁国皇家一向自诩受命于天,齐霆不能接受老天爷抛下他,另选他人。理智全无之下,选择与外族人合作,倒也是齐霆能做出来的事情。毕竟他当初为了登基,甚至敢承诺王绰他们愿意重划土地。
可王绰几个即便撕破脸也不会对百姓出手,那些外族人则不然。
“得尽快阻止他们。”王绰在心里思索片刻,便有了人选,“请阿尔普等相助,务必要拖住这群外族人。”
裴杼也是一点不敢耽搁,立刻叫人八百里加急传信给西骨族,让阿尔普带领族人和周边部落前往梁国西北边驻守,务必将人拖住。事成之后,景国必有重谢。顺便还写信告知燕州太守,他若是能临时组建一支军队也可以去帮帮忙。不过山高路远,裴杼也不指望他们能支援得多及时。
除了让阿尔普等人出兵拖延,裴杼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了。沈璎跟江舟对西北守军虽然有些影响,但大部分仍旧是朝廷的兵,吃着朝廷的俸禄,只听朝廷的调令。齐霆真铁了心想让他们放弃抵抗,不许阻拦外族人南下,那仅凭沈璎他们说动的人手也抗不了多久。
说来说去都怪那该死的齐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裴杼恨他恨得牙痒痒,拿下蒲州后也没像在洛阳那样驻足多日,而是直接快马加鞭,赶往雍州。
他们得在齐霆作大死之前先弄死他,这样即便外族人真南下了,也不用分出额外的心神来对付更多的敌人。
阿尔普收到裴杼来信之后,立马兴致勃勃地叫上族人,连带着周围一圈的部族也叫上了。
上回跟着裴杼杀了东胡这个大户后,阿尔普等人至今仍在回味,从东胡分出来的这些东西,实在是叫众人受益无穷。是以这次裴杼开口之后,几个部落都积极得很。他们也知道西边的突厥、吐谷浑、回鹘个个不好惹,但裴杼也没让他们拼命,只说让他们捣捣乱,别让他们这么快南下。这一点,几个部落加在一块儿还是做得到的。
不仅如此,燕州各地得知这事儿之后也反应迅速。
燕州太守本来就因为治地太靠北,遗憾自己不能像河北道其他各州一样为裴杼分忧,如今终于得了机会,他当然得尽心尽力。传国玉玺都是他们陛下的,这天下早晚也是他们陛下的,这会儿若不表现,等陛下入主长安就晚了。
燕州的百姓们不惜千里跋涉也要守住西北。在他们看来,这已然不是梁国的西北,而是陛下的西北,是他们所有人的西北!
如今守的就是自家领地。
突厥人只觉得这群人都疯了,西北有部分士兵拦着他们也就算了,毕竟汉人一向仇视他们,即便这会他们是奔着支援梁国皇帝去的,也还是有部分汉人士兵想要撵他们走。虽然讨厌了点,但毕竟情有可原,可西骨族这些人凭什么?他们为何也要躺着趟浑水?
还有那些燕州百姓,都忘了是谁灭了东胡了吗?
突厥人跟回鹘人等都不理解,他们眼馋中原财富已经很久了,正迫不及待南下,结果硬生生被这些脑子不灵光的人给绊住了脚。
搭理他们吧,这些人滑头得很,打了就跑,追他们实在是浪费时间;可若是不搭理,他们又贱兮兮跑过来阻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进入中原,真是气煞人也。
得知裴杼的人出手之后,张戚便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但也只是暂时的。突厥人不可信,西骨族人同样信不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得靠自己人才放心。
眼见雍州也快要失手,张戚赶紧劝说齐霆回京城避难,将一切兵力集中到京城,兴许还能多守些时日。退回自己的大本营,什么都好说。
齐霆或许也是被幽州这越发猛烈的攻势吓到,又或许是恼怒西北部分士兵竟然敢不听政令,私自阻拦突厥人,于是答应了先行退兵,准备回去同诸位朝臣们商议一番,再做打算。
张戚也就是趁着兵乱的时候动了手。他没敢将齐霆给毒死,只是在他每日喝的参汤里下了手,让齐霆顺势病倒。尽管张戚其实十分希望齐霆现在就去死,可他还是知道轻重的,齐霆死之前若能被他利用一番,那才叫死得其所。
齐霆这样不堪的身子骨,即便真病倒了,也不会引人怀疑。
但齐霆一倒,梁国军中更是慌了神,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戚也是这时候抢过了话语权,利用自己丞相的身份暂时压制住了兵部尚书,果断下令撤军,飞速地将齐霆带回京城。
回到自己地盘后,张戚便抛下昏迷不醒的齐霆,联合朝臣与大皇子共议国事。同一日便下达政令,让西北驻军全力抵御外敌,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些突厥人、回鹘人赶出边境线。
第154章 乱象(一更)
时任西北行军大总管的赵弘间又一次收到朝廷发来的军令, 不过月余,政令又改了,而且还是将之前的全盘推翻, 真是令人不可思议,虽然当初齐霆给的调令也叫人莫不着头脑就是了。
赵弘间叫住来使问了一番, 才知道京城又出了大问题,皇帝病倒了,张丞相联合皇子百官彻底否决了齐霆的政策, 决心联合西骨族等部落联合抵御外敌。
赵弘间挣扎了片刻。
他当然知道外族南下会发生什么,但这是陛下下达的指令。这会儿陛下昏厥, 张丞相如此行事肯定是犯了陛下的忌讳。若陛下醒不来, 那皆大欢喜;可陛下一旦醒过来,势必会挨个清算,兴许还会清算到他头上。
纠结一番后,听闻外族人又蠢蠢欲动了, 赵弘间还是决定打。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是张丞相最先顶罪, 他还担着镇守西北的重担,陛下应当不会拿他开刀的。
突厥等一众人马深深觉得自己被梁国给耍了。
分明是梁国皇帝请他们过去的, 口口声声说要借兵帮他们平定内乱,他们是当真了, 可梁国却反悔了!
真是一群出尔反尔的无耻之徒!
突厥人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梁国的阴谋,什么内乱,什么借兵, 统统都是假的,为的就是故意将他们引过来一网打尽。
他们这样怀疑是有充分的理由。与他们为敌的这群人当中,有燕州的人, 有西骨族的人,还有梁国在西北的驻军,这几拨人一致对外,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们被齐霆给耍了?
齐霆虽然病倒,但是每天挨的骂却一点不少。不止裴杼希望他死,突厥人也恨不得他早日暴毙。
这些突厥人实在是被齐霆坑得不轻,如今若是仓皇离开他们也不乐意,但若是继续往下打,这些人又跟牛皮糖似的甩不掉,没得恶心自己。
西北战场陷入了僵持,不过赵弘间等人却并未掉以轻心。
他们不仅得盯着突厥人,还要盯着燕州的兵,更得盯着自家的屁股,防止西北这边有些吃里扒外的背地里造反。这些人都跟景国密切相关,难保他们不会联合起来。
如此日日忧心,赵弘间也难免身心俱疲。
其实除了西北这边,更让他担心的是京城,裴杼都已经占领雍州,攻占京城是早晚的事儿。可偏偏陛下晕倒了,朝廷那边始终没有音信,不知是要死战到底,还是要迁都暂避锋芒。
张戚不是不想早做决定,而是眼下杂事太多,他为了安抚人心已然耗尽心力,哪有余力去管赵弘间?
最多半个月,幽州军就要兵临城下,留给张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裴杼这边比张戚要好上太多,景国初立不久,没有梁国那么多的内忧外患,军民如今还算一体同心,都卯足了劲想要攻占长安一统南北。有这个目标在前面吊着,其他矛盾摩擦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京畿也的确比其他州要难打,裴杼等人接连打了一个月,依旧没有耗尽城中守卫与粮草。
不过听闻齐霆重病,几个皇子为了争位大打出手,朝廷已经乱成一锅粥,裴杼便知,这攻入皇宫是早晚的事,梁国皇室已经烂泥扶不上墙了。
与此同时,燕王跟徐尧叟等也在想方设法帮衬裴杼。
燕王在宗亲中还是有些地位的,尽管当初他投靠裴杼惹了非议,但后来裴杼手握传国玉玺,不少宗亲又觉得他慧眼识人。
其实燕王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从前瞧中了齐霆,如今又早早去了景国的股,回回都没有赌错。且燕王不仅自己跑了,还回头想拉他们一把。
宗亲们难免心生动摇。
但其实很少有人能像燕王这样有魄力,他们本就是宗亲,皇家谁上位他们都是皇室宗亲,地位都在这儿摆着。可若是投靠了景国,可就未必有这份待遇了。况且观那位景国皇帝的处事风格,来日天下安稳后,权贵的利益必定会受到侵蚀,就连他们各家攒下来的田地,只怕也要分不少出去。
因为不少人虽然心动,可依旧没有下定决心,只有寥寥几人给了明确的答复。
徐尧叟的同僚们也是如此,他们也知道这场战事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京畿一带兵力不够,西北自顾不暇,其他地方迟迟没有表态。但眼下不表态便已经是明晃晃的态度,身为梁国子民,在江山危难之际却保持中立,本身屁股就歪了。
梁国落败已经是早晚的事,官员们也想早早改换门庭,可惜他们毕竟还是梁国的官员,三位丞相还在苦撑,他们怎好公然倒戈?那不是找死吗?
许多人有这个贼心,愣是没这个贼胆,默默打算着来日城破时早些投降,如此也算是他们对新君的一种投诚了。
裴杼收到燕王与师兄的来信,这情况与他预料的也没什么差别了,但仅仅是官员想投降还不够。
攻城先攻心,休战时,裴杼便让士兵们在城门楼下唱着他们自己编的民谣,嘲讽齐霆诛杀功臣,奴役百姓,还要放外族人进中原杀伤抢掠。
担心曲子不够有冲击力,裴杼还让人搬来乐器同奏。他自己还弄了一个可以放大声音的设备,虽然不比后世的音响声音大,但在这个时代,效果已经别具一格了。
莫说梁国那些人没见过,就连裴杼身边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
贺辽还曾质疑过,但裴杼胜很是券在握地道:“一定有效果的。”
贺辽没吭声,但他总觉得效果有限,还不如他们多轰几块巨石头。可他们陛下对京城格外看中,不忍心大肆毁坏,担心日后重建费力又费钱,手段也温柔了不少。
裴杼这一唱一奏就是大半天,有时候傍晚开始,直到夜间还能听到那满是控诉的曲调,简直无孔不入,守城的梁国军也因此每晚都睡不好。
今夜果不其然又闹了大半夜,他们这些守军本来白天精神就紧张,到了夜里还不得好眠,对幽州军实在烦得要死:“天天唱,夜夜唱,一日都不得消停,没见过这样的现眼包!”
他身边另一人捂住耳朵,无奈道:“至少人家没有夜袭。”
“这还不如夜袭呢,好歹能给咱们一个痛快,不像现在这样钝刀子磨肉,咱们折腾得不轻,百姓也跟着怨声载道。”
起初没有人将裴杼的这些歌谣当一回事,但后来城中的乞儿学会之后四处传播,很快城中百姓也都知道了。这种极尽讽刺的曲子,谁听了心里都难免都有点想法。再这么唱下去,他们真担心百姓也会跟着幽州一块造反。
迷迷糊糊晕了一会儿,后方忽然又来一行人,几个兵卒瞬间清醒,打起精神站好。
结果那些人群也不是查岗的,而是火急火燎地将兵部尚书给叫回去了,说是皇帝陛下醒了。
这可是大事,军中骤然听见这消息,都有些期待,盼着齐霆醒来之后能给他们拿个主意。或是力战到底,或是开城投降,好歹给他们一个疼快吧。
今夜宫中灯火通明,宗亲高官皆受召入宫,接受盘问。
宫中内侍们屏气凝神,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当做眼前的交锋不存在。
齐霆已经得知西北之事,此刻见到张戚,恨不得将他生吞了。越是虚弱之际,齐霆越不能容忍有人胆敢冒犯他。
张戚却不惧对方,简单地交代如今情况后,便请示齐霆:“陛下,长安城已守不了多久,是否要迁都?”
齐霆神色瞬间凌厉起来,眼中俱是化不开的偏执:“迁都?你还不如说开城投降。”
他怎么能容忍祖宗基业被裴杼跟王绰这些人霸占?
张戚自然也是不甘心投降的,若是裴杼当了皇帝,他这个前朝丞相定会变成阶下囚。张戚不在乎齐霆的嘲讽,见他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便让几个皇子宗亲来劝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迁都是最好的退路。但齐霆已经疯了,或者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想要拉所有人下水。
殿中都是齐霆气短的咆哮声。
他还是坚持要血战,要让城中所有的百姓都去参军,还要将西北军调回来,甚至到此时都不放弃找突厥人借兵。
真是疯了。
张戚退后了一步,观察到周围官员的神色已经有了变化。若是能体面的活,谁愿意寻死呢?
齐霆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吧?
翌日一早,就在裴杼准备再次攻城时,忽然有兵卒上报,说梁国的皇帝貌似在城口上。
这还得了?裴杼江舟沈璎等人倾巢出动,立刻将十几架神臂弓给搬了出来。
对面城口上的确隐约能看到一个穿龙袍的人,因离得远,许多人看不分明,但直觉告诉裴杼,那就是齐霆。
张茂行还想说是不是有诈,要不要问清楚,结果裴杼二话不说,立马下令射箭。
江舟跟沈璎亲自前去拉弓。
万箭齐射,直冲对面城门而去。
神臂弓改造之后,射程与威力都大幅提升。齐霆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来不敢出现在幽州军面前,谁知道他今日为何突然抽风,这可都是他自找的。
裴杼想得十分简单,不管有诈没诈,先射了再说,齐霆若是死了,他们怎么都不亏。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尽管他不是反派,可裴杼还是决定速战速决,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张茂行跟谢邈目瞪口呆,他们家陛下果然迅速。
“应该射中了,可那真的是齐霆吗?”迟迟未见对面反扑,江舟匪夷所思地问道。
他此刻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诈了,梁国朝臣会放任他们皇帝就这样被弄死?堂堂一国之君,周围也没有多少侍卫前去护驾,怎么感觉如此儿戏呢?
沈璎定定地瞧着对方,但也只看到了一个被射成了筛子的人,一切发生得太快,那人仿佛还没有死透,但也绝对活不了。
很快,这位酷似齐霆的人便被拖了下去,对面依旧没有反攻。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55章 弑君(二更)
齐霆被抬回去时, 尚且还有一口气在。
他身中数箭,又失血过多,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是救不回来。但即便如此, 齐霆还是不愿意闭眼。
下了城楼,几个皇子都扑过来哭嚎, 嘴里骂着裴杼跟王绰等人,仿佛对那些叛党深恶痛绝,恨不得现在就要开城门决一死战、为父报仇一样。可齐霆分明记得, 在朝臣们将他送上去时,这几个皇子不仅没有制止, 还十分支持。
早在齐霆说要跟幽州军同归于尽的时候, 他便已经人心尽失。没有一个人朝臣,甚至都没有一个皇子站在他这边,毕竟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齐霆那会儿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离死不远了。这些人还将他利用到极致, 企图用他的死,给裴杼跟景国泼最后一盆脏水。
能让裴杼深陷舆论, 齐霆当然是愿意的,可这代价是他自己的性命, 齐霆如何能甘心?
眼下,他慢慢抬着头凝视所有人, 眉眼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好似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他要记住这一张张伪善的脸,即便将来去了地狱, 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裴杼是乱臣贼子,这些人也不遑多让!真真是可笑至极,他所信任的宗亲、朝臣, 还有皇子,最后竟然成为害死自己的刽子手!
几个胆小的皇子甚至都不敢抬头,被父皇的脸色给吓哭了。
张戚无奈上前,握住齐霆的手,神色却诚挚:“陛下安心地去吧,微臣与诸位皇子自会替您讨回公道。”
齐霆“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血,直接喷在张戚脸上。
他不甘心,他才是梁国的皇帝,是天下之主,就算要死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今日之后,谁还会为他报仇,谁会知晓张戚等人的狼子野心?最该死的难道不是张戚这群人吗?早知今日,他该在灭了沈将时之后就立马斩了张戚跟裴杼,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可惜,他没有先见之明,如今也来不及了……
张戚浑然不在意地擦了擦脸,继续温和地注视着齐霆,轻声道:“陛下,安息吧。”
怕齐霆不肯死,张戚甚至还贴着他的耳边道,“大家都盼着您龙驭宾天。”
齐霆骤然睁大双眸,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却只是吐了几口血,随即身子一僵,渐渐没了动作。可那双眼睛却还死死地挣着,不甘心地望着面前这些人。
张戚与大皇子等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让齐霆合眼。
大皇子也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参与到弑父杀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好在此事不是他一个人所为,大家也都参与其中。况且当初父皇夺取皇位时,不也对亲人下手了吗?父皇能做得,自己为何不能?大皇子如此安慰自己。
齐霆被内侍抬下去后,甚至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丧礼。都已经到了这等生死存亡之际,谁还有心思给他治丧?直接一口棺材封上,抬进齐霆从前没有修缮好的陵墓中吧。至于今后是否会被裴杼等人挖出来,那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当务之急是要确定迁都的事,还有皇位继承人选,当然,脏水也还是要泼的。
齐霆的身后事,是他殿内的总管太监办的,堂堂九五至尊,丧礼竟如此凄凉,一群朝臣皇子们只走了个过场便离开了,之后也没再过来看过一眼。
张丞相也就罢了,可刑部尚书、兵部尚书这些人都是陛下从前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也如此漠然,可真叫人心寒。
但大太监也不能说上半点不是,毕竟他能保住性命,是因为他也递上了刀子。说起来他也愧对陛下,但若是他不表态,那些无辜惨死的内侍便是他的下场。说来说去,他们这群人都是狼心狗肺,没什么分别。
大太监又烧了一叠纸,唏嘘地叮嘱着:“陛下黄泉路上别太怨恨,奴才也盼着您下辈子投胎做个得人心的好皇帝……”
幽州军中很快也知道,今日一早他们杀的那人竟然真的是齐霆。
王绰几个已经在椅子上坐了半天都没缓过来,手边的茶水早已经凉透,却愣是没有一个人碰一下。
他们是要杀了齐霆不假,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执念。若不是齐霆,他们也不至于家破人亡,被迫跟至亲阴阳相隔,但是谁也没想到,齐霆竟然这么轻易就没了。他们本以为,这是一件再困难不过的事,至少也得是他们攻占长安城之后,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说高兴吧,大仇得报肯定是高兴的,但高兴之余还是不免觉得荒谬,甚至心里还有些怀疑。尽管齐霆现在不得人心了,但在朝中怎么都该有几个心腹吧?连心腹也不管他了?
“好歹是一国之君,就这么没了?该不会人还被梁国藏着吧?”华观复替他们说了一句,他也觉得死的那个人也许不是齐霆。
尽管裴杼也觉得古怪,但华观复的猜测更古怪得没边:“应该不至于,也没有这个必要。”
但众人还是不明白缘由,直到长安城再次传来消息,这次是谴责他们的。
梁国表示,他们那位已经驾崩的大行皇帝本来是要去跟裴杼议和的,议和的国书都已经准备妥当,只要裴杼退兵,放过城中百姓,不再掀起战事,一切都可以和谈。
齐霆在国书上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卑微了。但这封国书还没能送出去,齐霆人就被裴杼给灭了口。
如今梁国朝廷义愤填膺,想要裴杼给天下人一个说法。齐霆不仅是梁国栋皇帝,还是裴杼从前的君上,裴杼能发际,其中离不开齐霆的支持。齐霆即便灭了裴家,但他对裴杼却一点没有亏待。可裴杼这厮竟然敢弑君,足可见其行为卑劣。
此事一经传开便闹得满城风雨,其中也少不了张戚的推波助澜。他早就算计着用齐霆的死给自己谋利,即便整不垮裴杼,至少也能让他们这些老臣占据言论上风,在天下人眼皮子底下将弑君这个罪名死死扣在裴杼身上。
张戚甚至不怕有人会揭发他,谁让齐霆犯了众怒呢?谋害齐霆这件事是所有人一致作出的决定,谁不爱惜自己的名誉,谁会想不开来揭发自己?所以不管是今后还是将来,裴杼这份罪名都背定了。
裴杼几个也是从长安城中流传出来的消息中窥见了些端倪,只怕齐霆纯粹是被推出来对付他们的,可给他们安个罪名,貌似也也不至于赔进去一个皇帝吧?有必要吗?
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或是齐霆已经行将就木了,或是齐霆早已经人心尽失。真真假假,也就只有等他们打进皇宫才能知晓。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齐霆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机关算尽却落得如今这般惨状,也算是齐霆的报应,沈将军跟王家、江家人在天之灵,应当可以安息了。
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后,长安城的守军倒是被激起了几分血性,守城的本事都比从前高出一截来。普通士兵不明真相,真以为齐霆本来要议和却被幽州军给害了,他们虽然不能为皇上报仇,但是死守长安城却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城中的官员们却没想着要守多久。在给西北那边下达调令后,张戚便已经在为将来打算来。
朝廷官员愿意跟着他们的,张戚都带走;若是想要留下来投诚的,张戚也不逼他们。人各有志,他们既然愿意信任裴杼,那就由着他们去吧。
不过张戚将丑话说在前头:“裴杼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看他从前整治贪官的手段便知道了,你等今日自愿留下,来日即便后悔梁国也不会再管你们两。”
甘愿留下来的人难为情地表示没关系,他们知道裴杼的手段,但既然敢留下来,就不怕被景国人查。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想来也不会被追责。
张戚见他们下定决心,也不再劝了。能在裴杼身边留下一批梁国官员也是好的,能叫他们心中有愧地留下,更是有利。来日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些人或许还能劝着裴杼放他们一条生路。尽管希望渺茫,但谁知道会不会真有那一日呢。
不少人背地里骂了张戚大半辈子,到头来却承了他的情得以留下,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他们还以为,张戚跟大皇子等人知道他们有了贰心,会直接弄死他们。
长安城又守了半个多月,等到了后面,裴杼渐渐发现守军越来越少,也不复一开始的英勇,似乎有些得过且过的意思。直到他让江舟一鼓作气地破了城后才发现,张戚那狗东西竟然带着一批人跑了!
他们五天前便已收拾好一切,离开长安,迁都蜀中。
朝中所剩官员并不多,且都还是些小官,守城的兵力也所剩无几,更麻烦的是,驻守西北的兵力也被张戚给抽调去蜀中,那边如今只剩下两三万人还在跟突厥人等苦战。
裴杼得知此事,直接将张戚骂得狗血淋头。他也顾不得高兴占领长安城,先一步让张茂行带几万人马去西北那边收拾烂摊子去。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156章 接人
赵弘间那狗东西走便走了, 还将军需带走了大半。
本来这些突厥人、回鹘人就已经被激怒,赵弘间一走,他们更反扑得厉害。但赵弘间不在意, 他似乎也料定了西北一带的百姓不会眼睁睁看着外族人入侵,跑得那叫一个干脆, 甚至还冠冕堂皇地打着“勤王保驾”的名头,好似自己有多忠心一般。
为了给他收拾烂摊子,西北剩下的守军日夜无休, 全力抵抗突厥人。后来连西北当地的百姓也应招入伍,开始学着上阵杀敌, 粮草所剩无几, 兵器也充裕,委实过得艰难。若不是有燕州兵跟西骨族等部落的帮衬,必定要出大乱子。
这段时间,西北自上而下都在骂赵弘间。若是吐沫星子可以淹死人, 赵弘间早就死千万次了。
可惜这家伙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骂得再凶他也听不见。就在西北已经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张茂行带着数万精兵及时赶至,干脆利落地将这批突厥人给赶出了国境。
西北驻军头一次见到装备如此精良的军队。朝廷每年给西北这边的援助也挺多的, 但真没办法让每个人都配备盔甲和战马。原来这才是幽州军的战斗力,那朝廷输得也不冤枉。
虽然敌人被驱逐出去了, 但部分西北军不免对幽州军心存警惕。其实西北军如今的处境尴尬得很,朝廷迁都了,长安城被占了, 他们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跟幽州对上显然不是上策,但他们好歹还顶着梁国军的名头,就这样倒戈也太没骨气。
但好在那群幽州军压根没工夫在意他们是何想法, 将突厥人赶出去后乘胜追击,准备一鼓作气攻进对方老巢。
张茂行等从长安一路赶至西北,许多攻城打仗的大物件都没能带上,只能用西北军营里现成的。
东西刚到手便察觉到了差距,这玩意儿跟幽州新制的攻城器具相比,实在是不能看!
西北军小将们也察觉到了张茂行跟贺辽的嫌弃,他们压下了窘迫,强行将锅甩给赵弘间:“都怪赵弘间,那家伙临走前带走了不少东西,只剩下这些年久失修的老物件,如今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还请诸位凑合着用吧。”
似乎这样解释一番,就能化解眼前的窘境。
张茂行他们也没再说话,只是有什么就用什么。
突厥人本来以为自己主动撤离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想那群中原人竟然得寸进尺,还追着打到他们部落里。若是寻常的汉人也就罢了,大不了来个瓮中捉鳖,还怕打不赢他们?可这次不一样,这群汉人训练有素,配备精良,动作还十分敏捷,杀起人来手起刀落,简直不讲道理。
他们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不仅挨了一顿揍,抢回来的东西重新吐了出去,甚至,连自家的东西都被夺走不少。
被打回去的突厥人叫嚣着要给梁国还有那个新皇帝好看,但也仅限于口头上的宣泄,根本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生怕踏过边境后还要挨更多的打。
突厥人也委屈得紧,他们分明记得中原人没有那样厉害的烈马,也没有这般精炼的身手,更从来没有过这样数万的盔甲军。
这次被打得这么惨,也是因为他们太小瞧了对方。看来,今后得改变一下对中原的战术才行。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只是暂时蛰伏,等他们研究透出如何对付中原,照样还会挥兵南下。
外族人暂时消停下来,张茂行却已经开始分发抢回来的战利品了,这也是他们陛下吩咐的。之前为了让西骨族等部落出手,陛下曾许诺他们要重金酬谢,如今正好兑现诺言。
阿尔普等再次赚得盆满钵满,高高兴兴地让张茂行转告裴杼,下次有这种好事还要叫上他们。
西骨族这次出个兵真没亏,打仗主要是西北军顶上,他们只是从旁协助,族人并没有受什么伤。但裴杼大气,战利品自己一点没要,就连燕州的兵都没分到,全给他们了。
燕州兵也没叫屈,深信陛下不会亏待了他们。这会儿不给,说明后面还有别的。
临走前,阿尔普还拉着张茂行问:“你们家陛下收复完其他各州,是否还得再登基一回?”
之前裴杼虽说在幽州弄了一次登基大典,但毕竟时间仓促,等消息传到草原上时,裴杼都已经走完仪式,定下国号跟年号了,阿尔普等人自然错过了。这回裴杼若是顺利接手整个梁国,应该还会正式办一场吧。
这话张茂行没有贸然接,他们都知道,自家陛下似乎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甚至还觉得办大典浪费钱。迟疑片刻,张茂行同阿尔普等人道:“若是再办登基大典,一定提前一月便通知诸位。”
“行,那我等着。”阿尔普翻身上马,准备回去先备好贺礼以备不时之需。
裴杼是个大气的人,跟他交好永远不会吃亏。
阿尔普深深地看了张茂行几个人一眼,这些人为裴杼上阵杀敌,冲锋陷阵,来日中原安定了,裴杼肯定是要论功行赏的,绝不会亏待手下这批人。若不是有族人牵绊,阿尔普都想跟着裴杼算了。
他虽然没有这个福气,但日后可以试着做裴杼这样的大汗,让他的族人享受这份运道。
张茂行带人平定了西北战乱后,并未立马回程,而是梳理西北军务,顺带改良一下西北已经落伍的兵器。
西北守军也默认张茂行等对军政的管控,他们之所以会留下来,一部分是因为江舟跟沈璎的缘故早已投诚景国,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本身在军中级别不高,或者直接就是底层兵卒,即便逃跑也没有他们的份儿。
这些人被景国人接手后,也没怎么挣扎,稍稍纠结过一番之后便认命了。
等到西北稳定的消息传回长安后,裴杼才终于有了闲心继续收编长安的旧臣还有为数不多的驻军,顺便又让江舟带领一队人马前去平定长安周边。
在裴杼入主长安城的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太守主动投诚,心甘情愿归顺新朝,但总还有一些看不清现状,抵死不降的。
裴杼让江舟过去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他们压根没将这些地方的反抗放在眼里。以张戚的处事风格,真正有用的东西他早带出去了,其中就包括各地兵力。如今这些死不投降,不是愚忠便是虚张声势,江舟随便带点人都够让他们喝一壶了。
倒是张戚那边还得盯着,毕竟这伙人带过去的兵力不少,且蜀中又易守难攻,来日或许还得费上不少功夫才能彻底清算。
这都是后话,这些日子对留在京城的前朝旧臣而言属实煎熬,但好在他们到底通过了新君的考验,里里外外查过一番后没找到什么贪腐的大罪,这才被正式启用。
碌碌无为的继续留在原地,也没有任何调动;稍微有些能力的,无不往上升了官,有的甚至破格提拔,连跳好几级。
没办法,裴杼的班子虽然厉害,但人员确实精简。郑兴成他们还在幽州,如今能代他管事的人只有王绰沈璎他们,这几个虽然全能却也没有三头六臂,事情一多难免分身乏术。
为了长远考虑,安定之后要立马开科取士,早日将朝廷的班底凑齐。当然也不必全部比照着从前梁国朝廷来,梁国朝廷官员太冗余了,一个事情要两三个人一同做,浪费人力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浪费钱,裴杼觉得有必要精简一下衙门人员。
他将这事儿交给沈璎,让她先定个名额指标,回头按着指标来取士。
沈璎欣然接下,留守在长安的几位老臣敢怒不敢言。
这些都是朝廷的事,向来都是男子负责,可新皇竟然让女眷插手!除了沈璎,其他任何一个男子来做他们都没有意见,可为何偏偏是沈璎这样一个姑娘家呢?姑娘家不在家里相夫教子,插手朝廷的事算什么道理?
陛下真就不怕来日坏了超纲?
当然,他们也仅仅是私下说几句酸话罢了,当着沈璎的面那是一句都不敢多言。说来可笑,幽州造反的这群人当中,脾气最好的竟然是裴杼。裴杼一开始虽然也警惕,可得知他们没贪污没犯法,对他们都态度便亲厚了不少,就连两个梁国的宗亲都能一视同仁。
剩下王绰同他们这些前朝旧臣十分疏远,心有芥蒂;江舟贺辽等人脾气火爆,动辄喊打喊杀;沈璎则性子冷淡,说一不二,都不是好惹的。
听闻陛下要将幽州那边几位官员接过来,据说有一位郑大人跟一位魏大人很得陛下器重,如今大家伙都盼着这两位脾气能好些,最好是能跟陛下一样平易近人、手段温和,攻击性不要太强。
幽州作为裴杼的大本营,人员并不能全都调往京城,但是郑兴成、魏平几个倒是可以尽快掉过来帮忙。
再就是齐鸣燕王一家,也是时候让他们回来了。至于其他的,等到江舟将那剩下的几个州解决完了之后再议。
去幽州传人进京一事,裴杼不放心别人去,特意让谢邈跟唐放他们亲自前往。传人之外也为了让众人安心,他并没有忘记大家的功劳,等过些日子必定会论功行赏。
谢邈等人去传话时,魏平还能稳得住,郑兴成若有尾巴的话,指不定要翘上天了。
陛下果然没有忘了他!
郑兴成甚至开始迷失在自己的幻想中,先前打仗的时候危险,陛下才没让他跟着;如今占领长安,眼瞧着天下承平,陛下便立马将他召到京城。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最器重的还是他郑兴成,什么王绰沈璎江舟华观复,统统都得靠边站!
成四跟秦阿明也不遑多让,他们从前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过就是县衙里两个办差的小吏罢了,如今竟然也能被调去京城,说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
余下众人或是羡艳,或是欣喜,唯独没有嫉妒。陛下是什么人他们难道不知道吗?便是陛下日后一直留在长安城,也绝对不会忘了他们。
老实等着吧,政务照管,生意照做,如今陛下不在,他们便是幽州的顶梁柱,来日,说不定还要进京给陛下贺喜呢,他们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
裴杼稳住了长安,张戚一行人也顺利抵达了蜀中。
蜀中当地百姓倒是有些排斥张戚这等外来户,各个地主也是格外不欢迎,毕竟蜀中地盘就这么大,朝廷这些人过来之后,必然要占他们的田,谁愿意被更高的官员贵族压榨?且这些官员贵族数量庞大,估计胃口也大得很,轻易喂不饱,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他们。
无奈张戚等人带着将近十万的兵力,如此一来,百姓地主也是敢怒不敢言。
在蜀中落脚后,梁国朝廷的班子也是立马接手了蜀中官府,并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建立宫殿衙署,原先的官员们只能被迫降级,他们也如当地百姓一样,一句抱怨也不敢说。
张戚等人从来不在乎这些原住民的看法,蜀中地方虽然比不上长安城,但胜在安全,只要他们守好这块地盘,过个几年便可以悄悄往外扩张领地。等到时机成熟,便再次夺取京城,入主中原。
张戚觉得他们打不赢裴杼,主要是有齐霆这个拖后腿的坏事,往后他努力经营蜀中,未必不能比裴杼强。
又过了半个月,裴杼的人打听到消息,说是梁国的小朝廷已经推举了新皇帝人选。
并非是他一开始以为的大皇子,而是年仅五岁的六皇子。
裴杼惊讶了一会儿后,又觉得这果然是张戚他们能弄出来的事。弑君的时候让年长懂事的大皇子顶上,齐霆一死,大皇子的用处也没了,年岁大反而成了他的劣势,远不如扶持一个稚童来得划算。
至于那个大皇子是否甘心,就不是张戚等人考虑之事,反正他们一开始也只是想找一个好拿捏的傀儡皇帝。
第157章 封赏
这日, 裴杼听闻魏平跟郑兴成几个已经赶到京城。多日不见,裴杼难免惦记他们,听闻几人入宫还忍不住走到殿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 恰好看到四人的身影。裴杼眼神好,隔这么远都能看到郑兴成一路走一路吹, 旁边秦阿明跟成四两个也是抬着下巴看人,只有魏平一如既往。
裴杼沉默了下来,好像有点歪了。
诚然, 郑兴成跟魏平两个都能力过人,但是性子千差万别, 魏平稳重内敛, 郑兴成却容易张狂,在他身边或许还会老实点,但日后手下的人多了,难免媚上欺下。
见微知著, 这情况或许在河北道许多官员身上都会发生。打天下的时候矛盾只有梁国这一个,只要专心致志将前朝弄垮就行;如今梁国偏安一隅, 景国内部的矛盾便浮上来了。
裴杼捏了捏太阳穴,感觉脑袋隐隐发痛。若是不解决, 积攒的矛盾还会更棘手,有朝一日兴许还要对自己人下手, 这是裴杼最不愿意看到的。
纵使有千头万绪,但等到郑兴成几个走到眼前时,裴杼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一路可好?总算是把你们给等来了。”
几个人行礼过后, 魏平还未开口,郑兴成欢快地奔上前,嘴里可劲儿说着漂亮话:“陛下, 臣等一切都好。只是毕竟几月未见,微臣实在是牵肠挂肚、思念至极!”
裴杼:“……”
几个月不见,郑兴成还是这幅德行。
他也没有了寒暄的心思了,叹了一口气道:“行了,都别耍宝了,快进来说说幽州跟河北道的近况吧。”
郑兴成立马收了略显夸张的表情,就连成四两个也将尾巴收敛起来,恢复从前乖巧老实之态,唯有魏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老成。
郑兴成虽然谄媚,但也不是看不懂眼色。他如今这样子大概就类似于穷人乍富,多少有些没见过世面。说句不好听的,他还以为陛下也跟他一样端不住,但没想到自己还是少见多怪了。
陛下哪里是端不住?他分明是太沉得住气了,以至于根本不像是个即将坐拥天下的开国之君。若是换了他,早就得意忘形了。不过这正好说明他们的眼光极佳,陛下果真英明神武,值得他们追随!
幽州与河北道的一切安稳,即便大量的兵力被抽调,即便之前张戚齐霆等人大肆泼脏水,也没有在河北道境内掀起多少骚乱。裴杼不在的日子,大家齐心协力共同稳住了局面。
郑兴成尽量平铺直叙地将事情交代完,但总归还是免不了吹嘘的心思,结束之前还不忘给自己表了一番功,而且只为自己表了功,旁人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裴杼淡然地听完全程,并未对郑兴成的话有什么回应,只是给他们分配了几件要紧的差事。
有了差事,郑兴成自然高兴,但陛下这样态度平平,却又叫他心里打鼓。陛下莫不是在长安碰到更贴心的臣子,有些嫌弃他了?
这可不成!他不能容忍陛下身边还有第二个马屁精!
很快,郑兴成跟魏平便开始介入各衙门里的事,留在长安的前朝旧臣们本来还对这两位新来的官员期待满满,一番接触下来,众人渐渐笑不出来了。
两个差役出身的十分滑头,那位魏大人过于刚直,至于那个郑大人,他简直有病!
郑兴成的攻击性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且似乎认定了他们都是阿谀谄媚之徒,一旦他们想要对陛下讨好献媚,便会遭到郑兴成毫不讲理的攻击。对方似乎还嫌弃他们办事太磨蹭,常在陛下面前嘲讽他们,甚至放言,他们连幽州各县衙的县尉县丞都比不过。
真是奇耻大辱,他们毕竟是京官,怎么可能连县衙的官员都比不上?
可偏偏陛下竟然也认可这番话,为了表明他们不比任何人差,京官们铆足了劲办差。如今京城人手不足,大半的官员都被带去了蜀中,剩下来的这些一个人要做两三个人的活儿,每日几乎得睡在衙门里。
幽州这几个官员一来,长安城不少官员叫苦不迭,亏他们之前盼着这些人能缓和气氛,结果反而将朝廷变得更加糟糕。且糟糕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反而乐在其中。
好在没多久,他们便又收到了个好消息,江舟已经成功收拾了一群不服管教的地方官,稳住了南北各地。
江舟的手段十分简单,到了不愿归顺的各州后,先让士兵佯装攻城,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等轰开了城门将地方官员押来问罪。有罪抄家,无罪劝降,若是死不投降,直接砍几个杀鸡儆猴。
江舟可没有他们陛下那样的耐性跟好脾气,梁国朝廷那些人都已经跑了,这些人还敢明着跟新朝叫板,摆明了是想找死。若不弄些雷霆手段,日后如何镇压地方?死几个高官,才会叫人胆寒。
江舟这一套效果也不错,甚至还给朝廷搜刮了不少田产跟财富回来。
裴杼对此满意极了,若想要朝廷富裕,光是带回来的这些田产就足够了,但裴杼是打着二次分配的念头,所以这些田产不够,远远不够。
下一步,裴杼便得对那些大地主动刀子。对他们动手,任务会相当艰巨,也相当漫长,说不定比对付张戚他们还要麻烦。
各道乃至各州安分下来后,不少老臣终于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了,于是欣然进宫,请求裴杼在长安城再次举办登基大典。
裴杼有些苦恼:“有这个必要吗,之前不是办过了一回?”
一次典礼走完其实挺烧钱的,他在幽州攒下来的家底虽然挺多,但也禁不住这个花法,需知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吏部尚书程敬之极力劝道:“陛下,您当日在幽州登基时尚未入住中原,也未曾得传国玉玺,除河北道以外的诸多官员不曾恭贺过,实在委屈了您。如今各州已定,南北一统,合该再办一场登基大典昭告天下才是。”
程敬之说完,其他官员也纷纷应和。其实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陛下太看重幽州了,身边的心腹臣子无不是幽州出来的。唯恐陛下今后还对幽州牵肠挂肚,得先将长安城的地位定下,也叫幽州那些人知道,不管他们蹦得多高,京城也只有长安这一个,长安的地位永远不可取代!
王绰跟郑兴成等人这回倒是没有反驳,他们也觉得再办一场很有必要,当初的仪式实在是简陋了些。
众人反复游说,裴杼也受不了他们的轮番攻势,终于答应再办一场,但却还私下交代沈璎一定要严控支出。
幽州富裕,但景国的地盘一扩大,平分下来兜里也没几个子,节俭之风得从他这儿推行开,绝对不能跟从前齐霆在时那般铺张浪费。
裴杼主张事事从简,但是一场大典没有一两个月的筹备也完成不下来。
将大典的事推出去后,裴杼终于开始琢磨起调令来。一场大战,京城跟地方官都有了不少的缺口,这些空出来的位置,自然得安排自己人才行。
景国的官制依旧是三省六部九卿,地方上则是道、州、县三级。中央各衙门负责人大多空缺,裴杼点了王绰为尚书令,至于其余两位丞相名额未定,裴杼准备日后斟酌着加给。命江舟为兵部尚书,魏平为刑部尚书,沈璎为户部尚书,华观复被提为礼部尚书,杨怀安被薅来做了工部侍郎,郑兴成则被塞进了市舶司,主管对外商贸,这可是肥差中的肥差。
裴杼也是存着考验郑兴成的心思,他知道郑兴成从前贪过钱,也知道他为人有时候还有些不靠谱,但裴杼还是希望他在大事上能拎得清,对得住这份嘱托。
若他真管不住自己的手,那就扔给江舟好了。去农场改造一番,不信郑兴成还改不了这贪财的臭毛病。但这毕竟是最坏的打算,他还是希望郑兴成能老实一点。
郑兴成还不知道自己被裴杼给记下了,连升好几级后笑得合不拢嘴,心中无不得意。
虽然别人要么是尚书要么是宰相,但郑兴成可一点都不眼馋,自己这个衙门可是新设置的,与旁人不同。陛下又对这新衙门期待甚高,特意点了他做长官,岂不愈发说明他最得圣心?放眼满朝文武,郑兴成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他匹敌的。
燕王重新获得王爵,齐鸣被安排在京兆府,秦阿明跟成四都去了户部给沈璎打下手,其余张茂行、贺辽、谢邈、唐放等皆加官,或是去边境做了行军总管,或是入兵部任侍郎,或是统领京城南北衙禁军,凡是参军之人皆有赏赐,没有例外。
幽州所有人都往上提了,贺朝俞成了如今河北道采访使,张县令被认命为幽州太守,余下文县令、吴县令、芮县令也被调成了河南道诸州太守,张如胜熬资历也熬成了幽州别驾,丁鲤跟几位先生因要负责书院暂时只点为学官,其他官吏按平日里表现,多多少少都往上提了。
幽州官场一片欢腾,张县令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张太守,不禁得意自己当初跟对了人,早早地上了陛下这条大船。
他是得意了,但是自家夫人貌似有些委屈,还有那位厉害的梅燕娘,也未曾被陛下提及。张太守忍不住安慰起自家夫人:“放心,即便陛下忘了你们,幽州上下也会记得你们的功劳!”
杨夫人翻了个白眼:“谁说陛下忘了我们?”
她不信陛下是这样的人。
张太守知道她如今心情不好,不想与她争。他这位夫人自从去外面办事之后,心气儿高得不行,这次没得到提拔,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给她留点面子算了。
河北道其他太守也有了变动,无功无过的便平调来京畿附近做太守,给裴杼做个耳目,稍有能力的譬如德州、沧州太守,直接顶替了诸道采访使,徐尧叟也被升为河南道采访使,裴杼准备等几年再将他调回京城。
从前张戚跟齐霆斗法,采访使大多都是他们俩的人,如今裴杼上位,直接将这些人全贬下去了。如此提调之后,官员还是有所空缺,裴杼便下令要开恩科。
恩科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裴杼这次的科举考试太特立独行了,不仅科考的内容变了,甚至还不分男女!
前者尚且可以忍,后者叫他们如何能忍?一个沈璎做户部尚书已经够离谱了,他们本来是反对到底的,无奈这沈璎能力过人,又有王绰、江舟甚至是陛下的力挺,背景强到可怕,反对她就是反对整个幽州团体,老臣们自然对此不敢吱声。可若是连科考都不拘男女,朝廷早晚要乱成一锅粥。
于是裴杼跟前便来了一批又一批劝他三思的人,这些人知道裴杼是造反上位,明明心里反对得要死,态度还不敢过激,怕得罪了裴杼丢了官,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
裴杼听是听了,但是依旧不改。
“朕不觉得女子参政有何不妥,古往今来没有,那朕便开这先河。”
“你们如此反对,莫不是害怕上了考场还不如女眷吧?”
若实在说不通,裴杼便祭出一句:“传国玉玺都在朕手上,朕便是天命所归,得天庇佑,难道尔等要违抗天命?”
这番言论简直不讲道理,老臣们被裴杼这无赖的手段给堵得严严实实。相继几次都无功而返后,大臣们也累了。
算了,就让陛下试一试吧,等将科举弄毁了,他自然就知道厉害了。那些饱学之士如何甘心跟女子同场考试?只怕这次开科都找不到几个能用的人。
不少大臣互相劝过之后,纷纷揣起了手,坐等陛下后悔。待恩科过后,陛下自然会知道谁对谁错。
远在幽州的杨夫人、梅燕娘等一批女眷先后收到了沈璎的信,等得知朝廷要开恩科后,她们便知道,机会来了。
第158章 大典
多的是官员作壁上观, 压根不看好这次特殊的考试,甚至不觉得有多少世家子弟会甘心参加这种不伦不类的恩科。
至于女眷,如今女眷虽然挺自由, 但参政议政的本事肯定还是有所欠缺,最多在家管管账而已。让她们参加科考, 属实是为难她们了。即便陛下有意扶持,想来也没有多少女眷能考得过男子。
但张太守可不这么想,今年的恩科考试内容改了, 经义、诗赋一类的被砍了不少,增加了许多实用内容, 譬如他夫人要考的明算科, 几乎就是为他夫人量身打造的。
张太守自从得知夫人要参加恩科后整日里嘟嘟囔囔,看什么都不顺眼。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每每对上杨夫人后却又怂了。直到这日,张太守实在憋不住, 借着小女儿的嘴问出来。
“娘,您去参加恩科, 若是高中是不是要留在京城啊?”小女儿好奇地问,若是娘去京城的话, 她能不能也跟着去?她还没去过京城呢!
杨夫人摸了摸小女儿的发髻,而后似笑非笑地望着张太守。
张太守立马缩着脑袋, 不是他要问的,是女儿要问的!
幽州是好,但是京城才是权力中心, 张太守也生怕夫人真铁了心留在京城不走了。届时夫妻二人分隔两地,感情能长远吗?只怕等他好不容易熬够资历调去京城,夫人早忘了他这号人了。
“我若能留在京城, 不好吗?”杨夫人挑眉问道。
女儿眼睛一亮:“自然好啦!”
小叛徒,张太守幽幽地望着女儿。
杨夫人望着他:“太守大人觉得呢?”
张太守心里一突,很想说好个屁,但是扪心自问,谁家儿郎若有这份出息,必定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他实在没脸反对。纠结再三,张太守也只能含糊着道:“还……还行吧。”
杨夫人冷哼了一声,这人若是真敢反对她留在京城,她还真得和离,再带上女儿一走了之。不过如今看来,这家伙尚且有些良心。
杨夫人没说的是,自己从一开始中意的便是郑大人掌管的市舶司,并非沈尚书的户部。
市舶司在京城设衙门,但是在地方尤其是海岸港口也要分设衙门。杨夫人跟沈璎时常有书信往来,知道幽州也会有个分衙,还是各地最大的一个分衙,今后,幽州会借助市舶司的支持大兴海贸,假以时日,这里会成为不输江南、甚至不输京城的存在。
河北道是龙兴之地,也是杨夫人发迹的地方,这里有赠春坊,还有已经规划好的商路,此间种种,无不凝聚着众人的心血,杨夫人压根舍不得放手。
不过梅燕娘可能要走了,她是一心奔着京城去的。这样也挺好,日后不论是幽州还是京城都有她们的人脉,姑娘们入了官场之后也有个引路人。
这回科考,最为积极的便是河北道的女眷了,甭管能不能考中,都想亲自过去试一试。
另外,华观复在永宁县教的那些学生们也想参加,他们读书的时间并不长,但跟着学院先生一路支教扫盲,甚至还跑去燕国教过当地百姓识文断字。文采方面或许还有所欠缺,但是办事的经验绝对丰富,人情世故也十分老练。
华山长之前就给他们送过信,让他们务必好生准备,不许丢了永宁县的脸,众人学得越发废寝忘食,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堕了永宁县跟陛下的威名。
但不少权贵弟子却对这次恩科略显不满。
张戚等人虽然带走了不少权贵高官,但是地方上仍旧有许多权贵之后,世家的藏书与师资不是平民能比的,若论才学,他们自信不输任何人。本来这些人才是进士科的中流砥柱,奈何这位新上位的皇帝陛下太胡作非为了,各地世家权贵也想借此给这位年轻的陛下上一课。
没有他们的支持,朝廷想要获取人才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科考还要准备,比科考最先到来的是裴杼第二次登基大典。
为了筹备这次大典,几个衙门都被华观复使唤得团团转,如今衙门各处都缺人,且陛下给的预算又不够,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众人还是筹备了一场不输当初齐霆称帝时的登基大典。
似乎是为了别苗头,躲在蜀中的梁国也准备了一场登基大典,本来是预备着跟他们同一天,结果最近传来消息,说张戚那厮竟然将大典提前了,就是为了快人一步。
收到这消息后华观复气得不行,若不是黄道吉日都已经定好,他还真想劝陛下再改一下日期。
裴杼对此却没什么反应,他都登基过一回了,这第二次属实不怎么看重,他最近都在琢磨剩下那两个任务的事。发展商贸暂时交给市舶司,想要完成估计得费点时间;但最后那个任务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总觉得莫名其妙的。想抓系统问一问,但是系统绑定的其他宿主进度还不如他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跟任务相比,登基大典就不够看,裴杼甚至还安慰华观复:“蜀中才多大的地方,都不及河北道呢,他们也就自娱自乐了。”
“可这些人的做派实在是叫人恶心,他们甚至还给咱们下了帖子。”
裴杼也是一言难尽,他都不知道张戚到底发什么疯,除了给他们下帖子外,甚至还派了一队使臣入了长安,说是要观礼。
他们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即便梁国已经退到蜀中了,依旧是可以跟景国平起平坐的存在。如今两国并立,自当互相尊重,并无高下之别。
想啥呢,之前都被他们打成那副鬼样子,还做着平分天下的美梦。莫不是跑远了后不用面对幽州军的威慑,又觉得自己行了?可见之前被打得还不够狠。
若不是看在他们送了贺礼的份儿上,裴杼早就将这群人赶走了,如今即便留下也没多重视,只是随意寻了个地方给这些使臣住下。
除这些梁国使臣,各地太守也奉诏前来观礼,阿尔普早早地收到消息,一月前便启程出发,前些日子才抵达长安。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周边几个支持裴杼的小部落一块儿来见见世面。
与幽州做过生意的新罗、百济等国也收到消息,纷纷派使臣前往祝贺,顺带聊一聊丝绸、茶叶的生意。
先前跟景国刚打完仗且还吃了不少亏的突厥等国听闻这些部落邦国全都派人过来,还以为景国又在密谋什么,或是铁了心联合其他部落针对他们。突厥人内部一合计,于是联合吐谷浑、回鹘一道,也派了使臣过来探一探究竟。
尽管裴杼并没有告知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巴巴地赶来了。
长安城百姓对此颇为紧张,突厥人不安分,年年都得在边境整出点动乱,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这回过来是不是别有用心。但好在南北衙禁军已经重新建立起来,这阵子每日都在城中巡逻,百姓们见了士兵,心中才稍稍有些安定。
打了这么久的仗,他们实在不愿意再生波澜。
裴杼却深刻反思了一番,觉得景国还是不够强大,若是兵强马壮,国力昌盛,百姓根本不会这样为了区区几个异国使臣而担惊受怕。看来,他在幽州取得的成绩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未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裴杼先后接见了各国使臣,等到阿尔普过来时,裴杼直接跟他商议了茶马互市。
西骨族接受了东胡大半的地盘,这些草场可都是养马的好地方。裴杼手头一直缺钱良马,即便他之前已经在东胡搜刮过一顿,可那也仅仅只是够用罢了。若要改良本土的马种,还需要源源不断的良驹。
阿尔普听闻今后还能跟景国做生意,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裴杼准备好的说辞甚至都没能派上用场,能被信任,他当然高兴,只是阿尔普这样赤诚,难道就不怕日后吃亏?
“这事儿就这么说好了,那咱们何时开互市?”
裴杼也没想到这么顺利,一时也没能给个准确的答复,只说:“具体什么章程,还得待朕同他兵部、户部商议过后才能定下。”
阿尔普心急道:“那陛下可得快点儿。”
他生怕这个好机会被旁人给占了。
阿尔普在裴杼这儿贴心懂事又温顺,可等到出门之后碰到突厥使臣,立马又换了一副鼻孔朝天的面孔。
狭路相逢,双方态度都不大好。阿尔普压根不怕他们,哼了一声后,直接撞着来人的肩膀,嚣张得离开了。
从前他哪里有这个胆子?但如今抱上裴杼这棵大树,阿尔普底气就上来了。突厥人之前都没能打过张茂行,往后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他只要带着周边小部族紧紧跟着景国,便再也不会被突厥、回鹘人欺负。
突厥使臣气急败坏:“不过是景国的一条狗,他有什么好神气的?”
“住嘴!”为首的官员拉长了脸,“才被景国打了一顿,还没长够教训?”
剩下的人心里都窝着火,却也不敢在景国境内太嚣张。听说景国皇帝无耻,没有不杀使臣的好习惯,真要被他逮到了说不定一刀一个,还是别犯这个险了。
突厥等使臣只是受到冷落,梁国派过来的则是如坐针毡。
那个新任刑部尚书魏平跟市舶司郑兴成故意给他们透露,说他们先皇的皇陵被烧了!
以齐霆犯下的罪孽,便是死了都不够抵罪。不少将士们说要将他挖出来鞭尸,但裴杼没有这个癖.好,更嫌弃尸体挖出来不干不净,说不定还带病毒。
未免他们真刨坟,裴杼直接一把火全烧了,断了他们的念想。不过在放火之前,齐霆皇陵里的钱物还被掏出来用掉光了。虽然是陪葬品,但是裴杼不嫌弃,卖了一样能换钱。
梁国使臣痛心疾首。他们连自家皇帝的陵墓都守不住,实在无用。这事若是传过去了,蜀中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纷纷。
不过景国这些人也真不讲究,得穷成什么样才能把皇陵里面的钱挖出来花?先皇当初葬得匆忙,皇陵里压根没放多少值钱的东西,就这还被惦记了,真是雁过拔毛。
但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背地里说,压根不敢激怒景国人,他们也怕步入之前那些使臣的后尘。那些人但如今是死是活,都没一个人知道,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日子一晃便到了裴杼登基这一天。
吉时一到,长安城礼炮齐鸣,锣鼓喧天,江舟张茂行等人率领禁军越过天街,一路威风凛凛地行至皇城。
城中百姓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支军队,城破那日听到他们便闻风丧胆,如今再见却已然引以为傲。
这就是他们景国的精锐!
突厥等使臣站在高台上,凝视着底下数万威武雄壮的重骑兵,心绪复杂。仅仅是开国便有如此,若来日天下承平,军中又该发展到何等地步?他们还有机会南下吗?
裴杼放士兵们出来就是为了震慑突厥等国,如今效果达到,他才不急不缓地走完仪式,随即踩着鼓乐声,拾级而上,行至燎炉祭天。
耳旁,有礼官高声诵读他的登基诏书,诸位官员的文采不必多说,哪怕裴杼听过数遍,此刻再听仍旧心潮澎湃。
裴杼看向阶下,王绰、江舟、沈璎……陪着他造反的一群人都在这里,一个不落。朝中官员、采访使、各州太守分立两侧,虔诚地看着他这位新帝,不管他们从前是效忠于谁,自今日起便都是他的臣子。
面北而望,裴杼又想到昨日幽州寄过来的信,知道今天他们也在庆祝,为他再次登基一事,永宁县甚至提前建了一座烟花工坊,将制作的烟花分给各县,让众人一同庆祝。
他不在的日子里,永宁县还是如此朝气蓬勃,真好。
裴杼嘴角不自主地扬起,正想最后说两句时,耳边忽然又响起久违的提示音。
打开面板一看,最后那项不知名的任务竟然提前完成了?!
什么意思,扶贫系统的隐藏任务竟然是顺利造反吗?那要是他一直不造反,这任务便一辈子都完成不了?
第159章 科举
登基大典结束后, 各国使臣还未离开。
裴杼听说,这些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京城附近的军营旁,摆明了是要试探。江舟没管, 裴杼就更懒得搭理了,在魏平询问是否要将他们驱逐出境时, 裴杼还劝了一句:“随他们去吧,军中没什么好稀奇的,改良的武器他们也看不见, 真正稀奇的是士兵们日复一日的操练。倘若他们国家的军队也能如此,那实力同样不会差, 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魏平犹豫道:“万一他们真做到呢?”
“那也不怕, 近十年内,景国绝对能压着他们打。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自矜的,能练出这支精锐,仅仅是因为如今还是开国初期, 且有军中将领都是纪律严明之人,有什么样的将, 便有什么样的兵。若是抓得不严,任由腐败散漫之风盛行, 那么几十年后,景国跟从前的梁国也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是一个轮回罢了。”
裴杼没做什么千年万年的王朝梦,那根本不现实,不过若是他们今日所作所为能为后世提供借鉴, 倒也是不枉此生了。
魏平想反驳他们是不一样的,但又觉得言语是如此苍白。他们能约束得了自己,可如何约束得了后人?说来说去, 不过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抛开突厥等处的使臣不谈,裴杼这阵子在挨个召见采访使与各州太守。
虽然他提拔了自己人,但是裴杼提拔的之于整个景国官场还是杯水车薪。这里面有不少还是从前梁国的老臣,效忠过齐霆甚至也效忠过张戚。裴杼虽然决定用他们,但也得考察一番,起码得知道他们并非无能之辈。
地方官员们为此颇为紧张,背地里准备了长篇大论,就怕陛下问的东西他们回不上来。
结果也还好,陛下一如既往的平和,只偶尔有几个问题犀利了些,糊弄糊弄便过去了,陛下也没追究。
一场试探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
众人如释重负,觉得终于可以全身而退,但没多久他们又听说,陛下要召集各道、各州的副官入京述职,他们也将由朝廷的侍卫护送回地方,不日便得启程。
许多地方官倒抽了一口凉气。
解脱是解脱了,但又没有完全解脱,谁知道那些副官上京之后会说什么呢?
心思坦荡或者跟属下相处融洽的无所谓,走就走了,那些心里藏着小九九的却迟迟没有动身。思来想去,他们还是在京城逗留了些日子,将原本没交代清楚的情况都给陛下说明白了。
裴杼毫不意外,他当然知道这些人不可能对自己毫无保留,即便现在也一样,他们看似坦诚,但是真正触及利益时肯定又会欺下瞒上。不过没事儿,他已叫人记下这些人的名字,日后好生关注就是了。
官员们透露之后,满是希冀地望着陛下。
裴杼露出微笑:“还不启程吗?各地副官已经出发了,地方上可不能没有主事的官员。”
官员们:“……”
所以,副官还是要来吗?
直到被送回去时,众人还在忐忑不安,盼着自家副官的嘴能封紧一些,千万提不该说的东西。但也仅仅只是祈祷罢了,若是副官们铁了心要搞什么事,他们也管不到。
哪个副官不想弄垮上峰自己上位?如今就有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等着他们,谁能保证他们不动心?且这回过后,他们这些采访使、太守哪里还敢信任自己的副手?只怕都会觉得对方已经投诚,成了陛下的耳目。
先前是他们小看了陛下,这位陛下年纪虽轻手段却不俗,轻轻一招便分化了地方的头两把交椅。
要说欣慰,还是王绰最欣慰:“陛下这法子极好,待他们回去后必能安分守己,朝廷要推行的政令也能方便许多。满朝文武搜索枯肠,竟不及陛下一计。”
裴杼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这也没什么,不过借助前人的智慧罢了。”
他真的只是依葫芦画瓢,学的别人。
王绰还以为裴杼是谦虚,满心以为裴杼登基后政治手腕一跃千里。其实王绰一直担心陛下太过信任这群造反团伙,王绰是经历过梁国那些烂事儿的,知道这样极容易造成主弱臣强的局面,他可不希望陛下好不容易打来的天下又便宜了别人。
如今陛下治国有术,王绰便放心了,自始至终,他给自己以及江舟、沈璎等人定的定位都是辅臣,而非权臣。景国不允许有权臣,起码在陛下跟他活着的时候,不允许有权臣。
各地副官进京的档口,各国的使臣终于离开了。
这些日子,足以让他们了解这个刚建立的景国。毫无疑问,这是个棘手的对手。明君悍臣兼俱,各个都不好惹,且这里的百姓似乎也对朝廷极为信任。这一点根本毫无逻辑可言,梁国是被景国所灭,满朝文武加上那位小皇帝都被去了蜀中,留下来的百姓竟然能全无芥蒂地接受新朝,真是令人意外!
突厥人准备回去之后好好跟王廷上下商议一番,不能再像对待梁国一样欺负景国了,否则早晚步入东胡后尘。老实缩几十年吧,等到景国跟梁国一样,他们就可以出手了。
反正中原他们是舍不得松手。
蜀中的使臣也紧赶慢赶跑回去了。相比于万众瞩目的景国登基大典,他们梁国新君的登基大典便无人在意,尽管他们也给周边的邦国部落发了帖子,可少有人回应。景国根本自始至终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吐谷浑那边倒是找了个路途遥远的借口回绝了,想来还是瞧不上他们。长安离他们也不近,不是照样去了吗?
近日的糟心事本来就已经够让人不舒服,等使臣团从长安回来,竟又带了个噩耗。
先皇的皇陵被烧,里面的陪葬品还被卖了,若是景国日后再缺钱的话,说不定会将梁国历代的皇陵都给挖一遍。
真是,丧心病狂!
张戚耳边全是暴怒之声,他们在意的当然不是齐霆的陵墓,而是自己的脸面。自从梁国退居蜀中,唯一能支撑他们的便是这为数不多的脸面了。
“景国如此行径,简直是没有将咱们放在眼里,不行,必须让他们给个说法!”
“就是,他裴杼还是先帝的臣子呢,若非先帝,他岂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先帝提拔了裴杼,他非但不感恩,还要掘棺烧陵,无耻行径真是令人发指!”
五岁的小皇帝露出瑟缩的表情,还是不适应这群臣子们动辄发怒,甚至不太敢面对他们。
原本这皇位是轮不到他来做的,哪怕梁国的领地只有蜀中一带,可这片地盘依旧是沃土,好好经营并不差,他的几位皇兄对此都虎视眈眈。但不过数月功夫,他们那些皇兄们都病倒了,只剩下他一个。
舅舅跟外公不知道同张戚还有其他大臣达成什么共识,一致将他扶上了皇位。小皇帝并非不懂,但眼下他已经不敢懂那么多,每日装聋作哑,不敢多听多问,生怕自己也跟皇兄一样“病了”。如今只是病了,病着病着,说不定就病死了或是意外死了,父皇当初不就是这样吗?
张戚则稳坐在旁,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实在分不清送先帝去死跟烧先帝陵墓哪个更毒。
张戚也料定这些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让他们就先帝陵墓一事找裴杼算账,保证他们溜得比谁都要快。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事儿闹了两三天之后便渐渐没有了风声。裴杼再嚣张又如何,他们早已经得罪不起景国了。
各地距离长安路程不一,副官们进京也有早有晚。
早早入京的人没有那么长时间考虑,路途遥远的,有的是功夫仔细琢磨。琢磨陛下让他们这些副官赴京究竟是何意;揣测登基大典时,上峰是否说了什么,有无透露对他们不利的消息;斟酌这回面圣,他们是否要投诚,将地方衙门里的事尽数交代。
最后还真有几个副官告发了自己上峰。他们不知道上峰有没有先告发他们,为了保全自己,只能选择主动告发。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若是一时心软,可能挨罚的就是他们了。
陛下果然也十分重视,立马派人去查,轻轻松松便查明了情况顺带抄家问斩。
裴杼不喜欢砍头,但贪官污吏除外,斩了他们,也好给后来者一个教训。别的皇帝如何,裴杼管不了,但是在他这儿,贪多了就是一个死。
陆续接见了各地的副官之后,景国第一场恩科也如期而至。
考试分三场,各州一场,礼部一场,再有便是殿试。
官员们猜到了权贵世家子弟不愿意参加这次科考,但却没猜到,即便没有世家子弟,这恩科还能如此火爆。
那些平民百姓仿佛早已经知晓这次富贵人家不会跟他们争名额,于是铆足了劲要力争上游,考出个人样来。
说实话,寻常读书人压根不知道这些富贵子弟在犟什么,不就是跟女眷一块考试吗,至于反应这样大?他们难道不是母亲生养的?他们家中难道就没有读书的姊妹?女眷之于他们就这样不能忍受?
而且如今朝廷用人之际,还缺人缺得紧,机会更多了不少。从前科举多难?便是辛辛苦苦考中,还有走后门的在他们头上压着,学识再出众也不会有什么好位置等着他们,但眼下不同,好位置可太多了。别说京中缺了那么多的官员,便是在县城里当一个县丞、县尉,与普通人家而言也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他们不参加也挺好的,省得来跟自己抢。
地方上各州的考卷都是礼部直接定的,科考当日还有官兵把守。鉴于这回富贵子弟没有参加,倒也没有什么暗箱操作的。很快,各州应试的学子们便前往京城赴礼部试。
礼部试堪称迅速。
朝廷真的要用人,陛下也一直在催,华观复跟他为数不多的下属们没日没夜地阅卷,不到五日便批完了考卷,张贴好了红榜。
进士科录用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其他科的人却满满当当。
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本来还在等着裴杼后悔的老臣们这下真的后悔了。他们不该矜持,更不该按着自家子侄不许他们参加恩科的,谁知道这次能这般顺利,陛下甚至压根不是冲着进士科的人去的,他看中的是能力,而非学识。
只要有能耐,不分男女,都能被录取。
可朝廷录用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比从前梁国一次大考录用的人数还要多得多。之前陛下就已经交代过,殿试不刷人,只定名次。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出身平平的学子是真的可以借由一次考试便踏入官场!
这怎么行?他们将位置都占了,那权贵子弟们还有什么机会?
他们只是想稍稍拿乔一番,陛下怎么就一点都不惯着他们呢?
坐不住的老臣们火急火燎地进宫面圣,极力要求殿试刷掉一群人。
裴杼充耳不闻:“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说好的事情怎能轻易变卦?难道诸位私底下,都是不守信用,肆意妄为之人?”
“自然不是……”翰林学士面容凄苦,“但陛下,这回录用的人委实太多了。”
“多么?朕不觉得。朝廷处处都在缺人,诸位难道看不见?”
诸位老臣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看见了,但谁都希望这个缺能由自家人顶上,谁知道陛下直接将这条路给堵死了。
裴杼这回选得都是办实事的人才,能通过考试,足以说明他们有一技之长。如今的景国对于裴杼而言,跟百废待兴也没有什么两样,录用这些并不会造成冗官。
恩科的消息早早地放出去,裴杼从未拦着权贵子弟应试,是他们自己矜持,不愿意来,怪得了谁?
一时间,官员们追悔莫及。恩科结束后,常试起码要推迟到三年后。等他们家的子弟进士及第,朝中有没有好位置给他们真不好说。
但老臣们见陛下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多言,说得多了,幽州那群人骂他们可不会心慈手软。这次是他们自视甚高,其实女子参加科考本也没什么,他们为何非要别这个苗头呢?
不管这些人如何傲慢,殿试依旧如期举办。
裴杼压根不在意反对者的意见,科举取士只看成绩,不分男女。录用之后按照科目丢去六部,见习四个月,通过考核之后便正式授官。
第160章 土地
新一批科举入仕的学子们很快便有了差遣。
不过众人还顾不上高兴, 便被铺天盖地的任务给淹没了。
景国虽然是造反起家,但绝对不是推倒重建。因为裴杼的刻意保护,被他们收复的各州基本没有什么损坏, 要修缮的其实只有城墙罢了。不过裴杼并不满足于此,想趁着冬天来临之际做出一些改变。
譬如说, 组织京城以及各地官府疏通一下城中下水道。以长安城为例,长安的排水系统虽然先进,但是每年冬天都得大修一次。也只有冬日才最为适合, 这时候城中用水比较少,维修清理都不会影响太大。但因为这几年时局动荡, 下水道已经很久没有疏通了。
其他各地也差不多。虽然改朝换代了, 但是这种基础性的维修也得继续。这当然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小举措,但光是这一项举措,便让这群刚入官场的新官们头疼不已。
京畿一带疏通下水道的活,他们每个人都要参与, 不是监工,而是亲身参与, 不论男女。
虽然他们之中有不少出自平民之家,但自从通过科举后, 便没多少人觉得今后还得做这种事了。真动手时,一个个都有些木然。还是幽州出来的新官动手迅速,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已问清楚了各自的分工以及领地。
等到他们后知后觉换上衣服,人家已经开始干活了,还因此得到了上峰赞许的眼光。
这下, 再没有人敢磨磨蹭蹭,甭管多脏多累都不再嫌弃。
一个幽州新人这样积极也就罢了,放眼望去, 一群幽州出来的都这么拼,难免叫人费解。
于是便有好事者跑来打探,梅燕娘等人哭笑不得,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细想想,他们幽州的风格好像一直如此,只要是从前的太守大人、如今的陛下有了指令,所有人便会二话不说、坚决执行。雷厉风行是整个幽州官场的风格,各个工坊以及所有为陛下做事的人都是这样风风火火,若是稍微慢一些,都有可能跟不上陛下的脚步。
想到这一切都是陛下带来的改变,梅燕娘跟同伴们又忍不住吹嘘起来裴杼来:“这算什么?我们不过是学着陛下罢了。陛下从前在永宁县和幽州任职时,不论什么都亲历亲为。种地、修路、养殖、建房子……百姓做过的事,他都做过,无一例外。”
众人仿佛在听什么天书一般,不论是在永宁县还是在幽州,陛下当初都是地方的一把手吧?一把手还做这种事,确实叫人匪夷所思。怪不得各衙门的上峰将他们撂在这里,同样的事,陛下做得他们难道做不得?他们还能比陛下更尊贵?
永宁县书院的学子们不禁露出怀念的神色:“陛下就是这般与众不同!”
聊了这么多,杨夫人也觉得差不多了,咳了一声后,众人赶忙继续干活。
这下又有人好奇杨夫人的身份,都是初入官场的后生,凭什么这位夫人一个眼神,幽州这些人便如此听话呢?等打听清楚后,众人再次恍惚起来,原来这位的身份也不同凡响,竟然是如今幽州太守的夫人!
“她都是太守夫人了,怎么还要参加恩科?”
“也没有规定说太守夫人不许参加啊。”有人提醒。
这倒也是,不过一般人这种身份的人,应当很难再做出改变了。说来说去,幽州果然还是与众不同。
在裴杼跟王绰的计划中,改造城郭只是其中一项,其他还有捕盗、修路、颁布减免赋税、放归一批伶人乐伎的政令陆续等着颁布。
尽管他们并未收复全部的领土,还有蜀中那一片还在梁国手中,但是裴杼不打算立马收复,当务之急是要恢复各地生产,让他们从之前的苛捐杂税中缓过来,起码三五年后,裴杼才会考虑攻打蜀中一事。
每项休养生息政策的推行,都要朝廷地方所有官员的配合。
这批新人更是被使唤得脚不沾地,每日回去便叫苦不迭。但累是累,却从来没有人撂挑子不干。除了这科举是好不容易才考上的之外,更多的是为了前途。
朝廷与各部衙门折腾他们,其实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快成长起来。谁都知道,只要他们做好了,将来便是前途无量。留在京城的这些老臣年岁都不小了,十年内应当会致仕一大批人,十年之内,就看他们这批人能成长到何种地步了。若是这会儿放弃,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未参加科考的权贵子弟排着队虎视眈眈呢。
除了他们,官员们也在磨合。每颁布一项新政策,裴杼都会召集相关人员开会,经常还得跨衙门商议。
跟着他造反团队与梁国留下来的老臣们有不少的矛盾,比起以后明争暗斗,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尝试沟通。
双方沟通的确很难,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稍有些分歧便要争个不死不休。若不是有裴杼还有燕王从中调和,只怕是要出大问题。
好在彼此折磨了几个月,他们终于能学会退让了,尽管退得并不多,但也可喜可贺了。
裴杼跟王绰其实也并不希望他们利益一致或者永远只有一种声音,能商量便已然很好了。
年前,那一批新官也终于熬过了见习期,有了着落。
四成留在了京城,剩下六成被分到了地方,郑兴成也终于分到了下手,梅燕娘跟杨夫人等都是他市舶司的人,只是梅燕娘留在京城,杨夫人则去了幽州分衙。
临别之际,杨夫人还进宫拜见了裴杼。
任何关系都是需要维系,从前陛下是太守,他们只要不违拗他的意思便足够了;但如今陛下已经是天子,他们就得献出十二分的忠诚。
裴杼对杨夫人也挺看重的,这位不管在哪儿都是位女中豪杰,甚至比张太守还要睿智许多,有些话,裴杼也不介意先同她交代:“朕虽不在幽州,却一直记挂着那里,幽州尤其是永宁县,朕倾注太多的心血,望你们夫妻两人日后千万上心。”
“微臣必定尽心竭力,为陛下守好幽州,护着永宁县。”
“光是守好还不够,得将幽州打造成第二个江南,甚至是第二个长安城。海运已通,幽州的条件本就得天独厚。”
裴杼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忽然给杨夫人下了一剂猛药,“长安城是都城,幽州也可以是都城,二京并立,未尝不可。”
杨夫人呼吸一窒,她没想到陛下竟然存有这样的念头。也对,陛下自己便是从幽州走出来的,没有谁比他更在意幽州。东都长安,西都幽州,若真有这样的机会,幽州的前途将不可估量!届时,陛下说不定还会每年巡幸幽州!
京城虽好,但若是能把幽州变成京城,那就再好不过了。
裴杼不是说笑,他是真有这个打算。哪怕裴杼如今身在京城,但是永宁县和幽州对他的意义毕竟是不同的。只是如今幽州的地位不够高,永宁县也只是脱贫而已,远没有江南或者京城富庶。裴杼即便要偏心,也不能偏心得太过。一旦幽州能有江南七八分的富贵,他都能咬咬牙,以幽州位置紧要为由,将其定为都城。
他在京城鞭长莫及,可如今不是有杨夫人一家吗?裴杼对她可是委以重任。
杨夫人也是欣然接受这一挑战,陛下用五年时间让幽州脱胎换骨。她虽不及陛下,但她也想试一试,哪怕花上十年、二十年或者终己一生,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她也甘之如饴。杨夫人本来就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她并不觉得女子有野心有任何不妥,只要能力可以与之匹配便够了。
杨夫人走后,各处人员逐渐配齐。郑兴成也是到此时才凑全了自己的下属,尽管有不少都是女子,但郑兴成之前跟梅燕娘等人一起出海经商过,别的女眷如何他不知道,可幽州出来的这群姑娘确实有能耐。
他郑兴成的手下必须是有本事、有能耐、能说会道之人!
得意了两天市舶司有了新气象后,郑兴成才想起来要将自己准备的东西呈给陛下。
当初裴杼带着王绰、沈璎他们攻打长安时,郑兴成便发誓要搞出点动静,让陛下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左膀右臂,遂费尽心思才准备了这张图册。
裴杼拿到手也是一惊,这不是鱼鳞图册吗?应该就是叫这个名字吧?虽然细微处有差别,但本质上就是一个东西,都是地籍管理制度。这幅图册以里为单位,将河北道所有的田产都囊括了进来,甚至连土地的方位、用途都注明了。
裴杼看得很仔细,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望向郑兴成,连连夸赞:“多亏你费心了,真没想到你能准备得这样细致,必定花了不少时间吧?”
这份图册极为详实,超过五十亩以上的田产持有者还记下了姓名,朝廷甚至可以拿着这份图册直接进行征税。
郑兴成被夸得差点得意忘形,他本来想要直接独占功劳,甚至今儿进宫本就是抱着这样的打算,要不然也不会挑魏平在忙的时候单独进宫。
可触及陛下信任的目光后,郑兴成忽然反思了一下,他不希望今后自己与陛下因为这点隐瞒而疏远,是以,郑兴成还是解释了一句:“陛下谬赞了,这并非微臣一个人的功劳,魏平、贺朝俞以及河北道诸位官员都出了不少力。倘若没有他们,这图册绝对完成不了。”
裴杼欣慰不已,难得郑兴成这家伙竟然还肯说实话,他还以为郑兴成要将其他人撇开呢。
不过他们有这份觉悟倒是挺好,裴杼仍旧夸了郑兴成一番,甚至等魏平忙完了之后还将魏平也叫过来狠狠夸了一遍。
魏平还是那般处变不惊,他这种默默办事的人很容易被忽略,不比郑兴成那种上蹿下跳的叫人记得深,但裴杼也不想厚此薄彼。王绰江舟他们帮自己打天下的功劳不小,但是魏平这样默默支持他的,也不能忘!
不仅如此,裴杼还写信送给贺朝俞,让他将河北道各地官员都夸一夸,这样全力配合他的地方,估计也就河北道一处了。其他地方虽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但这件事总要推行下去。
新年刚过,裴杼便拿着河北道这份鱼鳞图册上了朝,当众表示,朝廷即将重新重新丈量绘制各州土地。
官员们对着鱼鳞图册看了一眼,心里直打鼓。
河北道这鱼鳞图册什么都好,就是太正常了,竟然没有多少占地千亩的地主,至于万亩、十几万亩、几十万亩的大地主更是一个也没有!
想想也知道,这必然是被陛下给抄了。
抄了的田大部分都还之于民,分了一圈还是没有分到地的,大都被带去永宁县附近开荒,反正那边的荒地多,还有人帮忙,只要去了就饿不死。以至于如今看来,河北道的土地兼并情况并不明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耕者有其田了。
但是其余地方便没有这么理想化,但凡是为官的、经商的、富贵的,谁不想在老家置办田产呢?至于那些田产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积攒到千亩万亩十几万亩,便禁不起查证了。一旦查清楚,说不定又得抄家砍头了。
即便朝廷要丈量,那些人也不敢如实相告,他们承担不起如实禀告的后果,
老臣们都在头疼这件事情要如何收场,还有如何最大程度的避免陛下动怒。陛下一旦震怒,幽州过来的那群疯子不仅不会劝,说不定还会帮着陛下杀人泄愤。
可没等到他们想清楚,朝廷的政令就先一步发下去了。
各地都开始丈量土地,绘制鱼鳞图册,但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各地动作倒是快,不过几个月时间,便将鱼鳞图册整理好,送至御前了。
裴杼看过之后并不曾说什么,反而召集群臣,让他们一同观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