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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喝多 艹,他家夫郎就是个大宝贝

    麻雀在树梢蹦跶, 留下杂乱无章的虚无印记,秋雨在灶房煮着药,苦味入鼻驱散几分寒意。

    塌上的人后仰着, 黑发垂在身侧犹如瀑布落下, 耿耀抱着的人软的似豆腐,唇更是软中带甜。

    彦遥修长手指抓住耿耀衣襟, 莹白的脸色泛了动人红晕, 他轻颤的睫毛染了水珠, 已是快要无法呼吸。

    如蚂蚁爬到了树顶, 每一息都陌生如新境,只一吻, 就让懵懂的彦遥软了筋骨。

    他和耿耀同塌而眠几月, 中间多有亲密之举, 彦遥甚至让耿耀抓过他胸/口。

    可今日是不同的, 今日, 是耿耀主动来吃他的唇, 只这一点,就让彦遥身体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应。

    这一瞬,彦遥有种错觉,他这个人变成了一块最香甜的糕点,耿耀怎么吃都吃不够。

    耿耀:“呼吸。”

    彦遥睫毛眨动,呼吸着, 他似是被吻的狠了, 双唇轻启着像不知如何闭上了。

    四目相对, 彦遥被亲的傻了,耿耀三两口把番薯吃了。

    果然,甜。

    翌日, 彦遥让人递了拜帖,收到县令夫郎的应允答复,这才和耿耀携了厚礼登门。

    都是体面人,往来关系又极为亲近,县令夫郎热情待客,还专门让人去请了纪县令过来一同用饭。

    饭桌上,耿耀话语得体,道那日自己行为有错,把过失揽去了大半,另有彦遥在一旁忍不住垂泪,把没娘的苦楚说了一说,又责怪自己受不得话,任性往山上跑。

    两人一唱一和,效果倒是出奇的好,县令夫郎心里也明白,这事到底是自家儿子理亏,又知道彦遥没娘教,竟连房事都不知,倒也真的心疼了他几分。

    县令夫郎让耿耀和纪县令说这话,自己拉着彦遥去了里间。

    “我知道你这孩子好,虽说你姓彦,我家绍年姓纪,但既然一同嫁入了耿家,那就是一个锅里盛饭的亲人,我是绍年的小爹,这你来我往的算着,咱俩也是至亲的人。”

    他心里慈爱不知几分,眼中却露了十成十:“今日小叔也就拖个大,不管你现在知不知,小叔都替你过世的娘教一教你。”

    随后他压了声音,和彦遥细细说了一番何为房事。

    彦遥惊愕浮现在明面,原来耿耀没哄他,真的是他的那处,要顶进他的这处。

    他这模样倒惹的县令夫郎笑个不停,后又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小叔上了年岁,瞧的出来,耿家二郎心中有你,虽不知为何还但莫着急,慢慢来。”

    彦遥点点头,感激的落了泪。

    回去的马车中,耿耀吃着糕点,好奇道:“县令夫郎把你叫到里面说什么了?我看你出来眼都红了,不是骂你吧?”

    他饭量大,刚才没好意思多吃。

    彦遥:“他教我何为房事。”

    “咳咳咳”耿耀差点没被糕点噎死。

    过了好半晌,他点头称赞道:“厉害,纪绍年真不像是他儿子。”

    纪绍年用彦遥没娘教房事往彦遥心上捅刀,彦遥新年雪夜去抱着亲娘的坟头哭,这事是纪绍年之过。

    耿耀为了给彦遥出气,折腾耿文罚跪,逼着县令和夫郎二人上门替儿子赔罪,这事也确实是打了纪县令的脸面。

    就算再亲近的人,这往复间也会有些间隙。

    今日县令夫郎言语和善,却替彦遥之母教他房事,长辈的姿态找了回去,也把刚生出的嫌隙驱散了。

    彦遥:“这边是了了,那家中?”

    家里一片祥和,就是安静的有些沉闷了,连纪绍年一天都说不了两句话了。

    耿耀吃完糕点拍拍手:“没事,看我大展身手。”

    彦遥问他要做什么,耿耀嘴严实的什么都不说,彦遥索性也就不问了。

    只是当天晚上,彦遥站在烛前梳发,露出修长脖颈,耿耀从身后想要抱他,得到一个闪躲和白眼后,又开始坐在碳盆前摆弄木头了。

    彦遥斜靠在榻上,怀里是汤婆子,后腰处放了软枕,他手里拿着账本,瞅见耿耀又是心烦。

    纪绍年不是一个编瞎话的人,耿武也不是一个胡说的人,他说耿耀在武平县多去青楼,想来是真的。

    他道耿耀是在哪里看了野狐狸的胸口,原来是青楼里

    耿耀原是认真削木片,就感觉屋里冷风阵阵,后脖颈发凉,回头瞥了眼,彦遥那眼神跟刀子一样,好似他是他杀父仇人。

    耿耀带着他的一堆东西,认怂的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彦遥的眼神更凶了,耿耀又继续挪,最后直接坐到了光线暗,炭盆暖不到的墙角。

    隔了一日。

    临近傍晚,耿母这边刚走进灶房,就见耿耀从角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立马滚着热汤的锅子。

    后面则是阿贵,秋雨,翠茵等人,皆是端着各种肉菜。

    耿耀:“都出来吃饭。”

    房间门尽数大开,耿耀把东西都放好,从怀里掏出一副木牌

    “来来来,吃饭打牌,我刚去买了一坛的酒。”

    木牌是一副古代版的扑克牌,耿耀用木头削的薄片,上面的图案是他自己用刀刻的。

    堂屋里,炉子上的热汤升起烟雾,耿耀洗着牌道:“和之前一样,规矩你们都知道的,真心话或者是大冒险,不带爹,他玩不起,绍年输了可以让耿文替你。”

    耿父又被气到,纪绍年悄悄看了眼耿文。

    彦遥拽他:“那我呢?”

    耿耀故意道:“那看我心情。”

    这游戏在武平县常玩,厚哥儿许久没玩,已是有些等不及,忙道:“二婶婶,我替你,我替你。”

    彦遥冲耿耀冷哼了声,却也好奇这是什么玩乐,耿耀刚把东西从怀里拿出来,这气氛瞬间就变了,连蕙娘都有些又喜又怕的的神情。

    秋雨和翠茵往锅里下着菜,耿耀给每人发了张牌,彦耀和纪绍年也不懂,就看厚哥儿嚷着是他爹输了,他二叔赢了。

    耿武:“大冒险。”

    耿耀:“对着厚哥儿说三遍:你爹是头大笨猪。”

    纪绍年+彦遥:???

    秋雨和翠茵端着盘子傻眼,直直的看着耿武冷着脸,走到厚哥儿面前,严肃道:“你爹是头大笨猪,你爹是头大笨猪,你爹是头大笨猪”

    她们忍着不敢笑,不妨耿母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耿家人乐成一片,蕙娘的眼泪都笑了出来,也就跟着笑弯了腰。

    第二局

    输的人是蕙娘,赢的人成了耿文。

    耿文笑的温和:“大嫂,大哥是何时爱慕你的?”

    纪绍年+彦遥震惊脸:对夫君/三弟,刮目相看。

    蕙娘脸羞的通红:“我,我不知道,就是娘说要给我说亲,他拦着不让我出门,说媒人提的那个人不好,他要自己帮我挑,也不知怎么的,他挑着挑着就夜里敲我房门,说他觉得他最好。”

    耿耀拍了拍耿武肩头:“大哥,没想到你这么自恋,真是不要脸啊!”

    耿武装镇定,可架不住已经尴尬到用左手拿筷子:“嗯,追媳妇,总归要不要脸些。”

    这一晚,耿家的笑声延至半夜,一坛子酒都喝的精光,秋雨和翠茵都跟着玩了起来,借着酒劲,耿耀与耿文碰了个杯,道:“给你道个歉,那日是二哥混账了。”

    耿文惊的都快醒酒了,见耿耀又拍了拍他的肩,也明了了过来。

    他们俩是兄弟,都不会记仇,这事也是随风而过,可如今已经不同,两人各自娶了夫郎,闹了这么一场,明面上的话是要走个过场的。

    耿家这两日的怪异也是如此,若是以往,耿父耿母能提着棍子揍一顿耿耀,但这事的源头是彦遥和纪绍年,他们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像那日耿文跪着,他们踌躇不敢去拽耿耀过来,是怕彦遥心伤。

    这两日更是力求一碗水端平,就怕惹到了这个或是那个的,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彦遥学了狗叫,纪绍年被厚哥儿教着做了个鬼脸,连耿父都在院子里青蛙跳

    以往日子太贫瘠,彦遥对如今幸福留恋不舍,他给纪绍年递了个台阶,道纪绍年家的厨子厨艺很是好,那个八宝鸭最是好吃。

    纪绍年说那自然是,把自家厨子夸了又夸。

    对不起三个字难以说出,他只垂首低声道:“我,我日后,再也不说那话了。”

    彦遥浅笑着,主动说了个好:“我知道你是个没脑子的,原谅你这一次,日后见了我叫二嫂。”

    愧疚的纪绍年气的不轻,脸上变来变去的,彦遥不用问都知道是何故。

    想来是在忍与不忍间徘徊。

    “你才没脑子,这次是我错了,但我还是看你不顺眼,我以后才不叫你二嫂,这一辈子都不叫。”纪绍年终归是没忍住,说着别开眼不看他,又用一只手捂着耳朵,这是不想听到彦遥说话的意思。

    彦遥端起一杯梅子酒,眉眼带了抹温柔笑意,人总是要知足的。

    人各有异,聚在一家也是缘分,耿家人无坏人,哪怕是纪绍年,可以说他蠢,说他说话做事没分寸,但大奸大恶,暂时还沾不了他的身。

    彦遥善观人,他知道耿家每个人的脾性,听着耳边欢乐,心中升起万千柔软。

    无碍的,只要品性无碍,只要大家都想好好过日子,哪怕性子不同,行为处事不同,也可以慢慢磨合的。

    “牌拿来,我们来玩。”彦遥盘腿坐在床上,指着刚倒了水回来的耿耀。

    他双颊泛红,耿耀走过去贴了贴:“喝多了?”

    彦遥做了个拂开他的动作,那衣袖从耿耀脸上扫过,耿耀垂头看了看,古代还是有点好处的,衣服不脱,硬了看不出来。

    “玩,真心话大冒险。”

    “行,不依你又要闹。”

    耿耀去堂屋把牌拿过来,脱了鞋和外衣坐到床上。

    彦遥:“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不能自己选,谁赢谁选。”

    耿耀眉梢微调:“行啊!”

    转瞬间,耿耀乐道:“你输了,过来亲我。”

    “亲?”彦遥。

    “嗯,我上次不是亲过你的唇?忘记怎么亲的了吗?”

    大哥说的对,追媳妇不能要脸,之前是心里稍微有些不确定,这次把彦遥从山上弄下来,耿耀都确定自己爱他了,那定是要快速的把人吃干抹净的。

    至于彦遥现在还不爱他的事,或许是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的事,以后再说。

    彦遥抿了抿唇:“我知道。”

    跪坐的他直起身,膝盖往前挪了挪,随后手按在耿耀双臂上,抬头去贴耿耀的唇。

    亲吻一事,被动和主动完全不是一回事,只这一下,彦遥就已快体力不支,脸红似火烧,脑中回想那日耿耀是如何吻他的。

    耿耀垂眸间,入眼是彦遥轻颤的睫毛,绯红的肌肤,喉咙不由的滚动两下,他家夫郎美味的让他口齿生津。

    只贴一下可不算吻,他正想趁机搂着人好好亲一番,彦遥就红唇轻启,含住了耿耀的下唇。

    耿耀:艹,他家夫郎就是个大宝贝。

    把学到的吻做完,彦遥满脸通红的退回到自己的地方:“好,好了。”

    耿耀拿起牌:“来来来,继续继续。”

    纱衣褶皱如云海,彦遥被揽着腰,半个身子都朝后仰着,眼尾已是溢出湿润来。

    “杀,杀猪郎,好,好了吗?”

    说来委屈,他一直输,耿耀换着地方亲,这次是他身前那

    耿耀恋恋不舍的放开他:“还玩吗?”

    彦遥衣衫松散,他别开脸系着肚兜,恼怒道:“玩,我还没赢过。”

    耿耀:“行,肯定让你赢一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耿耀的嘴开了光,下一局当真是彦遥赢了。

    “真心话。”彦遥说,耿耀意外了下。

    “去过青楼多少次,在青楼有几个野狐狸,最爱哪个野狐狸,最爱这个野狐狸的何处?”彦遥心口如被棉花塞满,酸胀的难受,却还是不服输的盯着耿耀看,等着他回话。

    赢一次不容易,彦遥一口气全问了出来。

    耿耀:额。

    野狐狸没有,青楼确实是去过,还有几个因为他的理解,就把他当成是红颜知己的姑娘和哥儿。

    嗝屁,原还想着今夜补个洞房花烛夜,现在的走势,彦遥这祖宗占有欲爆棚,不把他砍了都算心慈手软。

    “说”

    “额没有。”

    “没有去过青楼?”

    “去倒是去过,其他的没有,没有野狐狸。”

    “没有野狐狸你去青楼那处不正经的地方作甚?”

    “额就是,瞧瞧我发誓,真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连人家姑娘哥儿的手都没牵过。”

    这话说的让人恼,彦遥刚才被亲的脸红腰软,现如今抓起一旁的软枕就朝耿耀身上打去:“你就是混账”

    月亮高升,耿家角门被去敲动,那声音如冬日急雨,耿耀忙逃道:“我先去看看是谁敲门。”

    唯恐跑不掉,耿耀是边跑边穿鞋,这边出了门,手里的鞋都才穿好一只。

    彦遥气的狠,等他捋捋怎么哄人保命。

    敲门声沉闷又急速,耿耀开了门只觉得眼熟,但一时想不起。

    把人引到院中,耿武和耿父也已经裹了衣服走出,就连喝了酒的耿文都被这动静扰了出来。

    耿武见人忙道:“乐鞍兄弟,怎这时候来了?可是县令有召唤?”

    现在都已到宵禁时分。

    名字一出,耿耀想起此人,纪乐鞍,是纪县令身边走动的人,说是从国都带来的家生子。

    纪乐鞍见院门已关,几人又站在院中,忙压低声音道:“快收拾衣物,明日尽早出城去封洛府,事急从简,东西只带一些贵重之物就可,到了封洛府自有人照料。 ”

    耿武忙追问为何,纪乐鞍却只字不言,只让他们想要活命就依言行事,莫要声张,随后匆匆而去。

    一番话搅的人心神难安,耿耀与耿武对视一眼,想到了那两个黑齿人。

    耿武:“爹,纪县令不会害我们,定是有要命的事,我们还是先收拾东西。”

    等把耿父耿文劝回房,耿武拍了拍耿耀肩头:“莫要多想。”

    耿耀喉头哽咽,脸色都在发白:“哥是我的错。”

    耿武刚待说话,敲门声又响,这次是彦老爷身边的人,有些拳脚功夫。

    说法与纪乐鞍如出一辙,急道:“姑爷,收拾衣物,明日一早出城去封洛府,切记莫要声张。”

    随后闪身去了黑夜中。

    今日的彦遥三分醉五分装,虽觉得深夜敲门事情定不小,但实在是不想动,也就坐在床上等着。

    耿耀推门进来,彦遥望见他神情吓了一跳:“这是怎了?”

    耿耀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最最怕的就是连累了家人,现如今家里一切安稳,刚在宁安县立住脚,就因他的冲动而毁了,实难接受。

    黑齿人的事彦遥知道,耿耀蹲在床前,把彦遥的手握在掌心:“应是当日事发,纪县令和爹都大晚上的来人,让我们立马收拾衣物,明日一早去封洛府逃命。”

    去封洛府

    彦遥觉得有些奇怪,但除了那件事,他也一时想不到缘由。

    回神后猛然愣住,哭笑不得道:“杀猪郎,你怎么湿了眼眶?”

    耿耀:“对不起。”

    他的歉意中情绪酸涩,软了语调,似委屈的孩子撒娇祈求谅解,彦遥不知为何,心上犹如被人狠狠撞了下。

    他家杀猪郎蹲在床前,仰着头红着眼对他撒娇,彦遥很欢喜,他指尖落在耿耀眼尾处,轻声回:“无碍的,阿遥曾说过的,阿遥是耿哥哥的夫郎,不怕被牵连。”

    第52章 弃了 还好,彦遥还不懂情爱……

    因莫要声张四字, 耿家没敢全坐马车,只准备了两辆马车,彦遥和厚哥儿坐了一辆, 蕙娘和纪绍年坐了一辆。

    中间堆放了些每人的重要之物。

    “哎吆, 耿家嫂子,今日怎没摆摊, 我来的早, 还想多买些肉呢!过两日我家办喜事, 我儿子娶妻, 来喝杯喜酒啊!”

    耿家人半夜未睡,一早就锁了院门出来, 想着清晨人少。

    不妨刚走到街上, 就见一妇人面带喜色, 脚步急快的走来, 瞧着年岁和耿母差不多。

    耿母笑道:“哎吆,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给你道喜了道喜了。”

    随后收了笑又道:“只是有些对不住,这几日家中有事,暂时做不了猪肉买卖了。”

    那妇人也收了笑,又瞧了瞧耿母身后站着的耿武耿耀等人,关切道:“怎了?”

    耿母叹道:“哎,我娘家兄弟, 年幼去外地讨生活, 现如今传消息说得了重病, 我就这一个娘家弟兄,我”

    她说着落了泪,那妇人忙道:“这这, 那你们快去,看娘家兄弟为重。”

    耿母拉着她的手,恳求道:“家中事乱成一团麻,内里详情三两句说不清,等我回来再和你诉,只求你这事莫要和旁人说,我怕生事端。”

    那妇人听不懂这话,却连连点头:“你且放心,我嘴最是严实。”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包用红纸包着的喜糖,塞到耿母怀里道:“病遇喜,百病消,沾沾喜气,你那娘家兄弟说不定就好了,有些病就是瞧着严重,要不得命。”

    这一整包喜糖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价格不便宜,耿母欲推辞,那妇人忙道:“莫客气,我啊,想着你们家我就心中高兴,有知道疼夫郎的男儿,有待儿夫郎如亲子的婆母,你们一家子你好我好的,真真是让人听着就心里暖和。”

    她笑着道:“我啊,这辈子没这样的命,没遇到好夫君,也没遇到好婆婆,但是我这眼看着就娶儿夫郎了,我就想着,定要和你一样,也要好好疼我儿夫郎,我儿夫郎也是小时候没娘,以后我就拿他当亲儿子疼着。”

    说完把喜糖又按到耿母怀里:“好了好了,快走吧!我还要去布庄扯红布。”

    她扣着篮子的手粗糙如树皮,在薄雾里风风火火而去,耿家一家人沉默的往前走,耿母把糖包拆开,一人给了一颗。

    味蕾随心,这颗糖吃到口中,苦的人心头难受。

    东南大街一切如故,包子,馄饨,面条,羊肉汤热气升腾在两侧,勾的行人馋虫在肚子里闹着。

    “哎,耿家郎君出来如此早?我的包子陷调的极好,可来尝尝?”

    “哈哈,王老二,你可真不要脸,你包子再好,也没我家羊肉汤香”

    因是刚摆摊,每个人都忙活着,犹如开了春的嫩芽,生机盎然。

    东南大街街头,王千总腰间挎着刀,手里是两个烧饼,瞧见耿耀喊道:“去哪?”

    耿耀忙过去,把耿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又说请两日假。

    王千总好脾气道:“行,这至亲的亲戚你们是得帮着些,假无碍,忙完再回来,军营没什么事。”

    耿耀迟疑道:“高田勇他们?”

    王千总拍胸脯道:“放心,你的人我护着,我日日去军营,就让他们先跟着我,戴正平找不了茬。”

    他咬了口烧饼,道:“还好你们是走路,若不然出城可有的排。”

    耿耀不由皱纹:“排什么?”

    王千总:“你自己去瞧就知道了,今日出城的马车格外多,奇了怪了。”

    宁安县最长的两条街,东南大街和永安大街。

    东南大街多平民百姓,小商小贩。

    永安大街多文人墨客,富贵商客。

    两条街在离城门口一里远的地方交汇。

    耿耀站在城门口朝后望去,日头升起洒下金光,东南大街逐渐热闹起来,家家户户推开门,挎着篮子出来买菜。

    另有赶着夜路进城的百姓,拎着家里攒的鸡蛋,不顾寒冷下河捉来的河鱼,蹲在街角老实的等着卖主。

    永安大街街道比东南大街宽了一倍,两排望不到尽头的马车,前望不到头,后望不到头,耿耀以前都不知道,宁安县竟然有这么多匹马,有这么多马车。

    马车移动,马匹发出粗重喘息,耿耀转头看去,板车上用黑布蒙着所拉之物,瞧着马匹移动中吃力程度,上面的东西应有千斤。

    耿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我觉得不对。”

    他们原想着是耿耀东窗事发,现在这情景,定是有别的内情。

    耿耀点点头:“嗯。”

    彦遥和纪绍年出来的早些,此刻却还没排到城门口,耿耀让耿家人先行出城,人行和马行是分开的,人出城反而快上许多。

    厚哥儿起得早,坐在马车里犯困,彦遥怕他摔了,就把他抱在了怀里,耿耀跳上马车,把厚哥儿接过来。

    彦遥揉着胳膊。

    耿耀:“胳膊酸了?”

    彦遥:“有一些。”

    马车突然动了下,不似直行像转弯,耿耀腾出一只手推开窗看了看,纪绍年马车前有个人领着,应是纪县令安排的人,带着他们插队先出城的。

    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铁定不是什么好事。

    “宁安县会是要起战事吗?”耿耀冷不丁道。

    彦遥诧异道:“怎会,这里是何处,与国都就隔了一个封洛府,太平了两百年,怎会起战事。”

    马车被守城人放行,耿耀最后看了眼宁安县的两条街,连彦遥都这样想,其他人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若是武平县出现这情形,百姓怕是早跟着跑干净了。

    心里那股不安难消散。

    纪县令在城外安排了两辆马车,言彦老爷已经在封洛府了,耿家所住的地方彦老爷都已准备好,耿家人入了城有人接。

    纪绍年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忙问:“吴叔,那我爹和小爹呢?”

    吴叔看着他,慈爱笑道:“自然是在县衙呢!老爷说你若是乖乖的,过几日就让你小爹去封洛府看你。”

    纪绍年哦了声,坐回到马车内。

    吴叔安排好欲进城,耿耀忙叫住他,两人走到一旁人少处,耿耀直接问:“吴叔,是不是宁安县要出事了?”

    吴叔诧异:“哪里的话,耿家郎君莫要多想,日后你自会知晓。”

    他转身入城,清瘦的身子与出城的马车背道而驰。

    有了四辆马车,坐着耿家人绰绰有余,耿母心里发慌,想说早知道马车多,她们就多带些东西了,可瞧着欢笑进城的农家百姓,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他爹,不会要打仗吧?”

    耿父低声骂她:“瞎说什么,这是什么地方,离国都不远,都可以说是天子脚下了,打个什么仗。要是这里都能打,那别说封洛府,就是国都都”

    耿母连连点头,朝自己嘴上打了下:“是我不会说话了,怎会,怎会,这是什么地方。”

    只话是如此说,她捏着喜糖纸包的手却微微发抖。

    去封洛府的车马前赴后继,热闹的很,耿耀下去打听了下,回到马车上和彦遥道:“都是各家的管家下人那些主子门一早就坐着马车走了,现在排队出城的,都是拉的家财和丫鬟小厮。”

    彦遥也有些慌了,不等问就摇头道:“不不,不会是”

    宁安县和封洛府中间两百里路,修的有宽敞官道,若是平日,马匹疾行上半日可到,马车慢一点,一日半定是能到。

    只是路上车马多,耿家的马车行到第二日天黑才到封洛府,中途耿耀找了个山脚,点了火堆,一家人围着吃了些东西。

    一如吴叔所说,封洛府城门处有彦老爷的人接着。

    一行人被接到了彦家在封洛府的院子,彦老爷百忙中让人安排晚膳,与耿家人坐到了一处用饭。

    彦老爷与耿家男子坐在一桌,耿母与彦遥蕙娘她们另坐了一桌。

    彦老爷歉意道:“现如今我乱成一团麻,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耿大哥耿大嫂见谅,你们住在此处,有什么所需皆可向家里管家说。”

    耿父虽不安,却也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怕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能说,为难了彦老爷。

    他忙道:“不敢多叨扰在此处,在宁安县赚了些银钱,我们这几日就去寻个住处”

    耿父话未说完,彦老爷就摆摆手:“寻不到的,现在封洛府的房子价比黄金。”

    耿父怔愣住。

    饭后,耿耀示意彦遥带着耿父耿母回院子,他和耿武二人去寻了彦老爷。

    彦老爷把人带到书房。

    耿耀:“爹,宁安县是发生了何事?这情形,怎么瞧着像是要战乱。”

    彦老爷示意二人坐下说,叹了口气,道:“可不就是要起战乱。”

    耿耀耿武对视一眼,两人惊诧不止,他们心中是有过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此时听来,却只觉得荒谬。

    彦老爷虽生意广泛,但毕竟是根基在宁安县,此时犹如断腕之疼,同样是伤筋动骨。

    他道:“黑齿从西北入侵,连破八城后朝廷才得到消息,现如今已经又破了延徐镇,眼看就要到阳武城城下。”

    大景城池布局耿耀不需要看地图都清晰。

    延徐镇,阳武城再过来就是,云丰县,宁安县,封洛城,国都

    这是最快的路线。

    耿耀:“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出?”

    彦老爷迟疑道:“朝廷有意压下风声,百姓又怎能知道。”

    这事压的没道理,耿耀眉头微拧,听彦老爷继续说。

    彦老爷:“汗塔儿收拢黑齿十三部,蛊惑柔族,布南族,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以战养战,破八城,屠五城,另三城也被洗劫一空。”

    他话没说完,几人都有了一个念头,这次黑齿似是奔着灭大景的架势来的。

    彦老爷:“他们攻势快,再有朝廷有意压下消息,故而寻常百姓还未知。”

    耿耀心里咯噔了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朝廷想做什么?”

    彦老爷沉默了许久,才道:“朝廷调了阳武城周遭兵士,若是拦不住,就打算把重兵放在封洛府,此处城池坚固。”

    “朝廷问责了吴思鲁,文书列了十八条罪过,只朝廷现如今无人可用,命他戴罪立功,令他即可赶来封洛府,到时候几处兵马汇在一处,再加上封洛府城墙高厚,定能挡住黑齿人。”

    镇北王和安王虽说不怎听朝廷调令,但此刻关乎大景生死存亡,他们不敢不带兵前来。

    只要拖到他们带兵到,此危可解。

    耿耀不确定的问道:“所以,封洛府之外的云丰县,宁安县呢?”

    至于是否能把那群恶魔拦在阳武城,答案显而易见,拦不住。

    彦老爷未答。

    和武平县一样,只有二字:弃了。

    “我艹TM的。”耿耀在原地走动,犹如困兽。

    耿武虽坐着没动,但那双握刀的手也是颤抖的难以压制。

    朝廷是如此胆小怕事,怕百姓恐慌生乱,连消息都要压着。

    针刺进皮肉,血珠落在缝合中的内裤上,彦遥看着指尖血出神。

    因少带东西,彦遥收拾衣物时,只给耿耀带了两条内裤换洗。

    这物件,他不想假以人手,只是耿耀久久没回,彦遥心神不宁。

    虽没问也知,耿耀定是去找他爹问宁安县出了何事了。

    月挂柳梢头,耿耀推门回来,彦遥看着他不敢问,他的杀猪郎,此刻似沉闷火山,压抑的厉害。

    耿耀被他指尖血刺的眼疼,走过去握起彦遥的手腕,把那指尖含到了嘴里。

    耿耀已无暇顾及这是个什么糟糕止血的法子,他整个人犹如被人撕扯,只想有什么东西能被他依靠下。

    烛光下,彦遥歪着头看他,调皮的动着手指,在耿耀唇中游动着。

    如一条狡黠的小蛇,游到耿耀舌上,又一闪身去了舌下。

    耿耀让他玩了一会,抽出他的手把人抱在怀里:“乖,让我抱一会。”

    彦遥用帕子给他擦着唇角,哪里已经被他玩出了银丝。

    “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爹太忙,没说。”

    “哦。”

    杀猪郎,你竟敢骗我。

    耿耀埋在了彦遥脖颈处,那泪水打湿了彦遥瓷白肌肤。

    “阿遥,你怎如此好。”

    彦遥抬手摸了摸他的发,他心疼他的杀猪郎啊!他已经如此难过了,不想说便不说吧!以后日子长着呢!

    “杀猪郎,你头发又长长了,这次还剪吗?我还未见过你长发的样子。”

    “那不剪了。”

    翌日,彦遥起床时身侧已没了人,他带着秋雨去和耿父耿母用饭。

    世道难安人心,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一家人皆在一处,就算是死了,也没了牵挂。

    嫁到耿家前,彦遥长年累月的一个人吃饭,嫁到耿家明明时日不长,却喜欢上了一家人聚在一处吃饭。

    没了彦老爷,耿家人就没分桌,和在宁安县一样都坐在了一处,只有纪绍年未到,说是还没睡好。

    一个个眼下都发了黑,想来是都没睡好。

    耿母疲惫道:“老二呢?怎么没来。”

    彦遥:“不知,今日醒来就没见他。”

    当啷一声,耿武的勺子掉在了粥碗里,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却震的彦遥如傻了一般。

    饭菜从热变凉,饭桌上无人说话,阿贵急匆匆跑来:“少爷,问了门房,说姑爷一早就骑马走了,腰上还挎了刀。”

    当娘的最是知道儿子,耿母还不知道缘由,却不妨碍她当场肝肠寸断的哭了出来。

    耿武脸色煞白,他想要站起身,却慌乱的踢翻了凳子。

    彦遥从不知道他会跑的如此快,力道能如此大,他追上了跑到院子里的耿武,死死拽着耿武的小臂:“大哥,到底是出了何事?”

    耿文和耿父紧跟其后。

    耿武额角青筋鼓动,他压下快疼出血的哽咽,把彦老爷说的事简单说了说。

    彦遥只觉得听到了天方夜谭,他想扯出一个笑,只是难如登天,连连摇头道:“大哥莫要胡说,他又不是个傻子,是有多蠢才会回去。”

    “怎会,怎会,这和送死有何区别无人会回去的。”彦遥慌的有些站不住:“定是他出去玩乐了,我们让人找找就是,他不是最喜玩乐吗?”

    耿武脸上已疼到狰狞,他道:“我出城去追他,早上走的,能追上。”

    彦遥觉得世上没有如此这般的傻子,可一回头,耿家人已经哭成一片。

    “阿贵,套车,我去城门处问问,我不相信耿耀是如此混账。”彦遥转身,大步朝外走。

    现在不安稳,彦遥出门多带了两个人,马车被堵在街上,他让秋雨给阿贵拿了些银子,让他去城门处问问,今日可曾有寸发男儿骑马出城。

    车外的秋雨道:“少爷,耿家大哥回来了。”声音带着慌乱。

    彦遥忙推开车门看,九尺汉子牵着马,边走边流泪,浑浑噩噩的好似天塌地陷。

    “大哥。”彦遥扬声喊。

    街上来往又急又乱,彦遥喊了几声耿武才听到,他牵马来到马车跟前,又哭又笑。

    “城门关了,从今日起,不进不出。”

    彦遥:“他许没出城。”

    阿贵穿过人群,还穿着棉衣的日子里,他跑了一脑门汗,来到车前,哭道:“少爷,说是见到了姑爷骑马出城了,城门现如今已经关了。”

    彦遥猛的跌坐在地。

    杀猪郎,你没有心,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夫郎。

    灯红酒绿,高楼林立,一间明亮的教师内,五六岁的孩子背着书包站着,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女生,穿着休闲运动服,扎着马尾辫,可爱的脸上一笑露出俩酒窝。

    酒窝是耿耀后来发现的,当时她面容严肃,眼神虔诚。

    她让他跟着学,手握成拳举在脑侧。

    “我宣誓”

    “我宣誓”

    一大一小,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我宣誓,恪守修仙者责任,以守护苍生为己任,我信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凡人如蝼蚁被苍天践踏,我愿用自身化高墙,我愿庇护同胞万万年,我承诺,粉身碎骨永不背叛。”

    我承诺粉身碎骨永不背叛。

    那是耿耀去学校的第一天,第一课,那时的他对这些话半知半解,只知道他很厉害,能修仙,街上凡人太脆弱,需要他们修仙者来守护。

    什么是自身化高墙,什么是粉身碎骨不背叛,那时的耿耀一概不懂。

    现如今

    马蹄溅起尘土,疾风掠耳而过,耿耀勒住马绳,坐下马匹仰头嘶鸣,随后在原地打转了两圈,似乎也在劝他改了主意。

    半山坡下,是越来越多的队伍。

    同一条路,和前两日运送银财的马车不同,现如今走的都是寻常百姓,人力拉着板车,上面放着的东西是富贵人眼中的破烂。

    衣衫破旧,怀里抱着婴孩,腿边跟着孩童,哪怕摔了跟头都不敢停,他们想活着,只是想活着。

    这群人里很多很多很多的陌生面孔,除了宁安县和周边的百姓,还有云丰县。

    至于阳武城,已经无人能跑的出来。

    耿耀最后看了眼封洛城的位置,随后调转马头。

    冷冽的风吹动他的衣摆,上面的针脚细密,是被树木刮烂后,耿母在里面衬了一块黑布,用同色系的黑线缝补的。

    再往里,是彦遥亲手给他做的里衣,用的最柔软的料子,和彦遥身上穿的一样,他说,这个穿着最是舒服。

    我或许应当回去,我或许应当回去可是,有些东西已烙印在他灵魂。

    还好,他非爹娘独子。

    还好,彦遥还不懂情爱,只拿他当夫君。

    只当夫君无碍的,他死后他可换一个夫君,彦遥眼光甚是好,演技好又有谋算,日子总是过不差的。

    第53章 降了 我看看我的君你要如何视而……

    宁安县共有四城门

    南:望龙门

    北:朱厌门

    东:水蛇门

    西:浮鹿门

    宁安县空了大半, 守备军都走了不少,王千总带着人,查看了四个城门, 后命人关了朱厌门, 水蛇门,浮鹿门, 只留下了望龙门

    县衙后门, 纪县令正站在一侧, 他面前是家中最后一辆马车, 上面坐着县令夫郎。

    县令夫郎眼泪婆娑,呜咽哭泣, 纪县令抬手帮他擦了眼泪, 不顾身边的人, 在他鬓角白发处落下一吻。

    温柔道:“我知你舍不得我, 也知你愿意陪着我死, 可是我们都死了, 绍年那孩子怎么办,他还怀着孩子,怎承受得住连失双亲。”

    “绍年是我们唯一孩子,从小被宠坏了,你再费费心看顾两年,若不然我也放心不下, 苦了你了。”

    县令夫郎唇齿咬出血来, 硬生生压下崩溃哭声, 点点头道:“我都知,我会和绍年好好的,我还要看着绍年肚子里的孩子长大呢!”

    纪县令眼中带泪也带了笑:“好。”

    余光瞧见王千总, 纪县令侧身擦了擦泪,县令夫郎也擦了擦泪,随后把王千总的孙子牵了出来。

    那孩子被一侧的小厮抱下车,飞跑着奔向王千总:“爷爷,我不走。”

    王千总拎起他就往屁股上招呼,往日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的孙子,此时那厚实的巴掌打的啪啪作响:“再乱说话我揍死你。”

    “昨日我和你说了半日,话可都还记得?”

    这孩子叫金宝,金宝哭着抱着他道:“爷爷莫打,金宝记得,日后无亲人护着要听话懂事,有什么吃什么,不能随性子,说话要瞧着旁人脸色,旁人高兴了就多说两句,不高兴了就莫要说了”

    王千总是个糊涂过日子的,大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昨日却教着金宝怎么谨小慎微的长大。

    他怕啊,怕他孙子受尽委屈。

    却也知道,没他护着疼着宠着,他孙子定是会受尽委屈。

    时辰已经不早,王千总抱着金宝往前走,随后把金宝塞到马车,一掀衣摆直接跪了下来。

    “大恩不言谢,来世我王尽忠当牛做马的报答你们。”他把头重重的砸到地上,抬起时已经有了血迹。

    纪县令气的踢了他一脚:“你这人当真是”

    王千总起身嘿嘿一笑:“粗人,也不会说啥好听的话。”

    马车离去,直到再也看不到,王千总和纪县令往街上走,问道:“你怎不走?”

    纪县令笑道:“纪家不能有弃城而逃的子孙。”

    宁安县,朝廷弃了,他弃不得

    许是看淡了生死,他也不嫌王千总愚笨了,多说了句:“我若走了,日后这就是灭九族的罪。”

    上位者是不会错的。

    又好奇道:“你为何不走?”

    王千总:“我让人快马去封洛府送文函了,问到底有没有援军,要是没有我能不能走,我得等调令,若不然就是擅自离守。”

    说是镇北王和安王的军队已在路上,可这两日县城的童谣唱的热闹。

    说什么:富贵花,遇寒霜,挪到暖房不再回,农家菜,遇寒霜,卷了叶子枯了根,谁料农家菜也想挪暖房,跑跑跑,跑的快,进去贴着墙角也能活,跑的慢,哎哎哎蹲在外面哭个鼻涕流。

    又是花又是农家菜的,王千总听的头疼,但是这童谣散的满城,原游移不定的人当天就出了城。

    纪县令停住脚,瞪着眼瞧他

    他快要被王千总这个憨货气死。

    原是想让王千总赶紧派人把文函追回来,想想现在那文函应该已经到封洛府了,头疼的捂着脑袋走了。

    王千总在后面喊:“哎哎哎纪老弟,我又做错了?”

    因那首童谣,宁安县的百姓只要不是实在爬不起来的,都背着锅碗去了封洛府。

    纪县令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一时不知自己是对是错,他有九族性命需要顾忌,朝廷不准他宣扬,他便不敢妄动。

    县里富贵人家多少都有自己门路,他大开方便之门,让他们离去后,又无阻拦的让他们转运家财,如此奇景让众百姓诧异不安。

    等到时机合适,又用童谣辅之,这些百姓自然是往封洛府逃去。

    可是不够,纪县令密见了云丰县的孙县令,万幸孙县令是同道中人,用此法诱了云丰县的百姓也往封洛府去。

    纪县令双手插入袖中,嘴角露出一抹畅快笑意。

    两县加起来,二十多万人,朝廷装作看不见的弃了,那我便让这二十多万人来到你眼皮下。

    我看看我的君你要如何视而不见。

    二十多万百姓性命,千秋万代的罪孽,谁能担得起

    宁安县从未如此安静过,金阳如流沙洒在城墙,余下的五十多守备军坐着喝酒猜拳,时不时的伸头看一眼城外。

    冯如松收回脑袋:“还没来,再多喝点,等下看我英勇杀敌,要死也得带个黑齿人走。”

    戴正平抓着酒坛仰头喝了几口,讥讽道:“王千总,你那贴心的耿把总呢?高田勇,冯如松你们的把总呢?”

    他站起身,狠厉的把酒坛砸在城楼上,哈哈大笑:“我让你们夸,你们再夸,一个杀猪的被你们全城夸上了天,什么天赐良缘,什么疼爱夫郎的好男儿,哈哈哈哈,你们一个二个的拿别人当亲人,人家得到消息天不明就跑,可有和你们说个一句两句的?”

    他指着王千总,笑的快要癫狂:“听说王千总那日还遇到了耿耀,哈哈”

    王千总比他官职高,此刻却垂着头撕咬着干饼子,未曾发一言。

    高田勇,冯如松等人也和他一般。

    马蹄声搅动尘土飞扬,似有千军万马来袭,冯如松手里的酒壶砸在地上,抖动的手难以拿起身侧的刀。

    他想洒脱而笑的,一张口却是恐惧到泪流满脸:“高大哥,咱,咱五十多个人,杀到二十万敌军里,是不是得,得跟蚂蚁一样”

    王千总捞起一坛子酒浇到自己身上,提着刀怒骂:“娘的,战死也是个好汉。”

    随后猛然怔愣住,向前走了两步,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

    这比西边太阳升还离谱的事居然让他瞧见了,王千总使劲揉了揉眼,不确定道:“你们,你们看,我瞧着那领头的人怎么像是耿耀。”

    夕阳薄暮,一群人骑着骏马,踏着金光而来,马蹄声似战鼓,哒哒哒的激昂如波涛。

    耿耀在城门外勒住麻绳,仰头笑着喊:“王千总,开城门。”

    王千总愣了好半晌,哈哈大笑的让人下去开城门,不知为何,明明他现在只有五十人,可心里就是有了一种拥兵五十万的豪气。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

    一群人进了城,城门再次被关上,王千总瞪大了眼看耿耀身后的人。

    只有一两个眼熟的,但也不妨碍王千总弄清这些人是哪里的。

    云丰县的捕快和守备军

    “你这是”

    耿耀翻身下马,吩咐高田勇和冯如松先给云丰县的人弄些吃的

    县衙内,除纪县令和王千总外,另坐了主薄,县丞,典史等人。

    众人皆是看向耿耀。

    耿耀冲几人拱手行礼后,因有外人在场,他似有踌躇之言。

    纪县令叹道:“如此境地也无甚可说的了,莫要因我这七品官拘谨,和私下里一样,叫我纪叔就行。”

    耿耀索性也就直接道:“纪叔,耿耀在云丰县,假借纪叔之名找到了孙县令和张千总,说服他们搬来宁安县,现在孙县令正带着云丰县余下的百姓往宁安县来。”

    众人:

    沉默,良久的沉默。

    怨不得耿耀踌躇,这事办的可真是胆大妄为。

    王千总左看看右看看,问出俩字:“为啥?”

    耿耀:“聚在一处人多点。”

    王千总:“额”

    他还是不懂,他们两县的守备军加起来不到两百,去除跑掉的,连上捕头啥的可用之人,能拼凑个一百多点

    敌军号称二十万,他们一百,和五十有区别吗?

    纪县令拧眉问道:“云丰县还有多少人?”

    耿耀:“孙县令说还有八千余人,但大多都是老弱妇孺。”

    纪县令点点头:“和我们宁安县差不多。”

    似有天方夜谭落到头上,纪县令不敢置信,却还是问道:“两县合到一处,你有法子保住两城的百姓?”

    五个人五双眼,齐齐盯着耿耀,耿耀却只能沉默不语。

    他现如今凡人一个,不是天神降临。

    王千总直脾气,嘿了一声,失望道:“既不能,那你不是白折腾吗?”

    纪县令撇了眼王千总,王千总当即闭了嘴,讪讪不再言语。

    纪县令对耿耀笑道:“贤侄无需自责,说说你的谋算,我们一同合计合计。”

    主薄道:“朝廷已经不顾我们了,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耿耀从怀里掏出舆图,几人纷纷起身,未喊小厮仆人,自动手移动了桌子到中央。

    耿耀手指在舆图上移动,随之道:“这次黑齿来势汹汹,朝廷得到消息都已破了八城,现在直指国都,如今事关大景存亡,镇北王和安王的兵马一定会来。”

    “再有就是西北的吴思鲁的五万灭流寇的兵马,也是听调来国都护驾退敌,这三路兵马是大景仅存重兵,齐聚而来,可退黑齿。”

    吴思鲁是将才,镇北王和安王虽各怀鬼胎,此时却不敢不尽心。

    见几人听着不语,耿耀继续道:“我们只要坚持到他们来,可以一保。”

    纪县令心如擂鼓,嗓子口发干,他问:“多久?”

    耿耀指尖落在一处:“最快的应该是镇北王,按照我的估计,二十五日。”

    二十五日

    纪县令艰难道:“现在延徐镇已破,黑齿围在阳武城下,你觉得他们能撑多久?”

    耿耀:“阳武城乃是养马墙,加上前后所调军营之兵,只要将领得当,十日应该能撑到,但是不会超过十五日。”

    二十五减去十日,还余下十五日。

    王千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阳武城上万兵马在你口中只能撑十日,那我们这一百多人,还撑个娘娘的棺材板。”

    听闻云丰县百姓一天只能走二十多里路,王千总又是直喊娘:“为何不是我们去守云丰县?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县百姓都不用动?”

    说完他越想越对,还嘿嘿乐了出来,觉得自己终于长了脑子。

    耿耀道:“宁安县离封洛府城近。”

    如果朝廷顾忌百姓,就不会直接放弃两县百姓,云丰县离的太远,中间又有青龙山等处。

    三路援军到时候察觉国都暂时无恙,心里的鬼胎自然又会升起,要是先到的一路安营扎寨养兵蓄锐,等着其他两路来到,亦或是等着黑齿拔营过去,那对两县百姓来说

    云丰县没有宁安县保险,这也是孙县令愿意带着这么多老弱百姓奔来的原因。

    从老弱病残中挑选可用之人,布置城防,派人去接应云丰县百姓,再有云丰县百姓来到后的衣食住行

    桩桩件件化为一把利刃悬在众人头上。

    云丰县八千人走到宁安县,耿耀估算的时间绰绰有,哪怕是一天二十里路也足够,不妨艰难前行的百姓刚过青龙山,远处传来消息

    阳武城,降了

    ——

    封洛府城楼重兵把手,各个把弓拉到满月,那箭之所向,是城下二十多万百姓。

    衣衫破烂的人绝望的怒吼,嘶哑的咆哮,可换不了那扇城门开启。

    二十万百姓聚集在城外,封洛府里无人敢放这么多百姓进城。

    劝着让百姓回去,哄骗着说镇北王,安王,西北军,三路援兵已在路上,这就是真话都没人信。

    他们不想走,他们就想离那皇帝老儿近点再近点,皇帝定是死不了的,他们就算是爬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也能求得一线生机。

    那童谣说了,只有去了暖房才能活,就算是贴着城墙根也能活。

    莫不是都当他们老百姓是傻的,你瞧瞧,这城楼是何样,你瞧瞧这处城楼上的士兵是何样。

    重兵重甲,还架着那什么东西,百姓们不知道那叫什么名字,但知道能把石头抛的老远,砸的敌人头破血流的。

    你再瞧瞧他们的县城,他们的云丰县和宁安县城楼上空空的,没兵没将没人的,哪里有这里安稳。

    回去怎能行,回去了谁管他们?

    当利刃扬空,当箭矢射在脚下,震慑中诱以粥灶,城外这才渐渐安稳下来。

    只是,当阳武城不战而降的消息传来,那股对着城门的蜂拥再次而来,从城楼往下看,只觉得人命如蝼蚁。

    封洛府府衙内

    知府赵宗维枯枯坐在书房,脊背发凉。

    在他面前,跪着一重甲小将。

    城外二十万百姓,奏到国都,国都不语。

    再奏,无消息。

    再奏,无消息。

    再奏,无回章无文书,只有轻而又轻,重之又重的四字:自行决断。

    声音是轻而又轻。

    罪孽是重之又重。

    如此境地,赵宗维身为封洛府的知府,汗毛都是发颤的。

    朝堂是何意思他怎会猜不出来,可那是二十万百姓,史书上这骂名谁来背?

    现如今境地,他如何做才能遵循了上意,又拂去了身上这骂名?

    再一个,敌军退后他如何全身而退?

    “大人,城外已乱了起来。”守城的小将又催了一遍:“还请大人快快定夺。”

    赵宗维:“此事交由你们将军定夺。”

    “将军跌了一跤撞到头,昏迷不醒,还望大人说句话,我等才知如何对城下”

    是称为百姓吗?还是称为流寇呢?

    赵宗维想哭却流不出泪来,谁都知道这事的烫手。

    此时后悔晚矣,谁让是他奏到了国都,谁让那隐晦的圣意来到了他手中。

    手腕微动,掩住了发颤的手,吐出四字:“射杀威慑。”

    那佩了重甲的小将忙应是,随后疾步而去。

    茶盏落在腿上,落在了大红官袍上,烫的赵宗维红了眼眶。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好官,府中贪了数不清的民脂民膏,但在二十万百姓性命面前,也吓的软了腿。

    又一人疾步而来,是赵宗维的谋士,他走到赵宗维身侧,低声道:“大人,耿把总的夫郎求见。”

    赵宗维衣袖扫过腿上茶水,已恢复肃穆神情,皱眉道:“哪个耿把总?”

    谋士回:“耿耀,宁安县的把总。”

    见他还是未想起来,又补了句:“回生传,天赐良缘,情痴夫郎,有信之家”

    如此一说赵宗维便想起来了,按了按发疼的脑子,烦躁道:“一个哥儿,这个档口求见我?想死了不成”

    谋士道:“他说可解大人之困。”

    赵宗维猛的看他,谋士摇摇头:“我不知他何法,但如今大人四处无路,不如见上一见。”

    一抹斜阳倾洒,彦遥跟着小厮走入院子,他穿了一袭白衣,肩头是黑色厚重披风。

    白色压了黑色的凌厉,黑色压了白色的娇柔,两者中和竟相得益彰。

    哪怕是兵临城下,瞧见这哥儿俊美容貌,心情也会好上几分。

    只是他身侧跟着的一个女子面容恐怖如罗刹,无端坏了景色。

    纪县令夫郎带着金宝住到了彦家的院子,彦遥今日留了秋雨,带了哑婶,旁人觉得哑婶这容貌坏了景色,也正是彦遥之目的。

    他今日来,并不是来争奇斗艳的。

    彦遥进入书房,对着赵宗维跪下拜道:“彦遥参加大人。”

    赵宗维:“起。”不等彦遥起身,他就问道:“城外的人,听说你有法子?”

    彦遥起身垂眸,道:“是。”

    “说说看。”

    “他们是两县之人,最好的法子,是让他们回两县去。”

    若不是牵扯到自身,赵宗维定是哈哈大笑,此时却怒的一拍桌子:“他们若是肯回去,我还等你来说?你夫君不过一个七品不入流的把总,现在你都敢戏耍到本官头上?”

    “来人,直接拉出去砍了。”门外的人应声而入。

    他不是此等冲动之人,可他自己都活不了,一个弄不好就要满门抄斩,遗臭万年,多一个彦遥又如何。

    彦遥袖中的手虚握着,心里紧张不已,面上却未露出丝毫惧意,淡淡一笑道:“大人,彦遥既然说了这话,自然是有法子让他们乖乖回去的。”

    话说完住了口,笑意却未散,仿佛赵宗维说要砍的人不是他。

    第54章 埋伏 我愿和他们同吃同住,同生共死……

    片刻后, 等着押彦遥出去的两人退出书房。

    彦遥这才收了笑,正色道:“二十万百姓的性命谁都担不起,阳武城已降, 阳武城和封洛城中间就只有云丰县和宁安县, 此时两县都无人,黑齿一马平川如过无人之境, 不消片刻就能兵临封洛府城外。”

    “不知大人可有十足把握守住封洛府城二十日, 若是守不到”

    “大胆。”赵宗维猛地提声制住他的话。

    彦遥赔罪了两句, 继续道:“大人不妨转念一想, 若是大人调度得当,便是有功无过, 封洛府城的兵无需你动, 只是城外百姓而已, 他们原就是大人的心头大患不是?”

    城楼射下利箭, 射杀了百余人, 暂时逼退想要用血肉之躯撞城门的百姓。

    有人丢了性命, 有人头破血流,也有怕死的人偷偷躲在后面。

    算上夫郎肚子里的孩子,李大柱有一家四口,和相熟的人聚在一处互相照应着。

    那夫郎悄悄塞给他一个面疙瘩,李大柱又推了回去。

    两县之人逃命都带了口粮,现如今倒也没到缺吃的地步, 只是往后如何还不得知, 吃食是立命的根本, 都是紧紧裤腰不敢多吃。

    就算怀里揣着米面,城门前清汤寡水的“粥”还是被人抢空。

    有人来通告,说这次涌城门该他了。

    李大柱忙点头如捣蒜的应着, 说再和夫郎说几句话。

    等人走后,大着肚子抱着孩子的夫郎吓出眼泪:“大柱,莫去。”

    李大柱压低声音道:“不去不行,人家为求活命往前冲,我这不去就是叛徒,除非咱们一家回云丰县去。”

    “那就回去。”

    李大柱迟疑:“那咱再看看,别怕,我跑慢点。”

    家人托付在后面,李大柱找了个棍子,跟着往前走,他答应了夫郎跑慢点,可这人挤人,他不动后面的人就已经涌着他往前了,慢了还没到城门就被人踩死了。

    临近城门,有人壮胆喊:“我们要进城,我们要活着我们爹娘妻儿要活着”

    李大柱跟着喊:“活着,我夫郎孩子要活着”

    他一辈子没来过封洛府,听说繁华极了,原想着和夫郎好好卖面,到时候攒了银钱,夫郎肚子里的孩子也出生了,一家四口坐上马车,好好的来逛逛,见见世面。

    他还和自家夫郎玩笑说,听说封洛府的城墙又高又厚,城门也比宁安县厚很多,到时候领着他摸摸城墙根,摸摸城门钉。

    只是未曾想过,封洛府是来了,繁华不繁华却未见过,城门也摸不了,只能用头去撞。

    一人一音,喊的杂乱,可听起来却能震动天上浮云,城楼上的箭又对了下来,那掷石头的勺子也对了下来,似是最后的威慑,若在妄动,就不要再祈求他们手下留情。

    李大柱骤然停住脚,他无父母帮衬,他大儿四岁,夫郎肚子里还有一个,他不想死,他死了夫郎可怎么活。

    如他一般停住脚的人不在少数。

    有人吼着他们怕死,有人推着他们往前,有人终是怕的承受不住,转身往回跑。

    乱了,终究是乱了

    再一次乱了。

    忽而,城门开启,一辆马车疾驰而出,随后那城门快速合拢,好似慢一息就能溜进去一个害虫一般的百姓。

    一清瘦哥儿立在鞍座位,胳膊死死抱住马车框。

    他容貌倾城如日月,此刻却只有狼狈不堪。

    他声嘶力竭的高喊:“我是宁安县情痴夫郎彦遥,我夫君耿耀正在宁安县守护城池百姓。”

    “我是宁安县情痴夫郎彦遥,我夫君耿耀正在宁安县守护城池百姓。”

    “我是宁安县情痴夫郎彦遥,我夫君耿耀正在宁安县守护城池百姓。”

    借说书先生的《回生传》,两县百姓无人不知道他和耿耀名号,哪怕没看过戏,也知道名字。

    待四周安静下来,他才喊后面的话。

    “两县二十万百姓,封洛府城装不下,男儿若回县城守着,爹娘妻儿夫郎可留此处。”

    他还想把这话喊两遍,赶车的耿武先一步开了嗓。

    人群骚动,这话一点点往后传。

    城楼之上唰的两声,犹如遮天蔽日般的暗了下,仰头看,是左右两侧重甲士兵高竖两面黑布红字的旗帜。

    那旗帜被风吹的哗哗作响,李大柱都不知道今日风竟然如此大。

    黑旗上各有三个大字,用红笔书写的。

    李大柱不认识字,但听到了身边人说,一面是宁安县,一面是云丰县。

    宁安县啊,他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融入他血液的地方,此刻红的那么鲜艳,让人一瞧就心窝发暖。

    “大家听我说……”

    谁不为父母妻儿夫郎活着,是软肋是盔甲,彦遥许了他们父母妻儿夫郎的活命,也就稳住了人,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可是不行……耿耀还在宁安县,守着那个空城。

    城楼上,所站之人大多官服锦衣。

    把人全放进城是绝无可能的事,彦遥给的法子就是,男儿回去,老弱幼小留下。

    其中有孕者和五岁以下的孩子可入城。

    当然,不愿孩子进城也可,如此小的孩子,谁也不愿送到看不见的地方。

    有孕者进城知府未曾多说,但孩子进城一事,彦遥颇费了一番口舌。

    自己会吃喝的孩子还好,那婴孩谁人照顾,麻烦至极。

    彦遥一力担了下来,只需知府安排一处地方,再允他从城外带些有奶的妇人和哥儿进来,其他绝不麻烦知府。

    有人意动,有人做了决断,只是家中无怀孕者和五岁孩子的,再次有了骚乱之状。

    彦遥看向城楼,知府看向一侧,随后抱着油布,木头,粮食的士兵向前一步,做投掷状。

    封洛府保城下百姓冻不死饿不死。

    可如此一来,这和在宁安县有何区别,宁安县破,封洛府外的亲人依旧会死。

    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但人心就是如此奇怪之事,亲人在身后,能晚死一日,就能多一份转机。

    万一,万一到时候知府心生善意开了城门,他们的亲人就能挤进去。

    有了选择人心动摇,便不在坚如磐石,他们男儿活着,就是看顾爹娘妻儿的,城门坚厚的头破血流都撞不破,还不如,还不如

    有人心动有人愿意,也有人不愿。

    人实在众多,前面的人已经把话听了明白,后面的消息还未传到尾,只知城内出来了人。

    骚乱不止,耿武抽刀护着彦遥到城门处,城上利箭是夺命冷器,射杀了一个又一个想奔跑到城门前撞门,想撕了彦遥的人。

    尸体横在中间,彦遥衣摆被人撕烂,可他依旧声嘶力竭的喊着劝着。

    他的喊声隔着不甘的人往后传。

    他喊:“你们回去和我夫君保家卫国,我愿和你们的亲人留在城外,我愿和他们同吃同住,同生共死”

    耿武猛的回头看他,他们出来时说好的,若是成功,若是有人愿意回去,他带着人回宁安县,未曾说过彦遥留在城外的事。

    可彦遥已无暇看他,他立在城门前,面前是数不清的尸体,一遍遍的喊着同生共死

    那嗓音不带一丝柔弱,沙哑如荒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压出来。

    城楼上,彦老爷手按在城墙上,眼里错综复杂,半晌,他双眸闭上,似心中的波涛已让他站不稳脚。

    “彦少爷当真是不让须眉,当真是情痴夫郎。”知府赵宗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感叹了句。

    彦老爷忙行礼,赵宗维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

    城楼下是二十万百姓,不是两百或两千,赵宗维应是只觉得是无本买卖,成了次困可解,不成,丢的也是彦遥的命。

    策马冲出城门,面对红了眼的二十万百姓,死多生少,他都不敢。

    谈妥后,他问彦遥为何,就不怕死?彦遥笑道:若说那些舍己为人,为国捐躯的话,恐大人会笑话,彦遥虽盼着世道平安,但也是极其怕死的,此举乃是因为彦遥夫君在宁安县。

    李大柱推开人群往后跑,跑了许久许久,跑到了自家夫郎面前,他满头大汗,满面红光,比捡到百两银子都高兴。

    他夫郎双眸睁大,里面是不敢奢望的惊喜:“能进城了?”

    他只在两人成婚的时候见过李大柱如此高兴。

    “占了巧了,占了巧了,你有孕,孩子四岁,都能进城”他拉起夫郎,背着东西,连板车都不要了:“快走,咱得抢个先,别到时候出岔子又进不去了。”

    “还好这次轮到我涌城门,若不然等消息传过来不知道还要过多久,万一人进满了就遭了。”

    此处待着的都是相熟之人,有人急问有人急答,前行队伍跟随的人不消片刻就多了起来。

    一行人聚在一处,所过之处倒也无人敢欺,两侧有人问,李大柱就答,等快要城门口,那跟着的人已数不清。

    是夜,青龙山上风声鹤唳,两侧树上人影绰绰,月光下重甲泛着冷光,似是躲藏了无数战兵。

    远处马蹄声渐进,中间夹杂着肆无忌惮的笑意,是大景人听不懂,却知道是何来处,并厌恶至极的话。

    黑齿族,黑齿人,黑齿话。

    阳武城不战而降,云丰县一座空城,后面的宁安县也不足为虑,布折王子说让他们先去瞧一瞧,看看是不是也跑空了。

    若是和云丰县一样跑空了,那可实在是恼人的厉害,无人可杀可辱可玩乐不说,连个吃的都没有,县衙粮仓一粒米都未剩。

    还好阳武城的那什么官的识趣,运送了粮草过来,只是凭白耽误了一天。

    封洛府后就是国都,布折王子有令,一定要在那什么狗屁王爷和吴思鲁到之前攻下国都。

    到时候哈哈,香衣美酒美人,逍遥快活一番。

    忽而,野兽嚎叫。

    刹那间,似日光融化落到青龙山,那亮光随着风向摆动,簌簌声入耳,犹如万千士兵正从树木草丛中穿行而过。

    马上之人极为警觉,未勒住马绳时就先抽了刀。

    坐下马匹惊的嘶鸣,面如树皮,发须如裹了油的黑齿人尚来不急喊一句有埋伏,余光就见山上射下漫天利箭,扔下碎石

    可刚才满山的光亮瞬间熄灭,四周黑暗只有朦胧月色,青龙山上簌簌声逼近又急促,似是千军已快奔至眼前。

    “退,退”十人调转马头,手中刀在空中挥动。

    半个时辰后,冯如松顶着一头枯叶从树底下抬起头,确定安静了,他才小心翼翼的朝树上的人道:“高田勇,都跑了。”

    王千总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朝四周喊着:“快,快下去把箭都捡回来。”

    随后嘿嘿乐:“他娘的,还挺好玩。”

    阳武城不战而降打破了耿耀的计策,坑了云丰县的百姓。

    那些人不想死,可身体不允许,就算吓出命来,跑不快还是跑不快。

    若是不想个法子,被黑齿人追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耿耀也不知道是怎么琢磨的,让纪县令从宁安县挑了两千人出来,又从还未走到宁安县的云丰县人里面挑了两千人。

    这几千人实在是难挑,瘸子里面选将军,还好的是耿耀不挑人,只要能走能扔东西就行。

    把四千人洒在青龙山,往下掷箭掷石头,不去管威力如何,也不去管是否能射中,只要扔出去就好。

    统一号令,扔之前点了火把,扔出立马灭了火把,那漫天的箭瞧着吓人,但经不住细瞧,大多都没力道落不到脚边不说,还

    王千总从地上捡起一支木箭嘿嘿乐。

    箭头是黑的,离远瞧着黑乎乎的像是包了铁,实则全是涂的墨汁。

    至于簌簌声在山上穿梭,则是云丰县带过来的家禽被赶的四处乱窜。

    若是这几个黑齿人待着不走,那鸡鸭羊什么的就该跑下来了。

    想到此,王千总顺手抱起偷溜出来的一只家鸡,看着身子灵活的小子们捡了木箭,

    若是依耿耀估摸的时间,云丰县那些人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宁安县。

    两个时辰

    这天黑不安全的,若是黑齿人不傻,应该不会再派人过来了吧?

    王千总抱着鸡,吩咐着让山上大部分人先往宁安县跑,留下小部分人再等两个时辰。

    心理嘀咕着:不知道耿耀那边如何。

    黑齿军营,布折帐中坐着手下众将,喝酒吃肉说着国都龙椅,笑的好不快活。

    一人道:“可汗让大王子领这路军,可见对大王子颇为器重。”

    布折哈哈大笑着。

    此次他们联合柔族和布南族,共分兵三路,从西北直捣大景国都,他对外宣称带了二十万大军,瞧着像是黑齿全力之兵,实则不然,实打实的只有八万。

    此等情形,大景镇北王和安王定会领兵前来,到那时其他两路兵,一路从西北入大景,一路从西北攻镇北王地界,另一路则从武平县攻安王之处。

    如此一来

    有人急报,两县之间设有埋伏,布折喝的脑袋昏昏,当即让人来禀。

    前行军一行十人,无一人丧命,只有一人肩头中了利箭,乃是黑暗中高田勇所射,他这一箭未用涂墨木箭。

    等跪地的前行军说完,布折拔刀就起,吩咐即可清点三千铁骑,他定要踏平青龙山

    “若真有千军万马的埋伏,你等怎能全都生还,三路援军未到,哪里来的埋伏?”

    他帐下将领忙道:“王子,许这正是他们的用意,诱王子带兵入埋伏之地,大景人最是狡猾,现临近国都,那封洛府和国都都有兵,趁黑设在那什么青龙山也有可能。”

    布折哈哈大笑,用刀尖对着那人胸膛,道:“大景将士如菜瓜,我军以一敌百,我三千可杀五万,何惧也?”

    “我巴不得他们埋伏在青龙山,这里无延绵高山,我踏平青龙山都比攻城容易许多,那羊马墙实属恼人。”

    大景重要城池设羊马墙,封洛府城和大景国都城池坚固,又是护城河又是羊马墙,布折虽觉得能攻下,但废时间不说,损兵也定是不少,当真是烦不胜烦。

    军账外,一人悄然退去,正是混了进来的耿耀。

    他身高体健,面上往粗糙里改一改,头盔从里侧沾上两条辫子,再加上一口自然流畅的黑齿话,倒也躲到了现在。

    只是军营比青龙山土匪窝难躲多了,好几次他都差点没糊弄过去。

    冷风吹不醒酒,反而让布折怒上加怒,他骑上自己的宝马良驹,等着三千重兵规整而来。

    猝的,远处响起嘈杂声。

    黑齿骑军众多,马匹是重中之重,耿耀估摸着时间,防着喂马看马的黑齿军,跑如闪电的砍着马绳,随之是一挂挂炮仗扔到马厩。

    为了以防万一,他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炮仗,都藏在了一处,想着若是黑齿主将是个谨慎的性子,他就见机行事,炮仗可用可不用。

    但布折实乃是有几分狂妄自大,不过还算是有脑子,不是个莽夫。

    此事阵仗太大,耿耀未敢多留,闪身混入夜色人群中,牵着马大步朝外走。

    眼看就要过了营口,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喊,是用黑齿话的一句喝问:何人出营?

    耿耀当机立断的翻身上马,手握砍月刀,边倾身趴在马背躲挡两侧长枪,边瞅准时机翻身而起。

    他一手按在马背,一踢一踹间砍月刀已染了血,两人脖颈鲜血涌出,轰然倒地。

    尘土飞扬,一骑逃命而去,后面马蹄阵阵,大喊着大景人听不懂的话语,气急败坏的像是被人挖了祖坟。

    初春柳梢发芽,但寒夜里冷意依旧,那风如碎冰刮着耿耀面孔,他趁机回头看去,似有东西破风而来,耿耀凭着本能躲闪而过,一直利箭直直插到地面,入土三分不止。

    人家是良驹,耿耀这是随手牵的马,哪里有可比性。

    后面的马蹄不顾天黑地生,大有一副天塌地陷不罢休的架势。

    再次匆匆躲过对准他的剑雨,耿耀觉得自己要遭

    现在这个时辰,王千总等人应当已经全都撤出了青龙山。

    青龙山

    耿耀大喊了声架,只要进了青龙山,他自然能把人甩掉,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反杀了这领头人。

    只要他们分散,或是有人落单,对于耿耀来说,了结几个似乎不是很难。

    布折□□马一骑当先,甩开众将先一步追耿耀,一次抓住耿耀肩头,一次长刀扫过耿耀发顶,可都被滑入泥鳅的耿耀逃脱。

    当那如泥鳅的人弃马逃入青龙山,部下还未追上来时,布折气的哇哇大叫,可终归没敢只身贸然进山。

    刚长刀砍掉耿耀头上之盔,露出一头短发,布折当下就认出了是谁,现如今悔之恼已,恨不得回到那日青龙山,挡着李将军的面一刀砍了耿耀头颅。

    “奇耻大辱”布折胸腔之火快要把他撑炸,嘴中说出这四字,是极其标准的大景话。

    他十岁之年,他汗父汗塔儿当时对大景还多有畏惧,一日随口夸了一大景将领。

    布折不服,跑到大景摸黑割了那人双耳。

    那人当时两侧淌血,望见他是属于黑齿人的高额骨,喊的便是这四个字。

    自此,这四字便是布折最爱听的大景话,他乐意看到刀下亡魂从小瞧他,到喊出奇耻大辱。

    只不过这些年他凶名渐起,脸上也褪去了稚嫩,喊这四字的人越来越少。

    不妨,今日竟也有大景的无名小兵能让他喊出这四字。

    耿耀跑了一段察觉没人追上来,心里还失望了下。

    天边泛了鱼白,站在望龙门往南看,看不到末尾的人群移动着,城楼上众人眯眼看着。

    那个方向封洛府。

    王千总拍腿直喊娘:“这,这怎么又回来了?”

    刚把云丰县的百姓接进来,这又来了一拨,若是按云丰县百姓前行速度,这得走到猴年马月。

    王千总腿直打颤:“咱,咱昨夜能吓住黑齿吗?他们会不会吓的尿裤子,不敢来了?”

    纪县令和孙县令也是冷汗直冒。

    纪县令:“除非他们全是傻子。”

    昨日就是扰他们心神,让他们顾忌两分,拖个一时半会,拖到云丰县百姓进城。

    只要有个脑子正常的,稍一反应就能心生怀疑,哪怕是再谨慎的人,也会再派前军来探。

    到时候

    能和从封洛城回来的百姓撞的死死的,现在是白日,也没有青龙山能帮他们装神弄鬼。

    王千总急的团团转:“耿耀那小子呢?怎还没回来。”

    “那那那,跑的跟兔子的人是不是耿把总?”冯如松忙喊着。

    耿耀腿都快跑断了,这边刚闪进望龙门,就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封洛府的人回来了。

    想想云丰县百姓的移到速度,当下恨不得和老天大战一场,你TM的把灵气还我

    第55章 无兵 有人在他身边守着吗?

    耿耀手接缰绳直接翻身上马, 如利箭射出般直奔那群百姓,望龙门在他走后再次关上。

    尘土飞扬,战火未至, 四周已没了繁华。

    明明和几日前的景色一致, 此刻少了来往行人笑脸,却已显露萧瑟端倪。

    耿耀已顾不得跑到发酸的小腿, 一路想应对之法

    可这TM的哪里有应对之法。

    猝的, 耿耀与城楼上的王千总等人都察觉出不对, 从封洛城回来的百姓移动速度过于快。

    不是拖家带口, 推车背娃的缓慢前行,更像是成年男子的快速奔跑。

    当急马停下, 耿耀狭长的双眸瞬间红了眼眶, 耿武知道事情紧急, 直接道:“两万两千人, 皆是壮年。”

    日头缓慢升起当空照, 两万多人似疯了一般, 埋头往前跑,鞋子跑掉都无空捡

    当八万黑齿兵临城下停在北侧朱厌门外,押后的耿耀跑进望龙门,反身和耿武等人快速推关望龙门。

    来不及叙话问缘由,耿耀疾步而去。

    封洛府和国都皆是繁华富贵,只要两地尚存, 大景就有富裕的底子在, 故而这两座城池是修整的固若金汤。

    宁安县沾着光, 也是繁荣一片,可城池就逊色一些,这也是为何当今朝堂把重兵放在封洛府, 忍痛弃下宁安县和丰云县的缘由。

    无瓮城羊马墙,宁安县的城墙是直墙,但好在是砌石而成,而非夯土为墙。

    宁安县城里乱中有序,耿耀奔走安排着,城楼上,五步一人,身披金甲,手握长枪,他们目不斜视,眼眸不眨,犹如死神降临来杀敌,只等不知死活的敌人攻来。

    黑齿人隔着护城河仰望城楼之上,此时阳光正盛,落在城楼金甲战士身上,千万道金光刺的人眼疼。

    布折坐在马背,冷着眼望去,一时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先不论城内是否还有兵将,这城楼上站着的人就有上万。

    上万大景兵他自然不怕,可这些人身上居然配着金盔金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景兵,一路所遇皆是士兵身着破烂。

    将领身着重甲,士兵有大半都只佩戴分甲,只护着胸前部位。

    一人问:“大景哪里来的这支军队?未曾听说过。”

    一人回:“大景已有两百年,齐王离世还不到四十年,许是此支军队才是大景保命之手。”

    “奇了怪,为何他们不守封洛城,不守阳武城,而守宁安县。”

    “应是狂妄的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布折闻言脸色一变,怒的双眸通红,嗓子口一句奇耻大辱差点说出口。

    他盯着朱厌门,半晌后道:“安营扎寨,升帐议事。”

    城楼上

    “老李头,咱们是不是吓到他们了?”一人嘴开了一条缝,含糊不轻的问。

    他的双眼瞪的浑圆,泪流个不停。

    耿把总说了,气势要足,要有股老子武功天下第一,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狂妄。

    要是实在做不到,就挺直腰,瞪大眼往前看。

    喊二狗子的人一开始倒是想装狂妄,但是那黑齿来到城下,他腿肚子就开始打颤了,还好还能强迫自己挺直腰,瞪大眼往前看。

    二狗子和他一般无二,用同样的方式回他:“那可不,咱多厉害,耿把总说咱们现在是天兵天将。”

    两人年龄都以过五十,就这还安排到了门帘的位置,远处的还有些女人和哥儿,他家老太婆也上来了,不定站在哪里了。

    门帘的地方是关键,耿把总说得站些能撑起场面的。

    他们当真是拼命提着一口气站着,好在身上的盔甲都是纸做的,要不然早累趴下了。

    手里长枪是削的木头,有些远处站的都顾不上削,身上纸糊的盔甲染上色,再撒上金粉

    有了耿武带回来的两万两千二,宁安县瞬间运转开来,耿耀一道道命令下发下去。

    王千总和张千总,纪县令,孙县令等人记下后急忙去安排。

    耿武:

    “怎么了?”耿耀见耿武一直看他,抽空问了句。

    耿武:“你好像是个把总。”

    耿耀沉默了下,老实道:“我忘了。”

    耿武:

    公主和亲经过青龙山那日,耿耀和布折曾动过手,后因李将军的震慑停了手,若是他当时真的把耿耀杀了,李将军并不敢杀他。

    再有昨日,听到有埋伏敢带兵三千出营奔青龙山,但只他一人却不敢追耿耀上山。

    狂妄,自大,却又足够谨慎,惜命。

    耿耀心里松了口气,两人初次对上,布折不知道他深浅,装神弄鬼的把戏还可以玩一会,也能让城里有个喘息的机会。

    耿耀官职非最大,县令总兵共四人,却也全都听了吩咐,只因耿耀一言一令确实可行,乃是最优守城之法,他们难以想出。

    他们想活命,也想让全城百姓活命。

    回来的两万两千人分一万站城楼,两千人披战甲

    入夜,耿耀断布折第一日不会深夜攻城,天黑中悄摸撤下五千人。

    整个宁安县的铁匠铺都在当啷声不断,打造各种守城器物,铁不够,铁匠不够,那就用木头。

    夜叉檑,狼牙拍,挫手斧做出一批就往城楼运送一批。

    更是连夜烘做粪炮罐。

    茅厕里最是精华的东西晒干烘干,守城时和着毒草药煮个几个时辰,装罐抛下,那滋味,犹如臭粪从天降,沾染上就会皮肤溃烂,若是身上有伤,不死也能丢半条命。

    金火罐:装滚烫四溅的金属流浆

    灰瓶则可放烧烫热砂,疑惑是石灰,落入眼中双眼烧瞎不在少数。

    抛石器和床弩最是费功夫,但此两物最是必不可少。

    墙角根席地而坐,趁粗口吃饭时耿耀才有机会问耿武,封洛府那边是什么情况,怎么愿意让他带这么多壮年过来。

    耿武把那日情景说了一遍。

    耿耀馒头举在唇边,过了许久都未曾张嘴,那般清瘦的人,在耿耀心里跟个易碎的瓷器一般,连风吹都受不住,怎就敢如此大胆。

    不曾和人商量,自去找知府,商谈后又立与疾驰马车之上,声嘶力竭的喊着那些话语。

    耿耀一时想不出那副画面。

    彦遥在他心中太过美艳动人,那眉那眼,最善肖像的人也画不出三分精髓,他笑他骂他哭的样子耿耀全都有,耿武所说的彦遥是如此陌生,他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如此做。

    他收拢众人,在城外百姓中择选会笔墨之人,把这两万两千二百人的亲眷登记在册,他一刻不得闲,他自愿守在城外和众人同生共死。

    二十万人,入城的孕者和幼童也不少,耿母担不起此事,万幸有县令夫郎在,外加上彦老爷在旁帮着,安稳无碍。

    “有人在他身边守着吗?”

    秋雨阿贵,是谁都好,哪怕只是陪陪他,自成婚后两个人在一屋住,后睡在一张床上,怕黑怕蛇不敢睡的症状不知道还在不在。

    现在夜里还冷着,那薄薄一层搭成的住处他是否受得住。

    平日在家嘴也是挑的,现如今怕是米汤都不够喝。

    耿武知他心里难受,见他心疼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手在他肩上重重捏了下,还是道:“没有,他一人。”

    “有人愿来,有人不愿来,不愿来的人中有人对他仇视,我让他就住在城门处,莫要往旁的地方去,我要把刀给他留着,他给我看了他的匕首,说是你之前给他的。”

    “他说无事的,跟着来的两万二千人的家眷会护着他,他不会有事,白天无人敢妄动,晚上聚在一处也不怕,他说他有法子。”

    耿武猛的笑了:“弟夫郎当真是出人意料,原以为”

    他未说出,耿耀也懂,跟着笑了下:“他心性鉴定,没表面那么柔软。”

    见他眼中宠溺又思念,耿武故意问:“不后悔娶他了?”

    耿耀咬了口馒头:“那自然,世间最好的彦遥给我当了夫郎,人家一朵鲜花配我这个牛粪,我爱死他都来不及,后悔也是后悔没回来早点娶他。”

    耿武:

    耿耀畅想起来:“早知道,我小时候就鼓捣咱爹娘回宁安县了,这样还能护着他长大。”

    耿武啃着馒头默默起身走了。

    不吃这碗狗粮。

    如耿耀所料,当夜安稳无突袭,第二日,王千总穿着工匠连夜染出来的黄金甲,单枪匹马出了城,隔着护城河叫骂。

    他嗓音高似能上九霄,嚷嚷着有种就来攻城,骂的内容之脏,耿耀听的都差点没堵住耳朵

    实乃不堪入耳,粗俗至极。

    耿耀蹲在城楼上听着,冯如松在他身边嘿嘿笑:“王千总接了你这个活,找能撒泼打滚能骂的人请教,这都是学师学来的。”

    耿耀竖了大拇指。

    王千总自备水囊,全程无畏的让他们攻城,后又拍着胸脯喊:“老子当年跟着齐王时”

    他骂的又快又污秽,护城河对岸只知他是在骂人,听的一知半解,当真是旁人骂他们他们都听不懂。

    但齐王二字,他们却是听的神情一变,哪怕未曾来过大景的黑齿人都知道这二字。

    布折生平所恨就是从未见过的齐王,他出生前齐王已死,但似活在齐王阴影中,不,是整个黑齿都活在齐王阴影中。

    他实在不解,何种人会死了都让人惧怕,但听的久了,总是会入心,虽恨却也不得不警惕。

    一而再再而三,又牵扯出齐王来,布折手下将领瞬间分为两派。

    年轻之人被一路战无不胜冲昏头脑,奏请攻城。

    稍老些的则说着莫急的话。

    王千总骂到口干舌燥,水囊的水喝的一滴不剩,最后长枪一指:“狗日的黑齿,既然不敢攻城,那单枪匹马战一战可敢?”

    “明日晌午,双方各派一小将,哪方若输了,哪方主将就跪下叫爷爷。”

    话落又哈哈大笑一番,随后扬长而去,留下一群脸色青紫的敌军。

    豪气入城,王千总哑着嗓子喊水水水。

    翌日晌午耿耀披染成的黄金甲出城,对面搭浮桥,一人过护城河,被耿耀斩于马下。

    他立在马上缓缓一笑,不曾想布折惜命到连一人过护城河都不敢。

    惜命好,就喜欢他惜命的谨慎。

    若是阳武城不降,耿耀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阳武城不战而降,宁安县这边时间全无,现在一切只为拖,不至是拖援军,更是给城内拖准备时间。

    耿耀一日杀两将,布折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可此时耿耀却打马回城,约下午再战。

    封洛府城门外,回宁安县的男儿家眷靠近城门处,不愿回的那些,则在稍远的地方。

    两侧搭着极其简易的遮风处,夜里那油布被刮的呼呼作响,扰的人无法安睡。

    只太平日子有太平日子的过法,苦难中有苦难的活法,总想着熬着熬着就熬出头了。

    万幸这天不曾下雨,虽冷点,但聚在一处取暖,倒也活的下去。

    只心中犹如热油煎,皆挂念着宁安县。

    今日天气暖了些,彦遥选了个背风的地方晒太阳,他望着宁安县的方向有些失神,不知那里如何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昔日少爷一袭白衣已染尽尘土,他咳嗽不止,但手脸还算干净。

    只手上因跟着众人做粗活,伤了许多口子。

    但还好,身边百姓多有看护,倒也不曾吃过什么其他的苦头。

    杀猪郎,阿遥盼你活着的。

    “彦少爷,喝碗米汤吧!”一个十岁哥儿端着碗过来。

    彦遥伸手接过,笑着道了声谢,只不知是这哥儿松的太快,还是彦遥接的太晚,只有几粒米的碗猛地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刹那间,彦遥有些发慌。

    人在走投无路只能祈求神佛保佑时,微许不顺都如草木皆兵,害怕是心有灵犀的征兆。

    耿耀与布折战了两日,如上次所见那般,布折乃是劲敌也,哪怕是耿耀,也是手腕震的发麻。

    援军在路上是彼此心知肚明之事,布折因城上金甲,与耿耀难杀心生警惕。

    是夜,派遣副将带小股兵力攻城。

    耿耀站在城楼笑了,这正是他目的,布折非傻子,定是不会被他忽悠的不敢动。

    但动不怕,他就怕布折全军而上,现如今刚刚好。

    又选了夜深,想搞突袭,当真是天助他也。

    城楼发起呼天震地的喊杀声,投石器一次次挥舞,狼牙拍和夜叉檑一次次砸落,又一次次被城楼上的人绞动辘轳收回。

    金火罐装上融成液体的铁汁,猛然砸下,滚烫四溅带来阵阵惨叫,冷凝后的碎渣陷入黑齿皮肉,云梯朝后仰去,摔死是走运,摔不死痛不欲生的打滚嚎叫,声音凄厉可通云霄。

    灰瓶碎半空,生石灰随风落人眼,揉眼无用用护城河去冲,随后是生不如死的痛不欲生,双眼被活生生烧瞎。

    宁安县现如今共计四万多人,说是城内无兵,可人人是兵,他们厌恶把他们关在城外的封洛城,可封洛城前面挡着的是他们的亲眷。

    籍车在城楼移动,火盆滚水热油齐齐往下推。

    因彦遥回来的两万两千二都是壮年,强弩弓箭不行,手劲力道却都是好手

    居高临下,全城而动,耿耀如家财万贯,一掷千金,所备之物尽数用之,当天空出现一抹鱼白,耿耀双眸冰凉,如看死物一般把弓拉满月,三箭齐发,直奔寻到的那个副将。

    三箭出两箭中,一箭肩头一箭正中胸口。

    冯如松大喊着中了中了。

    片刻后他又喃喃道:“退了退了。”

    抬手一摸,已流了热泪,黑齿之凶悍超过青龙山野兽。

    他亲眼所见,快爬到城楼的黑齿被浇了满脸热油,惨叫着快速往上爬了两步,伸手拽住了泼油的百姓,两人齐齐往下坠。

    是死了也要带一个下去的野性。

    “他们还敢攻城吗?”

    “是不是不会来了?”

    城楼上城楼下,百姓瘫坐在地上,躯体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知觉,说不清是疼的还是累的。

    这一句句呢喃询问,耿耀无法答。

    如连轴转的齿轮,宁安县城里无一人敢休息,熬的双眼通红的做着守城杀器,强弩更是重中之重,耿把总说了,若是黑齿全力攻城,强弩才是最为关键的。

    弓箭易做耗时短,但他们是民非兵,弓箭难上手,强弩杀伤力大,简单易上手。

    白日王千总就出城叫骂,指着布折的名字骂,骂他连他手下一小将都打不过,应当跪下叫爷爷。

    这两日的事仿佛是个循环,白日耿耀出城和布折对战,隔两日布折就搞一次攻城,但和那晚一样,未敢派全兵。

    王千总趁耿耀吃饭的时候凑过去问:“他们为什么只晚上攻城?”

    晚上黑灯瞎火的,黑齿没发现黄金甲的精妙处,若是白日定会发现,穿盔甲的也就几千人,扔石头运东西的都是寻常衣物。

    耿耀:“那你觉得我为什么白天让你去骂战,我又一次次的出城和布折对战?”

    王千总睁大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说呢,你为什么不让我骂布折胆小如鼠,连领兵亲自攻城都不敢。”

    耿耀:“你要是真骂来了怎么办?他怕死,所带之人定是多。”

    王千总怀抱希望道:“那咱按照此法能拖到援军来吗?”

    耿耀残忍的摇摇头,布折是谨慎,但是又不是真傻。

    耿耀想着多拖一日是一日,可一切都破灭在四字里:城内无兵

    城楼上,趁着耿耀和布折骑马打斗中,一人高喊一句,解开自己身上固定住的硬纸金甲,随后扬在手中。

    离得远,那喊声城楼下的人未曾听清,可那半空中的纸甲呼呼作响,似是展翅而去的风筝。

    耿耀欲留布折性命,可他反应极快,对耿耀怒目而视,大骂无耻后转身就逃。

    是夜,震惊,大怒,遭受奇耻大辱的布折号令全军攻城。

    第56章 援军 祖宗,我错了

    那股心慌再次浮现, 彦遥遥望远方,期翼那杀猪郎骑马而来,可是怎会, 宁安县守住都难, 怎会如此容易解困。

    城楼喊话之人被两侧所站百姓当场砸杀,耿耀返回城内时扒开他裤子, 大腿根赫然一个字祇, 当场悔之晚矣。

    和王千总和纪县令言明青龙山之事, 全城男子皆互查周遭人是否有腿根祇字。

    可再无一人有此字。

    只戴正平眼眸闪了又闪, 可如此时节,无人注意他神情。

    当他提刀偷跑回家, 家中已空, 他那有孕夫郎早已不见身影, 现在城门已关, 定是跑不出。

    戴正平心如擂鼓, 不敢深想, 他夫郎腿根祇字曾床榻间见过,他夫郎虽肤色有些黑,但也是大景人长相,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可能和黑齿扯上关系。

    找到,找到, 找到问一问, 若夫郎有稍微犹豫, 那就直接杀之。

    叛国之人,杀头灭九族之罪。

    刀砍斧劈,强弩而下, 因此事突发,宁安县守的艰难,但也总归还在守。

    不知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过了多久。

    当盯着戴正平的高田勇说,戴正平正在找他家夫郎,已是问了不少人,耿耀瞬间觉得不好,脊背发凉。

    男子脱个裤子没什么,故而宁安县男子的裤子都脱了个遍,女子和哥儿操守后方,再加上时间紧,就未曾检查。

    他百发百中,箭无虚发,再加上反应及时,总会快一步的调整守城之法,城楼上离不开他。

    王千总大怒:“你留我去寻,若找到那哥儿,若他是叛国之人,我非亲手宰了他。”

    哥儿中有身上有祇字之人的消息在城内流动,无人再怕羞,一个个互相探查起来。

    “朱厌门被攻破,耿把总喊你们速去。”一嗓音粗狂,身材却如哥儿般清瘦的人奔向望龙门,一句话吓的众人魂飞魄散。

    “黑齿就快攻破城门,耿把总有令,速开望龙门,先让能跑的逃往封洛城。”

    望龙门外是封洛城方向,黑齿主攻背面朱厌门,与南面水蛇门,故而望龙门人不多,未留主事之人。

    有人想逃有人心中不安,那哥儿搅动人心,一步步靠近望龙门。

    王千总带人奔来之时,那望龙门已开了一半,城外之光随着厚重城门而来,王千总脸色聚变,大喊:“快关城门。”

    可城外黑齿如阴沟中老鼠,闻味而知,人虽少却用命抵住城门,叽叽哇哇的喊着大景人不懂的话。

    厮杀,滚烫的血喷洒脸上,王千总吼叫着让人叫人,速去推塞门刀车过来,预防城门顶不住。

    他嘴里骂着娘的,跳到城门外砍杀。

    耿耀到时王千总已身中数刀,口涌鲜血,可他手中的刀却纹丝不抖,如战神一般站在塞门刀车后。

    大有一副还能再战三百年的气势。

    耿耀奔至跟前,只一眼就知道王千总救不回了,全是最后一口气在撑着。

    王千总身子晃了晃,耿耀忙接住,红着眼不敢哭。

    “我,我到地下,齐,齐王见我”王千总嘴里全是鲜血,一字一呼吸都是刺目的红,他话已说不清,含含糊糊的问。

    耿耀懂他意思,不等他问完就答:“齐王会说:不愧是跟过我的兵,勇冠三军。”

    王千总想咧嘴嘿嘿一笑,可实在困难。

    “我我只有”

    “我若不死,定会善待金宝,护他长大。”心如刀割,耿耀声音终是压不住的带了哽咽。

    “多,多谢,来世当牛做马,报,报答”当啷一声,沾满了血的刀掉在地上。

    满身脏污的纪县令奔跑而来,抬手捂住双眸,泪水从指缝溢出。

    以往他多有嫌弃王千总,嫌弃他蠢笨,嫌弃他无脑,嫌弃他粗俗,嫌弃他瞧不出自己其实看不上他。

    他称呼纪县令为老弟,自称纪县令大哥,纪县令从未应过从未

    现如今,再无此相应机会。

    耿耀胸腔翻滚,泪水砸到王千总铠甲之上,抬起发颤的手到他眼帘,缓缓合上他死不瞑目的眸子。

    王千总有多疼爱他孙子满城皆知,他托付给这个,托付给那个,可哪里有自己照顾养大放心。

    孩子那般小,只有他一个爷爷,他死了,他孙子再无亲人。

    望龙门已被黑齿用冲车撞破,是王千总多想了一步,以防万一的提前安排了塞门刀车。

    塞门刀车一面是尖利之刃,若骑军冲撞上,连人带马都能挂上,插的深的拔都拔不下来。

    如刺猬让人无从下手,可又极其好破,只要放把火就能烧了。

    塞门刀车挡不了多久,当有烟雾从缝隙而来,连纪县令都一副救无可救的绝望模样。

    两侧之人皆看向耿耀,他们觉得无法,可总归期望有英雄能带领他们活下去。

    他们活不活都可,可他们身后是家人。

    耿耀眼中猩红未散:“清理四周,放火。”

    宁安县城墙为厚石,城外放火,城内点火,内外夹击,城门就是一片汪洋火海,青砖红砖往里扔,又是火里一堵望不见的墙。

    宁安县浓烟滚滚向天际,封洛城内外一片死寂,之后未去的男儿心中庆幸,又开始更汹涌的撞向城门。

    死伤无数中,那两万两千男儿的亲人哭声震天,却也认了命的荒凉。

    彦遥已连闭眼睡觉都不敢,他手握着耿耀给的匕首,似落入狼群的羔羊,找了些他觉得良善理智之人待在一处,其他人谁人都不信。

    “城破的消息未传来,尸体未见,我不信他们已死。”彦遥说。

    当知府说宁安县还在,里面男儿还在守,又以城楼重兵武力镇压,城外骚乱渐止,绝望哭喊也安静了大半。

    一日又一日,彦遥不知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心中仿佛存着一口气,就想看看耿耀是生是死。

    西风卷残阳,马蹄扬黄土,上百的儿郎从宁安县疾驰而来,未到跟前就挥鞭高喊:“援军至,敌军退。”

    “援军至,敌军退。”

    “援军至,敌军退。”

    彦遥想,他一生都不会忘记此时,二十万百姓分至两边,泪流满面的跟着喊:援军至,敌军退。

    那声音一开始杂乱无章,后面竟有了同一音,一句一句,响彻九天。

    彦遥的杀猪郎一身金色盔甲,从人群中骑马而来,直直停在他面前,俯身伸手,温柔道:“阿遥,回家。”

    耿耀背着光,阿遥仰头看他,竟一时看不清他面容,心中竟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杀猪郎是如何认出他的?他浑身脏污,一身衣服已看不出原本浅色,脸上也是故意涂抹的乌黑。

    虽原本就脏,但彦遥还是怕的多抹了几层锅灰。

    两人一马远离纷乱处,耿耀选了小道,他叫了声阿遥没人回答,垂首去看,靠着他怀里的人不知何时睡了去。

    如此颠簸的速度,彦遥就这样睡了去,垂着的眼帘如有千斤重。

    耿耀勒马绳降了速度,带着他缓缓前行,想亲一亲彦遥额头,俯身后又停顿住。

    算了,等下洗干净再亲,要不然一嘴锅灰。

    青龙山上,耿耀抱着彦遥上山走到一个偏僻处,这里树木多,杂草又高又多,但不起眼的地方有个温泉。

    是耿耀无意发现的地方,彦遥身子弱又怕冷,原本就想着等天气暖些带彦遥来泡泡,看能不能恢复两分,只是没想到会遇到黑齿袭来,朝廷弃城之事。

    周身落入温热水中,睡梦中的彦遥舒展了眉头,他无知无觉的被人搂抱着,全身未着寸缕。

    两个人都脏的不能看,耿耀帮彦遥清洗着,彦遥身子躲一躲,他就知道是碰到他痒处了。

    彦遥身子缩一缩,就知是力道重了。

    若是贴一贴,耿耀就知道这是彦遥觉得舒服,满意的蹭过来撒娇。

    彦遥直接睡到第二日清晨,嫩草上还挂着露珠,他指尖微动,是熟悉的胸膛,只是这次,未曾隔着布料。

    彦遥微微睁开眼,抬头看去,抱着他的耿耀还在熟睡着,山洞里有个火堆,此刻已经没了火光,只有木材烧后的猩红。

    一侧搭了个木架,上面搭着两人的衣服,瞧着像是都烤干了。

    两个人只盖着一件未洗的里衣,是耿耀的,彦遥鼻子抽动闻了闻,嫌弃的不行,好大的味。

    不过还好,两个人身上都是干净的,这点让他的难受劲少了些。

    “杀猪郎,杀猪郎,杀猪郎,杀猪郎”

    彦遥捏着耿耀鼻子,叫魂一般的唤他。

    耿耀未睁眼先笑开:“若是有一日你被鬼上身,我一定能看出来真相。”

    “为何?”

    “一点都不体贴,正常不应该等我睡醒吗?”耿耀睁开眼,里面是旭日升辉的暖意。

    彦遥趴在他胸口,似撒娇似不满:“可是我想你了,想与你说说话。”

    一个想字似千军万马,砍杀着耿耀的理智,他粗糙裂了口子的大手按住彦遥后脑,吞噬着彦遥唇舌。

    彦遥后背被枯草扎的发疼,可他不愿说,只勾着耿耀脖颈,闭上眼享受此刻肌肤相贴,唇舌搅拌。

    泪水从眼尾落下,彦遥的委屈,恐惧,怒骂,疲惫,如幼兽一般从喉咙呜咽而出。

    耿耀吻他眼角,吻干他的泪,最后落在他红着的眼帘上。

    “对不起。”

    “呜呜呜,你混账。”

    “嗯,我混账。”耿耀:“阿遥别哭。”

    有许多话想说,但好似也不用说,彼此都懂,彦遥泪水模糊了视线,却瞧到了耿耀深眸中的心疼和亏欠。

    两人相拥着,彼此赤城,彦遥等了好一会,见耿耀跟个傻子一般的无动作,不由的瞪他:“杀猪郎,你那处似铁一般。”

    耿耀:“嗯,抱歉,不受我控制。”

    “我们俩的衣服都馊了,不洗今日没法穿,就留了这一件盖着。”

    彦遥继续等。

    又瞪他:“那为何不寻门进去,可是找不到哥儿的门路?”

    耿耀:

    “额”他趴在彦遥肩头,笑的停不下来,他这夫郎,多可爱。

    彦遥自觉收到了嘲笑,气的咬他,只耿耀皮糙肉厚的,咬的牙疼。

    耿耀任他咬了一会,起身去拿火堆前的衣服,只他大大咧咧的没衣服穿,那处狰狞的让彦遥心惊胆战,脸上红的似火烧。

    耿耀里衣未洗,直接穿外衣,穿衣时任由彦遥打量,笑道:“等你养养身体,怕你小身板受不住。”

    彦遥想不服的说一句自己身板不小,在哥儿中都算是高挑的,和男子身高也无差,只又看了眼耿耀的把话又憋了回去。

    茶壶塞狼腿,确实确实让人怕的慌。

    彦遥虽睡了一觉,身上还是乏的厉害,只觉得内里已经破碎,如风吹就散的绒花。

    盖了一夜的馊里衣,耿耀是扯过衣服就穿,彦遥却受不了,知道有温泉,又让耿耀抱着他去温泉里把自己洗了一遍后才穿好衣服。

    嫩草冒出头,树上添了新绿,两人找了片有阳光晒到的草浅之地躺下。

    彦遥枕着耿耀手臂,道:“你不是说回家吗?我还想着是回宁安县。”

    耿耀:“宁安县还乱着,过几日再回去。”

    彦遥:“你和我说说你出城之后的事。”

    耿耀闭着眼说与他听,从出了封洛城,到去寻他

    吴思鲁带兵五万而来,未听号令,直奔了宁安县,从后把布折杀退到阳武城外,现如今两军在阳武城厮杀,后面如何还不得知。

    宁安县,暂时是脱困了,但是也只是暂时,这世道,难说。

    彦遥心又提了起来:“能杀得退吗?”

    耿耀过了好一会才道:“应该可以,吴思鲁用兵不错,拼死追击布折,未曾让他全部逃入阳武城,若不然布折全军进入阳武城,那就是难上难。”

    “只不过吴思鲁一路急行军,将士都未曾休息过,身心俱疲是肯定的。”

    “再加上镇北王和安王得到大本营遭袭的消息后,掉头转了回去,吴思鲁能把布折赶到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彦遥:“我们之前怀疑戴正平是奸细,你当众脱了他裤子却没看到那个祇字,原以为是冤枉了他,不曾想他那夫郎有问题。”

    他诧异道:“居然是哥儿奸细。”

    外面走动多男子,哥儿和姑娘家确实让人有些想不到。

    耿耀嗯了声:“是我疏忽了,如果我多想一步,王千总也不会死的如此冤枉。”

    彦遥见他难受,头往他肩上移了移:“那戴正平夫郎呢?可活着?到时候可以审一审。”

    彦遥未束发,耿耀在他头上揉了揉,满头青丝如绸缎,耿耀格外喜欢。

    “死了。”解释道:“当时没死,让人把他关了起来,等结束就找不到人了,后来在街上的一个巷子里找到的,已经换了衣服,双腿被人砍了,县衙仵作说他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彦遥猛的看他,双眸里惊诧不已。

    耿耀又在他头上揉了揉:“我和纪县令都觉得是戴正平干的,不过没证据,戴正平也不认。”

    那哥儿在城门生事的时候改了妆容,又故意用了粗狂嗓音,装作是男子之身。

    后来王千总死,城门破,只把他关了起来,谁也顾不上他。

    戴正平认巷子里没了双腿的哥儿是他夫郎,不认城门生事的叛国人是他夫郎。

    彦遥因这消息呆了好一会,最后轻声道:“那哥儿虽该死,但戴正平还真是狠心。”

    他问:“你说,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家夫郎有孕了?”

    耿耀:“他知道,在军营和人说过。”

    “哦。”彦遥感叹道:“你们男子可真狠心。”

    耿耀:“别因为一个人打击一片。”

    “我说错了?”彦遥悠悠道:“他杀子杀夫郎,你抛弃父母夫郎”

    “祖宗,我错了。”耿耀求饶。

    彦遥这才收了声讨。

    打猎泡温泉,白日睡在草地上,夜晚在山洞相拥而眠,耿耀似山间猎人,不提回去的事,彦遥前两日不觉有异,之后便觉得他心中藏了事。

    彦遥问了几次,耿耀都笑着说没事,问的狠了,他就把彦遥掐在怀里吻着。

    脏了的纯白洗的干净,却没了以往的光泽,带了层蒙蒙灰色,穿在身上倒像是染了人间烟火。

    小溪缓缓流淌,几只无名鸟儿在树枝上跳动,暖阳照的人犯困。

    当迷迷糊糊中又被人抱在怀里,彦遥习惯的勾住那脖颈,下一瞬,饱满充盈泛着光泽的唇瓣来了客人,不用他招待一声,那客人就自顾自的吃起了美食。

    流连忘返,食之入髓

    彦遥总觉得耿耀有话想问他,可两人在山上待了半个月,临到下山耿耀都未问。

    耿耀躲了半个月,回到宁安县时他站在城外许久,城楼上宁安县三个字还在,只是城墙被破坏的厉害,那门还在修整。

    有人进城出城,繁华不在,荒凉满目,却也有了几缕人间烟火气。

    静了许多,街中的声音街头都能听到,以前,两人站在一处,都会不自觉的提声说话,唯恐喧嚣压了话。

    街两侧没了热气升腾的早餐摊子,现在人最多的铺子是两种,能买到白布的布庄,还有卖棺椁纸扎的凶肆。

    凶肆毕竟是经营丧事的,活人忌讳来的少,只有家中死人才走一趟,在一条深静的巷子里。

    现在凶肆内的每个铺子都排满了人。

    棺材店,纸扎铺门外排队的人暮气沉沉。

    头顶日月,可那日月之光照不到死如灰烬的心底。

    高声哭喊让人悲泣,这种哭都哭不出的安静让人恍惚。

    彦遥突然就懂了,耿耀为何躲在山上不愿回来。

    此时天空明明是明朗的,可却似有阴沉的云层把整个宁安县笼罩。

    纸扎铺里突然传来吵闹,耿耀上前了两步,是纸扎铺里的东西已空,买不到纸钱的人不依后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一哥儿身怀有孕,手牵着四岁的孩子,被堵在门口出不来,耿耀推开一侧人,把他护了出来。

    忽而,心似落上无数钢针,扎的他红了眼眶,看着哥儿手中抢到的纸钱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认识这哥儿,这哥儿却不识得他。

    不,是认识的,宁安县现如今无人不认识耿耀,只是他不知道耿耀认识他。

    他和夫君李柱子就在城门处支了个面摊,耿耀还未来吃过。

    耿耀吃过,彦遥抱着他牌位成婚那日,他骑马归城那日,吃过这哥儿的三碗面,很好吃,他那夫君叫李大柱,夸他夫郎煮的面很好吃。

    那时的他们因闲话生了气,他夫君李大柱问:若是我死了,你是否愿意养大孩子,抱着我的牌位过活。

    他嫌弃夫君不讲理惹的李大柱伤了心。

    耿耀还记得那日,李大柱嚷嚷着不干了不干了,要花钱进戏楼听戏,奢侈一把。

    那日的阳光正好,天空一道绚烂彩云,他夫郎在后面喊着:回来拿钱啊!

    听戏不拿钱旁人怎会让你进去。

    一切如过眼云烟,却深深烙印在心口最疼的位置。

    那哥儿道了谢,牵着孩子离去,只是因为身怀有孕,故而走的慢了许多。

    无人的巷子里,耿耀的脸埋在彦遥颈窝,发出痛苦呜咽,犹如掉入陷阱的困兽,身受重伤,脚缠锁链,不知何处是方向。

    彦遥不知为何,从这哭声里听到了许多,除了已经过去的噩梦,还有些别的,别的耿耀现在还不愿意说,彦遥也猜不透的事情。

    耿耀抱着他的胳膊尤其用力,不知在想什么,甚至是在轻颤着。

    柳树会发芽,河水泥沙会下沉,宁安县沉闷依旧,却也在一日日恢复生机。

    有句话很没道理,世人却都知道。

    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

    如何向前看,把自己剥皮抽筋,生生刮下来一层肉,满身鲜血的往前走,等那看不见悲伤的日光,看不见凄苦的清风把血吹干了,也就在旁人眼中走出来了。

    可无人知道,这人筋骨已丢,原应该鲜花盛开的地方常年下着冰雪,刮着刺骨的冷风。

    纪县令原应当调回国都,但现在的宁安县事务繁多,纪县令对宁安县熟悉,朝廷留他在此处,他自己也愿意在此处,故而还未走。

    得知封洛城知府赵宗维先一步写了奏折,给自己揽了个调度得当的功劳,纪县令把自己关在房间骂了他十八辈祖宗。

    赵宗维得了封赏,宁安县却迟迟不见动静,纪县令在书房来回打转,最后叫来了耿耀。

    耿耀大步而来,纪县令正在颓废哀叹。

    纪县令示意他坐下,道:“王千总”说起他,两人心下都有些难过,但纪县令还是怒骂道:“他个蠢货”

    说着还给自己顺了顺胸口,明显是气的快要背过气去。

    第57章 想去 彦少爷,咱能矜持一点吗?

    耿耀:“怎么?”

    纪县令:“你未回之前, 百姓皆跑,他想跑又不敢跑,就往府城去了封文书, 问自己能不能跑路。”

    耿耀:

    “文书落在封洛府, 现如今摆在皇上案头”

    他话未说完,耿耀也懂了如今情景, 王千总是功是过还未有决断, 故而对宁安县的表彰则迟迟没来。

    他不甘:“王千总已经战死。”

    “不战死现在早来人拿人了。”纪县令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若是王千总还在, 他真能抽棍子打他一顿。

    这事做不得假,王千总亲口和纪县令说过, 两人静坐了好一会, 一时想不出处理之法。

    耿耀:“纪叔, 吴思鲁吴将军, 现如今可有什么动向?”

    他无门路, 把总也不被人放在眼里, 消息缓慢,所知时间和街上百姓无二。

    纪县令:“延徐镇后又夺三城。”

    耿耀心头稍松:“那就好,吴将军吴家军果然名不虚传,连战不休也能如此骁勇。”

    纪县令:“朝廷打算给吴将军封侯。”

    黑齿快要达到城墙根,镇北王和安王来到半路掉头走了,只有吴思勇日夜不休的带兵奔来, 一到就打的黑齿一退再退, 那什么戴罪立功的话就不能再提。

    朝堂现在如今可用之人只有吴思鲁。

    耿耀点点头:“应该的。”

    纪县令:“除了封侯外, 还会赐婚。”

    耿耀:???

    纪县令道:“朝廷有令让吴思鲁剿流寇,吴思鲁无法抗命,就留下两子镇守西北, 自己领兵出征,他上奏说是想速战速决。”

    “原他安排妥当,不料黑齿攻来时,被一将领开了城门,当时天黑,黑齿像是拿着西北布防图一般,杀入各个军营,死伤无数。”

    “他剩余两子死其一。”沉默两息又多解释了一句:“吴思鲁一共有五个儿子,加上这个,一共战死了四个。”

    “现在朝廷给吴思鲁爵位,是想重用他,下嫁公主,但公主体弱无法适应西北荒凉贫苦,故而需要吴思鲁剩下的一子在国都生活。”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则是在吴思鲁脖子上栓条锁链子。

    黑齿从西北进来,朝廷不信任吴思鲁,但此刻又不得不重用他。

    书房中沉默了片刻,纪县令站起身,把案头的奏章拿给耿耀看:“去往国都的守城奏章,你看看可有什么纰漏。”

    耿耀伸手接过。

    守城之时纪县令尽心尽力,各种详情他都知晓,故而奏章写的无甚不妥,和事实如出一辙。

    祇字一事也写的清楚,说的是无意中发现,并未牵扯到之前青龙山的黑衣人。

    只是耿耀合上奏折道:“王千总是千总,我是把总,主功应当是他。”

    他说的是真心话,若没王千总和纪县令,他调动不了全城百姓,那个档口,没有争权的时间。

    就连戴正平闹了两次,都是王千总踹过去压住的。

    再有一个,王千总想跑的文书在皇帝案头摆着,守城主功是他,也可功过相抵。

    虽然,耿耀并不觉得王千总有过。

    纪县令自然也明白此处关节,叹了口气后道:“逝者已逝,主功落在王千总头上,你的封赏怕是会矮了不少。”

    “嗯,无碍。”耿耀好奇道:“纪叔,按照你对朝堂的了解,如果主功是我,朝廷会给我什么封赏?给点兵权,调到边塞守边疆吗?”

    纪县令沉思后道:“皇上经此一事病到现在还未好,大臣宗室都吓破了胆,现如今虽说黑齿撤了,但宫内宫外都后怕不已,朝堂之上打算重震国都之兵,调守城之将。”

    “我估摸着,这个奏章上去,按照你守城之才能,或许会调到国都,但你资历尚浅,又无根基,应当不会有多少实权。”

    耿耀:懂了,备胎,以备不时之需。

    因王千总死后不得安生一事,耿耀原就不想要这个主功,此时更是坚定。

    出了县衙,熟悉的马车停在一侧,耿耀脚步一顿,嘴角已是挂了一抹笑。

    阿贵叫了声姑爷,耿耀点点头上了马车。

    “怎么来了?”耿耀坐下问。

    彦遥:“娘说快做好饭了,我怕你赶不及,就来接你。”

    话落,彦遥又看到了耿耀那种深邃缠绵,复杂万千的眼神。

    里面明明藏着一句话,可他就是瞧不出,问不出。

    院中杏树新叶嫩绿,耿家人吃饭又从堂屋搬到了院子里。

    耿母和耿父把晚饭摆好,把在家的人都喊了出来。

    耿武忙的还没回来,纪绍年经此一事胎有些不稳,现如今住在县衙,由他小爹照顾着。

    又因怕的离不开耿文,耿文也不放心他,跟着住了过去。

    饭时一家人说了些闲话,谈及生意,谈及明日饭菜。

    耿母说已有城外百姓来卖河虾,只她今日去的晚,没买到,那人说明日还有,她明日要早些去。

    彦遥笑着道,不想家中人喜欢吃河虾。

    耿母看着耿耀,笑道老二喜欢。

    彦遥未语,默默记下。

    近来家中耿父耿母对耿耀有些小心翼翼,彦遥已经发现了许多次,耿母时不时的偷看一眼耿耀,连耿父都捏了脾性。

    吃了饭,耿耀又坐在树下削他那箭头。

    彦遥和蕙娘坐在屋檐下,过了会,耿父叫耿耀出去帮他修板车。

    “阿遥。”蕙娘秀眉微蹙,面露犹豫,似口中有话不知该不该说。

    彦遥:“大嫂,有话直说就好。”

    蕙娘道:“二弟现在怕是心里还难受着,他若是惹了你,你先忍他两分,莫要和他置气。”

    她目光落在树下木屑上,彦遥跟着看过去:“大嫂,我夫君为何喜欢削这些?”

    蕙娘叹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二弟小时候还好,长到十岁左右就皮的厉害,大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有孩子落水他敢救,有猎人遇猛虎他都敢插一脚。”

    “爹娘怕的不行,不知道打了他多少次,二弟脾气太硬,就是不改,爹的性子你也知道,那个时候,俩人跟仇人一般,谁都不让,那时阿武都不敢出门,就怕家里出了人命。”

    “也就二弟渐渐大了,懂事了,知道爹是何为人才渐渐好了,现在爹和二弟相处,已经好到了天上。”

    彦遥听的认真,脑中勾勒着那个小孩耿耀,听他挨打,心中发疼。

    耿父人好,但那脾气确实是差,当时耿文那事他砸的门咣当响,彦遥现在都心有余悸,后面就算玩闹,在耿母面前坑耿耀,也不敢再由着性子胡说了。

    就怕耿耀真的挨了打。

    蕙娘见他爱听,也就继续说着那些过往:“后来二弟大了,就时常往外跑,有时候几天都不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就是有时候回来就在屋里躺着,说浑身疼。”

    “一开始爹娘不信,后来看他无病无伤,但能疼的满头汗在床上打滚,也就信了,只是请大夫也瞧不出端倪。”

    “后来爹按着他让他杀猪,他才说不能杀生,一杀生就疼的受不住。”

    彦遥微愣,蕙娘又忙道:“现在已经好了,不知道为何,回了宁安县就好了,他当时说时,娘还去庙里拜了拜。”

    她又把话说回去:“就这样的毛病,他还收拾行李说去参军去,爹棍子都能打断,娘哭的堵门,反正那时家里鸡飞狗跳的,后来二弟也未出城。”

    “估摸着心里有气,就嚯嚯娘的柴火,挑挑拣拣的削木头,削木箭,娘也不管他,还说削出来的木屑好引火,削的木箭多了没地方放,就抱到灶房烧火。”

    “也就是从那时起,二弟有了这个习惯,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削木头,削木箭的。”

    瞧见耿耀从院门外来,蕙娘忙收住话。

    耿耀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径直走过来,给蕙娘和彦遥一人分了一串:“卖糖葫芦的说是这串酸点,这串甜点。”

    酸的给蕙娘,甜的给彦遥。

    彦遥不知蕙娘现在有孕喜酸,好心想与她换,蕙娘忙说不用,害羞的说现在有孕口味有变。

    彦遥见耿耀盯着他乐,恼的瞪他,回了屋气都没消。

    耿耀把院子里收拾好,凑他身边坐着,彦遥手撑着软榻上的矮桌,把头扭到了另一侧。

    耿耀好笑的捏他侧脸:“祖宗又生气了?”

    彦遥打掉脸上的手:“我又没怀过孕,我怎知道怀孕要吃酸的,你还笑我,你居然笑我。”

    耿耀态度良好求饶:“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居然敢笑彦少爷,我大逆不道,我罪该万死。”

    彦遥:

    想接着生气让他多哄哄,可见他伏低做小又忍不住高兴。

    最后撑着冷脸,手指指向一处:“你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插进来?把孩子给我?”

    耿耀:

    他原是盘腿坐着,被彦遥这么一指,兄弟要说没反应,那都得喝几副中药。

    “彦少爷,咱能矜持一点吗?”

    彦遥这个古代人如此开放,弄的他这个现代人特别没面子。

    彦遥抿了抿唇,话是说了出来,但多少是害羞的。

    他有些坐不住,P股在软榻上动了动,又低声问了句:“阿遥成婚这么久都未曾经过房事,阿遥委屈,杀猪郎你今晚要不要插进来?”

    耿耀:这要是能忍得住,真TM的就不是个男人。

    可

    耿耀朝着彦遥伸手,彦遥把手放他掌心,随后身子便落到了耿耀怀里。

    耿耀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彦遥肩上,两人齐齐望向桌上蜡烛。

    墙上的影子微微晃动,让人心中难安。

    终于,耿耀说出了那句话:“阿遥,我想去边关。”

    烛光闪动,彦遥猛的回头,一巴掌推开肩头的人:“你说什么?”

    耿耀再次把人捞到怀里,因他的反应笑的开怀,又重复了一遍:“阿遥,我想去边关。”

    他笑的让人发恼,彦遥又推他,可怎的都推不动,气的拿起桌上的账本就朝他头上拍:“你混账。”

    也不知是因耿耀去边关说他混账,还是耿耀笑的高兴说他混账。

    耿耀知道自己笑的不合时宜,但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高兴,见彦遥恼的狠了,用虎口制住彦遥下巴,垂首吻上。

    耿耀手指挑开了衣衫,他想要追寻一些什么,却不知道能追寻什么。

    彦遥如一汪软水,任由耿耀摆布。

    火苗跳动,墙上的影子被拉的看不出模样,彦遥快被吻到窒息,犹如置身在浓雾里,只有身前人才是他温暖天地。

    粗糙之掌如金戈铁马,从细腻绸缎上踏过。

    可最后,却如在山上的那些日子一般,耿耀只管引火不管灭火。

    他还是未曾要了他。

    只在山上两人可以泡泡温泉,现在却无温泉可泡。

    他与耿耀相识到如今,不足一年,却不知为何,却已足够了解他,能把耿耀的想法做法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是耿耀夫郎,他无枝可依,他让耿耀放心不下。

    山上那么些日子,耿耀粘他粘的厉害,每日都亲他无数遍,亲的彦遥嘴都能破了皮。

    可也就亲一亲,像此时手探衣襟的都少。

    那时彦遥不懂,这杀猪郎又不是不会同房,那处都坚硬似铁了,他还不寻进来,莫不是有毛病。

    此刻方才明了,耿耀有了离去念头。

    若是旁人,是否离去都可寻进来,自己已嫁给他当了夫郎,就算他一生不回自己也得等着他,万一在离去前怀上孩儿,又是喜事一件,他走的也安心些。

    可耿耀不是旁人,耿耀是耿耀,在他有了离去念头时,就已决定他不会动他了,更不敢留下孩子。

    唇瓣嫣红,眸中染水,模糊了彦遥的视线,他想骂耿耀一句傻逼。

    这个脏话还是耿耀教他的,回门时在清亭院中,他问耿耀为何丧气,耿耀不说,说怕他骂他傻逼。

    后来彦遥追问出来,耿耀说是因为彦老爷要帮他活动把总职位,彦遥沉默后如他所想,骂了他傻逼二字。

    现如今,彦遥还想骂他,耿耀不止一个傻逼,还是很多个傻逼。

    自来从军者多是走投无论,杀猪郎凭何生这念头?

    父母健在,兄弟和睦,怀里更是有美貌夫郎。

    这次守城立了功,无论是不是首功,都会有一番奖赏。

    家中热闹,仕途正好,犯的哪门子神经去边关。

    爱装柔弱的彦遥实则最爱瞪人,此刻他后仰在耿耀臂弯,眼帘已被他亲的湿润。

    但不妨碍他瞪着耿耀。

    耿耀又想笑了,他从彦遥眼里看出来一连串的傻逼,神经病,有毛病。

    轻盈的吻落在彦遥眼尾,舌尖把那滴滑落的泪捞到口中。

    耿耀摩挲着他额角发迹处,喃喃道:“阿遥,我就是觉得,我可能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总要做点什么。”

    彦遥从不觉自己是脆弱之人,但话一出口,嗓音已经带了哭腔:“为何要去?为名还是为利?我赚了不少银钱,以后我不拘你钱用了。”

    耿耀胸膛如压着千万斤石头,尽量扯出一抹笑,道:“不为名不为利。”

    他对名利没追求,要不然也不会当一个散修,耿耀努力做任务,想尽早退休,和师父过潇洒日子。

    穿越而来,哪怕家里是杀猪的他也觉得可以,依旧可以过快活日子。

    粗衣布鞋,偶尔去酒肆喝点小酒,有钱就让店家切盘牛肉,无钱就要盘花生米。

    可是这是建立在一切太平的基础上,现代也不太平,但有前辈在前支撑,就如白布笼罩浓烟,他觉得少他一个也无碍,那浓烟不会四溢。

    这里不一样,当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死不瞑目,当那失去亲人的哭声响彻天际,耿耀承受不来。

    自小受到的教育像个密不透风的罐子,已压的他无法喘息。

    凡人如蝼蚁被苍天践踏,我愿用自身化高墙,我愿庇护同胞万万年,我承诺,粉身碎骨永不背叛。

    耿耀,你在苟延残喘的偷生

    耿耀,你忘记了守护普通百姓的誓言

    耿耀,耿耀,你看不见哪些都是你需要保护的人

    耿耀,你背叛了你的誓言,你背叛了,你背叛了。

    曾经被他亲手了结的背叛者面目狰狞的来到他梦中,嘲笑他和他们同流合污,已不配成为一个执法者。

    不是的,我已没了灵气,我已是一个普通人,我与他们一般。

    那又如何呢,那又如何呢,耿耀,那又如何呢,你背叛了曾经的宣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借口

    一道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说:耿耀,你背叛了要保护我们的誓言。

    清醒的痛苦最为痛苦,耿耀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心中所念,现代早已远去,但那斥责他背叛的“恶魔”已然长成参天大树。

    武平县,不知死活的和亲公主,死在他怀里的王千总,宁安县压抑的哭声和白幡,已快要压弯耿耀的腰,每一分一秒都似受着活刮之刑。

    耿耀说:“我想让百姓安稳。”

    手握屠龙刀站在恶龙前,那是英雄。

    手握木棍站在恶龙前,那是搞笑片。

    他像一个脱了光鲜靴子,露了破洞足衣的人,嗓音带了赫然,似是怕被人笑话。

    “很傻吧?”耿耀问,一个杀猪郎,说这么大义凛然的话,凭白的让人发笑。

    彦遥想重重点头,瞧见他眼中窘迫,话来到唇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傻的,很傻,特别特别傻。

    那晚,两人最后的话就是那句很傻吧!

    彦遥未回,耿耀也未曾说些旁人,两人相拥而眠,只皆是一夜未睡。

    翌日,两人恢复如常,似昨夜的这番话不存在般。

    只是彦遥有时会瞧着耿耀失神。

    第58章 桃花 我难道还要等你一辈子?……

    纪县令的奏折文书去, 国都对守城一事的嘉奖文书回。

    王千总加受从四品显武将军,耿耀升千总,领千人。

    纪县令则是回国都, 暂领侍郎职责。

    反而是那封洛城的知府, 一跃直接升了户部尚书,入内阁。

    经此一事朝廷怕到了心里, 原本百人的宁安县守备军, 如今打算按规制, 聚齐千人。

    其他的不说, 对于王千总的嘉奖让耿耀和纪县令都心头堵得慌。

    熙合山上,和上次来不同, 如今已经绿树繁枝。

    杂草多, 时不时的冒出头来, 看守坟墓的老者现如今隔个一两日就要拔一次。

    彦遥站在一个墓前, 望着碑前的那两支发蔫的桃花怔愣许久。

    他让秋雨唤来守墓人, 守墓人道:“少爷, 这是姑爷昨日来放下的。”

    “姑爷已经来了几次,说新岁那晚来未曾跪拜,多有不孝。”

    等守墓人退去,秋雨也去了一旁,彦遥这才蹲下身,手指轻触桃花叶, 晶莹剔透的泪珠砸落泥土中。

    耿耀当真是个有心的人, 他曾说过小爷爷爱吃桃子, 现如今桃子未长成,他便折了桃花来。

    “小爷爷阿遥好苦,所嫁之人是个混账, 好好的日子不过,他居然想去边关。”

    “家中被褥软绵,饭菜温热,他官职又升了升,发的哪门子风去边关。”

    “千里遥远,吃尽苦头一去不知何时归,不知还能不能归,他不留恋爹娘,也不留恋阿遥,明明旁人都说阿遥生的极美。”

    他抬眼,望见瑰丽当空,云层浅粉犹如少女衣裙,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那之下展翅而飞。

    身侧不远处的木枝上,雀鸟跳来跳去,自娱自乐着,不知是不喜那浩瀚天空,还是翅膀重的飞不起。

    彦老爷说,耿耀出生时紫气东来。

    这四字后,延伸的乃是大逆不道的话:帝王之象

    紫气东来,帝王之象

    杀猪郎,帝王

    天高路远无尽头的两个身份,怎会,怎会

    彦遥以往觉得是彦老爷痴心妄想,想走上权贵之路想疯了。

    他的杀猪郎夫君,心中有大义,

    许久许久后,坐在墓碑前的彦遥笑了笑,泪水成串落下,他道:“小爷爷,自你走后,阿遥日子艰难,每到冷时,委屈时,就想有个人如英雄而来,拯救阿遥与苦难中。”

    “嫁给耿耀,阿遥真的遇到了这个人,他处处贴合我心,阿遥无一处不满。”

    “可是他实在是贪心,当阿遥一个人的英雄还不行,非要想着当全天下的英雄,当真是大言不惭。”

    说了这话,他又护道:“不过耿耀有勇有谋,统军守城攻敌之智让阿遥叹服,世道已乱,他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彦遥靠着墓碑,嘴角露出一抹笑,似是遇到了极其有意思的事:“小爷爷,他明明心怀大义,让人心生敬佩,却不知为何拘谨的怕我笑他痴心妄想。”

    天边粉云染上金黄,无狼烟战火的景色实在是好看,彦遥一步步走着下山路,脑中勾勒着新岁那日的画面。

    耿耀把他包的严实,稳稳当当的抱着他下山,唯恐怕他冻着,还嘱咐他脸贴在他胸膛上。

    是夜,彦遥手撑在凳子两侧,垂首看着耿耀给他洗脚,擦了脚,彦遥脚轻抬:“想要耿哥哥亲我脚。”

    耿耀失笑一声,握着他的脚,垂首把吻落在脚背。

    他曾说过,若是他爱上彦遥,或是彦遥爱上他,他再把吻落上。

    上一次,耿耀落了吻,说了句对不起。

    这一次,他的吻再次落上,两人却都静静的没说话。

    “你既想去,那为何不去?”自那日后,这是两人首次提及此事,彦遥主动开了口:“可是担心爹娘?”

    现在未到三暑天,彦遥洗脚后会在塌上待一会,看看账本等,耿耀忧他身子弱,每次都会帮他穿上袜子。

    自他在城门外受了一番苦后,哪怕日日调理,还是未曾恢复回来。

    耿耀弯腰抱起他:“爹娘有三子,少我心痛有之,但余生无碍。”

    软榻上,彦遥靠着他身轻如浮萍,之后的话彦遥未曾再问,耿耀也未曾再说,仿佛他们只是闲谈了几句。

    半晌,彦遥逼退眼中湿意,侧身回眸看他,含情的眸子搅的烛光暧昧:“杀猪郎,你怎不吃我的唇?”

    彦遥被赞倾城容貌,周身无一处不是绝色,那唇瓣饱满如即将流汁的蜜桃,让人尝一口就欲罢不能,甘愿死在他眉眼下。

    耿耀喉结滚动,俯身含住那唇色。

    彦遥手指轻颤,带动耿耀的手探入衣/里。

    “呜,耿哥哥,阿遥美不美?”

    “美。”

    “耿哥哥手,手劲大,阿遥,阿遥好生喜欢。”彦遥后仰的脖颈修长,他软了腰肢,如陷入了y望深渊,脸上的媚s可倾倒众生无数。

    “啊~~耿哥哥,你一碰阿遥就硬似铁,可,可想进来这里,可想让阿遥属于你?”

    “想。”耿耀额角青筋直跳,已快忍到极限,他是人非神是人非神

    似甘甜水流过羊肠小道,彦遥被耿耀紧紧抱在怀中,他的左手朝后,掌心还抓着耿耀的手腕。

    耿耀那手落在了哥儿最是隐秘处,现在的彦遥已非昔日阿蒙,他知道,这处对男儿有着致命诱惑。

    可是他等着,等着,最后只等到脖颈处一片温热,耿耀埋在他脖颈,哭了。

    耿耀的头发已经长了许多,用绳子在脑后绑了一道,初瞧不习惯,后面倒越瞧越喜欢,越觉得英俊逼人。

    彦遥心中骤然泛起心疼,他手放在耿耀脑后,轻轻揉着,低声问:“杀猪郎,你还想去边关吗?”

    趴在他颈窝的人好像哭的更凶了。

    彦遥叹气:“杀猪郎,那你给我一纸和离书吧!”

    抱着他的人猛然僵硬住,如石破天惊,身高九尺的人哭出声来,似是被人生生挖了一块肉。

    彦遥随着他哭,嘴里解气道:“该,你这个混账才不配有我这么好的夫郎,你去你的边关,到时候我嫁旁人,再也没有比你这么混账的人了,竟不愿要我身子,与我生孩子。”

    “这次我要选个白面书生,身上软绵,抱着也舒服些,然后再生上三五个孩子,夫夫恩爱,琴瑟和鸣,儿女孝顺,终老一声。”

    “我倒时和他一起晒太阳,和他一起白发苍苍,一起在炉火旁打盹,再不记得杀猪郎是谁,不记得你名讳,不记得你长相。”

    彦遥自觉说的气人,耿耀把他打一顿都不未过,谁料耿耀捧着他的脸,死死盯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问道:“说的真心话?”

    彦遥:“当然,千里遥远,我难道还要等你一辈子?你知道的,我彦遥最会为自己谋算。”

    忽而,耿耀猩红的眸子笑了,只是笑中落了泪,他点点头,宠溺道:“嗯,忘记了,我夫郎阿遥最是会为自己谋算。”

    那泪似砸到了彦遥心上,烫的他难以承受,他抬手推开耿耀,想装作若无其事的下塌,只是动作间多有慌乱。

    穿上鞋,把蜡烛移到书案上,彦遥揽袖研墨,见耿耀迟迟不动,催道:“过来写和离书。”

    他彦遥才不做杀猪郎的拦路石。

    他夫君翱翔天际之雄鹰,不应为他停留不前。

    耿耀手提笔墨,脑中一片浆糊,似是文盲般,一字都不识得,更是忘记了如何写。

    浓墨落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他下意识去擦,却只擦的满手乌黑。

    彦遥忙拿着帕子给他擦手:“可是不会写?那我说你来写。”

    他思索道:“你就写:有幸娶阿遥为夫,乃是耿耀三生有幸,吾夫郎阿遥,温良恭俭让,自成婚后上孝公婆,下敬哥嫂,无一处不好只耿耀混账至极”

    耿耀:

    “写啊!你不是会写字?”

    耿耀猛的笑出声,不再迟疑,提笔落字。

    “笑什么?”彦遥不解。

    耿耀:“无事。”

    彦遥原想装做洒脱,把吹干的和离书仔细装到荷包里,只是刚塞进去,泪水就落成了串。

    他抬起头,楚楚可怜的问:“杀猪郎,若不然你就不去了吧?”

    耿耀此刻反而释然了下来,压在心里的石头已然不在,他回抱住彦遥,笑道:“我原是放心不下你,但现在知你心里无我,你又是个会替自己谋算的,我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彦遥怒的瞪他:“谁说我心里无你的?”

    若心里无他,他怎会去找知府,怎会不顾性命出城,怎会吃那般的苦。

    耿耀看出他愤怒,眼里是温柔笑意:“我知道,阿遥对我深情厚意的大恩我一辈子难忘。”

    但是这是不一样的。

    彦遥双眸如泡在温泉中,那泪在眼帘凝结成珠,要落未落,耿耀摩挲他眼尾,歉意道:“抱歉,我之前说过要护你一生的。”

    犹如秋风扫落叶,耿耀的迟疑和徘徊全都没了,去意已决。

    彦遥死死瞪着他,心里的巴掌都快扇到耿耀脸上,一时想不通耿耀为何笃定他心中无他,又转口说知道自己对他恩情厚意。

    又为何,一瞬间切掉了心中所有的丝线,再无一丝犹豫。

    似破碎瓷器落在心上,那尖锐的角扎的人心口抽搐,彦遥推开他,上了软榻趴在矮桌上,看也不看耿耀。

    耿耀追过去哄了许久,最后无法,只能宠溺的揉了揉他发顶。

    “你打算去投哪里的军?”彦遥依旧是别着脑袋不看他,声音瓮声瓮气。

    耿耀道:“暂时没想投军,我就是想先去看看,到时候见机行事。”

    彦遥想把耿耀赶到软榻上去睡,但又觉得耿耀这一去遥遥无期,不知何时才能再躺在他怀中,一时间竟留恋的厉害。

    往里侧躺了趟,无声的催促耿耀上床。

    耿耀躺在外侧,伸手把人揽到怀中,细细叮嘱着不放心的话。

    彦遥用后脑勺对着耿耀,未曾看到耿耀的双眸,那明明是凌厉的眼睛,此刻望着他,温柔能融化岁月。

    等耿耀说完,彦遥才嫌弃道:“啰嗦。”

    耿耀:

    耿家闹了几日,耿母如老了几岁,最后却也笑着和耿耀说:“压了你这些年,现如今你已长大,我也见到我儿本事,你若是还想去,那便去吧!”

    新上任的千总递了辞函,众人皆是哗然,知道是打算去边关,又皆是沉默。

    耿耀卸去千总职位,盔甲等物送回军营。

    他站在军营外,一时感慨万千。

    忽见高田勇和冯如松从内跑来,原以为是来相送,耿耀笑道:“刚在里面不是已经送过了,怎又跑了出来?”

    高田勇和冯如松挠挠头笑道:“我们想跟着你。”

    耿耀怔愣了下:“跟着我做什么?”

    “去边关,杀黑齿。”

    高田勇和冯如松在守城中英勇不凡,纪县令奏章中都提了两人名字。

    高田勇已经被提了把总,耿耀一走,要么是上面派人来,要么是把戴正平提上去当千总,若是后者,冯如松应当也能捞个把总当当。

    耿耀此一去没什么计划,就如和彦遥说的,他不打算去军营,风餐露宿都是小事,前路渺茫如雾里行军,一个不小心就性命难料。

    高田勇和冯如松现在前路已定,更上一层,实在不用跟他瞎混。

    耿耀把各种事由说清楚,两人依旧坚持要去。

    两人是军户,用军功换自由身,再说是去边关杀黑齿,倒也不难。

    冯如松家中一无人,高天勇却不是。

    耿耀看向他问:“你娘有病离不开人,我知道你订了婚今年秋就会完婚,你跟我走了,家里谁人照顾?”

    高天勇原本有个弟弟,全城皆逃的时候,他们一家三人未走,弟弟在城楼扔砸石块时,被爬上来的黑齿人一刀毙命。

    高天勇恨的牙关紧咬,双眼盛满男儿泪,他道:“我娘拿命逼我去,说让我给我弟弟报仇,让我不用管她,她就算剩最后一口气,也能爬着去灶房做饭。”

    他求道:“把总,你就让我跟你去吧!娘说你有本事,一定能带我杀黑齿,你要是不同意,我娘就要去你家亲自找你说了。”

    他怎么能放心他娘,可他娘让他去,说杀敌报仇才是尽孝,留在她身边奉送的米汤是剧毒,比砒/霜还毒三分。

    耿耀手搭在他肩头,手背青筋泛起,拍了两下说了声好。

    戴正平手握腰间刀,走过河边时,就见垂柳旁站着一人。

    他脚步顿了下,转身走了过去。

    戴正平和耿耀对立而站,两人都静了片刻没说话。

    蜻蜓掠过水面,戴正平见四下无人,道:“想来事情你已猜了出来,我和黑齿没关系,家中清贫,李家派人来说亲,那哥儿肤黑不甚好看,我想着这样的哥儿不好说亲,未曾多疑就应了下来。”

    “成婚后李家帮我谋划了把总位置,至于往军营送米面等物拉拢人心,和在当日给你下马威的事,皆是那哥儿教我的。”

    耿耀点点头,表示了解。

    戴正平又问:“你那日在演武场上借机脱我裤子,是为了看我大腿根是否有祇字?”

    “嗯,无意间得知了祇字一事,你又处处针对我,心有怀疑。”耿耀也未曾隐瞒。

    戴正平:“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所言无一句假话。”

    守城之时,戴正平未曾后缩,未曾怕死,也是大喊大叫的砍杀黑齿人,没留余力。

    耿耀笑道:“我并无不信之处。”

    “那你找我何事?”戴正平问。

    至于亲手杀死李家哥儿的事,这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耿耀问了戴正平也不会承认。

    能说上面那些话,已经很超乎耿耀意料。

    耿耀后退一步,行礼道:“经此一事,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往日纠葛尽数放下,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归,不知还能不能归,若戴兄胜任千总一职,还望莫要为难我家人。”

    戴正平脸上泛起恼意,片刻后又压了下去,抱拳回了一礼道:“戴某不是什么品德高尚之人,但你放下千总职位去边关势杀黑齿,我也是心生敬佩,做不来那等为难你家人之事。”

    耿耀:“多谢。”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虽说耿家有纪县令和彦老爷护着,但有个戴正平耿耀还是心有顾虑,故而今日走这一趟。

    得了这话,他才算是彻底放心下来。

    至于李家哥儿一事,无凭无据,那时城内死伤无数,已是难查,耿耀深究无益。

    两人无多余话可说,耿耀言了告辞,戴正平又道:“李家哥儿曾说过一些话。”

    耿耀忙停住脚,回身问:“什么话?”

    第59章 三年 好多,阿遥喝的好撑

    戴正平拧眉, 回想道:“我无意间听到的,当时他抱着猫坐在窗前,低声呢喃:蝼蚁与野兽共存, 日月与繁星高悬与天, 不妨降下神祇,砍杀野兽, 重塑日月, 人间大同也。”

    耿耀:???

    “我当时说他神神叨叨的, 他只笑笑没说话。”戴正平:“这话我想不明白, 就是突然想到。”

    说完他大步而去。

    耿耀把那几句话又念了两遍。

    此事已经上报朝廷,耿耀能做的已经做了, 心中的不解只能暂时压下。

    知道了分别之日, 日子就过的飞快, 耿家人眼下皆青, 一瞧就是晚上没睡好。

    纪绍年胎像不稳要静卧躺着, 耿文也未曾把耿耀要去边关的事告诉他, 只用要温书的幌子搬回了耿家院子。

    纪绍年不满的问要多久,耿文说三日,纪绍年这才同意了下来。

    他道:“三日,这般久,过的如此慢。”

    耿文神情恍惚,在心里道:三日, 这般短, 为何过的如此快。

    定了离期, 高田勇一刻不休,劈了一屋子柴,高母咳嗽不止, 坐在屋檐下看着他忙活,满眼慈爱。

    一姑娘背着包袱而来,正是高田勇订婚后又退亲的姑娘。

    既是定亲之人,自是高天勇喜欢之人,猛然来到,高天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拉下撸起来的袖子,走过去问:“怎么了?可是有事?”

    凭白退婚是他之过,田家下聘时的银两,与往来时的节礼都无需归还。

    这事是他扶着田母去的李家,李家爹娘点点头表明知道了,也没说什么。

    “你出的五两银子聘礼被我爹修补房屋了,还不了了。”李家姑娘是个爽利的性子,她瞧着高天勇也不害羞,比高天勇还大方些。

    高天勇忙道:“不用还不用还”

    不等他话说完,李家姑娘就道:“那怎么行,我和我爹娘说了,聘礼还不了,我就得嫁过来。”

    她把包袱放在一旁的桌上,对着屋檐下的高母叫了声娘,边蹲下收拾柴火,边道:“我知道你明日就要走,也来不及成婚了,把院子收拾收拾,咱们跪下磕三个头就算拜堂了。”

    “今晚洞了房,若是留下孩子,我就在田家照顾咱娘和孩子,若是没有孩子,我就替你给咱娘养老。”

    话落,她见高田勇傻站着不动,笑道:“怎么还是这么傻,过来帮忙呀!”

    她初次见他,就知他有些笨,接触下来,更是觉得如此。

    自从定了亲,他就揽了李家所有的活计,劈柴打水扫院子,扛着她那侄儿到处玩。

    她二哥夫郎看轻高天勇,说男儿不应当如此轻骨头,进到未来岳家是客,客就应当有个客的样子,一会忙这个一会忙那个,一点都不稳重。

    他打破婚事,李家爹娘一度被他说动,只李慧儿不听他鬼话,就觉得高天勇这样挺好。

    月落天深,耿耀趴在案头写着什么东西,彦遥凑过去靠在他手臂:“写什么呢?”

    一缕幽香入鼻翼,耿耀心神晃动:“欠条。”

    耿耀身无分文,找铁铺打了些东西,所用银两皆是彦遥的。

    彦遥看清纸上内容后哦了声,他指尖落在耿耀喉结,随后顺着往下。

    耿耀:

    “祖宗,别闹。”

    彦遥抬眼媚笑,勾着他腰间的束腰往前,那力道轻了又轻,却勾人心魂。

    浓墨落在纸上,把耿耀写到一半的欠条晕染。

    彦遥缓慢的跪坐在了软榻上,手掌改拉为推,让耿耀立在了软榻前。

    他仰起头索吻道:“阿遥想让耿哥哥亲一亲。”

    只一句话,就已诱的小耿耀支棱了起来,耿耀喉结滚动,只觉得自己今日怕是要丢半条命。

    俯身而下,唇齿痴缠,彦遥眼尾溢出眼泪,唇角SY能让耿耀那处紧痛难忍。

    在彦遥快要难以呼吸时,耿耀停了吻,他呼吸粗喘,并未比彦遥好多少。

    彦遥声音发颤,指尖发抖:“阿,阿遥,阿遥伺候夫君。”

    耿耀猛的攥住他手腕,软了语气道:“祖宗,求你了,别玩,狼狈之处,并不好看。”

    彦遥生了恼,因恼意褪了几分羞。

    他抬眸瞪到:“就要玩”

    彦遥穿着大红里衣,因刚才的那一吻,系着的带子松散,里面的鸳鸯肚兜若隐若现,整个人犹如一朵任人采摘的牡丹。

    耿耀想拒绝,想拒绝,可手却如一片纸张,被彦遥轻轻抚开。

    月亮躲入云层,似是受不住房中涟漪,昏黄烛光下,美艳的哥儿变的狰狞,却让站着的人爱的死去活来。

    好累,彦遥好累。

    当那刻来时,彦遥已快要失力,他奋力

    好撑。

    末了,他朝一旁倒去,似是早有准备,他一旁放的是暄软的被褥。

    “夫,夫君,阿遥伺候的可好?若,若是有不足之处,阿遥,阿遥改之。”

    此刻他未装,害羞是真,忐忑也是真。

    他嗓音粘稠又震、颤,抬起的眸子染了羞涩泪意。

    弱柳扶风能夺人的命。

    彦遥是何种人呢?对外软绵似羔羊,内里却长满了刺。

    他惯爱装柔弱,可此刻却无一丝装模作样。

    面对耿耀,他内里也去了刺,里外一致,就是如今这般,如一汪水般娇软。

    耿耀双眸猩红如野兽,盯着如无骨之人,瘫坐在他面前的彦遥久久无法回神。

    “跟谁学的?”耿耀嗓音沙哑,是属于男儿纾解后的暧昧磁性。

    彦遥原就酸软的身子因这嗓音又软到底,他缩了缩身子,问:“杀猪郎,你不喜欢吗?可否觉得我是放荡之人?”

    “喜欢,不会。”

    彦遥嘴角留着白,似喝了温热羊奶,耿耀伸手到他唇边,那擦拭力道重了又重,像是用了全部理智压制着什么。

    “跟谁学的这些?”

    县令夫郎最多只教他寻常房事,这等放下身段给男子口的事,定是不会教的。

    那些晚到的羞涩快要把彦遥淹没,他用袖遮面,已是无法见人。

    耿耀闷笑一声,想先把自己收拾好,低头却发现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全都被彦遥

    他单膝跪地,伸手拉了下彦遥脸上的红艳衣袖,直到露出一双皓月星光的眸子。

    彦遥抿着唇,又忐忑的问了一遍:“当真不觉得我是轻浮放荡之人?”

    耿耀:“不会。”

    彦遥这才解释道:“就是,在铺子里听到两三个绣娘说话,一个哥儿忧心说他有了身孕,不能行房事,他夫君又是个招猫逗狗的,怕到时候忍不住去找了旁人,但是要是有孕和他行房事,又怕伤了孩儿。”

    “那那,有个绣娘就说了此法,我就听到了。”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不想给我留下孩子,如此这般,不会留下。”

    彦遥伸手揽住耿耀脖子,笑的狡黠:“都说阿遥长得美,身段好,杀猪郎走了狗屎运娶到了,却没尝过滋味总是可惜的,阿遥让杀猪郎尝尝阿遥的味道。”

    他搂紧耿耀脖颈,在他耳边呢喃:“耿哥哥,阿遥是最好的。”

    刹那间,如万箭齐发射入耿耀胸腔,他手指插入彦遥发中,道:“阿遥是最好的。”

    烛光跳动,发出啪的一声响,彦遥因搂人的动作衣袖半褪,衣襟下是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他双腿微蜷,丝绸料子随之滑动。

    他,未曾穿里裤。

    这是他最后的挽留,他用自身做饵,他给他温柔乡,他为留他放下身段做如此放荡之事。

    他说若有不足之处,阿遥改之。

    是他之承诺,你若不走,我愿每晚如此,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会用唇舌让你醉sheng梦si。

    杀猪郎,阿遥的温柔乡,你留不留?

    温柔乡,英雄冢

    杀猪郎,不走可好,不走可好,当阿遥一个人的英雄。

    身后的臂膀禁锢的彦遥后背泛疼,那包裹着他侧腰的手掌松了紧,紧了松,最后发了颤。

    当察觉到肩头温热,彦遥有了答案。

    他忍不住笑了:“杀猪郎,你怎又哭了。”

    “阿遥,等我三年。”

    “哦。”彦遥问:“三年不回呢?”

    夜,静静的,过了许久许久,耿耀打横把人抱到床上,吻了吻彦遥眉心,道:“三年不回,阿遥可自选人改嫁。”

    彦遥有些困了,闭上眼道:“哦。”

    很是奇怪,彦遥睡着前还在想,杀猪郎明日就要走了,他怎么还泛起困来了。

    彦遥拉着耿耀的手,放在自己腹部,喃喃的撒娇:“杀猪郎揉揉,好多,阿遥喝的好撑。”

    刚才景象尽数浮现脑海中,彦遥跪坐着,边抬眸看他,边大口着。

    那双眸子如含着一汪湖水,楚楚可怜的流着泪。

    耿耀:怕惊了彦遥,耿耀动了动身子,把又强势而起的地方藏了藏。

    他的这个祖宗,真是要人命的妖精。

    怀里的人真的睡了去,耿耀苦笑不止,他都佩服自己。

    为何要走,为何要走,你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天道劈散你灵气,你已无责任。

    这几句在耿耀心里徘徊不去。

    为何要走,家人伤心,彦遥把你当依靠,为何要去边关。

    世事难料,或许还未到边关就出意外没了命。

    彦遥这几日温柔小意,一句一个耿哥哥,他索吻把耿耀的手往衣服里牵,今日更是放下身段跪坐给他口。

    要说耿耀未曾动摇过决心,那是骗人的鬼话。

    几次三番,我不去的话都来到唇边,三番几次,他都已经抱住彦遥,想撕碎他的衣服,让他在他身下哭的死去活来,干的他三天下不来床。

    可是啊可是。

    我是耿耀,我五岁入学宣过誓言,现在已无人知道,无人在意,可那字字句句跟着我长大,已经烙印在我骨髓血液里。

    阿遥,我想去看看。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能改变什么,或许什么都做不了,或许什么都改变不了,可是我总得做些什么。

    离去在所难免,耿耀不想招摇,让阿贵先一步牵着马出了城,自己坐了彦遥的马车出城。

    桃林结了新桃,桃花落了满地,枝头还剩下少于。

    耿耀牵马走着,重复那句话:“等我三年。”

    彦遥故意道:“若是等不了,或是你三年未回,等你回来我已另嫁他人呢?”

    “不知道。”半晌,耿耀认真道:“要是真的是这个结果,你幸福我祝福你,他对你不好就合离再跟我。”

    彦遥怔愣了下,又问:“那如果我和人家有孩子了呢?”

    耿耀:“带着,我养,当亲子,若是你担心我亏待与他,我们俩可以此生不要孩子。”

    彦遥:沉默的不知说何话了,都不知道是说这杀猪郎心胸宽广,还是傻了。

    半晌,他笑的乐不可支,拉长尾音哦了声。

    耿耀随着他笑:“乖,等我三年。”

    最后一次摸了摸彦遥的侧脸:“我走了。”

    “杀猪郎。” 彦遥唤了声。

    “嗯?”两人隔了两步远,耿耀看着他,不敢靠近。

    彦遥笑着问:“你之前有话想问我,是什么?”

    耿耀:“什么时候?”

    彦遥:“青龙山上,你有话想问我,一直未问,是什么?”

    耿耀忽而一笑:“我知道答案了。”

    彦遥盯着他,眼中的威胁意味明显:“是什么?”

    “你是喜欢夫君,还是喜欢耿耀。”

    彦遥:??????

    哪怕这人要去边关了,彦遥还是露出了一个看傻子般的眼神。

    “你问的什么胡话?”

    耿耀轻笑一声,点头道:“嗯,头脑发昏了。”

    他翻身上马,把缰绳缠在掌心,道:“夫君走了。”

    他扬了马鞭,马蹄踏花而去,路边等着的高田勇和冯如松忙上马追去。

    山间绿草还挂着露珠,树上蝉鸣吱吱叫着,晨阳下的人越行越远,直至再也看不到。

    彦遥收回视线,心中似是空了一块。

    秋雨不知何时走了来,正在抬手擦着泪。

    彦遥无奈笑道:“哭什么?”

    秋雨不解:“少爷,你”

    姑爷去边关那等凶险的地方,千里遥远的,要吃多少苦不说,何时回来还不一定。

    她不是咒姑爷,但这万一不小心受了伤,亦或是丢了性命,可怎生是好。

    连厚哥儿知道他二叔要走,都哭闹着不许,今日出门还是蕙娘带着他在屋里躲着,连送都不敢让他送,就怕他撒泼打滚的又惹了一院子眼泪。

    彦遥懂得秋雨意思,却只沉默着未曾辩解。

    凉薄吗?彦遥也不知,耿耀已经走了,他哭给谁看呢?

    又无人温柔的哄着他。

    杀猪郎说了,哭多了伤身,彦遥有许多事要做,自是要爱惜身子。

    只是时间有些难熬了,杀猪郎说让自己等他三年,他那般的人物,说话定是可信的。

    紫气东来的人自是不会有性命之忧,若是受伤的话

    若是受伤的话

    彦遥握着帕子的指尖颤了下,受伤也是他活该,谁让他抛下他去边关。

    彦遥曾说彦老爷薄情,现到如今才恍悟,自己身上流的到底是彦老爷的血,他们父子俩,如出一辙。

    自那日雪地三拜后,父子俩之间如商量好一般,不再多有联系。

    哪怕在外遇到,有外人在,就碍于面子点头之交,若是无外人在,则是目不斜视不相识。

    “阿贵,把车赶到彦家。”

    马车上,彦遥垂着眸不知想什么,半晌,他问秋雨:“你可知,我喜欢夫君还是喜欢耿耀,有何区别?”

    秋雨茫然的啊了声:“可是少爷的夫君,不就是姑爷耿耀吗?”

    彦遥想,是啊!夫君不就是杀猪郎耿耀吗?

    既如此,耿耀为何要那般问,这话他压了许久都没问,想来在他心中是极其重要的。

    他说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何种答案呢?

    当时只顾气恼,此刻回想,耿耀眼中的那抹洒脱让彦遥心慌。

    想了又想,那话似雾里看花,若近若远,彦遥只觉得堪堪触碰到,又一瞬从脑海中溜走。

    马车已入城,彦遥推开车窗往外看,城门口不远处有个面摊,一个哥儿在利索的揉面下面条,在那面摊一侧的树下铺着一块碎布,上面是一件厚实的棉袄,瞧着应当是男子的。

    再上面,是一个小小的婴儿,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正蹲在一旁守着他。

    出城时耿耀望见了这一幕,他沉默了许久,直到出了城才放下木窗。

    彦遥问他为何,耿耀笑着揉了揉他的发,把那三碗面的事讲了。

    耿耀说,那是极其恩爱的一对夫夫。

    “阿贵,停车。”那面的浇头香气扑鼻,彦遥突然就饿了。

    阿贵停住马车,彦遥未带幕篱的下了车。

    这世道,夫君是夫郎的根,夫君是站在夫郎身前的人。

    因耿耀,现在城内百姓对彦遥多有敬重,哪怕不带幕篱,也不会再有那种轻浮目光。

    他坐在一张空的桌子上,对那哥儿温和道:“劳烦上三碗面。”

    那哥儿名换连柔,忙哎哎应了声。

    碗里的面给的多,耿耀能吃三碗,彦遥却是不行的,他让秋雨和阿贵坐下一同吃面。

    见那连柔看着,赞道:“我夫君所说不错,这面当真是好吃。”

    连柔惊诧道:“耿把总吃过我煮的面?”

    彦遥点点头:“吃过,刚马车经过这里,他还和我指了指,说很好吃。”

    连柔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却似菩萨不忍见世间疾苦,问不出口。

    彦遥笑道:“无碍,他已经走了。”

    把面吃的一根不剩,秋雨去付银钱,连柔如何都不肯收,他笑道:“虽说家中少银钱,但三碗面还是担得起的。”

    此刻人少,只有另一桌吃着面,彦遥上前几步让秋雨收了钱,从袖中掏出一个长命锁,弯腰放在那婴儿身旁。

    道:“这孩子未出生就遭了罪,这是我小时候之物,有些旧了还望莫要嫌弃,愿他平安长大,肆意快活。”

    见那个四五岁的孩子蹲在地上瞧着,彦遥笑了笑,道:“不能偏心,等下我让秋雨再送一个来。”

    连柔连连拒绝,被彦遥三言两句间打动,最后道了谢。

    连柔自觉和彦遥天差地别,许是经历过这场战事,许是一个死了夫君,一个夫君去了边关,连柔对彦遥多了几分亲近。

    日头已升高,阳光被树叶割的斑斑。

    躺着的婴儿有些闹了,连柔把他抱起来,早饭时间过了,这会就不忙了。

    见彦遥看着他逗弄孩子,连柔笑道:“这孩子啊!这双眉眼真真是随了我那已故的夫君,我那夫君长的又不好看,每次看了我都能气笑,怎就不能随了我。”

    虽话中还多有思念,但也已经剃着骨肉,尽量让自己往前看。

    他不避讳,彦遥不知怎的,就问道:“你是喜欢你夫君,还是喜欢李大柱?”

    刚才耿耀说过,这家面摊的男主人叫李大柱。

    连柔虽意外他的话,却还是肯定道:“李大柱。”

    彦遥心如重鼓捶,是自己太过蠢笨吗?他还未想明白的话,旁人一听就明了的。

    似夜深走在高山,不知道下一步是平坦还是悬崖。

    彦遥提着心问:“为何?”

    李大柱不就是你夫君吗?

    第60章 生气 容县往南,武平县往北

    连柔温柔笑道:“因为谁都可以是夫君, 李大柱却只有一个啊!”

    话落,一阵旋风卷起地上几片树叶,连柔擦了擦眼泪, 和彦遥道:“这死鬼, 平日怎么说都不来,我一说这话, 就高兴的露头了呢!”

    烈日当头照, 彦遥浑身透心凉, 他褪了嫣红唇色, 勉强和连柔笑着告辞。

    坐在马车上,他手脚冰凉, 指尖微微发着颤。

    谁都可以是夫君, 耿耀却只有一个啊!

    耿耀说他知道了答案, 耿耀最后一句话是:夫君走了。

    分别的泪终于落下, 彦遥想把耿耀抓回来, 问他做的什么妖, 问的是何等问题。

    可世界茫茫,一个人流入其中,就如一滴水融入大海,除非他驾马而回,或是来了消息,若不然彦遥无处寻。

    马车缓缓停下, 阿贵道:“少爷, 已到彦家角门。”

    彦遥浑身无力, 脑中已是一片浆糊,道:“回去吧!明日再来。”

    东南大街又渐渐热闹了起来,只耿耀今日离去, 耿家未曾出摊。

    彦遥心乱如麻,直接让阿贵把车赶到了后院。

    “少爷。”阿贵喊了声。

    秋雨先一步推开车门,彦遥抬眸瞧见院门外背着包袱的女人,正是青龙山上认识的哑婶。

    彦遥下了马车,哑婶上前笑了下,她说话不便,故而彦遥未曾开口问,回笑后带她进了院子。

    让人准备了笔墨,两人坐在院中,哑婶写着她心中的话。

    青龙山事过,因金宝害怕有些粘她,她随着金宝去了王千总家中,照看了金宝一段日子。

    后金宝惧意退去,他身边又另有自小伺候的奶娘丫鬟,哑婶便想着来寻彦遥。

    此事已经和王千总说过,只是不曾想遇到了黑齿攻来之事,她不放心金宝,就又留在了金宝身边直至现在。

    现如今金宝跟了县令夫郎,他身边奶娘丫鬟都是可用之人,哪怕城破那段日子都把他照顾的很好。

    再加上哑婶脸上的伤总归吓人,金宝找她的时候越来越少,奶娘也嘱咐哑婶,夜里莫要进金宝房间,怕她面容惊到了金宝。

    故而今日哑婶辞别了县令夫郎和金宝,背了包袱来找彦遥,看彦遥可曾用得上她。

    彦遥接过纸张一一看过,应了当日承诺,让哑婶留下。

    哑婶想去做粗活,彦遥躺在院中躺椅上,道:“哑婶,歇歇吧!陪我晒晒太阳。”

    柔帕盖面,彦遥的声音似从天际而来,哑婶依言坐下,就那般静静的守着他。

    天黑时,耿母端着蒸的糖包而来,已经染了一身月光的彦遥从躺椅上起身。

    他笑道:“娘。”

    传耿耀身死的那段时日,耿母见过哑婶一面,此次再见,心中虽惊了下,却也未露出来。

    她坐下后,笑着道:“娘今日包了糖包,拿来几个看看你可喜欢吃。”

    又解释道:“我中午来了一趟,站在门口问了句,秋雨说你睡了,我想着就未叫醒你让你过去吃饭。”

    彦遥用帕子擦了手,从瓷碗里那了一个糖包,道:“谢谢娘。”

    他迟疑道:“娘,我想跟我爹学做生意,不知,不知你和爹可会同意。”

    做生意,自然少不了抛头露面。

    彦遥原想着耿母就算同意,怕也会心生不快,耿父那边更是不好说。

    不曾想耿母慈爱而笑,满目疼惜:“可,怎不可,阿遥想做什么都可以。”

    彦遥诧异看去,耿母解释道:“老二啊,他走之前找我和你爹说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是他对不起你。”

    “夫君如何说的?”

    “他说是他混账,还是喜欢姑娘家,故而到现在都未碰你,让日后若是你想做什么,我们都莫要阻拦,他说他给你留了一纸和离书,你到时候要是想改嫁,让我们不要多说,当娘家一般送你出门,给你依靠。”

    彦遥怒道:“娘,我想打他。”

    有了几分真实。

    耿母噗嗤一笑:“打打,娘和你一起打,要不是他定了离期,又跑的快,你爹早已把他的腿打断。”

    半晌,她帮彦遥理了理身前发,爱怜道:“孩子,老二对不起你,耿家对不起你,娘悔之又悔,当时不应该”

    “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顾忌爹娘这边,若是遇到喜欢的,爹娘像嫁自家儿子一般送你出嫁,无论你和老二以后如何,你是娘儿子的事永远都不会变。”

    耿母来了又去,彦遥气的连晚饭都吃不下,回房找了件耿耀的衣服,拿着洗衣的木棒砸了一下又一下,只砸的自己双手发疼。

    他一边砸着一边骂。

    彦遥能想明白耿耀所言都是为他,是替他解决后顾之忧。

    可是,可是,当听到耿母说耿耀还是喜欢姑娘时,他依旧怒从心底起。

    连两人未同房的事都主动和爹娘说,彦遥:生气,丢人。

    院子里的木棒砸到月亮高悬,一件棉衣都快砸烂,秋雨+哑婶:沉默,装死,不敢露头。

    翌日一早,彦遥的马车停在彦宅外。

    小厮说彦老爷要出门,无空见他,彦遥道无碍,他在马车内等着就好。

    彦老爷照例出了门,直至夕阳落下才回,随后派人引了彦遥进去。

    一花一草,熟悉又陌生,彦遥心底的奢望彻底散去,到此时,他爹还是未原谅他。

    他骗他爹有孕,利用有孕哄的他爹把所有嫁妆铺子放手给了他,哪怕经过洛封城外命悬一线,他爹还是未曾原谅他。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哪怕对亲生儿子也是如此。

    走在去彦老爷书房的路上,彦遥眼眶发酸,又有些想他的杀猪郎了。

    在这世上,他彦遥已无亲人,只有一个疼他宠他的夫君了。

    小厮推开书房门,彦遥走入,那小厮又把门关上。

    彦老爷正在拆一纸信,听到动静也未抬头,等到把信看完装回信封,才冷淡道:“何事?”

    彦遥垂首而立,虽依旧清瘦,但如风中青竹自带傲骨,和以往那个会撒娇爱哭的儿子判若两人。

    彦老爷瞧了他两眼端起茶,等着他回话。

    彦遥直接道:“爹,我想和你学做生意。”

    他有几分聪明,铺子也能做的起来,可和彦老爷走南闯北的还是不同的。

    犹如蚂蚱和雄鹰,不可同日而语。

    再加上彦遥以往长拘后院,眼界自然有些短视。

    彦老爷茶蹲在唇边,不由的笑了,那笑中有许多含义。

    笑他痴心妄想,笑他不自量力,笑他不懂自己现在对他再无父亲疼爱之心。

    这是彦遥的父,是彦遥前半生的天,怨过恼过,更多的则是期待和孺慕。

    此刻彦遥稳住心神,直视彦老爷的双眸,缓缓一笑道:“我知爹现如今对我不喜,我今日并非用彦遥身份而来。”

    “我是耿耀的夫郎,我那紫气东来之人的夫郎。”

    他走上前,用帕子擦掉案桌上的几滴茶水,双手奉上刚被搁下的茶水,不卑不亢道:“不知爹还信不信那道亲眼所见的紫气东来。”

    “我夫君已经巨龙入海,雄鹰展翅,不知爹可愿送一缕风,得个从龙之功,从商贾换权贵。”

    彦老爷:

    自古以来这话都会说的委婉含蓄,如我若得势,日后如何如何之类的。

    偏他这儿子大大咧咧的,说的直白又肯定,似耿耀取那位置是手到擒来。

    但不得不说,他这儿子再一次让他刮目相看,把他的七寸拿捏的很准。

    “耿耀是如何说的?”彦老爷问:“他已经有此心思?”

    彦遥:“并无,我夫君一心为民,暂无功名利禄之心。”

    “只是阿遥观夫君这一路走来,颇有些天意难违的意思,既然这是一条通天的路,我们何不早做准备,以防到时手忙脚乱。”

    “爹爹放心,阿遥是哥儿,又是一个外嫁郎,并无身份和弟弟争家产,只是想在爹身边学个几分,到时候可帮助夫君一二,到时候让夫君无后顾之忧。”

    历朝历代皆看不起商贾,可商贾能带钱财,能带军粮,耿耀往上走去,会经过许多难关,银钱军粮乃是重中之重。

    既如此,为何不提前谋划一番,到时候助他一把。

    彦老爷好半晌都无话,此刻心中的惊叹一如那日清亭院中彦遥的惊叹。

    那时彦遥初听彦老爷说紫气东来,初知彦老爷有那从龙心思。

    当时彦遥只觉得他爹是疯了不成,一介商贾居然敢动那个心思。

    现在的彦老爷也是如此,他这儿子是疯了不成,一介哥儿居然动这个心思。

    是何等天真,耿耀若真走这条通天路,所需钱财军粮是何等数目,非一家所能成,他生意场上过了半辈子,都不敢吹牛说让耿耀无后顾之忧

    彦遥在彦家待到掌灯,秋雨嘀咕着老爷过分,连顿饭都不留。

    彦遥笑了笑未曾多说,心头轻松了不少,他爹暂未给答复,彦遥估摸着应当会同意。

    不出他所料,三日后,彦老爷身边跟着的小厮来通传,两日后会跟船押送货物到江东,让他收拾准备一番,到时会带他见外家。

    彦遥亲娘是江东王家,彦遥自出生至今,还未见过。

    小厮走后,彦遥在院中坐了片刻,揉了揉双颊。

    起身想去前院,和耿家人说一声两日后去江东的消息。

    只是他刚起身,就见耿文站在院门外,笑着叫了声二嫂。

    彦遥让他进来,又让秋雨搬了凳子出来。

    笑问道:“可是有事?”

    耿文道:“朝廷有意开恩科,虽时间还未定,但岳父说应当就这几月,他有意让我先去国都,纪家有私塾,授课者都是有才之士,族中也有在国子监之人,说有助于我。”

    “我与绍年这两日就要去国都,今日来与二嫂辞别。”

    彦遥点头道:“此乃好事。”他问:“绍年可还好?”

    耿文道:“被那些日子吓到了,日日睡不安稳,夜里哭了又哭,后来小爹过来才好上两分,但依旧担心岳父,现如今大家都安好,他紧绷的心松了些,养着倒也还好。”

    “岳父请了个大夫跟着,几天的路程,说是无碍,绍年在纪家和外家都受长辈疼爱,说是院子都已准备好,怕他这胎到时候不好生,还请了御医,就等他回去。”

    “我岳父手上公务还未处理完,小爹也放心绍年回国都,说等绍年快生产时他再回去,现在在宁安县先陪着岳父。”

    彦遥笑着道:“那就好,绍年是个有福的,这一胎定是平安康健。”

    两人又说了些话,耿文最后道:“二嫂,绍年性子不好,那日之事他心中其实多有后悔,就是拉不面子来认错,耿文替他给二嫂赔罪。”

    随后他拱手郑重的行了一礼。

    彦遥忙起身,道:“那件事已过,三弟无需再放在心里。”

    明明过了不久,那些事却好似恍如隔世。

    两日后,耿文上了南去的马车,彦遥登了东去的船只。

    院中杏子已熟,耿母和耿父天未明就起了,把树上的杏子摘了大半,分了两份,一份跟马车往南走,一份跟船只往东走。

    炊烟袅袅中,耿母瞧着院中杏树,捞起衣角擦了擦泪。

    三子走其二,只有耿武留身旁,原耿武此次守城立功,给了他别处官职,耿武不放心父母妻儿,拒了官职留在宁安县,从捕快升为了捕头。

    同年

    蕙娘生下第二子,取名耿安,意欲大家都平安。

    纪绍年生下一子,取名耿志才,耿文来信说是纪绍年取的,纪绍年说要让儿子有志又有才,很是简单直白。

    初冬落雪时,耿文殿试,因容貌好,被病着的延平帝钦点为探花,他打马在长街,纪绍年抱着孩子在楼上,如孩童一般挥着帕子喊夫君。

    耿文抬头笑着望去,纪绍年下巴微抬,冲身侧的几人得意道:“我夫君。”

    彦遥不常回宁安县,书信等物却并不少,给家中的东西每次都塞满箱子,有给耿母的布匹,给蕙娘的首饰,给厚哥儿的精巧玩意,耿父耿武,连同刚出生的耿安都有。

    送耿安的东西,都会另送一份到国都纪绍年那处,纪绍年每次收到都是恼的说几句,但转头又去哭。

    耿文知道他因说彦遥没娘的事心中难受,心中有愧,彦遥又这般正常待他,他这性子受不住。

    至于耿耀,两年无消息,直到第三年才隐隐有消息传到宁安县。

    说武平县有百人如天神下凡,遇到黑齿就打,偶遇下雨抢收庄稼还会下马帮之,抢孩子的拍花子更是追了上百里,抱回孩子,拍花子的人直接绑了扔县衙门口。

    去年干旱蝗灾,更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粮食,开粥棚救人无数。

    彦遥站在南去的船板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风儿卷起他白色衣角,又被黑色披风压了下去。

    哑婶给他把披风系好,就站在他身后陪着。

    现如今的彦遥有些安静,在外话少,私下里话也不多了。

    远处双鸟低空而飞,时不时发出鸣叫,脚下船头如刀,破开无边水面。

    和宁安县的耿武不同,彦遥是在第二年得到的耿耀消息,无人说那是耿耀,但彦遥就是知,那是他的杀猪郎。

    耿耀居无定所,带着人如野猴子一般乱窜,彦遥找不到他,也没想去找他。

    只是确定他多在武平县活动时,连夜拿了大景堪舆图,最后手指落在霍沧府。

    大景开国前期,封四藩王,从西到东,分别是:忠勇王,镇北王,中山王,安王

    后四藩王坐大,齐王收了忠勇王和中山王的兵权,原镇北王和安王中间是中山王,中山王之封地归了朝廷之手,那就如扼住了镇北王和安王的喉咙,再夺这两王兵权是早晚的事。

    只是无奈,还不等齐王收回这两藩王兵权,就突发急症而去。

    武平县则是在中山王之地,也就是在镇北王和安王中间。

    之前是归朝廷之手,几年前武平县被屠,朝廷反应如迟暮老人,镇北王和安王趁机蚀之,已经私下瓜分了大半。

    武平县与周边几县,因黑齿时不时游荡骚扰,再加上民少地荒,倒没落到那二王手中。

    毕竟拿了这几县,实在是亏本买卖,要派重兵把手不说,百姓饿死都不在少数,收不上来税银,反而要贴钱上去。

    对于这些,朝廷一时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每到那几县索要军粮饷银灾粮,又奏死伤多少时,兵部户部都恨不得这几县白送给镇北王和安王。

    彦遥手指落下之地—霍沧府

    霍沧府,离武平县三城之隔,是宣武(三城三重镇)南下必经之地,同理,也是外人入宣武的必经之地。

    彦遥思索整夜,说服彦老爷走动门路,四处送了银钱,只为买官职。

    只他无多少可用之人,彦老爷的人他信不过,咬死了用阿贵。

    原父子稍缓的关系经此一事如坠寒潭,眼看这一世再无父子相合的转机。

    阿贵乃是彦家家生子,随彦家姓,名彦贵。

    花钱如流水,去奴籍,改于贵,稳妥起见,谋得容县一县令,此县民风温和,风调雨顺,只要待上两年,哪怕无甚功绩,也可以换一个霍沧府知府的位置。

    只是

    容县往南,武平县往北

    彦遥望向渐行渐远的方向失神,不知耿耀如何了,快两年未见,也不知他可想他

    阿遥想杀猪郎了,很想很想。

    茫茫天地,他只有他了。

    无法去寻,寻了也是添乱,阿贵只会写自己名字,还无法独当一面,彦遥不得不跟着,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午夜梦回,是杀猪郎温柔或凶残炙热的吻。

    那个问题彦遥在他走后就有了答案。

    是喜欢夫君,还是喜欢耿耀。

    阿遥是喜欢耿耀的,若夫君不是耿耀,他怎会心动如此,只梦中一吻,就能让他身体发软,颤了又颤,最后脏了衣物。

    他无人教,对情爱之事后知后觉,有些情景,现如今想来甚是可笑。

    耿耀床榻间吻他,彦遥迷迷糊糊的推开他,说想去小解,回来后耿耀又吻他,他又推开,说还想去小解。

    来往几次,他回来时眉眼耷拉着,耿耀问他怎了,他说明日要看大夫,小解不出,又硬的浑身如蚂蚁爬。

    当时耿耀怔愣了许久,最后抱着他的肩头笑出了眼泪。

    彦遥,你可真傻啊!

    甲板上的人露出笑意,秋雨和哑婶互看了眼,也不由的跟着笑了,只是笑中是如出一辙的心疼。

    风儿掠过水面,留下波光粼粼,候鸟来了又去,树儿又多了两圈年轮。

    霍沧府原知府因贪污被抄家下狱,容县知县多有功绩,现连升三级,调任霍沧府,任知府一职。

    同年,耿耀坑了无数钱粮的朝廷/镇北王/安王三方,再次派人威逼利诱的招揽。

    如此局面是耿耀意料之中,知道此时是最好时机,与朝廷之臣几番往来,后领兵三千剿灭江东五万流寇,震惊朝野中,用刘胜头颅换来:太子少保之虚衔,武平县总兵之实权

    得令:国都面圣。

    当年吴思鲁得皇令从西北调兵灭江东刘胜,他打到一半就得知黑齿已经攻到宁安县,当下就领兵回去救驾。

    剩侥幸逃脱的刘胜在江东四窜之,虽不如外敌是心腹大患,却也扰的人睡不安生,直到现在被耿耀追之灭之。

    耿耀出来已快四年,四年前黑齿攻到宁安县,吴思鲁赶来解了宁安县之困,那之后便是艰难的夺城中。

    吴思鲁打了四年,勉强稳住局势,但西北丢二十城,现在难以拿回,朝廷言无钱支撑。

    但可笑之处在于,去年后宫皇太后过寿诞,大兴土木建赏雪寿院。

    镇北王和安王当日领兵救援国都,未到就得到自家后院不稳的消息,当下就领兵拐了回去。

    这几年也是打打停停未曾停歇。

    人之百性,有贪生怕死之人,有安于平稳之人,有忍辱偷生之人,也有一腔奋勇之人。

    耿耀带高田勇,冯如松出宁安县,因所做随心倒也有不少人愿意追随于他。

    这几年耿耀一直把人数控制在百人,这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也凑合,倒也来去如风。

    一则是:耿耀安稳不闹事,朝廷无闲暇管他。

    二则是:耿耀不要军粮,不要军饷,黑齿来犯还会顺手帮个忙,这真是白捡的劳力。

    朝廷高兴,边军将领高兴。

    只是耿耀与他手下一百多人毕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又都是二八汉子,要么操练要么上战场,再不济帮百姓收庄稼,那消耗量实在大,总要弄吃的。

    故而耿耀四处拉业务,安王,镇北王,边军,三处到处跑。

    我领一百人帮你战,你与我粮银,如何也?

    先锋,押运军粮,盯梢,入敌营放火不挑,什么都干。

    开头业务不顺,但架不住耿耀前面几单半买半送,等名声显盛,水涨船高的收了利息。

    百军抵千军,三方舍不得放手,皆想纳之,多次拉拢和胁迫,只耿耀滑手似泥鳅,用三军之势互相压制,倒也混过了这几年。

    镇北王和安王还好些,卖命钱多少能收的回来,耿耀手下人最不爱干的就是朝廷的活,那欠银的纸都快一箩筐了,有时还要自己带干粮,连饭钱都拿不到。

    只不过耿耀顾忌百姓,让他们安稳度日是正事,赚钱是副业。

    一开始主打饿不死就行,后来发现这活比当兵赚钱多了。

    那俩王是真有钱,特别是安王

    不过都不是傻的,自是会算合不合算,此事多有幸苦,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度日,几方算过之后找耿耀划算,自然舍得粮食银钱。

    现如今除去西北所丢二十城,其他外敌大约半年可解,此时三方同揽之,已是可择一方而待之的时机。

    自古世俗里朝廷是正理,镇北王和安王若是不造反,耿耀得罪了朝廷无好下场。

    若是两人造反,耿耀无论选谁都是一同造反的乱臣贼子。

    不过这二王皆有野心,竖旗反之不过早晚的事。

    但就如开张做买卖,有人热闹哄抢才好抬价,毕竟镇北王和安王的反意天下皆知,若再添一员猛将,日后朝廷真的是哭都哭不出。

    耿耀原是未想拿权势,可当他在三者间游走时,已是没了回头路,无法抽身回宁安县当杀猪郎。

    再加上朝廷现无可用之人,耿耀这几年战绩确实不菲,又以雷霆手段用刘胜立威。

    招揽耿耀的官员已经明说了,现如今的总兵就是过渡,面圣后自然会另有前途。

    毕竟,兵权这东西,皇上不见见人也不敢放太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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