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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父与子

    程嘉束又去梳妆台取了个盒子,里面是一团棉线。她把自己的长发也堆在薰笼上烘着,一边叫彦哥儿张嘴龇开一口白牙,便拿了牙线给彦哥儿清牙缝。

    祈瑱默不作声看着母子二人的互动,只觉得自己在这房间里似乎颇为多余。

    最要命的是,见他二人在炉子上烘头发,闻着一阵阵飘过来的水气与沐浴过后洁净的香气,他这会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痒,身上全是污垢。

    而他也确实是好久没有洗澡了。便是衣服,也是好几日不曾换洗。之前受了重伤,想不起来便罢,如今一旦意识到了,祈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不是吃不得苦的人,自小被祖父送进军营,跟着一群糙汉子摸爬举滚打,早已习惯。后来在北疆打仗,去各处征战,路上风餐露宿是常事,亦不觉得多苦。

    但他同样也是在锦绣乡里长大的侯府公子。情非得已的时候可以吃苦,但在有条件的时候他也不愿意苛待自己。

    对比刚沐浴过的浑身上下洁净喷香,水气淋淋的母子二人,祈瑱只觉得自己脏得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他看着程嘉束,决定还是要她给自己洗个头发。他现在身上伤口还没有愈合,洗澡是万万不能,明日可以叫常顺给自己擦擦身子。但头发今晚必须得洗,否则他觉都只怕睡不成。

    他又看向程嘉束,从他这角度,只能看她扯着一根线在彦哥头上比划,却看不到是在做什么。

    程嘉束清理完毕,拍拍彦哥儿:“去,漱个口再来。”自己则拿过剪刀把用过的牙线剪掉。

    祈瑱见她动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线,是做什么用的?”

    程嘉束一怔,答道:“这是牙线。清洁牙缝用的。”

    随即解释道:“只用牙刷,齿缝里刷不干净,难免有残渣遗留。再用牙线刮一遍,能清理得干净些。彦哥儿如今正在换牙,对牙齿要格外小心些。所以我要他每天晚上刷了牙之后,再用牙线清洁一遍。”

    祈瑱若有所思:“这个牙线,是何处买的?”

    程嘉束笑了,道:“不过是普通粗些的棉线。我特意寻了用来剔牙,习惯叫做牙线罢了。”

    祈瑱点点头,又道:“我奔波数日,身上多日不曾沐浴。劳烦夫人等下帮我洗下头发可好?”

    程嘉束一怔,随即爽快应道:“没有问题,侯爷客气了。”

    便是再没有夫妻情份,祈瑱名义上也是她夫君,如今又受了重伤。她自是不好拒绝他的合理要求。

    与祈瑱相处友好些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坏处。总归也就麻烦这几天罢了。

    祈瑱却又道:“只是我这次没有带换洗衣服来,里衣昨日也被剪烂了。还要麻烦夫人辛苦帮我缝制两套里衣。”

    程嘉束嘴角抽抽,这人得寸进尺了是吧?

    但还是只有答应下来:“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我手艺粗陋,只盼侯爷莫要嫌弃。”

    祈瑱道:“无妨。”

    他只当程嘉束谦虚,毕竟大家闺秀,针黹女红乃是从小便小教导的基本技能,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当然,后面直到他真拿到衣服,看那针脚,才意识到所谓“手艺粗陋”,还真不是自谦之词。

    程嘉束起身,把架子推到炕前,贴着炕沿摆好,道:“侯爷,且起身挪个位置,头放在炕沿外面。”

    这里彦哥儿也漱了口出来,见母亲把架子换了位置,好奇扭头看着母亲。

    程嘉束拍拍大炕:“去躺炕上,跟你父亲并排躺着,我给你父亲洗头发。”

    祈彦听话地把自己摆好,头依旧枕在薰笼上烘头发。程嘉束则扶着祈瑱换位置躺好。

    她把放铜盆的架子也挪了个位置,将铜盆外侧那个颈枕正对着炕沿。程嘉束帮祈瑱把头枕在支架上。祈瑱初见那个颈枕还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待自己把头枕了上去,才知道这个小枕的妙用。

    程嘉束把祈瑱安置好,轻轻摘下祈瑱的发簪,替他慢慢将头发解开。抬眼见炕上并排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不由有些好笑。

    只是转念想到,眼前二人虽是父子,实则几乎不曾见过几次。便是当年在祈家,祈瑱也不曾对这个儿子上过一点心。昨天,几乎可算是这对父子真正第一次见面。一念及此,那点子温情也立时烟消云散。

    她起身去茶水间提了壶水,倒进铜盆里,又去净房取了一个竹筒,这才将他的发头泡进水里。

    头皮浸入热水中,祈瑱只觉得浑身酥麻,舒坦至极,不禁赞道:“你这个洗头的架子着实是方便。”

    虽然程氏自己服侍人不行,粗手笨脚。可她屋里这些器件实在是方便至极。

    程嘉束淡淡一笑:“嗯,本来做的时候就是给彦哥儿洗头用的。他现在大了,能自己洗头了,本以为再用不上了呢。”

    边说边在水里揉搓着头发。直到头发湿透了,这才又取出一边的竹筒,从里面倒出来液体在头发上。

    祈瑱只觉得头皮一凉,然后就觉得一双手在自己头上轻轻揉搓,不禁又问:“这又倒的是什么?”

    “自己煮的皂角水,洗头发挺好用的。”

    祈瑱“唔”了一声。他在祈家自然不用皂角水这等粗物,用的是丫头们精心特制的澡豆,里面加了不知道多少的药材香料,洗完后头发香气馥郁。只对比之下,他倒觉得这味道不显、只有淡淡草木之气的皂角水也别有新意。

    祈彦听他们两个聊天,干脆翻身趴在炕上,双手托腮,睁大眼睛看着母亲给父亲洗头发。

    程嘉束把头发揉了一遍,放水里冲过,端起铜盆,把污水倒进架子一侧的空桶里,又拎水壶重新倒一盆水。

    如此反复洗了两三遍,才把头发洗干净。又拿起布巾给祈瑱擦头发,再转头看彦哥儿,这孩子,竟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程嘉束停下动作,轻声对祈瑱道:“彦哥儿睡着了,你稍等下,先烘着头发。我把彦哥儿抱他屋里去。”

    祈瑱扭头,便看到已是闭眼睡着的彦哥儿。长长的睫毛又浓又密;圆鼓鼓的脸颊被薰笼烘得红扑扑的。

    他平躺在炕上,小胸脯随着吐息,有规律地一起一伏,显然是睡得正香。

    祈瑱心中不由一软,道:“外头天冷,抱过去怕要着凉,不如叫他就在这里睡一晚罢?”

    程嘉束想想还是拒绝:“你身上有伤呢,怕他睡觉不老实,碰到你就不好了。”

    祈瑱遂不再言语。

    程嘉束摸摸彦哥儿的头发,见已经干透了,这才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薄被子,把彦哥儿连头一起裹起来,微微有些吃力地把他从炕上抱起来。

    孩子睡得沉,又是在自己母亲怀里,程嘉束将他抱过自己房间,又放在炕上,竟是毫无察觉。程嘉束轻轻把彦哥儿浴袍脱了,给他盖上被子,彦哥儿依旧睡得沉沉。

    程嘉束看着儿子香甜酣睡的

    小脸,心中叹气。

    虽然是父子,可是对于不长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祈瑱能有多少感情。程嘉束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祈瑱以为是彦哥儿将痘症传给晖哥时,气势汹汹、恨不得将她母子除之而后快的样子。

    如今流露出那点点关怀,不过是因为住在这里,面子上的几分客气罢了。

    可孩子亲近父亲是天性,彦哥儿如今这个年纪,哪里分得出什么真情,什么是客套。程嘉束不能明知祈瑱这个父亲对彦哥儿没有多少感情,还任由彦哥儿跟他亲近。然后长大发现事实后再受打击伤心。

    祈瑱不过住几日就走,怕是以后也不会再来。若是放任祈彦与他亲近,待祈瑱走了之后再不回来,孩子又该是何等伤心失望?与其让孩子后来难过伤心,还不如让彦哥儿一开始就远离这个所谓的父亲。

    在程嘉束自己选择离开侯府的时候,她就知道彦哥儿注定不能像旁的孩子那样,父母双全,父慈子孝。可本就是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又谈何失去,更不必因此可惜。

    再回到卧室,程嘉束已经调整好心情,一脸平和,看不出半点波澜。

    她帮祈瑱擦干头发,依旧放在薰笼上烘着。自己又把桶里的污水提到净房倒掉。

    祈瑱头枕在薰笼上,看着程嘉束忙碌却沉默的身形,忽然隐隐觉得,自己之前对程氏的看法,或许,可能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对。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几十个亲卫们便穿了便装,悄悄分批骑马离开了别院。而待到晚上,别院又新来了一位客人。

    “夫人,这是廖先生。”常顺介绍,“廖先生懂医术,我特意请他来别院小住,照看下侯爷。”

    廖先生仔细替祈瑱把了脉,看过伤口,又细细看过药方,方道:“侯爷伤势虽重,不过都是皮肉外伤,如今已性命之忧,只需徐徐静养即可。之前的大夫开的药方也算对症,侯爷且再喝上两天,两天之后我再依照侯爷恢复的情况酌情添减。侯爷无需担心,只安心养伤便是。”

    廖先生是自己人,深得祈瑱信重。见他如此说,常顺等人终于放下心来。

    祈瑱躺在床上不好动,只虚虚抬手:“辛苦廖先生一路奔波。接下来还要劳烦廖先生照看。”

    廖先生拈须颔首:“份内之事,侯爷无需客气。”

    人走了一大半,别院终于不复前两日那兵荒马乱的一派乱象,渐渐地有条不紊起来。护卫们该养伤的养伤,该当值的当值,该操练的操练。程嘉束几个人也渐渐恢复了之前的生活节奏。

    此前祈瑱便只信任常顺,贴身照料煎药的事全由常顺一力承担,程嘉束乐得清闲。后面又来了个廖先生,看样子祈瑱对他也是十分信任,便是常顺见到他来,都仿佛舒了一口气的样子,可见也是个心腹,由此程嘉束白日里便更加不必理会祈瑱了。

    第52章 第52章现成的教书先生

    程嘉束依旧是上午带彦哥儿读书上课,下午看他练一会字,背背书,完成当天的任务便由他去玩。自己再同石婶处理些琐事。只到晚上回内室时,才能与祈瑱见上面说说话。

    便是照料祈瑱的事情,她也是能不掺合便尽量不掺合。

    也就祈瑱初来那两天,程嘉束给祈瑱洗过一次头发。后面祈瑱的沐浴之事,都是由常顺将祈瑱扶到祈彦的浴室,由他给祈瑱清洗。

    她与祈瑱两个人的相处,不似夫妻,倒更像是不那么熟的室友。

    程嘉束此番行为倒是合了祈瑱的心意。他原本就是担心程嘉束借照料他的机会刻意亲近他,然后挟恩图报,死缠烂打要回侯府。

    虽然他必不会叫她如愿,但应付起来总归是麻烦。如今程嘉束知情识趣,并不贴着他不放,倒叫他放下心来。

    但不知为何,尽管是放心了,但心里却总有那么几分隐隐的不得劲儿。

    廖先生倒又是一番情景了。他在这里过的颇为逍遥自在。每天早晚替祈瑱诊脉,然后祈瑱在内室休养,他与常顺便在堂屋守着。两人在茶水间自已烧水烹茶,对坐或品茗聊天或看书消遣。冬日天寒,别院这里炭火充足,倒比在军营里惬意多了。

    常顺扶祈瑱去过祈彦的净房,自己也顺便更了衣,回来便跟廖先生赞道:“别院这里虽然偏僻简陋,但是这个净房却实在是方便好用。”

    “是”,廖先生也蹭过彦哥儿的净房,亦是用过外院的淋浴,此时也称赞:“尤其是那个淋浴房,只需养头驴子拉水,到了夏天,便是日日洗浴都方便得很。这么精妙的机关,我却不曾在别处见过。难道是夫人自己想出来的?”

    “那倒不是”,常顺自然早就好奇打听过了,“我问过石栓,道是少爷有阵子喜欢捏泥巴烧陶器,夫人便带他去附近的烧陶场逛逛,那坊主这是家传的手艺,自己又能干,改进了下,琢磨出这水塔还有洗浴的东西,不知道好不好用,也正想找人试用。夫人便买了一套,装在自家用了。没想到果然好用的很。

    那坊主知道好用,已经往外头卖了许多,想来是用的人家不多,咱们还不曾听说罢了。不过估计以后京里也就慢慢时兴起来了。”

    常顺却是不知道,程嘉束早就拿了一套说辞,说给别院众人。杏姑来得晚,有些事情不清楚,程嘉束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而石栓石婶二人自然知道她的话颇有不实之处,但他们两个如今最信服程嘉束,程嘉束叫他们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做。故而便是常顺问起来,也就得了这么个说法。

    廖先生听了这番解释,方才点头:“唔,难怪以前未曾见过,原来是新出的法子。”

    又若有所思道:“这么一套物件装下来,只怕是造价不菲,夫人倒是大方,自己装了一套使用也就罢了。此间下人不过两三个,竟然也给装了一套。”

    他还没有说的是,单是水塔,便要建两个,可想而知所耗不菲。只他这两日也见过夫人与少爷,衣着极是寻常,发饰简单,钱财上并不像是多么宽裕的模样。没想到出手这般阔绰。

    常顺之前并未往这方面细想,但廖先生这么一说,他又想到侯府这几年都没有给过别院一文月钱,不觉有些尴尬。他是侯府自己人,不像廖先生只是幕僚,此时便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便是内室里的祈瑱,听到他们谈话,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在廖先生毕竟是个聪明人,见常顺脸上不自在,想到这位夫人在祈家地位尴尬,也暗悔失言,忙转移了话题,笑道:“我这次带了空山闲人的几本佳作,不知常统领可曾看过?”

    常顺也笑道:“空山闲人的话本我也读过一回,确实有些意思,不落俗套。不想先生也喜欢……”

    当晚程嘉束回到卧室时,便见祈瑱身边放着一本《青云志》。

    《青云志》是程嘉束写的一部常规修仙小说,是系列文中的第二部。

    第一部叫《紫影传》,讲的是男主身负天灵根之资,又得机缘获得宝剑紫影剑,闯秘境得奇珍,一步步走上修仙飞升大道的故事。

    第二部便是《青云志》,讲的是第一部男主之后万年的故事,这次的男主资质寻常,却靠着自己的坚忍不拔,创立青云宗,引领正道修士先后挫败妖族与魔族阴谋,为人族修士争取修仙资源,终成大道的故事。

    第三部叫《红尘诀》,较之前两部,是一部相对轻松搞笑的群像小说,也是三部曲的最后一部。讲的是第二部主角之后又数万年,此时人族,妖族,魔族,灵族数族共存,天下太平,局面一派和谐,几个不同种族的学生在青云修仙学院读书修仙,结成好友,又顺便挫败几个反派意图破坏三界和平的阴谋的故事。

    写这三部书的时候,空山闲人的名头已经打响,每本书皆卖到了二百两的高价。程嘉束可以骄傲地说,在大魏话本界,没有人能比她的稿酬更高!

    但骄傲归骄傲,看到认识的人读自己写的书,还是有那么几分羞耻感的。程嘉束只能装作看不到,洗漱安歇不提。

    次日清早,廖先生便又要替祈瑱诊脉并调整药方。作为名义上的妻子,程嘉束也不好完全无动于衷,抽身走开,只得陪在一旁,礼貌性地表示一下关切。

    廖先生把

    过脉,不住点头,道:“脉向稳健,气息平和,侯爷伤势恢复得不错。”

    又验看了伤口,见伤口已经愈合结痂,颔首道:“嗯,今日便可以换个方子了。侯爷伤口已经愈合,平日里天气若好,不妨也出来晒晒太阳,也可以稍微走动一下,对伤口也有好处。”

    祈瑱听了也是面有霁色,他在内室躺了五六天,早就不耐烦了,能出来走动自然是好。

    廖先生又去了堂屋,片刻之后便拿了写好的药方进来,将药方交给祈瑱,祈瑱只扫了一眼便交给了程嘉束,道:“就按先生开的方子,使人抓药吧。”

    程嘉束接过药方,随即瞪大眼睛。

    药方上的字体遒劲有力骨架俊秀,又带着几分飘逸之气,谁见了都得赞是一笔好字。

    程嘉束自己虽不会写字,可是也是识货的。加上这些年在书局没有少买一些书生自己抄的书,却没有几本书上的字体能跟这个药方上的字体比的。

    她端详着药方不禁又问:“这是廖先生刚写的方子?”

    廖先生拈须颔首道:“正是。”

    程嘉束看了眼手中的药方,又看了眼廖先生,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彦哥儿正缺一个教他写字的先生。眼前这位,不正正好是合适的人选吗?

    虽然这位先生在别院住不了几天,可趁着这几日的功夫,也能学下起笔运笔的基础功夫,再叫彦哥儿多写几张字,叫他指点下,便是他走了,彦哥儿也能自己练习。待到以后寻到先生了,便可以继续学。

    所以,要怎么样才能让廖先生答应给彦哥儿当几天老师,指导一下彦哥儿的字呢?

    程嘉束心不在焉地给彦哥儿上了课,脑中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束脩定是要给的。虽然自己的全部身家未必能有廖先生多,但是礼不可废。只也不可过份,送礼便讲究个适度。让收的人既不觉得简薄,却又不会因过份厚重而觉心存疑虑。

    只是自己身边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便是偶而买些精致可爱的小玩意儿,也都不贵,自己把玩可以,送礼是拿不出手的。

    至于投读书人所好的文玩古董,字画墨宝什么的,更是没有。别说她的嫁妆里没有这类东西,便是有,程嘉束又怎么会留这些不好变卖又不好携带的物件?

    想来想去,也只有之前祈瑱给的几匹料子中一匹青灰色的缎面料子不错,能拿得出手,也适合廖先生的年龄。

    自己嫁妆里还有一匹蓝色的绸子布料,本来是打算彦哥儿大点给他用的,如今送人倒也合适。此外,还有自己囤的几壶好酒可以拿出来两壶。

    至于珠宝钱财,抱歉,她只有银锭子金叶子,却是不好拿出来送礼的。其余的,怕也只有用诚意弥补了。

    因程嘉束心中有事掂记着,中午便提前给彦哥儿下了课。随即她就去了灶房,这时石婶已宰好鸡鸭准备做饭。

    见程嘉束过来,还颇为稀奇:“这离吃饭的时辰还早着哪,夫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程嘉束眨眨眼睛:“有点儿事想请廖先生帮忙,我今儿个做两道菜。”

    石婶笑道:“那廖先生有口福了。”

    程嘉束在别院,偶尔兴致上来了,也会下厨做一两道菜,石婶知道程嘉束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至于是什么事,夫人既然不说,她也不会去问。

    程嘉束看了看食材。别院里材料并不多。腊肉早就吃完了,肉食也不过就是鸡肉和鸭肉,还是石婶自己养的。至于猪肉羊肉是没有的。

    别院这里离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多里远,想吃羊肉得买活羊,让村里人现杀。至于猪肉,也是得到冬天,集上有人杀猪了,天冷不易坏,才能买上些。不然就只能买村人们自己做的腊肉。

    要不石婶石叔要养鸡鸭呢,不养一些备用的话,遇上不方便出去采买的天气,便就见不着荤腥了。

    自打祈瑱一行人过来,程嘉束见伤员众多,便叫石婶每日不能断了肉,因着人多,每日里都得杀上两只鸡两只鸭,可把石婶心疼坏了。

    自家人吃也就罢了,自己养的鸡鸭,让这些个吃起饭来肚子跟无底洞似的大肚汉们吃了,石婶实在是舍不得。再说平时他们别院吃鸡,也多是向附近的庄户人家买,自家养的这些,就是应个急罢了。

    石婶昨天还在抱怨,公鸡都快杀完了,眼看就要杀母鸡了。如果是杀下蛋的母鸡,那简直是要石婶的命。

    石婶一边咚咚响地剁鸭子一边絮叨抱怨道:“平日里那些个货郎打鱼的,来得可勤了,怎的这都多长时间了还不见人来?明儿个得去庄子里买些个鸡鸭了,不然咱们养的这些,可经不起他们吃。”

    石婶这话说得没错,程嘉束也点头道:“明日便叫常顺叫个人跟石叔一起去柳树湾,买两只羊,再买些活鸡活鸭来。咱们自家养的,还是留着罢!”

    孰料石婶听了这话却还是抱怨:“两只羊!那得多少钱啊,府里一文钱都不给咱们,夫人凭什么给他们买羊吃!”

    程嘉束笑道:“侯爷给了一百两银子,也足够他们吃了。”

    两个人说话间,程嘉束已是做好了四个菜,一个口水鸡,一个萝卜炖鸭,又炒了两样青菜。

    第53章 第53章程嘉束以诚动人

    程嘉束倒是想将菜色做的精致些,叫廖先生眼前一亮,吃完欲罢不能,只呼此等珍馐做法新颖,口味独特,生平仅见。只可惜自己虽然手艺尚可,可是别院并没有多少食材可以让她发挥。

    况且她前世是普通工薪家庭出身,今生穿越此间,虽然说先是官家千金,后又是侯府夫人,奈何做千金时被苛待,做夫人时被冷落,并没有过过几天锦衣玉食的生活。

    要说她此世吃过的山珍海味,不要说跟自小钟鸣鼎食的侯府世子祈瑱比,只怕连廖先生这个在富贵人家里混饭吃的幕僚都不如。

    但在程家,过年时,也还是见过一些过年时上桌的年饭,其中并不乏刀工精致,味道鲜美的菜肴,那手艺绝非她这个业余爱好者可以相比。不要低估专业厨师的能力,亦不能低估这个年代里顶层权贵们的奢靡。

    所以还是那一句话,只能以诚动人了。

    几个菜装盘,又取了自已买的一壶酒。别院无甚消遣,程嘉束便买些酒屯着,逢年过节,算是跟石婶几个助个兴,此时却正好用上。

    杏姑端着托盘,两人便往程嘉束住的院子走去。

    常顺刚给祈瑱送饭过来,正跟廖先生两人在正厅闲聊。见这位平时极少在他们跟前露面的夫人过来,两个人都不禁有些诧异,赶紧起身相迎。

    程嘉束满脸堆笑:“廖先生辛苦了,我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寒舍偏僻简陋,也没有什么好菜色,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廖先生与常顺连称不敢。二人互视一眼。虽然不知道这夫人为何忽然来这一出,但人家一番好意,此时也只能接下,连连道谢。

    廖先生倒还好。他年过半百,资历亦深,不过一顿饭而已,以他的身份资历,也不是受用不起,拿起筷子便坦然用餐。

    只是常顺蹭了这一顿饭,心里却是有些惴惴。侯爷今日的午膳都还是石婶做的呢。他在这里吃夫人亲手做的饭菜,这算怎么回事?

    便是过后去收祈瑱的餐具时,常顺都不太敢抬头看瑱的脸色。程嘉束送饭来的时候,祈瑱便在内室,门又开着,正厅里说话声音,内室里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常顺简直不敢想侯爷此时的心情。偷偷觑了眼祈瑱,只见他却还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程嘉束这头送过了午饭,却是犯愁,应付过了午餐,晚饭还能做什么?

    幸好人都经不起念叨。上午石婶还说着这几日见不着货郎渔夫的人影,下午别院便热闹起来。

    先是送鸡蛋的农夫过来。程嘉束在吃的上头是从不可惜钱的,自家鸡下的蛋不够吃,程嘉束便跟附近柳湾的农户订了,每半个月送一次鸡蛋。可巧那农户下午便来送鸡蛋了。

    石婶点着数,道:

    “两百个鸡蛋没错。啧啧,这次鸡蛋怎么么这么晚才送来?”

    那农户陪笑道:“天冷了,鸡下的蛋少了。收鸡蛋便多花了几天功夫,耽误了婶子用。下回定然多跑几家,早些给婶子送来!”

    程嘉束便道:“我这里来了些人,要多些蛋。你这次回去,多跑些地方,再收些鸡蛋给我送来罢。”

    那农户喜道:“不知道奶奶这回要多少?”

    程嘉束想想道:“三五百个,你但凡能收得来,我这边便都要了。另外再送些活鸡活鸭过来。对了,羊若是有的话,也送两只过来。”

    祈瑱在这里想来也不过住十几天的样子,两只羊,再加活鸡活鸭各二十只,估计也是尽够吃了。再说又快要过年了,自家也得屯些鸡鸭留着过年吃。

    那人见是大生意来了,高兴不已:“奶奶这里要,小的跑断腿也给您送来!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要?”

    程嘉束道:“你明天先送些鸡鸭羊过来。有多少送多少,剩下的鸡蛋跟鸡鸭便晚个几天也无妨。”

    石婶便给他拿了定金,将人送走。只刚送走卖鸡蛋的,又来了打鱼的,推着个车子,上面放了两只大桶,里面全是活蹦乱跳的大活鱼。

    程嘉束自然是全包了。叫人称了,足有七十多斤,便算好账,取了两吊钱给渔夫,又跟他约了,这些日子若是再打了渔,先送别院来。

    有了食材,晚饭做什么自然就好说了。

    一道三杯鸡,一道糖醋鱼,再加两道素菜。只是多了一个鱼丸汤。将那大鱼刮了鱼肉,捶成肉茸,加上淀粉,蛋精,香油,盐,挤成丸子,下成汤。便是鲜香滑嫩的鱼丸汤了。

    便是廖先生,晚上又得了夫人亲自下厨的饭菜,也是坐不住了,起身拱手苦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但有吩咐,直说便是,老朽但凡能做到的,自当竭力!”

    程嘉束本来也没有打算搞三顾茅庐那一套。廖先生在别院顶多也就呆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并不长,搞那些形式主义浪费时间作甚。

    见廖先生知趣,也不客气,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先生知道的,我膝下有个孩儿,叫祈彦,如今已经九岁了,正是读书识字的年纪。孩子倒不算笨,只是这别院里地处偏僻,寻不到先生。我呢,也就是能给孩子启蒙的水平,就教他认些字,但是写字却实在教不了。早上看先生写得一笔好字,便想劳烦先生,有空的时候,指点一下我那孩子写字,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廖先生心中早有诸般猜测,见程嘉束如此说,便笑道:“老朽来此处,主要便是照料侯爷病情的。蒙夫人不弃,老朽自然无碍,只是还需看侯爷这边可否方便。”

    啊,大意了。

    程嘉束忽然意识到自己把这其间的重要角色,祈瑱,给忘记了。

    她早上出门,晚上回来,白天并不跟祈瑱打交道,晚上同他也没有几句话说,是以并没有将这人放心上。只想着如何讨好廖先生,却将祈瑱这个大活人给忽视了。

    廖先生虽然是一把年纪的长者,可毕竟是祈瑱请来的。自己要请他做事,当然需经过祈瑱同意。

    程嘉束脸色一瞬间僵硬下来。她有点后悔晚饭没有多给祈瑱做一份了。

    只是事已至此,她挤出个笑脸:“那就多谢先生了,侯爷那边我去说下。明早给先生答复。”

    廖先生仿佛没有看到程嘉束僵硬的笑脸,笑咪咪道:“也好。老朽便静候夫人的消息。”

    晚上回卧室,程嘉束早早便洗漱完,主动询问祈瑱:“今天时间还早,不如我给侯爷洗下头发?”态度既体贴且殷勤。

    祈瑱瞥她一眼,淡淡道:“也好。”

    程嘉束便又把那个洗漱的架子推过来给祈瑱洗头发。这一次,手法分外轻柔。

    祈瑱坦然享受她难得体贴备至的照料。心中莫名只觉得扬眉吐气,格外舒畅。

    程嘉束边替祈瑱轻轻揉搓头顶,边温声细语道:“侯爷,我见廖先生的字写的不错。恰好彦哥儿在别院里,一直找不到先生教他写字,廖先生白日里无事,不如教他来指点一下彦哥儿读书?”

    祈瑱当然早知道她的打算,哼笑一声道:“你倒是会捡漏。廖先生中举多年,只是因家中变故,他已无心科举,才没有参加春闱。才华却不输旁的那些个进士。”

    程嘉束一听廖先生是个举人,且才华经由祈瑱亲自认证,心中大喜,手下更是轻柔了几分,小心问:“那他指点彦哥儿的事情?”

    祈瑱感觉到头上力度的变化。虽然心中鄙视她事到临头才献殷勤,但彦哥儿毕竟是他亲生儿子,他自然不会在孩子的功课上为难她。便淡淡道:“可以,你明日直接与廖先生说便是。”

    程嘉束笑道:“那就多谢侯爷了。”

    这个结果并不出她意料。如果祈瑱连这种事都不同意,那她也不敢再等彦哥儿长大了,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连夜提桶跑路比较好。

    祈瑱轻哼一声,想起中午晚上她亲自给廖先生下厨端菜的殷勤劲儿,终究心中不爽,道:“常顺一个粗人,做不来伺候人的精细活,以后我刷牙净面这种事,还是你来吧。”

    他本就不是什么温良君子,既知程嘉束有求于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想到常顺那粗手粗脚,又想到程嘉束那个木架子洗头的舒适,他又补充道:“还有,以后头发,还是由你来给我洗吧。”

    程嘉束此时自然是全盘应下:“好的,好的。”

    第二天一早,待众人用过早饭,廖先生又给祈瑱看完脉,程嘉束便让彦哥儿重新给廖先生见了礼,请了廖先生去书房给彦哥儿上课。

    廖先生自是知道这位程夫人每日上午便在小院的书房,亲自教少爷读书认字的。对于这个书房,多少还是有几分好奇。

    一进门,便可看到右手边墙上与侧边墙上都开了窗户,屋里显得十分亮堂。侧边墙窗户下则放了一张巨大的书桌,与右墙平行。上面空无一物。桌两侧各放着一把靠背椅,后面还塞着靠垫。

    左边墙上则挂了一张墨绿色镶黑边的长方形大板子。板子最下边,钉了一块约三四指的横板,上面放着一块布,还有几根手指大小的白色的棒子。

    板子上还用白色字体写了一首诗。廖先生只看一眼便明白了这板子的用处,原来是为了写字教学用的。那白色的棒子,头上被磨得圆秃秃的,想来便是用来在这板子上写字的东西了。只不知道如何做的。布定然就是用来擦去字迹的。

    第54章 第54章廖先生上课

    廖先生本来对给祈彦上课之事并不甚在意。

    他身为祈瑱的僚属,事事自然都以主家的喜好为先。侯爷并不看重这个嫡子,那他当然也不会将祈彦放在心上。所谓指点,对他而言也就真的是随手指点两下的事情,不过是给程嘉束这个名义上的侯夫人几分薄面。

    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提起了几分兴趣。

    他又继续往旁边看去。写字的大木板旁边,正对着书房门口的位置,靠墙摆了两个大柜子。柜子的下半部分用柜门封了起来,上面则是分成一个一个的四方格子。

    一个柜子的格子里放的是书籍纸张文具等,按类别摆放得整整齐齐。另一个柜子的格子里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大多是一些泥捏的瓶罐之类,还有些是烧成陶的;也有些上了色的。总之大多做工粗陋,显见是不谙手工之人的玩乐之作。

    最左边靠墙的地方则是一张大炕,上有炕桌、靠枕等物不提,居然还放了一只五颜六色的棉布拼成的像毛毛虫一样的东西,足有两三尺长。

    廖先生自然也见到过彦哥儿屋中那两只穿衣服的大熊,此时又见到这怪模怪样的毛虫,也不过暗暗一笑,心道这夫人倒是颇有几分童趣。

    程嘉束这时已走到墙上挂的木板前,拿起布把上面写的字擦掉,对廖先生道:“此处粗陋,叫先生见笑了。这个板子是我让人做的黑板,教彦哥

    儿上课用的。”

    廖先生有些诧异:这板子明明是墨绿色,怎的却起名叫“黑板”?只他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与程嘉束纠结,只微微颔首。

    程嘉束又从柜子里拿出笔墨纸砚等物,磨了墨,叫彦哥儿写几个字给廖先生看。

    彦哥儿依言坐到自己位子上,认认真真写了几个字。

    廖先生接过纸一看心中便摇头。若是其他孩子,八九岁了还将字写成这样,他是定然要出言呵斥的。但是夫人早说过,这孩子从小没有老师教导,都是自己照着字帖临的,也难怪下笔不稳,字体虚浮。这着实怨不得孩子。

    廖先生心中叹息一声,和颜悦色道:“少爷的年纪,写成这样已经不易。今日起便跟我一起从基础练起罢。”

    又接着问祈彦书读到哪里了。

    彦哥儿眨着眼睛道:“现在跟着母亲读《论语》,学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了。”

    程嘉束忙补充道:“之前说是学过《大学》、《中庸》,其实不过是叫他囫囵背下来,我胡乱讲讲罢了。先生若是得空,倒是最好能从头给他讲起。”

    她给彦哥儿讲课,一是根据自己前生的记忆,二是根据买的一些集注,但她讲的课,又怎么能跟廖先生这样经过科举洗礼过的举人相比?自然是能让廖先生再讲一遍最好。

    廖先生点头,轻咳一声道:“那夫人,老朽便开始了。”

    程嘉束知趣告辞,欢欢喜喜去灶房了。挂心许久的一件大事临时解决了,程嘉束实在是开心,便去找石婶聊天。

    石婶这才知道,原来程嘉束是请廖先生给彦哥儿上课。她跟程嘉束彦哥儿相处这几年很是融洽,感情也是非同一般,闻言大喜,一拍巴掌道:“这可真是太好啦!”

    又笑道:”总算是来个能顶用不吃白饭的人了!”

    程嘉束笑着嗔她:“石婶瞎说什么呢,再说,人家廖先生可是个举人呢!”

    石婶听了更是高兴。

    其实不要说是举人,便是进士,乃至六七品的小官,在常顺这等豪门骄仆眼里也不算什么。

    可石婶在侯府便只是个粗使杂役,平日里也都是跟下头的仆妇们往来,却是不曾跟什么举人老爷进士老爷打过交道的,心里对这些读书人便有些敬畏。更不用提后来搬到璞园,在这荒山野岭里的别院里呆了好几年,来往打交道的都是些农户樵夫,贩夫走卒。眼界与格局那是实打实降低变窄了的。

    听到程嘉束说廖先生是个举人,她便觉得很稀罕了,笑道:“咱们少爷本就聪明,再有这么个好老师,那更是了不得了。可见侯爷还是念着咱们少爷的!”

    这话一出,程嘉束脸上的笑容便不由淡了下来。

    廖先生教祈彦一事完全是自己一力争取来的。祈瑱只不过没有阻拦而已。若自己不提,祈瑱又怎么能想得到祈彦这个年龄,正是该上学读书的年纪?

    夫妻别居是程嘉束先提出来的。她自然知道一旦选择这么做,祈彦必然失去来自父亲的庇护和支持。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不会对祈瑱有什么期待。

    只她终究是一个凡人,脱不了爱恨嗔怒的藩篱。而祈瑱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却连起码的责任都没有尽到,她亦做不到对此无动衷。

    所有劝自己不去在乎的心理建设,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面对冷酷现实的时候,能够好过一点罢了。

    只是程嘉束素来习惯了隐藏心事,亦不想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倾诉给别人。便道:“廖先生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也就是借这个机会指点一二罢了。以后还得再寻先生的。”

    石婶看到程嘉束的神色,知道自己失言,也有些讪讪。

    她又不是傻子,程嘉束自打来了别院,便花了大功夫整修屋子,把几个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自己却从来不提半点回京城的事情,也不爱听她提回京的话。

    除了第一年石叔回了趟侯府外,这些年逢年过节夫人根本不提去请安见礼的话,仿佛跟那头完全没有关系,显见是根本就不愿意回侯府的。

    她虽然年龄大,也爱说些闲话,但有个好处,认定了谁,便一心一意听谁的话。既然程嘉束不想回侯府。她吃着程嘉束的饭,便不会倚老卖老,说些劝程嘉束小心伺候侯爷,让侯爷带她回府的话。

    想想裴夫人那狠辣手段,石婶其实也能理解程嘉束的做法。与其在那等恶婆婆手底下受磋磨,丈夫又不跟自己一心,那还不如自己住在外头自在。

    当下便换了话题道:“这两日刘家驿豆腐坊的老刘的也该来送豆腐了。这回多买些,总归天冷了也不怕放坏。”

    话说到这石婶登时想起一事,一拍大腿:“哎哟,还得买些黑豆,家里的黑豆都叫那些外头的马吃完了,咱自家的大黑跟小毛都没得吃了!可怜见的小毛,这几日我瞅着它都瘦了一圈,毛都掉了不少!”

    程嘉束听石婶说起那些亲卫骑来马,心念也是一动:“是呢,这次来的那些护卫都是骑着大马呢……”

    心下又有了主意,马上道:“石婶,你且等我一下,我去把我上回没做完的针线拿来,趁今儿个有空,赶紧把它做完。”

    石婶道:“也好。杏姑这会儿也该打扫完屋子了,叫上杏姑,我跟她把咱们的这一季的棉衣也赶紧做出来。”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做针线,便把程嘉束显现出来了:她那手针线功夫,着实不怎么样。

    程嘉平时也确实很少动针线。她也就做一下自己的内衣内裤。便是平时彦哥儿的衣服,也都是交给石婶与杏姑做。

    虽然她以前跟着祈家的丫头学过针线。只是针线功夫,需要长年累月练手,才能做得熟练整齐。而程嘉束平时做针线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这回是给祈瑱做里衣,也只能由她自己亲自动手了。一套里衣,断断续续做了好几天也没有做完。今天她还得求祈瑱办事,那只能今天赶工做完了。

    石婶见她那针脚直撇嘴:“夫人,你这针脚莫要走太大,不然针脚太稀,衣裳不结实,容易跑线!”

    便是一旁的杏姑也是抿嘴笑,道:“夫人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倒是好看的很,偏是做衣服就不行。”

    石婶道:“可不是,夫人做那两只熊多招人喜欢!怎么换成衣服就不行了。”

    程嘉束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笑道:“给彦哥儿做东西玩多有意思,我自己也爱做。可是我最不耐烦做衣裳的,一条袖子就得缝上半天,急死个人。”

    用过缝纫机的人,怎么能受得了再去一针一眼地手工缝一件衣裳。程嘉束也就给彦哥儿做玩偶时有这个耐心,做衣服便耐不住性子了。

    几个人说笑间,石叔进来道:“昨儿个来送鸡蛋的人今天过来送来了两只羊,还有些活鸡活鸭。道是夫人昨天定的,现在在外头等着。”

    原来那人见是大生意,昨天下午回去便在自己村里收了两只羊并活鸡活鸭。这人也勤快,索性今天一大早就把收好的鸡鸭羊拉了过来。

    正忙着算账间,刘家驿送豆腐的也过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扎堆儿似地过来,将石婶忙得团团转。

    程嘉束见石婶这里忙,再者彦哥儿头回上课,到底心里惦记着,便留下杏姑给石婶帮忙,自己则来到了书房外。

    却听到书房里传来彦哥儿背《论语》的声音。程嘉束干脆就站在外头,听里面的人上课。

    此时她觉得十分庆幸,自己早就让彦哥儿将四书背完了。也就《孟子》全书长些,彦哥儿背得不甚流利,其他的通背却是没有问题的。如今还不至于在先生面前丢脸。

    只是才这么想着,廖先生便叫彦哥儿停下了:“停”,然后便听得廖先生道:“枨也欲,此处应为‘成也欲’,而非‘长也欲’”。

    程嘉束不由微汗。她自己不识得这个字,竟是将孩子也教错了。

    接着便听彦哥继续背下去。过了一阵子,廖先生才叫停:“好了,先背到这里。咱们来讲讲释义。”

    廖先生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他讲起释义,深入浅出,浅显易懂,又十分地细致。便是程嘉束在外头,也被他吸引住了。

    廖先生还不是一昧地讲,自己说了释义之

    后,还让彦哥儿复述,再说自己的理解。

    程嘉束不由感慨,幸好自己灵机一动,请了廖先生给彦哥儿讲课。人家这正经科举出身的举人,比自己这个半吊子,水平简直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程嘉束教人水平不行,可是欣赏水平还是有的。见了廖先生这讲课的水准,便知道,自己就算在外头能寻来坐馆先生,水平怕也是难以与廖先生相比。若是能让廖先生一直给彦哥儿当老师就好了。

    只是这念头一出,随即便被她打消了。莫说祈瑱只是临时来别院落脚,待他走以后,自己是请不动廖先生的。便是能,她也不愿意与祈瑱有过多牵扯。

    罢了,还是托何掌柜帮自己另外寻先生吧。再者,有了廖先生做对比,自己再找先生,好歹是能分辩出先生的水准如何了。

    程嘉束又听了一会儿,方心满意足地回灶院去了。

    第55章 第55章求人办事的态度

    才回到灶院,便见石婶子正喝斥一个叫王大有的亲卫。

    原来,亲卫们知道今天买了羊,要宰了煮羊汤喝,俱都高兴不已,很主动地将羊逮了过来。

    石婶眼一瞧,气得一跳三丈高:“天杀的你这个王大有,没长眼睛不成?老娘刚买的羊好好的拴在一边,你没有看到吗?这是少爷养的羊!”

    冲过去把那受了惊的小羊一把抢过,牵到马场放了。小羊到了马场顿时咩咩跑走了。石婶这才放下心来。

    石婶越想越气,回到灶院还是没好气骂道:“你们天天在马场里骑马,就没在马场里看到那两只羊吗?还不长眼睛地去逮!”

    五大有不好意思笑道:“都是白羊,我一时没有分出来。我就说嘛,马场里养了两只羊,还有鸡鸭,怎的还再买?”

    石婶啐了一口道:“不买怎么办?难不成把下蛋鸡都杀了给你们吃?”

    王大有被骂了几句也不生气。

    接触几日,彼此也都熟了,石婶话多,却不是刻薄人,平日里说话就是这样子。若有事找她帮忙,人也挺热心,从不为难他们这些弟兄。

    况且他们在别院里吃的也好,顿顿有荤,受了伤的兄弟们天天也有鸡汤喝。大家伙吃的是糙米饭,伤员们的主食都是白米白面。哪怕他们都是侯爷的亲卫,待遇不是普通的大头兵能比的,但这样的生活水准也是不错了。

    本来以为在别院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却出乎意料,这里的日子竟不比在侯府的时候差。

    吃好的喝好的,受伤的弟兄也照料的好,被一个老婶子说两句怎么了。再说本来也是自己有错处在先。

    所幸石婶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人,骂了两句见人家只是陪笑也不还嘴,也不好再说。转而叮嘱他:“下午找两个手脚麻利的,把羊杀了。厨房里上午把鱼都杀好了,中午给你们炸鱼块烧鱼汤喝!”

    这饭菜一听就觉得油水足,叫人直流口水。王大有就更没有话说了。当下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去了。

    中午程嘉束做了道咸蛋黄豆腐,又炖了鱼头豆腐汤,亲自提了饭盒给祈瑱并廖先生送去。且对祈瑱道:“之前你还喝着药,不敢给你乱吃东西,怕冲撞了药性。如今你伤势好多了,也尝尝我的手艺。”

    言辞恳切,是既体贴又周到。

    这话不管祈瑱信不信,程嘉束自己反正是信了。

    晚上别院里杀羊,喝羊汤,程嘉束倒没有再下厨,却拿出她花了一整天功夫赶制好的里衣递给祈瑱。

    祈瑱被她这一出也是整得无语。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女人对他的献媚讨好。他身边从不曾缺女人给他做衣服香包。

    但别个女人的讨好,都情意绵绵,又含蓄婉转。只有这个程氏,跟人示好却是直来直去,就差在脸上写着“有事求你”几个大字了。

    被服侍着洗漱完,又换了那针脚粗陋、一看便是程氏亲自做的的里衣后,祈瑱冷静问:“你又有什么事?”

    程嘉束依旧笑咪咪。求人办事嘛,姿态低点儿不丢人。她笑道:“侯爷,我见你这次带来的侍卫挺多的,个个都还骑着马。彦哥儿年龄也可以学骑马了。以前石叔教过他一点,不过石叔毕竟骑术一般。所以想请你身边骑术好的侍卫,不拘哪个,教教彦哥儿骑马。”

    祈瑱再没有想到是这个事情。

    他沉默看了程嘉束眼,她脸上笑意殷殷,满是期待。

    因程嘉束才为廖先生教彦哥儿读书的事情求过自己,祈瑱本以为会是旁的什么事情。不想是因为她想让彦哥儿学骑术。

    是的,彦哥儿这般大的年纪,也是该学骑马了。这在他们这样的人家,本就是应当应份之事。

    只他之前既没有意识到彦哥该启蒙读书,亦没有想到,彦哥也需要学骑马武艺。

    祈瑱不愿再细想下去。

    他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看着墙壁,道:“我明天叫常顺安排人教彦哥儿。”

    程嘉束脸上笑容更盛,行了一礼道:“多谢侯爷!”

    她姿态很低,态度恭顺,是寻常妻子对丈夫该有的态度。

    只祈瑱没有觉得理所当然,他只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正常人都该说一句“不必,彦哥儿也是我的儿子,有甚么好谢的”,只是这话,他却没有底气说出口。

    程嘉束没有在意到祈瑱的纠结。得了祈瑱的允诺,又解决一件大事,程嘉束放心下来,脚步轻快去浴房梳洗。

    祈瑱躺在床上,听着净房里水声哗哗,只觉得心头沉甸甸地,极不舒服。下意识地握手抓紧床单,却听到细微的稻草簌簌声。这声音恰如刀子一般,割过他的心头,叫他越发难受。

    过了一会儿,程嘉束便从净房出来。人还未至,那幽幽的体香和水汽便迎面袭来。程嘉束里面穿着身粉绸睡衣,外面依旧裹着浴袍,边走边用布擦着头发。

    随着她走路身形晃动,祈瑱第一次留意到,原来她的身形如此轻盈窈窕,玲珑有致。头发也是如此乌黑浓密。而乌发下的细颈,又是如此修长白腻。

    程嘉束坐到榻上,脱了鞋,赤足踩在软榻上。她侧过身,将头发散在薰笼上,边烘边用布擦着头发。

    房间里静悄悄地,只听到她用布擦头发的轻微声响。

    祈瑱默然看着她一举一动,见她烘完头发便把炉子放在门口。又见她从梳妆台里拿了一个罐子,抠出来一团香膏抹在手上脚上。

    那双踩在榻上的嫩生生的玉足,烛光之下,竟似在发光一样。

    祈瑱像是被什么刺到双眼,猛然转过头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过了片刻,便感觉到帷帐被轻轻放下,他被隔绝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望着乌黑的帐顶,祈瑱反而觉得得自在了许多。他轻轻吐了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祈瑱依然觉得心神有些不宁。程嘉束还是吃过早饭便不知去哪里了。

    以前因她要带彦哥儿读书,故而没有功夫照料自己,倒也说得过去。如今有廖先生上课了,却还是见不着她人。

    祈瑱不由暗自腹诽,这个程氏,真真是有事才献殷勤,无事便跑个没影。只是见她这样的态度,祈瑱心中反而安宁许多。

    廖先生因着彦哥下午要学骑马,他也无事做,检查了祈瑱的伤口,见

    愈合的不错,不禁拈须点头,又给祈瑱提建议:“今日天气不错,侯爷不妨出来走走,晒晒太阳,也有利身体恢复。”

    祈瑱早就在床上躺得不耐烦了,闻言便欣然答应。

    常顺将祈瑱扶下炕,给他穿了衣裳,搀着祈瑱缓缓走动,三个人便闲聊着慢慢散步。

    别院的院子里大都空着,也没甚看头,三人索性便到后头花园里逛逛。

    穿过夹道,推开角门,便是别院的后花园了。

    园子很是宽敞,只可惜多年疏于打理,草树生得杂乱无章,并无什么景致可看。

    祈瑱也不以为意。这个别院本来就是跑马用的,建个花园也是因为地方大,随手为之,当年就没有怎么花心思收拾。他祖父也不爱什么花花草草,风景园林的,只喜欢养马跑马。当年在别院,也都是在马场养马骑马居多。

    再说了,这么大的园子,只靠石栓两口子也根本打理不过来。

    几个人只当散步消食缓缓前行。只是又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前的景象,三人顿时神情各异。祈瑱的脸沉了下来,廖先生倒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花园,分明就是个菜园子。

    原本该养花种草的地被人精心挖作一垄一垄,里面整整齐齐地长着一排排大白菜,足有小半亩地之多。旁边则种着一大片萝卜。霜日里也就这两样菜还能长。

    再过去是一片小葱,因被霜打过,都是一副东倒西歪要死不活的模样。再边上便都是一垄垄的空地的,显见因天冷种不了菜空下来的。

    廖先生笑道:“怪道咱们平时吃的菜多是白菜萝卜,原来是自家种的。”

    又点头道:“也是,这里采买不便,自己种点菜蔬,倒确实方便许多。”

    祈瑱听了这话,心底原来因嫌弃而起的怒气忽地便散了干净。

    他看着这被人精心打理的菜地,虽然气不起来,可也实在是糟心。默然片刻,指着园子东侧一角道:“我记得那边似是有个水塘,可以去那里看看。”

    三个人便向东侧角慢慢走去。待跨过一个月洞门,看到眼前景象,三个人又皆是一怔。

    一进园子,便见空地处挖了足有两丈见方的沙坑,里面铺的都是细细的沙子。

    沙坑上,立着一大圈怪模怪样的四四方方的木架子。木架子一半在沙坑内,一半架在沙坑外的地面上。

    木架子上悬着一圈走道,离地足有五六尺高,两侧还有栏杆。四角各架了四个高高的台子。四个台子都有梯子可以攀上去。

    一个台子上还架了个斜斜的板子,从台子直通到地上。

    还有个台子,则装了个打着弯的螺旋形的板子通到地面沙坑。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看明白这是做什么。常顺环顾了四周,见园子边上盖了个小棚子,棚子下放了条长椅,便搀着祈瑱过去,又用袖子将椅子上的灰掸了掸,这才扶着祈瑱慢慢坐下。

    几人坐下,才留意到长椅一边还放了个柳条筐,筐子里堆着些木制的小铲子小勺子,还有两三个形状颜色各异的小木桶,一看便是给孩子玩的,上面的漆都有些掉色了。

    祈瑱抬眼一看,却见沙坑边上,还装了一个压水井。

    这东西祈瑱知道,他自家便装了两个。好像便是此地的县令搞出来的东西,那个县令因献这个压水井的图纸有功,兼之政绩卓著,似是去年调到江南去了。

    压水井本就是此地流传开来的,璞园有此物也不稀奇。

    祈瑱不以为意。

    廖先生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沙坑上奇奇怪怪的大木架子。端详半天,方道:“常统领,你从梯子走到那个台子上,再坐在那斜坡上试试。”

    第56章 第56章游园记

    常顺也是好奇,依言几步便蹿了上去,坐到斜面的板子上。刚一坐上去,人便哧溜滑了下来。他忍不住“哎哟”惊叫一声。

    廖先生见状也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对祈瑱笑道:“原来这架子是这么用的!”

    他拈须颔首,很是为自己的发现自得。

    祈瑱也是不由面露笑意。

    那边常顺已是明白怎么回事,又重新爬了上去,从那板子上滑了下来。滑到地上便忍不住哈哈大笑。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看到那个螺旋形的板子,便又爬了上去,如法炮制。果然,亦是非常顺溜地滑了下来。

    常顺从沙坑中站起来,忍不住评论了下:“嘿,这个可比那个直板子刺激多了。”

    说罢,又重新爬上去滑下来,玩了两三回,这才恋恋不舍回到祈瑱身边。意犹未尽道:“你别说,这大木架子还怪有意思的!”

    又撺掇廖先生道:“廖先生要不要也去试试?“

    廖先生连连摇头:“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他反而戏谑祈瑱:“可惜侯爷如今身上有伤,不然侯爷倒也可一试。”

    祈瑱微笑不语。便是身子无恙,他素来持重,也不是放任自己如孩童一般玩闹的人。

    几人说笑一番,廖先生笑过之后却若有所思:“这木架子构思精巧,建起来只怕所费不赀。我观夫人与少爷,吃穿皆是寻常。日常用具也颇为俭朴,可是生活起居却异常舒适洁净,便是豪门大族也难有这样的方便。于穿上,但求俭朴,不慕浮华;于饮食,丰富却不奢靡。于起居上,却力求洁净舒适。于孩子学业玩乐上,又不惜重金。夫人不但在教养孩子上用足心思,胸中也是自有沟壑,并非常人可比啊。”

    祈瑱想到程嘉束平时对自己客气疏离,为了彦哥儿求学的事情,却三番两次笑脸奉迎,一时觉得廖先生所言不错,程氏教养孩子确实极为上心,可一时又觉得心情复杂。

    因在世人看来,教养儿子,本更该是父亲的职责才对。程氏如此劳心费力,固然是因为她为母贤良,有孟母之风,可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责?

    非但祈瑱想到此处,其余二人免不了同样有此想法。三个人一时间竟沉默无言。

    还是廖先生轻咳一声道:“我看前面地方还颇大,不如过去看看?侯爷可还能走一段?”

    祈瑱道:“无碍,去吧。”

    三个人继续信步前行,这才发现,沙坑边的地上埋了一个大木盆,盆沿与地面平齐。木盆上接了一根粗粗的由中间劈成两半的竹管。

    此时三个人已是对这园中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起了兴趣,也不必商量,直接就顺着竹管向前走去。

    那竹管子一根接着一根,接得极长,三人更是对其用途好奇起来。

    走不多时便闻到一股浓浓的水腥气,再走两三步,便看到一个约两亩大小的池塘。

    三个人皆是不约而同地继续沿着那竹竿走。走到池塘边才发现,这竹竿竟是连着一架小小的水车。因那水车极小,不过半人高,所以需得走近了才能看到。

    三个人都有点面色古怪。这回是廖先生走到水车跟前,摇动中间的手柄,转了几圈,那池塘里的水便被水车带着,从水车里流到竹管里。顺着竹管一直流出去。

    常顺看得目瞪口呆,道:“这,这是给孩子玩沙玩水用的吧……妈呀,这得费多大功夫啊!”

    廖先生却起身,看向前方,疑惑道:“前面那个,是什么?”

    他不是不认得前面那东西,只是不太敢确定而已。

    常顺好奇道:“是什么?走,看看去。今天真是开了眼了,这园子还真是有意思。”

    三个人又往池塘边走去。看到眼前景象,三个人齐齐站住了。

    这回便是祈瑱也是忍不住要抚额叹息了。他是再想不到程嘉束竟这么……这么能折腾的。

    只见那池塘边上,竟然像模像样地用木头建了个小小的码头。这且罢了,关键是码头边还真地泊了一艘小船。

    那小船长不过六七尺,船身宽宽胖胖的,船体刷了大红色油漆。虽然船漆都有些褪色,可颜色依旧亮眼,模样也憨憨的极是可爱。

    船上一前一后有两个座位,前面的位子还配了两个小小的船桨,船桨的板子也有些落漆,显然是当真用来划船,而不是摆着做样子的。

    最叫祈瑱无语的是,船尾竟还立了一根半人高的细杆,杆子顶上是面小小的红色旗子。那小旗上,赫然画着一个胖乎乎的熊头!

    /:.,,

    这一瞬间,三人皆是想到了彦哥儿屋里那两

    只穿衣裳的怪熊,心中都有种满腹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无力感。

    常顺先嘿嘿笑出声来:“这船还怪有意思的。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我这么大个人,就怕我一上去就把它压沉了。”言语之间,颇为不能上去一试而感觉遗憾。

    他扭头四周看看,见身边不远处也摆着个长椅,便扶着祈瑱过去坐下。自已打声招呼,便蹿出去摇那个小水车。

    池塘一侧还种了些荷花,此时只余些枯枝残叶了。一阵微风拂过水面,残荷随风轻摆,带起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祈瑱初进园子之时,兴致还颇高,神色一派轻松。只是越走便越是沉默。此时坐在湖边,神色已是平日里那副不辨喜怒的模样,不发一言。

    廖先生却也是不知在想些什么,同样没有说话。两人坐在长椅上,皆是默默无语。耳边只传来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一旁常顺摇动水车的哗哗水声。

    过了半晌,祈瑱忽的问廖先生:“先生这两日教彦哥儿读书,不知道那孩子功课如何?”

    廖先生思忖片刻才道:“少爷天资聪颖,一点即透。不过毕竟上课时日尚短,不敢妄下断言,还需再过段时间,才能给侯爷回复。”

    言语之间竟然很是慎重。

    这天底下人情世态,历来便是如此。人必得先自强自重,而后旁人才能敬你。

    就譬如廖先生。虽然程嘉束诚心求他教导彦哥儿,且双方都知道,也不过就是教十几天的功夫。程嘉束先是亲自下厨,后又带着石婶拜访廖先生,送了两匹上好的衣料并两壶好酒。可谓态度恭谨,束脩丰厚。

    可廖先生自己颇有家私,并不会把这点东西看在眼里。不过是看在祈瑱的面子才答应罢了。对于教导彦哥儿一事,本来并不太放在心上。

    他是侯爷的人,喜好自然跟着祈瑱走。祈瑱不把这个夫人当回事,他与常顺对程嘉束也就是面上客气。

    虽然也会感慨一下夫人的慈母爱子之心,但他半生坎坷,颇多曲折。又给祈瑱参赞机要,不知参与了多少阴私之事,早就练就了冷硬心肠。一个寻常妇人的爱子之心,又岂能打动他这等人半分。

    是的,彦哥也确实是聪明的。他第一天教授这孩子便能感觉到。他领悟力很强,学东西很快。教他写字的力度,起笔收笔技巧,几乎都是一点就透。可那又如何。聪明的孩子也多,最后能成材的又有多少?一个人再聪明,没有父亲庇护,家族扶持,又能有什么前程?

    但祈彦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他的母亲视他如珍宝,愿意为了孩子低声下气寻老师。也愿意费尽心思为了他做了这许多闻所未闻只是闲暇消遣的玩意儿。

    比如那水车,能花多少钱?不过是一二十两银子的花费罢了。

    在豪门大户里,十几两银子的小玩意根本不算什么,但难得的是这份心思。多少妇人,愿意给孩子锦衣华服,珠宝玉器,却不愿花心思,也没有这个能力,去给孩子打造这么些个玩意。

    一个聪明的孩子,有个胸有沟壑,眼界不凡的母亲,这个母亲还爱子如命。便是他不得父亲喜欢,将来如何谁又敢断言呢?

    廖先生此时对于祈彦的态度,已是不由自主地慎重了许多。

    祈瑱听了廖先生的话也只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此时心情之复杂更甚于廖先生。

    这与他之前所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程嘉束母子到了别院后,他几乎再没有想到过她母子二人。但是,常理来说,一个被夫家遗弃在这荒僻院子里的妇人该是什么样的,似乎不难猜到。

    该是终日自怨自怜,以泪洗面;也或者是怨天憎地,咬牙切齿度日。

    纵有一日得幸能再次见到夫君,也要么是伏低做小,曲意逢迎;或者视夫君如仇寇,怨愤以对。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其中一种,他也早就想好了,任由程氏如何作妖,无论是怨怼怒骂,还是谄媚求宠,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不会因她任何行为改变自己的态度。

    但是都没有。

    她待自己客气有礼,疏离冷淡,没有半份讨好的意思。

    她与孩子在这别院里,怡然自乐。自己将别院打造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没有一丝一毫要回京城的打算。

    祈瑱敢打赌,如果不是因为彦哥儿读书的事情要求到自己,程氏对自己笑脸都不会多一个。

    祈瑱不知道有多少妇人能像她这样,几可称得上荣辱不惊。至少,李珠芳在受了自己冷落之后,是惴惴惶惶,百般示好的。便是常顺,明里暗里不知道被李珠芳请托了多少次。

    祈瑱不觉得李珠芳落到程氏的境地,能这么坦然度日。可莫要说李珠芳,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被夫家遗弃,还能这样安然自在生活的?

    祈瑱只觉自己越细想,心底便越是不舒服。

    他不愿再想下去,亦不敢再想下去。

    看着还在一旁疯摇水车的常顺,祈瑱强迫自己止住思绪,叫道:“常顺,回去了。”

    常顺应了一声跑了回来,衣裳的前襟已是湿了一片,还是兀自笑道:“侯爷你别说,这水车还真是怪好玩的!”

    廖先生笑道:“改日你求一下夫人,说不定连这小船都能让你玩一玩!”

    三人慢慢走回,到了沙坑边上,见那个大木盆里已被灌满水,水都溢到旁边的沙坑里,湿了一大片。显见便是常顺这半日的功劳了。常顺见状又是嘿嘿一笑。

    第57章 第57章父子相处的模式

    几个人走回内院,却见杏姑抱着个罐子匆匆从院子门房走出来,见祈瑱居然下地走动了,显是吓了一跳,然后急忙行礼。

    祈瑱见她行事很没有章法,不禁皱起眉头。

    常顺早把别院几个人的来历打听清楚报告给了他。祈瑱知道这不过是个雇来的村姑,不是侯府中人,不能对她的规矩苛求过甚,摆摆手便让她过去。又觉得不对,吩咐常顺道:“等下看她是做什么。”

    祈瑱是因为自己此行机密,疑心甚重。可杏姑哪里想得了这么多,抱着罐子急急走到别院门房,对石婶道:“拿来了,这是上回咱们做好的牙粉,足有四斤。”

    石婶喜道:“行啦,杨小哥。牙粉给你,这一罐咱们还是下个月结账。”

    原来,别院里的牙粉都是她们自己做的。还是程嘉束给的方子,将烧过的煤渣淘洗一遍,去了浮灰,晾干后细细磨成粉。然后再加上青盐,薄荷,附子等物磨成的粉末,便成了刷牙的牙粉。

    因主料是煤渣,这东西是不要钱的,其他材料虽贵,但用料有限,总体做出来牙粉成本也不高。但市面上的牙粉却都是卖得极贵。石婶便生起了自家做了牙粉卖的念头。

    程嘉束便也由得她们去。于是石婶便跟杏姑两人找了常来别院贩货的货郎来商量,自己买了材料做好牙粉,把牙粉放在他那里寄卖,一斤牙粉石婶她们收八百文,货郎小哥卖出去多少钱便全是他的本事了。约好了一个

    月结次账,这次小哥却迟来了许久。

    那货郎小哥姓杨,家也是附近村子的。家里头只有两亩地,却是兄弟二人,上有父母,只靠种地那是要饿死。

    所幸靠着京城,做事的机会也多。哥哥在京里寻了个中人的差事,弟弟便南来北往地做个贩货的货郎。

    方圆几里,就这么一个货郎。程嘉束几人在别院住这几年,没少向他买东西。石婶平日里又爱拉他闲话,故而两人算是极熟的。

    听得石婶抱怨他这回迟来了许久,杨货郎摸着头羞涩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上个月成亲了,所以便在家多呆了些日子,这两日才出门。”

    石婶闻言当即惊喜道:“喔哟哟,这可是大喜事啊。恭喜新郎倌了!”

    程嘉束近来因常顺,廖先生都在自己院子里,故而白天都来石婶处做活说话。今天因货郎来了,便也来凑个热闹。

    听杨货郎说他刚成亲,程嘉束也笑道:“成亲是大事。都是乡邻,石婶,封个一两银子的红包给杨小哥,也算是沾沾他的喜气。”

    杨货郎大窘,忙推辞道:“不敢当不敢当,怎么敢要夫人的赏!”

    石婶已是取了个一两的小银锭子,一时间找不到红纸,便直接塞给了杨货郎:“夫人心善,给你你就收着,下回勤快些,多来我们这里几趟便是。”

    杨货郎连连称是。又算上月牙粉的账目。上个月卖了一斤多牙粉,一共是一千二百五十钱。

    石婶数了钱,笑成一朵花。这钱扣掉成本,她跟杏姑每人也能分两百多钱。虽不多,也是个进项。况且几乎不费什么事。

    再说,杨货郎方才也说了,说他把货给了自家大哥,拜托杨大哥在京里也帮着卖,下个月要的量就多了,那赚的不就更多了?

    待常顺打听清楚这些个事情,祈瑱也是无语了。不过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遂抛开不提。

    自那日祈瑱能下地走动了一圈后,他便不耐烦整日在屋里躺着。每日起来后便在正屋坐着,常顺给他搬来个躺椅,天气若是好了,便走一圈,再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他本来身体底子就好,在别院里这么安心养着,伤势倒恢复得极快。

    这日用过早饭,祈瑱照例出来散步。此时他走路已不需要常顺搀着,自己便可缓缓而行。走到院子外侧夹道边,便听到书房隐隐传来程嘉束的声音。

    祈瑱先是一愣,后才想到今天是十五,兵营里初一十五惯例要查勤。廖先生在军中也是有正经职差的。若祈瑱在营里,他自然无碍。可祈瑱现如今“领兵在外”,廖先生自然不好过份随意,也只有回去应个卯。

    昨天廖先生给祈彦布置了两天的功课,下午便回了大营。想来这会子是程嘉束跟彦哥在书房里。

    祈瑱跟常顺慢慢往前走着。今日风大,程嘉束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两人耳力都好,听得一清二楚:“这几日跟着廖先生上课,先生讲了什么内容?讲得如何?可能听得懂?”

    祈瑱的脚步不觉缓了下来。

    便听得祈彦清脆的童音道:“先生先带我写字,字写完了就讲《论语》。先生有些地方跟你讲的不一样呢!为什么先生说的意思跟你以前教给我的不一样啊?”

    程嘉束笑道:“廖先生是考中了举人的,我若讲的跟廖先生不同,你自然要以廖先生说的为准。可是呢”,

    她语气顿了顿,强调道:“你最好也把我讲给你的意思拿去问廖先生,让先生给你讲解清楚,若我说的如果不对,是哪里不对;为何廖先生说的又是正确的。弄清楚这其间的道理,这样,你才能把正确的意思记得更清楚,对不对?”

    彦哥点点头:“对的。”

    便是驻足在外听二人对话的祈瑱,此时心中也赞同这一番道理,亦不免觉得程氏确实教子有方。

    程嘉束摸摸彦哥儿的头,又道:“其实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一样。你遇见一件事情,最要紧的不是评判它的对错,而是要去弄明白,为何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它背后的因果关系是什么样的。只有弄清楚了背后的关系,才能够去解决问题。要知道,这世间许多事情是没有对错的,只有人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和动机。”

    见彦哥儿这回似懂非懂的样子,程嘉束又摸了他的头,笑道:“总之,做事情,弄懂它的道理最重要。还有,上回我叫你把咱们攒的生字向廖先生请教,你问了吗?”

    彦哥儿懊恼道:“哎呀,我忘记了!”

    程嘉束道:“没关系,这样吧,你在黑板上写上‘生字本’几个字提醒自己。这样等廖先生回来上课时,你看到黑板上的字,就会想到啦。”

    彦哥儿点点头,却又问道:“先生回来之后是不是还会再走啊?”

    程嘉束道:“是啊。等你父亲养好伤,廖先生他们便会跟你父亲一起走了。所以啊,你要珍惜先生在的这段时间。趁先生和护卫大叔们还在,你要好好练字,好好学骑马啊!”

    彦哥儿发愁道:“唉,那等廖先生走了之后,我就又没有老师啦!”

    程嘉束被他一副失学儿童的忧愁模样逗笑了,道:“这事不须你操心。我不是托了京里的何掌柜,帮我们留心着寻个先生么?等你父亲,还有廖先生他们走了之后,我就再去京里一趟,看何掌柜有没有帮我们寻到先生。”

    彦哥儿好奇道:“母亲,那父亲走了之后以后就不会再来了吗?”

    程嘉束随口道:“想来是的。他这次过来,瞧着也不像是事先有准备,应该是临时有什么事才来这里罢。”

    只她看到彦哥儿小脸儿绷紧,一副非常严肃的模样,不由心里“咯噔”一下。

    她对祈瑱没有感情,自然不在乎他来与不来。只是,对于孩子而言,或许感受跟她是完全不同的。

    程嘉束不由声音柔和下来,问他:“彦哥儿很想你父亲过来?”

    彦哥儿想了一想,才回答:“倒也没有。我跟父亲又不熟。”

    程嘉束稍稍放心,道:“嗯,你父亲跟咱们两个也不熟,他这次来也是意外情形,以后大概是不会再来了的。”

    不想如今彦哥儿已经九岁了,隐约也通晓些世事,程嘉束经常带他去朱家庄,好叫他能跟同龄小伙伴一起玩。程嘉束的身世,自然免不了人说嘴。其间也难免会有个一句半句地落到彦哥儿耳朵里。

    对于自己跟母亲的处境,他不是完全不懂的。此时竟然还知道安慰程嘉束:“母亲,没有关系啦。大强二强的父亲就没有跟他们一起住。”

    大强二强是冬雪邻居家的孩子,跟彦哥儿年龄差不多,彦哥儿每次去朱家庄,都会找他俩玩。

    程嘉束听了这话,心中五味陈杂,勉强道:“是啊,大强二强的父亲是出去做生意啦,所以没有跟大强二强一起……”

    若彦哥儿没有安慰她那句,也就罢了。可这样小的孩子,还知道安慰母亲。程嘉束想,或许也该跟彦哥儿说清楚,如何看待祈瑱这个父亲,也叫他不要对这个父亲,抱有太高的期望。

    她摸了摸彦哥儿的头,提起了刚刚说过的话:“彦哥儿,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世上许多事,是没有对错的。譬如旁人家的父亲,是跟孩子在一起生活的。可是你父亲没有,因为他亦有自己的想法。你说对错是没有用的,改变不了这个现实,你只能接受。”

    程嘉束努力想把道理说得和缓些,既让孩子接受现实,又不至于受太大伤害:“旁人的想法,也不是不能改变。比如,你对大强二强好,他们就会跟你一起玩,你会很开心,是不是?”

    彦哥重重地“嗯”了一声。

    “比如廖先生,他是你的老师,教你读书写字。你尊敬廖先生,上课认真听讲,廖先生就会更加喜欢你,教你写字也会更加认真。

    还有王大有叔叔,他教你骑马。你尊敬王大叔,他也会更认真地教你。你可以学到更多有用的知识。”

    祈彦静静听母亲说话。

    而院外,祈瑱也在静静听母子二人的对话。

    “这些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你对他们的态度,也会影响他们对你的态度。所以对这些人,彦哥儿要很慎重很认真地对待他们,这样对你,对他们都很好。”

    “可是,你要知道,也有一些人,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态度,不是你可以改变的。他们也对你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那么,他们就跟你没有关系。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你不需要太过在意,也不需要花心力在他们身上。”

    彦哥儿似懂非懂:“你是说我父亲吗?可他是父亲啊?不是没有关系的人。”

    程嘉束便又

    举了个例子:“彦哥,你想念你的外祖父吗?”

    彦哥儿疑惑地摇摇头,问:“我外祖父是谁呀?”

    程嘉束说:“你外祖是我的父亲。现在在京城里做官。你看,虽然你们有血缘关系,可是你不认识他,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关心他。因为他对你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你看,血亲,并不能代表什么的。”

    “再说回你的父亲。

    我不能说他对你没有用。相反,若是他愿意,他可以给予你许多许多,是你想象不到的好处。只是,前提是,他愿意给你。

    倘若他不愿意给你,但是你想要,我们也可以努力争取。我们得付出许多东西,去换取他给的那些好处。

    可是,母亲不想要。母亲也不想你为了他给你的那些好处,而去付出许多。

    所以,你父亲不想给,我们不想要。那么,实质上,你父亲便不能给你提供什么。除了父子的名头之外,你们没有其他的牵绊。”

    其实祈瑱能带给她们母子的,不仅仅是富贵,也可能有祸患。只是彦哥儿目前实在太小,今天说这些,只怕已经是这孩子接受的极限了。再说旁的,除了给孩子增添些心理阴影外,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现在,只需要告诉他,如何对待祈瑱这个父亲即可。

    “当你们在一起时,你要记得他是你的父亲,要待他尊敬守礼,以免招人非议。可是,当他没有跟你在一起时,那他这个父亲于你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你不需要在意他的态度,更不必花心力在他身上。”

    第58章 第58章生病了

    常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祈瑱扶进房间的。他一将祈瑱送进内室,便飞也似地逃开了,甚至不敢去看祈瑱的脸色。

    祈瑱没有心思去在意常顺的态度。他只觉得胸口极为压抑,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自己缓缓走到窗边,坐在桌案旁的椅子上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大风,太阳也早已藏了起来,天色格外阴沉。昏暗的光线穿过窗纱透进室内,投下一片片的阴影,将祈瑱的身形整个笼罩住。

    阴影之中,祈瑱的脸庞晦暗不明。

    他耳朵中一直萦绕着程嘉束的那句话:“他这个父亲于你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着实没有想到,程嘉束竟然是这般看待他,这么教孩子。

    按说祈瑱不该在乎的,甚至他是该宽慰的。因他本也没有与程嘉束做长久夫妻的打算。

    来日齐王殿下得登大宝之后,定然是会要清算赵程两家的。那时,休了程氏也是顺理成章。且理由都是现成的,恶疾。

    好歹夫妻一场,程氏亦算无辜,他不会亏待他们母子,自然会给他们母子余生安身立命的钱财。

    而程嘉束自己能立得起来,将来自己将她与孩子遣走,她有本事,便也不会死缠着自己不放,于自己也省事。

    祈瑱该觉得释然的。

    但他偏偏没有,偏偏还觉得很不舒服。

    他纵有不是,他也是彦哥儿的亲生父亲,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教孩子,不敬父亲?教孩子视他这个父亲于无物?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换个人,都是要大发雷霆的。但偏偏祈瑱没有生气的立场。他心知肚明,在当日他同意程嘉束母子避居别院,任由她母子二人孤身在别院生活,便已是失去了指责程嘉束的资格。

    今时今日,他又有何立场指责程嘉束?

    憋屈、不甘,还有些微的心虚与愧疚,交织在祈瑱心头,是他从未有过的滋味。

    他与程嘉束并没有什么夫妻情份,亦从不觉着自己的行为有何错处。不过是一个妇人罢了。两人有夫妻名份的时候,他便养着她。将来将她遣去,也会给她资财傍身。他自觉已经仁至义尽了。

    然而如今,他已没有了当初那股理直气壮。

    可是又能如何呢?难道他还真要把程氏再接回祈家不成?那他这些年的行为又算什么?

    罢了,就这样吧。他跟程嘉束已是今日的局面。自己不曾尽过丈夫的职责,她心有怨怼也属正常。自己不过是暂居几日,以后待彦哥儿大些,再给他寻个前程,教他能成家立业,奉养程氏,也就是了。

    想到将来的安排,祈瑱勉强平静了些。这才留意到室内昏暗,几乎看不清东西。

    祈瑱再一次觉得别院诸事不便,人手不足。内院里只有一个杏姑,还得帮石婶忙厨房的事情。偌大个别院,竟连个掌灯的人都没有。

    他扶着桌案慢慢站起来,在桌上寻到火折子,将蜡烛点着。

    烛火点燃,室内亮堂了许多,祈瑱心里也稍稍舒坦了些。

    他欲回到床上歇息,视线扫过案上的妆匣,却又是一怔。

    妆匣的盖子掀开着,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里面饰物不过廖廖三样。一支镶珍珠的银簪,一支羊脂玉簪,还有一支,是个木簪。

    祈瑱一时不知道自己心头是何滋味。鬼使神差地,他竟忍不住伸手将妆匣的上层揭开。

    这是个黑漆镶镙钿的妆匣,共有三层。最上面一层大约是程嘉束日常用的饰物。中间一层放着些零碎物件,比如耳铛,珠花,压鬓等等。

    下面还有一层。

    下面这层里的钗环贵重些。一支是丹凤含珠的钗子,一支是牡丹花钗,做工也算精致,上面还镶着一块红宝,这两支都是赤金钗子。还有一个是个珍珠穿成的步摇。

    几个钗环,在寻常平民富户家里,都是可传子孙的好物件了。然而比之熙宁侯夫人的位份而言,却又可称寒酸至极。

    祈瑱将妆匣两个夹层都放回去,看着最上面那支木簪,忍不住拿了起来。

    虽然这支木簪造型古朴,做工精细,但仍然掩盖不了它仅仅是木簪的事实。

    祈瑱再不理会妇人之事,但他也曾与李珠芳恩爱亲密过。他知道李珠芳的妆匣是什么样子的。

    李珠芳每日梳妆,侍女们便会捧出三个妆匣供她挑选。不是因为李珠芳只有这三只妆匣,反而是因她饰物极多,婢女们已是预先挑选过她喜欢的,又恰合时令的饰物,装在这三个盒子里,以便她自己选择。

    妆匣一打开,流光溢彩,璀璨光华。美人珠光相交辉映。

    祈瑱闭上眼睛,不再去想往事。

    昏黄的烛火跳跃,他幽深的面庞在烛光下阴影重重。

    程嘉束回来,便是看到祈瑱躺在炕上养伤,不发一言。只不过他平日里话也不多,程嘉束也不去理会他。

    待到晚间,程嘉束刚要洗漱,彦哥儿便红通着脸跑过来,说自己头疼难受,连嗓间都暗哑许多。

    程嘉束一摸他额头,已是滚烫,吓得赶紧抱彦哥儿回他自己房间,盖好被子。杏姑与石婶听说了彦哥儿不舒服,一下子都赶了过来。

    程嘉束便安排杏姑去茶水间烧一壶开水一壶姜汤,自己跟石婶去给彦哥儿把炕烧起来。

    程嘉束最怕祈彦生病。这可是个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人命的年代。更何况别院地处偏僻,求医问药的都很是不便。偏巧今天廖先生就不在。

    程嘉束问彦哥儿今天都做了什么,也不过是上午练字背书,下午骑马,就是骑马的时候因出汗热着了,便把外衣脱了。

    说到后面,彦哥儿更加难受,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了。

    石婶恨恨道:“这帮粗汉子,出了汗不敢脱衣服都不知道吗?一点都不会照看孩子!”

    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程嘉束知道是因吹了风感冒才发烧的,心稍稍放下了。知道了生病的原因,便可以对症治疗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瞎折腾强。

    炕道一早就通过了,就预备着天一冷随时都能烧起来。把炕烧好,程嘉束又拿了一床被子给彦哥儿加上。看着孩子那病恹恹的样子,她心中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真恨不得生病的是自己。

    一转头便看到祈瑱不知何时也过来了,老大一个人,碍

    手碍脚地杵在门口。

    程嘉束这个时候没有心情应付他,客气道:“彦哥儿发烧了,我今天就在这里看着他,今晚就歇在彦哥儿屋里了。侯爷先去休息吧。”

    说话间杏姑已是提着烧好的水进来。程嘉束拿了杯子,兑了温水,又叫杏姑:“你去茶水间下面的柜子里拿根吸管过来。”

    所谓吸管,其实就是芦管。程嘉束夏天的时候,带着彦哥儿采了些芦苇,做成吸管,又洗干净煮好备用。

    程嘉束把吸管放水杯里,端着杯子叫彦哥儿喝水,这样彦哥儿不必起身,偏过头就着吸管就能吸水喝。

    祈瑱在一边看着这情形,忍不住挑眉看了眼程嘉束。

    前些天他受那般重的伤,行动可比祈彦不方便多了。他喝水时,都是程嘉束或常顺扶他半坐着喝的,可没有用过芦管这般方便地喝水。

    程嘉束一心照顾彦哥儿,哪里留意到祈瑱的神色。再者,她又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一根芦管都不舍得拿出来给人用,纯粹就是一时没想起来罢了。

    好在祈瑱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夫妻二人间也没有什么情份,自然不能指望程氏能像照顾彦哥儿般照顾他。瞥了眼程嘉束也就罢了,又去看彦哥儿。

    彦哥儿也确实是个乖孩子,知道自己是生病了,便乖乖听大人安排。让睡觉就睡觉,让喝水就喝水。虽然脸都烧红了,他瞧着都觉得他难受,孩子却不哭不闹,只是闭着眼休息。实在叫人心疼。

    他回想晟哥儿生病是什么情形,却实在记不清了。晟哥儿生病,自有他姨娘照顾,身边还有一大堆奶娘婆子,自然用不着他照料。

    只依稀记得每次孩子生病,府里闹挺大阵仗,一家子人都围着孩子转。好像晟哥儿也很难受,哭闹不休,整夜不眠,闹得人仰马翻。

    也或许是晟哥儿年纪还小的缘故吧?

    接连喂彦哥儿喝了两杯水,程嘉束开始赶人:“石婶,你先回去吧。彦哥儿这里我看着就行。杏姑,你再烧两壶水,烧好之后也去睡罢。”

    石婶还待要说话,程嘉束坚持道:“人多了也没有用。我一个人看着便好。有事儿我再叫你们。”

    彦哥儿一生病,便特别粘她,根本不要旁人照顾。而自己孩子生病,程嘉束也不放心别人照看,宁可自己辛苦,亲自照料。

    人多了也就干看着,还不如回去,她自己还清净。

    待石婶与杏姑各自回去,祈瑱却还在屋里杵着。

    程嘉束道:“侯爷也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便好。”

    祈瑱却走到炕边坐下,道:“现在还早,我过会再去歇着。”

    程嘉束不再管他,自去倒了两杯姜汤,与祈瑱递了一杯:“侯爷喝杯姜茶,也免得过了病气。”

    两人喝完姜汤,程嘉束又喂彦哥儿喝姜汤,喝完姜汤又喂他喝水。

    祈彦生了病,人格外的娇气:“母亲,我已经喝过了呀,不想再喝了。”

    程嘉束柔声哄他:“生病发烧一定要多喝水,病才好得快。彦哥儿乖,咱们再喝一杯哦?”

    彦哥儿恹恹道:“喝水喉咙疼……”

    程嘉束道:“可是不喝水喉咙是不是也很干很难受啊。你看地里的庄稼,被太阳晒了,要浇点雨水才能长得好。彦哥儿身上这么热,也要多喝点水,才能好得快呢!”

    祈彦听话地喝了水,还是浑身难受,孩子躺被窝里哼哼叽叽地跟母亲撒娇。

    程嘉束心疼得不行,哄他:“彦哥儿乖乖闭眼躺着,母亲给你讲故事?”

    祈彦便提要求:“我想听那个芝麻开门的。”

    程嘉束满口答应:“好啊,咱们就讲那个。”

    说罢便上炕搂着祈彦,声音低柔地给他讲故事:“从前啊,有个人,叫李十八。他还有个哥哥叫李十七。李十七是个有钱的商人,可李十八却很穷,只能以砍柴为生。……”

    第59章 第59章廖先生的发现

    故事中间讲到一半,程嘉束用被子裹着彦哥儿去了趟净房,又喂他喝了水,便接着继续讲。

    这样,隔一段时间便喂彦哥儿喝杯水,轻声细语地给他讲着故事,直到彦哥儿昏昏沉沉睡去,程嘉束才放心搂着彦哥儿也睡去。

    只睡得迷糊间听得有人说:“朝里面躺一躺”。她下意识地便挪了挪身子,随即模模糊糊感觉到身边躺了个人。只是她困极了,也没有理会,继续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醒来,程嘉束发现祈瑱居然也在自己身边睡着,虽然心里头惊讶,却顾不上理他。她起身伸手先去摸彦哥的头,手心触感微温,已是退烧了。程嘉束终于放下心来。

    祈瑱睡觉素来也警觉,程嘉束一起身,他便也醒了。见状便问:“彦哥儿现在如何了?”

    程嘉束见彦哥儿还睡得香,便悄声道:“已经不烧了。叫他再睡一会儿吧。”

    两人便起身穿衣。因怕吵着孩子,都小心翼翼,不弄出声响。

    祈瑱转头看了正穿外衣的程嘉束一眼,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

    祈瑱本就为着程嘉束那番话,很是有些心虚。昨天他见程嘉束哄彦哥儿睡觉喝水那情形,既耐心又细致,竟是看痴了。不知不觉便在这里待到极晚。

    后来见程嘉束躺下睡着,旁边彦哥儿也睡得迷迷糊糊。脑子不知道如何想的,也没有回房间,直接也跟这母子两个一同歇下了。

    此时醒来,本来有几分尴尬的,不想程嘉束一醒过来便去看孩子,行动之间都是围着孩子打转,却没有分多少注意力给他,那尴尬便也少了几分。

    他与程嘉束明明没有什么夫妻情份,但相处起来,竟然也分外坦然自在。

    祈瑱若无其事地穿好衣服,因身上还有着伤,便比程嘉束慢了许多。程嘉束等他将外袍穿好,这才一同出去。

    常顺已在正屋候着了。见这二人同时从祈彦房里出来,他不觉一愣。想到早上杏姑说少爷生病的事情,请过安便问候彦哥儿:“少爷的身体可好些了?”

    祈瑱点点头:“已退烧了。”

    常顺赞道:“少爷身子骨真是好。寻常孩子发高烧,不都得病上个两三天,哪有像少爷这样,过了一夜自己便就好了的!”

    他是随口说的恭维话,祈瑱却听进去了,不由怔住。

    的确如此。他确实没有见过别的孩子有像祈彦这般皮实的。晟哥儿,还有以前的晖哥儿,哪个生病不是折腾的阖府上下人仰马翻,几天才消停的。

    彦哥儿,确实被他母亲教养得很好。小小的孩子,不但颇为知礼聪慧,便是身体,也比旁的孩子强上许多。

    他忽然想,难道嫡出的孩子,天生就是这般较庶出的孩子强?

    理智上,他自然知道不是这样。李珠芳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出身不比程嘉束差。不会因为她如今为妾,所生孩子的天生资质便要次旁人一等。

    然而这念头一出,嫡子两个字却一直萦绕心头,挥散不去。

    程嘉束哪里知道祈瑱又起了这样古怪的念头。她草草吃过饭,便又在彦哥儿身边守着,先喂他喝了点清粥,便让他继续躺着休息。

    祈彦虽然是退烧了,但人依旧蔫

    蔫的没有精神,程嘉束便索性拿了本话本子,让彦哥儿继续躺着休息,自己则在一边看书。

    其间祈瑱过来了两次,看彦哥儿的情况如何,还安慰程嘉束:“已使了人去叫廖先生赶紧回来了,你且放心。”

    果然过了午间廖先生便赶了回来,连药材都带好了来。他也顾不得休息,一回来便先给祈彦把脉,却道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是邪风入体,如今已然痊愈。既然好了,药也不必吃它。静养一两天便可。”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果然,到了下午,彦哥儿躺了半天已是躺不住,活蹦乱跳地到处跑。既是如此,程嘉束也不按廖先生说的休养一两天,索性第二日便继续上课。倒是叫彦哥气得半天板着个脸。

    不过彦哥儿虽然小小发场脾气,倒底还是懂事。天天听母亲说给他找老师,他自是知道母亲为了给他找个老师有多操心。如今好容易遇到个廖先生,讲课讲得又好,他自己也是极珍惜这仅余几天的上课机会。

    两人又是一大早便到书房。只廖先生看着黑板上“生字本”三个大字,疑惑道:“这几个字是何意?”

    彦哥儿一拍脑门:他差点又忘记了!还好母亲叫他把字写在黑板上做个提醒!

    他赶紧打开书柜,从里面拿出个小本子,翻开给廖先生看:“这是母亲以前教我的,读书时如果遇到不认识的字,母亲也不认识,那便都记在这个生字本上,等有机会便拿着生字本去向人请教。”

    廖先生翻看着,见每页写着一个字,字体歪歪扭扭,像是祈彦的字体。前面几页纸,那歪扭字体旁边,都用端正工整的字体重写了一遍,下面注明了发音释义,只是最后几个歪扭字体没有重新誊写,亦没有注释。

    廖先生一边翻看,一边不由暗叹程夫人为了孩子学习真是费尽心思,随口问道:“我看前面有些字已经注明了释义,可是你自己查到的?”

    彦哥儿眨眼道:“不是啊,是我跟母亲去外头买东西,母亲在店里买了纸张和笔墨,再拿着这些生字问掌柜的,掌柜的认识很多字,他给我们写的。”

    他指着那书写工整的字道:“先生看,这便是那个掌柜写的字。母亲说这样的话,我不但认识了生字,还可以跟掌柜的请教怎么写字,回家之后再照着这个字体临摹。这个法子是不是很好啊?”

    廖先生看着祈彦。

    孩子的眼神澄澈明亮,小小的脸庞上满是自豪,在等待大人的夸奖。

    饶是廖先生这样活了几十岁的人,心硬似铁,此时也只觉得一股酸意,从鼻口直冲向眼眶。

    说出去谁人能信,堂堂侯府公子,还是嫡出长子,想要读书认字,竟需这样地费尽心思。

    那些时刻放在嘴巴上的苦,苦不到旁人身上,打动不了旁人的心肠。可偏是自己不以为苦,别人看在眼里,苦味却从眼里一直浸到心里。

    一时之间,廖先生竟说不出话来。再开口,语气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好孩子。你有心了。快坐好,咱们继续上课。”

    讲完一节书,廖先生又给彦哥儿写了两个字,叫他照着临摹,自己则在一旁指点他运笔落笔。见祈彦运笔力道不对,又握着他的手,手把手教他起笔运笔。直到见祈彦写的像模像样,这才满意点头,叫他再继续练习,自己则踱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却不防看到柜子一旁的地上落着两张纸,想来是方才彦哥儿拿那生字本的时候,不小心从柜子里带出来的。

    廖先生捡起那两张纸,见那纸上的字迹工整,但却极为纤细,字体不过黄豆大小,不像是毛笔写出来的,倒像是用什么既硬且细的东西写出来的。

    且上面的版面乱七八糟,内容凌乱无章。廖先生看得一头雾水,却又看到几个字极为眼熟,是柳乘风,秋月明几个字,正是他前几日看过的《青云志》里的主角人物。

    只这几个字不是写在一起的,而是从左往右,横排在一起的。廖先生忽然意识到什么,忙试着从第一行由左至右读起。

    这回便读得通顺了。只是刚读了几行,廖先生便惊异非常。

    上面有些内容他极熟悉,正是他前几天还跟祈瑱推荐的空山闲人的《青云志》里的情节。

    只是这上面写的东西却跟他读过《青云志》里的内容有所出入。纸上写的东西,像是一些粗略的梗概,其中还有不少涂抹修改的痕迹。

    廖先生又去看第二张纸,还是自上而下,从左往右读起。这页纸上,第一行便写着“大纲”两字。

    这回便是《青云志》开头的大致情节了。依旧有不少涂改的痕迹,有的情节倒与书里不同,但一旁边却还注明了“删去”字样。

    廖先生此时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看着正端正写字的彦哥儿,有心想问一问他,到底是忍住了,只悄悄把两张纸塞进了袖里。

    下午,程嘉束不顾祈瑱的反对,依旧送彦哥儿去学骑马,只是把衣服又加厚了一层,且把上课时间暂且缩短了一半。毕竟他们这些人过不得几天就要走。以后再想找人教彦哥儿骑马便难了,自然不能浪费时间。

    只有廖先生,午饭的时候便食不知味,神思无属。待到彦哥儿也去了马场,终是忍不住,一个人悄悄来到了书房。

    他打开书柜,果见下面放着厚厚一叠纸。看看四下无人,他亦知道程夫人通常这个时候都与石婶一起,不会过来。索性把这叠纸抱到书桌上,一张张翻看起来。

    里面却大都是一些废纸。相当一部分是画图的稿纸,有些一眼就能看出是园子里那个水车的图样,有一些则是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只是图纸边上还用极细小的字标了一些符号。

    廖先生少有才名,后家逢变故,也曾在外浪荡游历了数年,见识颇为广博。

    这些符号他虽不认得,却也是见过的,知道乃是西洋人所用字符。此时不免好奇,程夫人怎么知道这些西洋人的字符,且瞧着还运用颇为自如?

    廖先生暂将疑虑放在一边,便继续翻找。翻了半天,才又找到一张满是字的纸。

    这张纸上的字,依旧不是常人习惯的竖向由右至左,而是横向由左向右。故而廖先生一开始看的颇为不顺。也不知道程夫人怎的养成了这样奇怪的写字习惯。

    廖先生费力从左往向读,也是写着些简略的故事内容,但里面的故事却从未见过。将一堆纸翻完,也只又找到一张稿纸,里面写的是空山闲人另一本书,《紫影传》里的一些情节梗概,依旧是满满的涂抹修改痕迹。

    翻完这一堆废纸,便再没有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

    廖先生想了想,将这四张纸放在一边,又将这堆纸重新摆好,按原样放回柜子。然后又打开另一个柜门。

    第60章 第60章程嘉束掉马

    这个子里放的却都是些装订好的书本。最上面还放着个用布包起来的小包裹。

    廖先生将这小包裹先拿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将那叠书都抱出来,放在桌上一本本翻看。只是他越看却越是心惊。

    翻开的第一本书上便写着“数学”二字,下面还有“第一册”三个小字。

    廖先生猜想此书应是讲的算术之类,翻开来看果然如此。第一页上写了些稀奇古怪的符号,所幸旁边有注释,一看便知这些符号代表从一至九的数字,另外还有个圈圈,写着零。这些符号却是与方才图纸上的符号对上了。然后就是一些简单的加减运算,虽然用的符号稀奇古怪,但因其简单,也是一看便知。

    上面所有字迹同书稿一样,都是从左往右的那种细小的工整字体,字迹也一样,显见是同一人所写。

    有了前面的西洋字符,廖先生猜,这些符号大概也是西洋字符的一种。他曾经也见过西洋人用的另一种记数符号,与这些字符倒是有些类似,也是简单好记。

    只是西洋人写字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他们习惯从左往右写横向写,而我朝人写字都是自右向左竖向书写,故而西洋人的计数法子于中原人来说,并不适用,是以流传不广。也就沿海一带,有与西洋人做生意的几个地方,见到过西洋人使用。

    所以廖先生见到这些西洋符号,倒不觉得稀奇。他奇怪的是,为什么程夫人,会如此熟稔这些西洋字符。

    廖先生合上这本书,继续在书堆里翻,果然又翻到两本数学书,分别写着“第二册”与“第三册”,廖先生心道果然。

    再找下去,却没有第四本了。拿起一册翻开几页,里面的数字还

    是那些符号。只是多了许多的文字说明。

    廖先生越看越心惊。之前也从未听说过程夫人的娘家有什么精通术算的人物,怎么程夫人却如此通晓算术,甚至能给自己孩子编纂教材?

    虽然书上所写的内容不算深奥,可要知道这明显是程夫人为了教自家孩子编写的,初入门自然不会太难。况且里面用的全是西洋字符,且书写亦全是按照西洋人的横向书写习惯来,这才是叫人奇怪的地方。

    再往后翻,不过是几本诗集,史书之类,倒算寻常。将这叠书翻完,再无其他特异之处。

    廖先生将一本数学书拿出来放一边,又将其余书按原来的样子重新放回柜子。最后,才将视线投向那个被布包起来的薄薄一个小包裹。

    他小心打开包布,里面的东西露出来,却是一本装订好的崭新的书册,上书几个大字:无恙神剑。

    翻开里面的内容,依旧是那纤细豆大的笔迹,但这回却是竖版从右往左的,工工整整。

    廖先生略读了几章,确信书中内容自己此前从未读过。

    他长出一口气,又将书小心包裹起来,揣进怀里,也不再翻看其余的柜子,进了正屋便去寻祈瑱。

    廖先生先将彦哥儿那生字本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

    虽说这是为了撇清自己,让侯爷知道自己并非主动乱翻程夫人的柜子,而是确有缘故的。但其实他也未必非要讲这么清楚。

    只廖先生也确实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他久经世事,老于谋算,已经很久不曾尝过这样酸楚难当的滋味。都这把年纪的人了,竟然还会为一个孩子的话感伤良久。

    这般滋味,自然不能叫他一个人独尝。祈瑱作为孩子的亲爹,活该也得体会体会他这个老头子的感觉。也叫他这个堂堂侯爷知道,自己的亲儿子,为了读书写字,是如何地费尽心力。

    果然听完廖先生的话之后,祈瑱的神情格外难看,一张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廖先生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点。便又接着讲他无意中发现柜中书稿一事,又说了书稿中的内容。

    讲完这些前因后果,廖先生才将那几张稿纸,数学第一册,还有那包着的书一同放在桌上。

    最后才说了自己的疑问:“这算术书,若说内容,倒没有奇怪之处。只是却不知夫人何此如此了解西洋字符?”

    祈瑱微微点头。此事确实蹊跷,待他回京后便安排人去查。

    他随即翻了翻那几张草稿纸,浏览了几眼便放在桌上。又盯着那本上书“无恙神剑”几字的书,缓缓拿起,翻了两页,道:“所以,廖先生的意思,我夫人便是那位空山闲人?”

    廖先生谨慎道:“老朽眼拙,并不敢百分百断言,也不过六七成把握而已。”

    毕竟只有几页稿纸罢了。且那空山闲人此前写的书多为修仙志怪小说。而这一本《无恙神剑》却讲的是江湖绿林好汉之事。故他心中尚存几分犹疑。

    又道:“因是夫人的书房,老朽不敢擅动里头的东西。只私自拿了这本书给侯爷过目。”

    祈瑱沉吟片刻道:“话本的事且先等等,等确定了再说。”

    廖先生明白他的意思。依自己的推测,手中这本当是未曾刊印的新书。若过段时间,坊间真发售了这本《无恙神剑》,那便可以断定,程夫人确实便是空山闲人了。

    所以想要证实他的推测,只需等上一段时间即可。

    祈瑱又看了眼那本数学书,想到祈彦的功课。便道:“廖先生,关于彦哥儿读书一事,还要劳烦你多费心。”

    廖先生如今也颇喜欢祈彦这个孩子,便道:“少爷聪慧有加,勤奋好学。能指点少爷,亦我所愿。只是我在军中还有职差,时间上却是实在不便。”

    祈瑱揉揉额角,说:“待我回来以后,便将你的职位调一调。以后你每月在军营与别院各待半个月。”

    如此一来,时间上便可两者兼顾。廖先生的本职工作还是给祈瑱做幕僚参赞,军中差使本就是虚职,在不在军营其实并不重要。

    廖先生躬身一揖:“必不负侯爷所托。”

    祈瑱颔首。端坐椅上,思索半天,看着外面天色,彦哥儿已快回来了,终于下定决心道:“常顺,你今晚去书房看看,再去检查一下。劳烦先生就把这些书稿先还回去罢。”

    廖先生咳了一声,郑重道:“侯爷,此书与空山闲人之前的话本选材颇为不同,我尚有疑虑之处。不如将此书先留在我那里,待我再仔细研读一下。晚上再劳烦常统领放回去?”

    祈瑱一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什么有疑虑需要研读,无非是看到没有刊印的新书,心痒难耐,想着先睹为快罢了。

    祈瑱摆摆手,也就随他去了。

    廖先生便余事不管,只抓紧时间看这还没有上市的新作。

    《无恙神剑》讲的便是男主角沈无恙的故事。

    沈无恙出身名门,祖父是进士,父亲是探花,他也是刚刚高中探花,所以有了“一门三进士,父子两探花”的美誉。他自幼习武,剑术超群,端的是文武双全。

    且家中早早给他订了一门亲事,未婚妻柳诗诗家里是开镖局的,与沈家乃是世交。柳诗诗的祖父还曾救过沈无恙祖父的性命,故而两家才有此亲事。

    沈无恙与未婚妻柳诗诗青梅竹马,恩爱非常。但是就在他中了探花,欲要成亲之际,柳诗诗一家被灭门,柳诗诗也下落未知,生死不明。

    沈无恙便只身去探寻未婚妻的下落,以及未婚妻一家的灭门之秘。然而追查过程中,才发现未婚妻柳诗诗的祖父来历神秘,出事之前曾透露过他要外出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又与传说中的杀手组织似有关系。

    在追查过程中,沈无恙结交不少江湖好友,亦曾数次遭遇生死之险。但他毕竟武艺高强,屡屡从险境中脱困。渐渐的,“无恙神剑”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经不懈追查,沈无恙一点点地探明了真相。柳家灭门,竟是与一门武功秘籍有关。

    原来,柳家祖父自幼被阉割入宫,他却是个习武天才,自创了一门功法,叫《葵花宝典》。这门功法由阉割后的童子身习武,进境极快。因这功法不适合常人习用,便传给了自己一个贴身服侍的小太监。

    柳祖父后来出宫,过继了自己的侄子,侄子娶妻生子,又开了镖局,奉养柳祖父。一家人日子过得很是和乐。

    只是柳祖父无意中却发现,江湖中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股杀手势力。这倒还罢了,但这些杀手所用的功法,竟然是自己所创的葵花宝典。

    他大惊之下,便秘密追查此事。却查到这是自己当年的小弟子所为。

    这个弟子叫童金水,亦是天姿聪颖之人。他练这门功夫大成之后,性情大变,索性以女装示人,又改名叫童金铃。

    童金铃暗中买了许多男童,从小阉割,又以药物控制他们的心智,让他们只听他一人号令,以此建立起一个杀手组织,妄图暗中掌控武林。

    柳祖父查明真相之后,便要清理门户,只他年迈,而童金铃正当盛年。柳祖父不敌被童金铃反杀。

    童金铃为斩草除根,又杀了柳诗诗的父母,还欲杀柳诗诗。

    但因柳诗诗貌美,童金铃又喜又羡,不忍下手。况且童金铃虽然杀了柳诗诗的祖父与父亲,但对柳祖父终究还有几分师徒的情谊在。

    因着残存的几分愧疚,加上对柳诗诗的喜爱,实在不舍得杀了她,便将她带走,又用药物迷了她的心神。

    童金铃哄骗柳诗诗,道自己是柳诗诗的母亲,从此二人以母女相称,感情竟然十分亲厚。

    沈无恙最终闯到了杀手组织的老巢,却被柳诗诗拦住。

    此时柳诗诗被药物所迷,已经不认识沈无恙是谁。童金铃要柳诗诗亲手杀了沈无恙,柳诗诗却仍留有残存的理智,对沈无恙竟然下不了手。

    童金铃便亲自动手杀沈无恙,柳诗诗用最后一丝理智拦住了童金铃,自己却伤重身死,临死前终于恢复了神智,知道自己认贼作母,要沈无恙替她报仇。

    沈无恙与童金铃决战之际,身上已受重伤,也没有武器在身。童金铃知道他无恙神剑的名头,早早便使计折断他的宝剑。但是最后关头,童金铃最后还是被一柄飞剑刺穿了喉咙。他眼珠暴睁,口中嗬嗬道:“无恙神剑,无恙神剑,果然天下无敌!”

    飞剑遇上热血,逐渐融化,原来,沈无恙以冰作剑,最终诛杀了这名魔头。

    沈无恙以一已之身,破了这个害人无数的杀手组织,抱着柳诗诗的尸体,出了大门,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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