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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客走主人安

    夜半。

    常顺悄悄翻过院子,推门进了书房。在地上放了一小截蜡烛,蹲在地上,开始一个个打开柜门翻看里面的东西。

    其中两个便是廖先生下午看过的,常顺打开,按照廖先生的吩咐,先将两本书放回柜子,便转而翻其他的柜子。却并没再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是一些没有用过的纸墨而已。还有些孩子的玩具,也堆在柜子里。

    常顺又小心翻找上面木架上的书。这些都是些外头买来的经书、诗集甚或话本之类。也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又去四处细细查看了墙壁房梁,亦无什么藏物的暗阁秘室之类。

    书房里总共就这些放东西的地方,甚至这个书房都不曾上锁的,可见在主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隐藏的东西。想来廖先生能找到那几张纸,也是侥幸。

    常顺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不再费力气,吹熄蜡烛,轻轻掩了门,便悄悄出去。

    刚走到院子,院子门房里走出个人来,常顺眼尖,已认出来那正是杏姑。

    杏姑却没有认出常顺来。见有个男人闯进自家院子,惊得浑身一颤,张口便要大叫。

    常顺生怕她叫出声来,赶紧一步上前,将人搂在怀里,伸手牢牢捂住她的嘴巴,杏姑那没有叫出的喊声便在常顺掌中化作了“唔唔”声。

    常顺忙在她耳边小声道:“杏姑,莫吵,是我,常顺。”

    杏姑一听是常顺的声音,睁大眼睛看着常顺,终于将人认了出来。随后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常顺这才放心,又小声道:“我将你松开,你莫要出声惊了侯爷与夫人。”

    杏姑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常顺,在常顺怀里点点头。

    常顺这才慢慢松开手,将人放开。

    杏姑被他松开,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心中犹有疑惧,下意识地便立时朝后退了两步。

    两人拉开了距离,杏姑的身形也全部显露在常顺眼前。

    杏姑披着件袄子,里面只穿了小衣小裤,月光之下,更显得眼前的妇人丰润白皙。

    常顺不由嘴角一翘。方才事情紧急,旁得都顾不上。待将人松开之后,才感受到当时怀中之人的温软。

    常顺这几个月一直在外头剿匪,也是许久没有与女人亲近。此时不由心中一动。两步走上前,笑道:“杏姑姐姐莫怕,是我,方才侯爷寻我有事,又怕吵到夫人,我这才悄悄进了院子。”

    说罢抬手把杏姑颈上一缕乱发给她别到耳后。

    杏姑被脖颈被他这样一触,浑身一颤,不由又羞又怕,又要后退,却发现自己人已被常顺一把搂在怀里。

    她张口想要叫,却又不敢叫人知道。伸手去推这人,那手却不知怎的竟软绵绵使不出力气。

    常顺也是个风月老手,见此情形又是一笑,低头亲了下她的鬓角,抱着人便进了她住的房间。

    ……

    第二日下午。祈彦又去马场骑马,程嘉束寻了石婶与杏姑说话做针线。院子便照例留给了祈瑱廖先生常顺三人。

    常顺见太阳好,便将椅子桌几都搬到院子里,三人坐着喝茶晒太阳,顺便说起昨晚之事,道他昨晚并未寻到其他特别之物。

    祈瑱点点头,也不意外。那几张纸想来是不小心留下的。叫常顺过去,只是习惯了小心行事,再核实一遍罢了。总归事情究竟如何,等上一阵子也就能知道了。

    廖先生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昨天勿忙将那本《无恙神剑》翻完。因赶时间,许多内容都是跳着看的,很是不过瘾。

    将书还给常顺之后,还是总忍不住去想其中的故事情节。既想沈无恙年纪轻轻,手持宝剑,打遍天下无敌手,是何等风神俊朗;又叹那柳诗诗,芳华正茂却香消玉殒,实在可惜可叹;又不住浮想联翩:书中说童金水为男儿身时相貌俊秀,后面妆作女人,也是个中年美妇人,不知这等男子,装扮成美妇人,又是何等情貌?

    廖先生没心思理会常顺说些什么,边想着书中内容,边随手给自己倒了盏茶。只是茶刚入口,廖先生便差点一口喷了出来:“这茶,常顺,你是哪里拿来的?”

    常顺嘿嘿一笑:“这是从正厅茶水间里寻出来的。大约是夫人平时喝的茶吧。”

    廖先生有些难以置信:“夫人茶房里竟然会放这等粗茶?”

    这茶,怕不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几文钱一两的那种吧?莫说现在,廖先生生平便未曾喝过这等劣茶。

    他平日里最好饮茶,对茶水也讲究,平日里随身都会带上些上等好茶。前些日子,他在别院饮茶,用的都是自己带的茶叶,竟是没有喝过别院的存茶。故而不知道,这茶叶竟然如此粗糙。

    程夫人日常虽然俭朴,但衣食住行也另有讲究之处,怎的在茶水上却这般不讲究?

    程嘉束自然不喝这种茶。她就不怎么喝茶。她平时喝的都是花茶,或者红枣茶等。这茶是石婶赶集的时候买的,她平日里无事就爱泡上一大壶茶,再放些瓜子花生,跟杏姑喝茶聊天。

    石婶那样会过日子的人,怎么会买贵重的茶叶,自然是哪种划算买哪种了。

    程嘉束的茶水间装好了之后,放了几罐茉莉花,菊花,决明子等等,偏就没有茶叶。石婶觉得不像样子,便把自己买的茶叶也装了一罐子给程嘉束放着,喝不喝先不说,起码可以充个场面。

    常顺翻东西的时候,自然不会去喝那些花茶,就拿了这茶叶来泡。他是个粗人,茶叶好与不好的,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廖先生多年养尊处优,却是忍不下去。

    祈瑱不知道其中情由。见廖先生这表情,也不由倒了杯茶看看。因他还在喝药,饮不得茶,只是放鼻尖闻了闻,又浅尝了一口,便皱眉放下。心中那股子不自在又涌了上来。

    “常顺”,祈瑱忽然开口,“我们在璞园住了多久了?”

    常顺一愣,算了算日子:“回侯爷,住了十一天了。”

    祈瑱点点头,“我如今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青州那边也耽误不得。我们这两日便回去吧。”

    只是一想到要走,心底却又莫名涌起一股不舍之意。

    其实这段时日里,程嘉束待他也不算如何热切。祈彦上午读书,下午骑马,与他相处时间也不算长。况且只从她与彦哥儿那日的对话也可知,她对自己怕也没什么情份。

    只是尽管如此,说要离去,想想程嘉束的温柔和婉,想想彦哥儿的伶俐可爱,他竟然也不由泛起留恋之意。

    本待说明天便走,想了想,还是改口:“后日就出发吧。”

    晚间,程嘉束洗漱完,祈瑱便自己慢吞吞走进净房洗漱。

    他如今伤势虽然没有全好,但是自已也可以慢慢地更衣,擦洗,故而这两日都没有再要程嘉束服侍洗漱。

    进了浴房,程嘉束之前沐浴留下的水汽馨香便扑鼻而来。这几天日日如此,他也习惯了这股馨香,已没有了一开始的那股不自在。

    祈瑱刷过牙,擦洗过身子,出了浴室,程嘉束已经烘干了头发,见他出来,边将头发松松结成辫子便问他:“我给侯爷洗下头发?”

    祈瑱沉默点头,自己躺到了炕上。

    感受着头上柔软温热的手指,祈瑱忽然道:“我再在别院住一天,后日一早便就离开。”

    程嘉束一怔,手不由停了片刻,讶然道:“后天就走?你的伤势不还没有好吗?”

    倒不是舍不得,纯粹是出于对伤员的礼貌性关心。

    只是祈瑱听到耳里,见她替自己担心,心里熨贴,道:“伤口已经不妨事了。我在外头还有要事,耽搁不得。”

    程嘉束“哦”了一声,继续给他洗头。他的差事不关她的事。赶紧走吧,客走主人安。

    祈瑱听她“哦”了一声,便再无他话,很有些寥落的味道,想来对自己也有不舍之意,心中不禁泛起对程嘉束泛起怜惜。

    他之前对程氏并不了解,又因着祈程两家的关系,对她很是戒备。但经这十几日的相处,才发现程氏实则是很有内秀,为人也温良大度。

    便是在教孩子上有些偏颇之处,只是他们夫妻这般情势,却也不能全怪她。再则,彦哥儿这孩子,被她教的也不错。

    且常顺早已打听过,她在别院几年,从未与程家联系过,程家亦从未打听过这个女儿的消息,竟似从没有过这个女儿一般。

    既然如此,他可何必执念于她出身程家?程氏自己有才干,能当家掌业,也能相夫教子,又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室,那他夫妻二人言归于好,也不是不可能。如此,对大家都好。

    纵她心中有些怨怼,也实属正常。待他此行任务结束回京后,便将她母子也接回京中。他以后好生待她,自然会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祈瑱既然有了这个念头,原先那些浮躁与不安,竟是全数消散,心情也是平静下来。便是心中犹有不舍,想想将来,也是颇为期待。

    到了祈瑱离开的那日凌晨,天还未亮,四周寂静,只偶尔听到虫鸣之声。祈瑱翻身上马,扭头看着在门口为他送行的别院众人。程嘉束站在最前头。

    祈瑱没有看到祈彦,也不觉得意外。祈彦这个时候向来都还在睡觉。程嘉束那样疼爱孩子的人,又怎么会舍得一大早将孩子叫起来。

    便是他自己,想到彦哥儿酐睡时那红润可爱的小脸,也不由心中泛起暖意。更是不觉得程嘉束此举有何不妥。

    程嘉束见他视线扫来,便微微福了一礼:“侯爷一路保重!”

    祈瑱点点头,也不多说,又看了一眼程嘉束,转身一夹马背,轻挥马鞭,利落疾驰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祈瑱这一走,别院里立刻便就松弛下来。祈瑱领着一行人在这里住了十多天,别院里忙得是人仰马翻,现在终于走了,众人皆有放松之感。

    便是彦哥儿,因他要趁在这些人在别院,有人教导他读书写字骑射,要抓紧时间学习,故而这段时间也是一直上课,未曾休息过。程嘉束故此也给他一口气放了两天假,好生松快松快。

    一时之间,璞园上下登时懒散起来。如此休整了好几天,程嘉束才算着日子去京城。一则赶紧将写好的话本子卖了,再则快过年了,也可以趁此提前置办些年货。

    第62章 第62章京城大事

    清早。

    程嘉束看着微微泛白的天边,又捂嘴打了个呵欠,困得眼泪都随着呵欠出来了:“石婶,我就说,咱们都定好了要在京里住一晚上,也不赶时间,还起来这么早做甚?”

    石婶嗔道:“在京里住一晚上得花多少钱啊,夫人也是,怎么劝都不听。你看上回你们进京,住的也不好,还贵得要死!”

    程嘉束想起上回也是叹气:“那次是没有办法。本来没有打算住店的,想着当天就回。哪知时间就不够呢。那时候咱们没有路引,好多店不让住,只能花大价钱住小店了。”

    石婶还是觉得不划算:“哎,住店就是花钱。有那钱,咱们多割几斤肉吃,或者给咱们少爷多买几刀纸写字不好么?”

    程嘉束道:“来回七八十里地呢,不够路上折腾人的。再说了,好容易托冬雪男人给咱们开了路引,不用一用怎么行!”

    石婶有些担心道:“连我们两口子的路引都开了,这,这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她与石栓的身契都在侯府里,按说是不能在外头开路引的。这路引,说穿了就是假的呗,石婶是个老实人,便不免便有些担心出事。

    程嘉束摆摆手:“咱们又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就是为了去京里住个店,能有什么事!放心,冬雪男人就是管这个的。冬雪跟我说过,他们衙门里私下卖这个的可不少。”

    冬雪的丈夫朱长满,如今在他们县衙里做个书办。说起来能得到这个好差事,还是多亏了程嘉束。

    当年朱大伯把压水井的图纸献了上去。他们县的县令是个办实事的,当即看出这压水井的好处来,便在县里推广,然后又将图纸献了上去。

    大约这人在上头也是有关系的,这个图纸也是为他挣了不少政绩,当年考评便得了上等。他得了好处,也没有忘了朱里长,朱里长便因此跟县令攀上了关系,因朱长满本就识字,朱大伯便顺势给他求了个衙门的差事。

    朱长满得了衙门的差事,还特意上门谢过了程嘉束。后面程嘉束便委托他办了几张路引,这对他而言也不是多难的事,很顺利便给几人办了下来。故而程嘉束才叫石婶不必担心。

    石婶素来信服程嘉束,也放下心来,笑道:“那是,要不是咱们的户籍都在府里,不想看他们脸色,也用不着搞这一出。只要没风险就行!”

    赶车的石栓看了老妻一眼,没有吭声。

    杀人越货当然不会。可是他们两口子如今还是奴籍。若是有一天觉得自己钱攒够了,不想为奴为婢了呢?拿了这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路引,天涯海角一跑,谁能找得到他们?

    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的,居然给他们办了这个,就不怕哪天他们夫妻两个跑了?

    石栓哪里想得到,程嘉束准备这路引,本就是给他们夫妻备着跑路用的。

    石婶两口子跟了她几年,她总得替他们两口子考虑周全。

    若有一天她带着彦哥走了,冬雪已经嫁出去了自然不怕。杏姑是良籍雇工,也碍不着她什么。可石叔石婶的身契可还都在侯府呢。若是光明正大离开,那倒还无妨。只如果是悄悄走的,若侯府追究起来,少不得石栓两口子要担责。她总得给他们二人留下脱身之法。

    如今给他们也开了路引,到时候再留些钱财,是走是留,就全由他们两个自己决定了。

    别院几个人都算是安排好了,自己的路引也办了下来,以后,再看看能不能办个户牒出来。不过那是将来的事,如今趁着祈瑱一行人走了,便与大家好好逛逛京城。

    杏姑原本还不愿来,要留在别院看门户,道家里面不留个人怕是不行。程嘉束却不在乎,难得进京一趟,自然大家一起去。

    当然,此行最主要的还是得把新书给卖了。故一行五人到了京城便直奔南市坊的书肆。

    程嘉束照例把书交给杏姑,要她先去瀚祥记,把《无恙神剑》给卖了。此前因着这本书是武侠小说,而非空山闲人惯常写的修仙题材小说,廖先生还心存疑虑,不敢百分百确定空山闲人就是她。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实在是因为空山闲人的书卖得太好,开始有人跟风。如今市面上也渐渐出

    现一些类似的修仙小说了。

    程嘉束为了保持自家竞争力,这才换了个题材,开辟新赛道,好叫人知道,空山闲人这个名号,在话本界永远领先旁人一步。他的书,卖出高价,完全是物有所值。

    拿了新书卖的两百两银子,几人汇合,一起又去了常买纸笔的隆盛祥。

    隆盛祥的何掌柜与程嘉束几人已是很熟了。程嘉束每次来这里买纸笔都极大方,她家孩子也是个勤奋好学的,还经常拿着生字求他指点。

    但凡文人,便没有不喜欢上进的孩子的。这何掌柜虽是个生意人,但因做的是书香行当,便也自觉是半个文人。兼之程嘉束是个大主顾,所以他指点彦哥儿也很是用心。

    此番见了程嘉束,却道了声歉,因程嘉束托他寻个先生坐馆,又需得年龄大的,五十岁往上的才行,年轻的举子却不可以,要签的契书时间还长。一时半会却是难以找到符合程嘉束要求的。

    程嘉束情知此事急不得,倒不强求。托了何掌柜继续帮自己留意着,便又选了些纸张书本。

    她这两年没有再改造别院,手中宽裕许多。而且祈瑱不知怎的,之前已经说好了,只需给她一百两银子作为他们住在别院的花费即可。却不想程嘉束在祈瑱一行人走了之后才发现,上回别人送来的银子礼物,祈瑱竟然一点没有带走,全留在别院了。

    程嘉束也不缺钱,便叫石婶原样地放在那里。她若是要用钱了,自然不会客气。但如今既然用不着,索性就先封存不动。

    几个人从书肆出来,已是中午,便找了间干净酒楼吃饭。

    这酒楼装饰颇为豪华,便是来往食客,衣着打扮皆是不俗。

    程嘉束一行人有男有女,便叫了雅座,外有屏风与其他位置隔开。又叫了壶茶,慢慢边喝边等着上菜。却听到旁边桌的人在议论:“那张县令可真是命大,中了三刀都能活命,还能跑到青州府告状。”

    “那莱州知府现如今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州府上下官员,全部锁拿押解进京呗。大理寺这下可有得忙了。都快过年了,又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

    程嘉束本来不关心闲事,奈何那几人声音太大。也可能这事本就闹得极大,有了人开头,旁边一些桌的人也开始议论起来。

    程嘉束听完,大致也拼出了轮廓。无非是莱州一地的知县,发现本地有人私开金矿,便派了人查了情况,然后按例上报知府。结果却被那知府灭口,那县令也是狠人,身中三刀却仍是逃了出来,不敢再在本府,跑到了相邻的青州府报案。也是他实在伤重,实在跑不远了,才不得不孤注一掷,寻到青州知府报案。

    也亏得青州知府并未与那莱州知府沆瀣一气,是个为官清正的,当即上报朝廷,请了兵权,将那茉州府上下官员都拿了进京审问。

    石婶听得津津有味,咂嘴道:“天爷,这就跟戏文里唱的一样。那个什么莱州当官的,胆子也太大了,金矿都敢私挖……这是要做什么啊!”

    ……

    齐王看着手里的密报,轻蔑道:“三皇兄想要做什么,人尽皆知,偏到了这个时候还说自己不知情。真当父皇和诸臣都是傻子不成?”

    冯登云笑道:“不然卫王殿下还能如何说?如今他走投无路,也只有强撑着了。”

    齐王叹口气,幽幽道:“父皇宽仁啊。”

    冯登云静静侍立一旁,并不接话。

    齐王叹息一会,才又问道:“明珪这两日怕是也该回来了罢?”

    明珪便是祈瑱的字。冯登云拱手道:“正是。祈将军已差人送信过来,今日到了和兴镇,明白便可进京。等去兵部缴了差使,下午便可来拜见王爷。”

    齐王摆摆手:“明珪伤势才好,叫他先回家去,在家歇两天再来。都是自己人,我这里有什么着急的,该着急的是旁人才是!”

    小民无知,只知道把此次私开金矿的大案当话本看,又怎么知道背后的阴私诡谲,其间又有多少人为此苦心积虑、布局筹谋?

    卫王私开金矿之事被揭开,还是以如此激烈的方式,朝野皆惊。

    密探一查,便知主使之人是卫王妃娘家。那背后之人是谁,不问可知。偏都到这个时候了,那蠢货还一口咬死自己不知情,真是愚不可及。但凡上表认个错,别人还能赞你一声硬气。如今把责任全推诿给王妃家人,骗不住人倒罢了,还叫人看不起!只怕当初站在他那边的赵阁老等人,都只恨自己瞎了眼吧!

    正值此时,祈瑱领兵剿灭白莲教大捷,快过年了收到这个捷报,总算给众人添了几份喜气儿。

    祈瑱是齐王的伴读,与齐王关系素来亲厚。经此两下对比,两位年长皇子的份量,在众人眼中的分量自然又是不同。

    程嘉束一行人哪里知道这背后许多故事,只听个热闹罢了。就着这故事吃了顿午饭,歇了一会儿,便继续逛街采购。

    第63章 第63章内宅旧事

    此时临近过年,街上分外热闹。卖年货的,杂耍卖艺的,到处都是,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喧闹非常,祈彦的眼睛都移不开了。程嘉束也难得见到这么热闹鲜活的街市,见他喜欢,便给祈彦买了个糖人捏手里,在街上慢慢逛着,便到了家绸缎铺子。

    因着今年手头宽裕,程嘉束便决定过年的时候每人再多添一件缎面袄子。从前冬天可是只有棉布袄子的,几个人都是高兴,各自挑了自己中意的面料。

    然后又给石婶杏姑一人买了根银簪子,又去皮货店给石叔挑了顶羊皮帽子,人年龄大了招不得风。这样大冬天赶车,戴个皮帽子才能把头护得严严实实;给彦哥儿买了双牛皮小靴子。众人都是喜气洋洋。

    石婶一边咧嘴笑一边抱怨:“你瞧瞧,这逛了一天了,正经年货都还没买一点,倒给咱们先买了一堆东西!”

    程嘉束笑道:“年货自然要明天再买。买了直接就回家了。不然带着那一堆东西,可还怎么逛街哟!”

    石婶嘴咧得更大,没口子夸:“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说话间,众人已是来到一间颇为体面的客栈前。里面的小二热情出来迎客:“几个贵客,可是过来住店的?”

    程嘉束见这家店已是今天所见最体面气派的客栈了,点了点头。石婶便上前道:“住不住的,也得看你们家干不干净。且说说你们家上房是什么样的?”

    那小二见几人衣着不显,却张口就要上房,态度更加恭敬,笑道:“贵客,旁的不敢说,可您要干净,那您算是来对地方,全京城再找不着比我们家更齐整雅洁的客栈了!贵客可知道抽水马桶与淋浴莲蓬?”

    “哦?”程嘉束嘴角翘起,笑吟吟道:“你们这里竟装了抽水马桶?”

    那小二本来卖个关子,不想这客人竟是知道抽水马桶的,赶紧拍马屁道:“太太一见就知道您气度不凡,果然是个见多识广的。我们家正是装了这抽水马桶。”

    石婶啐他一口道:“还当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我们家老早就装了这东西了。用你来说!”

    小二赔笑道:“是是,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

    见几人识货,也不再敢卖关子炫耀,直接道:“咱们家的上房,每个院子都独立装了这抽水马桶与洗浴房,可有锅炉里的热水直接通到洗浴房洗浴,最是方便洁净不过。贵客自家便有,那其间好处自然也不消我多说。中房是几个院子共用一个淋浴房与净房,可随意使用,不用收费。下房便是如外头寻常客栈一般,若想要用那抽水马桶的净房或者莲蓬淋浴房也可以,只是需得另外付钱。”

    又道:“贵客想来是要上房的。只我们上房也有大小之分。算上小少爷贵客这边一共是五位,一个中等大小的院子便刚刚好。贵客要不要先看下咱们的

    上房?”

    程嘉束便点头道:“可以,先去看看,劳烦把我们马车牵过去,好生喂些草料。”

    那小二笑道:“得嘞,贵客放心!”

    几个人进了这客栈上房,屋内陈设虽不算十分新,但却洁净非常。小院的净房与浴房在屋舍最边上,果然里面装了有抽水马桶,还有白瓷面盆。只那莲蓬头却不是家中所用陶制的,而是也是白瓷烧制,却更显得奢华雅致。叫人觉得一晚上四两的费用当真物有所值。

    只是这上院却也没有牙刷牙粉等物。所幸程嘉束对此早有预料,日常所用之物带的齐全。便是擦脸的毛巾等物也不用他们的的,只用自己的。

    一行五人住了一晚,算是在京城里长了回见识。第二日一早,在客栈里用过早饭,便继续逛街采买年货去了。

    众人倒也没有什么计划,只到了南北货铺子,看见什么中意了,便买些带回去。如此一直逛到中午,方才寻个地方吃过午饭,赶上车满载着年货尽兴而归。

    而与此同时,京城熙宁侯府正门大开,李珠芳领着众人在门口,迎接男主人熙宁侯归家。

    祈瑱跳下马,将缰绳扔给一旁候着的小厮,自己大踏步跨过门槛。院里候着的众人齐齐行礼道:“恭迎侯爷!”

    祈瑱一眼扫过,见是他的两个妾室并府里一些得脸的管事与婆子。便微微颔首道:“免礼。”

    视线与李珠芳撞上,李珠芳登时扬起笑脸道:“侯爷这一路辛苦了。姨母正在正堂等您呢……”边说边跟着走了上来。

    但祈瑱的脚步又急又快,只是在听她提到母亲时微微一顿,随即便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并没有与李珠芳同行的意思。

    他那步子大,李珠芳根本跟不上,想与他并行,小跑撵了两步,众目睽睽之下却实在不成体统,只得停下来,看着祈瑱大步远去的背影,心中失落不已。

    这时却听旁边“嗤”地一声轻笑,扭头看去,却是魏姨娘。她见李珠芳看过来也不掩饰,又“哼”了一声,白了李珠芳一眼,这才一脸讥笑地转过头去,慢悠悠扶着丫头的手走了。

    李珠芳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剜了她一眼,这才往颐德堂走去。

    下人们见怪不怪,也不当回事。

    府里两位姨娘别苗头,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说起来,也是有一番缘故在。

    魏氏初入祈府,因着她貌美非常,又是祈瑱上峰所赠,李珠芳对她很是忌惮。只是后来听裴夫人道出了她的出身,原来是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养大的,又坏了身子,不能生育,便不将她放在心上。

    且李珠芳自己官宦千金出身,先前又与祈瑱有过婚约,自恃身份非同一般,便很不将魏姨娘放在眼里。

    两人同处一府,难免会有碰面的时候。魏氏一个新来乍到的,自然要向李珠芳行礼问好。

    不想李珠芳是万分看不上魏氏这样的出身作派,兼之魏氏得宠,李珠芳便更是多了几份厌憎,当即轻蔑道:“哪里来的肮臜玩意儿,也配跟我说话。”

    当即将魏姨娘气个半死。只她念在自己初来,摸不清李珠芳底细,也只有忍气吞声,并不敢与李珠芳顶撞,只是两人梁子便也结下了。

    后来时日久了,魏姨娘也渐渐知道这侯府后宅的情状。正经的夫人因身体不好,带着孩子在外头养病。府里统共就两个妾室。其中的李珠芳还是裴夫人的外甥女,关系亲厚。

    只是祈瑱平日公务繁忙,平日里多宿在外书房,很少去内宅。便偶尔歇在内院,也只在魏姨娘处过夜,竟是从不去李珠芳那里。

    渐渐魏姨娘胆子也大起来,对李珠芳也不那么恭敬。

    而在府里下人看来,两位姨娘,一个有裴夫人撑腰,一个得祈瑱宠爱,哪个都不是他们敢惹的。只是李珠芳平日里还协理裴夫人处理些家事,又有孩子傍身,到底还是胜上了几分。所以魏姨娘倒也不敢真正招惹了李姨娘。

    只是这一日,恰逢祈瑱休沐。两人都起了些心思,俱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到园子里。因祈瑱的书房便在花园子外头,偶尔祈瑱会在园子里喝茶歇息。两人便盼着能与祈瑱碰个面。

    结果祈瑱的面没有见到,两个人却碰个对着。

    魏姨娘不欲招惹李姨娘,转身便欲走。只是李珠芳见魏姨娘今日妆点得格外娇媚,心中不快,张口将人叫住:“见了我连个礼都不知道行,谁教你的这般规矩?”

    魏姨娘平日不惹李姨娘,并不代表她就真怕了李姨娘,能叫李姨娘欺负到自家头上。当即反唇相讥:“都是姨娘,谁比谁高贵些?敢叫我行礼,也不怕折了你的寿!”

    李珠芳气得脸色通红,厉声吩咐身边的丫头玉香:“给我掌她的嘴!”

    玉香得令,上来就要去扇魏姨娘的耳光。魏氏自小在瘦马院子里养大,又岂是个好性子的,反手就给了玉香一耳光。

    这下了不得了,两边人马便扭打成一团。

    魏姨娘身边就两个大丫头,这次出来只带了一个叫小竹的,而李姨娘每回出行都是前呼后拥。这回也带了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出来。便是魏姨娘与小竹身经百战,也敌不过四个人一起上来群殴。很快魏姨娘与小竹被四个丫头制住。

    李珠芳本就恨魏姨娘抢了祈瑱的宠爱,此时有了机会,上前便给了魏姨娘几个耳光。

    魏姨娘性子也暴,身子被人制住,嘴上便骂个不停。什么“小娼妇,离不了男人的X货”之类,污言秽语张口就来。

    她是市井出身,又是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什么样的脏话没有听过,李珠芳一个官家小姐哪里听到过如此肮脏粗鄙之语,偏生自己又骂不过她,只气得七窍生烟。

    又见魏姨娘挣扎得面红耳赤,云鬓纷乱,却更有一股子勾人的艳色。

    李珠芳一时之间怒由心起,恶自胆生,拔下头上的金簪便朝魏姨娘脸上划去。魏姨娘脸被刺破,惨呼一声。

    小竹见李珠芳竟要毁了魏姨娘的脸,心下大惊。她与魏姨娘相依为命,两人情份非比寻常,当下拼了死力,挣脱按住她的丫头,两步冲到李珠芳跟前,将把手推开,见魏姨娘脸上已经划了一道口子,恨得不行,抓起李珠芳的胳膊,一口朝她她手腕狠狠咬去。

    李珠芳被她咬得亦是痛呼一声,旁边的丫环亦是上前拉小竹。小竹就只管狠狠咬住李珠芳不松口。

    正当这乱成一团之际,旁边穿来一人冷冽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竟是祈瑱来了。

    祈瑱皱眉,厌恶看着眼前这群扭成一堆的女人。见旁边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婆子,示意道:“将她们几人分开。”

    李珠芳魏姨娘几人见祈瑱过来,本就不敢再有动作,几个婆子顺利上前将这几人分开。

    祈瑱面如寒冰,看着几人,问:“怎么回事?”

    小竹本就替魏姨娘伤心,见如今有人做主,抢先出来,抽抽嗒嗒哭着将事情说了一遍。

    魏姨娘正用帕子捂着伤口,血迹都从手帕里渗了出来。李珠芳亦是眼泪汪汪地捂着被小竹咬伤的手腕,委屈不已。

    祈瑱本就听到几人的喧闹,那魏姨娘骂人的话语实在不堪入耳,声音又尖,他这才过来看个究竟。不想刚来便看到李珠芳在划魏姨娘的脸。

    他还未来得及出声,小竹又扑上去将李珠芳咬了。

    真真是好一场闹剧。

    祈瑱看着李珠芳,目光凌厉如刀。李珠芳被他视线一扫,登时打个哆嗦,垂首不敢说话。

    祈瑱虽然早知李珠芳的为人,但亲眼见她狠辣之态,心中更是厌恶。

    魏氏再不堪,也轮不到她一个姨娘教训。再者,妾侍之流,本就是以色侍人。伤了魏氏的脸,跟要了她的性命又有何异?

    他原以为自己冷落了李珠芳这些年,她多少会改些性子。不想这几年过去了,本性一点不改不说,竟比从前更要恶毒几分。

    他再看向魏姨娘,虽然不喜她为人粗鄙,但见她

    如今破了相,却也不好再出言训斥,只能安排人请郎中救治。

    自那以后,祈瑱便更少去后宅。后院统共两个妾室,一个恶毒,一个粗鄙,祈瑱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再者他因与北戎一战大出风头,齐王便格外看重他,每有兵事,便叫他领兵出征。这些年更是少在府中,便是在府中,也极少再去两个姨娘处。

    第64章 第64章祈家家宴

    祈瑱少去后宅,是因为不喜两个妾室的人品。魏姨娘却觉得是因为自己脸上有疤,破了相的缘故。她那脸,虽然祈瑱特意请了太医帮她诊治,终究还是留了道淡淡的长痕。从此深恨李珠芳,但凡遇着,便定要给李珠芳寻个不痛快。

    李珠芳也只能受了,不敢再有大动作。因着祈瑱警告过她,若是再生事,便送她去庙里,如今两人之间再无情意,李珠芳自然知道祈瑱说一不二的性子,再不敢生事,比之从前终于小心谨慎许多。

    故而今日,明着受了魏姨娘嘲笑,李珠芳也只得咬牙忍了。便是心中再恼,也只能在安慰自己,她有姨母撑腰,魏姨娘也不过逞些口舌之快罢了。

    抬脚进了颐德堂的院子,李珠芳的心口憋着的那口气才稍稍舒展了些。魏氏那贱人再嚣张,不把她放在眼里,可姨母这院子,她李珠芳想来便来,魏氏却等闲进不来。

    进了正堂,裴夫人正搂着晟哥儿跟祈瑱闲话:“天太冷了,他这咳嗽也刚好没有几日,实在不敢再叫他吹风了,我便做了主,不叫孩子在外头等你……”

    祈瑱亦是颔首:“母亲考虑的很是。”

    他看着母亲怀里的晟哥儿,目光微凝。

    晟哥儿如今不过刚六岁的年纪,因母亲宠溺,至今还没有留头,不过发顶上留一块角发。颈上戴着上明晃晃的金项圈,底下缀着嵌五色宝石的长命锁。身上穿着大红洒金绣葫芦蝙蝠纹样的缂丝袄子,裤子是蓝色缎面祥云纹丝棉裤。脚上穿着红黑相间的缂丝面小靴子,踩在椅子扶手上。

    祈瑱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彦哥儿穿一身粗布袄子,上窜下跳的模样,一时间竟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恰在此时李珠芳进来行礼。祈瑱不过微一点头,裴夫人态度倒还寻常:“你在外面等了那许久,也是辛苦了。赶紧坐下来喝口热茶。”说罢便吩咐丫头们上茶。

    李珠芳恭顺地谢过,在凳上偏身坐下,听裴夫人与祈瑱闲话。

    “你这回出去这么久,回来总可以在家多歇息些日子了罢?”

    祈瑱道:“上峰准了十日的假,这几日便可在家陪母亲。”其实按例只有五天,只他又报了受伤,便多了五天。但这话却不好告知母亲,徒教母亲担心了。

    裴夫人知道如今职务紧要,假期难得,便笑道:“好,好,这几日便在家好好休息,给你补补身体。已叫人送信给你姐姐,她明日便来看你。”

    祈瑱奇道:“姐姐不是跟姐夫在江宁任上了么,怎的回京了?”

    裴夫人笑道:“她家大哥儿说好了人家,回来下小定。幸好你回来的及时,若再晚个几天,她就又要回江宁了。”

    想想也有些惆怅,道:“你姐姐命好,说了那样好的亲事,自己也争气,进门生了三个儿子。谁提起她不说她有福气?倒是你,这个岁数了,膝下也就晟哥儿一根独苗……。”

    李珠芳微微低头,堵在胸口许久的那口气到底是散了。

    魏氏再猖狂,可这府里唯一的少爷也是自己生的。

    祈瑱神色淡淡,道:“母亲莫要忘了,彦哥儿也是我儿子。”

    裴夫人先是疑惑这个“彦哥儿”是哪个,随即反应过来,便只觉有股子邪火直冲胸口,当即便想发作。

    只祈瑱这几年领兵打仗,历经风霜,威仪日盛,裴夫人也渐渐有些怵这个儿子,并不敢像祈瑱刚袭爵之时那样,轻易就张口斥责。

    她压下心头火气,板着脸道:“那孩子,待在荒山野岭里,又没人好生教养,能长成什么样子,如何能跟晟哥儿比。”

    祈瑱面色一沉,便要说话。

    李珠芳见情形不对,赶紧起来打圆场。她笑吟吟给裴夫人加了热茶,双手捧给裴夫人:“姨母,喝口热茶。”

    又小声劝她:“姨母,知道您心疼晟哥儿。只是侯爷刚刚回府,这大喜的日子,千万莫要因为晟哥儿跟侯爷起口角。”

    她这话说得在理。毕竟祈瑱这次外出大半年,今天刚刚到家,纵然沐浴过,面上憔悴之色依旧不减。裴夫人瞧着儿子那瘦了一圈的脸庞,不是不心疼,她自觉自己不是那等不体恤儿子的母亲,怎么能在儿子外出几个月刚回来的时候,跟儿子生这些个闲气。

    当即也不争了,只道:“罢了,你如今主意大了,我也管不得你。唉,你在外头辛苦了这几个月,也着实不容易。如今回到家了,先好生休养几日再说,旁的杂事便先不去管它。”

    祈瑱亦是不想一回家便跟母亲口角,点头道:“母亲说得是”。

    心里叹了口气。本想跟母亲聊下程嘉束的事,接她回府。只是见母亲这态度,此刻却不好说这个话题,且过几日再说罢。

    祈瑱本待吩咐开宴,只他环顾了一周,却不见魏姨娘,略一思索便知缘故,也不问旁人,直接吩咐身边的丫头:“今日家宴,去请魏姨娘过来赴宴。”

    李珠芳身形一顿。

    今日的家宴本就是她协助裴夫人操持的。依她看来,家宴便是她与儿子,侯爷,裴夫人,一家四口,祖孙三代,团团圆圆一起吃饭。魏氏算什么牌面上的人?也配入席?故而连叫都不曾叫人过来。

    却不料祈瑱竟然使人请了魏姨娘。

    李珠芳不由看了眼裴夫人,裴夫人却没有看到她的视线,只逗弄着怀里的晟哥儿。

    祈瑱怎么会理会她的想法。都是妾室,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他转眼看裴夫人怀里的晟哥儿,六岁的孩童,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他许久不见,也是想念。

    见孩子在祖母怀里,乖巧可爱,他忽想起一事,对裴夫人道:“晟哥儿年后便可开蒙了。他这年龄,也到了进学读书的时候。”

    孩子读书是大事,裴夫人虽然疼爱孩子,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爽快道:“你是他父亲,孩子进学的事自然是你操心。需得给咱们晟哥儿寻个顶好的先生才是。”

    又闲聊了几句,魏姨娘便被请了过来。几人便分了两桌开席。

    裴夫人,祈瑱,并奶娘抱着晟哥儿坐一席,李珠芳与魏姨娘二人一席。

    魏姨娘进来时见府里几个主子都在,便明白了李珠芳玩的小把戏,坐下来便嘲讽冲李珠芳一笑,由着小竹服侍,也不去理李珠芳,自顾自吃的津津有味,把李珠芳又气个半死。只觉自己辛辛苦苦操持家宴,到最后竟是便宜了魏氏那贱人。可恨姨母竟然也不替自己说句话。

    李珠芳心中又委屈又气愤,当夜便又是一夜辗转难眠。只可惜无人知晓。

    第二日,祈家大姑奶奶回来探望弟弟。一家人坐着闲话。

    姐弟二人叙过别情,祈荟年便关心祈瑱:“弟弟此番回来,想必后面不必再出远门了罢?”

    祈瑱颔首:“这几年先是打了北戎,后又平定了西南夷部叛乱,边境算是安稳下来。暂时之间没有战事,倒不必再带兵出去了。”

    祈荟年长吁一口气,道:“如此便好。弟弟也可以在家里歇息一段时日了。这几年着实是辛苦你了。”

    祈瑱自己倒不以为意。虽则领兵打仗辛苦,可若非如此,他这几年又怎么能升迁这么快。

    祈荟年便问他:“这次回来,你又立了大功,你的职使可定下来了?”

    祈瑱道:“齐王殿下有意我继续留在京直卫,已推举我为京直卫指挥同知。”

    说到此处,他忽然心中一动。若他继续在京直卫任职,倒也无需这么着急将程嘉束母子接回京。她母子在璞园居住,本就离京直卫大营很近。璞园被她收拾得很是齐整,住着舒坦,他在京直卫,便可时常过去,既可照应她母子,也比在营里住着舒服。

    他正想着,便听祈荟年惊喜道:“当真?”

    祈瑱点点头:“任命书也就是这几日便可下来。”

    祈荟年喜得一拍巴掌:“你之前便在京直卫里

    做过几年,这回升了指挥同知,也是熟门熟路。我记得这几个卫所的指挥同知都是正四品罢。”

    她看着祈瑱,面上是掩藏不住的欢喜:“二十几岁的正四品实职,朝廷上下也没有几个人了!”

    祈家终于算是出头了。想想这些荣耀,都是弟弟出生入死换来的,不由也是心疼祈瑱这些年的不易。

    许是姐弟连心,她此时也忽然想到了程嘉束母子,道:“我记得弟妹程氏的孩子也该八,九岁了罢?恐怕也该念书了,那别院荒山野岭的,要怎么读书?也该把弟妹与大侄子都接回来才是。”

    她已是忘了程氏所出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只得以“大侄子”称呼。

    李珠芳本在裴夫人身边坐着,听他姐弟聊天,闻听祈荟年这话,面色不变,两手却不禁将帕子攥得死紧。

    裴夫人不悦道:“好好儿的,你提那晦气的作甚。我这两日还想着,阿瑱如今又了出息,又得齐王殿下看重,那程氏,原本就不配咱们阿瑱,不如便借着这机会,休了那程氏,咱们再给阿瑱寻个好的才是。”

    祈瑱不由皱眉。便是从前,他没有打算与程嘉束长久做夫妻之时,也不喜裴夫人这样时时刻刻把休妻挂在嘴边。

    休妻之事,固然令女方大失颜面,可祈家面上难道就好看了么?从前他有此考量不过是不得已之举。

    而他如今已经决定同程嘉束好好过日子。再听裴夫人这话,便更是觉得刺耳了。

    只还不等他开口,祈荟年已是不耐烦地将裴夫人堵了回去:“母亲好糊涂。弟弟如今就两个孩子,好好的长子嫡孙,母亲说不要就不要了?”

    祈荟年是不知道祈瑱的打算的。她只知道,好好儿的,哪里有将生了嫡长子的正室休出家门的?

    更别提她尤其见不得母亲事事偏着裴家。李珠芳一个妾室,下手暗害嫡子不成,反而害了自家血脉,这样的婢妾,放在谁家里能忍?偏就因为她是裴家的外孙女,母亲便依旧护着不肯处治。

    就像现在,她跟弟弟许久不见,难得有机会好好坐一起说话,母亲却叫李珠芳也过来。这正堂里,哪里有她一个姨娘的位子?

    祈荟年心中冷笑,嘴上依旧不肯饶人:“好好儿的正室嫡妻还有嫡出长子,养在荒山别院里,竟跟外室一样。一个姨娘倒整日里服侍母亲,操持家务,妻不妻,妾不妾的,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咱们祈家脸上就光采了?”

    第65章 第65章常顺的亲事

    祈荟年一番话说出来,竟是丝毫不给李珠芳留脸面。

    李珠芳头垂得更低,心里把祈荟年骂了千百遍,面上却只能强忍着不敢露一点不满。

    裴夫人气得嘴唇哆嗦,指着祈荟年要骂道:“你,你怎么能如此说话,程家害死你外祖父,你竟还向着外人,替那贱妇说话!”

    祈荟年不耐道:“外祖父是病死的,关程家什么事?再者程氏嫁到我家,便是我祈家妇,母亲再不喜她,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得多少给她些体面才是。”

    她是国公府嫡长媳,平时处理中馈族务,向来讲究公平持正,对母亲这样不顾规矩大局只一昧凭自己喜好行事的作风很是看不惯。母女二人惯常是话说不了两句便得吵起来的。

    祈瑱见自己大姐跟母亲又是一副要吵起来的模样,头疼道:“大姐,你难得回来一次,就莫要跟母亲争执了。”况且母亲又不是那等听劝的。

    祈荟年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不动母亲,难得回来一趟,索性不谈这些惹人厌的话题。便与母亲弟弟谈起些家常琐事。因谈到自己长子的小定,便道:“我许久不曾回京,不想京里又出了这许多新鲜物事。旁的不说,那个抽水马桶实在是好用。文远媳妇家过来量房的时候,特特地说明了,她家要陪送一套带抽水马桶淋浴房还有锅炉的净房。说是这一套下来,便得千八百两银子呢!”

    杜文远便是祈荟年的长子,刚刚定下亲事,正在走小定礼。

    裴夫人道:“我倒是也听说过,不过不曾多理会。想来不过是些奇技淫巧,就一阵子的风头罢了。过了这阵,也就没有人提了。听你这么说,竟还真的好用?”

    祈荟年道:“确实好用。那净房,配上锅炉,冬日里沐浴最是方便不过,这且罢了。最好的便是一丝异味也无,最最洁净不过。”

    祈瑱原本还对别院那稀奇古怪的洗浴设备颇有怀疑,如今见京中已经风行起来,便也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暗道自己果然多心了。不能觉得程氏写出几本话本子,打造些孩子玩的玩意儿,便以为她无所不能,连这样的东西都造得出来。

    但那抽水马桶确实是好用。祈瑱也早有给侯府也装上的念头,此刻便点头道:“既然用着好,那便给母亲也装上一套吧。”

    裴夫人笑道:“我一个老婆子了,哪用得了这个。阿瑱你平日里辛苦,才该装个才是。”

    祈荟年道:“弟弟整日里在军营,哪里就着急了。母亲先装上用了再说。也不教弟弟费心,我难得回京一次,许久不曾孝敬母亲,这回便由我来出钱,算是我做女儿的心意。”

    祈瑱自然不肯,姐弟二人便争了起来。裴夫人见儿女都孝顺,心中安慰,只是想到自家兄弟如今光景大不如前,不由叹息,道:“唉,你们都是孝顺孩子。只是想到你们舅舅如今日子不好过,大不如从前,我心里也不自在。如果这什么净房用着好了,阿瑱啊,便给你舅舅家也装上一个吧。也好叫你舅舅知道,你这个外甥心里记挂他们。”

    祈瑱与祈荟年二人对视一眼,皆不再言语。

    常顺这次回家,也得了三天的假。在家好好歇了一天,看自家两个孩子在炕上翻他来回来的小玩意。

    常顺母亲常妈妈看着儿子一脸风霜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自豪:侯爷这回立了大功,自家儿子也跟着出息了。虽然自己跟老头子在府里不过是个三等管事,可大管事见了他们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为的是啥,不就是因为儿子出息么。

    看到孙女孙子在炕上玩的开心,常妈妈便问儿子:“大妞她娘走了两年了。你这屋里头,也该再续一房了。不然大妞一天大似一天,没有娘带着总是不行。你自个儿有什么想法没有?”

    常顺媳妇本来也是这府里的丫头,生常顺的小儿子时候难产没的,余下大女儿跟小儿子,平日里便由常妈妈与养娘带着。

    常顺无可无不可。他平日里多不在家,身边又不缺女人,续不续弦对他来讲无甚区别。但自个亲娘说的有道理,孩子大了,女儿家,总得有个母亲教养着,将来说亲才好听。至于杏姑之类的,于他不过是露水姻缘,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他摸摸儿子的头,道:“行,都听娘的,你安排便是。”

    常妈妈顿时高兴起来,说:“那你要是得空,咱这两天就见见人?要是相中了,年前就能把事定下来。反正是填房,也无需走那许多礼,早点把人娶进门也好过年。”

    常顺闻言诧异道:“你都看好人了?是谁家的?”

    常妈妈道:“就是李姨娘屋里的……”

    不待她话说完,常顺霍地起身,诧异道:“什么?”

    转头见两个孩子被他吓到,都仰头呆呆看着他。赶紧又去哄孩子,叫养娘把孩子抱走,这才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李姨娘屋里的人你也敢

    沾?”

    常妈妈初时也被儿子吓了一跳,知道儿子误会了,这才嗔道:“你当你娘真是老糊涂了啊,李姨娘屋里的大丫头是给给侯爷留的,咱们如何敢招惹,这是李姨娘屋里头一个二等丫头,是管李姨娘屋里针线,叫玉香的。人长的秀气,尤其是性子好,最本份不过,我也是暗地里打量过一阵子,瞧着她嫁过来也不是那等会苛待孩子的人……”

    常顺打断母亲的话,道:“母亲是怎么认识那个叫玉香的?”

    常妈妈道:“我不是与曾婆子素来处得好么,玉香是外头买来的,认了曾婆子当干娘,这一来二去的不就认识了?玉香以前就认得你,很是中意你。不过话说回来,我儿这样的本事,什么样的姑娘会不喜欢?”

    常顺却不管这些,断然拒绝道:“这个玉香不行。”

    常妈妈责怪道:“玉香那丫头性子实在是好,高低你先见见人再说。见了面,你要是不喜欢我也不逼你,可见都不见也像样子,我都跟曾婆子说好了……”

    常顺道:“既然知道不成何必再见,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少爷的事情之后,侯爷就不待见李姨娘。你非得找个李姨娘院里的人做什么?”

    常妈妈便道:“李姨娘再不得宠,可也生了侯爷唯一的儿子。又是老夫人的外甥女,谁敢小看李姨娘?”

    常顺气道:“娘!”

    他平了平气,道:“娘,你在府里头说话也多长点心。你别忘了,夫人跟大少爷还在别院呢,你怎的就敢张口就是侯爷唯一的儿子?”

    常妈妈少见儿子这般动怒,不由讪讪道:“这不一时没有想起来么。再说,府里谁不知道,夫人早晚是要被休了的。那头的少爷也不得老夫人喜欢,你看那两位都住别院多少年了,连个声响都没有。这,这还用说吗?”

    常顺叹了口气。若是以前他也不会怎么在意。可是这次别院一行,他对自家夫人的印象却是大为改观。

    程夫人自己有能耐,能写话本子养家,也能教养出孩子。大少爷在乡野长大,却是聪明伶俐,平日里跟着他们这些护卫学骑马武术,嘴里都是“大叔”长“大叔”短得叫着,待教他的人很尊敬亲厚。练功的时候磕到碰到也从不叫屈,拍拍灰便继续练,实在省心。

    这么个懂事的孩子,长的也好看,便是侯爷的那帮护卫们都挺喜欢他,提起少爷来嘴里都是好话。更不用提夫人持家有方,待那帮大头兵都宽厚,衣食上安排得妥妥帖帖。这帮子人教起少爷,更是上心。

    以前不曾见着,侯爷对这个儿子不在意也就罢了。可是既然见到了,又养得这么好,这么讨喜。齐齐整整一个半大儿子在跟前,哪个做父亲的会不喜欢?

    常顺从小跟祈瑱一起长大,又岂会看不出,在璞园仅住了短短十几日,侯爷心中便已是极喜欢这个在外头长大的嫡长子。更别提孩子亲娘了。侯爷在璞园住了几日,瞧着是连走都不想走了。

    只这话不能跟他母亲说。自家亲娘自家知道,在这府里待了这许多年,还是个三等管事,不就是心眼子不够吗?那个什么玉香曾婆子的,怕是早就算计好了的。也就他老娘不知道罢了。

    常顺也不多跟亲娘废话,直接道:“什么夫人要被休的话,娘你以后万万再不能乱说,不然就是给你儿子招祸了。主子们的事情,哪轮得到咱们做下人的议论?李姨娘的人,咱们离的远远的,不要再理会。要是有人为难你,你就说我自己暂时不愿意娶亲。”

    程夫人一个妇道人家,无依无靠的,能掌得起家,能教养好孩子。不靠男人,自己桩桩件件都立得起来,李姨娘拿什么与她比?从前常顺就不愿搭理李姨娘,更何况是现在。

    宁可自己不娶亲,他也不能由着老娘乱折腾。

    这厢常顺对李珠芳院子里的人避之不及,那厢李珠芳派了两三次人,终于将祈瑱请来自己院子。

    脸上还不敢有半分怨言,亲自给祈瑱斟茶,笑盈盈道:“知道侯爷这两日忙,本不该打扰。只是晟哥儿也是许久没有见到父亲了,闹着要见您,这才……”

    祈瑱对这话不置可否。下午也才见过逗过,能有多想。不过毕竟是晟哥儿生母,晟哥儿如今渐渐大了,到底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拂李珠芳的脸面。

    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转头看向晟哥儿,面色不由自主便柔和下来。

    李珠芳赶紧示意奶娘将晟哥儿抱过来。晟哥儿正手捧个小金球玩,这金球是镂空的,里面装了个小铃铛,拿着一摇便叮铃作响,晟哥儿抓着球摇得正欢。

    祈瑱抱过晟哥坐膝上,一句一句逗他说话。

    第66章 第66章后宅人心

    李珠芳见父子二人其乐融融的相处局面,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侯爷心里有晟哥儿,自己就是有了依靠。只是,她想到今天听裴夫人的话音儿:姨母打算过上几年便休了程氏,再娶高门千金。

    她虽然开始嫉恨程嘉束,恨她占了自己的正室位子,但那年被祈瑱一句话惊醒,早看清楚了形势:程氏这样不得宠的正室,反倒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若祈瑱休了程氏再娶嫡妻,必然不会这样冷落正室。待到新娶的正妻再生个儿子,那到时候自己跟晟哥儿要怎么办?

    念及此处李珠芳的笑容都快要撑不住了。晟哥儿今天玩了一天,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李珠芳顺势站起来道:“天色不早了,晟哥儿也是该休息了,奶娘带少爷休息吧。”

    见孩子走了,又柔声问祈瑱:“侯爷,可要妾服侍您休息?”

    祈瑱面无表情起身道:“不必,你自己安置吧。”掸掸衣服,径自去了,竟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当年因李珠芳一事,其实他很受打击。实是没有想到,一个素来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竟能下那样的毒手。那端庄贤淑的面容之下,竟藏着那样狠辣的心肠。

    祈瑱初时不愿理她,确实是恼她害了自己钟爱的孩子,可是后来四处征战,人间百态见得多了,终究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只知习武读书的的少年。

    对她那所谓非君不嫁的深情,后来也想明白了。稍好些的书香门第都不愿娶这样的犯官之女。李珠芳不嫁给自己为妾,便就只能回乡嫁给那乡间村汉,商贾之流。她金尊玉贵养大,又岂能过得了那样的日子?

    祈瑱回想自己上战场第一回杀人时,几天不能睡好觉,总觉得那血溅身上的粘腻感始终擦不去,梦里也总反复出现那死人凸出的眼珠。渐渐战场上习惯了,才没有了那恐惧不适之感。可李珠芳一个后宅妇人,便敢对一个三岁的稚龄幼童下手。

    且祈瑱将她看得清楚:李珠芳后悔的,从来都只是自己错害了自己亲生的孩儿,而不是对他的另一个儿子下手。这样心思狠毒的女人,他又怎么愿再亲近?便是李珠芳在他跟前再柔婉恭顺,他已不能再信她。

    李珠芳强忍着心中失落,送祈瑱出了屋子,回身便瘫坐在椅子上。想到裴夫人的打算,又看到祈瑱如此冷酷绝情,泪水终是忍不住涌了出来。

    一次又一次被拒绝,便就是个木头人,也受不得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何况她也本是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不是那迎来送往逢迎卖笑的青楼娼姐儿。

    便是自己误害了自己的孩儿,可那也是她的孩子,她难道就不心痛?便是她有坏心,可程氏与那孩子不还是好好的,她才是最终的受害者。侯爷难道就不曾心疼过她?多少年过去了,自己逢低做小,小心伺候,可始终换不回他的谅解。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了,真是怎么做都没有用。

    此时此刻,李珠芳终于将对祈瑱那片痴心彻底放下。这个男人,她再不可能挽回了。

    她拿帕子拭了泪,转头见两个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的两个大丫环。便不看脸,也可看得出脖颈雪白,香肩薄削,腰如杨柳。

    李珠芳盯了她们一会儿,平静道:“明晚我会再请侯爷过来,你们两个,好好收拾收拾。能不能讨侯爷欢心,便全凭自己的本事了。”

    第二日却没有请得祈瑱来。廖先生此时已经回京,正与祈瑱商议明白拜访齐王的事宜。

    廖先生道:“侯爷拜会殿下,本就是应有之意。尽可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去。倒不惧旁人说什么。若遮遮掩掩的,反倒是欲盖弥彰了。”

    祈瑱微微点头,道:“我意亦如此。虽说此时应以低调谨慎为上,可我是殿下伴读,与殿下关系自来亲厚。此时不宜倒也不必避忌太多。”

    两人倒是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老皇帝暮年之际,越发猜忌多疑。齐王殿下如今在诸皇子中德行才华皆是出众,风头正盛,可越是这个时候越是需小心行事。但又不能过于小心露了行迹,叫皇帝觉得他们韬光养晦,心内藏奸。这其间的分寸把握,真是需慎之又慎。

    第二日上午,有心人便得了消息,熙宁侯祈瑱拜会了齐王殿下。两人谈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不过一盏茶功夫,熙宁侯便告辞而去。齐王殿下亲自将人送出大门,临行前亦是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祈瑱回府更衣,甫进内室便听人来报:“魏姨娘求见。”

    祈瑱见魏氏时机掐得如此之巧,眉头便皱了起来,淡淡道:“不见。”

    丫头出去传话,旋即回来捧着一枝红梅道:“魏姨娘道她上午逛园子,见梅花开得好,摘了一枝梅花,想献给侯爷。只不知道侯爷出去了,在外面等了许久,知道侯爷回来了才敢求见。既是侯爷有事,她不敢打扰,便叫婢子把花带给侯爷。”

    祈瑱看了眼那枝红梅,按按额角道:“你找个瓶子插起来罢。”

    知道自己误会了,心里倒是升起一丝淡淡歉意。魏氏自进了门,素来也算安份守已,便是当年叫李珠芳毁了脸,也就跟李珠芳置置气,不曾多生事端。自己常年不在家,也该去她那里坐坐了。

    与自己算是青梅竹马的女人,都有着两副面孔。因着这事,他亲近女人的心思都淡了许多。便是魏氏进了门,也不曾让她伺候几回。后来因魏氏言辞粗鄙,连她也疏远了。今日见魏氏殷勤,到底是软了心肠,晚上陪裴夫人用过晚饭,便去了魏姨娘院子。

    魏姨娘见得他来,果然惊喜非常。忙不迭唤人上茶,先是问侯他身子可好,又拿帕拭泪:“侯爷平日里便是在军营里不着家。这回去剿匪又是一去几个月,连个音讯都无,妾等在家里日夜忧心,又有谁能知道!”

    祈瑱向来便不是个会去应付女人的人。魏姨娘如此作态,他也不过端起茶盏啜口茶,并不搭话。

    魏姨娘知道他向来性子冷,见他不接话,自己便擦了泪,又露出个笑脸道:“看我,总说这些扫兴话。侯爷是做大事的人,哪能跟我们这些妇人一般,只记挂着吃饭穿暖这些个小事。侯爷今天劳累一天了,不若我给侯爷按按身子解解乏?”

    当年祈瑱初上战场,颇为不适,便得了个头痛难眠的毛病。罗将军知道后,便寻了魏氏赠他,就是因为魏氏有一手推拿按摩的好功夫。

    有她服侍,祈瑱那头痛的毛病果然缓解了不少。便是后来,他见惯了战场厮杀,头痛的毛病也渐渐好了,但是疲乏的时候也会叫魏姨娘给他推拿按摩一番。故而魏姨娘见他过来,便拿此话问他。

    祈瑱点点头,魏姨娘嫣然一笑,便近前服侍祈瑱脱去外袍。

    只是祈瑱却不由神情一滞。无他,实在是魏姨娘身上的香味过于浓烈,让他有些不适。

    他本来就是个性子冷淡,喜爱洁净之人。尤其是在别院这些天里,与程嘉束夜夜相处一室,知道程嘉束天天要沐浴,且从来不用香料之物,沐浴后身上只有水气,还有几分皂角水的清香,这味道,只叫人觉得洁净舒爽,清新淡雅。

    所以乍闻到这样浓烈馥郁的香气,却叫他一时有些不适。

    不过他到底没有吭声,自己伏在榻上,由魏姨娘给他揉捏。

    祈瑱被捏得昏昏欲睡,困意渐生。魏姨娘服侍他久了,便轻声问:“侯爷是要安置了?”

    祈瑱“唔”了一声。魏姨娘便去收拾床铺,自己又拿了一套被褥,预备等下自己歇在榻上。

    魏姨娘自打那次跟李珠芳闹了一场,脸被毁了之后,祈瑱便极少来她院里。偶尔过来,也只是叫她推拿,却再不叫她夜间伺候。魏姨娘觉得祈瑱这是嫌弃她破了相,无可奈何,也只能在心中咒骂李珠芳。

    铺了床,又服侍祈瑱净面漱口。她自己才去净面,却不敢将面妆全数卸了,免得露了疤痕,更惹祈瑱不喜。故而只稍稍净了面,便去了榻上休息。

    祈瑱恰见这一幕,不由皱眉道:“你睡觉之前不需刷牙的吗?”

    魏姨娘愕然。

    祈瑱又道:“不沐浴倒也罢了……你竟是连脸都不洗干净便上床睡觉?”

    言语之间,那嫌弃的意味十分明显。

    这……

    魏姨娘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被夫君话里话外暗指不爱干净,这、这如何能受得了?

    当下她的脸庞便似火烧一般,强自辩道:“侯爷,妾、妾也是刷牙的。只今天并未吃什么味重的食物,且已漱过口,故此才不去刷牙。再说,妾平日里也最爱洁净的,夏天自不必说,便是冬天,一个月也要洗三四次澡的!”

    祈瑱神情复杂,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在别院是知道的,程嘉束与彦哥,每日里饭口漱口,睡前必要刷牙的,且刷牙还不够,还得用牙线,用完再漱一回口,如此才能保证口齿清洁。他们母子也确实是牙齿雪白,齿颊含香。

    还有沐浴,因头发不易干,怕引了风寒生病,程嘉束倒不会天天洗头,也就两三天洗上一次。但沐浴是天天都会的。

    别院虽然处处简陋,但每天晚上与程嘉束同处一室,总让他有舒适放松之感。想来也是因为她爱洁之故。

    不知道便罢,如今听得魏姨娘一个月只沐浴三四次,登时叫他嫌弃起来。

    只祈瑱再不懂女人心,也知道说一个妇人不爱干净是何等的羞辱。总归也不叫她伺候,又何必叫她难堪。

    祈瑱也只有无奈道:“我并无他意。也就随口一说罢了。罢了,你早些安置吧。”

    魏姨娘满腹委屈,又不敢多言,只能辗转睡下。

    却说李珠芳已是下定决心,让自己的贴身丫头邀宠,却接连两日见不着祈瑱人影。结果又听说祈瑱晚上歇在了魏姨娘处,气得当即摔了个茶盏。但也更加明白,自己再不能得祈瑱的欢心了,由此坚定了要自己的身边人拢住祈瑱的心思。便是生个一男半女的,以后也是晟哥的助力。

    又是差人请了三四次,才将祈瑱请来。

    祈瑱一来,见到李珠芳设的小宴,这两天他本就莫名其妙心火暗生,见此情状眉毛便皱得更紧:“大晚上的,你设宴作甚?这个时辰了,还置办这样油腻的消夜,实在于养生无益。”

    李珠芳一噎,强笑道:“也是许久不曾与侯爷小聚,所以想跟侯爷小酌两杯。”

    祈瑱默然坐下,脸色犹自不大好看。

    李珠芳使个眼色,一旁的红樱便含羞带涩地上前与祈瑱斟酒,娇声道:“侯爷,请慢用。”

    祈瑱来李珠芳处甚少,每次来也只是逗晟哥儿玩,从不曾留意过她屋里的丫头。见这丫环如此作态,却有些诧异,细细一打量,登时怒火中烧。

    这丫头不似平日那般梳个双鬟髻,而是梳了个妖妖娆娆的飞仙髻;大冬天的犹穿着件薄纱裙子,□□半露,见他看过来,便含羞低头,更是露出一段雪白脖颈。

    旁边另一个唤作绿萝的丫头,亦是身着湖青色纱裙,同样浓妆艳抹、糜艳非常。李珠芳这是意欲何为,不问可知。

    李氏,魏氏平日里献媚讨好,他虽然有时候也觉厌烦,却不算生气。因她们本就是他的妾室,讨好夫主求宠本就是份内之事,并不算逾矩。他虽不喜欢,也就是不理罢了,却不曾为此指责过她们。

    可李珠芳求宠不成,便推自己丫头出来勾引,却实实在在惹恼了祈瑱。

    他祈瑱若要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求不来,需要她李珠芳给他安排房事?

    李珠芳之举,是把他当作了什么?他在她眼中,便是那荤素不忌的色中饿鬼不成?这般行径,不仅是自轻自贱,亦是看低了他祈瑱。

    祈瑱厌恶地看了李珠芳一眼,也不管她神色如何惊骇惶恐,冷着脸起身便拂袖而去。

    第67章 第67章不速之客

    辗转反侧一晚上,祈瑱总觉得心中有火在烧,难以安宁。次日一大清早,祈瑱便唤来常顺:“收拾东西,咱们去璞园。”

    常顺应是,又请示:“这,要不要禀告下老夫人?”

    祈瑱想想母亲对程嘉束那态度,烦躁道:“不必。你快去备马。”

    常顺虽然性子跳脱,可办事上却是个沉稳的,又问道:“这,大年下的,是否要备些年礼?”

    祈瑱怔住,想到别院那些青布幔帐,炕上的稻草床垫,还有廖先生抱怨过的碎渣茶叶,沉默片刻道:“无需太繁复,你去备些实用的东西便是。”随即补充道:“多备些好茶。”

    常顺躬身应是。

    一行人迤逦而去,来到璞园已是下午。

    石婶见祈瑱一行人又来,又惊又喜,便要进去禀告程嘉束。

    祈瑱摆摆手,叫常顺把马车上的东西交于石婶,自己也不要人陪,径自来了程嘉束院子。

    说来也怪。一路上,祈瑱总觉得心急火燎,不知怎的,就是想见一见程嘉束。只到了地方,心情反而奇怪地平复了下来。即使在在正屋与书房都没见到人,他也不着急,抬脚又去了后园。

    穿过月洞门,远远便见程嘉束披着个红色大氅,坐在椅子上,手里捧本书看着。

    祈瑱发现程氏极爱这些艳色。在璞园这些日子里,常见她穿的便是红色,玫色,粉色。却极少见她穿黄绿等色。只是她人生得娇妍,这些艳色也撑得起,穿上去不显俗丽,却只会衬得她明艳芳华,瞧着便叫人心里舒坦。

    便是此时,在这冬日萧瑟的园子里,见她一身红衣亮色,祈瑱便不由自主泛起一丝笑意。此时他也不着急上前,就驻足看着程嘉束在那里低头看书。

    也不知过了许久,忽然一阵“咩咩”声传来,祈瑱敛了心神,朝那声音看去。

    却原来是彦哥儿,最是调皮,不知从哪里拉来一只大白羊,又是拖又是拽的,把那大白羊拉到木架子上,又抱在怀里,同他一起滑下滑梯,自己乐得哈哈笑,那白羊却惊得咩咩叫。

    一从滑梯上滑下来,那羊便从彦哥儿怀里跳出来,跑到一边。却又不跑远。找到一片枯草,便慢悠悠啃了起来。

    彦哥又跑到白羊身边,那白羊显然与他极熟,也不避他,继续啃自己的草。彦哥儿便伸手给白羊挠身子,白羊大概是被挠的舒服了,不疾不徐地长咩了一声,用头拱拱彦哥儿,才又继续啃草。

    彦哥儿摸摸它的头,便打算骑它身上,只转过身还没有跨到羊背上,抬头却看到站在月洞门旁的祈瑱,登时愣住了,叫道:“父亲?”

    程嘉束听他这句话,抬起头来也看到祈瑱,不由站起身来,讶异道:“侯爷?”

    待祈瑱走到跟前,她才奇怪道:“您怎么来了?”

    祈瑱看着她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只觉触手一片冰凉,温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带上兜帽?”说着抬手便帮她把风帽戴上。

    程嘉束被他这亲昵的举动吓得退后了一步,奇怪地看了祈瑱一眼。

    祈瑱忍不住笑了笑。见祈彦还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自己,又摸摸他的头,问道:“厨房可还有吃的?我中午还不曾用饭。”

    自然是有的。本以为侯爷上回离开之后,便再不会来的石婶,此番真是又惊又喜。赶紧下厨炒了几样小菜先给祈瑱送去。至于随行的侍卫们,那就让石栓随便整治些吃的就是了,总归快过年了,东西都置办得齐,亏不了他们的嘴。

    只是程嘉束却有些为难。以前祈瑱都是躺在炕上的,如今一个大活人站在跟前,她实是不知道要如何与他相处。只好委婉道:“侯爷,下午彦哥儿还要练字,我要在一旁看着,不如您自己先歇息?”

    祈瑱随意道:“无妨。你带着他练字就好,我在一旁歇着,你随便给我找本闲书看就是。”

    程嘉束也就只有请他到书房里,把书房一边的炕收拾下,自己烧了热水,沏好茶给他,又与他寻了本书,这才跟祈彦坐到桌前,看着彦哥儿练字。

    祈瑱坐在炕上,便感觉到这炕已是烧了火的,很是舒适。书房虽大,一则烧了炕,又放了个炉子在屋里,暖烘烘的,没有一丝寒意,冬日里倒是个好去处。

    他靠着大迎枕,懒洋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入口依旧是那粗劣的茶味,不由皱眉,难怪廖先生无论喝不惯这茶。幸好自己这回带了茶来,回头叫常顺提醒石婶,将别院里的茶都换掉,原来这些个粗茶统统扔掉才是。

    抬眼看去,却见程嘉束依旧是捧着本书看,只是一边看,一边拿支似乎是笔的东西在纸上写着东西。另一边彦哥儿则是坐得端端正正,一笔一画地写着大字。

    他下炕踱到彦哥儿身后,见他写字虽触笔稚嫩,然一横一竖却有章法,显见是用了心学习的。随即指点他几处写的不好的地方,便四处环视这个书房。

    程嘉束背后便是那廖先生提过的黑板,他走过去,拿起黑板下边放着的粉笔,试着写了几个字,确实有几分意思。

    旁边的柜子上放的皆时些泥捏的陶罐泥盏之类。祈瑱随意拿起一个,见上面指痕宛然,做工粗糙,不禁失笑。看这小小的指印,显是彦哥儿的作品了。虽然粗糙,却也有几分童趣。祈瑱一个个拿起来把玩,只见这些瓶罐造型各异,特别有些居然还是烧制过的,呈红陶色。有些还上了釉色,表面光滑如漆。

    他摇摇头,又看向一旁的柜子。

    这边的柜子便放的全是书了。祈瑱翻了翻,俱都是些常见的四书,诗集之类。想到廖先生所说的程氏极有可能便是那空山闲人一事,他眼神顿了顿,转身看向程嘉束,却见她正拿着根羽毛样的东西在张纸上写划,不禁问道:“你这是在写字?写的却是什么?”

    程嘉束怎么可能告诉他自己在看话本,记录下如今文人话本常用的遣词用句?

    她收起纸,若无其事道:“我在看些闲书。只有些字不认识,便记下来,到时候找人问下。”

    忽然想到这个人就在眼前,若有生字岂不是便可以问他?便赶紧补救道:“也不单是生字,我认得的字少,有时候看到写的好的字词便想抄下来,自己也学习下。”

    祈瑱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夫人真是好学。”

    程嘉束尴尬笑笑,干脆把书收起来不再看了。

    祈瑱倒不再追问,只是看着那羽毛笔问道:“这是何物?”

    程嘉束也不怕人笑话,又拿出张纸,用羽毛笔蘸了墨,写了个字,展示给他看道:“这是鹅毛做的笔,我不会写毛笔字,便做了这羽毛笔,写字又快又方便。”

    祈瑱拿起笔,待要试写,程嘉束却道:“这笔尖是硬的,拿笔姿势却与毛笔不同。”

    伸手便去纠正他的握笔姿势。

    祈瑱便觉到一双柔软温热的手扶住自己的手,拉开自己的手指,触之滑腻。不禁一怔,看向程嘉束。程嘉束冷不防与他看个对眼,也是一怔,随即便感觉有些尴尬,松了手,自己又另取了一支,示范给他看:“喏,侯爷请看,这羽毛笔便需如此握笔。”

    祈瑱见程嘉束的手松开,心头隐隐有些失落,他收敛心神,学着程嘉束的姿

    势,自己写了个字,只觉得很是别扭。

    却听程嘉束赞道:“侯爷的字写的当真不错。第一次用这笔,字体便如此俊逸,可比我强太多啦。”

    她这话却是出自真心。她自己的字,只能勉强称作工整,至于什么风格,什么字型,是全然没有的。祈瑱第一次用这硬笔,居然就写的比她还好。果然从小练软笔,对写字是极有帮助的。

    祈瑱嘴角忍不住翘起,道:“这笔用着倒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程嘉束认真解释道:“这笔的好处便是容易上手。像我,因从小没有人教导,虽然认得几个字,但却不会写。用这硬笔,便是没有人教,也能写出工整的字来。但是若叫我写毛笔字,那是写不出来的,完全见不了人。”

    祈瑱想起她与父母的关系恶劣,从小被继母欺凌,心中涌起一片怜惜,道:“无妨,以后我可以教你写字。“

    程嘉束默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睫,道:“那也好。”

    语气平淡,态度敷衍,一听便只是客套,没有半半分真心实意。

    祈瑱看着程嘉束也不说话。

    程嘉束却若无其事继续就方才的话题道:“所以这笔,我也就自己用用,并不敢教彦哥儿用这羽毛笔。就怕他用惯了这硬笔,再写不得毛笔字,那才是害了他。”

    祈瑱点点关,由衷道:“也是。你对彦哥儿教养确实十分上心。也是难为你了。”

    这话一出,从前那种时有时无的不自在感便再次浮上心头。

    程嘉束似乎全无察觉,微笑道:“这倒也是应该的。当不得侯爷夸赞。”

    两人说话间,彦哥儿已是写完五张大字,高高举着道:“母亲,我的字写完了!”

    这倒是巧了,祈瑱在这里,由他检查自然比自己强多了。程嘉束终于感到有几分高兴,笑道:“正好侯爷在,就劳烦您看下彦哥儿的功课,我于写字上并不懂什么,也只看个样子罢了。”

    这个也是自然。祈瑱接过彦哥儿的字,仔细检查,将好的画了圈,不好的也画了线。又仔仔细细地讲了要如何写。彦哥儿老老实实听他讲,直到祈瑱讲完,又端端正正将几个字改了,一改完,便大叫一声道:“母亲,我去玩啦!”

    祈瑱皱眉道:“这才多长时间,怎的又要去玩?“

    程嘉束微笑:“孩子学习一段时间,便需要休息一小会儿,再接着写字。不然总一直学习,也会累,效果反倒不好。也该松驰有度才是。”

    祈瑱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道:“那便依你。”

    程嘉束也不理他,对彦哥儿道:“好了,你玩一会儿,等下继续写字。”

    第68章 第68章祈瑱的安排

    彦哥儿跑到门口,刚打开门,便被外头的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赶紧重回屋里,关上门。这才对程嘉束道:“外面好冷。我不想出去了。我们俩在屋里玩叠叠乐吧。”

    程嘉束无可无不可:“也行。你去把叠叠乐拿过来。”

    祈瑱还在奇怪叠叠乐是什么,却见彦哥儿已是抱着一盒长木块来到炕前,利落地脱了鞋子,爬到炕上。

    原来叠叠乐便是许多长方形木条叠在一起,两个人轮流抽出一根木条,谁抽木条时木堆倒了便为输。

    祈彦大了,小时候玩的积木已经不玩了,程嘉束便做了这个叠叠乐两人一起玩。因刚做好不久,祈彦还正在兴头上。

    祈瑱见看两个人把一模一样的木条堆在一起,足有一尺多高。却不知这是要如何玩,索性自己也脱鞋上炕,同彦哥儿坐在一起,看他们母子玩。

    只见那木块摞好之后,程嘉束先抽了一根出来。然后祈彦又抽了一根。两个人轮流抽了几根出来之后,祈瑱也大致猜出来这个游戏的玩法了。他自觉自己也是无聊久了,这样幼稚的游戏竟然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两个人来来回回抽了好几轮,木块堆已是摇摇欲坠。祈彦小心翼翼地抽了一根出来,木堆使劲晃了两下,居然又稳住了。

    喜得祈彦拍手欢呼,然后笑嘻嘻地要程嘉束抽。程嘉束见他开心,下手的时候便略重了些。木堆哗啦一声全塌了下来。

    “噫!!!我赢了~~~!!”祈彦拍着手兴奋地叫起来。程嘉束便佯作一脸懊恼状。

    祈彦便要给她惩罚,弯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程嘉束挨了一下,捂着鼻子不满地“哼”了一声。祈彦双手捂着嘴直笑。

    祈瑱不自觉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

    两人又重开一局,祈彦便道:“这局咱们三人一起?”

    祈瑱见孩子一双乌亮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心中暖意融融,还没有反应过来口中已是应道:“好。”

    彦哥儿平时都只有母亲与他一起玩,好容易三个人一起,便十分的兴奋,写完字便又闹着要玩。程嘉束不拂他的意,便是祈瑱,不知怎的居然也没有拒绝。三个人玩着这幼稚的游戏,竟也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

    晚上用饭时,祈瑱便见程嘉束将石婶唤一旁,隐隐听得“正院”、“干净”、“歇息”的字样。他面上也无甚表情,只是垂首用饭。

    到了晚上,程嘉束得石婶回话,道是正院已是收拾好了,可以住人了。便想找机会跟祈瑱说一声,他如今既已不需人照顾,自然以住在正院为宜。只是祈瑱却一直与常顺不知交待些什么,她竟是找不到机会。

    待祈瑱进了她的卧室,程嘉束几步上前,却见祈瑱已是熟门熟路地进了净房洗漱,再见炕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套男装,竟是连换洗衣服都带来了。

    程嘉束一时无奈,也只好等他洗浴完再说了。

    程嘉束自去督促彦哥儿赶紧洗漱睡觉,等把小家伙安置好,祈瑱已是清清爽爽地在薰笼上烘头发。

    见她进来,极自然道:“你且先去洗漱,等下我还有事要与你商量。”

    程嘉束便是有心赶他去正院,也只有等他说完事情才好赶人了。

    满腹心事地冲洗完,她披着浴袍出来,祈瑱已经半躺在暖炕上翻着一本闲书,见她出来,赞道:“你这袍子沐浴完穿倒是方便,得空给我也做上一件。”

    程嘉束一顿,道:“我针线活不甚行。这衣服还是叫石婶做的。要是我来,针脚不齐整不说,时间也要慢上许多。”

    祈瑱不以为意:“总归是在家里穿,倒也不必要求那么细致。你慢慢做便是。”

    程嘉束也只好应了。却见祈瑱侧身给她让了位子:“你睡里面吧。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也免得吵你起来。”

    程嘉束正待要说些什么,祈瑱又道:“关于彦哥儿读书一事,我这里有些想法,你且听听如何?”

    程嘉束便顾不得其他了,道:“不知侯爷是怎么打算的?”

    祈瑱便示意她先上来,这才不疾不徐道:“你觉得廖先生如何”

    程嘉束上了炕,进了里侧,发现只有一床被子,还不及说什么,听祈瑱这话,马上道:“廖先生自然是极好的。我问过彦哥儿,他也道廖先生讲话清晰明白,以前不懂的文章,经廖先生仔细一讲,便是讲析得清清楚楚。”

    祈瑱微微一笑,起身伸手把被子拉起来盖两人身上,道:“我本有意让廖先生给彦哥儿当先生,这次来便是与你们商量这件事。既然你们都觉得好,那过完年,每个月便叫廖先生来半个多月给彦哥儿上课。他军营里的职司我便给他挪一挪,每个月去个十天便可。”

    程嘉束实在没想到祈瑱居然还能替祈彦打算,不由真心实实意谢道:“侯爷费心了。那先生的束脩一事,可需要我

    这边准备些什么?”

    祈瑱随意道:“不必。我这边自会安排。你准备好廖先生的饮食起居即可。他现在住的地方我瞧了,也不成个样子,你有时间也且好好整修个院子出来。以前是临时安排,也就罢了。以后他经常过来给彦哥儿上课,自然便不方便日日来你这里。索性再整个书房给他们上课用。”

    说到这里他忽然心念一动,接着上面的话道:“毕竟彦哥儿读书了,我以后也需经常过来看下。人来人往的,前后院要分开,不能再像如今这般了。你把正院也人修整下,我虽不住那里,只也得要有个书房会客。”

    程嘉束不想他这尊大神竟也要常来,不禁有些多生事端的烦恼。但彦哥儿读书是大事,跟这一比,旁的又不算什么了。只勉强笑笑,道:“好。”

    祈瑱却再想不到她是觉得自己烦,见她神色勉强,忽然想到一事,也懊悔自己想得不周,忙道:“修整院子倒不是小事,我会叫常顺送钱过来。”

    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我也才知道府里头一直没有给你们送花用过来,这些年委屈你了。以后你不必再为这个操心。”

    这话一出,程嘉束便没有什么好心情了,笑容也淡了了几分,道:“这倒没有什么。我自己还有些嫁妆,璞园开销不大,还是养得起这几个人的。侯爷不必在意这个。”

    祈瑱见程嘉束神情有异,自然知道是为何。只这事确实是他理亏,虽然他已决意补偿,但此时却也只有沉默。

    片刻,祈瑱伸手摸了摸程嘉束的头发,叹了口气,吹了灯复又上床安歇。

    一夜无话。

    祈瑱是在军营里生活多年的人,自来到点便醒。此时窗外还一片灰黑,帐帷里只隐约可见枕边人脸庞的轮廓。

    他轻手轻脚起身,穿了衣服,到了净房胡乱洗了脸。出来后程嘉束依然呼吸均匀,睡得正酣。睫毛纤长,嘴唇红润。

    祈瑱注视半响,终是忍不住伸手触了触那温热柔软的脸颊。这才转身出门而去。

    回京时不需带什么东西,一行人快马疾驰,到家也不过半响午时分。

    刚过内院便有丫环来报:“老夫人请侯爷过去叙话。”

    祈瑱点头,便先回去更衣。又有小厮过来禀告:“昨儿个舅太太过来找老夫人说话。老夫人寻你,知道你去了别院。老夫人很是不喜呢。”

    祈瑱面色不变,只淡淡“嗯”了一声。

    待去了颐德堂,见得母亲端坐在正堂,面若寒霜。祈瑱心中早有准备,不疾不缓坐下,神情平静道:“母亲唤我何事?”

    裴夫人见儿子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怒火更盛。一拍桌子道:“你还敢问我何事。我问你,你昨天是去了哪里?”

    祈瑱泰然道:“快过年了,我去璞园给程氏和彦哥儿送些东西过去。”

    裴夫人哼道:“是送东西还是被那狐媚子勾了魂?家里头还少了伺候的人不成,还巴巴得跑那荒山野岭去?”

    祈瑱皱眉道:“程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母亲这样说她,未免不大合适。”

    裴夫人又欲发作,但顾及儿子的颜面,到底住了口,又顺了顺气,才没好气道:“便是要送东西,遣几个下人去也就是了,还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祈瑱看了眼裴夫人,没有说话。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行为莫名奇妙。大冷的天,巴巴跑过去一趟,也不过是住了一夜,便又一大清早赶回来。实在不像他的行事。

    只是去这一趟,他心里头确实也舒坦不少,便是之前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火也是烟消云散。

    祈瑱不想跟裴夫人在此事上再纠缠下去,便道:“我听下人回报,道是程氏此前遣人过来向母亲问安,只是母亲那时不得空,也没有见人便将人打发走了。我也许久不曾见过程氏,此番过去,也是看看他们母子近况如何。”

    裴夫人不免有些讪讪。那事儿她本想瞒着儿子,不想却还是被儿子知道了。她不由为自己辩解:“那程氏自己一去几年也不曾上门请安,派个下人人过来,难道我还要巴巴地见个下人?”

    祈瑱便不再说下去,转而问裴夫人:“母亲唤我过来,就是为程氏的事?”

    那自然不是。

    裴夫人的娘家嫂嫂许氏昨天来寻裴夫人,姑嫂二人叙话,许氏便提到祈瑱的大舅舅裴令绅如今回京三年了,依旧还是个六品的礼部左拾遗,不说功绩,便说资历,也该往上走一走了,想让祈瑱帮忙走下门路。

    裴夫人便叫人唤儿子过来,不想儿子不在家好好养伤,竟是出门了。再一问,竟是去璞园看程氏那个贱人去了。

    当时嫂子许氏的脸上便不大好看起来,裴夫人亦是脸上无光。裴家因着程家败落,老爷子死在流放路上,而自己儿子竟然还去看仇家的女儿。裴夫人只觉得自己都无颜面对自家大嫂。不然她今天又何以要发这么大脾气,不就是气儿子不记得裴家的大仇么。

    既然儿子问起来,裴夫人自觉自己占理,理所当然道:“倒是还有一个事情。你大舅舅在礼部两三年了,按说也该往上升一升了。你大舅素来疼你,你也想法子替你大舅舅走动走动,好歹往上挪一挪。”

    第69章 第69章魏姨娘的大胆猜想

    祈瑱着实不想掺合裴家的事情。

    裴家一个前朝勋贵,于新朝并无寸功,却忝居高位,陛下早就看裴家不顺,故而裴家一有事端,陛下便借机削了裴家爵位。

    若是裴家人头脑清醒,如今已蒙皇恩,重回朝堂,以后老老实实,谨小慎微倒还罢了。爵位已除,陛下也不会再去理会裴家。可大舅舅偏生不知足,还一心钻营,任他这么下去,于裴家绝非好事。

    祈瑱便直言道:“大舅舅刚回京两三年,虽说在北疆立了些功劳,可能够蒙赦回京,还是全赖陛下一片仁心。如今之计,大舅舅实在不宜出头,还是先蛰伏一段时间,待舅舅和表哥重新站稳跟脚,再慢慢以图将来也不迟。”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今上毕竟年事已高,待到将来齐王殿下登基,裴家那点子旧事早被翻过去了。好歹是支持过齐王的人,又有自己后援,裴家想再起来不是难事,又何必心急火燎地非要现在出头?

    裴夫人于这些大事上却是不懂,见儿子似有推脱之意,不由便有些恼了:“你大舅舅和你大表哥,在北疆吃了那许多苦,拼死拼活地才挣了功劳回京。以前那些子事早就过去了。如今两三年了,便是论资排辈,也该轮到他了,又不是多为难的事情,你竟不肯搭把手?亏得你大舅舅当年那般疼你!”

    祈瑱无奈。又来了。母亲的性子素来说一不二。遇到裴家的事情更是如此。

    他自己做五皇子伴读,是年龄出身合适,宫中遴选的;他后来入军营,是祖父用人脉给他铺路;他做到指挥使同知的位子,是自己沙场浴血换来的。裴家在中间又哪里出过一份力?

    若是寻常时候,他给大舅舅行个方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几年本就是多事之秋,他自己尚且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又怎敢让大舅舅冒头。

    当年可以谋划让大舅舅立功回京,是猜度过皇帝的心意,知道裴家只是国公的爵位碍了眼,一旦裴家除了爵,皇帝旁的倒不怎么在意,所以可以替裴家筹划。

    但是也只尽于此了,裴家若再上窜下跳,只怕再招来祸事也未可知。

    这些话祈瑱不是没有说过,只裴夫人并不肯信,只以为他是找理由不愿帮扶裴家。如今祈瑱也不废话,肃然道:“母亲,大舅舅一事,你不必多言,我自有思量。大舅舅这几年,若想往上走,便只能老老实实当差,旁的路子是一概不行。舅母若再来,你便拿这话回她。裴家人若有不满之处,你叫他们来寻我便是。”

    随即又道:“儿子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便出了颐德堂。

    裴夫人见儿子扔下几句狠话便走,竟是一点情分不讲,心头更气,捶着桌子气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不孝子,竟是一点情份都不讲。那是他亲舅舅啊,亲外祖啊,竟这样一点不管不顾的……”

    一旁伺候的冯妈妈只好上前劝慰:“侯爷哪里就能不管了,就是话赶话说到这了。

    侯爷去北疆找仗那么辛苦啊,还把舅爷一家带回京,又给安排了职使,这般的孝顺,夫人怎么能说侯爷不挂念娘舅呢?”

    先前裴夫人身边,胡妈妈与刘妈妈是最得倚重的。只是这两人被祈瑱处置了,她因着也是裴家带来的陪房,便被裴夫人另眼相看,提到了身边重用。

    虽然她也是陪房,可对裴夫人的这番行为也不能赞同。妇道人家,挂念娘家是常理。只是不管不顾强压着儿子给娘家出头,却是不该了。

    毕竟侯爷不是个三岁幼童,能由着裴夫人捏圆搓扁。他在外当官带兵多少年的人了,自有威严气度,又怎么可能由着裴夫人的性子来?

    只是冯妈妈素来性情乖滑,平日里从来都是顺着裴夫人的意思行事。现在见母子起了龃龉,也只有好言劝慰裴夫人的:“外头的事咱们不懂,侯爷说这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但见侯爷以往的行事,哪里是不挂念舅家的人?侯爷也有侯爷的难处,咱们也不能为难自家人不是?”

    裴夫人气道:“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哪里就为难住他了。”

    又恨声道:“嫡亲的舅舅不管,倒是一回来就去看程氏,那程氏有什么好瞧的?”

    冯妈妈只好劝道:“老夫人,总归那位在别院,侯爷也不过是去看看,也不曾提接那边回来的话。老夫人可不敢再为了这个跟侯爷置气生份了。不然,不就是叫那头得意了去?”

    这话到底是说进了裴夫人心里。况且她还是有些怵儿子,怕儿子当真一怒之下不管裴家了,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也只得勉强点头:“罢了,儿子大了老娘说话便不管用,他去便由得他去罢,只别把人接回来便是!”

    颐德堂母子这一番龃龉虽未传出去,但母子间这两天气氛不谐却是明眼人都看出的事。于是祈家上下皆是提着小心,屋里头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更是屏息凝气,唯恐惹了主子的眼。

    魏姨娘所居的疏影阁更是如此。自那日侯爷宿过一晚之后,魏姨娘便一直悒悒不乐,丫头们行动间尤其是格外小心,生怕惹得魏姨娘不快……

    也就魏姨娘的贴身丫头小竹知道症结所在,见魏姨娘这几日一直消沉不乐,到底还是偷偷劝道:“我知道姨娘心里头委屈,只姨娘也得小心装出个样子来,要是让那边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姨娘,说姨娘心存怨怼呢!”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魏姨娘眼圈都红了:“我心里实在是难受。长这么大,也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说我不刷牙倒罢了,大不了以后多买些牙粉,这值当几个钱。可说我不爱洗澡,这,这怎么说理去?”

    她眼泪再忍不住,老大一个人了,叫人话里话外嫌弃不爱洗澡不爱干净,怎么能受得了?

    她抽噎着说道:“他是侯爷,一家子人都围着他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说要洗澡,灶上的人上赶子的伺候,一天洗多少次都由得他去。可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洗次澡,便得使灶上的婆子们烧水,找人给我送水倒水的。这哪一样不得要钱使唤?我一个月才几个钱经得起这样抛费?便这样,一个月洗个三四回,都有人挑剔我,说我事儿多。要是跟他说的那样天天洗澡,只怕府里都容不下我了!小竹,咱们多少年一起过来的,你说我是那等邋遢腌臜的人么?”

    “姨娘自然不是那等样人!”

    小竹与魏姨娘是当初一起被罗侯爷送于祈瑱的,两人关系最为亲厚,说话也不避忌什么,当下便道:“依着我看,明明就是侯爷自己性子古怪,不好伺候!”

    魏姨娘那哭得红红的眼睛也是一亮,道:“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我早就觉得侯爷这个人性子古怪的很。”

    她抽嗒着继续抱怨:“咱本来就是伺候人的,又是这么个出身,也不指望侯爷如何体贴,能有个好脸色便是万幸。可侯爷这个人,一年到头的,你可曾见他笑过几次?每回来,再是小心伺候,毛病也能给你挑剔出一大堆来。你还记得不,就去年,竟说我屋里帐子颜色太轻浮!”

    她想到此事眼眶便又红了:“那屋里头的帐子能是由得我选的么?不还是管事送来什么样、我便用什么样?”

    小竹赶紧安慰她:“姨娘那回可没有吃亏,后头管事又送来好几顶帐子呢!”

    魏姨娘也被她带偏了:“这倒是,那个燕子衔柳的帐子我还挺喜欢的……不是,我不是说这个,吃亏是不曾吃亏,可任谁回回这样被人挑剔能好受?”

    想想这回的事,她还是满肚子怨气:“我就不信李珠芳那贱人冬日里就能天天洗澡,侯爷怎么不去说她?”

    小竹却嘿嘿一笑:“侯爷自然不会挑剔她,侯爷又不去她院子里。”

    魏姨娘终于也开心起来:“对,侯爷压根就不理她!”两人相视一笑,魏姨娘心头终于畅快了几分。

    只是她却有些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咱侯爷还有个夫人是吧?”

    小竹道:“是,以前听人说过,是身子骨不好,好像是在什么庄子里养病。后面也不见有人提了。”

    魏姨娘皱着眉头道:“真要是生病了,也该在京里养病才是啊。请医问药的,不比在庄子里头方便?”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只跟小竹说自己的看法:“你看啊,咱府里头,也就是一个夫人,两个姨娘。统共就这几个人,侯爷竟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可李珠芳不也是天天巴结着侯爷,也没得过侯爷一个好脸色?还有那夫人,都送到庄子里了,可见也不得侯爷喜欢!”

    话说到此处,她之前一直愤懑不平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我的脸被那贱人划坏了,不能讨侯爷欢心,我也就认了。可府里头这几个人,竟没有一个叫他瞧得上眼的!一个伺候的不好,是一个人的错。可个个都伺候的不好,是个个都有错不成?”

    小竹赶紧接话:“可见本就不是姨娘的错!”

    她压低声音,又说了一遍:“明明就是侯爷自己性子古怪,不好伺候!”

    魏姨娘叹了口气,虽说心里头舒服了不少,可也是心灰意冷:“罢了,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以后再不上赶子巴结了。整日里不缺我吃喝就行,出那个头做什么!再说了,当初跟我一起的姐妹,有几个能如今我这般日子的。我算不错的了,也该知足。”

    倒是小竹听到“姐妹们”几字,有些不解,嘟囔道:“要说这侯爷怪,真真没说错。这么大的家业,府里头这么些人,就找不到个喜欢的女人么?天天对着几个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不上就去找自己喜欢的呀!”

    小竹这话不知触动了魏姨娘哪根弦,她听了也不说话,呆坐半天不知想些什么。

    小竹推推她:“姨娘,想什么呢?”

    魏姨娘迟疑道:“我在想,侯爷这个年纪,按说正是离不得女人的时候啊……可也没见他怎么上心。”

    小竹撇撇嘴,道:“不是说了嘛,这人性子左。”

    魏姨娘摇摇头,说:“府里头的姨娘他不喜欢,夫人扔在一边,听说老夫人要给他丫环,侯爷给拒了。外头也不像有的样子,你说,咱们侯爷,是到底为啥啊?”

    小竹随意道:“有些人哪,就是天性性子怪。送到嘴边的肉不爱吃,就喜欢跟人家争着抢着。说不定侯爷就喜欢那种,对他不理不睬的呢!”

    魏姨娘摇摇头。待说话,又停住,看看四下无人,才把头凑小竹耳边,小声道:“你说,侯爷有没有可能就不喜欢女人!”

    魏姨娘这话说得声音极低,小竹费劲儿才听清楚魏姨娘的意思,随即心里便是一惊。

    她惊恐地捂住嘴,使劲眨巴着眼睛。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这么个正当壮年的大男人,天天看家里的妾室不顺眼,还整日里不着家,泡在军营里。这,这还能是为什么呀?

    小竹直感觉心脏呯呯跳得

    厉害,她捂着嘴巴,小声道:“不是吧,侯爷当真是喜欢男人?”

    魏姨娘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有道理,她也是倒抽一口冷气,拍着胸脯道:“我的天老爷啊,这么明显的事,我竟到现在才看出来!你说,正经大男人,谁会整天挑这毛病挑那毛病的?连人家帐子颜色不对都要说,还嫌弃人家大冬天的不爱洗澡!”

    小竹连连点头,小声说:“对对,我也是听说,那种男人,性子便跟寻常男人不同,最是个爱挑剔的!”

    “还有呢,你也知道的,他明明不叫我伺候,还非要去我那里过夜,说不得,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两人对视一眼,均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魏姨娘后怕道:“我真是蠢,听说这样的男人是最讨厌女人近身的。我竟还上赶子巴结!”

    她轻拍自己一下,道:“真是舒坦日子过久了,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如今有吃有喝的,还不受那皮肉苦,都是以前不敢想的好日子,竟然还不知足,还去招惹贵人们。幸好侯爷不与我们计较。”

    小竹眨眨眼睛,问道:“姨娘,你说李珠芳知不知道这个事儿?我瞧着她还是挺巴结侯爷的。”

    魏姨娘鄙夷道:“李珠芳那个蠢货,也就只会使些坏招,她哪里能看得出来这个。只怕现在还想着怎么哄侯爷去她屋里呢!”

    随即便严肃告诫道:“既是如此,咱们以后就安份守已过日子,再不敢去招惹是非了。这话也就咱们两个人说说,平日里也得小心行事,万不能叫别人看出来点什么。”

    小竹亦是认真点头。这等阴私事,怎么敢叫别人知道?

    两人倒没有拿李珠芳的孩子说事。便是再不喜女人,传宗接代是大事,也不可不要孩子。再者,祈瑱这么个年纪了,却只有一个孩子,不正说明了她们的猜测地对么?

    虽说两人发现了这要掉头的大秘密,都有些心惊胆颤的兴奋。但好歹魏姨娘也是想通了,侯爷的挑剔就是因为他自己的毛病,问题不出在自己身上,自己并不是那等邋遢人。心里想通此处,魏姨娘到底是没了疙瘩,舒坦了许多。

    只到底还是存了许多怨气,两个人又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才算尽兴。

    第70章 第70章廖先生的建议

    也幸好祈瑱不知魏姨娘背后是如何暗自揣测他,不然不知要如何生气。他此时已结束了假期,忙得脚不沾地。

    临近过年,大小朝会不断不说,除去白日里一堆文书要做,下值后同僚故交的宴饮应酬也是不断。

    日日到家都是极晚,虽然他也有心再去璞园看看,奈何却总是没有空暇。

    只这天晚上,好容易今日回府不算太晚,正打算早些歇息,不想常顺又与廖先生一同过来寻他。

    屏开众人,常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解开一看,却是一本犹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书,封皮赫然写着“无恙神剑”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空山闲人著。

    祈瑱默然接过书,只翻几页,便知道正是在璞园看的那本。

    他长叹一声,歪靠在椅背上,伸手揉捏自己的额角,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更何况他本是重伤初愈,此刻颇有些精力不济之感。

    廖先生微笑叹息。

    室内静默半晌,廖先生方出言赞道:“夫人真是奇女子。她所作这几本话本,虽然用词略显粗糙,但其间奇思妙想,天马行空,却实在叫人赞叹不已啊!”

    祈瑱也是看过一两本空山闲人的书的。其实也颇有些与有荣焉之感。但他知道,若只是为了夸赞夫人,廖先生不必这么晚还来寻他。

    果然廖先生接着便道:“只是可惜。如若空山闲人只是那乡野文人,亦或是什么落第举子,写些个话本子博人一乐,倒是无伤大雅。”

    祈瑱听这话里有话,抬眉看着廖先生。

    廖先生叹道:“此书颇有些内容涉及禁廷内相之事。只是对禁中之事描写颇有荒谬之处,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寻常小民不懂大内之事,胡编乱造之语。这也是夫人处理高明之处。”

    祈瑱不禁摇头。哪里是程嘉束处理高明,实则是因为她虽然出身官人家,但在娘家从未有人教导礼节。嫁到祈家后,虽然有诰命加身,但亦从未以命妇之身出入宫闱,又怎么知道内廷规矩礼仪究竟如何。也就只能乱编乱造一通罢了。

    廖先生继续道:“侯爷如今身居高位,不但自己一言一行需要小心慎重,便是身边人,行事也得事事谨慎。无心一句话,传入旁人耳里,便可大做文章。更何况夫妻一体……”

    祈瑱道:“先生的意思是,夫人写这书,似有不妥之处?”

    廖先生点头,又叹道:“譬如这本《无恙神剑》,里面有关宫廷内相之事,虽然明眼人一看便是无稽之谈。但若叫那乡野村间的无知之人知道了空山闲人的身份,却难保不会对此信以为真。这倒还罢了,若是叫那不怀好意之人知道,此书乃夫人所著,难保不会借此捏造罪名,构陷侯爷。”

    祈瑱不禁皱眉。廖先生的话确实有理。他是经历过朝堂争斗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为了罗织罪名,敌人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只是,他迟疑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的话本子,倒不至于如先生说的这般严重吧?”

    廖先生摇头道:“侯爷莫要以为我是危言耸听。若是不信,我现在随口便能从书中捏出几个罪名来。”

    他又接着道:“且不只此书,便是那些寻仙修道的话本,真要细究起来,亦有许多漏洞可以大做文章。”

    说到这里,廖先生神色郑重道:“侯爷,夫人这话本,最好还是莫要再写了。”

    祈瑱行事素来谨慎。若在以前,廖先生既然如此说,他定然是一口应下,绝不会去冒这个风险。

    但想到程嘉束,祈瑱一时之间竟有些迟疑起来。他斟酌道:“便有人生事,不过都是些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的罪名罢了。若真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也实在过于荒谬,怕没几个人信。”

    廖先生点头同意:“不错。这些个罪名,说到底,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罢了,也动摇不了侯爷的根基。”

    但他话锋一转:“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便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也需得留意,能免则免为好。”

    祈瑱沉默不语。他知道廖先生的话有道理。譬如那本《无恙神剑》,里面颇多阉人之事。谁能知道,宫里的内侍们若是看到这本书,会是个什么反应?

    只是想到程嘉束,他又觉得为难。半晌,他长叹一声:“先生说的有理。此事我自会与夫人分说。”

    廖先生又道:“不仅如此。其实若说起话本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有话本与夫人的身份联系在一起,才有了问题。故而,为保万全,还须再为空山闲人安个合适的身份才是。”

    祈瑱点头:“这个亦是自然。我与夫人说完此事之后,便将此事妥善处理了。”

    正事商议完,廖先生这才放松下来,拈须道:“其实却也可惜了。夫人才华出众,碍于身份却不能再出新书,实在叫我等心中遗憾啊。”

    他一本正经道:“其实夫人若真感兴趣,还是可以继续写话本的,只是不再刊印即可。老朽不才,也盼能指点一二。”

    祈瑱笑笑不言。他自然

    知道程嘉束写书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兴趣,纯粹是为了生计。空山闲人的第一本书便是在程嘉束搬去璞园之后半年所出。程氏的嫁妆并不算多,与娘家关系又十分恶劣,自她出嫁,便与娘家再无往来。璞园几人这些年的生活开销,怕全是靠她写话本子来的。

    想到此处,心头微微有些愧意。只他随即安慰自己,以前是自己不知道,如今既然知道了,自己自然会加倍弥补于她,不叫她再为生计辛苦操劳。

    廖先生看了祈瑱一眼,不禁微微摇头。

    其实照他看来,程夫人德才兼备,又教子有方,这才是当家主母的气度。侯爷很该将程夫人接回府才是。但他只是幕僚,又知道程裴两家的恩怨,却实在不好对祈瑱的家事指手划脚了。

    几人又商量了些细节,确定了年后将此事解决这才散去。临行前祈瑱叫住常顺:“你把夫人写的书,全部给我买一套来。”

    常顺躬身行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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