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束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暴露。眼见要过年了,别院虽然人少,可也得热热闹闹地把年过了。
别院过年的依旧是五个人,三只羊——是的,如今是三只了。除了原来那只奶羊大白和她的崽小绒外,石婶又买了一只公羊,说开春后就给小绒配种,以后就又多了头奶羊。
新来的公羊来的第一天不习惯环境,惊得左冲右撞的,石婶骂它:“乱跑什么,跟个棒槌似的!”逗得彦哥儿咯咯直笑,便给这新来的羊取名叫“棒槌”;另外便是老马大黑和整日里辛苦拉水的毛驴小毛;还有无名无姓的鸡鸭各一群。
杏姑也是没有回家,也是在璞园过年。自打前年起,她便是留在璞园,不回自己家过年了。
她一个二嫁被休的姑奶奶,回家里总免不了被旁人议论不说,还得看哥嫂脸色度日,哪有在璞园呆着自在。况且大冬日里,璞园的煤炭都烧得足,晚上睡觉暖炕烧得热烘烘的极是舒坦。吃的也好,每日里都少不了荤腥,这日子,哪是家里能比的。
所以尽管离家不过二三十里,杏姑顶多也就一年回去一次。倒是她哥嫂来探望过她几次。自然,每回来璞园也少不了大包小包地往回带东西。
旁的不说,便是彦哥儿衣服,杏姑便给了她哥嫂不少。彦哥儿长得快,做的衣服穿不了几水便短了不能穿。还有便是他爬高上低的,衣服磨损得也快。程嘉束给彦哥儿做衣服多用粗棉布,便是因为彦哥儿实在是太费衣服了。
只再俭省,程嘉束也不要孩子穿补丁衣服。她今生前世都没有穿过补丁衣服,自然也不舍得自己孩子穿。故彦哥儿的衣服若是破了一点点,补补就得,倒也罢了,但凡磨了大洞,需要打补丁才能再穿的,程嘉束便一概不要了。
这些不要的衣服,在乡间可也都是好东西。或是给冬雪,叫她自用或送给乡里,或是给常来的货郎樵夫渔民,收的人都是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杏姑的哥嫂便拿走了好几件衣服,还有彦哥儿不能穿的小鞋子小靴子。这些衣物,便是自家孩子用不上,拿去送给亲朋,也都是好大的人情。
也就今年,程嘉束手头宽裕了,便给家里人每人都做了身绸缎新衣。且还不要石婶自己动手,特意拿到刘家驿,叫那里的好裁缝裁剪。又在京里采买了好些年货,故而这个年大家过的格外开心。
今年由于彦哥儿书法大有长进,所以今年程嘉束便不再去集上托人写春联,而是把写春联这个重任委托给了彦哥儿。彦哥儿颇为重视这个任务,一笔一画写的极为认真。只他写到后面才发现这是苦差事,因别院的门实在太多了!他那两日的功课便是照着春联书写春联,实在是写的叫苦不迭。
奈何程嘉束看了他写的春联之后,大力地表扬了他的书法,只夸得彦哥儿心花怒放,便又继续任劳任怨抄春联。程嘉束怕他写得烦了,另外又裁了许多的红纸,教他写“福”字、“出入平安”、“人畜兴旺”、“五谷丰登”等等。这些小幅纸便不需要多认真,也当是个放松。写完了便由得他自己乱贴。
彦哥儿得了鼓励,兴头更盛,自己把程嘉束裁的纸写完了不说,自己又裁了许多红纸写字,贴得到处都是。
只最后还是跟程嘉束说:“母亲,明年春联还是买些吧,我写个几幅便行了……”程嘉束笑着答应了。
到了过年这几天,还纷纷扬扬下了两日的大雪,地上厚厚一层,到处白雪皑皑,间或听到远处传来爆竹的声音,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快活气氛。
因路上雪大,祈瑱一行人早上出发,到了别院都过了晌午了。尤其从官道到别院这一段路,从未有人行过,路上堆满了尺余厚的积雪,甚是难行。
一行人费力地趟着雪到了别院门口,拍了半天门,常顺几乎都要踩着马背翻墙过的时候石栓才急急赶来。
进门常顺便斥他:“你怎么看门的,门上竟连人守着都没有!”
石栓口中连连应是,心中委屈不已:大过年的,谁会来这别院啊,便是货郎樵夫,也都过了正月才能过来。往年也都不用守着门的。谁知道这位爷怎么想的?
只他到底还算有一分机灵,见祈瑱往内院走去,赶紧大声提醒了一声:“夫人与少爷都在马场玩呢!”
祈瑱一顿,便转了个弯往去马场的夹道走去。
马场很大,但祈瑱一眼便看到了程嘉束的身影。她上身穿着一件玫红色小袄,下面是玫红与黑色相间的马面裙。那袄子做的服帖合身,肩袖都极窄,显得肩膀格外圆润柔美。小袄腰身也收的紧,下面裙子裙摆很大,蓬蓬散开,更衬得腰肢柔软纤细,不盈一握。站在白雪茫茫的马场中间,身形窈窕有致,颜色鲜艳,极为惹眼。
祈瑱原本沉着的脸庞不自觉便柔和下来,也不叫她,只缓步朝她走去。
马场角上的一棵树上绑了个烂了底儿的竹网兜,程嘉束与彦哥儿便团了雪球,远远地朝那兜里扔去。若扔进去了,便引得众人拍手叫好,没有扔进去众人便啧啧叹息。
便是石婶,也团了好几个雪球往里扔,扔得也颇准,居然扔进去好几个,彦哥儿拍着手替她叫好:“石婶婶厉害!”杏姑倒没有去试,手里抓着把瓜子边磕边看笑着看热闹。
彦哥儿也是调皮,招猫逗狗的,见前面一只母鸡在地上啄虫子吃,就捏了个小小的雪团子朝着母鸡扔过去,吓得那母鸡“咯咯”叫着拍着翅膀乱飞。
急得石婶在一旁大叫:“哎哟,我的少爷哟,别砸鸡。那是下蛋的母鸡,要是吓到了就不肯下蛋了!”
彦哥儿听了嘻嘻笑着,便不再找鸡的麻烦,继续往那兜里扔雪球。他准头倒好,十有八九都能中。程嘉束便道:“来,这太近了,咱们再离远些砸。”
杏姑闻言便下意识地转身要看下距离,一转眼,却看到祈瑱,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都吓得洒到雪地上。她赶紧福身行礼:“侯爷来了!”
几人转身过来,看到祈瑱,也是个个面露讶异。石婶有眼色,赶紧行过礼便拉着杏姑匆匆走了。
祈瑱嘴角噙笑,看着程嘉束在雪中冻得有些发红的脸蛋,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终是克制住了自己想抚她脸庞的冲动。
程嘉束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问他:“侯爷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过年不是最忙的么?”
祈瑱道:“过来看看你跟彦哥儿。”想想又道:“还有些事要跟你说。咱们去书房细说。”
进得书房,程嘉束便先把彦哥儿的帽子摘掉,又将外穿的大袄子小靴子都脱了,换成室内穿的软棉鞋和轻便的小薄袄,在炉子上罩了薰笼,又去搬了张小椅子,叫彦哥儿围着薰笼坐着烘一烘寒气。
接着便茶水间提了热水,给彦哥儿倒杯热水,这才给两个人沏了茶,端到炕桌上。
祈瑱坐在炕上,见她行事有条不紊、细致周到,便是他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心里一片温馨。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眉头登时皱了起来:“我不是特意叫常顺拿了些茶叶过来了吗?怎的不用我拿来的新茶,还用这个?”
程嘉束茫然:“啊,你有带茶叶过来?我倒没有在意。”
她平日里也不喝茶叶,冬日里是红枣枸杞炒大麦,夏天便是菊花薄荷决明子,茶叶是极少用的。这茶叶依稀记得还是哪一年去刘家驿的时候,石婶见人卖的便宜就买了两斤,似乎也有两三年了?
她端起茶盏小小喝了一口,入口虽然苦涩,茶味极淡,但也不至于不能入口的程度吧?
不过念及祈瑱的身份,也能理解。想来这人从小到大是不曾在衣食上受过亏待的。
她笑笑:“我问下石
婶,回头便把这茶叶换掉。不知道侯爷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
这话入耳便叫人不大舒服,仿佛他没有事便来不得别院似的。只祈瑱这次来也确实是有正事,他看了眼彦哥儿,咳了一声道:“是关于空山闲人的事情。”
程嘉束脸色一怔。随即也看了下彦哥儿,走过去柔声道:“彦哥儿,你先自己在书房呆一会儿,我跟你父亲有点事儿出去一会儿啊。”
祈瑱有些无语,他还以为程嘉束会叫彦哥儿出去玩,却没想到是他们两个避出去。
罢了,孩子的外衣裳都换了,还是叫他呆在暖和地方吧。
他没好气斜睨了程嘉束一眼,抬脚便下炕往外面走去。两人穿过院子到了正堂坐下,这回程嘉束给两人倒了盏白水,再没泡那粗茶叶。
祈瑱捧着茶盏,缓缓道:“空山闲人便是你罢?”
程嘉束不由微感羞耻,只觉脸庞都有些发烫。忍不住问他:“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祈瑱道:“是廖先生无意中在书房发现几张草纸,所以猜到的。”
程嘉束原是将草纸都烧了的,不想还有遗漏。不由暗悔自己不小心。
既然他已知道,此时也不必再抵赖,便爽快承认:“是我。”
祈瑱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承认,思绪都不由被扰乱一瞬。顿了顿才道:“我看过几本,写得很好。”
程嘉束木着脸没有说话。实则心里愈发觉得羞耻。自己写的东西被认识的人看到,这真是……
虽然程嘉束自以为板着脸,看不出表情。只是她眼神飘忽躲闪,手紧紧攥着衣摆,祈瑱何等眼神,又如何看不出她的困窘,心中也是觉得好笑。
他不由又咳了一声,道:“书我也看过,其实说起来,内容并无大碍,只不过……”
祈瑱看了眼程嘉束,斟酌着开口道:“虽然内容并无犯禁之处,但是你的身份毕竟不同。万一被人知道了著者是你,原本只是寻常的内容,只怕也会被有心人拿来生事。”
便又将廖先生那番话与她说了一遍,最后才道:“故而,那些话本子,却是不适合再写了。“
第72章 第72章夜间私话
听祈瑱说话本子不宜再写,程嘉束沉默不语。
她写书是为了生计,并没有想那么多。虽然也曾参考过旁的话本,尽量避免犯了忌讳,可又哪里能面面俱到呢。她于这个时代的规则没有祈瑱清楚,祈瑱也无需在此事上哄骗她。
现在她确实也是不需要为了生计写话本子了。她之前卖图纸卖了几百两银子,如今乱七八糟地也攒了一千多两银子。有了这笔钱,便是她以后带着彦哥儿离开京城,到其他小地方,也足以买个小宅子,安稳度日了。所以如今便是不写话本子,对生活影响也不算大。
但是,她写话本子,却也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自从她来到璞园之后,也不算缺乏社交。无论是璞园几个人,还是朱家庄的朱家人,想要说话聊天,交际应酬,是能找到人的。
可是,有人说话,不代表就能真正地沟通。
彦哥儿是她的孩子,却不是她的全部。她也需要沟通,也需要精神上的交流。只可惜,她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没有人可以与她沟通交流的。
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灵魂,注定是孤独,寂寥的。
而在写小说的时候,她可以把自己的思想倾注在故事中,可以通过小说中的人物与自己对话,她可以在小说中,寻找自己往昔世界的影子。
所以写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她生活中缺失的那部分。
她并不想放弃。
虽然从理智上,程嘉束是清楚的,祈瑱好,祈家好,她不一定会好;但若是祈瑱不好,祈家不好了,她一定就好不了。这个世道便是如此。
但感情上她不想妥协。
她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任由旁人决定?既然祈瑱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那如今他就没有资格对她的生活指手划脚。
程嘉束沉默不语,态度已是很明显。
祈瑱心中微叹口气,程嘉束的态度也不出他意料。
这几年来,府中没有给她银钱花销,程嘉束带着几个人,还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想来也是靠她写话本子挣钱养活几口人。
原本便是他亏欠她,此时祈瑱却是不好强压着程嘉束答应此事。
罢了,既然她不愿意,本也就是预防万一的事情,并非多么严重,那他跟廖先生商议商议,再寻其他解决办法便是。
祈瑱也不纠结此事,反而转过话题,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交给程嘉束:“这是银票,共一千两。另外还有一千两现银,我让常顺交给老石了。此前便与你说过要整修别院,这便是整修的费用。”
程嘉束迟疑道:“别院整修,几百两银子也就足够了,实在用不了两千两这么多。”
祈瑱道:“若有多的,你便留着花用便是。”
他看着程嘉束,态度格外地温和:“从前我常年在外领兵打仗,于家中之事不甚用心,故而忽视亏待了你们母子,这是我的不是。以后再不会了。”
程嘉束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微微偏头道:“侯爷说哪里话,有什么亏待不亏待的。我在璞园过得也好,并不曾受什么苦。”
况且本就是她先提出来的离开祈家。当日她提出来,便做好了不靠祈家的准备,今日自然也不会在此事上与祈瑱计较孰是孰非。
祈瑱面色愈发柔和,道:“我知道你性子宽和大度,是我委屈了你。母亲对程家一直有心结,不愿意你回去。如今也只能委屈你们母子继续暂居这里。只是我以后也常居京城,也可时常过来探望你们。”
程嘉束微笑:“倒也不必为了这个跟老夫人起争执。我在璞园住的挺好,侯爷不用费心接我回京。”
当下接了银票。她不是矫情的人,祈瑱给她钱她就收着。心中也是难免感慨,自己方才还在说自己存了一千多两银子,足可以保证后半生温饱;结果人家大户轻轻松松就拿出了两千两。
祈瑱见程嘉束不再推辞,面色缓和。
程嘉束这人,与她相处其实很舒服。
受了委屈撑得起,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妥妥贴贴;别人伸出援手却也不矫情,不打肿脸充胖子,大大方方干脆利落。这样的人,怎不叫人心生亲近。
便是到了晚上,程嘉束见祈瑱熟门熟路地自去洗漱,也没再费口舌说什么要他搬去正院的事情。
她不是不明白祈瑱的套路,亦不是纯情无知少女,对一个男人如此行事的目的懵懂不知。
前世她也曾交过男朋友,对于男女之事并不陌生,也不会将此事视作洪水猛兽。
只是,她对两人的相处有自己的想法。祈瑱若愿意接受,两人还可平和相处
;如果他不能接受,无非就是再回到从前罢了。
祈瑱半躺在被子里,看着程嘉束穿着里衣也躺在了自己身边。嗅到那熟悉的馨香,看她稍微有点凌乱散在枕上的发辫,心底那股情意再也克制不住。
祈瑱侧过身,伸手轻抚了她的脸庞,随即便俯身下来轻轻去吻她的脸庞。程嘉束一怔,下意识微微偏了头,那吻便落在了她颈间。
程嘉束只觉浑身酥麻,不觉一颤,随即便感觉到一双手抚在自己身上,她不自在地推了推祈瑱:“你,你别这样,先停下。”
祈瑱不解,他停下,撑起身子,看着程嘉束,微带些歉疚问她:“怎么了,可是我弄疼你了?”
毕竟程嘉束也就新婚那婚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如今紧张也是难免。他该再和缓些的。
程嘉束平复了下呼吸,才道:“没有,我有话跟你说。你先起来。”
说罢,她自己先坐起身来,伸手去将自己凌乱的头发理顺,束成一束放在颈后。
祈瑱也随即起身,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举动。
许是因为是在晚间,祈瑱没有如同白天一般绷着,那向来不辨喜怒的脸上,居然还露出一丝丝孩童般的茫然来。
但茫然只是一瞬间,待看到程嘉束,面色从容,举止冷静,并没有半分陷于情**欲中的羞怯与迷乱,祈瑱的神情渐渐地便淡了下来。
程嘉束亦能感觉到他神情变化。她也不想如此。但是如果祈瑱没有主动行动,有些话题,她直接说出来总觉怪怪的,而且颇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程嘉束酝酿了一下情绪,想寻个委婉的说辞,但发现自己终究不是一个善于谈判的人,索性直接道:“祈瑱,我想我们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我不想再生孩子了。”
祈瑱忽然意识到程嘉束有个习惯。白天,无论是当着众人,还是二人私下里,程嘉束都会恭敬有礼地唤他“侯爷”,只到了晚上,程嘉束有时候却会很直接地叫他的名字。
而她叫他的名字时,语气极其自然,仿佛是摈弃了赘余的礼节,本就该如此称呼他一般。叫他名字的程嘉束,比之白天那个客客气气唤他“侯爷”的程嘉束,更显真实。
祈瑱觉得她这个习惯很有意思。但程嘉束的话却叫他瞬间便回过神来,他有些微的诧异,只是很快便平静下来,了然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放心,你若有了孩子,我一定好好对他,不会再叫他受一点委屈。况且”,
他看着程嘉束道:“母亲一直对程家耿耿于怀,不愿意接你回京。但你若是再有了身孕,子嗣为大,便是母亲,也不好再反对。”
程嘉束微微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生孩子罢了,与旁的事情都没有关系,跟回京什么的,更没有关系。”
祈瑱看着程嘉束,神情逐渐转为探究。他问:“所以,这却是为何?”
不待程嘉束回答,他又接着道:“是因为这些年我将你们母子置于别院,你心存怨愤?”
程嘉束毫不意外。她就知道说出来之后,祈瑱定然反应激烈。
程嘉束神色坦然道:“来别院,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怎么会因此怨你?当日我既然提出这个建议,便做好了自己承担一切后果的打算。”
祈瑱看着她,不发一言。
程嘉束继续道:“你我目前仍是夫妻,倘若你要与我行夫妻之事,我没有意见。但前提是,你得准备好避子汤药。我不想再生孩子。”
祈瑱明白了她的意思,气势稍稍松弛了些,但他仍是不解:“女子生儿育女,为夫家延续血脉,乃是天经地义。不生孩子?你怎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程嘉束看着他道:“连不生孩子你都觉得荒谬,只怕我说了原因,你更加不能理解。”
祈瑱淡淡道:“夫人倒不妨说出来一听。”
程嘉束理了理思路,斟酌着道:“彦哥儿的出生是我没有意料到的。大概你也没有想到这么巧就会有了他吧。自他出生后,便一直是我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我没有除他之外的其他亲人。他也一样,除了我这个母亲,也不曾有其他的血亲给过他关怀。”
祈瑱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话。
程嘉束说的是事实。他亦不能为自己辩驳。
程嘉束继续道:“也因着这个,我对疼爱彦哥儿,胜过自己的性命。我的感情也全部给了彦哥儿,便是我再有孩子,也根本不可能像疼爱彦哥儿一样去疼爱别的孩子。可这对其他的孩子又何尝公平?既然做不到公平相待,不如不生。”
祈瑱只觉得莫名奇妙:“你又没有别的孩子,怎么就能断言你不会再疼爱别的孩子了?这也未免太过武断。”
程嘉束笑笑,道:“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即是我又有其他孩子出生,我也疼爱这孩子。可是此刻的我,一想到有一天,我会将本该全部给彦哥儿的感情给了别的孩子,心里便会心疼彦哥儿。彦哥儿只有我一个母亲疼他,而我却还要疼爱别的孩子。此刻的我,不能接受将来的自己会这样对彦哥儿。”
祈瑱完全不能理解程嘉束的思路:“就只是为了彦哥儿,你就不再去生其他的孩子了?怎会有这样的道理?简直荒谬!便是彦哥儿自己,也根本不会这般去想!”
程嘉束笑笑,只是在昏暗的帐中,那笑容显得格外冷漠:“只是中间事涉彦哥儿罢了,可归根到底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跟彦哥儿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与彦哥儿又有何干。”
祈瑱不能接受:“可你这理由,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程嘉束道:“自然不只这个理由。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若我生孩子出了意外,这个世上谁又会护着彦哥儿?”
第73章 第73章有人恼羞成怒
祈瑱沉默了,半晌道:“莫说这只是莫须有的设想,就算事有万一,我虽亏待过你们母子,只彦哥儿毕竟是我孩子。我又岂会对他不管不顾?”
程嘉束不发一言。那沉默便说明了一切。
祈瑱也不再说话,他细细回味程嘉束说的每一句话。显然这些话并不是一时激愤之言,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想通了此节,再想程嘉束平日里疏淡客气的言行,还有那日,她教给彦哥儿的话。心底那股悸动一点点褪去,理智一点点回归。
祈瑱终于意识到,程嘉束平日里待他客气,不是因为她守礼有度,而是因为,她本就不愿与他亲近。
情意被辜负,求欢被拒绝。一阵羞怒涌上祈瑱心头,他冷笑一声:“说来说去,你到底还是在怨我。”
见他如此,程嘉束反倒松了一口气。她与祈瑱之间的夫妻情份究竟如何,彼此都清楚,她实在不想看到祈瑱摆出一副受伤的情状出来,幸好他也没有。
两个人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便是有些什么,不过是成年男女的生理欲望罢了,又何必做出温情缱绻的模样。
还是这样反应正常的人好沟通些。
程嘉束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怨恨。你我成亲本就是不得已为之,我们都对彼此没有感情,所以你对我的态度,也并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后来我去别院,也是自己要求的。遇人遇事反求诸已。于我而言,实在没有什么好抱怨你的。”
但裴夫人下手害她,却不在此列。只这话也不必说给祈瑱听就是了。
祈瑱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程嘉束的性子实在是过于刚强。当年她提出去别院居住,不过是逼不得已,为求自保,才带着孩子避开李珠芳而已。可既然是她自己张了口,她便绝不往别人身上推责任。
况且那个时候,自己也不曾替她着想过。她来到别院之后,自己也不曾关心过她的衣食起居。连母亲从未送月钱过来都不知道。
她却从来不跟自己抱怨。只因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她便自己一力承担所有后果。
就是这么个要强的性子,叫祈瑱心下更是情绪复杂。既恼她心肠冷硬,却又怜她遭遇多舛,可是又不由自主欣赏她这敢作敢当的性子。
但无论如何,她那多舛的遭遇,终究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祈瑱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他还不至于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矢口否认。
程嘉束若是为了这个怨恨自己,指责自己,祈瑱不会放在心上。他行事,从来便只考虑自己,不会为旁的人着想。
可程嘉束偏偏又不怨,自己做过的事,便自己担着。这反叫祈瑱觉着心虚,亦不复当年的那般理
直气壮。
开始因被拒而升起的恼怒,此刻心虚之下,尽数烟消云散。
祈瑱只能勉强道:“生儿育女,本就是人伦天性,又岂是由你说不生便不生的?”
程嘉束不意外他这样说,淡定道:“你堂堂熙宁侯,难道还少得了女人替你生孩子不成?莫说我在这别院,便是在京城,也不会管束你这个。你想生多少都随你,只别找我就行。若是觉得庶子不金贵,要生嫡子,也可以。休妻或者和离,也都由你。我不在意这个名声。总之不会妨碍你迎娶贵女,再生嫡子。”
语气平淡疏离,言谈间全不把和离或被休当回事。
祈瑱更加无话。
也是,她自己一个人便能养活别院几口人,还能将孩子教养的这样好,又何惧被人休弃?
只是程嘉束这不在乎的语气,叫他格外不甘。
然而他过往的所作所为,也叫他丝毫没有立场去指责程嘉束。
憋屈与不甘交织,还有被拒绝的羞恼,叫祈瑱心中如烈火炙烤,分外地焦灼难受。
但他亦是性子刚强之人,更不肯在程嘉束面前失了颜面。终究是强压了满腔情绪,硬梆梆道:“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当真叫人动容。那便依夫人所愿罢。”
说罢躺下自顾睡去,一夜无话。
……
清晨,一行人马骑行在官道上,马蹄踏上厚厚的积雪,发出“簌簌”的声音。
常顺觑了一眼面色平静的祈瑱,总觉得他今天心情似乎格外的差。这真是奇了怪了,以往几次从别院离开,侯爷都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这次却是怎么了?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常顺跟随祈瑱多年,自然对他的情绪变化极其了解。
只是想到昨夜问到的事情,常顺还是稍稍驱马前行,与祈瑱并肩低声道:“侯爷,关于话本的事,属下打听到些消息。”
祈瑱闻言抬手制止了他,两人驱马前行了一段,这才道:“说。”
常顺说:“昨天晚上我问了杏姑,原来夫人那些话本子,都是她拿去书肆卖掉的。”
祈瑱闻言便冷冷扫了常顺一眼。
常顺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祈瑱素来知道常顺的习性,也懒得管他与杏姑的纠葛,皱眉道:“那杏姑也知道夫人的身份了?”
常顺摇头:“那倒不知。杏姑只当自己卖的是夫人陪嫁的书。她不识字,不知道这些。价钱也是夫人事先谈好的。”
祈瑱沉吟道:“我记得杏姑不是府里头的人?”
常顺道:“不错,杏姑是从附近庄子里雇来的。没有夫家。”
别院几个人的信息祈瑱其实也是早就知道的,不过确认一下罢了。祈瑱道:“她到底是牵涉进此事了。让她与府里签了死契。”
想了想,又补充道:“悄悄去做,莫要让夫人知道了。”
常顺垂首应是。
这次回府,裴夫人倒并未再将祈瑱叫去责备。这倒叫祈瑱暗暗松了口气。
他被程嘉束拒绝,已是倍觉羞辱,此时此刻实在不想再去面对母亲。
只到了晚间,他才知道母亲并没有消停。
母子二人刚用过晚膳,裴夫人便把方才在一旁伺候的婢女推了出来:“瑱儿,你如今也老大年纪了,膝下也就晟哥儿一个,实在是单薄,不成样子。这是我身边的璎珞,你是知道她的,最是细致周到不过。我原也离不得她,只你屋里头那些个丫头粗手笨脚,不能讨你喜欢,身边竟没个贴心的伺候人。现在把璎珞给你,我也能放些心。”
说罢又吩咐璎珞:“以后跟着侯爷,要小心伺候,若叫我知道你们贪玩,不好好当差侍奉主子,仔细你们的皮。”
璎珞蹲身福礼,满面含羞看了祈瑱一眼,低头应是。
祈瑱满心烦躁。只他再清楚不过自己母亲的性子,最是执拗不过。若此时拂了她的意,指不定她又要在何处生事。还不如就此应下,息事宁人。
当下淡淡应了声是,裴夫人方才满意叫二人离去。
祈瑱将璎珞带到自己院子,不过嘱咐两句便自去洗漱,也并不叫她近前伺候。他自来性子冷僻,从八岁便任五皇子伴读,没少在皇宫里居住,后又在兵营,从个小统领做起,早就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便是母亲给的人,多给两句嘱咐已是够了,旁的也不会多理会。
而原本房里的两个大丫头凭云与听雨,本就没有多少机会贴身服侍,如今又多了一个璎珞争宠,心里如何能服气?只这璎珞是老夫人指派的,天然就高她俩一头,她们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暗中有没有排挤使绊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璎珞自己,本以为自己跟了侯爷便有了前程,不想侯爷白日里都是在书房,只晚间回来歇息,但是洗漱沐浴也不需人伺候。
况且凭云听雨两个,一个管着祈瑱的衣裳配饰,一个管着祈瑱茶水饮食。至于洒扫清洁又有小丫头操持,璎格顶着个服侍祈瑱的名头,竟是找不着多少机会接近祈瑱。如此无所事事过了几日,瞧着凭云听雨那看似客气,实则若有似无的嘲弄之意,叫原来以为自己大有可为的璎格心浮气躁起来。
璎格亦是知道,过了这几日休沐,侯爷便又要回军营,那时候十天半个月不一定回府一次,再想找机会亲近侯爷,便更是难了。她思忖了两日,终是下了决心。
晚上又是到了祈瑱沐浴的时间。丫头们备好热水,凭云将换洗的衣物摆在浴桶旁,听雨在一边薰了香,备好香胰子、布巾,待见到祈瑱进来,两个人便行礼退出。
刚出净室,却看到璎格进了堂屋。她身穿着件嫩黄薄袄子,显然是新做的春衫,虽有些不合时节,却显得她婀娜袅婷,身姿曼妙。
听雨见她进来,正待说什么,凭云一拉她,只微微朝璎格点头招呼,两人脚步不停地出了堂屋。
听雨到了厢房才疑惑道:“侯爷沐浴时不许旁人进去,你怎么不让我提醒她?”
凭云冷笑道:“她来的第一天,规矩便与她说得一清二楚,你以为人家还要你提醒?你当自己是好心,别人只怕是觉得你要挡人家的前程路呢!”
听雨胆子小,祈瑱平日里又是个严肃的,便是待这几个大丫头,也都是不苟言笑。她不禁怕道:“若是她惹了侯爷不喜,只怕咱们都得跟着吃挂落。”
凭云恨铁不成钢道:“老夫人将她送咱们院子里,为的不就是这个么?你替人家操个什么心?有挂落也吃不到你头上!人家有大志向,咱们又何必挡人家的道?再说了,人家平日里就不把咱们放眼里,只觉得咱们粗笨疏陋,这么长时间连个通房都没有捞到,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咱们没本事呢!”
听雨讷讷道:“咱们就是伺候人的,想那么多做甚,侯爷最讨厌下头的人没分寸,咱们自然得小心谨慎些,侯爷要是能看上咱俩,早就抬举咱们了。那看不上,咱们上赶子也没用啊,侯爷又不是好伺候的人,我见到他就怕得很,也不敢有别的想头。”
凭云叹口气道:“是啊。我同你是一样的想法。咱们小心伺候两年,不招侯爷厌弃,等许配人的时候求求侯爷,配个好人家,也算是有前程了。”
这话亦是半真半假,以前她确实也有过想法,只这些年下来,知道侯爷的性子,如今是半点妄念也没有了。
第74章 第74章有人暗自庆幸
两个人正聊着,忽听到正屋里传来“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惨呼。两个人对视一眼,皆知不妙,赶紧起身去正屋。
正屋净房里,
祈瑱满面寒霜,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因身上湿着,面料紧紧贴在身上。两个丫头看了一眼便连忙低头,却看到璎格一脸痛苦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心口。
两人恭恭敬敬行了礼,仿若没有看到地上的璎珞,凭云去一旁取了外衫垂首捧给祈瑱:“侯爷,小心着凉。”
祈瑱接了衣裳,森冷的声音像结了冰一般:“璎珞不守规矩,窥伺主子,以后不许她再在正屋伺候。”说罢从几人身边穿过。
凭云听雨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到祈瑱进了内室才长出口气,这才有胆子去看璎珞。只见她一张脸惨白惨白,不知是疼得还是吓得。
凭云听雨两个人齐力将璎珞扶起来,见她衣裳已是湿了一大片,凭云便问她:“姐姐可还能自己走?”
璎格又疼又羞,流泪道:“我滑了一下,背撞到桌角,如今疼得厉害,劳烦妹妹扶我一下罢。”
原来璎格进了净房,祈瑱已坐在浴桶里,她本待悄悄走进去,轻抚祈瑱后背,再甜甜说一声“奴伺候侯爷沐浴”,侯爷岂有不知情知趣之理,如此便可顺理成章。
只她没想到,祈瑱一个习武之人,对别人近身最是敏感不过,只因在家中,放松戒备,但猛然察觉到背后竟有人近身,本能便是动手反击。她刚把手放在祈瑱肩上,祈瑱浑身肌肉便紧绷起来,随手便向后一挥。因在家中,祈瑱没有用力。可他习武之人,一肘击在人身上,也是疼痛难当。加上地上有些水渍,很是湿滑,这一下直接将璎珞推滑倒,正好撞在后面桌子上。心口背后都是生疼。
只这个时候,侯爷那样说自己,她如何再好意思说自己被侯爷伤着的话?
凭云见璎珞手捂心口,却只说是背痛,自然猜到原委。虽未眼见,两人也想象得出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心里虽说有几丝快意,只更多的还是唏嘘。好好一个大丫头,却得了主子那样的话,只怕以后再难抬起头做人了。
璎珞头垂得更低,几乎不敢再看凭云听雨二人。两人本也不是什么刻薄人,见她如此狼狈,便更不好再说什么,齐心协力将她扶到卧房。摸摸茶壶,因套着棉套,茶壶里的水还是温的,又倒了些水与璎珞喝。璎珞连喝了两杯水才算是有些缓过来的样子,只脸色还是青白一片的,瞧着极是骇人。
她还强笑着去谢凭云听雨二人:“多谢两位妹妹搀我回来。只我身上还疼得厉害,实在不好招呼两位妹妹,且容我先歇息着,等明儿好了再去跟妹妹们好声道谢。”
两人自然满口子要她不必客气,又安慰了几句,这才回去。
刚出房门,两个便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满脸的唏嘘不忍。
固然两人都不喜欢璎珞的行事,但见她如此凄惨,也难免心生怜悯。做人奴婢的,招惹了主子不喜欢,生死由不得自己不说,连抱怨都不能有分毫。这还是老夫人给的人呢,竟也是一丝体面都不曾留。
说是明儿好了再出来云云,两人都知道不过是托辞罢了。只怕这璎珞要老长一段时间没脸在这院子出现了。
到了第二日,果然不见璎珞当值,小丫头来报说她是着凉发起烧来。既是病了,便不能再在院子的后罩房住了,只能挪到下人住的大院里。
凭云与听雨看了她,脸烧得通红滚烫,看得两人又是一阵唏嘘,毕竟无甚交情,看过一回全了情面,便也抛过不提。
璎珞惹侯爷生气的事,魏姨娘很快也是知道了,与小竹互视一眼,皆发现对方眼中的庆幸。
魏姨娘唏嘘道:“也幸好我们机警,早发现了,不然……”
小竹“咳”了一声,提醒道:“姨娘,说话小心些。”
魏姨娘掩了口,四下看了下,见院子了无旁人,就她们二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唉,我反正是歇了那心思了。有吃有喝有穿还不用伺候人,这日子不好么,以后再不去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想了想又道:“小竹,你也快到嫁人的年岁了。你放心,你嫁人我一定擦亮眼睛,绝不找那中看不中用的,定要找个样样都好的,保证不叫你受一点委屈。”
小竹羞答答道:“行,我都听姨娘的!”
璎珞一事,于这府里不过如池塘中投下石子引起一圈涟漪罢了,涟漪散去,也就风过无痕。便是裴夫人,虽怪祈瑱不给她的人留情面,可到底也是责怪璎珞自己不庄重,行事不妥当居多。至于璎珞其人,也就渐渐无人提起。
京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情,程嘉束自然一概不知。她这阵子忙得很。祈瑱虽然与她生气翻脸,但答应她的事却到底不曾毁诺。廖先生过了正月便来了璞园教彦哥儿读书。每个月在璞园呆上三五天,再回军营几天,如此轮番交替。
廖先生既是常来,那他住的屋舍自然是要翻新整修的。祈瑱之前也说过要给他理间外书房出来。虽是想着他以后未必会再来,但既答应了他,又收了钱,自然还是得帮他理出来。
又有石婶抱怨说每次侯爷过来,茅房便不够使的。程嘉束干脆把灶院前头一个大院子修整出来,作为护卫们的宿舍用。
这个院子原本就是做亲卫宿舍用的,前几回祈瑱带来的护卫也是住这里。院子挺大,起了四排大屋,每间屋里里砌了一排大通铺。四间大屋若是挤满,能住个一百号人。
只是这屋子十多年不曾住人,又潮又霉不说,那大通铺还塌了不少。也就是那些护卫们都是跟着祈瑱长年累月在外,打过仗剿过匪,风餐露宿都是常事,不在乎这些。只是既然要修整房子,那便自然不能再这般凑和了。
程嘉束一个人在书房里,写写画画,足琢磨了好几天,才确定好装修方案。
她叫人把最后面一座大屋拆了,改成成浴室与厕所。又把另一排大屋分成两部分,一半改成间小宿舍,给常顺这些头领住;另一半则砌了锅炉,改作茶水房。如此,喝水也不需再去灶房取。
余下两排大屋的通铺全拆了,重新盘了火炕。又去跟附近的村民买了稻草,叫他们编成稻草垫子铺在炕上。这样上面再铺张床单,便可以睡人了。
又将别院里所有屋顶破损的瓦片换了新的,屋里有漏风漏雨之处又一一补好。
至于廖先生的屋子,程嘉束是先画了图,依照自己屋子的格局进行改建,添了卫生间与茶水间。又改造了一间书房及客房。毕竟廖先生家就在京城,平日里若有家人来探望,也可有地方安置。
设计好图样,程嘉束这才拿着图纸去征求廖先生的意见。这番设计颇为妥贴,廖先生倒也无甚好说。
只是廖先生的院子及新改建的营房,都是围着灶院建的,为的是共用灶院那个水塔。如此一来,原来那个水塔里的水缸倒显得不够使了。程嘉束这回要买的东西多,索性去陶场重新换个大水缸。
程嘉束这回订货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坐式的抽水马桶在京里已经流行开来,不单单是一些讲究的客栈用,便是富豪家中,也有许多装了这套洗浴设备的。价格高昂不说,且如今流行的样式,与当初程嘉束订制的已是大为不同。
马桶倒无甚变化,只是水龙头却做的极精致,据说最贵的乃是纯金所制,最为豪门巨富们喜欢。还有那锅炉,原来是陶制的,结果如今陶制锅炉倒没有什么人使,多流行的是搪瓷锅炉。因陶制锅炉易炸炉,搪瓷锅炉一不生锈二不惧烧炸,自然受
人欢迎。至于说搪瓷贵的问题,既然买得起这一整套洗浴设备的,便是不在乎这些钱的。
程嘉束只看这些个风尚,便知道这陶场老板这几年定然是发了大财。她不免有些酸溜溜:自己图纸只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人家一套洗浴设施下来都不只几百两。
只是酸归酸,真叫她做,她也不愿意出风头挣这个钱。程嘉束自认胆小怕事,挣个小钱,有个后路便足以。
如此折腾了两三个月,整个璞园算是整修一新。廖先生也是搬到了新居,新居装饰质朴,家具也是寻常材质,更没有什么精巧摆件—莫说他一个先生的居所,便是整个别院,都找不出几件像样的摆件。
只是这居所虽然看着普通,但是住着着实舒服。起居沐浴都极是方便。家具虽然普通,但胜在个个实用。
廖先生知道这是程嘉束的好意,虽然面上只是客客气气谢过程嘉束费心,但是之后教导指点祈彦却是更加上心了几分。
程嘉束自然也很满意。如今彦哥儿有老师教,学业日渐进益,自己手里有银子,祈瑱也有几个月不曾过来,不需要应付他。这样的生活,简直可称完美。
倒是话本一事,廖先生又提了个新建议:“夫人若想写话本,自可去写。只是不妨换个名字,空山闲人这名字,便莫要再用了。再有话本要出版,交给老朽,由老朽安排,绝不会叫旁人能牵扯到夫人身上去。”
这个法子算得上是极稳妥了。既照顾到程嘉束的想法,又避免了未来可能有的麻烦。
自然,影响还是有的。空山闲人的话本卖价极高。若换个旁的名字,便只能按新人的价格来卖书了。
只是廖先生话既然说到这份上,程嘉束自然不会再坚持己见,更不会去计较那点子得失,遂点头答应:“好的,就依先生所言。”
廖先生拈须微笑:“如此,老朽就静候夫人的佳作了。”
程嘉束不由尴尬一笑。
她之前觉得写话本子是挺有意思的事情。当然,她现在也还这么觉得。
只是吧,在手里有了几千两银子之后,她忽然发现,她的灵魂,其实,也没有那么孤独……
至于新话本子,就且等一阵子再说吧。
第75章 第75章再返璞园
过了几日,京中翰祥记,迎来一位熟悉的客人。
杏姑将一封信递给李掌柜:“这是我家先生托我转交给掌柜的,另外,主人叫我多谢掌柜的看顾厚爱。”说罢也不多言,便告辞离去。
李掌柜拆了信,看完不禁扼腕:“如此大才,竟然封笔了,实在可惜,可惜啊!”
随后消息便传开了:那个写了风靡京城的话本子的空山闲人,竟然是封笔了!
原来这空山闲人本就是京郊人氏,生平不爱科举,却喜欢修道寻仙,也爱游访名山大川。少时便有志向,要游遍大江河,山川名胜。奈何父亲早逝,家中只余老母,又无兄弟。因要照顾老母,不得远游。为了生计,才写了些话本子赚些润笔奉养高堂。
年前空山闲人母亲去世。他一则要结庐守孝,再则守完母孝便计划要离京游历,不知归期何时。故此写信告知相熟的亲朋故交。至于话本子,自然也是再不会写了。
那些个爱好修仙话本子的人,闻此消息后无不唉声叹息。只没想到,不过半余年后,京中居然又出了许多署名为空山闲人的话本子,问就是暂不离京了;或者是外出游历有感而写,等等理由不一而足。只是那用笔遣词,情节人物,都与那原来的空山闲人相去甚远。虽然也不乏一二精品,但终究读来不是那个滋味了。
倒也不乏有些署名什么高山闲人,空山居士之类的话本子出来,也都是后话了。
只这些事杏姑便都不知道了。她遵着常顺的吩咐,将信交给翰祥记的李掌柜,旁的话一句不敢多说,便勿匆离开。
常顺便在一条街外驾车等她。待杏姑上了车,马车七拐八绕,进了一个小胡同,驶进一个二进的小院子,这才抱着杏姑下了车。
杏姑环顾了四周,奇道:“这是你的宅子?”
常顺领她进了屋,笑道:“不是。也是府里的。平时出来办事,有个地方落脚,比在府里进进出出的方便。”
他跟随祈瑱多年,自是免不了处理许多不方便台面上说的事情,更是少不得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侯府又岂是能让旁人随意出入的地方,有个不显眼的地方行事,自是方便许多。只是这些话也不必跟杏姑解释太多。
常顺只道:“你先在这里歇着,我下午去衙门把你的身契给办了,以后你便是府里的人了。“
杏姑听了这话不免有些迟疑,嗫嚅道:“我与府里签死契的事情,真的不要告诉夫人吗?”
常顺摸摸她的脸道:“这是侯爷的意思。况且府里的规矩,主子贴身伺候的人,必得是府里的人才行。夫人心肠软,不讲究这些。侯爷却向来重规矩。只侯爷不想因为这些子小事与夫人起龃龉,才叫你瞒着夫人。”
杏姑哪里知道这些个高门大户的规矩,只当常顺说的是真的。况且两个人又是那样的关系了,她自然是相信常顺的。
再者,依着她自己的想法,侯爷是夫人的男人,是夫人的天。便是夫人,也只有事事听侯爷的,夫人与侯爷两个相比,自己自然也是得听侯爷的。
常顺见她听话,心中满意,搂着她便是好一阵腻歪。待下午办了正事,又是回这小院歇息。直到第二日中午,常顺与杏姑二人方回了璞园,将杏姑送到别院,他自己才去了军营。
程嘉束只知道常顺与杏姑去了京里把空山闲人的身份给洗干净,旁的却一无所知。见杏姑回来,不过略问过几句便罢。
至于杏姑与常顺间那点子事,石婶也曾私下跟她说过。只在程嘉束看来,杏姑是良民,与她签的只是活契;再者,常顺如今也没有媳妇,两个成年人,你情我愿的,这些私事,她却不好管太多,索性也就装作不知,不去理会。
她今日心情不错,恰好下午的时候杨货郎过来,便是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她,也忍不住去院门口,翻看杨货郎这回带来的杂货,买了十几个木扣子。
杨货郎成亲了几个月,脸皮显是厚了许多,再听石婶的打趣,黑红的脸上不过憨厚笑笑,再不像以前那样害羞。
石婶也是整日憋在别院里,没有个旁人说话,平时就爱跟杨货郎打听些四处八方的新鲜事儿。她跟杏姑又自己做牙粉托杨货郎卖,每个月能多挣两三百钱,跟杨货郎是相处得极好。如今正教着杨货郎如何疼媳妇,媳妇有了身孕如何伺候等等。
正说着话,一阵凉风吹过。杨货郎看看天,惊道:“哟,这是要变天了啊。”
几个人抬头看天,只瞧着天色已是暗沉下来,天边片片乌云翻滚。杨货郎走南闯北的,最会看天色,当下便背起挑子道:“夫人,石大娘,我得先回去了,不然路上雨下大了,可不好走了。”
几个人便赶紧叫他回去。杨货郎约了过几天再来,挑起货担急急去了。
走到半路上,便听得一声炸雷,心下一紧,赶紧停下来,拿出油布将担子严严实实盖住,又取一块披在头上,这才重新挑担子疾步往前走。所幸现在离他家的村子也不过二三里地的路,快些赶路,也不至于淋太多雨。
他正一心闷头赶路间,忽听到身边大道上驰来一队人马,赶紧让到一边。
常顺眼尖,却识得路边那人是常去别院的那个货郎。心中一动,对祈瑱道:“侯爷,眼见着天色不好,怕是等下要下大雨。若是再回京城,路上不免要淋雨。不若去别院歇上一晚?下回等天好的时候再回京里给老夫人请安?”
自那晚祈瑱被程嘉束拒绝,已是好几个月过去。
从来都是女人在祈瑱面前逢迎讨好,百般献媚,他何时有对别的女人这样伏下身段过?他难得真心诚意对一个女人,竟然是被拒绝。
祈瑱只觉难堪至极。偏他自己对人凉薄在先,也不好对程嘉束发作,这股子邪火,也只能憋在心里,自己受着。
如今听常顺提议说去璞园,他直觉便想拒绝。他实在不想见到程嘉束。
但嘴里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不冷不热“唔”了一声。
常顺只当他是答应了,心里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侯爷也不知与夫人闹什么别扭,忽然就不去璞园了。不去便罢了,偏又整天阴
沉个脸,别人不了解,他从小伺候侯爷,还能看不出侯爷这是心情不好?
他也问过杏姑,是不是夫人惹了侯爷不快,可杏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因着程嘉束素来不喜人近身,杏姑虽说是服侍她的,可也只做些洒扫缝补的活计,日常程嘉束也不叫她在内室伺候。常顺也知道程嘉束这个习性,如今也只能扼腕而已。
如今终于劝侯爷去别院了,夫人若是个知情趣的,服个软,两人重归于好,他的日子也好过些不是。
若是夫人脾气大,不肯低头,侯爷跟夫人服个软也不是不行。
便是常顺,也得感慨夫人够硬气,就这样了,不想着好好服侍侯爷,磨着侯爷接她回府不说,竟还敢跟侯爷置气。
常顺有一搭没一搭想着,再看看前面策马的侯爷,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总觉得,说了去别院之后,侯爷浑身气势都松快许多。
暴雨如注。
石婶正跟杏姑边念叨着杨货郎看天准,不知道这会子到家有没有淋雨,这边石叔急急冲进来道:“多准备些饭食,侯爷过来了!”
石婶诧异道:“这大雨天的怎么就过来了?可曾淋了雨?来了几个人?先煮些姜汤叫他们喝,着凉了可不是玩的。”
她嘴上絮叨,心里却很高兴。侯爷自打上回来了之后,都几个月不曾再来了。便是夫人不想着回京,可是侯爷能过来也是好事。
这边石婶手脚麻利,跟杏姑在厨房张罗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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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石叔通知了石婶准备食水,自己便又披着蓑衣匆匆走了,他还得去安置侯爷带来的亲兵们。
给亲兵们住的宿舍专门修整过,又重新给亲兵们准备了洗漱用具,他还得带着人去领东西。
而常顺领着一小队亲兵,径自来到之前住的大院,看着给亲卫们住的新改造过的宿舍,都是小小震撼了一把。
从外头看倒跟之前一样,还是一排大屋。只进去之后,原来塌了一半的通铺已拆了,重新砌了大炕。大炕足可容十二人并排躺下。上面铺着新苫的稻草垫,还散发着阳光晒过后的稻草的清香。
大炕一侧靠墙,另一侧的空地上,靠墙放着一排木架子。架子上分一格一格,每格放着一竹筒制的杯子。大炕对面,也是放着一排同样的柜子。
石栓抱着一堆家什进来,摘去上面盖着的油布,招呼大家挨个领自己那份:“来,过来领东西了。”
王大有跟石栓熟,凑过来就问:“石叔,这是什么呀?”
石栓道:“这是夫人吩咐给你们发的,一人一份。里头是一个牙刷,一盒牙粉,一盒澡豆。还有两块布巾。小布巾擦脸,大的布巾是洗澡用的。还有一人一个杯子,自己去那边柜子上拿。”
王大有摸了摸那布巾,还挺厚实,不由喜滋滋道:“都是给我们的?哟,那没来的兄弟可吃亏了。”
石栓老老实实道:“那倒不会。夫人叫准备得多。反正没有的人下回过来,还可以领。“
他一拍脑袋,对常顺说:“常管事,劳烦您写个名册,领了东西的人划个押,省得发重了。”
常顺点点头,这些都是应有之义。亲兵营的人多半不识字,还得是他自己写。
石栓将这些东西发了下去,这个时候石婶提着大水壶过来,给众人喝姜汤。见石栓在发东西,便嘱咐道:“这些东西领了之后都是自个儿的,自己记得做个记号,莫要跟别人的弄混了。半年发一次,弄丢了不管啊!”
她将水壶递给石栓,叫石栓给几人倒姜汤,自己则打开柜子给众人看:“里面是床单被褥,都是新置办的。床单被褥都是公用的,平日里都放在柜子里,自己下回来,自己直接从柜子里拿就是。”
又把床单被褥枕头抖开给众人看:“被面,枕头套都是活的,用的时候自己把被套套上。你们走了之后我们会拆下来清洗,下回来,都还是洗过干净的。尽管放心使就是!”
一群糙汉子,日常在军营里住着,哪里讲究这些了。只是人家置办得如此齐整体贴,这些大兵们心里头也高兴。谁不愿意自己住的洁净舒服呢。
能在祈瑱身边伺候的亲兵,都是会看人脸色的,当下围着石婶一顿猛夸,石婶听得心花怒放,强压下嘴角道:“谢我做什么,都是夫人爱洁,不喜欢臜脏。再说了,咱们夫人向来心善大方,体恤你们伺候侯爷辛苦,一心要你们住得舒坦呢。“
又炫耀道:“这算什么,你们去看新修的浴房跟净房,夫人花了大价钱整修的,那才叫舒服呢。下回你们冬天来,洗澡也方便得很,一点不怕冷的!“
于是石叔领着几个亲兵去试用新的净房浴房。常顺作为领头的,也不须跟众人挤大通铺,自有一个小屋子给他们住。东西倒都是一样的齐备。
他们一群人在新修的宿舍新鲜,祈瑱此时已径直来了程嘉束的院子。
第76章 第76章东风西风
程嘉束见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祈瑱,也是意外。
那日祈瑱虽然克制着脾气不曾发作,可程嘉束又岂会不知他生气了。她以为两人将话说到那份上,以祈瑱的心气,定然是不会再来见她,没想到时隔几个月竟是又来了。
她客气问侯祈瑱:“外头雨大,侯爷身上都湿透了,要不您先去沐浴一下,再换身干净衣服?”
又道:“侯爷且歇会儿,我去倒茶过来。”
祈瑱看着程嘉束。
她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谦和有礼的模样,跟几个月前的态度如出一辙。
她这般泰然自若,倒衬得他这几个月的愤怒与煎熬,就仿佛是个笑话一般。
祈瑱心中腾起一股暗火。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像一个毛头小子般患得患失,为她几句话焦灼愤怒,几个月不得安生;而她却丝毫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便是自己曾经亏待过她,如今也是真心实意想弥补于她,替她打算,也想着接她母子二人回京。可如今看来,人家竟是半点不在意将来如何。
祈瑱心中不甘与怒火越烧越旺。
这时程嘉束端着盏茶水过来。
祈瑱面色阴沉,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茶水温热适中,入口微甜,是红枣姜茶,正适合淋雨后喝了驱寒。
温热的茶水入腹,干燥的喉咙被滋润,微辣的姜味刺激得身子暖暖的。湿冷的身体登时熨贴许多,心中那股子邪火也不知不觉散去大半。
祈瑱长舒一口气。
罢了,她虽然性子要强,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她只道自己带个孩子能养家,便不在乎自己这个丈夫。可也不想想,她深宅大院住着,又身处京畿一带,周边村子也早得了自己的招呼,无人敢侵扰,如此方能保这些年无虞。不然,真当一个孤身妇人日子这么好过呢?
她毕竟见识有限,自己堂堂男儿,又何须小鸡肚肠,跟她生那些个闲气?
祈瑱自我安慰了一番,终究是决定不与程嘉束计较。
他看了程嘉束一眼,扔下一句:“帮我准备件衣服”,便径自去了浴房。
程嘉束没理会祈瑱的态度。他这人,向来都奇怪得很,一阵冷一阵热的。
她去衣柜翻了翻。时值初夏,祈瑱在别院本就没有多少衣服,还都是些冬日的厚外袍。勉强找了套中衣夹袍凑和着。
祈瑱出来时,情绪已和缓许多。接过衣服见是夹袍微微一愣,随即道:“回头我叫常顺带些衣服过来。”
程嘉束抬眸看他。
却见祈瑱站着不动,双臂却微微抬起。
程嘉束见他姿势奇怪,不解其意,干脆走
开了。
祈瑱本是叫她服侍自己更衣的意思,却不想程嘉束竟然走开。想想他们二人名为夫妻,实则根本就没有亲近过,程嘉束更是从未近身服侍过他,竟是全然没有要服侍夫君更衣的意识。
祈瑱无奈,自己取了衣服,脱了浴袍便自已换了中衣。
程嘉束转过身子避开,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莫非祈瑱是要她给他更衣?
程嘉束不是没有帮祈瑱穿过衣服。只是那时候他身上有伤,她帮他一下也属正常。只现在这情况,还是算了罢。她以前没有这习惯,以后也不打算有。
程嘉束不去惯祈瑱的毛病,总归他们两个也做不来举案齐眉的夫妻。
当晚,两个歇息如常,仿佛几个月的冷战从来没有出现。
两人关系恢复如常,祈瑱又回复了之前隔上四五天便要回别院一趟的节奏。只是在休沐日之时,祈瑱带了一大包配好的药包给程嘉束。
当晚,两个人便终于有了肌肤之亲。这个身体许久不曾经历人事,也亏得程嘉束有前世的经验,不至于体验过于糟糕。
只祈瑱格外兴奋,几乎像个许久没有近女人身子的毛头小子,连要了两次才罢休,却还恋恋不舍与程嘉束耳唇厮磨。
程嘉束一个人清净惯了,猛然遇到这么个粘人的,着实有点消受不了,一边推他一边抱怨:“你这人,身上汗唧唧的,快去洗洗罢!”
祈瑱心情好,不与她计较,笑着亲亲她,自己去了浴房。站在莲蓬头下冲洗,方觉得程嘉束这个浴房的妙处来。这可比摇铃使人抬水进来方便太多了。
直至第二日早上,祈瑱亦是早早醒了,又拉着程嘉束来了一次,才神清气爽离去。
只是祈瑱的好日子也没有过多久。
来了程嘉束这里两回,程嘉束都依着他。
第三回在这里过夜,他又想要时,被程嘉束断然拒绝:“不要了。一点都不舒服!”
祈瑱目瞪口呆。
偏这个时候程嘉束又来了一句火上浇油:“我看话本里头,人家做这种事情,都是很得趣的,女的都喜欢得不行。为什么你做起来,就一点意思都没有?”那语气中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祈瑱被这话激得,整个人几乎要裂开。他发誓,他这辈子就没有被人这般羞辱过。跟这句话相比,之前程嘉束拒绝他那事儿,简直就是孩童的把戏一般不足挂齿。
寻常男人都受不了被女人这般挑剔,更何况他自己有前科在先,对上程嘉束本就有几分底气不足。这话对他而言,不说是五雷轰顶,也不啻于是晴天霹雳了。
祈瑱只气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愤愤蒙头睡去。
接下来,祈瑱又是许久都不曾再踏足璞园一步。
程嘉束也不在乎他来不来。
本来就是嘛。她跟祈瑱毕竟是夫妻,他要行夫妻之事,她终归不好拒绝。可同样的道理,你做夫君的技术不好,讨不了妻子欢心,人家不许你上床,岂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本以为祈瑱这次生了气,再不回过来的。不想两个多月之后,这人竟然又来了。
此番再来,床第之间,程嘉束便觉着祈瑱的行为跟以前比大不一样了,不再自顾自的,反而百般讨她喜欢。她也忍不住感慨:男人旁的可以忍,但这方面的自尊心,真是不允许受一丝挑衅的。
只是祈瑱愿意讨好她,她受着便是。酣畅淋漓的运动之后,两人可说是鱼水尽欢。
祈瑱抚着程嘉束的脊背,品味程嘉束方才情动的诱人神态,只觉志得意满,胸中憋了两个月的那口恶气终于彻底消散。
他受此奇耻大辱,本不愿再见程嘉束。可是不来,岂不是越发证明程嘉束说得对,自己本事不行?既恼恨程嘉束如此胆大包天,又不甘受此误解。自己纠结了几个月,到底还是要证明自己的想法占了上风。
胸中郁垒尽消,祈瑱哼笑道:“怎么样,夫人可还满意?”
这话太过油腻,程嘉束不想理他,含含糊糊道:“还行吧!”
祈瑱气得,当即便要拉着她再来一次。
程嘉束也确实有些累了,赶紧道:“行了行了,你厉害,成了吧?”
祈瑱这才满意,只是心中犹气,还是在她颈窝咬了一口才罢休,还抱怨道:“以后,少看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程嘉束懒洋洋道:“那可不行。不看看旁人写的,我怎么知道如今大家都喜欢什么口味的话本子!”
祈瑱气得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就你牙尖嘴利!”
他算是知道了,程嘉束这个人,看着和顺大度,不在意小节,其实最不好伺候。旁人犯错她不易生气,可是想叫她心甘情愿地满意,却也是千难万难。
所以今日,能在床榻之上叫程嘉束服软,这其中隐秘的满足感,真是不足为外人道。
夫妻既然言归于好,祈瑱又是极有规律地回璞园过夜。只是被程嘉束挑剔过那回,祈瑱视为奇耻大辱,每次不做便罢,一旦要做,便格外卖力,务必叫程嘉束再挑不出毛病来。
只是程嘉束也确实是难伺候,力度大了或者小了都不行,都要抱怨。把祈瑱气得,一会儿恨不得将她含在口里亲个够,一会儿又恨不得一把捏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可再生气,男性尊严不容侵犯,祈瑱也只能含羞带愤,努力耕耘。
他自觉劳苦功高,不免就倚仗功劳,提出些非份要求。程嘉束也就看心情,无可无不可以答应个一两次。反而叫祈瑱更受鼓励,如此,夫妻床榻之间,渐渐地也极是和谐。
而凡事皆有代价。程嘉束床榻之间享受了祈瑱的努力付出,她自己则需一大早便喝苦药。
药虽是杏姑熬的,只她一个乡间妇人,哪有喝避子汤的意识,还当这是补药。
石婶毕竟大户人家出来的,见识过世面。见程嘉束平日里好好的,侯爷一在这里过夜,第二天她就喝汤药,便知道其中的门道。
遂悄悄拉过程嘉束问她:“可是侯爷要你喝这避子药的?依我说啊,夫人也不必事事顺从侯爷,既然侯爷肯歇在你在这里,便是有几分情意。夫人放软和些,好好跟侯爷说几句软和话,这避子药兴许就能不喝了呢?夫人要是再生个儿子,身边有两个儿子傍身,谁还敢轻看你?”
第77章 第77章程嘉束的坚持
程嘉束心中感动,知道石婶是好意,就不肯哄骗她,轻声道:“侯爷不曾说什么。是我自己不愿意再要孩子。”
石婶大惊,急得直拍大腿:“哎呀,夫人,你怎么能这么想!侯爷如今知道你的好处,要跟你好好过日子了,眼见着好日子就要来了,你怎么反而又糊涂起来!把侯爷好生哄住,再生个孩子,你这位子就是稳稳当当了,这个时候可不敢赌气啊!再说,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看着少爷啊。少爷堂堂一个嫡出大少爷,又是这般好的人品,成年窝在这山沟沟里,能有什么前程?还是得靠侯爷才行啊!”
程嘉束半真半假叹道:“便是再好的前程,也得有命来享这个福才行。你想,祈家从上到下,有几个人是真愿意我跟彦哥儿出头的?便是侯爷,可是彦哥儿的亲生父亲,为了李珠芳,连她谋害亲子的罪过都不提。我们母子也就离了侯府,才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真要贪图那侯府的富贵,只怕不过两日就又成了别人的眼中钉。石婶,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我打算,可是在我看来,再没有比平平安安过日子再强的了。旁的我是再不敢想的。荣华富贵再好,也得有命去享才行啊。”
几个人初来璞园的凶险石婶是亲历过的,闻言也冷静下来,只是又有几分不甘心:“也不至于罢。以前那是侯爷不上心,可现在侯爷不是中意夫人么,不会不管夫人的。”
程嘉束道:“自古婆媳不和,有几个男人敢违抗母命的?况且谁知道侯爷这热乎劲儿能撑几天?”
孝字大过天。有裴夫人在上头压着,石婶自然也不会就觉得祈瑱对程嘉束有多喜欢,以至于敢为了她违拗裴夫人,当下也不多说什么了。
只是想想还是觉得可惜:“侯爷近来来得勤,怕是也知道了夫人的好处。夫人这般人品,但凡知道了您的脾性,哪里会不喜欢呢?我瞧着侯爷对夫人很是上心呢!”
程嘉束却不会自作多情,便道:“不过是许久不见,图几分新鲜罢了。这股子新鲜劲儿过了,也就算了。石婶也是见过世面的老人了,喜新
厌旧的男人也听过见过不少了罢?指望男人,还不如指望自己多赚些银子。”
不过是睡上几次,便指望男人待你有多么深情厚意,是可笑幼稚的。程嘉束两世为人,早过了这个年纪。
石婶知道程嘉束是个主意大的人。她一个人带着几个人,能靠自己在这别院把日子立起来,便早就让石婶对程嘉束信服无比。如今见她态度坚定,石婶也只有依着她。
再说,侯爷来了这许多次,却从来不提接夫人回京,可见也没有多少真情实意。还是夫人看得清楚。
只石婶这却是冤枉了祈瑱。祈瑱如今却又起了将程嘉束接回京的心思。
璞园离京直营不过二十多里地,快马的话,也就一柱香功夫便到。祈瑱与程嘉束有过肌肤之亲之后,两人关系日渐亲密。近些日子他几乎天天回璞园歇息。
而廖先生如今半个月都呆在璞园,教授彦哥儿读书习字。彦哥儿这孩子,被他母亲教养得十分尊师重道。廖先生既欣赏程嘉束,也中意彦哥儿这个弟子。见祈瑱与程嘉束如今相处甚笃,不免就劝祈瑱:“侯爷既然与夫人言归于好,将夫人长久留在别院,终究不是正理,还是该将夫人接回京中才是。”
祈瑱看了一眼廖先生,没有说话。
他如今与程嘉束日益亲密,也熟识了她的脾性。她性子疏阔,既不会谄媚逢迎,也不会清高拿乔。平日里说话也都是直来直去,并不会绕弯子,这一点极合祈瑱心意。
他日日与人勾心斗角,话出口前总要思量再三。回到家宅中,实在没有心力再去费心思。故而,越与程嘉束相处日久,祈瑱就越觉得跟她在一起很是舒服自在。
程嘉束样样皆好。只有一样,她自己,怕也未必想回京城。
廖先生见祈瑱那神情,以为他顾忌程嘉束的身份,又劝道:“夫人虽然出自程家,可是与程在沣着实没有多少父女情份。彦哥儿聪颖,足可担当继承侯府之责。便是为了孩子,也不该将夫人置于别院之中。”
祈瑱无奈。他虽极少与别人倾诉心事,但与程嘉束之事,半公半私,且他如今满腔情意,而那人却仿佛没有心一般,也叫他觉得有些不甘。不免便道:“其实我亦有此意。只是,夫人她,似乎并不愿回京……”
廖先生丝毫不觉得意外:“夫人有此想法也属正常。但凡有些本事的人,也多有自己的脾性。夫人遭遇不公,还想她如寻常妇人一般委曲求全,不计前嫌,也是难为她。”
祈瑱默然不语。他当然明白廖先生说的道理没错。
他自来是个唯我独尊的性子,从前他与程嘉束无甚情份,便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更不会在意程嘉束对他的态度。然而如今祈瑱对程嘉束暗生情意,又与她有了夫妻之实,他便颇为懊悔前事。不然他何以对程嘉束的抗拒如此敏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有过在先,底气不足罢了。
廖先生看着祈瑱面色难堪,又似有懊悔之意,不由心中一声叹息。毕竟祈瑱是自己东家,还是得顾及一二他的颜面。
他想了想,便又斟酌说道:“其实我瞧着夫人的性情,倒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反而行事大气,不拘小节。有没有可能,她不愿意回京,并非是心中有怨气,而是,就是喜欢这般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日子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祈瑱只觉恍然大悟。
程嘉束自己说不曾怨他,她的性子,也不是口是心非的人。且她并日里行事也颇为大气,跟他相处也很体贴温存,丝毫没有置气的模样。
可她又偏偏不愿意跟他生孩子,亦很排斥回京城。祈瑱常觉矛盾。
夫妻恩爱,程嘉束却不愿意回京做风光体面的侯夫人,除了心有怨气外,祈瑱找不到别的缘由。
如今廖先生这般说,却是对上了。因她本就是这样闲云野鹤、喜欢逍遥自在的性子。
也难怪,她一人带着孩子住在璞园,也能过得这样自得其乐。
祈瑱心中那股子隐隐约约的不甘散去,面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先生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是自己想岔了。她并没有不想跟自己过的意思。只是她天性便是如此罢了。
廖先生见他面色和缓,便又借机劝他:“侯爷堂堂男儿,对着自家夫人,便是小意求全,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今侯爷与夫人情投意合,举案齐眉,正该将夫人接回京城,主持中馈,才是正理。”
祈瑱颔首同意。
既然有了接程嘉束回京的打算,祈瑱便挑了个日子,跟裴夫人试着提了一句:“彦哥儿年龄大了,一直在别院也不是事,也当回京,找个好夫子,好好进学。“
裴夫人闻言脸色当即便不好看起来。
本以为把程氏母子赶到别院自生自灭也就罢了,已是她看在儿子的面上做出的让步。没有想到那程氏居然如此能狐媚人心,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能迷惑得儿子想要接她回来?
裴夫人看着儿子,满脸失望与痛心:“你忘记你外祖是如何去世的了吗?你忘记你舅舅一家落到如此境地是拜谁所赐吗?若不是程家,我裴家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你竟然还想要接那女人回来?”
祈瑱沉默不语。为着裴家之事,母亲深恨程家,有此态度倒不叫他意外。他亦是为着这个,便不提程氏,只说彦哥儿。只是不想母亲连彦哥儿的学业也不顾及。
祈瑱听着裴夫人喋喋不休说着裴家大舅舅如何不容易;裴家生计如今如何困难,又道程家当年如何卑鄙无耻云云。半晌方道:“裴程两家事情已经过去,与程氏一个外嫁女并不相干。彦哥儿是我祈家血脉,便更加牵连不到他身上了。只是他如今年龄大了,需得进学,再在别院住着,实在不合适。”
裴夫人不由皱眉,但祈彦到底是祈家血脉,她终究不好说由任他自生自灭的话来,自觉退让道:“你给他找个先生,去别院坐馆教他读书也就罢了。又何必非要接回京里!”
言毕又轻蔑道:“那孩子在乡间长大,又是程氏那女人生的,能有什么天份,认得几个字也就罢了。好歹是咱们家的骨血,以后少不了他一口饭吃也就罢了。”
至于祈瑱所言,接程嘉束回来是为了孩子之故,裴夫人倒不怀疑。当年祈瑱对程氏便不上心,如今那些年过去了,又怎么可能会想着接她回京,不过是为了儿子罢了。只是儿子回来了,那女人岂能不回。故而裴夫人坚决不能同意接祈彦回京。
只是提到孩子,想着儿子如今膝下单薄,裴夫人也是忧心不已:“瑱儿,你也老大年纪了,如今也就晟哥儿一个得用的子嗣。不是娘说你,你好歹也得多想想子嗣的事情了。先头给你的缨络你不喜欢,娘再给你个可好?”
想到外甥女,又劝祈瑱:“还有珠芳,虽说她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做过些个错事。可是她如今年纪大了,比之从前懂事许多。待我也一向孝顺知礼,便是为着这个,你也不能再给她摆脸子了。”
祈瑱此来是为了想接程嘉束回京,而试探母亲口风的,却不是为了听母亲劝他照顾舅家,怜惜妾室的。他是个古怪性子,裴夫人越劝他这些,他就越不耐烦府里这些个女人。当下含糊过去,又寻个理由抽身走了,倒把裴夫人气个倒仰。
第78章 第78章李珠芳的劝诫
还是冯妈妈有眼色,见裴夫人心情不好,便悄悄请了李姨娘过来,一同劝慰裴夫人,才终于哄得裴夫人消了火。
李珠芳侍
奉裴夫人向来用心,见裴夫人茶盏中的茶已凉,便将凉茶泼进盂里,重新倒了热茶,奉给裴夫人,关心地问她:“姨母,好好儿的,侯爷也难得回来一次,怎么就跟侯爷置起气来?”
裴夫人叹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程氏养的那个孩子?阿瑱竟说那孩子大了,要我把他接回来。那个孽畜,我见着都烦,怎么能让他进我祈家的门?”
李珠芳听了这话却不禁攥紧了帕子,强笑道:“侯爷的话原也不算错,毕竟也是侯爷的骨血……”她心中恨得要死,只不敢流露出出来,只有强行逼着自己笑着挤出这话。
裴夫人自己也是一肚子火气,自然不觉得李珠芳态度有异,冷笑道:“瑱儿的骨血又如何?只要我活着一日,他就休想进我祈家的门!”
接回来还在其次,关键她听儿子那态度,竟是颇为看重这个儿子的样子。这才是叫裴夫人最为生气之处。
那孩子养在外头,以后好歹能拿他未曾好好教养的理由,不叫他继承家业。可是若接回家里,由着儿子教养,又有嫡长子的名份,谁还能越过他去?
难道就让她看着这个有仇家的血脉的人继承侯府不成?那裴家要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姑奶奶?以后祈家又要如何跟裴家走动来往?
可气儿子竟是完全不懂自己一番苦心。
想到此处,裴夫人又悲又气,道:“那程氏自幼就无人教导,又住在那荒山野岭里,能养出什么好孩子出来。可气瑱儿,竟对那个乡野孩子那样上心。咱们晟哥儿,从小在府里头金尊玉贵养大,不比那孽畜强?还有晖哥儿……”
裴夫人看了眼李珠芳,好歹是住了口,但语气中责怪怨恨之意明显,显是又想起了李珠芳当年做的糊涂事。
李珠芳低下头,沉默不语。
既痛悔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又恼怒裴夫人故意提起往事,戳自己心窝子。继而又想起了失去孩子后,祈瑱对她的警告。
李珠芳早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情情爱爱的无知少女。她失了祈瑱的欢心,在府里唯一的倚仗便是裴夫人。
可是自己这个好姨母,任自己对她百般逢迎,却丝毫不为自己打算,一心只想着给侯爷寻个高门贵女当儿媳。
当年若是程氏前脚死了,只怕姨母后脚便要替侯爷续弦。侯爷不喜程氏,可是定然不会讨厌新娶的夫人。到时候他们一家人婆媳和睦,夫妻恩爱,再生了嫡子出来,自己在祈家哪里还有立足之处?
自己的好姨母,倘若真疼爱自己,又怎么会一点不替自己着想?
李珠芳攥紧帕子,试探着开口:“姨母,既然表哥有了这心思,为了这个事母子离心也不好。不若就趁了表哥的意,将程氏接回来。便不看程氏,也,也,要看孩子的面。”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她咬着牙说出来的。
裴夫人也听不得这话,斥道:“怎的你今天也替那贱妇说话?什么孩子,程家人肚子里出的孩子,我是决不肯认的。要那贱妇回来,除非我死!”
李珠芳眼眶都红了,道:“我这也是担心姨母跟表哥为这事生气。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才最要紧。姨母若是当真不愿,珠芳自然听姨母的。”
裴夫人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李珠芳便继续劝她:“姨母,你也莫要跟侯爷生气。侯爷也外头也是一呼百喏的人,在家里姨母也得顾及侯爷的体面不是?再者,侯爷也是为了自家的孩子,父子天性,原是寻常。我知道姨母是不喜欢程家人。只是依着我看,侯爷姨母向来孝顺,怎么会不顾及姨母的喜好。他只是想着孩子,又不是要接程氏回来。姨母也该知道,侯爷志向高远,对后宅素来便不上心。那程氏又无甚出奇之处,要说她能迷住侯爷,我是不信的。”
这话倒是出自一片真心。李珠芳早就看透了祈瑱的冷心冷性,这个人,翻脸便是无情,不留一点余地。当年便不把程氏看眼里,这些年过去,程氏在那荒山野岭里,不知道被磋磨成什么样子,怎么可能勾得住祈瑱。终究侯爷还是子嗣太少,所以对那孩子也不免就上心了。
只是,祈彦若是回来,那她的晟哥儿又要怎么办?李珠芳绝不能任由祈瑱将祈彦接回京中。如今也只能靠裴夫人了。
“姨母,侯爷子嗣单薄,想接那孩子回来也是正理。姨母不喜欢程家人,便不必理会程氏。可是那孩子毕竟是祈家人,接回来在府里好好教养,也是应当应份。”
说罢,李珠芳幽幽叹了口气。
裴夫人叫李珠芳说得心中不快,见她又叹气,斜了一眼,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李珠芳叹道:“姨母若是决定把那孩子接回来,便需得尽快。他如今年龄渐长,早已懂事。又是自小跟,跟他母亲在别院生活,还不知道被养成个什么性子。早点接回来仔细教养才好。”
这话裴夫人很是赞同:“璞园那荒僻地方,周围连个庄子都没有,能有什么先生教。再者,程氏自己就是丧母长女,缺少教养的,又会教什么孩子。”
李珠芳幽幽道:“不怕孩子没人教,就怕……”
裴夫人斜她一眼,道:“又没有旁人,你有话直说便是,吞吞吐吐做什么。”
这个外甥女,从前还好,如今做事瞧愈发不利落,畏畏缩缩的,叫人不痛快。也难怪不讨儿子欢心。
李珠芳心一横,索性直接说出口:“姨母,您向来待我好,这话我也就跟您说了。我是想着,程氏,夫人她被赶到别院这许多年,难保不会心存怨怼。自然,她有怨言也难免。可就怕她把孩子也教坏了。”
裴夫人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李珠芳觑着她的脸色,知道她听进去了,才继续小声道:“我是觉得,不怕她不教孩子,就怕她把孩子教歪了,跟他娘一起,怨恨咱们家。所以,不如趁着孩子小,早些接过来,好好待他,还能将性子扭过来。不然等大了才教他回府,只怕他对侯爷姨母,没有孝悌之心,反生怨恨之意呢。”
裴夫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脸色愈发阴沉得可怕。
李珠芳见她如此,心中也是忐忑。但她不能任由侯爷接那母子回来。祈瑱寻常去都不去她那里,更不用提听她说这些话了。她也只能在裴夫人这里下功夫。
一个程氏,留着倒是无所谓,总比姨母将她赶走,再给侯爷娶个高门贵女来得好。可孩子绝不能接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母子继续住在别院,永远不要回来。
而她,必得让自家好姨母知道,祈彦若是回祈家,对姨母绝没有好处。
……
因着跟母亲话不投机,祈瑱心情不虞,便也没有心思在侯府用晚饭,将裴夫人安抚好便回了璞园。
晚上两人温存过后,祈瑱抚着程嘉束的肩膀,想到母亲的固执,不由一声轻叹。
程嘉束一脸倦意,随口便问:“怎么了?可有什么烦心事?”
祈瑱不欲在程嘉束面前说母亲的是非,只道:“我这次回京直卫,若无战事,想来几年内职位不会调动,便是一直在京直卫呆着了。”
他在这京直卫经营数年,早已笼络了一批人马。虽然指挥使效忠皇帝,可他这个指挥同知,也能使唤不少人手。故而齐王绝不舍得将他调走。
程嘉束不懂这些,随口应付道:“这不挺好么。”
祈瑱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于我自然无妨。只是却要委屈你继续在璞园住着。一时半会只怕回不得京城。”
程嘉束莫名其妙道:“我何时要回京城了?”
祈瑱不由笑了笑。知道她性子简单,自幼也无人教导,故而于人情世故上不大通晓,自然不明白回京,堂堂正正做她的侯夫人意味着什么。不,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她不在意这些罢了。
祈瑱心中似有遗憾,又有异样的满足。罢了,先这样
吧。
既然短时间内,不能接程嘉束回京,祈瑱那副豪门贵介子弟的作派便显露无遗。于衣食出行上,再不肯委屈自己半分。
别院虽然起居方便舒适,只衣食用具上在祈瑱看来实在过于粗陋。他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可若是能享受,又怎会苛刻自己。
卧房里碍眼的稻草垫子早在第一时间便撤下了,换成了丝棉褥子。挂着的布帷换成了锦账。被子由细布的换成了绢绸的。
衣柜里,也添满了祈瑱的衣服配饰。便是彦哥儿,新做的衣裳也不再见粗布的,也全是锦缎面料的。
杏姑石婶几个再不需自己动手做针线。因着祈瑱搬过来,自然要新添置针线房。旁的不说,先给祈彦做了几身衣裳。若非程嘉束坚持做了几件细棉布的,只怕全要做成绸缎的了。只祈瑱却是坚决不许再给祈彦做粗布衣裳。
也不知道祈瑱是什么毛病,就见不得祈彦身上穿粗布衣服的,任程嘉束再解释,他一个孩子家,爬高上低,穿绸缎实是浪费,祈瑱是半点不听的。非但不听,甚至还将祈彦衣柜里那些粗布衣裳,全数拿出来要丢掉。
程嘉束说过几次,见祈瑱固执已见,也就不在这些小事上跟他争执,将那些衣服全数给了杨货郎才罢。
厨房也添置了几个新的厨娘,由此璞园也不必再从外头买那些粗点心,陈茶粗点都换成了香茶细点。
这些事情祈瑱自然不会自己操心,他从侯府叫来了一个姓陈的管事婆子,由着她协助石婶上下操持。说是陈妈妈协助,实则都是她是做主。石婶毕竟是个粗使婆子,哪里知道这些。
只是石婶陪着程嘉束在璞园住了这么多年,无论功劳还是资历,都不能越过她去。别院添了那么多人,便叫石婶做了内院的管事妈妈,陈妈妈算是她的副手。
石婶如今扬眉吐气得很,走路都带风。
这些变化程嘉束倒不在乎,总归提升的生活品质她也有享受到。
由俭入奢易,程嘉束很轻易地便习惯了别院的这些变化。可是见到陈妈妈叫来一群丫环,低眉敛目站在她跟前时,不由皱起了眉。
第79章 第79章人事的变动
陈妈妈陪笑道:“夫人,这几个是特意从府里挑的丫头,都是训练好了的,专门用来服侍您。”
程嘉束听她说是侯府来的,她对祈家并无甚么好印象。如今听到侯府来人,不由便心生排斥,淡淡道:“找几个粗使的,做做清扫院子便可。内室清扫有杏姑,我日常也不需要人贴身服侍,便不要了。”
陈妈妈面上便闪过几丝轻蔑,笑道:“夫人说笑了。您堂堂侯夫人,身边边个贴身服侍的人都没有,岂不是有失身份。”
程嘉束坐在上首,将陈妈妈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些侯府里的管事婆子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程嘉束也懒得理会她,说:“我在别院里往久了,身边清净惯了,不喜欢人多。你将她们带走便是。”
陈妈妈见她坚持不要人,有些着急道:“夫人,侯爷特意吩咐过,要寻些老实听用,能做事的伺候夫人。这几个丫头,都是最本分不过,绝不会起那些个歪心思。夫人放心使唤就是。”
这是侯爷派下来的差使,若出了差池,侯爷只会怪罪她们这些下人办事不利。只这夫人也实在是小家子气。身边没连个像样的人服侍都没有,侯爷送了还不要。怕不是好不容易得了侯爷的欢心,担心被这些丫头抢了宠爱吧。
程嘉束听陈妈妈这话就知道她想多了。她只是不习惯有人贴身服侍她,占了自己的私密空间,倒不是怀疑这几个丫头有什么不安份的心思。况且有了从前碧云与青虹的事,她本能便不大相信侯府的人,所以不愿意叫她们近身服侍。
只是人是祈瑱叫来的,陈妈妈也做不得主。
程嘉束不想跟陈妈妈纠缠此事,索性道:“此事你不用管,侯爷回来我跟他说。”
祈瑱显然也不能理解程嘉束的想法:“你身边本就只有杏姑一个,大手大脚的,只能做些粗活,做不了贴身服侍的活计。我与你添几个得用的人,都是府里调*教好的,服侍人最精细不过,有什么不好?”
程嘉束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实在不习惯身边有人侍奉。你若是要,叫她们在书房侍奉你,或者你回来时专门服侍你就好,我身边就不要人了。”
祈瑱皱眉道:“你堂堂熙宁侯夫人,身边连个贴身服侍的人都没有,又像什么话?”
程嘉束似笑不笑道:“像话不像话的,我也这般过了许多年,早就习惯了。侯爷是今日才知道这不像话么?”
祈瑱一噎。程嘉束住别院一事,终究是他理亏。只程嘉束为人豁达,极少拿此说事说嘴。今番连这话都出口,可见对身边添人一事,是真的不喜欢。
祈瑱气势便弱了几分:“从前确是我委屈了你。只是叫人服侍你,也是体贴你的一番好意。你又何必非要与我置气?”
程嘉束哪里有那闲功夫跟祈瑱置气。她本来就是很不喜欢有人侵犯自己的私人空间。对祈瑱她是无可奈何,毕竟他顶着个丈夫的名头。再者他也只是晚上来,影响不到她太多。
可再要几个丫环贴身侍奉自己,进进出出地都是些她不熟悉的外人,她便实在不能忍受了。
况且她从来没有打算跟祈瑱相亲相爱过一辈子。由奢入俭难。她若是习惯了事事由人服侍,待她有天离了这环境,又要如何生存?
程嘉束心平气和道:“侯爷莫要多想。实在是我从小便独自一人惯了。从小大到,都不曾叫人贴身服侍过,如今实在是不能适应。侯爷的好意,只能心领了。还请侯爷叫这几个人回去罢。若是侯爷离不得人服侍,只需叫她们平时呆在外头,侯爷回来了叫她们近身伺候就可。我是用不着她们的。”
程嘉束这话只是随口一说,却叫祈瑱想起她在程家的事情。
人心若是偏的,看事情便就不一样。以前想起程嘉束回门之时跟程在沣与赵氏大闹一场,只觉得她忤逆不孝,尖酸刻薄。如今再想前事,只觉得能叫程嘉束这么个温和大度的人都那样记恨,可见程家果然苛待程嘉束至极。
看着程嘉束柔和的面庞,念及她的身世,祈瑱心中也是软了几分,伸手抚她的头发道:“既然你不喜欢,便叫她们在外头伺候便是。只是你也莫要过于劳顿,下人本就是该伺候你的。”
停了停又道:“你我夫妻,若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便是,我自会帮你操持,不需要你费心劳力。”
程嘉束不以为意,听了这话习惯性地便要推拒,只是忽然想到一事,赶紧道:“侯爷既如此说,我这里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侯爷。”
祈瑱心中愉悦,口吻中不觉带上几分柔和,道:“何事?你说。”
程嘉束道:“彦哥儿如今有廖先生教授功课。廖先生学识渊博,彦哥儿如今功课写字都大有进益。只是我还想再给彦哥儿请个武学骑射师傅,教彦哥儿些拳脚骑术。不知道侯爷可有什么合适的人?”
此前彦哥儿是有跟亲兵们学些骑射。只是这些人现在都是随祈瑱一起的,晚上来,早上走,却没有功夫再教彦哥儿了。还是得需个专门的师傅才行。
祈瑱没想到程嘉束所求竟是此事,细想之下却又实在是她会做的事情。沉吟片刻,脑中浮现几个人的名字,口中道:“好,我记下了,我寻个合适的后叫他来别院就好。”
随即又问程嘉束:“可还有旁的事吗?”
程嘉束想了想,却是没有其他事要劳烦祈瑱的了。遂道:“如今我这里样样不缺,却是没有什么事要劳烦侯爷了。”
程嘉束是除非万不得已,不想与祈瑱有过多牵扯,更不想承他的人情。
只是这行为看在祈瑱眼里,便觉得程嘉束为人淡泊。明明可以借机邀宠,提许多要求的,却除了孩子,别无所求。
他叹了口气。既喜欢程嘉束的性子,又觉得心中遗憾。若是两人一早相知,如今也是恩爱夫妻,又何必落到如今境地。她带着孩子身居别院多年,夫妻二人终究是有了隔阂,她待自己客气生疏也是难免。
不过来日方长。两人细水长流过日子,自己好生待她母子,时间久了,她心气自然也就转过来了。
丫头
一事便就此解决。程嘉束也退让一步,留了几个粗使做些洒扫差使,又留了两个,叫作柳枝、柳月的,在室内做些梳妆、女红等贴身活计。其余一些,便分到别院各处,祈瑱的书房里也留了两个伺候茶水的。
因程嘉束吩咐过柳枝柳月两人,自己进了内室便不叫人伺候,所以她俩平时里也颇知分寸,只要内室有人,便避居出去。时日久了,程嘉束也就渐渐习惯了。
别院也终于渐渐走上正轨,如今很有些人丁兴旺的架势。初来的下人,开始自然有些不情不愿,但时日久了,便感觉出在别院的好处来。
璞园这里是没有什么重活的。用水有自来水,做饭是烧煤炭。便是洗衣服,这个在别处是极辛苦的差使,在璞园也不算什么。
因程嘉束爱干净,营房里的床单被套换了人住便要清洗。起初别院里的下人不多,单是洗床单便洗不过来。
程嘉束便琢磨着画了个图样子,叫人造了个洗衣的木桶,里面装了大扇叶片,加上水后,将衣物混了草木灰放进去,用驴子拉着外面的杠子,便可带动桶里的叶片转动,搅动衣物,跟用衣槌捶打是一样的道理,但用畜力带动,可比耗费人力洗省事多了。而且那桶造得大,一次可以洗了许多床单被套,省时省力。
洗衣房里下人做的差使便是把脏衣物放进桶里,引水进去。在一旁看着驴子拉杠子转木桶。然后水脏了便倒掉脏水,换成净水。最后再拿去晾晒。只是琐碎,并算不上辛苦。
虽然活计轻省,但是待遇却是跟侯府是一样的。且程嘉束此前听石婶提过,她的工钱要被管事克扣,这次璞园新进了许多仆役,程嘉束特意跟石婶提过,各处月钱按时发放不提,且绝不允许出现管事克扣下属月钱的情况。一旦发现,即刻逐出去。她管不得这些人,便交给祈瑱去管。
这些管事初来乍到,又有石栓石婶这两个老实勤恳之人看着,并不敢将侯府那些陈年陋习带过来,所以底层差役的月钱都是按月足额拿到,实在是比侯府强太多了。
因着之前亲兵们过来,程嘉束叫石栓给他们每人一套洗漱用品,后来璞园添了下人,这个规矩也就保留了下来。
程嘉束告诉石婶:“这也算是员工福利了。”
石婶没听过“福利”这个词,但不妨碍她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不就是对下人们好些么。
总之毛巾,牙刷牙粉这些,都是半年发一次新的。下人们在侯府的时候可没有这些好处,得了这些物件自然人人开心。
顺便说一句,自从升任了璞园的内宅主管,石婶便不再做牙粉这种小生意了。杏姑征了程嘉束的同意,将这门手艺教给了自己娘家哥嫂,算是给娘家添个进项。府里用的牙粉,则是教给几个婆子,由她们几个来做。公中给材料,叫她们挣些工费。总之石婶杏姑都做过,若是偷工减料,验收时也瞒不过她两个的眼睛。
自然,这些个牙粉、澡豆之类的小东西,管事们并不会看在眼里。但是对普通仆役们来讲,能够足额拿到月钱,另外还能有这些小处看得见的实惠,便是极好了。
况且璞园的好处也不止这些。旁的不说,洗浴方面就比在侯府里方便多了。
璞园这里本来就有浴房,修整别院时,为了亲兵方便,便扩建了男浴房。后来别院中的仆妇渐渐增多,程嘉束又重建了女浴房,又叫厨房的人给热水用量估个数,然后叫各处仆役们排好班,分配好洗浴时间,好合理利用热水。
人生在世,不过吃穿二字。下人们有月钱拿,活计轻省,主子好伺候,日常起居又处处比侯府方便,呆了一两个月,便觉出好处来,不说个个欢喜吧,至少再无心态不平之处。
下头人日子好过,便不易生事,管事们管理起来也容易。日常各处大家相处便便觉气氛和谐。
只是再和谐,也总有那不安份的。比如派到外书房的那个丫环,开始还老实,过得两个月,便生了事出来。
第80章 第80章又生是非
分到别院的下人,多是从侯府各处调来的。几个年轻的丫头里,有个叫惠春的,原本是在花园里伺候花木的,她本来就是心气儿高的,人也生得有几分颜色。只是侯府里有能耐的丫头多,并没有她出头的机会。
这回到了别院,旁的小丫头有些不乐意,惠春倒是觉得机会来了。她心有成算,先给陈妈妈送了礼,求陈妈妈给她寻个好去处。
陈妈妈见她生得不错,便将她和另外一个叫香叶的一起派到了外书房。
外书房的活计轻省。祈瑱白天都不在,就是晚上偶尔会跟廖先生常顺在书房里议事。惠春香叶两个,只需白日天将书房打扫一遍,晚上备好茶水,等待传唤便是。
香叶在府里原本就是做洒扫的小丫头,来到别院便升作了三等丫头,又是这样轻松体面的差使,她是很满足的。
惠春却是心存大志向,得了这样好的机会,岂会放过。于是便在祈瑱一人在书房时,刻意去端茶送水,分外殷勤。
只是她一个小丫头,祈瑱岂会放在眼里,全当她伺候细致,并没有多加理会。
惠春见祈瑱不上心,便有些着急。人一急,便不免有些冒进,出了昏招。
这一日晚上,趁着天气转暖,惠春便换了件轻薄夏衫,露了大片颈子,端了茶盏,款款献给祈瑱。
祈瑱只当她奉茶,看着书册,头都不曾抬。
惠春无奈,只好软语道:“侯爷,请用茶。”
祈瑱一抬头,便看惠春那刻意打扮过的妆容,还有露出一大处雪白颈子的轻衫。当即便是心头火起。
他自恃身份,向来厌恶侍女们不守规矩,行这些些苟苟营营之事。李珠芳给他安排人,尚且惹得他大怒,何况这些不知羞耻主动勾引的。
祈瑱甚至没有跟惠春多说一句,便叫了人,让人把惠春绑了,送到程嘉束那里交给她发落。只是经此一闹腾,他也看不下书,索性也过去瞧着,看程嘉束如何处置。
程嘉束见个丫头被绑了,哭哭啼啼地送过来,问过情况,原来是这个叫惠春的丫头意图勾引,惹怒了祈瑱。
这个丫头此举固然不妥,但程嘉束也不觉得这是多么罪大恶极之事。只因这个世道,留给女子能走的道路本来就是极窄。
只是犯了错,终究是要责罚的。程嘉束想了想,道:“你冒犯侯爷,于差事上也不尽心。罚你半个月的月钱,此外以后不许再在书房服侍,便去洗衣房罢。“
惠春的冒犯之举,真说起来,就献了一杯茶而已。程嘉束自觉这样处理也算公正。
惠春不由一愣。实在是这个处罚太轻了。瞧着侯爷勃然大怒的模样,她本以为要被狠狠责罚,不想只是调任加上罚月钱了事。
况且别院的洗衣房,虽比不得在书房当差体面,可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惠春得了这么个结果,已经是喜出望外,赶紧跪下磕头,连声道谢。
祈瑱在一旁看着程嘉束如此云淡风轻地处理此事,一副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心底却是不知为何,怒火陡生。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心头有火,当即便要发作。
他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掷,冷冷道:“我原是想叫夫人整顿后宅,却是没想到,夫人竟是如此宽宏大度!”
程
嘉束听他这话音不对,转头看他,问:“那侯爷是什么意思呢?”
祈瑱见她那不急不躁的样子,心中那股子火气愈盛。轻嗤一声道:“罢了,我瞧这丫头长得还算齐整。既然她有这心思,便索性找个日子,给她开了脸放我房里罢。”
惠春不想峰回路转,还有此造化,当下又惊又喜,赶紧冲祈瑱磕头谢恩。
祈瑱摆摆手,一旁的陈妈妈急忙将惠春扶起来,又给她解绳子。
程嘉束见此情景,丝毫不动怒,反问祈瑱:“侯爷可是决定好了,要留下这丫头服侍你?”
祈瑱复又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淡淡道:“不错。”
程嘉束点点头:“那便依侯爷的意思。“
她转头吩咐陈妈妈:“叫惠春收拾她的东西,明日找人送她回京。”
祈瑱一怔。
程嘉束心平气和道:“侯爷,我这人心胸狭窄,容不得姨娘妾室。侯爷要抬举谁,都由得侯爷。只有一样,不叫这些人在我跟前出现就行。侯爷想要抬举这丫头,那便送她回京中侯府伺候侯爷。在我这璞园里,是没有给通房妾室什么的留位子的。”
一时满堂寂静。
陈妈妈瞧着有些着急,似是想劝程嘉束。只是嘴巴张了张,倒底没开口。
祈瑱一时顿住。心底那股子火气在听到程嘉束那番话后,竟是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程嘉束冷冷看着祈瑱,亦是不说话。
她知道祈瑱有两个妾室。别院这些时日来了不少侯府的下人。石婶早跟这些人把侯府如今的情势打听得一清二楚,又一一学给了程嘉束。程嘉束自然知道祈瑱如今两个妾室,一个李珠芳,一个魏姨娘。甚至连李珠芳早已失宠都知道。
只是人不在跟前,她还可以自欺欺人。无论如何,她不能过份得罪祈瑱,有些事不得不忍。但叫人在她眼前,时时刻刻提醒她。她做不到。
祈瑱看着程嘉束含嗔带怒的脸,一时顾不得细究,这莫名奇妙的怒火因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只是见程嘉束着恼,他只觉心下有些发慌。
这个时候他也不由懊悔起来:明知她就是这么个宽和性子,自己怎的就莫名奇妙这般大火气?还冲她发脾气?
他越想越是气弱,当即就软了口气道:“我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你怎的这么大气性……”
程嘉束笑笑:“侯爷说的是气话,我说的却不是。侯府远在京城,我管不着,只我这别院里,的确没有给姨娘妾室留位子。”
祈瑱极少见程嘉束有如此不饶人的时候。妾室不妾室的,他不放在心上。只是为着这么一件小事,莫名奇妙激怒程嘉束,他心下更觉歉疚。
他也不再纠结此事,道:“罢了。都依你。”
惠春在一边有些傻眼,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不过想想,即使是回侯府,自己也已是有了名份,到底是遂了心愿,心里还是欢喜。
不想祈瑱转眼看到她,想起今天这场事端的祸首,厌恶之心又起,指着惠春道:“将她拉出去发卖了罢。”
祈瑱本就不喜这丫头,说收房云云也是一时气话。本来按程嘉束的处置也就是了。但经此变故,再将这丫头留在府中已是不合适,只能发卖出去。
惠春登时呆住。一晚上,她历经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这会儿竟不知如何反应。陈妈妈见她傻了,在背后轻轻一推她。
惠春打个激灵,当即跪下哭着求饶:“求侯爷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以后再不敢存旁的心思,求侯爷不要发卖奴婢!”
她此时也回过劲儿来,知道夫人心软,方才就没有重罚自己,又朝程嘉束哭求:“求夫人慈悲,饶过奴婢这一回!”
程嘉束实在是不明白祈瑱是发什么神经。开始莫名奇妙一脸怒气地说要收了这丫头,后面又改口要将她发卖。这人一阵阴一阵晴的,程嘉束也是被他惹了一肚子火。
本不欲再理这个丫头,见她哭得可怜,也不得不发话:“侯爷方才已说要将惠春收房,如何处置她,还是等她到了侯府再说罢。况且我这里穷乡僻壤的,也找不到人伢子。”
祈瑱不由气闷。自己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竟是给自己找了这许多麻烦。还不如一始就如程嘉束所说的,把这丫头打发到洗衣房呢。
他摆摆手,示意下头的人将惠春拉下去,待遣回京城再行处置。
程嘉束看着几个仆妇将惠春捂着嘴拖出去,心情正是不好。转眼便看到陈妈妈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更加不快。
石婶跟她说过几次,陈妈妈这人很是倨傲,觉得自己是京里来的,又是祈瑱亲自委派,很不给她面子。说是石婶的副手,却是当众驳过石婶几次话了。
程嘉束跟石婶什么情份,岂能看着石婶叫陈妈妈欺负了去。况且陈妈妈对她也不算多恭敬,时常一副看不惯她没规矩的样子。尤其是这几日,竟时不时规劝起她来,很有几分要替她当家作主的意思。
这样的人,没有必要留在跟前碍眼。总归今天的事情多,索性便一起处理了。
程嘉束便又道:“还有陈妈妈,这些日子想来在别院也呆得不惯。侯爷便不如将她也送回京里。石婶若是忙不过来,便再找两个老实能干的帮石婶便是。”
祈瑱一听这话,那目光便似刀子一样划过陈妈妈。
陈妈妈又惊又怒,没想到夫人瞧着面上软和,做起事来竟如此狠毒,好好儿的,便突然要发作自己。自己可是侯爷亲自指派的,她竟也一点体面都不给自己留。
她赶紧跪下,哀求道:“不知道老奴哪里得罪了夫人,只求夫人看在老奴初来璞园,不懂规矩的份上,再给老奴一次机会,老奴一定小心伺候夫人,绝不敢有半点怠慢。”
程嘉束一哂,这个时候,说话还绵里藏针呢。她懒得理陈妈妈,只看着祈瑱道:“你找的人,你自己安排便是。”
祈瑱岂能不知道这些仆佣们的心思,无非是觉得程嘉束至今仍在别院,便是得宠也不过一时,不将程嘉束这个主母放在心上罢了。他本意是想补偿程嘉束,叫程嘉束过得好些,不想却是自己带来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犯事。
程嘉束那个性子,能让她亲口说不要的人,定是行事极为过份,才叫她忍不下去。
祈瑱淡淡道:“也不必回府了。既然在别院都伺候不好,回京中又岂能做好差事。叫她一家子人都去庄子上做事便是。”
又跟程嘉束道不是:“原是我识人不明,竟叫你受这婆子的委屈。”
程嘉束摇摇头,也不再跟他多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