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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人类似乎有种独特的天赋,能让天使恶魔轻易破防。

    好比此时此刻,撒旦满脑子想着“我是不是对人类太仁慈了?要不过几天也整个世界末日?”,天使满脑子想着“救命!撒旦之子这个身份是怎么广为流传到大沙漠的??”

    不过明面上,利奥兰依旧表现得沉着靠谱:“接下来会怎样?有什么办法能克制他的力量?”

    “没有办法。只有死战。”塔利亚抬手扯下身上不利战斗的披风,转身冲着高台上与她或深或浅都有所牵扯的人们微笑,而后纵身后仰,迫降向台下,“往好处想想,至少这下我们不用再对战死灵。”

    主战场上,长矛霸道地吞食了雷霄古献祭的所有鲜血,死灵再度看着要到嘴的鸭子被抢走,发出愤怒的咆哮。

    然而下一秒,它就被染血的长矛骤然捅穿,像一块灰色的果冻被长矛一并吸食。

    利奥兰哪能让人类在这么危险的战场上冲得比自己还前,当即追上塔利亚的脚步,向主战场俯冲。

    地面因为天使降落带来的气流压迫破裂凹陷,利奥兰抬手抚上断裂的圣剑剑身:“你是我信仰的具现……我的生命尚未止息,你怎能断绝?!”

    金色的洪流再度自裂口处涌出,利奥兰抬起仍在重塑中的圣剑,直迎向雷霄古再次劈向自己的长矛:“愿——”

    美德与我同在!

    “当……”

    圣剑与命运之矛再次相撞,掀起的震荡令方圆百米的地面寸寸皲裂。

    然而这次,圣剑没有再断,利维坦和蝙蝠侠也早有预备,顶着震荡波强行冲向雷霄古!

    塔利亚在战斗中主动割伤自己的手臂,屈膝扫开周围的刺客后向着父亲的方向伸手:“命运之矛!你不想要鲜血吗?你不想要可供你驱使的傀儡吗?!我体内流淌着父亲的血脉,但比父亲更加年轻,可供你驱使的时间更长久——遗弃他!选择我!”

    达米安迅速瞥了眼母亲,当即割伤手臂照葫芦画瓢:“做明智的选择!命运之矛!我是集刺客联盟上下之力创造的完美之子,比我的祖父、我的母亲更年轻,更有潜力,你难道不想要选择最完美的持有者吗?”

    雷霄古的神色有一瞬变了,紧接着因长矛的隐隐震动、似乎有被塔利亚吸引的趋势而震怒:“不!我会杀死撒旦之子!我会获得永生!我,才是命运的主人!”

    正在全神贯注维系信仰之力的天使:“……”

    还命运的主人……能不能先做一下眼睛的主人啊!他到底哪个地方长得像撒旦之子了,究竟为什么这个形象会这么深入人心啊??

    但下一瞬,他就被施加在圣剑上、不容抗拒的伟力压迫得差点匍匐在地。

    这份巨大的压力同样施加在以137米为直径的区域内,甚至在这狭小的区域内造成七次连环的圣光爆炸。

    利维坦被掀出数米远,狼狈地仰躺在地,脑后正垫着一块坚硬的砖石,头颅下方渗出绿色具有腐蚀性的血液。

    事实上这已经算好的了,如果不是利奥兰在最后关头为祂撑开阻隔圣光的屏障,祂高低得在这光芒下被烧焦半边身体。

    这一临时举动给利奥兰带来了更加严重的伤害,被掀飞摔落在地时,他戴在脸上的面具被炸毁一半,露出的左边脸颊血肉模糊,像是刚从火场中被拖出来的尸体,右半边手臂连带着肩骨不翼而飞。

    “利奥兰,”被垫在身下的蝙蝠侠迅速伸手向前,确认了一下利奥兰胸腔、腰腹等要害处没受重伤,“还能行动吗?我有肾上腺素。”

    利奥兰忍着火辣辣的剧痛,拄剑起身:“那对我没用……没关系,我还有左手,还能挥剑。”

    他已经开始逐渐相信塔利亚说的话了,也许那句“能与神明抗衡”并非夸张。可问题就在于此:这世上怎么会存在这样一杆矛的?上帝怎能容许它的存在?

    不。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今日这柄会蛊惑人心、吸食血肉,可以被任何人操纵的长矛必须被摧毁!

    利奥兰、蝙蝠侠、利维坦在同一时间,从不同方向向雷霄古发出倾尽全力的一击;与此同时,妮莎也抱着有胜于无的态度,加入妹妹和便宜侄子诱惑长矛的行列:

    “只是这么一说,你也可以考虑下我。”妮莎说着说着自我讥讽地哼笑了一声,低下声嘀咕,“就好像这么说真会有人选我似的。妮莎啊妮莎,什么时候你能停止做梦?”

    或许她的确无足轻重,或许她真的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这千分之一秒内,命运之矛震动得几乎让雷霄古手掌发麻,抵抗的力量削弱些许。

    利奥兰的长刃狠狠贯穿了雷霄古的心脏;蝙蝠侠的电击蝙蝠镖闪着蓝色的电弧钉入雷霄古的眉心;利维坦的蛇尾倏然甩出,横向劈断了雷霄古的腰脊。

    “轰……”

    不可直视的圣光骤然炸开,吞没了天地,吞没了一切视野。

    利奥兰近乎在要将他熔炼的炙烫温度中呻吟,如同婴孩尚在母体时那样本能地蜷缩。

    雷霄古大概在濒死前喊了些什么,但利奥兰没能听清,他的耳膜也如同被烤焦的叶片一样剥落,唯有疼痛是一切感官中最清晰的。

    但他很清醒,他知道,他是在场所有人中或许受伤最轻的。

    利维坦承受不起这样的圣光,蝙蝠侠终究是肉体凡躯,其余人甚至连可以抵抗的战甲都没有。

    因此即便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几乎感觉不到四肢,他也竭尽全力向雷霄古的方向爬行。

    “……兰,利奥兰!”

    有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入耳中,似乎是康斯坦丁的:“Shit,shit!治愈魔法没多大用……算了,Vitam transferre!”

    视力和听力如潮水般回归,利奥兰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看见眼前似乎在晃动的画面。

    雷霄古并不在他朝向的方向,而是离奇地转移至了数百米外的侧面战场。

    但紧跟着,利奥兰就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妮莎!不要碰那柄长矛!它在利用你!!”

    “为什么……不能是它选择了我?”倒伏一地的人堆中,妮莎摇摇晃晃的站起。

    她的手中攥着那柄要命的长矛,雷霄古的手甚至还没松开矛柄。

    康斯坦丁带着喘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很显然,命运之矛赶在彻底座驾报废前,给自己挑选了新座驾。”

    这位金发法师施展的大概是某种禁术,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治好天使。他现在整个人都狼狈地跪在地上喘气,即便如此还不忘尖酸刻簿:

    “有没有可能雷霄古在绑定命运之矛的时候出现了一点意外,灵魂和命运之矛的……意识?精灵反正就是那类的东西对调了?我从没见过这么贪生怕死的武器。它甚至还为自己挑了一个最好掌控的座驾——你为什么不选蝙蝠?”

    康斯坦丁有理由满腹怨气,如果不是命运之矛找下家找得特别无缝衔接,他本可以在进入据点后将长矛踢给利奥兰,结束这场战斗的,但谁能想到一根长矛能如此怕死。

    现在好了,他不得不耗费生命治愈天使——听一听!治愈天·使!!他没立刻嗝屁都是上帝保佑,幸亏他的魔力天生强盛。

    ——从这个角度来看,说不准康斯坦丁应该感谢的不是上帝,而是撒旦的保佑。

    也不知道不喜欢听康斯坦丁这话的究竟是命运之矛,还是妮莎,总之下一秒,妮莎就怒吼着重蹈父亲的覆辙,抬手将长矛狠狠捅入侧腹。

    命运之矛连续两次享用献祭,表层的暗锈几乎完全脱落(天使花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思考这种情况需不需要打破伤风疫苗、会不会的败血症),妮莎攥紧矛柄,拔出享用完献祭的命运之矛:

    “你在暗示什么?康斯坦丁……你在暗示我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容易操纵?”

    她短暂地顿了一下,歪过头似乎略作思索:“也许是吧,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心理健康。不过客观想一想,长矛选中我更可能是因为当时场内唯一还有力量爬起来的只有我。”

    利奥兰半跪起身,意识到妮莎似乎还保存有些许自我意志:“快丢下它!你看过你父亲的下场了,难道你也想被命运之矛吞噬自我?”

    “当然不想,”妮莎叹息,满是伤痕的手指抚向变得光洁的枪杆,“但我该怎么拒绝这样的力量?有了它,我可以报一切想报的仇——我的父亲死了,但我还有一个妹妹。”

    “不。”利奥兰着急地盯视走到塔利亚身边的妮莎。

    他并不想为了一个人的生命,而牺牲另一个人的性命,因此切断了与康斯坦丁的魔法连结,恢复得有点慢:“你想要掌控力量,这很正常!但现在的问题是,你真的在掌控力量,而不是被命运之矛奴役,替它完成第三次献祭?”

    “谁知道第三次献祭之后会发生什么?如果生命之矛能够自主挑选主人,那第三次献祭会不会让它诞生完全之形体?那时它会如何处置你?还会奉你为主人吗?”

    “你一路走来,如此艰辛……难道就只配得到一个变成永恒的垫脚石、变成永恒的奴隶的结局吗?”

    天使几乎伤感了。

    他见过无数好人攀越荆棘,在黎明的曙光到来前选择堕落;他见过无数恶人站在命运的岔道口徘徊,本有机会踏上那条和过往不一样的道路,但命运的重压却迫使他们再度回头。

    很多天使将其解释为“主的试炼”,越是经受磨难、倒霉、贫穷的人,获得试炼的机会就越多,但他从不喜欢这样——

    在最艰难的关头落井下石,难道不是地狱的职责吗?祂们是天使,天使应当在受难者即将倒在黎明的曙光前时,从背后推人们一把,将人们推进黎明的拥抱中才对:

    “妮莎,请求你……想一想。你难道……不值得一个更好的结局吗?”

    “……”妮莎的手开始颤抖了,眼珠在异常地转动,像是在意识深处,命运之矛正与她的自主意志进行激烈的拉扯。

    利奥兰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接下来的命运,全部取决于妮莎的决定。

    倘若妮莎没能争夺过命运之矛呢?他们就得再经历一次和之前对抗雷霄古一样艰难的大战,可现况是没人还有余力再打第二轮,利奥兰也不想为了重新获得战斗的能力去损耗康斯坦丁的生命。

    妮莎仍在与命运之矛斗争。

    有那么几秒,她攥握着矛柄,矛尖几乎在塔利亚的胸口留下血痕。蝙蝠侠不顾战甲警告的“储备能源耗尽,即将消耗生命”,强行驱动战甲做好战斗的准备。

    但最终,妮莎攥着矛尖朝下的命运之矛,抬起了头:“什么‘更好的’结局?”

    “……!”天使的脸渐渐亮起来,因为欣喜有些语无伦次,“我是指——我是说,呃,假设,人终有一死。你死后想去哪里?妮莎?”

    “?”妮莎嫌恶地皱了下脸,“这是什么蠢问题,除了地狱我还能去哪?生于地狱,死于地狱,哼。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再适合不过了,你说是吗?塔利亚?”

    天使赶紧再次清了下嗓子,拉回妮莎的注意力,暗示性的目光像雨刷一样在妮莎和仍未能起身的利维坦之间来回打转:“你就不想……提前锁定一些高层的职位吗?你知道的,生命是短暂的,而死亡是永恒的。死后的铁饭碗也是……”

    突然被打破思维定式的妮莎:“……嗯?嗯……”

    是活着成为一根长矛永恒的傀儡,还是预订好死后永恒的高位,这似乎并不难选择。

    隔着水镜,撒旦:“???”

    说真的,天使被坚定地误认为是撒旦之子不亏。他居然还在给地狱招人!

    ——不过再转念一想,对于现在的天使来说,可能给天堂招人和给地狱招人……差别都不很大,总体来说都是在给自己招人……

    “……”撒旦忽然陷入沉思,“不是,这对吗?”

    上帝若无其事拿云遮脸:“我如何知晓?你才是地狱的掌管者,漆黑之六翼,傲慢之原罪,万魔宫之主——”

    “Shut up!”

    水镜里,妮莎已经将视线投向利维坦:“所以……”

    “——我可以为你做一些安排。”利维坦说,“事实上,我可以现在就给你承诺。”

    至于走马上任前,该受的刑该赎的罪一样不会少,这点小细节就没必要特意拿出来说了——祂的意思是,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不是吗?白得的官职才是这番对话的重点。

    以妮莎足以对抗两次献祭后的命运之矛的意志力,倒确实有些职位很适合她……当然,具体的职位安排就不在祂的职权范围内了。自然会有人来履行这项约定。

    “等——唔唔!”达米安本想警惕地打断交易,问“如果你给妮莎安排了职衔,我母亲难道不会在死后受她苛责?”,第一个单词还没蹦出一半,被康斯坦丁压过来堵回去,“唔!唔!!”

    红罗宾压低的声音在他耳机里单独响起:“你急什么?难道没听到雷霄古说的‘撒旦之子’?以利奥兰的身份,有什么问题我们不能等事后慢慢谈?先把那个鬼长矛摧毁了再说。”

    达米安:“??”

    不是,什么身份?撒旦之子??利奥兰??

    达米安睁大了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金发氪星人,从对方像是熔着阳光与金丝的卷发;到逐渐愈合如同希腊神祇般的面庞;再到对方即使站在隐蔽处,依旧像是笼罩着一层柔光的身体轮廓:“——你们,确定吗?”

    这个人从头到脚有哪点看起来跟恶魔有关?

    红罗宾改成信息交流:【我们问过利奥兰是否和撒旦没有亲缘关系,他没能肯定。】

    达米安:【噢,那为什么没人怀疑他是天使?天使恶魔不都是上帝一窝生的?】

    红罗宾:【……拜托你用词不要这么粗俗。还有其他证据。之前利奥兰为了救蝙蝠闯进地狱,有恶魔想向他动手,结果是撒旦亲自解的围!】

    达米安:……呃。这个,他确信一定还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红罗宾:【还有,我们这次行动带上的利维坦,嫉妒之原罪,地狱七魔君之一,见到利奥兰就问‘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做的’。而且刚刚利奥兰还给地狱安排人手,利维坦立即就答应了!这些难道还不够证明?】

    【难道七宗罪会对天使说‘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做的’?难道天使会为地狱安排公务员?难道七宗罪看到天使往地狱里安插眼线,能不仅无动于衷,还积极配合?难道就连撒旦都对此毫不介意,甚至还会出手维护往自己的地狱里插眼线的天使?】

    嗯——怎么不能呢?可惜除了七宗罪以及克劳利、亚兹拉斐尔之外,只有上帝才知道这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

    达米安已经完全被说服了,另一头,天使也顺利地从妮莎手中接过长矛。

    妮莎松手时经历了相当剧烈的意志挣扎,面部肌肉近乎痉挛,出了一身冷汗。

    终于脱手时,她几乎立刻呼出一大口气,并马上给予提醒:“别听它的呼唤,别听它的声——”

    “咔嚓。”

    长矛断裂,发出一声脆响。

    天使惑然转头:“什么?啊!关于刚刚说的那个……永恒未来,我觉得还得再加一个很——小的条件,比如,从现在开始到死亡,最好不要做任何坏事,至少不要滥杀人。”

    天使拼命想理由:“我……呃,我听说地狱里老派的恶魔,就是那些地位很高的恶魔,对这方面非常在意。他们更倾向于诱惑牧师多瞥几眼年轻女孩,或者让政客收受贿赂——”

    妮莎:“……什么?”

    她这是应聘地狱还是应聘天堂啊,而且:“政客收受贿赂还要诱惑?”

    红罗宾思索:“可能他们指的是诱惑戈登局长或者蝙蝠侠这种类型的人吧。听起来确实很老派。”

    “但我们刚刚没谈这个条件!”妮莎不敢置信地刮视向利维坦,“你!嫉妒之原罪,七宗罪之君主。你也认为这个条件没有问题?!”

    利维坦避开了合作伙伴的眼神:“What Lioran wants,what Lioran gets.(利奥兰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他拥有我全部的支持。”

    “What——really?!”妮莎捂着腹部的伤口,鲜血长流,被康斯坦丁嘲讽时她都没这么气急败坏。

    她开始后悔交出长矛了,谁能说得准到底是变成长矛的奴役糟糕,还是下半辈子她都得行善积德糟糕:“看在撒旦的面子上!Really?!”

    撒旦感觉人类也没有把祂的面子放在心上啊,还拿祂做计量单位。现在倒是呼唤起祂的名了。

    利奥兰高兴地搓搓手:“所以——所有事都解决——嗯?”

    蝙蝠侠不知何时已经脱去了那身被班吉评价为“毒液”的战甲,更换回了初见时的夜巡服。

    他为自己注射了肾上腺素,此时得以短暂地恢复力气站起身,顺垂的披风拢住他宽阔结实的身躯,他没什么表情地收回戳了戳利奥兰肩膀的手甲:

    “地狱犬,还有夏洛克、约翰。他们定位从据点外转移到据点内,在我们的正下方。”

    利奥兰:“下……等等??你——”什么时候给他们安定位的?你连狗都不放过!

    话说到一半,天使想起他们还在冷战中,顿时一闭嘴巴,板着脸一掌凿入地面。

    坚硬结实的石质地面被天使像揭开地窖的门板那样掀开,伏在洞口边往下看时,恰好听见一段对话从地下层中飘出来:

    “啊哈!莫里亚蒂……我就知道在这一切事情背后,都是你在动手脚。”夏洛克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矜持,“藏在地下?要我说有点狼狈了,不是吗?”

    利奥兰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以看清洞内的情况,瞧见约翰正压在一个熟面孔身上,地狱犬锋锐的獠牙极富威胁性地抵在莫里亚蒂的颈边。

    夏洛克在莫里亚蒂面前情绪高昂地走来走去,天使揭开地面的举动似乎完全没对洞里的人造成任何影响,或许是因为这三人之间积怨更深:

    “为什么?如果你才是背后的操盘手,那根命运之矛是你从哪弄来的?它能夺取利奥兰的力量和血脉是真是假?”

    “——不不不。”夏洛克根本没在等莫里亚蒂的回复,只自问自答,“如果那根长矛真能帮持有者夺取利奥兰的血脉力量,那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你都会亲自持有它。”

    “这是个谎言,对吗?那根长矛根本没有夺取的功能,只能杀死利奥兰。你想杀死利奥兰。”

    那么剩余的问题有且仅有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那个:

    “你从*哪*,得到那根长矛的?”

    阳光透过天使揭开的洞口,短暂地落在莫里亚蒂身上。

    莫里亚蒂挂着他那不知缘由的神秘微笑,微微仰头,视线对上洞口外的天使,仿佛罪人正向天使寻求救赎。

    但莫里亚蒂从不需要救赎,他就是他自己的救赎者。这世界无聊腐朽如同肿瘤,他就是为这个世界剔除腐朽的部分,仅留下令人愉快的混乱的主刀医师。

    而现在,该到医师走下手术台,让观众们更好地欣赏被剖开腹腔的患者如何静静流血、在麻醉剂的作用下仍以为正在做一个美梦的时刻了。

    “说话!”夏洛克猛地蹲下身,拽住莫里亚蒂的衣领,“你还藏着什么秘密?!有谁能站在你背后?!”

    莫里亚蒂笑得无比甜蜜,仿佛他已经看到了那个值得反复欣赏、好好回味的结局。他唱歌似的轻声道:

    “晨星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注】

    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主的众星之上’

    然而你必坠落阴间,到坑中极深之处。”

    莫里亚蒂念完这暗含深意的一段,瞳孔就在夏洛克惊疑不定的注视中涣散了。

    约翰先感觉到不对,匆忙推开夏洛克和狗,搭上莫里亚蒂颈侧动脉,又掀起眼皮:“……他,死了?”

    利奥兰比在场任何人都错愕,因为:“等等,他的灵魂溃散了?为什么——利维坦!莫里亚蒂不是属于地狱的灵魂吗?你来看看!”

    利维坦还有些不良于行,只能就地摸出一本小册子翻了翻,神色逐渐困惑:“是的……按理来说莫里亚蒂应当是地狱的灵魂,阿斯蒙蒂斯还同我说过跟这个人类的合作。但——我没有在册子上找到他的名字?”

    “好吧。好吧。”利奥兰深呼吸了几口气,压下那种不怎么好的预感,“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解决。首先,莫里亚蒂刚刚念诵的是什么?”

    蝙蝠侠沉思:“是《以赛亚书》中不完整的一段,原文讥讽的是巴比伦王,但后世时常被理解为对撒旦的感叹。”

    隔着水镜,撒旦:“??”

    又我??

    第52章

    无人知晓撒旦此时的心情,天使吃惊:“你是说——”

    不对,冷战、冷战,天使一个原地向后转,看向坐起身的利维坦:“——站在莫里亚蒂背后的很可能是撒旦?可是,祂是为了什么?”

    “……我不觉得撒旦陛下会欣赏你们这个观点。”利维坦藏在硬币下的眼睛嫉妒地瞥向蝙蝠侠,天使还没跟祂冷战过呢,“以及,我恐怕得提前告辞了。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们还远不到告别的时刻——所以,期待下次再见。”

    盘踞在地的蛇尾恶魔化作一蓬黑雾,倏地消失了。

    利奥兰只好将目光向后顺移一位,眼巴巴地看向达米安:“你怎么想?利维坦说不是撒旦。”

    “……”这还是达米安头一回在有蝙蝠侠在场的时候,被先于蝙蝠侠咨询意见,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因为利奥兰正和蝙蝠侠有矛盾,但他依旧受用,“什么时候恶魔的话也可以作证词了?也许事实就是这样:你脱离地狱加入正联,撒旦对此很不高兴,所以祂在你身边制造灾祸,就为了逼你回到地狱。嗤。老套的手段。”

    撒旦:“……”

    已经支起身的康斯坦丁又慢慢蜷缩了回去,在地上弓成虾米,身体因为憋笑微微颤抖。

    天使简直无助:“……我真的不是撒旦之子,也许有时候我们真的可以相信一下恶魔呢?”

    还在帮恶魔说话,达米安敷衍:“知道了。我不会因为你的身世不信任你,你没必要在意这个——说起来,跟你来的另外几个人呢?”

    “?”利奥兰突然意识到不对,“伊森?伊森!God,班吉!你还在吗?”

    “……”蝙蝠侠在利奥兰身后重重皱起眉头。

    原本他该能早点发现伊森他们的断联的,但组成这一次IMF小组的个个都是顶尖级别的特工,他留的定位器在进据点的前一刻被同时摘除,导致他既无法监控、也没机会去补定位器。

    过往的经验证明,他的每一次疏忽都会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而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伊森他们的确拥有创造奇迹的能力,不可能任务小组名副其实。

    “……滋……哦利奥兰!!谢天谢地终于联系上了!!”班吉的声音几乎有些破音,“我找不到——我没法联系上伊森!他们在20分钟前忽然跟我断联,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的定位是在据点地下!”

    “地下?”地洞里的夏洛克忽地想明白了什么,“哦……噢!精妙极了——他们不是失联!是撞到了——至少是摸到了那个幕后黑手的藏身处!”

    咨询侦探激动得瞳孔微微收缩,合掌抵了下下颌:“棒极了……这证明莫里亚蒂背后的确还藏着其他推手,并且这个推手就在这里——至少曾在这里目睹我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推手一定是高等天使或者恶魔,否则IMF就在据点里找到的藏身处,利奥兰怎么可能看不见?”

    “什么?”约翰脸色骤变,“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玛丽正跟伊森一起行动!”

    “冷静。”蝙蝠侠的声音简短有力,“他们不会有事。否则安娜丝玛不会丝毫不阻拦IMF加入行动。假如你们相信安娜丝玛,就该相信IMF会平安归来。”

    慌乱的人心渐渐平息下来。

    天使有那么一秒有些惊讶地瞥了蝙蝠侠一眼,毕竟在绝大多数危机事件中,负责镇定人心的是他,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在他之前扛住担子。但在短暂地一瞥后,他再度陷入忧虑和自责。

    是他疏忽大意了,看到安娜丝玛轻松的状态就贸然以为这次的战斗也会和往常一样一帆风顺,没想过预言并非百分百事事到位——倘若“战斗胜利”只是预言粗略描述的结果,而这个结果,需要用预言所省略的99%的血汗来达成呢?

    如果,他能再强一些……如果他的力量比那个幕后推手更强,就……

    某一瞬,滚落在不远处的短矛忽地反射出醒目的日光,天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过去,但紧跟着一个激灵,在自我警觉中猛地拽回自己的视线。

    旋即,他发觉在他的侧前方,也有一个人像照镜子一样,同他做了相差无几的动作。

    蝙蝠侠跟天使对上视线:“……”

    两个本质上掌控欲都挺强的人不约而同地更换了一下坐姿,保持一个既能监督对方,又能在第一时间冲过去阻止对方的姿势。

    因为天使的力量还没恢复,只能靠蝙蝠侠友情提供的治疗针剂缓解伤痛的达米安抬头看见这幕:“……?”

    父亲那谜一样的人际交往关系。未成年的罗宾心想。

    蹭网看直播时,布鲁西甜心看利奥兰的眼神还深情得像是在看哥谭,利奥兰的眼神就差为布鲁西甜心加冕。

    现在这俩人看彼此的眼神又好像在看镜子里随时可能扑出来的怪物,气氛紧绷得像是随时可能打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IMF没让大家等太久。

    “……滋……兰?利奥兰。”

    听见伊森的声音终于在频道里重新响起,天使不由自主地猛松了一口气:“你们在哪?——哦!我可以看见你们了!”

    天使直勾勾地看向地下一层用以贮存火药的仓库,IMF小组成员正一寸一寸地敲着墙壁,像是想找到什么暗门出来:“你们进了什么地方?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伊森遗憾地收回手,按照班吉的指引领着队友直接从利奥兰掀开的地洞爬出来,“我们本来的计划是想引爆据点,削减敌人的兵力,但在军火库,我们意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踪迹——”

    “伊森发现的。”维斯帕保持着微笑打断,“如果发现者是我,我不会跟小队里的人说一个字。”

    维斯帕的怨气显然相当大:“我确定伊森和玛丽小时候一定没有读过《糖果屋》的故事,否则任何正常的成年人都不会在看见饼干屑以后屁颠颠的跟着走。”

    阿杰伊同样暴躁:“看在上帝的份上!玛丽、伊森,你们还有伴侣在等着你们!”

    “……”玛丽左顾右盼地挪到约翰身边,强行装作事不关己。

    伊森被指责得摸了下鼻子:“呃……先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老旧的硬壳书:“《以赛亚书》,我们在那个巨大的隐藏空间里唯一发现的东西。我们进去的时候,那个空间里已经空空荡荡了,只有一把椅子,还有这本掉落在椅子旁的书。”

    他展开书籍:“书是面朝下,摊开在地面上的,展开的一页是这面,上面还画了红线——整本书只有这几段划了红线。”

    稍微恢复些行动力的众人凑过来一起看,就见那几段划了红线的文字,正是莫里亚蒂在死前念诵的那几段。

    “奇怪……”夏洛克眯起眼睛,“照这样看,莫里亚蒂念那几句的确是在暗示幕后黑手的身份。”

    “我曾想过会不会是撒旦,毕竟后世对这几段最常见的曲解就是误认为这是在感叹撒旦的堕落。”

    “但如果真是撒旦本尊,这就有点对不上了——画出来的这几段可一点不像在说好话,更像是诅咒?”

    撒旦对着水镜翻了个白眼:“终于!来了一个长脑子的。”

    众人迷惑不解,只有康斯坦丁和利奥兰这两个知道全部真相的,不由自主地无声对视了一眼。

    利奥兰是天使、幕后黑手的目标是利奥兰、幕后黑手划下《以赛亚书》中描述路西法堕天的段落——很明显,夏洛克的推论一点没错,这就是一份诅咒,一份隐喻利奥兰会重蹈撒旦覆辙的诅咒。

    唯一的问题是,谁会这么做?

    隔着水镜,上帝难得主动发起话题:“你怎么想?”

    “嗯——”撒旦感觉有点难说,“潜藏在莫里亚蒂的背后搞事,听起来的确像我这边的人。祂还祈祷利奥兰能早点下地狱……虽然我讨厌这么说,但这看起来的确很像数千年后某个绝望的大恶魔在破罐子破摔。”

    上帝不置可否,只将视线重新投向水镜。

    众人议论纷纷,逐渐在天使瞪圆的眼睛注视下,达成了规程全错、但结果与撒旦不谋而合,只有微小不同的结论:“也许——就像达米安说的,这是撒旦迫使利奥兰回归地狱的方式?”

    “……”撒旦决定祂受够了。

    祂愤怒地切断与上帝的联络,转而召集了一场久违的——或者说从未有过的七魔君议会(祂还纠结了一会要在过去开还是未来开,考虑到惹恼祂的人来自未来,撒旦公允地选择了未来)。绝大多数魔君走入撒旦的宫殿时,都有种第一天上班或第一天进老板闺房似的新奇感。

    撒旦对这群大恶魔散漫的作风很看不上眼,虽然祂自己堕天后也差不多是这个德行。

    祂不轻不重地轻扣了一下御座的扶手:“我要末日在人间降临。”

    无知的人类!是时候让人间重新回忆起对撒旦之名的畏惧,断绝那些对撒旦不敬的话语了!

    别西卜:“哦。”

    撒旦:“……?‘哦’??”

    这是什么反应?

    别西卜面无表情地翻了翻日程:“已经讨论过的议题,末日之战将会在8月8日正式打响——或者您想安排第二次末日之战?”

    撒旦:“……等等。”

    撒旦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祂不得不承认,之前那句“我要末日在人间降临”多少有点泄愤的意思,祂本以为至少别西卜会劝阻祂,但是——“已经讨论过的议题”??

    撒旦:“我们……什么时候讨论过这个?”

    别西卜:“大概在……353年前?”

    撒旦:“??”

    这么精准的数字?而且还是从三百年前开始!

    撒旦:“……哪一年的8月8日?”

    别西卜:“今年。”

    撒旦:“……今年。”

    今年?!?

    想象此时撒旦的感受,就像宅在家里看综艺联播看得正起敬,突然得知家门口要地震了。

    撒旦不自觉地再度换了下坐姿:“谁批准的?”

    别西卜:“——您。”

    撒旦:“……我?”

    倘若六宗罪发现自己忽然被丢出魔王殿,那是因为撒旦需要一段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和情绪。

    首先,没什么好慌的。这个该死的大战早就该打了,能拖到四五千年之后都是命运的奇迹。

    那么,为什么祂会突然那么认真且坚定地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

    三百五十三年的准备!精确到年月日的开战时间!上帝终于不做人事把祂惹毛了?那天使呢?天使在这里面又站什么立场?

    撒旦思维发散了一段时间,忽然惊觉此时自己的想法像极了离婚问孩子跟父亲还是跟母亲,顿时嫌恶地抖了下羽翼。

    当祂还是六翼天使时,祂的思维方式会更倾向于长线思考、顾全大局。但成为恶魔后,祂更愿意活在当下,享受今日。

    再者话又说回来——未来即便真的大战,以利奥兰的信仰也肯定是站在有理的那一方。

    到底是谁打谁还说不定呢!祂有什么好急的?就冲这三百五十三年的准备,也能肯定理亏的绝对是不干人事的雅威。

    撒旦放宽心地挥手,重新凝实与上帝联络的水镜。就是再度接通时,没忍住对着雅威那张藏在云团中的脸看鼻子不是鼻子、看眼睛不是眼睛地冷哼了一声:“呵。”

    上帝:“……?”

    没人知道撒旦此时内心里的惊涛骇浪,利奥兰还在琢磨怎么甩开蝙蝠侠跟康斯坦丁单独聊一聊推测。但很显然,就像他时刻盯着蝙蝠侠防范对方扑向断矛一样,蝙蝠侠的目光同样也状似不经意地在他身上打转。

    康斯坦丁:“……”

    问:在其他条件永恒不变的前提下,将利奥兰、蝙蝠侠、断矛放置在空无一物的实验室中,利奥兰和蝙蝠侠能互防到什么时候?

    康斯坦丁因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象没忍住笑了一声,第二声哈还没出口。

    班吉:“呃——一个坏消息,伊森他们进秘密空间前让我远程启动的原子弹我忘了关,刚刚想起来关了一下,结果发现它有关停密码!SOS!!密码是什么?!”

    “?!”刚放松一点的众人顿时一个激灵。

    达米安第一时间看向塔利亚:“母亲!”

    “我还没机会知道,”塔利亚似乎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炸死,哪怕这会儿她还躺在地上没法移动,“记得吗?欧文,那个军火商。原本他该将密码告知我们的,但他似乎被人截胡了?”

    “*!*!”康斯坦丁挣扎着站起身,“利奥兰!你还能阻止爆炸吗?或者护住所有人?或者起飞?蝙蝠,你的蝙蝠机呢?”

    利奥兰试了一下,奇迹完全无力施展,而且只能低空飞行。

    蝙蝠侠的身形有些不稳,显然是注射的肾上腺素逐渐褪去效用,但他还是沉着地道:“红罗宾,远程驾驶,用蝙蝠机吊住来时的车来接人。”

    红罗宾:“来了……呃,安娜丝玛什么时候栓的合金钢链?”

    艾格妮丝的预言还是太全面了。蝙蝠机拖曳着来时的车辆轰隆靠近,众人也竭尽所能地尽快向蝙蝠机的方向蹒跚而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试图架起母亲的达米安,一个是原本想帮忙、但看见利奥兰一动不动地盯着据点内部,就警惕地站住、防备利奥兰在最后关头冲过去抢断矛的蝙蝠侠。

    利奥兰作为三人中的最后一个,目光落在那些略显惊惶、但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从地上爬起来,于是或是崩溃、或是沉默地闭上双眼的刺客身上。

    “利奥兰!”蝙蝠侠严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们必须得走了。”

    “……这么多……”天使看到许多张成熟沉默或稚嫩崩溃的脸。

    也许有人作恶是天性使然,但也有同样多的人拿起武器,仅仅因为没有选择。

    他们的罪孽将会在死后一一偿还,但是否,这就是他们人生的全部?

    一只冰冷的手甲倏然遮住天使的眼睛,强有力的臂膀带着他向后退。蝙蝠侠粗粝低沉的声音像是入夜时沙漠中静静扬起的白沙:“你必须接受,你无法救下所有人。”

    “你不是上帝。即便是上帝,也并不万能,否则为何人分善恶,地狱尚存?”

    ——也许,这就是上帝建立地狱的原因之一?天使想,除了确保罪无可恕者得到应有的刑罚,也为这些是加害者、但同样也是受害者的灵魂,提供一个赎清罪孽的机会,一个重返天堂的机会?

    他似乎被塞进了车里,蝙蝠侠在他身边重重带上门。但那只手甲始终没有移开,大概是觉得让心软的氪星人目睹那么多生命在眼前死去有些残酷。

    车辆猛然起步,被蝙蝠机拖曳着前行。巨大的惯性将利奥兰掀进一个坚硬到有点咯人的怀抱中,合金制成的蝙蝠标一角戳了他的后背一下。

    达米安在旁边纳闷地跟康斯坦丁小声交头接耳:“他什么辈分?跟夜翼、我一代的?我反正没见过蝙蝠这么遮超人的眼睛。”达米安想象了一下,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康斯坦丁表面风轻云淡,内心痛苦面具:“看起来像。”

    “轰……”

    巨大的轰鸣声从被远远抛在后方的据点传来,利奥兰仿佛能听见灵魂悲鸣的声音。

    蝙蝠侠不确定利奥兰这会儿是不是还在钻那根断矛的牛角尖,低声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天使在想加班。

    很明显,在今天之前他的确加强了对炼狱工作方面的关注度(撒旦:这对吗?),但忽略了另一项同样重要的工作——接引天使。

    了解地狱的朋友都知道,炼狱分为九层。如果有赎罪之人历经所有刑罚,仍秉持虔诚和善念,就能被接引天使拥抱、引渡向天堂——就像利奥兰曾向小丑言述过的那样。

    但跟据利奥兰的回忆,接引天使似乎已经有几千年都没有向天堂引渡过任何一道灵魂了?这正常吗?总不能几千年来地球全在产出道心坚定的大恶人吧?

    天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一直没得到回应的蝙蝠侠:“?”

    前排的伊森在这时清了清嗓子:“听我说。大家经历这么久的折腾,都已经很累了,有些人可能还需要一个地方养伤——为什么不去我家呢?以我们现在的速度赶回大都会,大概刚好能赶上我的订婚派对。”

    侦探、特工片场的队友们举双手双脚赞同,呜呜地开始起哄,也就来自超英片场的韦恩父子格格不入:“我们要赶回哥谭。”

    “我不这么认为,”阿福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在韦恩父子的耳机中单独响起,“如果我没记错,蝙蝠侠似乎刚刚注射过一记肾上腺素,如果不接受恰当的医疗处理,我不确定他是否会在回哥谭的路上达成夙愿,成功暴毙。”

    “?”利奥兰竖起了耳朵,抬手反攥住蝙蝠侠的手腕,“放心,便士一。我会确保蝙蝠接受恰当的治疗——哦!还有妮莎,你也得打破伤风针。”

    很自觉地边缘化自己,没想到这把火还能烧到自己头上的妮莎:“??不。只是被武器划伤了一下而已,又不是第一次。我不——”

    “还有塔利亚。”利奥兰火眼金睛,挨个检查:“罗宾。康斯坦丁。还有——狗狗。”

    “汪呜!”地狱犬兴奋地在车后厢探出一颗黑黝黝的脑袋,嘴里还叼着一根夏洛克为奖励它帮忙找到莫里亚蒂而投喂的地狱特供火腿傻乐。

    “不。”达米安觊觎的目光在狗头上流连,以不容置喙的语气拒绝罗宾打疫苗这个愚蠢的提议,“我在蝙蝠洞已经接种过。但母亲没有。”

    塔利亚:“?”

    9小时后。经历了转车、趁机逃跑、被恢复大半的天使抓回、押送进伊森家的刺客联盟姐妹花一个脸比一个寒冷地撸着半边袖子,拿棉签压着针眼,和康斯坦丁一起坐在家庭式酒吧台前散发可怕的杀气。

    她们面前是马上要举办订婚派对、还在替她们忙碌处理伤口的朱丽叶(玛丽提供了友情帮忙);在她们背后站着的是没有任何杀气,但是比杀气更具威胁性的微笑天使:

    “针眼还在流血,伤口还没包扎,我看谁把脏衣服放下来试试。”

    “……”塔利亚和妮莎试过了,在吧台前罚坐就是她们反抗的结果。

    康斯坦丁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天使对着干,此时跟耳机里的红罗宾一起幸灾乐祸地憋笑。

    客厅的方向,伊森正为欧文的事件扫尾:“布拉塞尔已经将欧文收监了?很好。马斯格雷福呢?”

    “有你们在刺客联盟搜出的他与雷霄古勾结的证据,布拉塞尔已经将他逮捕查办了。”班吉正开着车赶来,语气相当兴奋,毕竟早两天前他根本没想过还会有机会参加伊森的订婚宴,他还以为这个特工身份得埋藏到伊森老死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的意思是,在订婚宴后。更换身份和居住地是肯定的,但在安定下来后呢?”

    伊森的黑人黑客搭档卢瑟·斯蒂凯尔坐在车后排,他虽然对友人的结婚决定并不赞同,但仍旧准备了一份尽心尽意的贺礼:“林赛的伤很快会恢复,有她在,你或许真的可以考虑回归你一直向往的平静生活,和茱莉亚一起。”

    “对,关于这件事……”伊森走到后院,避开正帮忙装扮客厅的众人,“我……考虑了一些事。”

    “还记得之前利奥兰提过的,‘防止坏上司源源不断’的建议吗?我正在思考这件事。”

    “?!”班吉下意识地一个猛刹,差点没把黑客的脸拍上前排靠座,“什么??你不是认真的吧?——我是说,我不是觉得你的能力有什么问题,只是你以前一直都没有升职加薪的野心,而且维持IMF小组隐蔽性的关键就在于不能抛头露面——”

    “我知道。”伊森隔着窗户看了眼客厅里的热闹,“但我仔细想了想,以我的性格,既不可能彻底抛下IMF不管,又不希望破坏现在的生活。也许走到台前不算什么坏事——既算是正式退出外勤行动,也能……也能给IMF一个可以信赖的靠山。”

    “……朋友,”黑客说,“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伊森耸耸肩笑起来:“你可以祝我早日升职加薪?”

    隔着水镜,撒旦:“……”

    真的,利奥兰不当恶魔真是可惜了这炉火纯青的引诱能力。接下来还会有哪个地狱的业界难题掉进天使的大坑里,蝙蝠侠吗??

    第53章

    因为布置装饰时过于上头,订婚宴开始前,连轴转的众人累瘫了一地。

    利奥兰没有强留妮莎和塔利亚,两位顶级刺客在伤口处理完后就不见踪影。拿了饮料回来、却无人可给的茱莉亚不禁失笑:“感觉刚刚治疗了两只警惕心很强的野猫。”

    “……”藏身二楼的韦恩父子很难苟同,但因为宾客即将到来,又不方便穿着或换掉装备正大光明地走下去纠正。

    出于对阿尔弗雷德怒火的敬畏,两人只能一个乖乖躺在床上,边输液边草拟《应对K-L-?-S的应急方案v4.0》,一个恼火地刷终于能联网的手机报复性吃瓜。

    当录播回放到赌场中,利奥兰抛下布鲁西甜心直奔约翰而去时,达米安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当录播回放到赌场中,迪克冲进镜头叫嚷父亲横刀夺爱时,达米安不自觉地微微张大嘴巴。

    而后是金怀表英国佬主动和利奥兰咬耳朵、美艳女郎拽住利奥兰的衣领激情互动、美颜女郎去打了另一个英国佬的耳光,因为那个英国佬虽然是她的舞伴但是跟利奥兰有一腿、利奥兰的三个姘头都坐上了最终赌桌,利奥兰却在万众期待下选择了去看耶稣……

    因为吃瓜比较晚,有好事网友还特地将后续的一些零碎视频也剪辑了进来。

    其中包括龙尾巴的恶魔挑起目光失神的利奥兰的下巴、夜翼抚摸利奥兰的腰腹、一条巨蛇卷着昏迷的利奥兰冲着蝙蝠侠低吼“他属于我”、蝙蝠车在愤怒的情敌攻击下冲出镜头外……

    达米安:“……”

    宇宙罗宾头。

    在他与世隔离的这段时间,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很多,至少可以确认的是有一位天使降临了人间,并且这位天使终于恢复了所有气力,正施展奇迹让大家重新恢复活力,顺便催促有点紧张的伊森去和茱莉亚一起响应被按响的门铃。

    热情的庆贺声和人间烟火气从敞开的大门涌入室内,令高兴地交握双手,门廊下张望的利奥兰恍然有种被从轰轰烈烈、但不真实的战场拉回到坚实地面的错觉。

    不过下一秒天使就被几个八卦的宾客围住了:

    “老天!听说你从茱莉亚家被人……被蛇掳走,我们还不相信!你竟然真的是伊森的朋友?——等等,这件事莱克斯·卢瑟知道吗?自己集团里的员工其实跟氪星人关系很好?”

    “谁在乎莱克斯·卢瑟?反正出了这档子事以后,伊森不可能继续在卢瑟集团上班了。——有没有可能跟我们透露一下,在那么多人选里,你究竟对哪个最来电?”

    “哇哦……蝙蝠侠……夜翼……甚至还有巨蛇!你真的吃得很好,老兄。”

    天使身边,约翰等人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天使已然能沉稳地应对这样的场面,甚至顺道把约翰他们捞出来:“我平等地爱他们,与我爱世人没有不同。不过今晚的主角还是茱莉亚和伊森,比起我们那点被媒体宣传得人尽皆知、夸大其实的八卦,不如听听他们相遇的故事?我还没听过这个。”

    “……”康斯坦丁端着一杯鸡尾酒瞪视在包围下游刃有余得像情场老手的天使,心说会有一帮人笃信天使是恶魔真的情有可原。

    受邀的宾客都是茱莉亚的亲友,除了进门时借着寒暄的机会八卦几句,后续注意力都放在庆贺新人上。

    伊森全程都笑得像是陷入恋爱脑的笨蛋——他本以为派对的过程中,或许会接到来自卢瑟集团或者CIA的来电,但事实上直到醉意熏熏的后半夜,也没有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找上他。

    “你做了什么?”上帝问水镜另一端。

    撒旦:“哦,没什么。只是让莱克斯·卢瑟的某几间实验室巧合性地停摆,尤其是那些跟氪星人有关的。——你做了什么?”

    上帝模仿撒旦的口吻:“哦,没什么。只是让某些非伊森·亨特出场就无法解决的麻烦突然不那么需要伊森。”

    没人知道,在这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夜晚,上帝与撒旦同时看顾着此处。

    客厅内还在喧闹,有人趁着酒兴在起哄声中斗舞,玛丽、班吉等混在人群中,随着舞者漂亮有力到掀起衬衫下摆、露出腹肌的动作热烈地吹起口哨鼓掌。

    天使拎着空空如也的冰块桶站在后门处,脸上挂着稍微能显露真实年纪的欣慰笑容注视这一幕,而后他收回视线,打了个并不惹人注意的响指,将桶填满、变回冰箱里,推门而出。

    热闹的声音随着门扉关上被隔绝在屋内。天使在后院的躺椅上坐下,看了看两侧。

    没有灯光,空无一人,和屋内相比,后院堪称寂静。

    但这就是天使工作的常态。

    利奥兰微微舒出一口气,正想就接引天使一事与主天使取得联系,一团柔软中带着芬芳的东西突然砸上他的头顶,盛放的玫瑰沿着他略显错愕的面庞滚落至膝上。

    “?”利奥兰仰头看去,就见二楼卧室窗口,不知何时换作西装三件套打扮的布鲁斯正用交叠的手臂撑着窗台,居高临下地似笑非笑看他。

    月光镂刻过布鲁斯似乎被岁月所青睐的面庞,那些霜白的鬓发在冷白的月色下像浅淡发光的秘银:“整个派对的装饰品都是韦恩集团出资的,所以我想借用一两朵花,派对主人应该不会介意。”

    “《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幕的那段阳台对白怎么说的来着?”

    “‘要是你的爱情的确是光明正大,你的目的是在于婚姻,那么明天我会叫一个人到你的地方来……告诉我你愿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我就会把我的整个命运交托给你,把你当作我的主人,跟随你到天涯海角。’”【注】

    “……”天使牢记冷战原则,佯装只听见了一阵夜风,接着低下头准备掏出点文书来批阅。

    “Please,Lioran.I’m sorry.”套上布鲁西甜心的皮,布鲁斯似乎就突然能说得出软话了,他将上半身压得更低,西装衬衫因此在胸口处绷起褶皱,“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天使收起刚拿出不久的文书,理了理衣服,正襟危坐,“你可以下楼,到我面前来说。”

    布鲁斯笑着直起身,手指在窗台轻叩了两下,转身下楼。

    斗舞吸引走了大半宾客的注意,其余人要么已经瘫在哪个角落喝得熏醉,要么跟阿杰伊一起钻进仓库用天使变出的顶配版投影设备打游戏。

    穿过走廊时,他几乎没碰到任何阻碍,除了靠在门边抽烟的康斯坦丁。

    “你是去道歉的,不是把事情变得更糟的,对吧?”康斯坦丁盯着他,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冰浅的色泽,像某种冰冷但洞彻的有色透镜,“我知道我们这种人最擅长干哪种事——把一件好好的事搞得一团糟。”

    布鲁斯哂笑一声,丝毫没上心地拍拍康斯坦丁的肩膀,同满身酒气的金发法师擦肩而过。推门而出时,利奥兰还是那个矜持等道歉的姿势:“有几片花瓣,在你头顶上。”

    “什么?”重视形象的天使匆匆掸了下头顶,拍下几片殷红的花瓣。

    “Allow me.(请允许我帮忙)”布鲁斯冲着天使展开双手以示无害,获得允许后举步靠近,“你知道,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的确想过要怎样道歉。但我并不擅长此道,所以我去请教了一下安娜丝玛。”

    天使微微向后仰头:“她怎么说?”

    布鲁斯向前进了一步,跟着天使微微俯下身:“她说,有一种道歉舞在你们之间很流行。是哥谭那只蝙蝠绝对不会做的。”

    “——你知道蝙蝠侠和布鲁斯·韦恩是一个人,对吧?”利奥兰微微挑眉。

    他的视线从布鲁斯眉宇间的沟壑与眼角的纹路上掠过,又对上那双月光下蓝得不真实的眼睛。

    “……是的,我知道。”布鲁斯又靠近了一点,呼吸喷洒在利奥兰的眉宇间。但下一秒,他摘下最后一片花瓣,后退一步远离,“所以我想作为布鲁斯·韦恩做这件事会不会让事情变得容易一点——对我而言。”

    布鲁斯又向后退了一步,张开双臂:“希望你对这套衣服满意?”

    屋内又隐约响起一波起哄和掌声,大概是斗舞的舞者做了什么高难度的动作,激起观众们的情绪。

    利奥兰思考了一下这种特意为道歉而更换服饰的态度是否值得他回以同等的礼貌,站起身理理衣摆:“我准备好了。”

    这件事即便对布鲁西甜心来说显然没那么简单,可能更多的原因是今天这份布鲁西甜心里添加了更多的——至少是少许的蝙蝠侠。他不那么明显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抬手做出第一个动作:“You were right,you were right,I was wrong,you were right.(你是对的,你是对的。是我错了,你是对的。)”【注】

    很难说看穿着西装、显得气质更加成熟稳重的布鲁斯做出抬手顶胯、原地旋转展开双手宫廷式行礼的动作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首先,这个舞对于布鲁斯来说一定耻度爆表,即便在私下里也没怎么练过,因此做起来相当蹩手蹩脚。其次——

    算了,还有什么其次可挑的呢?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蝙蝠侠绝对不会做的事,并且不论多么羞耻,布鲁斯确实有一丝不苟地全部做到位了。

    利奥兰看着布鲁斯衣领下躁红起来的脖颈,认为自己此时如果继续苛责,实在有些过分:“——我接受你的道歉。”

    天使瞅了瞅不着痕迹呼出一口气的布鲁斯:“你……需要一段独处时间吗?”平复一下社死心情什么的,“我可以进屋——”

    “不。”布鲁斯起身握住准备进屋的天使的手腕,“我还有话要说。”

    “?”利奥兰转身做好聆听的准备。

    那点燥红飞快地从布鲁斯脖颈上消退了,仿佛它的出现只是利奥兰的幻觉。布鲁斯的眼睛重新变得复杂而难以窥探,从布鲁西甜心浅薄的蓝,变成暴风雨下似乎析透不出光的海:“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道歉。”

    布鲁斯对接下来的话可能不讨喜心知肚明,因此抓住利奥兰手腕的手格外用力:“我所做的事,是我认为必须做的事。即便道歉,我依旧会做。”

    布鲁斯眼神复杂地注视利奥兰的双眼:“你知道在某些事上,我们都不会做出退让。所以……我今晚真正想说的是。”

    布鲁斯做了一个很长的停顿,似乎直到这一刻他仍在思考是否该说出这句话,但最后他仍以一种有力的眼神凝视着利奥兰:“——我真正想说的是,我所守卫的,我不会退让。除此以外,不论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我的全部。”

    “……!”天使有一瞬像被烫到似的试图缩回手,但布鲁斯抓得太过用力,他没法保证暴力收回对方是否会受伤,现在对方可没穿任何一件装甲,“你不能——这太沉重了,你必须收回这个承诺!你不知道——”

    你在对什么许诺,如果未来你不小心违反了这个承诺呢?想想谎言惩戒!

    “这才是一个足够真诚的道歉不是吗?”布鲁斯却有些轻松的笑起来,处理完对他而言最难完成的部分,他又能重新套回布鲁西甜心那种漫不上心、游刃有余的壳子,“我想这份道歉足以让你在未来被哥谭那只蝙蝠激怒的时候,至少愿意停下来听他辩解。”

    “我靠!”后门突然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紧跟着是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

    “怎么了??你听见什么了??那不是——老天!布鲁斯·韦恩!?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猜之前我提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明晰了——为什么布鲁斯·韦恩会在这?没有听见车辆的声音、飞机的声音,他是利奥兰带来的!布鲁西甜心终获胜利!!”

    “不不,听我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刚刚好像听见布鲁斯·韦恩在帮蝙蝠侠说话,什么‘足以让你在未来被哥谭那只蝙蝠激怒的时候,至少愿意停下来听他辩解’……”

    “嗬——蝙布是真的!不对,蝙利布是真的!啊天哪,今晚我就是最快乐的女孩!”

    天使:“……”

    他没有一天到头开着超级听力的习惯,但很难相信蝙蝠侠会听不到这帮宾客靠近门廊,最后那句漂亮话怕不是故意对这帮宾客说的,就为了加深布鲁斯·韦恩和蝙蝠侠是两个人的错误印象。

    布鲁斯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你生气了吗?因为我还是因为蝙蝠侠?也许我们应该现在回哥谭……别让一些坏脾气过夜。”

    二楼,刚从窗台探头,想看看父亲有没有把事情办成的达米安:“……”

    够了,他说够了。不要再让已经很混乱的多角关系更混乱了!!

    与此同时,隔着水镜。撒旦略带疑惑地盯着混乱的画面:“我刚刚……看错了吗?那个布鲁斯·韦恩,好像在摘花瓣的时候,对圣剑动了什么手脚?但从我这个角度看,他好像什么也没放进去,就是捏着一团空气……等等,这个家伙,该不会突然下定决心道歉,就为了动这个手脚吧?”

    ——似乎的确如此。

    利奥兰对布鲁斯今晚的道歉非常满意,纵容了对方一点小小的、可以原谅的表演欲。在布鲁斯请求后,他就很好说话地举起施加过混淆魔法的猫箱……蝙蝠机,托着布鲁斯和达米安一道飞回哥谭,将一大一小两只蝙蝠塞回蝙蝠窝。

    等到天边看不见氪星人的身影,布鲁斯才抬手拿出通讯器,一边跃出蝙蝠机,一边拨通神奇女侠的联系方式:“我已经把你给我的那枚熔石放到目标身上了。什么时候它会起作用?”

    “已经放上了?”戴安娜有些惊讶,“蝙蝠,我曾告诉过你没有人尝试过那东西是否有效,是否正如石板中所记载的那样能够将滴血绑定的人拉去目标身边,你不该这么快……”

    布鲁斯打断:“他离开地球了,又一次。谁也没法打包票下一次他什么时候再来、是否就在这一次离开,他会遭遇什么不测或者他的上司制造出什么变故。”

    今天IMF小组的意外已经在告诫他不能心存侥幸,好在是以一种有惊无险的方式,但如果伊森他们都没能回来呢?

    谁能告诉等待的约翰、茱莉亚,他们的爱人已经无法再复返,不能如约与他们步入婚姻的殿堂?

    戴安娜:“……好吧。假如一切都如石板所记载,你会在每一次入睡时,有一定几率被拉到目标身边。石板没有明写被拉去的是你的灵魂或是你整个人——做好万全的准备,蝙蝠。”

    与此同时,距离哥谭八千公里之外,中东刺客联盟据点中。

    爆炸造成的蘑菇云已经散去,现场仅剩下断壁残垣,血腥味被齑粉颗粒所掩盖,一切都在正午的日光下泛着一种残酷的死白。

    但在一切废墟之下,据点的更深处,仍有一具不甘死亡的身体正一寸一寸、攀爬向拉萨路池的方向。

    已经变得稠腻的血液在雷霄古身后拖曳出长长的痕迹,那种青灰色已经彻底覆盖上他的巩膜,令他看起来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但他拿到了那两截断矛,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能泡进拉萨路池……只要能泡进——

    “轰……”

    巨大的蛇尾凭空出现、骤然抽来,瞬间将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雷霄古砸向一旁的石壁。

    断矛当啷脱手,顺着倾斜的地面一路滚动,直到撞上一双黑色牧师靴。

    “……嗬……”雷霄古艰难地、滞涩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掩藏在铜币之下的眼睛。

    “我说过,这次来人间是有工作要办。”利维坦抬脚踩上微振不止的长矛,身体周遭腾然燃起炽烈的明火,“拉萨路池,能够起死人肉白骨,并非人间之物。因其职能与地狱重合,故由地狱方收缴查封。”

    “不……”雷霄古瞠大的视线中,已经陪伴他700余年的拉萨路池池水缓缓悬浮而起,被利维坦鲸吸入腹。

    裹挟在炽火中的利维坦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断矛,抬手捡起,仿佛断矛的诱惑对祂而言毫无作用:“曾经钉穿耶稣侧腹的朗基努斯之枪,以防万一,也由地狱收缴了。”

    利维坦在仍想挣扎的雷霄古面前蹲下身:“看着我,看着我。”

    祂攥住雷霄古的肩膀,扶起他的身体:“你是个枭雄。不论邪恶与否,你曾是一名强大不可一世的枭雄。清醒吧,想起自己曾经的荣耀、尊严……拉尔斯·艾尔·古尔,你应当带着尊严死去。”

    炽火噼啪作响,攀上雷霄古的脸颊。某一瞬,雷霄古浑浊的眼珠忽现清明,他陷入长久的怔然,似乎在这一刻猝然回忆起更久远的过去,曾经美好的过去。

    他的身躯开始颤抖,干涩的眼眶发红,但没有浮现出任何水光。

    他忽地一笑,仰头看向天空的方向:“索拉……真高兴我不会去你在的地方。你不会看见我现在的模样。但我们的孙子……我们的达米安。他会……”

    死亡攀上雷霄古的双眼,令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他会……去到你的身旁。”

    雷霄古的头像断了线的傀儡,猝然垂下了。

    一抹不稳定的灵魂之火从雷霄古的身躯中飘出,落入利维坦手中:“编号A-AC1366-3-6-0112-L·A·G,灵魂已收容。因临终日的罪行受朗基努斯之枪干涉,予以记录,但不做量刑。”

    又一道灵魂之火剧烈挣扎着,从断矛中被雷霄古裹挟着炽火的手捉出:“编号K-BC1-6-6-0606-J·I,灵魂已收容。因干涉编号A-AC1366-3-6-0112-L·A·G的死亡及罪行,现将L·A·G的临终日罪行算在J·I的量刑中。”

    “收容完成,封存档案。”

    利维坦抬手虔诚地吻了下跃动的炽火:“一切为了执政官。”

    第54章

    在绝大多数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命运之轮正向前转动。

    当利维坦抓住断矛中潜藏的灵魂时,利奥兰也回到了过去的天堂。

    这一次天使早有准备,甫一被吐出时间线就立即张开羽翼,有惊无险地冲出卷轴的洪流。

    “Bravo.(精彩)”

    鼓掌声从身后传来,利奥兰回头,惊讶地看见主天使正抱着手臂悬浮在他身后,四翼优雅地缓慢扇动:“你知道,大概在……一百多年前?我来你办公室找你,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你回来的时候被这些公文淹死怎么办。但看起来你一点不需要我的担心。”

    “哦,我错过什么工作了吗?”利奥兰熟练地使用奇迹分门别类,在办公室中腾出落脚的地方,顺道看了一眼访客记录,“——您每天都来一次?”

    主天使跟着落下:“我不那么确定天使会不会被公文压死,所以每天来看看会不会在公文海里打捞到我的下属……顺便问问他,现在的天堂已经在提倡‘自己的工作自己干’了,为什么他还能把自己弄得这么忙?”

    “呃……”利奥兰飞快思索要怎么解释地狱有在其中出至少一半的力,“这、这里绝大多数都是已经完成的工作,只是大家比较……谨慎,所以他们一般会找人帮忙二次确认一下。”

    主天使给利奥兰递了一个“我欣赏你的话术”的表情:“不不,不需要给我变座位,确认你没事就行了,我得回去接着工作。以及——你之前错过的那个工作不需要担忧,梅塔特隆阁下表示愿意帮忙,事实上,这已经是祂接手这份工作的第141年了。”

    主天使左右看了眼,确认周围无人,才凑近了压低声音跟利奥兰吐槽:“根据工作描述,梅塔特隆阁下至少还得在地球那片大沙漠里留上至少132年。要我说,这种长程任务能躲过真是再幸运不过了,你缺席的正是时候。”

    利奥兰听得头皮发麻,开始琢磨自己是否应该给梅塔特隆阁下准备谢礼或者歉礼,不过在那之前:“请等等,我恰好有事想要汇报。”

    “拜托别告诉我你给我带回来的伴手礼是工作。”主天使看着利奥兰尴尬的神情,没忍住笑起来,“只是开个玩笑——什么事?”

    利奥兰不确定地又打量了几眼主天使的神色才道:“关于驻扎在地狱的接引天使。您不觉得,‘数千年来,一个被引渡成功的灵魂都没有’这件事很奇怪吗?”

    主天使这回是真的要找椅子坐下了:“你知道那几名外派的接引天使和我同级,对吧?他们的工作报告不会放到我桌上,所以你说的这个情况我根本没法知道。”

    主天使相当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种人尽皆知、但问起来确实很尴尬的问题,只道:“别告诉我你打算追查这件事。”

    “首先,你跟他们差了好几个级别——说得再直白一点,是差了一整个阶层。”

    “他们是主天使,中阶天使的管理层,而你只是权天使,底层天使的管理层,跨阶层向上管理根本不可行,这简直就像天使去查上帝的履历。”

    “其次,即便你真能查出什么东西,撤掉他们,谁能顶上这个空缺?”

    “您说的对……”利奥兰若有所思,片刻后心里已有定数。

    他站起身:“可能还是得麻烦你,弗兰克。我的级别不够,你能带我去见加百列吗?”

    “……”主天使深深看了利奥兰一眼,“我说过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不是为了让你在捅娄子的时候叫的。你就是没法看见麻烦不管,是不是?”

    “……”利奥兰耷拉下翅膀,用狗狗眼恳求地看他。

    主天使认命地起身:“好吧!”他的语气有点恶狠狠了,“谁叫你是我负责的下属呢?跟上!我确认加百列现在应该在祂的办公室。”

    十分钟后。加百列办公室门口。

    老熟天使尚德松杵在门前:“加百列阁下说祂现在不在办公室。”

    “……”主天使环视一圈周围,包括宽阔无垠的个人办公区、区域中心那扇孤零零立在空地上的白色双开门,和因为没有墙壁阻隔,在办公桌后遮遮掩掩、但依旧清晰可见的加百列,“祂……知道我们站在这儿能直接看到祂,对吧?”

    加百列那三双醒目的大翅膀顿时全都耷拉下来,至高大天使不是很情愿地从办公桌后冉冉升起:“我确实认为是时候改变一下天堂办公区域缺乏隐私性的问题了。”

    祂强行挂上开朗热情的笑容,向着利奥兰张开手臂走来:“利奥兰……真高兴能再见到你。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至高大天使看着利奥兰,微微前倾身体搓搓手。

    “……”主天使缓缓眯起眼睛,片刻后转头狐疑地看向利奥兰:真见鬼,为什么他感觉加百列好像有点怕利奥兰?上次一起去地球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利奥兰心虚地移开眼神,想起一些自己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硬刚迫使上帝露面的小操作,“我……我也很高兴!说正事——这次来,我是想汇报一下驻扎地狱的接引天使的事。我觉得他们可能在地狱遇到了一些麻烦?不然地狱不可能数千年都引渡不出一个虔诚悔过的灵魂。”

    这话翻译得直白点,就是“我怀疑接引天使玩忽职守”。加百列的神情一时有些汗流浃背,实在是上次同行时利奥兰给他留的心理阴影太大,祂是真怕利奥兰再因为什么事不符合他的观念就再折腾出什么大幺蛾子:“很好,保持冷静,任何可以用谈话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

    这话显然不是对自己说的,加百利一边劝慰,一边在主天使莫名其妙的注视下使劲来回搓揉利奥兰的肩膀,仿佛试图用物理方式舒缓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活火山:“尚德松!去叫接引天使立刻上来述职!反正他们继续留在地狱也不会引渡灵魂。”

    加百列甚至主动为两名下级天使变了座位,被按到座位上时,利奥兰很难不升起反思愧疚之心:上一回他处理危机事件前,的确有些忽略加百列的感受了,也许下一次他应该思考如何尽量减少牵连反应?

    接引天使来得很快,毕竟加百列的级别放在这。三名天使鱼贯而入时,利奥兰和主天使已经在加百列的右手边并排坐好,加百列威严地坐在办公桌后搭指成塔:“回答我,为何数千年来你们并未为天堂引渡任何忏悔的灵魂?”

    “什么?”为首的灰眸天使似乎觉得加百列问的是一个答案众所周知、很没必要的问题,“那些灵魂可都是罪恶到被打下地狱的灵魂,是未来的恶魔候选!我们怎么能把他们放上天堂,让他们玷污天堂的圣洁?”

    加百列想想觉得有道理:“很好,你们可以离——”

    “等等。”利奥兰眉宇紧紧皱起,“所以你们数千年没有引渡灵魂的原因,是认为灵魂只要下地狱,就没资格进入天堂,即便ta已经虔诚忏悔地受完所有刑罚、获得债主的宽恕、发自内心地响应美德的感召?”

    “谁给你们这个权利,认为主对接引职责的设置只是一纸空谈,认为自己可以代替债主宣判一个灵魂是否有罪?”

    引渡灵魂的条件其实相当苛刻,要在接受所有刑罚时保持虔诚忏悔就已经足够磨砺意志,想获得债主的宽恕更是难上加难。

    绝大多数下地狱的人犯下的罪并不会获得债主的原谅,能够获得宽恕的,大部分是因为他们的罪行另有缘由,类似于冬兵被操纵着杀死钢铁侠的父母,甚至还有因为不堪迫害、犯下自杀之罪的可怜人。

    “你又是谁?认为自己可以对上级不敬?”灰眸天使张开自己的四翼,态度轻慢地瞥过利奥兰背后仅有一对的羽翼,“一个低阶天使,什么时候低阶天使可以坐进至高大天使的办公室里了?天堂在我们离开后还真是大变样——”

    “够了!格林!”加百列的声音带着隐怒和不解,“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在赴任前我去送过你们,你们不像现在这样……这样傲慢,无礼,是什么使你们变了?地狱的侵蚀吗?”

    “傲慢?我们?”格林的羽翼因被激怒而炸开,“上帝可以作证,我们是主天使里过得最卑微的三个!”

    “我们的其他同僚,有谁像我们一样一天到晚被困在地狱那个见不到光照的地方发霉?谁每天不得不听那帮活该烂在地狱里的虫豸恶心的吵闹?我们本该是光之子,但看看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不。”利奥兰冷然的声音打断了格林的怨气礴发,“‘光之子’的意思是‘带给生灵光明的上帝之子’,从不是‘享受光明的上帝之子’。”

    利奥兰眼含失望:“我以为,你们至少会完成自己的责任,不论是否心怀不满……”

    “……”三名接引天使忽地齐齐不做声了,目光直勾勾地盯视利奥兰的面孔。

    他们的羽翼渐渐伸张,呼吸加重,属于天使圆润的瞳孔在利奥兰和加百列等错愕的注视下逐渐上下伸长,直至在某一刻突然刺出尖角!化作兽态的竖瞳。

    “?!发生了什么?!”背对大门忠心耿耿当守卫的尚德松被一扇羽翼拍了个趔趄,不满回头时,震惊地看见,“为、为什么他们的翅膀在变灰?!”

    在场的四个非当事人比当事人还慌张,反观格林等三名天使,他们只顾着迷地用目光描摹利奥兰的面孔,其中一个忽然情绪崩溃似的捂着脸噗通跪下,嚎啕大哭,另两个痴迷地注视着利奥兰,步步靠近:

    “多么……光明……和我们一起走吧,跟我们去地狱,容许我用肮脏的颜色在你的羽翼上涂抹……”

    “我的罪孽……你会宽恕我的,对吗?你会抚慰我的,对吗?你会让我在你的膝上瞌目长眠……不不!我犯下了原罪!我嫉妒、我傲慢、我不可饶恕!主啊!求您惩罚我的罪吧!别让这光照我!别让我照见我的罪!”

    “怎么回……”加百列还是头一回遇到在自己办公室有天使突然堕化的,主要是这三个接引天使的堕化过程怎么这么癫啊?他下意识用羽翼挡住利奥兰和主天使,顺道把尚德松也抓来掖到自己身后。

    主天使居然是第一个接受现实的,格林等天使羽翼彻底染黑,化作一团黑雾坠下地面时,他只发出了一声务实的呻吟:“空缺!空缺!!我就说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看看现在,谁能去填补空出来的职位?!”

    加百列像海鸥试水温似的抬脚,点了点那片原本站着接引天使的地面:“我觉得天堂应该不缺闲余的天使?”

    主天使费了大劲没对上司抛白眼:“这又不是那种随便谁上都行的工作?想想吧,如果我们派下去的是纯洁善良的天使,那很可能会有狡诈善骗之徒钻空子。如果我们排下去的是不那么好骗的天使——说实话,我只能想到米迦勒阁下。但让米迦勒阁下下地狱去做接引?对主天使来说这都是贬谪一样的工作,更别说是米迦勒阁下。”

    主天使说着说着,忽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抿心自问,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吗?他自己就是一个。

    也许加百列会傻傻想不明白,利奥兰难道想不到吗?

    短短几秒的时间,主天使的心态几经变更,从抗拒到用理智说服自己大局为重,再到自我劝慰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已经在主天使这个位置上呆了太久了,久到几乎看不见出头的希望。反观利奥兰,升级跟坐火箭似的,如果他能借此和利奥兰达成交易——不是要求利奥兰在升职后拉自己一把,只希望利奥兰未来能改改天堂这个该死的一辈子都升不了职的体系问题,那小小的吃一段时间的苦,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甚至想到了今天的事是否会给利奥兰引起非议,“跟这个权天使进一趟办公室,四个主天使没了三个,还有一个也被发配到地狱干活”之类的。也许,他应该自己提出这个调职申请?最好是当着众多天使的面,这样既能打造他甘于奉献的形象,又能将大家的视线从利奥兰身上拉开……

    利奥兰看向加百列:“事实上,来见你之前我就想过这件事。”

    主天使连忙开口,几乎和利奥兰同时道:“不不,你别说,由我自己说更合适。我可以去填这个位置——”

    利奥兰:“还有谁能比我更适合这个工作呢?”

    主天使:“——什么?”

    利奥兰翘起翅膀,指指自己:“是的,我!我没有那么好骗,也不在乎自己在哪工作,事实上我觉得接引天使的工作地点是个绝佳的位置。”

    连接着天堂和地狱的中点……以后两边的公文递交给他都方便,利奥兰感觉这个职位就是天生为他而设的:“还有我的脸,还有什么比这张脸更能辨识待引渡者的善恶?看,是不是很完美?”

    “……啊。”主天使其实没想到利奥兰会自己提名自己,在天堂工作久了,他早就意识到天使并非毫无私心,即便是天真纯洁的小天使也会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因此他对所有生灵选择倾向的预设就是“非对自己有利的事情,非必要,不会做。”

    加百列从友人的角度压低声音劝说利奥兰:“你确定?这可不是什么美差,看看格林他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利奥兰感激加百列的好心,但:“我确定。——往好处想想,接引天使的工作地点是不是在地狱门内?太棒了,我还没从正门进过地狱呢!”

    “对……”主天使上下打量利奥兰的脸,“你去接任的时候最好喊个足以免疫赐福的大恶魔领着,免得在大门口引起守卫暴动。”

    利奥兰第一时间想到的人选是已经很熟悉、关系还不错的利维坦。

    加百列则从公务流程考虑道:“我可以帮你联系别西卜。祂是负责掌管地狱事务的那个,你的调职我还得跟祂对接一下……回去整理行李吧,我这次会亲自送你到地狱门口。”

    可以看得出,格林等天使的堕天对加百列来说并非毫无影响,祂显然在思考自己当初送格林等天使上任时,是否能多做些什么,或者多说些什么,也许多少能抚平天使们不平衡的心理。

    隔着水镜,气氛就跟有点深仇苦恨的加百列南辕北辙了:

    上帝:“No.”

    撒旦激动地在御座上站站坐坐:“为什么不行?我的天使!我的利奥兰!看见了吗?即便不需要我的诱惑,天使也会主动投入地狱的怀抱……我要亲自去迎接他。我必须去,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走进地狱!以正规的流程!多么值得纪念的一天!”

    “……”上帝选择播放往昔的回响。

    昔日的撒旦:“我们能不能达成共识——除非赌局尘埃落地,谁都别再整这么一出?这一点也不有趣。”

    今日的撒旦:“……”

    上帝:“我们达成了共识。向彼此做出了许诺。你我都无法违背许诺。”

    撒旦:“……”

    为什么祂总是会被自己的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么值得纪念的日子,难道祂非得缺席?

    撒旦阴郁地说:“雅威,你知道这都是你的错。如果当初你没有背着我去见利奥兰,我们就不会许下这个承诺,我就能替天使庆祝这一值得纪念的日子。”

    上帝:“然后在毫无设防的情况下引起利奥兰的怀疑?让他意识到赌局?——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让利奥兰知道这个赌局的存在,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乃至经历的每次历练,都是赌局的一部分,他会有什么反应?”

    撒旦的六翼突然定住:“……”

    想想之前天使胆敢当众逼迫上帝现身对话的硬派作风,撒旦又缓缓坐回了御座:“你知道——有些时候保持距离也不是个坏主意。”尤其是在道歉舞多半都起不了挽救作用的情况下……

    上帝和撒旦再次达成共识,继续对镜窥天使。

    水镜中,利奥兰已经挥别主天使,同加百列一道站在地狱的入口:“……好远的路程。”

    天使眺望地球北端上空的天堂入口,低头看看南端的地狱入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潜伏在地狱的同僚们其实没有告知他卧底工作的全部困难。而现在,这份困难恐怕得变成天堂同事们的了。

    利奥兰希望弗兰克能想出每天集中让一名天使送文件的主意,别以后每天都能看见一堆傻乐呵没心眼的天使在天堂地狱之间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

    “真令人惊讶,只是更替一个接引天使,天堂居然还派出一个至高大天使护送?”一道没精打采的声音从燃烧着地狱火的巨硕大门边响起。

    利奥兰循声看去,在大门角落的阴影中看见一道身影耷拉着肩膀站起来。

    比起其他魔君,暴食之大恶魔别西卜的化身甚至称得上瘦小了,一米六几的个子让人不禁纳闷平日面对一众高大暴躁、邪恶野蛮的恶魔时,祂是如何得住场子的。

    但就像猪笼草在捕食时会露出甜蜜的汁液、鮟鱇鱼诱猎时会晃动看似明亮小灯笼的捕食器官,别西卜的化身同样是迷惑性的伪装。任何胆敢违逆祂的恶魔,早已在祂的腹中腐烂,地狱里甚至没有多少恶魔知晓别西卜的本体到底是哪种兽化形态。

    加百列恼火:“你就不能收敛点话语里的讽刺?”

    “不能,下一个问题。”别西卜伸手排开加百列,走到利奥兰面前仔细上下打量,“你知道,我其实不觉得接引天使这个职位有什么更替的必要,反正都是个形同虚设的装饰货。”

    利奥兰隐约感觉这位大恶魔其实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对方的目光里带着审视,或许早已知道地狱里那些暗线,也知道他就是所有暗线连结的终点:“请带我去工作处吧。”

    “?”别西卜等了一会,微微挑眉,“没有别的漂亮话要说?”

    利奥兰目露催促:“比起闲谈,我更想做事。”

    ·

    天使的工作时长一般都是按百年算的。当别西卜早晨上工时,利奥兰在引渡灵魂,当别西卜晚上下班时,利奥兰仍在引渡灵魂。

    第一周时,自以为已经很辛苦的别西卜觉得这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个十年过去,别西卜看某个名为“灵魂引渡处”的办公地点的眼神,已经变成了人类围观海怪克拉肯的眼神。

    当然,这种工作强度在天使眼中只属于正常范畴。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别西卜心中的形象已经从人型天使,到有八条触手的章鱼,再到更加虚无缥缈的其他形象。

    本着让这些灵魂多等一秒都是精神折磨的心态,利奥兰憋着一口劲,直到第132年,最后一道滞留于炼狱的灵魂被引渡到天堂,利奥兰才终于踏入灵魂引渡处为天使配备的起居室,带着疲惫和倦意走进浴室。

    地狱中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一种不真实的昏黄与暗绿色滤镜中,鲜绿的苔藓在石墙上生长,透明清澈的水像是垂挂的溪流,沿着石墙流淌过那些郁郁葱葱的苔藓群,像梦境中在墙上竖垂的微缩伊甸园。

    天使撑着水池,注视了一会镜中的自己,才迟缓地转身,将自己浸泡入灰岩碓垒成的天然温泉中。

    碧绿的水面在烛光下跃动着金色的光粒,温烫的水流蒸腾起如梦似幻的雾气,并未带走疲惫,只让泡在浴缸中的天使更加困顿。他的思绪还在惯性地想着工作,不过都是些天马行空的念头。

    比如地狱到底为什么这么拥挤?难道恶魔不会使用拓展空间的能力吗?还是说这就是恶魔们钟爱的风格?

    再比如地狱天堂的入口要是能近一点就好了……最好能凑一起,免得主天使每次帮忙送文件时都得提心吊胆很长一段路。

    再比如……“醒醒!你被下药了?醒醒!从水里浮起来!”

    耳边为什么会出现蝙蝠侠的声音?好像隔着水面传来的声音……

    别想了,利奥兰……这回你真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考虑未来的事……

    “——醒醒!利奥兰!你有一份工作没做完!”

    “?!”天使一个激灵,猛然坐起,水流随着激烈的动作拍打在石壁上,发出响亮的哗啦声,“什么工作?”

    他坐在雾中迷瞪了一会,在惊吓中稍稍恢复些许清醒。他困惑地左右环视只有腾腾蒸汽的浴室,渐渐放松,抬手召来毛刷,懒散地靠在石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自己被水浸湿的羽翼。

    灵魂被拉扯到天使的灵体中,一睁眼就被困得仿佛被阿福配的麻醉剂射中、并且惊怒地发觉利奥兰似乎正淹没于水底的蝙蝠侠:“……”

    翅膀。

    洁白的羽翼。

    很宽阔,摸起来很羽毛丰盈,看起来像天使的羽翼,但生长在利奥兰的后背上,随着利奥兰的动作微微抖动。

    ——难道利奥兰中的不是安眠类的药剂,是致幻类的药剂?

    哗啦的水声有些扰人,蝙蝠侠试图操纵身体,用痛觉确认一下药剂种类,但不论他如何努力,这具身体从动作到视野都不受他的控制。

    天使梳理完羽翼,又开始慢慢清洗其实根本不会沾染尘埃的灵体。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掬起似乎闪耀着钻石般迷幻光泽的水,泼洒在胸膛上,碧波中白得透光、肌肉修长有力的双腿微微交错,遮掩住关键部位,白腻的皂角打出丰厚的泡沫,抹上不算壮硕、但腹肌人鱼线都轮廓清晰的身躯。

    “……”

    布鲁斯谨慎地意识到,倘若这一切不是幻觉,那么他现在出声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也许可以等利奥兰穿上衣服以后再试探?

    利奥兰对自己灵体里多了个不速之客毫无察觉,他现在能察觉的就只有不断袭来困意。

    好不容易清理完自己,他有些晃荡地跨出温泉,倦懒地耷拉着眼皮,从旁边取来浴巾包裹住湿漉漉的金色卷发,一边有点粗鲁敷衍地乱搓,一边对着壁挂式镜子抬起头:“……”

    一个武装整齐的蝙蝠侠正在镜子里与他对视,黑色的猫耳尖角在雾气中隐约被打湿,下颌崩得很用力,是近似迎敌的姿态。

    布鲁斯的心跳在看见镜中自己的瞬间几乎停摆,但下一秒,浑身上下只顶着浴巾的天使以一种纯然疑惑的神情靠近镜中的他,金丝织成的乱发几乎贴上镜面,半晌无声落下一滴剔透的水珠,恰巧落在镜中蝙蝠侠抿紧的嘴唇上。

    布鲁斯:“……”

    镜中的蝙蝠侠终于有了反应,他胸膛的蝙蝠标微微起伏,跟着主人向后退了一步,在昏黄的室内折射出一种峻厉的冷光。

    “奇怪……”天使不依不挠似的抬手戳了下镜中蝙蝠侠的蝙蝠标棱角,“为什么困得胡思乱想的时候想起布鲁斯·韦恩,他还是穿着蝙蝠侠的夜巡服?这不对。”

    天使再次点了点镜中蝙蝠侠的下巴:“你应该穿着布鲁西甜心的衣服。那才应该是你。听见了吗?”

    蝙蝠侠:“……”

    布鲁斯很难再装哑巴:“利奥兰。我不是你的幻觉。清醒一点。”

    天使:“……?”

    天使:“……!”

    天使的眼睛迅速瞪大了:“你——你怎么敢?!”

    “听我解释!”蝙蝠侠飞快开口,“我很担心你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而我鞭长莫及、你的上司像个不定时炸弹,我几乎每天都在担心你会不会被他戮害、你知道我已经将你视为同伴,我没办法承受失去你该死的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在说这些话?!”

    “……”天使因愤怒而加速的心跳反而蝙蝠侠这一长串话和有些暴躁的质问中冷静下来,“哦,你想知道为什么?因为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是天使,而天使不能说谎。所以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蝙蝠侠闭紧嘴巴,试图用沉默关住不该说的话。

    天使微笑:“哦,这就是你准备做的事?用装聋作哑对付我?很好。我猜你一定知道天使的寿命,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继续不出声,直到你入土、直到地球入土,我都不会再——”

    蝙蝠侠语速飞快:“我趁着替你摘花瓣的时候在圣剑里放了某种法器,它能将我在入睡后拉到你身边,目前看来拉扯的应当是灵魂或者意识。请你别不告而别,我错了。”

    长久的沉默。

    镜子里的蝙蝠侠缓缓闭上了眼睛,看得出如果不是有形象包袱,他这会儿应当会将自己塞进某个墙角自闭以缓解社死的情绪。

    天使慢慢扬起了眉头:“‘我错了’。诚心道歉,但是死不悔改对吗?”

    镜子里的蝙蝠侠睁开眼:“……上一次道歉时我就说过,有些事情我不会退让。我也用阳台对白暗示过,你想得到我全部的信任,那就应该对我完全的坦白。坦诚是双向的,对吗?*天使*?”

    “……”利奥兰一时还真被蝙蝠侠问住了,“但我有必须隐瞒的理由!你看,我们有规定,天使不能在人间以天使的身份任意行事,以防人类误认为祂是在行使上帝的意志,这会存在僭越的问题——”

    蝙蝠侠打断:“我从未认为你在地球的言行是受命于任何其他存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你的内心,这是我认为……”蝙蝠侠咬住牙,试图抵抗说真话的冲动,“……我认为,你很高尚的原因。”

    抵抗是不可能抵抗的,只能破罐子破摔这样子,蝙蝠侠深呼吸了几口气,咬着牙:“所以我更不能坐视这份高尚蒙尘,即便必须得以会令你生气的方式。只要能保证你的安全,其他事情没那么重要。——以及你现在最好别穿衣服。”

    “……”天使抓白丝长袍的手伸到一半,“什么??”

    蝙蝠侠知道自己的怀疑心有时候会让人觉得神经质,但:“如果上帝在时刻注视世间的一切怎么办?沐浴这种时候祂应该会挪开视线,我们的对话才安全。”

    浴室再次陷入尴尬的安静,两个人渐渐飘开视线,祈祷遮挡视野的蒸汽能坚持得更久点。

    蝙蝠侠试图切换一个更加日常无害的话题以缓解尴尬:“所以——为什么我感觉这么眩晕?天使也能被下药?”

    “……?”利奥兰从蝙蝠侠的语气里听出些许跃跃欲试的意味,“不。我只是工作了很长时间,需要休息。”

    蝙蝠侠能够理解:“你可以去休息,我可以帮你警戒——或许我还能再试试能否用你的身体勘探一下天堂的构造……”

    蝙蝠侠死死闭上这该死的漏斗嘴巴,不肯说话了。

    利奥兰:“谁……告诉你外面是天堂?你看这镜子旁边的硫磺火挂灯像天堂的装饰吗?”

    才下决定当小龙虾的蝙蝠侠:“?什么意思?”

    暴露都暴露了,利奥兰索性跟着蝙蝠侠一起放飞自我:“我在地狱里。”

    “……”蝙蝠侠重复,“你在地狱里。——你确定你没有中致幻类的药剂?”

    为什么一个天使会在地狱泡温泉??

    第55章

    荒谬!继被笃信为撒旦之子后,利奥兰又面临自揭马甲却被要求自证是天使的荒谬局面:“怎么能把你送回去?”天使根本不想跟蝙蝠侠扯淡,他摘下圣剑拆开剑柄,“圣剑里的熔石是不是?我这就……熔石呢?”

    蝙蝠侠竭尽所能说反话:“——它是隐形的你得用手找一找该死!”

    一般情况下,蝙蝠侠的嘴里不怎么会冒“该死”这种词汇——也不怎么会冒真话。但显然现在不是一般情况。

    一场局设得参与双方都万分恼火,更糟糕的是,天使用力晃了晃空荡荡的剑柄:“你觉得我会想不到它可能是隐形的吗??听见没有?它是空的!”

    “……什么?”布鲁斯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会不会是掉在哪了?千万别告诉我它是一次性的我没法接受这个。”

    言出必真简直像个诅咒,一些如今的蝙蝠侠绝不会说出口——甚至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心里话像倒竹筒一样倒出来。这令他感到自己比起蝙蝠侠,似乎更像是布鲁斯·韦恩、或者回到了初出茅庐频繁出错的新手时期,而这种感觉令他十分不悦:“我们必须找到那颗熔石,情况脱离掌控让我非常不安你就不能停下这个吗?!”

    蝙蝠侠·不会·不安!

    “绝对不会。如果你非得在我身体里待着,就必须百分百对我说实话。”

    利奥兰不甘心地又掏了掏剑柄中空处,被迫接受事实:“我不觉得那颗熔石会掉在别处。直到刚刚我再次扭开柄盖,它没被打开过。我猜我们得接受那东西可能就是个一次性用品的现实了——哦!我可以施展奇迹试试!”

    天使充满期待地抬起手。

    十秒钟后,布鲁斯:“……你施展了吗?”

    利奥兰也开始咬牙:“Yes!现在我也开始不安了,别告诉我我得永远跟你这么套娃似的待在一起。”

    也许天使的社交热情会让人产生一种“天使没有边界感”的错觉,但事实恰恰相反。

    在天堂,所有天使都拥有一片广袤无垠的私人办公空间,在允许另一个个体走进自己的舒适圈这件事上,天使就像不宜人、爱哈气的猫一样敏感在意。

    如果一位天使愿意邀请你踏进他的私人领域逗留,甚至是落脚居住,那无疑证明你在祂心中拥有相当特殊的地位——或者祂把你视为需要照料的孩童。

    很明显,蝙蝠侠不符合两者中的任何一项。因此意识到这种现状很可能保持一段时间——重点是不知道将要保持多长时间的天使开始呼吸加深,羽翼炸毛,看着镜子里蝙蝠侠的神情像是一只弓起背张嘴哈气的炸毛猫。

    没有丝毫玩闹的意味,天使的眼神甚至展露出些许敌意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备怀疑。

    蝙蝠侠作为领地和排外意识同样强烈的人,清楚意识到事态正在往他最不希望、也是康斯坦丁曾提醒过方向偏移。在发觉自己似乎可以控制天使的一部分肢体——比如手臂后,他硬着头皮将那两片羽毛不断支棱又倒伏的翅膀揽进怀里用力顺毛:“冷静,保持冷静。”

    这不是蝙蝠侠习惯的社交方式,在社交关系中,他往往处于相对被动的那个,不论是被靠近,还是被推远,他都更倾向于默默接受对方的最终决定。

    如果蝙蝠侠是一只黑猫,那现在的场景大概就是一黑一白两只猫相对炸毛。黑的那只一边炸一边还在使劲抱住白猫不断舔毛,意图用顺毛的方式挽留对方。

    但蝙蝠侠的外表看起来依然冷静:“我们需要解决问题,而且你也需要及时的休息。”

    “如果没你这出,我现在已经在床上了。”天使磨着牙。

    “如果你愿意告知我真相……My bad.”布鲁斯自觉改口,继续大力顺着天使的翅膀,“感觉好点了没?呼吸,呼吸……听着,石板上说当我睡着时会被拉到你身边,也许等我睡醒我就会回去,情况或许没那么糟糕。你现在需要的是睡眠,说实话这种困意让我想起了阿尔弗雷德专门给蝙蝠侠配的安眠剂。”

    一次错误的尝试,Batman。布鲁斯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你想说个笑话,就不该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那么平板。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趁我睡着跑出去,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天使自诞生起第一次将和另一个独立生灵在私人领域被迫共处,警惕地活像个身边没有管家侠陪伴的蝙蝠侠。

    布鲁斯默默在心里说完不好笑的地狱笑话:“我不会。我发誓。我就在这儿,和你一起。”

    他为自己的说服添加砝码:“也许我在这里入睡,就会被传送回哥谭呢?也许你睡一觉,醒来就能摆脱我了。”

    这是个不错的假设,利奥兰的羽毛稍稍顺服下去些许:“别说话了,我准备离开浴室。”

    两个同样迫切逃离对方的人行动起来效率惊人。布鲁斯迅速交还手臂的控制权,天使直接施展奇迹搞定湿漉漉的自己。

    利奥兰目标明确地一把推开浴室门,直奔卧床而去——

    一股温暖、但只能让现在的天使寒毛直竖的气息忽地包裹住他:“利奥兰,第七级权天使。”

    “……”天使完美维持了表面的镇静,哪怕一根眼睫毛也没有透出丝毫慌张,“是的,我的主。”

    上帝的神圣之音依旧情绪平淡,没人能从祂的语气中窥探出这位至高神有没有发现某个偷渡者,亦或是祂并不在乎:“引渡灵魂,你做得很好。你的辛劳应得嘉奖,现擢升你为第六级能天使。”

    如果没有通感的话,布鲁斯大概会宇宙蝙蝠头“利奥兰居然真的是天使、他在地狱泡温泉上帝居然还嘉奖他升职!”

    但在通感之下,他能同样感受到天使所感受的——一场彻彻底底的脱胎换骨。

    天堂的天使分为上中下三阶,每阶三级。跨越等阶和提升等级完全是两码事,硬要形容的话,就像主天使打的那个比方一样:从下一阶升到上一阶,就相当于从天使蜕变成上帝。

    无与伦比的力量如同汪洋般灌注向天使的身躯,上帝的灵将天的灵体熔炼重铸,最终定形时——

    利奥兰比之前高了1厘米。

    不能说是改变微小,只能说是几乎没有改变,看来重铸天使的灵同样赞同金发的天使已是完美造物。

    上帝的福音如潮水般褪去,撒旦看着水镜嘿笑一声:“看看他,像只被突如其来的手撸傻的小鸟。——等等,为什么他又朝浴室走?他刚从那里面出来!哦别告诉我他是激动到失态,要在浴室里唱赞美词。”

    很难说,真相其实是一人一天使对着镜子心有余悸。

    布鲁斯不怎么确定:“你觉得……God有没有发现我?”

    利奥兰抹了把脸:“没人能猜透主的心思,但我刚刚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非得背着主?你我这种情况,难道不是向主请求帮助更好吗?”

    蝙蝠侠的疑心平等地针对人和非人:“如果祂并不喜欢看到这种局面呢?想想那个差点杀死我的利维坦,再想想那个到现在还目的不明的幕后黑手。我更希望让秘密继续保持秘密。”

    ——蝙蝠侠的判断没有任何错误,对于这种事,至少撒旦绝不会乐见其成。

    两道目光的注视下,天使终于躺上卧床,开始睡第132年来第一个觉。

    这不太容易,开始几个小时天使皱着眉在床上翻覆,大脑不受控制地沿着惯性持续思考。他想起许多未尽的工作,譬如至今尚未被通过的撤销谎言惩戒的提案,再譬如因自己迟迟不归,不得不麻烦梅塔特隆阁下代劳的使命。

    直至长夜将尽,他才在灵体深处传来的另一道舒缓而规律的呼吸声中沉沉睡去。

    知觉共享限制了蝙蝠侠的行动,因此昏晦的卧室中,无人注意到圣剑在天使的发丝间极其细微地亮了一下,又恢复黯淡。仅有剑柄处的古老涂漆隐约丝毫变得鲜亮了些,一种澄明的金色从漆层深处渗透出来。

    这段毫无负担的睡眠一连持续了三日三夜,久到每次上班都会下意识眺望一眼灵魂引渡处的灯光、就像渔人进出港前都得眺望一眼灯塔的别西卜都忍不住想上门询问天使死没死,利奥兰才被一通紧急来电唤醒:“唔。怎么了?”

    迷迷糊糊的天使鼻音浓重。

    “上帝啊,你必须得马上来氪星一趟!”亚伯的声音带着微颤传来,“你不知道这些氪星人做了什么——他们塑造了一尊神像!以克劳利变的那个幻觉的形象!而且他们还以你和亚兹拉斐尔的名字命名了那尊神像——你知道在梅塔特隆阁下编纂的《原初法典》中有规定,受天堂庇护的生灵、至少天使,有且只能有上帝一位主,一旦变节这种事被米迦勒得知——”

    等待氪星的将是一场血洗。

    利奥兰猛然清醒,脸色骤变难看:“这件事绝不能泄露出去。”

    亚伯深呼吸了一口气,以维持冷静:“我们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

    坐在床上的天使弓起腰背,手指埋入凌乱的金发。他想发出一声呻吟,但他忍住了,当所有同僚都将期望寄托在他身上时,他的示弱无异于最后一道堤坝崩溃。

    头在突突跳动,一切笼罩在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命运之轮转动的声音。

    它如此不可抵挡,如此残酷,在人们不知晓的时候,将命运向既定的方向推行。

    利奥兰的声音依旧冷静,丝毫不见慌乱:“这是个很难下的决定,但到离别的时间了,亚伯。”

    “我们必须清除氪星人关于我们的记忆,彻底离开氪星。我们必须把这颗星球藏起来,远离奇迹,不让米迦勒有发觉他们曾经变节的机会。”

    这就是未来氪星的记载中,完全没有天使存在过的痕迹的原因吗?

    这就是未来的氪星人,明明诞生自天使,应当是奇迹与魔法的宠儿,却仅仅只保留下物理天赋的原因吗?

    利奥兰起身下床,感到一种站在加速上行的电梯中、超重般的眩晕感,仿佛是来自命运施加的重压。

    在天使灵体中与天使通感的蝙蝠侠双重眩晕:“——”

    等等。氪星。神像。以你的名字命名???

    What?Seriouly,what??

    蝙蝠侠真的很难不追问,但现在显然不是浪费口舌的好时机,他只能将宇宙蝙蝠头展开的宇宙收起来:“关于你们的记忆可以删除,但太阳神拉奥的信仰必须保留,我们不能创造时空分叉。这件事我们必须——”

    “亲自去做。”利奥兰是在接话,也在对自己说。他打了个响指换好衣物,思路清晰:“亚伯,通知曼宁他们的亲眷,以后再碰面得换去人间。曼宁他们由我负责通知。”

    “整理队伍,带所有驻扎在氪星的天使撤回天堂;告知未回归的同僚不要再去氪星,直接返回天堂。”

    “检查除了神像以外,还有没其他——不,检查我来做。”

    “就这些,我们最好能在半小时内完成全部的撤离和通知工作。”

    “半个小时。”亚伯的声音有些沙哑,“够了。够我再看一圈氪星,还有那些孩子。”

    联络中止,一场没留丝毫预先心理准备时间的大迁徙拉开帷幕。

    被消除记忆的氪星人们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只有天使们再度迎来与短生种们的告别。

    迎接新生,告别亡者,这是天使们行走于世间最常经历的。利奥兰抵达氪星时,蝙蝠侠借由利奥兰的眼睛看着那些或在空中盘旋不去,或拥着三两好友垂泪的天使,忽然问:“认识我们,对你来说会不会是一件残忍的事?你终将与我们一一道别。”

    “?”已经在路上调整好心理状态的利奥兰收起羽翼,不知道蝙蝠侠在想什么好事,只默默抬头望了下天,又瞅了眼地面。

    以前他还担忧一下麦考夫和蝙蝠侠这两位优质人才是否会魂归天堂,现在彻底不担忧了,去哪他都不介意。

    布鲁斯·韦恩那点难得被勾出口的感触霎时被天使这包含深意的动作杀死:“我没那么容易死,别想了——等等。调整视线,看你左手边20°方向,墙根处的那是什么?”

    “?”利奥兰重新转回头。

    告别已至尾声,一队又一队的天使展翅远去,不再折返。利奥兰独自逆着人流走到蝙蝠侠所指的墙根边,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鼻子:“硫磺味……奇怪。这看起来像是一条燃了火的恶魔尾巴留下的踪迹,但克劳利是氪星上唯一一个恶魔,他没有这种猫科动物的尾巴?”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同一种猜测:“有其他恶魔登陆了氪星!——氪星人突然建神像,会不会是祂在作祟?”

    亚兹拉斐尔和克劳利从地球匆匆赶来就听到这句:“什么?”

    利奥兰往旁边让了一步,指向硫磺火的痕迹:“有恶魔私自行动却未打报告,我的办公桌上没有出现任何关于氪星的计划。”

    布鲁斯:“恶魔的报告出现在你桌……算了。”

    蝙蝠侠有点麻木地想,正事重要。

    “唔。”克劳利推起墨镜,在墙根边蹲下,也跟利奥兰似的耸耸鼻子:“没错了,是懒惰之君主的眷属。祂们最讨厌工作,尤其是工作报告,即便饿得不得不捕食,也会千方百计地偷懒……比如挑拨两方争斗,祂们在暗处窝着等捡尸。”

    “我确定在哪本书上读到过,懒惰之眷属的食粮其实是勤奋……等等!”亚兹拉斐尔忽地一个激灵,面露惊恐,“挑拨两方?祂们出现在氪星、氪星人突然建起太阳神的塑像,祂们这回想挑拨的是哪两拨人?”

    一个沉重的答案出现在所有人脑海:天堂与氪星。唯一的问题是,米迦勒现在有没有收到情报、祂调集军队的速度有多快。

    “会没事的,对吧?”克劳利见过利奥兰在建设初期常带在身边的那颗氪星模型,“也许那些恶魔的消息根本传不到米迦勒手里,不然未来那些氪星人从哪儿来?——对了,那颗模型上有没有答案?”

    “噢……”利奥兰懊悔自己怎么没趁在未来的机会多和超人相处相处,明明对方有邀请过他好几次,“那就是些简易科普……”

    等等。

    利奥兰忽然转身:他不相信这些内容蝙蝠洞中没有,以蝙蝠侠那种闷声不吭突然掏出一套地狱蝙蝠战甲的做派,他敢打赌所有超人知道的关于氪星的情报,蝙蝠侠至少知道个十有八九:“咳咳。”

    蝙蝠侠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很多时候他和战友们的友情就是通过共同渡过一个困境建立的,和养子养女们的争执也会因为并肩作战而缓解:“氪星留下的资料里没有提及来自天堂的攻击,但的确存在一段类似神战的时期。”

    “这段时期中较为著名的神明有三位,一位有创造之能,一位被称为火鸟神,另一位被称为夜翼神。”

    “火鸟神总会摧毁创造神不完美的造物,夜翼神行走在黑暗中对抗邪恶,直到火鸟神因破坏创造神的造物引发神战,夜翼神作为火鸟神的伴侣因此被波及封印……呼吸空气也能呛到你?”

    “咳咳……”利奥兰抬手示意队友们没事,实在是没想到这神战三方会这么具有针对性——

    创造之能,鲜有人知银河系所在的这片宇宙,其实是克劳利尚为天使时创造的,事实上克劳利现在手上还精心保留着当年用过的创世引擎。

    火鸟神——还有谁不知道上帝曾赐予守护伊甸东门的天使·亚兹拉斐尔一把火焰剑?

    再加上蝙蝠侠这个“行走在黑暗中对抗邪恶”的夜翼神……三贤毕至,全员都有戏份。唯一的缺憾是照这么说,他不得不把身体交给蝙蝠侠操控。

    布鲁斯很难否认自己对此抱有期待:“你可以信任我。”

    利奥兰不信任,他有自己的想法:“听我说,未来的资料里的确记载了这场神战,我觉得我已经搞清头绪了。”

    火鸟神与夜翼神是伴侣,这意味着:“我和亚兹拉斐尔很可能会被米迦勒召集,迫使我们亲自血洗氪星。”

    火鸟神与创造神之间的冲突意味着:“克劳利,你或许得迎战我们。”

    夜翼神只在夜间行动,对抗邪恶,这意味着:“但也有可能我可以单独行动,克劳利只需要对战亚兹拉斐尔,我可以伺机而动。”

    克劳利地铁老恶魔看手机:“什么??我要怎么对抗米迦勒的军队和亚兹拉斐尔?”

    “而且,就算我能对抗又怎样?战争打起来照样还是会有伤亡。你觉得这些小氪星人谁能挡得住米迦勒的天使军团?他们只是天使的混血后裔!亚伯刚刚甚至已经用奇迹抹除过他们的魔法和奇迹能力了,你要怎么把已粉碎的电子文件复原?”

    蝙蝠侠:“…………”

    好大的信息量,宇宙蝙蝠头.jpg

    利奥兰抬指示意两位同伴稍等片刻,抬手虚扶上额头:“呃……”

    光环,一种天使必备,时常藏于灵体内,以至于每次从灵体中分离出来都困难得像分娩的特殊存在。

    不同的天使对光环有不同的用法,利奥兰将它用来存储多余的美德信念。

    圆润而匀洁的光环从天使的金发中渐渐浮出,翩然升起,被天使捉住拿在手里敲了敲,逸散出勤奋之美德的浓烈气息。

    利奥兰高兴地举起手中光环晃了晃,挑高声音唱歌似的引诱……不是,考验恶魔们:“Who is hungry?(有谁饿了吗)”

    亚兹拉斐尔呆住几秒,微微歪过身体跟恶魔咬耳朵:“你见过懒惰之眷属上战场吗?”

    “嗯——Never.(从没见过)”克劳利看着那些闻着味儿就贴地滚来的胖墩恶魔猫们,“我觉得天堂的天使已经够懒惰的了,没法想象懒惰之罪加注在他们身上会发生什么。战场会变成什么样?”

    亚兹拉斐尔也不知道:“相对静坐以示抗议?”

    布鲁斯:“……”

    氪星神战的真相是这样的吗?

    这对吗?

    第56章

    利奥兰根本不在乎蝙蝠侠心情如何,他只知道自己被猫包围了。懒惰之眷属的形态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不得不举高光环避开猫咪们的爪子:“祂们就是……只有这样一种形态?祂们要怎么蛊惑唔唔。”

    被猫淹没,不知所措,天使不得不展开翅膀飞升起来,不停摘猫以避免变成猫爬架的困境:“——我大概能理解为什么祂们不乐意写报告了。”

    用爪垫写工作报告多少是有点为难猫。

    “我觉得就算是人也不会乐意写报告,”克劳利旁敲侧击地试图给好友上眼药,但显然他面对的是一个不那么容易被感情牌动摇的硬茬子,他只能干巴巴地砸吧了一下嘴,“总之恶魔有自己蛊惑的办法。顺便一提,你打算招募这些懒鬼当打手?这样不会……你知道的,有违天堂的规定?”

    天使引诱恶魔为自己冲锋陷阵……折腾一切只为保下变节的氪星人……不管哪个听起来都在狂踩天堂的大雷。

    利奥兰低头看着脚下纷纷乖巧坐好,仰着头眼巴巴冲他舔嘴巴的猫咪们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不会。我只是在氪星发觉一批蛊惑人心的恶魔,引导祂们悔过并对造成的损失做出补偿……”天使缓缓落地,冲着猫咪们晃晃光环,“当前,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它们愿意配合。”

    猫咪们经历了剧烈的心理挣扎。

    首先,身为高贵的猫咪,向长翅膀的两脚兽乞食多少有点挑战猫咪们矜持的自尊。

    其次,祂们真的要为了一口吃的亲自上前线?继续等着在战后拾荒也不是混不到吃的……唔唔,好精纯的勤劳的味道……

    猫咪们嘴舔得不停。

    不知过去多久(撒旦作证,最多三秒),几只猫咪终于克服心理障碍,直立而起,扑棱着短腿对天使做出配合的承诺。剩余的猫咪大军们也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纷纷变节。

    几只比较会撒娇的胖猫咕咚在天使腿边一倒,翻出毛发柔软的腹部:“咪~”

    克劳利发誓他这辈子没见这些猫大爷叫这么嗲过:“我猜这是想卖身多换几口吃的的意思。”

    惊雷忽地划破天际,亚兹拉斐尔忧虑地交握着双手,仰头看向西方:“祂们来了。”

    “……”布鲁斯一声不吭,努力试图捋清敌我人物关系。但不论怎么捋,眼前这个天使与恶魔携手,共同迎对天堂大军、地狱猫猫勇敢保护氪星人的局面都很难让他用平常心再去看待曾经觉得还有那么点严肃文学意思的氪星神话。

    利奥兰振翼悬停在大军面前:“米迦勒。”

    “啊,真高兴再见到你。”米迦勒相当遵守天使的老礼节,哪怕都带军打到家门前,也得先寒暄,“我听说你前不久又升了一级,祝贺!”

    米迦勒鼓鼓掌,虽然祂本心一点不想庆贺,酸得都快融化掉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来这里的原因——有可靠线报称,这颗受天使庇护的星球居然信奉的不是上帝?而你和你那些同僚们居然听之任之?”

    米迦勒向下方张望了一下,故作惊吓:“万能的主在上!这颗星球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恶魔?你们不会是在和恶魔勾结吧,利奥兰?”

    上帝作证,米迦勒已经尽力发挥了。但祂真的不适合做政治家的活。

    利奥兰本是想拿“恶魔蛊惑、引导恶魔向善”的话术斡旋的,但米迦勒的话听到一半,天使的眉毛就高高扬起:“‘可靠线报’。”

    天使真没想到米迦勒会直接这么说出口,看得出他的天堂同僚们在搞阴谋这一块真的很不在行:“我能问问,你从哪得到这个‘可靠情报’的吗?”

    隔着水镜,撒旦无语地看着米迦勒的羽翼瞬间定格,只剩一双眼睛心虚且略显无助地左右转动,就差把“救救!我该怎么回答”写在脸上:“这帮傻蛋到底是怎么统治宇宙的——哦我忘了,负责运行天堂系统的是利奥兰。”

    从撒旦的视角来看,这个场面挺智熄的,他都快替米迦勒感到羞耻了。但对于米迦勒而言,这绝对是个励志故事。

    没人知道祂在屡战屡败后是如何给自己打气、令自己重新拥有面对利奥兰的勇气的,就说刚刚祂那段发言吧,祂在动身前至少对着镜子练习了百来遍!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利奥兰还是在一句话内堵住了祂精心准备好的排演!

    布鲁斯看着面前眼圈开始发红、摇摇欲坠到有点可怜的米迦勒:“……”

    一般来说,如果这在哥谭的片场,反派红完眼睛就该掏出撬棍/手枪/炸弹开始发疯了。

    但利奥兰沉默的注视中,米迦勒只是深呼气、再呼气:“别催我,我在思考!”

    利奥兰面对小丑时的耐心就是在关怀这些小蠢蛋的过程中磨出来的:“没关系,我可以等。”

    “哦,谢谢。”米迦勒受到了些许鼓励,渐渐平复呼吸,而后在某一刻眼前一亮,“我不能泄露情报的来源,这是一份匿名情报。”

    利奥兰的语气像教学龄前儿童认字:“不错的回答。那么——假设我大声问‘你能否向身后的同僚保证,你,米迦勒手中的情报,不是从恶魔手中得来’呢?”

    “……”米迦勒刚因利奥兰那句“不错的回答”而亮起来的表情霎时又无助了回去,“你……你不能——你能,不这么问吗?”

    哥谭片场出身的布鲁斯:“……”

    Seriously???

    利奥兰语气和缓:“如果你愿意撤军,那我就不会问引起这场战斗的导火索是从哪牵起的。你觉得呢?我可以为整件事情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很明显,这是一个恶魔设下的圈套,而就在刚刚,我已经引导这些恶魔悔过,从蛊惑这颗星球上的生灵引发战争,变更为保护这颗星球上的生灵幸免于战争。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不合规的地方,对吧?只有恶魔响应了天堂的感召。”

    “如果你这样说的话……”米迦勒被动摇了,“那我感觉这件事好像没什么可质疑的地方。但他们仍然得摧毁那个异神的神像!一个蒙受天使庇护的地方怎能信仰别神?”

    利奥兰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天知道他得知拉奥居然就是以克劳利捏造的虚影为形象、以他和亚兹拉斐尔的名字命名时,内心有多受冲击:“我可以立即着手——”

    “不!”

    下方,一道含着愤怒的苍老声音突然打断了天使的话。

    发声的是一位发须皆白的氪星老者:“年轻人们可能忘记了,但我还记得最初的故事!是上帝发起洪水、逼得我们背井离乡,如果没有那些最初的氪星人——”老者看向利奥兰背后的羽翼,已经意识到所谓最初的氪星人究竟是什么,“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早就淹没在上帝的洪水里!”

    别对他说什么“天使就是上帝的使者”,看看这兵临城下的做派,如果救助他们真是上帝的旨意,天使们又何必掩藏身份,而非大肆歌颂上帝的功德?

    老者眼含怒火:“当我们的祖先绝望祷告时,上帝在哪里?当我们的祖先原初氪星人们在荒芜中建造氪星时,上帝在哪里?祂是否庇佑过氪星,哪怕赐福过一株花草?”

    “举起你们手中的武器吧!上帝的犬马们!我们氪星人从不怕战斗!”

    “即使死在今日、血洒这片土地,已遗弃我们的上帝也休想迫使我们为祂更改信仰!”

    始终沉默地站在土地、仰望天使们的氪星人们,以同样的沉默举起武器,冉冉升空。

    他们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将所有的锋刃直指面前的军团:“为氪星人的尊严!为了拉奥!!”

    氪星人宁可战死,也绝不向高傲者弯下脊梁!

    “等等等等,”即便是克劳利都在这突然兴起、与他们设想截然相反的战火中开始慌神,“你们在做什么,傻瓜们!这就是谈判!你们可以先打发走米迦勒他们再重铸神像啊??为什么要——哦,停下!快停下!”

    “您没法理解是吗?”那名发声的老者也拿起了武器,注视着克劳利,“金色的竖瞳,您是恶魔?”

    “那就这样想好了,阁下:当贬黜你们下地狱的上帝派遣使者,大军压境,勒令你们不准信奉撒旦,因为这世上唯一能被信奉的神明只有天上那全知全能的主,您会向上帝的军团屈膝吗?”

    凭什么?

    相同的愤怒在同样骄傲的心中翻滚,克劳利推上墨镜:“不错的观点。而且我也不可能坐视你们挨打,对吧?——懒惰之眷属们,到该干活的时候了!让头顶这些高高在上的两脚混蛋向猫陛下们屈膝吧!”

    米迦勒被骂出怒火,骤然张开六翼,拔出火焰巨剑——祂倒是还记得跟利奥兰的交易,此时对着利奥兰和亚兹拉斐尔道:“离开吧,看在导火索的份上,我不逼迫你们同陪伴过的造物刀剑相向。”

    “但——”亚兹拉斐尔还想说什么,视线落在米迦勒的火焰巨剑上,忽地一顿。他的眼睛随着思考动了动,转身差点和伸手来拉他的利奥兰撞上,“我——哦!”

    两人视线一对,同时展翼飞离氪星。亚兹拉斐尔:“我其实一直在想,我的火焰剑已经送给夏娃和亚当了,那个火鸟神的称号从何而来?如果,神话里的火鸟神指的不是我,而是米迦勒呢?那就说明我一定有恰当的理由必须抛下克劳利和氪星人,离开战场。”

    利奥兰同样想到了这点:“我原本只是预计这可能会变成大场面,但现在看来不是‘预计’,是‘一定’。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赶回天堂,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加百列,告知祂我正在氪星处理一些‘麻烦’。”

    “?”亚兹拉斐尔迷惑地皱了一下脸,但对挚友的信任令他不急于追问利奥兰,只可靠地点头,“交给我。”

    权天使化作一道蓝色的流星,眨眼划过星海。

    利奥兰看向下方似乎被懒惰之眷属控场的战局,就见米迦勒抬起巨剑:“梅塔特隆!永恒之圣灵!上帝之声!请襄助我破除原罪的蛊惑,令与我并肩的光之子不必蒙受地狱的诅咒!”

    “看起来情况不怎么好。”

    布鲁斯的声音说:“但凡后世的传说还有半分可信度,我记得梅塔特隆似乎是个相当特殊的存在,甚至被称为‘小耶和华’?懒惰的力量没法掌控战局太久。而你又不能以真实身份冲回去……”

    利奥兰因为布鲁斯似乎带着暗示的尾音神情变冷,羽翼再次细微地竖立。

    “还有另一个办法。”

    蝙蝠侠说:“我,本人,将蝙蝠侠的身份暂借给你。——经过本人声明同意的身份更替应该不算谎言?这个法子能钻空子吗?”

    布鲁斯语调冷静,心情却恰恰相反。

    迄今为止,经由蝙蝠侠本人同意短暂使用蝙蝠侠身份的人寥寥无几,一位是陪伴他长大的老管家阿福,一位是他收养过的第一个养子,最后一位是他经过长年的磨合,能够交托性命的超人。

    假如说对布鲁斯而言,“夜巡吗”的意思是我错了、要和好吗?借出蝙蝠侠的身份就相当于直视对方的眼睛说出“我愿意用性命和一切信任你”。

    深思他和天使之间的关系有亲密或特殊到这个份上吗?恐怕没有。但现实不容人多想,且他强行踏入利奥兰的私密与舒适区在前,他恐怕没有理由不回以相应的信任:“我说的出借身份也包括出借所有我所会的格斗术、应敌的经验,奇迹应当能实现这点?以及蝙蝠洞里有黄太阳灯。”

    黑袍在天使身后展开,利奥兰依旧没有回应——但并非出于对上帝窥伺的考量。

    当伪装过后的利奥兰再度扎进战场时,红太阳已被地平线吞没,真正的血战才刚刚开始。

    “呃……祂们在使用奇迹!”重伤的氪星人捂着伤摇晃着降落至地面,强悍的体魄令他们即使重伤仍能坚持,“该死,如果我们还能使用奇迹的话……”

    利奥兰像夜风在黑暗中掠过,顺手抛下黄太阳灯。

    基于立场问题,身为天使的他没法针对天使军团动手,但身为天使他完全可以“劝架以谋求和平”。至于寻求和平、减少伤亡的措施——是在任何一方把另一方成功囊死前,把战斗双方平等地撂倒。

    “???”克劳利就算了,他好歹听利奥兰简述过神话,米迦勒看着这个突然扎进战场的搅屎棍子简直满头雾水,“什么鬼东……这是谁?祂想做什么??”

    之前与雷霄古的战斗就暴露了天使和恶魔在战斗技巧上的短板,利奥兰的力量加上蝙蝠侠隔三差五八小时通关地狱模式阿卡姆骑士全任务全收集全成就的经验,利奥兰在战场上简直像一台所向披靡的绞肉机。

    被撂倒的天使们还想挣扎挣扎,懒惰之眷属们接到克劳利的指令,主打一个“一推就倒、推倒了我就不动了哦,你就不能打我了哦”的新战略。“和平”迅速在战场上大面积蔓延——

    直到米迦勒在愤怒中再度举起巨剑:“梅塔特隆!上帝之使者,永恒的书记官,请襄助我斩杀眼前的一切原罪及同伙!”

    见缝插针躺下摸鱼的猫咪们霎时抬首,一双双夜色中泛着绿光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六翼天使。

    最开始是一只猫忽地张嘴哀嚎,随后是所有猫咪一同哭叫。

    利奥兰立即向后退进阴影里,停手不再动作。

    算算时间,亚兹拉斐尔应该已经找上加百列了吧?他已经尽可能长地拖延时间了。

    虽然他不曾接到过来自猫咪恶魔的工作报告,但负责辅佐懒惰之君主的堕天使丽兹曾提及过,贝尔菲戈尔爱猫成痴,其他大恶魔难得出个门,搞一票大的回来!贝尔菲戈尔难得出个门,捡一群大的回来!堪称以一人之力拉高了地狱人均有猫量。

    地面在利奥兰的注视下地震般轰鸣起来,下一瞬,被金红混杂的血覆盖的黄土轰然隆起,一道巨大有如山脉、浑身被毛的身躯从土地之下缓缓升起:“我的猫……什么人……对猫也能赶尽杀绝?”

    “贝尔菲戈尔……”米迦勒攥紧了巨剑。祂其实有点茫然无措,这个发展超出了祂的预想:“你想做什么?为自己的眷属站台?你想亲自加入这场战争?!”

    “难道……看着自己的眷属……被杀害?”贝尔菲戈尔兽化的形态是一只山脉高的橘猫,祂甚至都没变个老虎豹子什么的——可能因为后两种猛禽并不怎么懒,“但不要战争……战争太累了……”

    “哈!”米迦勒以为这是服软的前奏,下一秒就听贝尔菲戈尔以一种大型猫科动物打呼噜似的声音低低喊:

    “萨麦尔!别西卜!玛门!呼……呼……好累,还有剩下的其他同袍!”

    “……”拄着剑的米迦勒僵住,眼神有些慌乱地左右瞥了瞥,“你不能,您难道想在这里召唤七宗罪!?就为了猫?!”

    “‘就为了猫’,”玛门从黑雾中走出,语气里满是嘲讽,“这什么愚蠢的问题?那是贝尔菲戈尔的眷属!你难道希望当着懒惰之君主的面斩杀祂的眷属,而贝尔菲戈尔毫无意见?”

    “米迦勒。”萨麦尔的眼神充满不耐,“你又干了什么傻事?上一次双边会谈我怎么说的来着,你不适合挑起战争。天堂的宗旨说得多好啊!‘天使只会应对战争’,哪个聪明人写的?你为什么不遵守呢?”

    米迦勒看着一个接一个出现的七宗罪,有点僵硬地不知道是继续战斗好,还是就此撤离好,撤离不会显得有点……丢天堂的面子?但天使的秉性在前,祂下意识地回复:“出自梅塔特隆阁下的《原初法典》。但那只在‘建议篇’中!而且下面还跟了另一条建议,‘除非应对的是邪恶’。”

    别西卜耷拉着眼睛:“随便吧。这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你领着大军,应对六宗罪的大军。你也可以试着将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国宰相请下来帮忙,那我们就得考虑要不要请撒旦陛下出马,然后……”

    “让我这么问吧,你想为了猫引起一场天堂地狱大战吗?”

    米迦勒梗起了脖子:“难、难道我会惧怕终战吗?!加百列!我的同僚!回应我的呼唤!”

    加百列在办公桌后瘫得只露出半颗脑袋:“我有点忙,米迦勒。”祂才不要去趟这趟浑水,上帝知道利奥兰又会折腾出什么!祂的心脏承受不起第二次刺激,“乌利尔呢?你可以试试祂有没有空。”

    米迦勒:“乌列尔——”

    乌列尔相当不耐,祂的言语一向是天堂中最具有攻击性的:“不。你指望我会替你冲锋陷阵,就因为你那点小心思?”

    被敌方威胁不是最丢脸的,最尴尬的是,当着敌人面摇队友,队友一个不乐意来。米迦勒的脸都红了,悲愤羞耻之下真的仰头:“梅塔特隆——”

    “够了。”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雷云中响起,“一场闹剧。”

    米迦勒不甘心:“但——”

    “我认为你们该反省反省,为什么地狱如此团结,反观天堂却一盘散沙。”梅塔特隆严厉地说,“现在,所有天使立即撤回天堂,销毁这片土地上所有天使给予的部分。就将这个不愿信奉主的地方给予地狱吧,但你们要记住今日我说的话:不与我主同行,你们的荣光便不会长久。只有皈依主之人,才能得永恒。”

    “还有不管在不在场天使,天堂即将加强对于‘天使与恶魔勾结’的峻罚,你们最好提前与不方便有的旧友告别。”

    克劳利闻声抬头,发出被惹怒的哼声,金黄色蛇瞳未被墨镜遮挡,亮的仿佛随时欲袭击的毒蛇:“梅塔特隆……”

    在场受惊最重的其实还是米迦勒,毕竟祂的导火索就是从恶魔手中得来的。闻言不甘都忘了,炸着翅膀以最快的速度率领大军撤退。

    利奥兰在原罪也一并离去的土地上降落,一边按照原计划抬手修改氪星人们关于天使的记忆,再将氪星用具有混淆效果的魔法包裹起来,以免二次再有恶魔或天使找到此地。(用魔法屏障会让天使恶魔们认为‘哦,跟我们不是一个片场的,拜拜’)

    做完收尾工作,他拍拍克劳利的肩膀:“别想太多。我不在乎峻罚,选择与谁交往,我只在乎我所行是否合乎美德。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不在乎阵营之别,会为守护铤而走险……我想亚兹拉斐尔也同样如是想。”

    克劳利听前半段还面露鼓舞,后半点忽然又忧虑起来:“对,那笨蛋天使……听完梅塔特隆的话那家伙绝对又得难受纠结个几十天……我能说吗?其实我也有点担心这个‘峻罚’,如果因为和我交往,你跟亚兹拉斐尔受刑怎么办?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但你不在乎不代表我不在乎,而且亚兹拉斐尔肯定在乎哦我在念什么绕口令。”

    克劳利戴上墨镜掩饰沮丧:“氪星没了……我是说这个聚会地点没了。也许我得物色别的地方?地球是个好决定,你知道的,至少最近几年美食变多了。只要注意避开埃及,我可不想去那破地方。”

    克劳利向后退了一步,冲利奥兰摆摆手:“就这样。等我挑到好地方再喊你们。下次见。”

    恶魔化作一团黑雾姿势拉风的消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拍摄什么时尚大片。

    利奥兰独自在原地站了会,回归地狱。沿着炼狱的台阶向上时,他隐约听到了什么细细的声响:“……猫叫?”

    利奥兰不禁带着纳闷加快步伐,往办公室门前一停,完全傻眼:“猫……”

    好多的恶魔猫!胖猫们为了能挤进狭窄的区域,或是挤成不那么实心的毛条,或是几只猫团晃晃荡荡的叠罗汉,见到他来的瞬间,猫猫们齐齐发出千回百转的嗲叫:“咪~~~”

    一只大概小腿高的大橘猫突然从猫海洋下方隆起来:“利奥兰。我听我的眷属说了你的协议——愿意守卫氪星之猫都可以从你这里得到食物?”

    布鲁斯:“……”

    这是……懒惰之原罪……吗?

    别吧,别吧。

    利奥兰震撼地瞪视面前的讨饭君主,不得不提醒:“我只承诺了猫咪,不是原罪之君主。”

    贝尔菲戈尔毫无滞涩地一个丝滑翻身,露出实心的圆肚皮:“我是猫,你看,肚子,耳朵,尾巴,喵。”

    君主猫用蓬松的大尾巴卷住天使:“我也守卫了氪星。所以,喵,饭。”

    第57章

    承诺就是承诺,利奥兰摘下光环,在猫猫们积极主动变出的碗盆中倾注勤劳之美德。猫猫们吃得头埋碗里,屁股朝天,最大的那只直接扒上利奥兰的膝盖,张着嘴接从光环来的粮食。

    “No.”天使捏着猫爪,将震惊的贝尔菲戈尔放回地上,变出一只海碗推到懒惰之君主面前,“如果不够,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贝尔菲戈尔缓缓闭上嘴,似乎突然感觉不到眼前精神食粮的诱惑了。祂向后坐下,呈现一种端庄而审视的姿态:“你不喜欢猫?”

    利奥兰:“我喜欢。”

    大橘猫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看来你是不喜欢恶魔。”

    “……”利奥兰不希望贝尔菲戈尔因这种莫须有的事凭白受伤,因此他坦白地说,“我没有。”

    以防任何人误会,利奥兰是个猫党。他还喜欢那种巴掌大的肥啾、刚出生的海豹雪糍粑、会抬爪搓脸搓耳朵的兔子……

    曾经有无数次,因不幸失去双亲的动物幼崽们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但他最后做的,只是替这些不幸的生灵寻找一个能接纳它们、让它们快乐生活直至寿终正寝的家庭港湾。

    他不能收养任何小动物,不应与任何生灵产生长期的牵扯。

    朋友是他能够允许自己拥有的最亲密的关系,至于其他伴随着责任的关系,他一概拒之门外。

    天使的目光应当公平地属于所有生灵,所以他有意识地将自己活成一座孤岛,也是因此,在所有天使之中,他的边界意识大约比任何人都重。

    贝尔菲戈尔脸上的讥讽流消逝,若有所思浮现在那张猫脸上:“克劳利向我抱怨过无数次工作报告的问题。我问他‘为什么不让利奥兰悄悄对你网开一面?’克劳利说‘因为他是利奥兰!怎么,你觉得打友情牌能让他为原则让步?有些事我们不告诉他是因为……你知道的,如果你的好友那么坚定地笃行美德,你就至少不该当着他的面踩线。哪怕你自己觉得没问题。’”

    贝尔菲戈尔仰起头,碧绿的眼睛中浮现出同情:“你不会因此感到孤单吗?”

    利奥兰回答:“我已经习惯了独处。”

    迦南,当少年以撒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在卧房酣睡时,他独自在亚伯拉罕家对面的长街上坐到天明。

    伊森的订婚派对上,他为所有欢乐欣慰,而后独自来到安静的后院处理文件。

    氪星事了后,克劳利也转身离开,他独自在原处站了会,在心中对这颗一砖一瓦亲手建造起的星球告别。

    他习惯了这些,所以他在看迦南长街上那仅属于他一人的夜色星空;他在听合上门扉后那仅仅一线之隔的热闹与清冷合奏成的乐曲;他独自与曾途经的人生景点告别,而后奔赴下一站。

    贝尔菲戈尔语气肯定:“你很孤独。”

    利奥兰耸耸肩,他将凑来的猫猫们叼着的碗再次盛满:“往好处想想,如果我有在旅途中有一时片刻的放松,或许今天就没有不限量猫粮能填饱祂们的肚子。”

    旅者途中经历过怎样的磨砺或者失去不重要。

    比起疲惫挫败,他的同僚们更需要一个坚定可靠、可将性命交托的最后防线;比起窥探到败絮其中、因此惶惶不安,旁观者更需要一个光鲜亮丽、足够振奋人心的精神象征。

    何必把败兴的东西拿出来给人看?他更希望为看见他的人带来愉快轻松、忧虑皆消、振奋和充满希望。

    如果他因此不得不将属于自己的部分藏在背后:“这是我选择的路。”

    利奥兰最终还是没有伸手摸任何猫猫的毛毛。当贝尔菲戈尔挡住海碗表示自己已经吃饱时,祂看姿态依旧放松闲适的天使的眼神已经从看“一次性饭票”变成了更复杂的存在。

    祂在回程路上撞见别西卜,暴食之君主对祂上门讨饭这件事相当感兴趣:“怎么魂不守舍的?天使没能喂饱你?”

    “不……”贝尔菲戈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拿着那只大海碗,习惯性地想直接丢掉累赘的重物,但捧着碗时祂似乎还能摸到美德的余温在掌心中温烫,“只是他太……”

    什么形容词能完美又恰如其分地形容利奥兰这样一个存在?贝尔菲戈尔挖空了词藻,最后道:“他太天使了。”

    别西卜纳闷地看着贝尔菲戈尔忽然转身,以堕入地狱以来就不曾见过的脚步匆匆走向万魔宫的方向:“你干什么去?”

    “做丽兹交给我的工作!”贝尔菲戈尔想起曾经祂是如何抱着文件跟在光耀晨星身后跌跌撞撞、即便总想偷懒摸鱼,但看着通宵达旦的上司,总会硬着头皮多写一份报告、再多写一份报告的。

    昔日的晨星已经陨落了,祂将自己锁在万魔宫中不再触碰笔墨,不再用那双冷静可靠的眼睛注视任何存在,哪怕是其他同祂一道坠落的原罪。

    利奥兰会坠落吗?以一己之力撑起所有人的期望和注视,这颗晨星是否会在某刻不堪重负、骤然坠落呢?

    也许祂可以多做一点,哪怕一丁点。祂能在每次仰头越过宫殿的落地窗,看向那座连接向天堂的炼狱时,都在炼狱顶端看见天使照常工作时亮起的灯光吗?

    “什么?”别西卜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祂拍了拍单边耳朵,冲着从疾走变成小跑的贝尔菲戈尔提高声音,“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要——工作!”贝尔菲戈尔那张总是无精打采、满是困乏的脸,居然能有看起来精神振奋、愉快积极的模样。祂站在通往万魔宫的路上回身,冲着别西卜挥手,居然令别西卜在恍惚间产生仍在旧日,昔日的六翼天使冲他高兴挥手的样子,“而且我的所有眷属都会开始工作!”

    除了猫猫。猫猫去找天使碰瓷蹭饭就够了,这怎么不算一种每天打卡报道呢?

    “??”就连别西卜都满头问号,更别提其他听到这句喊声的恶魔,有些恶魔一时走神被嶙峋的岩石绊倒,差点摔进下方的岩浆。

    一场轩然大波在地狱中迅速蔓延,几乎所有恶魔都在窃窃私语“那个来地狱的天使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傻了?这明显是诈骗,懒惰之原罪怎么可能突然要工作?就算是七旬老人也不会信这种谣言”、“但如果是真的……那个天使和贝尔菲戈尔大人好像没什么交集吧?听说也就今天跑去灵魂接引处率众蹭饭——未必是那天使的饭太好吃了?嘶,难道是天使给贝尔菲戈尔大人下了药?”

    突然被瓜砸中的猹们跳上跳下,无人乐意问津的炼狱之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恶魔试图去灵魂接引处瞅一眼天使究竟长什么样子,都在山脚下被愤怒地滴淌着毒液的嫉妒之巨蛇吓走。

    巨蛇绵延不绝的身体圏绕住整座炼狱,声音低沉轰鸣如雷:“刑罚重地,闲人免进。”

    可恶,为什么祂的口粮不是美德,可恶,可恶!!

    卫浴中,利奥兰顶着布鲁斯·韦恩形象的跨入温泉,听见利维坦的咆哮后微微侧目,但没有推开窗看。

    布鲁斯的语气已经不像刚进门时那么冷静:“利奥兰?利奥兰。我们在温泉里,你可以同我说话。”

    天使恍若未闻,只在泡入泉水中时因水温打了个激灵,随后舒展身体,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布鲁斯:“……我以为刚刚一起并肩作战,我们已经和好了。”

    布鲁斯开始不安:“利奥兰?”

    布鲁斯:“利奥兰。”

    布鲁斯:“……”

    利奥兰哼着歌开始给自己的灵体抹上肥皂,并不在乎手掌下的身躯陌不陌生,给人类洗澡对于天使来说和给猫洗澡也没多大差别。

    ——值得强调的是,“天使很好哄”是相当严重的误解。即便性格柔软如亚兹拉斐尔,也会同人冷战两百年。如果换成性格刚正的米迦勒……屡教不改者很可能喜得地狱永居套餐。

    利奥兰没做得像米迦勒这么绝,是因为他在愤怒之余,又足够冷静。

    他不是那种吵架情绪化上头就口不择言、用最糟糕的眼光曲解对方一举一动,歇斯底里什么道理也不讲地一门心思要求摧毁关系,以此获得精神胜利的性格。

    这跟他克制的本性和强掌控欲完全相冲。

    对于这件事,他思考得很简单:

    布鲁斯这么做是为了私心吗?是为了替自己谋利吗?

    恰恰相反。

    对方冒着惹怒他的风险,目的仅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全、确认地球的安全。

    这是一个糟糕的行为,但出于高尚的目的。

    但理解不代表赞同,更不代表宽恕接受。

    也许蝙蝠家、超人等能忍受得了蝙蝠侠的控制欲,但他不能。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这越过了他的底线。

    布鲁斯的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我们在这里应该已经度过了很长时间,按理来说我该醒了,即便自己醒不了,阿福也会叫醒我。两个世界或者时间点之间存在时间流速的差距?哥谭的五个小时,等于这里的多久?”

    利奥兰听得出布鲁斯在担心他不会回答,但事实上他从未允许私人情绪影响正事的效率:“不知道。两边的时间流速差并不稳定。可能一年,也可能几百年。”

    布鲁斯试探着接着道:“如果要困在一起几百年,你打算几百年都不理我?”

    利奥兰放松地泡在温泉里,用一个懒洋洋的哈欠作为回答。

    与此同时,隔着水镜的撒旦也趁这会儿看不着小鸟的功夫,好奇中带着怀疑地审视上帝的态度:“我记得你最为痛恨人类变节。氪星这件事,你居然看看就过了?没打算一怒之下派出梅塔特隆或者强令加百列出征?不像你的性格啊,雅威。”

    “尤其是看看倒霉埃及,天。虫灾、瘟疫、冰雹、牲畜灾……呃,还有什么来着?梅塔特隆一下降了十灾,我都记不住了。哦!还有一个头子灾。杀死每家每户的头子?撒旦都得叫你们一句魔鬼。”

    上帝这次居然没有装哑巴,也没有做谜语人,祂平静道:“我正在改变。尝试做一些改变。梅塔特隆的路子已经不再适合,我会和祂谈谈。”

    “……”撒旦一时顿住,几秒后才不那么确信地道,“你是在说……你错了?”

    这可能吗?虽然没有吐出“我做错了”这几个字,但上帝表达的意思似乎是——

    “我并非事事完美。”上帝继续说出让撒旦大脑空白的话,“若非如此,你我之间不会如此僵持。你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做神,而在我之前,并没有做神培训班可以让我上。”

    上帝居然笑了,甚至没用祂那些云团遮挡面孔,这让撒旦隐约产生某种怪异的预感:“我唯一能做的,是在维系这无限宇宙的同时,观测一切的进展,以学习,以调整,原谅我学得很慢,我的思维方式很难与普通生灵共通,你们和利奥兰倒是更容易理解这些生灵。”

    “……等等等等,”撒旦坐直了身体,惊疑不定,“你为什么突然倒竹筒地说这些?之前问你你都装哑巴或者‘未至之事’——那件‘未至之事’跟你有关系?你要……陨落了?”

    上帝:“……”好孝,“那大概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确定我和永恒哪一个先消亡。”

    “我只是觉得时间到了,也许有些话我该同你说。”

    上帝的语气依然平静,仿佛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你是我的孩子,撒旦。不论你叫做路西菲尔还是路西法。我有许多事应当向你解释,不过在未理解前,似乎不该言多。”

    “我现下能说的,只有一件事。”

    上帝看向撒旦,祂的瞳孔光辉如日:“还记得利奥兰曾说的那个问题吗?你如何看待我?”

    “……”撒旦因上帝突如其来的大相径庭感到不适和警惕,“你指望我怎么看待你?一个恶魔,一个暴君,一个冷酷无情的创造者。”

    上帝似乎并不因此受伤,祂淡淡点头:“所以你将我放在你的左边。”

    “??什么?”撒旦满脸“你在说什么”、嫌恶地皱脸片刻,才在某一瞬骤然意识到,他与上帝对话的水镜,的确被他下意识地放在左手边。

    如果一个人被天使和恶魔同时影响,那么天使会站在他右侧的肩头,恶魔会站在他左侧的肩头。

    撒旦下意识地看向水镜另一端的摆放,大脑有些空白地意识到,上帝从来都是将与他联络的水镜放在右手边的。

    ——这是什么意思?

    祂什么意思?!祂想表达什么?!

    不知如何应对,撒旦本能地用愤怒掩饰情绪:“你——”

    “撒旦、路西法、路西菲尔,对我而言都是同一个存在。”上帝以平和的声音打断了他,“你仍是我的孩子。仍是自诞生起站在我右手边的天使之首。天国副官。在你之后数千年,没有第二个天使填补这一空缺,因为它的主人并未陨落。”

    “……”撒旦体验到了张口结舌的滋味,他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为什么让我们堕天?为什么让我们受这样的苦?为什么丝毫不做解释?为什么就这样居高临下的观看祂们在这泥潭中挣扎自厌数千年?”等诸多问题。

    上帝:“我们的通讯大概需要切断一段时间,我有一段漫长的准备要做。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会回来。”

    “替我看好赌局——以及,别趁着我不在出千。好吗,路西?”

    众多的问题撑爆了撒旦的头脑,等他费劲地从乱麻中胡乱扯出一个线头,决定不管这问题重不重要、适不适合先问,总之问了再说时,面前的水镜骤然熄灭。

    撒旦:“……*!”

    快点陨落吧!然后祂就助推利奥兰登上水晶天的御座!

    凭什么祂不出千?祂是撒旦祂当然要出千!

    撒旦当下就翻起下一个人选的名单。

    与此同时,灵魂接引处。

    利奥兰结束洗漱,已经将灵体更换回自己的形象,和浴室中壁挂银镜短暂对视的片刻,他看见镜中的蝙蝠侠似乎正在思考什么,视线并没有投在正对面。那个黑色的猫耳头盔在对方脸上时隐时现,像出错的图层。

    天使没在水池前停顿多久,清洗完双手便离开卫浴,精神振奋地坐在书桌前翘起羽翼:“开始工作!”

    正在自己贫瘠的、用来装道歉方式的罐子里徒劳掏摸的布鲁斯被拽回了些许注意,感觉应当给干工作都能高兴到翘翅膀的天使送个“我爱工作,工作爱我”的横幅。

    他继续徘徊纠结要不要跟天使搭话、说什么内容,以及在天使工作时搭话,会不会踩天使的另一个雷点?至少他自己工作的时候可不想跟人扯淡。

    沉默。

    还是沉默。

    布鲁斯有那么一两秒差点无聊到用嘴发出“啵啵”的无意义响动。

    但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切入口:“埃及。那个戴墨镜的恶魔提到了埃及,为什么要特地避开埃及?现在是几几年?我也许可以从圣经故事中推出埃及这会发生了什么。”

    利奥兰还没批到埃及的工作,也没法衡量时间。硬要问他,他也只能说这是创世以来的第2597年。不过他能直接从埃及的档案卷宗中……

    天使翻找的动作忽地顿住,直接用奇迹挑选:“所有来自埃及的档案卷宗都到我桌前。”

    ——没有一份文件移动。

    利奥兰眼神微变,因这超出预期的意外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抬手挥开水镜,联通主天使:“我没找到埃及的档案卷宗,一份都没有。会不会遗落——”

    “哦那是正常情况,”主天使说,“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的使命?那个使命的地点就在埃及。既然任务是梅塔特隆阁下代为完成的,那文件自然归祂管理。我们也没可能问他要几卷来抄写,对吧?那位可是上帝之声,祂甚至都没有属于祂的档案卷宗——我们这些造物都有。”

    “……”利奥兰不是很想怀疑自己的上司,但,“埃及发生了什么?梅塔特隆阁下在回来之前没有解决吗?为什么有人提醒我最近最好避开埃及。”

    “哦。”主天使的声音变得为难,“你……确定想知道?站在我的立场,以我对你的了解,我劝你不要追寻这件事,你知道——”

    “发生了什么?”利奥兰坚决地打断。

    主天使吸了一口气:“……这很难用一句话概括,但让我总结,”主天使私下张望,确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我会说,埃及现在的问题都是那位阁下造成的。”

    “God!将整条尼罗河变成恶臭的血红污水、青蛙腐烂的尸体弄得整个埃及都是,尘土变成蚊虫虱子、成群的苍蝇圣甲虫遍地丛生,还有那些感染瘟疫死亡的牲畜、人身上的皮肤炭疽、夹杂雷电的冰雹、蝗灾、黑暗灾、长子灾……那完全是世界末日!利奥兰。”

    “照我的看法,能折腾出这么一大堆神迹,为什么不能简简单单施展个奇迹,把那些上帝要祂救的以色列奴隶搬到另一个山头上去?为什么不能用奇迹控制那个死不悔改的埃及王,让他放奴隶离开?难道那些受苦的百姓能够更改暴君的决定?”

    主天使抱怨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对谁说话:“……哦。抱歉……你、知道这些都不能怪你的对吧?你那时候有事在外没能回来,而且没人会想到那位阁下会做的那么绝,我的意思是……我们也没法真的责怪那位阁下,对吧?主的愤怒一向刚烈,东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

    “……利奥兰。”布鲁斯能感知到利奥兰心底那种被自责、懊悔、痛苦淹没的酸胀情绪,这情绪如此熟悉,令他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无数过去:站在死去的杰森面前的、站在腰椎折断的芭芭拉身边的、站在蝙蝠电脑前,注视子女那些被精心修改过的体检报告。

    “利奥兰。”布鲁斯低声说,“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不是上帝。你得接受你无法救下所有人。这些情绪……”

    蝙蝠侠恐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跟其他人说这种话:“你不能拿这些事折磨自己。”

    说的就像有用一样。布鲁斯在心中叹息,上次阿福这么对他说的时候,他给予的回应是什么?

    哦,是沉默。竖起全身刺、愤怒的沉默。

    但利奥兰没有沉默。

    他甚至对着主天使露出安抚性的微笑:“我明白。但至少有些事是我能做的,对吧?每日的公文麻烦你照旧送,弗兰克,我出门的时候会顺带着完成工作。”

    主天使:“?”还能要工作,看来利奥兰是真没什么问题,“你要去哪?”

    利奥兰随手变出一片头巾布搭在金灿灿的卷毛上:“埃及。”

    与此同时,数千年后的天堂岛,神奇女侠的故乡。

    此时正值深夜,亚马逊人的宝库前却人山人海。

    士兵们举着火柱围在宝库前,守卫低声同匆匆赶来的女王低声道:“我们没能抓到那个潜入的小偷,ta……或者它?看起来像个幽灵,行动非常迅速。”

    “Ta似乎没有伤害我们的打算,单纯只是来盗取物品,很幸运的是,那件宝物在不久前,已经被戴安娜取走了。据说是……送给了蝙蝠侠?”

    希波吕忒抱着头盔,蹙眉大步走到空荡荡的宝物陈列柱前。石柱上空空如也,仅有一块石碑挂在下方。

    石碑被窃贼粗暴地磨损了,竟然露出第二层隐藏的文字来:

    【圣杯熔石:

    一份来自神明的赐福,能带虔诚献祭者去往ta心目中最近似神明的存在身边。

    人们或可尝试使用它面见自己信仰的主……?算了,谁知道呢。总之我建议有条件的都别玩,有些浑水正常人绝对不想掺和,除非你不介意拿着生命上伴随着末日钟声的赌桌。

    艾格妮丝·风子】

    第58章

    石碑被火炬映成赤红色,盗贼造成的头顶洞穴静静向下滴着水。

    “这不是小事。”军事指挥官安提俄珀,女王希波吕忒的姊妹戒备地道,“天堂岛与世隔绝,上一次有人类撞进来,还是一战时。这个小偷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Ta一定是追寻着目标而来……”

    希波吕忒女王轻轻抚上石板,而后用力将剩余部分刮擦干净,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圣杯熔石’…… 我们的历史中没有这样东西。”

    “它从何而来?‘艾格妮丝·风子’是谁?为什么能将这个‘圣杯熔石’送进我们的宝库?”

    “不是这个风子送的。”宝库管理者开口,“这个是个很长的故事。还记得戴安娜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离岛的吗?1918年。”

    “在那之后又过了20年,她难得返回天堂岛,结果带来了一个外面的姑娘。”

    “那姑娘被家人家暴、背叛、榨干身上最后一分钱。”

    “我原本想对送那姑娘到我面前的戴安娜说,是否接受外人需要经过商议。但她告诉我,那姑娘不是她‘带’进来的,而是她在进入天堂岛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

    “不可能。”安提俄珀蹙眉说,“天堂岛在宙斯的庇护之下,没有人能利用魔法或者其他非物理手段抵达这里。”

    “‘一份来自神明的赐福,能带虔诚献祭者去往ta心目中最近似神明的存在身边’……”

    女王摩挲着石板喃喃:“戴安娜一定在外面的世界救助过那个女孩,于是那个姑娘将她引以为自己的信仰。”

    “在那之后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那姑娘以绝望献祭的心情向这圣杯熔石祈祷,而后被带到了戴安娜身边……她现在在哪?”

    宝库管理者叹息:“已经过去八十余年了,那孩子早已寿终正寝。死前她将救赎她的家庭遗产——就是那颗圣杯熔石和这块石碑赠给了我们。”

    “基于这东西的确有些灵验,也救助过一个绝望者拥抱了她的梦想,我和戴安娜将她下葬后,就将它们放进了宝库里。”

    女王低声道:“我们必须把这个消息告知戴安娜。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关于那个追寻这颗熔石,闯入天堂岛的小偷的。”

    卢浮宫博物馆,戴安娜的个人办公室内。

    “被偷了?”戴安娜放下手中的待修复文件,“……你认为那个‘幽灵’小偷会继续追着圣杯,找上蝙蝠侠?”

    “我觉得只是时间问题。”天堂岛有天堂岛联系的方式,“你有没有向蝙蝠侠告诫过那东西很危险,我们都无法掌控?”

    “我甚至告诉他那颗熔石没人用过。”戴安娜喃喃,“宙斯啊,他一定是识破了我的谎言。蝙蝠一向擅长这个。”

    “但已经晚了,他之前告诉我已经用上了。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对吗?我的意思是,如果那颗熔石只是将他拉至利奥兰的身边?”

    “问题就在这,”宝库看管者头疼地说,“直到那个小偷入侵,我们才知道那石板被人改过。它真正的作用是将拥有虔诚信念的人送去ta心目中最近似神明的存在……蝙蝠侠心中,有这样的存在吗?”

    神奇女侠很难想象。

    超人有时会被称为人间之神,而实际上让蝙蝠侠收起对人间之神的攻击性和戒备的,是属于克拉克·肯特的人性。

    蝙蝠侠从不“仰望”神明,他对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有抵触和警戒。他所拥有的一切,爱、生命、人生,从来只献给地面上的人,圣杯熔石究竟会将他送去哪?能成功送到利奥兰身边吗?

    戴安娜果断地站起身,收拾桌面:“我会去一趟哥谭,但愿蝙蝠侠没出意外。也但愿那小偷还没来得及追踪到圣杯的下落,对蝙蝠洞里那窝罗宾鸟们动手。”

    与此同时,埃及。

    利奥兰特地挑了个距离城镇稍远的沙丘,用奇迹将自己变成黑皮后才走入人口聚居地。

    距离十灾仅仅过去不到数日,长街上仍旧躺着无数疮头脓面的病人哀哀呻吟,到处都是生气的火堆,秸秆与尸体揉在一起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还有那些苍蝇、虱子……

    “蠢货们!!”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挥着鞭子冲来,对着正在焚烧秸秆的人猛抽了一鞭,被慌张但熟练地躲过,“我说过多少次?秸秆是为了铸造砖块准备的!还不快把火踩灭,把还能用的秸秆弄出来!”

    利奥兰当即准备上前,解释瘟疫后及时处理尸体的重要性。但在那之前,一道苍老而威严地声音从旁边的圆拱门中响起:“不必如此。”

    老者从花园中走出,发须皆白,面容睿智而威严,身穿洁净缎光的白丝长袍,胸前挂着极具埃及特色的多层黄金项链。

    单看一眼黄金,那家丁就诺诺后退,夹着尾巴狼狈溜走了。

    “……”老者歪着头,始终以一种困惑的目光注视家丁跑远,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对方的言行举止。但最终他还是收回视线,看向利奥兰,“我听过你,利奥兰。天堂里有着你的传说。”

    “?”天堂里?利奥兰谨慎询问,“您是……?”

    “梅塔特隆,”老者祥和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又皱眉看向面前满是疮痍的长街,“这是主交给我的使命,我想我恐怕没能很好地完成。回天堂后我还是没忍住想下来看一眼——想看看我还有什么可做的。”

    梅塔特隆看向利奥兰:“你有什么建议?我习惯了施加威胁,却并不擅长如何给予。实际上,我几乎从不给予,之前回应米迦勒的召唤是我的一次尝试,但看起来又没有换得好的结果。”

    很难形容梅塔特隆身上的气势,利奥兰缩了缩脖子:“也许……从帮忙消灭虫灾、治好瘟疫、净化河流开始?”

    梅塔特隆露出思索的神情:“但——啊,我听见了主的召唤。”

    祂仰头倾听了片刻,抱歉地收回视线对利奥兰道:“我很希望能有机会就这些问题和你深入聊聊,你在这块似乎比我经验丰富。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升阶为中阶能天使了?主对你格外青睐。未来你如果能被擢升为第四级主天使,或许我能有机会为你主持加翼仪式?”

    祂再次仰起头,看来是上帝正在催促:“愿主的光耀长伴你——下次再见。”

    天国书记官化作一道白光流向天空。

    利奥兰搓搓因梅塔特隆的威严而直竖的寒毛,布鲁斯低低地呼噜了一声Hmm,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他并没有表达自己的观点。

    在埃及遇到梅塔特隆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利奥兰很快开始清理十灾带来的乱子。

    他将大概要处理的麻烦整合了一下,便开始多线行动:首先,在城镇内混了个富商的身份(天堂集中了来自人间的所有供奉,珠宝与金银在伊甸园内湍流不息地流淌,只是天使们对这些没用的石头不怎么感冒就是了)。

    他其实本来想伪装成祭祀进入神殿的。

    布鲁斯:“你认真的?你确定这里的太阳神不会在某天看见你的脸后,要求你这个祭祀为神明献身?即便太阳神不会,你确定神殿中的祭祀都是好人?你也许会得用杀光代替潜入,杰森拿蝙蝠电脑玩刺客游戏都这么干——”

    利奥兰捏爆了一颗枣椰,蝙蝠侠闭嘴了。

    不论在哪,有钱都好办事,尤其在利奥兰利用奇迹直接“疏通”了一系列可能带来麻烦的上司后。

    布鲁斯又有话讲,但他明智地选择自己吞回肚里。

    总之,准备工作很快完成。

    第一年,利奥兰打开金库,做了四件事:

    第一,雇佣渔民们对河水中的有毒藻类进行捕捞。

    因河水发臭、鱼虾死亡而失去经济来源的渔民们得到了工资,河中过量繁衍的藻类得到有效控制。

    第二,所有可能为害虫提供活动或食物的尸体,不论人类还是青蛙的,全部统一收集,远离水源的地方集中下葬。

    但等到晚上,利奥兰会悄悄去埋葬处施展奇迹,以确保尸体即便因尊重地方习俗不能火化,尸体上的一切病菌也将被奇迹清除,并且没有虫豸能够钻入棺材板——

    他因此在坟头遇到了埃及的死神阿努比斯,以及生育女神赫奎特。

    “我没法相信。”布鲁斯说,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看开,“因为你非要替青蛙的尸体也立墓碑,居然会被青蛙所象征的赫奎特找上门。”

    阿努比斯低声呵斥着“希伯来的神,滚出埃及!你们给这片土地带来的灾难和耻辱难道还不够多吗?!”打上来,利奥兰不得不以圣剑应战。

    笼罩着坟墓的夜雾被搅乱,如同张牙舞爪的浪花,赫奎特焦急地站在旁边:“别打了!别打了”

    “阿努比斯!我喊你来不是为了助阵的,这个金发的小漂亮埋葬了所有因洪水而死的青蛙,我只是想来见见这个奇怪的孩子——噢再打我就让你们每个人都揣一个崽!”

    “……”什么叫奇效,阿努比斯和利奥兰僵硬两秒,纷纷乖乖收手。

    赫奎特把略显委屈的狗头死神挤到一边,摸摸天使的小脸——蹭了一手黑颜料:“噫……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一次你们的人降临埃及,可没带来什么好事。我们没法接受来自耶和华的神迹,撤回你的奇迹吧,阿努比斯会负责让这些尸体得到妥善处置。”

    只要瘟疫不会滋生传播,利奥兰对谁来干什么意见。三位立场不同的神明互相点头,埃及的神明们眨眼消散在夜雾中

    第三件要办的事:驱蝗虫。

    这个很难,利奥兰在卷宗中看到过无数类似的例子,仅能从中挑选出最为有效的:以火大面积驱使蝗虫,同时引进粉红椋鸟、寄生蜂进行多方位复合驱虫。

    布鲁斯提供了“绿僵菌”这种仅针对蝗虫,但对人畜无害的特殊真菌。

    时间来到第三年,布鲁斯拿出自己单靠脑力运算改造出的应对毒藤女特效药v14.7配方,由利奥兰负责配药、实验,第四年,能够应对有毒藻类且不伤害环境的药剂成功面试。

    物理、生化手段双管齐下,尼罗河在天使抵达的5年,恢复成可供鱼虾正常存活的环境。

    第6年,河神哈皮趁着晚上,悄悄在利奥兰家门口放了一筐鱼,释放出友善的信号。

    鱼们没能等到第二天早上,不远万里来看天使有没有改变心意、准备挑一两只猫养养的恶魔猫们饥肠辘辘地舔光了箩筐。

    第10年,所有炭疽病的源头均被掐灭,从虫灾,到牲畜疫、再到人的泡疮症.

    阿努比斯、赫奎特等神明受利奥兰的恳请,将埃及角角落落都检查了一遍,确认不再有炭疽病毒的丝毫残留。

    第10年末,利奥兰和众神们开始聚焦于如何解决埃及的饥荒问题。

    第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第一百八十二年时,布鲁斯几乎快忘了拥有身体是什么感觉,但他和天使却还记得矛盾兴起的原因,并且冷战还在继续。

    这一百八十二年间,布鲁斯无数次想要松口,想说“嘿!布鲁斯,你真是钻牛角尖。为什么非得在这点小事上死倔着?”

    “向天使道歉,然后保证未来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就借着现在这个真心话模式,天使会知道你是真心实意感到抱歉、真心实意想跟他和好,他会接受你的悔改,你知道他会。”

    松口吧。

    道歉吧。

    向他发誓吧。

    利奥兰会接受你的悔过。他一向如此,他是美德的化身,宽恕的化身,你知道只要确定地几句话,就能换得弥合的友情。

    ——但他不能。

    他·不·能。

    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始终保存在内心,未被磨灭的那部分沙哑地冒出来,质问他:

    “你凭什么松口?!你凭什么逃避你的责任?!你取得了你自己内心的轻松,那谁来为地球负责?谁来为你身后的人负责?”

    “所有人都可以松口!所有人都可以劝你松口,但你没有资格松口。”

    “这一百八十二年的时间令你软弱了吗?你是否还记得你是谁?”

    “你是那个软弱的、宁可为留下父母做出任何事,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只能多愁善感的布鲁斯·韦恩,还是那个拒绝为任何感情放弃责任、做任何退步;即便采取自己也厌恶的手段,依旧坚定不被动摇的蝙蝠侠?”

    “你是谁?”

    ……他什么也没说。

    第一百八十二年末。

    利奥兰完成了一切想在埃及完成的事情,无比轻松地走进宅邸的浴室中,时隔一百八十二年,再度看向壁挂的金镜子。

    镜子打磨得有些模糊,利奥兰能看到镜中的倒影在闪烁,一时是布鲁西甜心的样子,一时是蝙蝠侠的打扮。

    “为什么之前在浴室里,你对我说‘你应该穿着布鲁西甜心的衣服,那才应该是你’?”布鲁斯嗓音嘶哑地问。

    倒不是故意变更音调,而是冷战的时间太长,他们太久没有对话,以至于布鲁斯开口时,差点有点不记得怎么发声。

    但在问出这句话时,他在镜中的倒影忽地稳定了,冷峻的金属头盔折射着金色的光,在细细金色扬尘中呈现出一种亘古不变的坚硬质感。

    利奥兰觉得这不算正事,但跟闲聊也差了几分,听起来更像是教堂会做的告解,他应当回以答复:“因为我觉得你应该先是布鲁斯·韦恩,再是蝙蝠侠?但你看起来像是把主次身份活倒了,”天使敲了几下镜面,“而且完全不打算改一改。”

    布鲁斯觉得利奥兰多少有点只缘身在此山中:“那你呢?”

    “什么?”利奥兰伸手去取皂角,沾湿水在手上搓出一片细腻的皂沫。

    布鲁斯:“如果镜中的是你,会照出什么?利奥兰,还是天使?”

    “……”利奥兰顿住。

    布鲁斯的声音沉下去,并非因为严厉,而是因为某种不可抑止低落的情绪:“我想镜中照出的会是天使。”

    “我们太相近了,利奥兰。我不可能脱下蝙蝠侠的伪装,将布鲁斯·韦恩摆在蝙蝠侠之前,我有责任要担,我的选择不取决于我的个人喜好。”

    “你也不可能将利奥兰摆在天使前面,你也有自己的原则要守,有美德要践行。”

    “这让我们……也许永远都达不成和解。”

    “因为我无法因为布鲁斯·韦恩可以用生命信任你,就纵许蝙蝠侠对你不进行任何设防。你也不可能因为了解我的立场,就退让自己的原则。”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难道要责怪那颗熔石吗?不。

    布鲁斯知道自己绝不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信任一个强大到没有弱点的存在。

    任何人都可以信任,只有蝙蝠侠不可以。

    “我……”布鲁斯张嘴还想在说什么,但所有的情绪充斥在胸腔中,一路顶撞得喉咙发痛,鼻腔胀涩,他始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自己的话,他的头脑从充斥了一大堆想说的话,到只剩下悲观的沉稳。

    “我想就是这样了。”布鲁斯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变调,可能是长时间未说话造成的,“算算时间,差不多该是我醒来的时候,我会回归哥谭,然后……”

    他想给出承诺,然后发现自己给不出任何承诺,真言的力量好像忽然在他这儿吃了瘪:“我——”

    布鲁斯眼前忽地一黑。

    “……恩老爷?哦,这么说起来,他今天睡得的确比往常熟。请稍等好吗,普林斯女士?我进屋去唤老爷起床——”

    “不不,阿福。也许布鲁斯长时间的睡眠和我送给他的圣杯熔石有关,请让我一起进去。”

    房门被“吧嗒”一声打开,布鲁斯生涩地睁开双眼,在看见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时愣神两秒,才翻身起——

    “咚隆!”

    布鲁斯在吃痛中意识到自己滚下了床。

    “韦恩老爷!”阿福立即冲了过来,将托盘中准备的早餐放到一边,抬手扶住正在挣扎的布鲁斯,“看在上帝的份上!为什么您动得像个偏瘫患者刚康复,或者软体动物入侵人类躯壳?”

    布鲁斯:“……”好熟悉的话语风格,“不,我只是受那枚熔石的影响,现在有点遗忘了怎么行动——退掉后面一周所有白天的行程,我恐怕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高强度复健。”

    阿福盯着努力的自家老爷看了几秒,砸了下嘴摇摇头,看向震惊又担忧的神奇女侠:“这是个非常失礼的请求,但能请您帮我照看两分钟老爷吗?我得下去找一下轮椅,以及替老爷推掉后面半个月的行程——尤其是夜巡。”

    想什么呢布韦恩老爷,白天都得复健了,晚上还想夜巡?

    “?”布鲁斯不赞同道,“只需要一周。”

    老管家根本没带理的,以一种优雅的体态走出房门。

    神奇女侠看布鲁斯的眼神担忧中多了几分促狭。

    “……没错,”布鲁斯抬起两只手试图把自己送回床上,“那是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我为他工作。”【注】

    布鲁斯礼貌地拒绝了神奇女侠的搀扶,独自设法把自己搬上床:“你为什么会来找我?还特地从法国赶来哥谭。”

    “关于那个熔石。”神奇女侠将石碑的照片拿给布鲁斯看,“如果有人在觊觎它,那继续把它放在你手上就太危险了,对利奥兰来说也一样危险。这是我们天堂岛的麻烦,我们理应承担到底。所以我是来回收熔石的。”

    “那你恐怕要失望而归了,”布鲁斯眉宇间的沟壑皱得更深,他的目光在几个重点词句上停留:“去往ta心目中最近似神明的存在身边”、“拿着生命上伴随着末日钟声的赌桌”、“艾格妮丝·风子”。

    两人的联络器同时响了一下,短响,是正义联盟群群消息。布鲁斯仍在看石碑照片,神奇女侠看了眼联络器:“哦,红罗宾说谜语人的毒气差点害的超人杀死在他面前的露易丝,幸好蝙蝠电脑里的监控一直实时开着,危机一出现就及时通知了康纳和小乔,有惊无险。现在谜语人又被关回了阿卡姆。”

    “嗯……”又是联盟寻常的一天罢了,布鲁斯没多费神在小插曲上,只冲着照片点头示意,“那颗熔石的全名叫‘圣杯熔石’?哪个‘圣杯’?”

    “我也很好奇这件事,所以来的路上做了点小小的调查。”戴安娜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电脑,放到布鲁斯腿上,“亚瑟王传说中,有可以提供无尽美食的圣杯、有只能被最圣洁者触碰的圣杯;不管你相不相信,有一拨非法组织也会将自己的终极目标取名为‘圣杯’。”

    “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这个。”

    戴安娜点了点电脑屏幕:“基督圣杯——传说中,耶稣曾在最后的晚餐中使用它,后来耶稣受刑,约瑟又用它承接耶稣之血。”

    “我记得你们前段时间不是才在刺客联盟和雷霄古打过一场?他当时手中拿的那把命运之矛,又称朗基努斯之矛,曾经刺入过耶稣的侧腹,所以后来才有‘拥有它就能左右世界的命运’这种说法。”

    布鲁斯知晓天使的身份,很难不把耶稣圣器跟利奥兰联系起来,窗外忽地打了声闷雷,乌云迅速低低地覆盖整片天空。

    山雨欲来。不知为何,布鲁斯脑海中骤然蹦出这个念头。

    戴安娜看着布鲁斯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伸手帮忙将早餐端到布鲁斯手边:“喝点咖啡吧,你的脸色差到好像随时会晕过去。”

    布鲁斯敷衍地应了一声,工作狂的本质让他在随手端起咖啡前,先刷开自己联络器,照常检查了一眼可爱的小监控们。

    他的目光在注意到某个不存在的细节时几不可查的一顿:“咳——咳咳!戴——咳咳!我猜这熔石负面作用有点大,我现在——咳咳!闻到重点的气味就想咳嗽——能麻烦你帮我换杯水吗?”

    戴安娜怜爱地看了眼脆弱的人类男人,起身出门。

    “戴安娜”出门的瞬间,布鲁斯迅速向便士一发出消息:

    【这个‘戴安娜’是假的,她身上没有我安置的定位。她可能想带走我,你立即通知真戴安娜,其他人都不要联系,你也不要上来!】

    消息发出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香风从房门飘入。“戴安娜”端着水杯走到布鲁斯身边——这下布鲁斯再看“戴安娜”时,会意识到对方比他熟识的那个更加……嗯,走姿婀娜?

    “戴安娜”微笑着将水递进布鲁斯手中:“喝吧?应该能缓解呛咳。”

    第59章

    布鲁斯未设防似的拿起水杯,一边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哥谭日报》:“你还查到什么关于圣——哦!”

    手脚不协调的布鲁斯再次滚倒在床上,水泼了一地。

    站在他身边的“神奇女侠”鼻梁附近的皮肤微微收紧,然而在她即将发出攻击的前一刻——

    “轰!”

    神奇女侠踏碎屋顶从天而降,真言套索缠向假女侠的咽喉:“你是谁!?是你潜入天堂岛,想要盗走圣杯?!”

    她没能绑束成功,假女侠在真言套索抵上她脖颈之前,就化作乌鸦的虚影闪身至房间的另一端。

    神奇女侠绷紧手臂再度挥出真言套索,那道乌鸦的虚影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消散无踪。

    “……”戴安娜剧烈喘着气,显然不是因为刚才简单的两下过招。

    不出两秒,她又猛然转身抵压住地上仍在笨拙移动的布鲁斯,真言套索将布鲁斯的双臂紧紧束住:“你是谁?!以雅典娜之名,真言索套会迫使你吐露真言,你是谁?!”

    布鲁斯张嘴时感到双臂灼痛,正在他错愕为什么头脑中蹦出的第一个答案“蝙蝠侠”居然是谎言,藏于更深处的真话被翻了出来:“想要……做布鲁斯·韦恩的……蝙蝠侠。”

    想要……什么?

    “?”戴安娜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脸上浮现出惯常看正义联盟几个大男孩的促狭纵容微笑,“听起来不错。我很高兴在认识你这么多年后,终于听见你有这样的打算。”

    “我却觉得恰恰相反。”布鲁斯的脸色沉得难看,感觉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胃里搅动,焦虑和更多他无法分辨的情绪令他想立即换上夜巡服,冲进哥谭的夜色找几个混混练手,但身体的现况限制了他的行动,“说正事,刚刚是怎么回事?”

    即便戴安娜很想就布鲁斯突然改变的自我认知详谈,但正事永远是第一位的:“我在赶来哥谭的飞机上遇到了她。你我都见过相同的招式,她是渡鸦。”

    “但不是我们这边的渡鸦。”布鲁斯在联络器上查了渡鸦的定位,这位小姑娘这会儿还跟泰坦在菲律宾打打闹闹呢,“——又一次平行宇宙入侵。”

    “渡鸦拥有吞噬情绪和记忆的能力,她知道了我来是为什么——那颗圣杯熔石。”戴安娜说着,看见了掉在床上的照片,“我有点怀疑她是来偷那颗熔石的,但又觉得她跟潜入天堂岛的‘幽灵’描述不符……‘幽灵’没有攻击的意图,但渡鸦刚刚在飞机上差点杀死我。”

    她看向布鲁斯,正事说完,眼角眉梢又流露出几分调侃的笑意:“所以,你使用那颗熔石……成功了?谁是你‘心目中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布鲁斯闭紧了嘴巴,解开手臂上的真言套索。

    戴安娜看看被丢回面前的神器,脸上调侃的意味更重:“你不想谈论祂。但你开始思考在做蝙蝠侠之余,能否也做布鲁斯·韦——”

    “戴安娜。”布鲁斯将“一级战备,瞭望塔见”的消息群发出去,“这是个错误。我会确保它和接下来的复健一起恢复正常。瞭望塔见?”

    “——”戴安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一个一年到头三百六五天无休,被折断脊椎安装上外骨骼装置也要接着夜巡的义警终于决定活得像个人,这念头到底哪里不正常?

    戴安娜想这么问,但她知道这是蝙蝠侠的选择,而蝙蝠侠的念头谁也无法更改。她咽回到了嘴边的话:“瞭望塔见。”

    戴安娜从哪来的从哪走,留下布鲁斯仰头看着洞口琢磨自己要怎么跟暴怒的阿尔弗雷德交代,与此同时,他听到一阵急迫的脚步声咚咚咚上楼,不用听第二秒,他就知道是杰森。

    “怎么个事?!”红头罩兴冲冲一拳镭开半合着的门,身后还拖着个轮椅,“阿福说你瘫痪……戴安娜呢?这地上的水怎么回事?房顶的洞怎么回事?!哦老天,当我没来过。”

    杰森转身就走。

    谁也不想面对阿尔弗雷德的怒火,至于老头子,活着能喘气就行——事实上仔细想想不能喘气也不差。鬼要为此留下来被老管家骂。

    “杰森。”布鲁斯疲惫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和往常总是针锋相对不太一样的情绪,“我可以听见你脚步的节奏。我知道你在担心我。”

    红头罩的神情在头盔下迅速变得愤怒,他猛然转身:“谁——”

    布鲁斯:“I’m sorry.”

    红头罩:“……”

    红头罩:“瓦特?”

    草。红头罩忍不住往里走了几步,挡到正笨拙地挪上轮椅的蝙蝠侠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对方:“你不是真瘫痪了吧?一觉睡出什么绝症?我确定这肯定能治好,康斯坦丁肺癌晚期不就找撒旦治——”

    布鲁斯打断:“我没有瘫痪。也没有绝症。我只是想对你说,抱歉。为了很多事。那些争吵……那些我辜负你的时候……我从来不是一个好父亲。尤其对你来说。”

    “……”红头罩张着嘴,突然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后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僵硬,“你在讲什么鬼话?你这是在……回光返照吗?”

    布鲁斯:“……不。我很健康。我只是想说,你对我来说一直很重要。”

    “你属于这个家庭,一直属于,这不需要你做任何努力,你不需要向我们任何谁证明——我知道你总在这么想,好像回到这个庄园、回到蝙蝠洞需要谁的认可才行,但是不。”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怀念你、爱你,如同我爱每一位家人。”

    “……等等,等等!”红头罩开始慌乱,他向后退了一步,踩进水里,差点滑了一跤,好像他才是那个手脚不受控制的,“停止说那个词!!呃!我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哪个词?”布鲁斯看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暴风雨静止后的海面,平静中似乎潜藏着某种悲伤,“‘Love’?”

    “……哦别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红头罩放弃地抓住轮椅靠背,大步往Zeta传送门走,“如果这是你想出的劝我放弃暴力执法的新方法,我向你发誓你打错主意了!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原则!”

    “但你和我们行动时总会留手。”布鲁斯背对着红头罩,神情几乎悲哀,“我们令你退让。这是就我觉得抱歉的地方。”

    “我们有着相冲突的原则,只有一方退让才能共处,而你总是退让更多的那个——但我们之间,我们的关系,我本该是退让更多的那个。”

    “Jason,you’re always the best.I’m not good enough for you.”(杰森,你总是最好的那个。而我为你做的远远不够好。)【注】

    “……”红头罩一个手抖,差点把布鲁斯从轮椅上甩出去。他几乎想大叫“阿福!!!快来看看老蝙蝠中了什么邪!!”,但就是没能喊出来。

    他使劲拿枪柄挠了挠头——当然只挠到了头盔——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想,也许这就是他吃菌子吃多了的幻觉呢?或者可能梦没睡醒。说点真话吧,作为对如此坦诚的布鲁斯的犒赏,至少他还记得当初布鲁斯带他去游乐园的日子,他们也有对彼此真诚的时候:

    “话不是这么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怀念家人——我指的是阿福。还有他的小甜饼。”

    布鲁斯被红头罩的嘴硬逗笑了一下。

    红头罩安静下来:“这么多年过去,我没指望你抛下你的原则,我也不可能抛下我的。”

    “成熟点吧!没有谁理应为谁做出更多退让,孩子、父母、爱人……这些关系都不能。”

    “我们就是……一堆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原则。如果我不愿意为了其他人做出退让,那同等的我也不能要求他人理所应当地为我退让。”

    “这也不错。我们都可以继续做自己。然后在有需要的时候向自己认可的对象伸出援手。并且从心底里知道……”红头罩酝酿了一下,又酝酿了一下,深呼吸后一口气道,“我们都爱着彼此。”

    红头罩耸耸肩:“我可以继续我的暴力执法,你可以继续在哥谭做义警,然后我们三不五时在大蓝鸟或者阿福或者好心的反派邀请下聚一聚——想开点,我也许会出席今年的圣诞夜呢。”

    布鲁斯:“……你每个圣诞夜都会出现。”

    红头罩撇了下嘴:“我保证这次不会大打出手——也许不会。”

    连人带轮椅搬一只上百磅的百特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这该死的轮椅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重。

    不是很擅长父子交心的爷儿俩掏心置腹完,现在又陷入尴尬安静状态,红头罩搬半瘫老父亲的时候还往老父亲屁股底下摸了一把。

    布鲁斯:“……??”

    “就是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坐到真言套索什么的。”红头罩搬人搬得吭哧吭哧,“没法想象!是什么让你初通人性?”

    布鲁斯:“……”

    因为他说了快两百多年的真话。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红头罩:“嘿!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你之前还说我是家庭的一份子、爱啊思念啊巴拉巴拉巴拉。对了!和利奥兰的矛盾,你解决了吗?”

    布鲁斯不想谈论这个。但如果说两百年的见闻教会他什么,就是除非必要,最好别在事情快好转的时候猛浇冷水。因此他无视如同坠铅的胃道:“我想,这个矛盾大概没法解决了。”

    “什么?为什么!”红头罩难以理解,“这不就是一句‘对不起’的事?拜托,你在我这儿闷了几十年的话都能说出口了——”

    “这是不一样的情况。”布鲁斯说着,绷起面孔,试图用蝙蝠侠的意志力忽略并否认某些不应存在、对谁都没好处的情绪,“他需要的不是道歉,是我的保证。保证我绝不会再试图定位他的所在、侵犯他的隐私。”

    道歉,他做了。

    他以从未有过的真诚坦言:他所做的事,是他认为必须做的。即便道歉,他依旧会做。

    就像利奥兰有自己所守卫的责任,他也有他的。除了责任不可退让之外,不论利奥兰想要什么,他可以献出他的全部。

    但这对天使来说还不够好。

    而他完全能够理解,并且完全赞同。

    凭什么利奥兰要接受一个疑心深重的人没来由地刺探和监控?凭什么任何人要接受蝙蝠侠的刺探和监控?

    利奥兰选择拒绝原谅是正常且绝对正确的决定,倘若他不是蝙蝠侠,听见有人居然能把监控安到自己家、甚至自己身上,绝对会当场让阿福报警并且设法确保这人牢底坐穿。

    “哦,这么一回事。”红头罩露出吃饭开到鲱鱼罐头的表情,“也许……你可以对利奥兰单独退让——哦。算了。我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做。必须得有一个人做好最坏的打算,对吧?”

    所有人都可以毫无负担地对利奥兰敞开心扉,因为怀疑的事情有蝙蝠侠来做。

    红头罩都能想象到自己把话说完布鲁斯会回答什么:“我可以退让吗?我有这个资格为了私心退让吗?我的背后是同盟,是地球,倘若我为了私心放弃对利奥兰的一切防备,我让开了这条最后的防线,那么地球呢?”

    “你知道——也许这个做最坏打算的人不一定非得总是你呢?”红头罩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下刚好走上平地,他一边推车一边背过一只手偷偷给神奇女侠发讯息,确认自己的猜测:“你……嗯,也许可以让神奇女侠代劳?”

    快回消息啊神奇女侠!到底是不是有棵老树真在开花?

    红头罩一边叭叭发消息一边完美地一心两用:“神奇女侠可以坚定立场。她不会像超人那样容易被打动——我是说她肯定会被打动,但她可以做到坚定立场。”

    布鲁斯的心情已经随着袒露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他的神情又恢复了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模样:“她的确可以。但有什么必要呢?”

    不论是神奇女侠来做,还是其他任何人来做,不过是将压力和自我拷问的痛苦转移了而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多一个人痛苦?

    他可以背负得起哥谭,也不在意多背负另一条枷锁。

    “……没有吵架的意思,”红头罩看着正在更换夜巡服的布鲁斯的头顶说,“但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那条小巷。”

    “你本可以过得更光明,更轻松,你可以拥有更好的一切——但你穿上夜巡服,做最容易死的工作、从所有人手里抢过最脏的活……告诉我,布鲁斯。”

    “布鲁斯·韦恩是不是希望自己在那天、也死在那条小巷里?因为为什么他救不了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他没能力对抗歹徒、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下?”

    “你觉得布鲁斯·韦恩早就该在那天死去了,你觉得他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布鲁斯戴上了面罩:“蝙蝠侠比布鲁斯·韦恩更有价值。”

    红头罩不可抑止地感到悲哀,悲哀于此刻的感同身受,悲哀于他和布鲁斯同样被永远困在了某一日。

    他对布鲁斯说,也在对自己说:“你在纵许自己往泥潭里越陷越深。你知道你早晚会因此而死。死在哥谭这个泥潭里,变成里面的一滩烂泥。”

    布鲁斯调试了一下变声器:“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这是我们选择的路。”

    Zeta传送门的光吞没了他们,再恢复视野时,不论是蝙蝠侠,还是红头罩,都恢复成惯常的模样。

    “嘿……”闪电侠一个魔性地侧滑步过来,“先站着别动。戴安娜说渡鸦一击不成,很可能会再次行动来替换本尊,所以——新进门的人都得接受一下检验。”

    神奇女侠带着真言套索走过来,抱歉地瞅了眼才被套过的蝙蝠侠:“你们谁想先来?”

    红头罩大喇喇地将胳膊支棱过去:“你想问什么?说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我的短信?”

    神奇女侠递了个稍安勿躁的暗示眼神:“你是谁?”

    “杰森·陶德。”红头罩毫无犹豫地说,“死前是杰森·陶德,死后还是杰森·陶德。那是我墓碑上写的名字,我暂时没打算换它。”

    神奇女侠用眼神示意红头罩听接下来的,她伸手将真言套索系上布鲁斯的手腕:“你是谁?”

    布鲁斯顿了一下,而后道:“蝙蝠侠。”

    “……?”红头罩使劲冲神奇女侠使眼色,意思是:然后呢??

    很难形容神奇女侠此时的心情。

    即便是她当初第二次失去史蒂夫,她也花了一段时间平复自己的心绪。而布鲁斯的回答从“想要做布鲁斯·韦恩的蝙蝠侠”变回“蝙蝠侠”,仅仅花了多长时间?有没有二十分钟?

    戴安娜斟酌措辞:“你知道,蝙蝠。有时候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说正事。”蝙蝠侠挪动轮椅来到会议桌前,“我、戴安娜先后受到袭击,敌人要么是冲着我们手上的圣杯来的,要么是冲着正义联盟来的。遭遇失败之后,必然会选择全面入侵我们的宇宙,或者将我们带去他们的宇宙——”

    “我们要做的,就是斩断他们的入侵选项,迫使他们只能将我们带去他们的宇宙。”

    “降低战损,同时了解敌情。”戴安娜跟着走到会议桌边,“但要怎么斩断入侵选项?我们现有的设备——”

    “我做了一些研究。用布莱尼亚克留下的遗产。”布鲁斯道,“利用卫星和瞭望塔,现在能在地球上方构筑起至少能阻止超人入侵的屏障。”

    “……”可怜的超人一时张大了嘴巴,弱小无助地看向旁边的闪电侠。

    难道以后他还可能遇到跑去隔壁黄太阳晒晒日光浴,结果回家发现门被锁上了的事?

    闪电侠小幅度地歪过身子,低声安慰:“你跟咱们在一起多久了,蝙蝠也没想起这茬。这肯定是被利奥兰刺激的。我听说隔壁的麦考夫·福尔摩斯和咱们这儿的卢瑟,这段时间已经开始用安眠药了呢!大福尔摩斯还在吃佳普乐劳拉西泮片,卢瑟已经上艾司唑仑了。”

    别问消息从哪来的,总之就是组织里有人,还基本都是家人。

    智能系统兄弟眼的声音在瞭望塔内响起:“The Big Halo已张开,能源可维持时间:72小时”

    “‘大光环’?”红头罩皱起脸,“你什么时候改的取名风格?这简直像给蝙蝠电脑取名叫‘小天使’一样怪。——现在我们做什么?”

    “我们等待。”蝙蝠侠逐个发放万能腰带,“等待被拽去另一个宇宙,从源头解决问题。”

    与此同时,万魔宫里。

    撒旦苦翻名册,试图从中挑出最适合的角色:“这回轮到谁送日记来着?——谁在乎!从现在开始全是我的轮次!”

    “天堂阵营的试过了……地狱阵营的也试过了……嘶,试试两只脚各踩一边的?”

    撒旦在某一页停下:“杰森·陶德……Earth-49,背叛过蝙蝠侠,加入过超人,又背叛超人……嘶,怎么这帮人类总能把人生履历折腾得这么复杂?”

    Earth-49,晚上7点。

    杰森·陶德最后一次清点身上的弹药,裹上可以杜绝被电子监控发现的特质披风,刚抬脚要出门,面前忽地出现一本牛皮本。

    “?”

    杰森顿住脚步。

    他应该出发去蝙蝠洞了,去再试一次能否为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拉来希望,但一本突然出现、微微放光的日记本?

    “汤姆·里德尔?”杰森哼笑着拍了拍日记,“如果你选在今天蛊惑我,那真是挑了个好日子。”

    他利索地在桌前坐下,粗暴地将各种碍事的垃圾用大长腿排开,垂下头时,许久未剪的碎发几乎遮挡视线。

    “还能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他低声喃喃,翻开日记,也不管这玩意儿是不是汤姆·利德尔的魂器、到底是不是直接写字这么用,只重重在纸页上,以一种宣泄所有快要爆炸的情绪般的力道写道:

    【恶魔?天使?都随便。我需要助力。非常需要。你能给我什么?】

    与此同时,数千年前。

    正在批阅文件的利奥兰瞅了眼微微发亮的日记本,它散发出疲惫、痛苦、愤怒和一线几乎要熄灭、却又在苦苦支撑的希望之力。

    ——好耶!!又能助人为乐了!

    天使激动得一伸翅膀差点没把卷轴都扫地下去,他迫不及待地抱起日记看了眼,立即起身准备出门,第一件事——

    是出门喂猫。

    咋说呢,虽然讲是不能建立长期关系,但一群猫咪在门口饿得肚子咕咕,虚弱细叫,天使总不能就不管吧?

    利奥兰走出门给这群碰瓷猫猫排开猫碗:“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不,不许往我腿上趴,我不会带你们一起,但我会为你们准备足够多的粮食。等你们吃完,我就回来了,好吗?”

    “咪呜咪呜……”猫猫们往利奥兰腿边挨蹭。

    利奥兰渴望地看了几眼猫咪们柔软的毛毛,最终还是仿佛戒过毒一样坚定且不容动摇地抬手:“请将我送到向我求援的人身边!——不许猫猫偷渡。”

    第60章

    杂乱无章的工业风房间,裸露的粗管道嗤嗤喷出恶臭气体,整个房间都浸在从铁皮墙外渗进的红光中,仿佛世界末日。

    这就是利奥兰睁眼后看到的第一画面。

    “所以——你是谁?”一道不怎么友善的声音带着讥诮和防备,从身后响起,“恶魔?还是天使?亦或是自从超人开战后,就龟缩在魔法侧不肯出来的哪位法师?”

    利奥兰从声音中分辨出几分熟悉,欣喜转身:“杰森!你怎么住……哦,你看起来很……久没打理过自己。发生了什么?和布鲁斯吵架了?他居然过分到把你赶出家门还断了银行卡?”

    “Hmm.”红头罩意外的哼了一声,打量利奥兰的目光从戒备多了几分好奇,“我确定我的记忆里没有你,而超人还没来得及对我的大脑动手脚。——你是从平行世界来的?罗宾,或者……”

    红头罩看看一脸单纯快乐小狗模样的利奥兰,以及利奥兰的卷毛:“又一个超人家的孩子?”

    利奥兰严肃纠正:“我不是克拉克的孩子,但我的确是氪星人。呃……你刚刚说的‘超人还没来得及对你的大脑动手脚’是怎么回事?”

    红头罩跷腿靠坐在已经破了絮的转椅上,手指叩着扶手权衡片刻,索性将风险抛诸脑后,转身从漆面斑驳的书桌橱里掏出一张毛毯似的布料:“还有什么局面能比现在更糟呢?披上,剩下的事我们边赶路边说。”

    他们身处的居然是一条地下水道,出门时,红头罩有些粗暴地替利奥兰拽了拽他头上的毛毯,将那几撮卷毛藏起来:“你最好一直保证这披风有包裹住你的全身,否则下一秒我们就会被一堆该死的军团包围。”

    利奥兰越听越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蝙蝠侠呢?”

    “死了。”红头罩“咔哒”一声给自己的重武器上膛,“或者说活着、但还不如死了。走左边那条岔口!脚步声小点,我从头跟你说。”

    一切噩梦都起源于12年前,小丑忽然决定同超人开个小小的玩笑。

    他将核弹的触发器植入彼时已经怀孕的露易丝的心脏中,又利用稻草人毒气,令超人产生幻觉,将身边的露易丝看成毁灭日……

    “超人杀了露易丝。”红头罩的声音变沉,他出门前砍掉了遮挡时间的碎发,露出留有伤疤的额头,“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也同样死亡了。并且,那枚安置在大都会的核弹,因为露易丝的生命体征消失而被触发——超人在那一刻,同时失去了露易丝、孩子和他守护的大都会。”

    利奥兰胸口弥漫出难言的悲伤,他手指交错,祈祷已死之人能够在天国获得安宁,同时迫使自己冷静询问:“然后呢?超人就……崩溃了?”

    “是疯了。”红头罩咬牙切齿。

    他这样性子的人,居然在说这话时用力咬了下下唇。愤怒和仇恨从那张没带头盔的脸上展露出来,牙齿将干燥的唇咬出血:“他杀死了绿箭侠。沙赞。卢瑟。火星猎人。他养的那个达米安狗东西害死了大蓝鸟,夜翼想去劝说罗宾回归蝙蝠侠的阵营,却因罗宾摔死。”

    红头罩几乎控制不住发红的眼眶:“他们害死了阿尔弗雷德。蝙蝠洞坍塌,阿福……”

    利奥兰赶来时,从未想过自己面对的是这样残破的局面,他抬手按住红头罩的肩膀:“我从没想过……会……但蝙蝠侠应该收藏着氪石?他应该能击败超人才对?”

    “我们成功过一次。”红头罩阴沉沉地说着,抬手打开一道通向地上的阀门,示意利奥兰跟着跳上地表,“但那之后我们又遭遇了布莱尼亚克。”

    攀爬的身体消耗并不大,但精神压力令他呼出一口气才道:“非要说的话,就是那个臭老头相信了本该相信的同伴,相信人心底总有最后一丝善意……然后。”

    钢铁与霓虹交织的城市中,利奥兰随着红头罩一起仰起头,看见某栋大厦的巨幅屏幕上,一个穿戴得像蝙蝠侠,但战甲上都是紫色光环的人正在发言,语气平板而僵硬:

    “在最高议员——超人的领导下,全球各地的犯罪率呈明显下降趋势,百姓生活安定指数显著提高。吉姆·D提出的‘恢复各国政权及法律’实为创造分裂之言,经议会裁决后,他将获得相应的处罚。”

    “……那是,蝙蝠侠??”利奥兰简直无法相信,“你说的……背叛了蝙蝠侠的,是超人?”

    “还能有谁?”红头罩的语气不无嘲讽,“看看你有多不敢置信,就能想象到当初老头子为了击溃布莱尼亚克,决定放出超人时,心里怀抱着怎样愚蠢的盲信了。”

    “至于那是不是蝙蝠侠——看你怎么觉得。这种被超人以布莱尼亚克技术脑控的躯壳算得上蝙蝠侠吗?”

    红头罩示意利奥兰加快速度:“我们本该一直保持在地面下前进,免得被发现。但前段时间,刚刚那个岔路口因为反抗军被抓所以炸毁了,我必须得在地面上前——”

    利奥兰一下将红头罩摁在怀中,警惕地看向周围无声腾飞而起、将他们团团包围的红色镜头光飞行器。

    “??”这辈子还没埋过几回男人胸的红头罩挣扎,“别用物理攻击!也别用超能力!它们是魔法造物,会感应波动,传输——”

    利奥兰:“嘬嘬嘬。”

    红头罩:“给中枢……嘬嘬嘬??”

    啊???

    利奥兰看了圈似乎有所动摇的水母脑袋飞行器们,再次:“嘬嘬嘬,过来,到我这来……乖孩子。”

    红头罩傻眼地看利奥兰跟挠猫似的挠那些扭扭捏捏挤到他身边的飞行器们,一整个宇宙杰森头。

    利奥兰:“你们不会曝光我们的存在的,对吧?哦……你们真是太善良了。去吧,继续你们的巡逻吧。”

    水母脑袋飞行器被哄得像群宝宝一样晃晃荡荡飞开了。

    红头罩不可自控地注视飞行器远去的背影:“……氪星人。有……跟这玩意儿对话的能力??”

    “我还有更多能力,只等你发掘。”利奥兰看着被转移注意、没之前那么沉郁的红头罩,脸上露出笑意,“地上的路线我还算熟悉,哥谭我来过不少次……那是不是韦恩庄园?”

    “对。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里面。”红头罩晃晃脑袋,狐疑地看了一眼利奥兰,但还是那句“反正也不能更糟”说服着他,让他继续带路,“自从蝙蝠侠被超人脑控之后,这里的看守力度就削弱多了……跟我走。”

    他们一路跨过年久失修的铁篱,从蝙蝠机进出口直接进入蝙蝠洞。红头罩:“我准备用里面的跨宇宙传送装置再拉一次——丧钟!!”

    一道身影猛然从蝙蝠洞顶端的阴影处中扑下,身上一圈圈紫色的灯光环路令他像个从深海中窜出的蓝环章鱼。

    红头罩闷声一声被撞到平台边缘:“*!他也被脑控了!清醒一点,丧钟!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被称为丧钟的雇佣兵闷声不吭,他灰白相间的头发随着动作晃动,尖锐的匕首无比流畅地从丧钟衣袖中滑出,人狠话不多地扎向红头罩的脖颈。

    利奥兰一脚踢断丧钟手中的匕首,以蛮横的力量强行将这位声名赫赫的雇佣兵从红头罩身上撕下来,施展净化术的同时,将人攥着衣领撞抵到一旁的石壁上:“醒醒。丧钟。”

    “你的名字是什么?嘘,放松,看我,看我的眼睛,你的名字是什么?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来这里本来想做什么?”

    丧钟缓慢从精神控制中苏醒:“我是……斯莱德·威尔逊。斯莱德·威尔逊……丧钟。我是个来报私仇的雇佣兵,超人杀死了我的女儿、我的敌人,我来……呃!”

    雇佣兵用力晃了晃头,彻底苏醒:“你是谁!?——红头罩?这个人是跟你一起的?”

    “……”红头罩还沉浸在“咋?氪星人又能操纵魔法科技造物,还能搞定精神控制……没听过啊?我这是刷出了个SSR隐藏彩蛋?”的震撼中,“啊、哦,对。你在这做什么?也想拉人来?”

    丧钟显然不怎么想回答的样子,利奥兰回以友好的微笑:“你知道,我有别的办法让你和我们推心置腹。”

    “……”才被利奥兰轻易从精神控制中解放出来的丧钟脸色变了,半晌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自己人跟自己人内讧,“Fine!”

    他恼火了一句,而后沉下声道:“我来这里,是想找跨宇宙传送门,去满足超人需求的宇宙,提前做好露易丝死亡的假象——”

    “我得到线报,说超人现在越发思念露易丝了,他开始想从平行世界寻找露易丝、最好还有那个失去的孩子。”

    “只要我能提前做好伪装,那就能避免他入侵其他宇宙。”

    红头罩挑眉:“你现在变成超级英雄了?居然会做这种事来保护其他宇宙?”

    “我说了,我是来报私仇的。”丧钟冷下脸,“我的女儿死于这场荒唐的滑稽戏,始作俑者是超人。他令我家破人亡,凭什么想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

    利奥兰趁着这两人针锋相对,已经在基本空荡荡、看起来被扫荡过很多遍的蝙蝠洞里转了好几圈,透视线都用上了:“等等,为什么我没找到类似‘跨宇宙传送门’的装置?”

    丧钟扯开自己身上的脑控机甲,揉了揉留有焦灼痕迹的脖颈:“因为在你们赶来前,超人派来的人抢走了它,又给我装了这脑控的壳子。这不是个好消息,你们得知道。”

    “我本来计划执行的很好——伪装稻草人毒气、伪装超人上当……结果那个宇宙突然蹦出来两个年轻氪星人,直接把我的伪装计划踹飞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拥有露易丝、还有两个孩子的完美世界,超人入侵这里,将会得到比他预期还多的收获……”

    丧钟喃喃:“超人不可能放过那个世界的……”

    “我记得超人在脑控蝙蝠侠后,好像自己也制造了一台跨宇宙传送门?”红头罩皱眉,“为什么他们还要来抢这一台十几年前的老款式?总不可能像手机一样,款式越新越容易坏?”

    利奥兰若有所思:“那就是他们已经试过,用自己手头上的那台跨宇宙传送门侵入其他宇宙,但是被挡了回来,甚至还破坏了传送门。不得已之下,他们才打起老传送门的主意。”

    利奥兰的乐观心态让他更多地着眼于积极的方面:“这算是好消息吧?你们看,那个宇宙的人既能及时发觉露易丝身处危险、及时应对;他们甚至还能挡回超人利用跨宇宙传送门的入侵。这说明那个宇宙的实力不差,也许……”

    “也许把他们拉过来真能战胜超人?”红头罩颓然地往平台边的栏杆上一坐,“但我们已经没有传送门能拉他们过来了。它在我们赶到之前就被超人阵营抢走。”

    “也许不是全无希望……”丧钟抬起头,他有一只眼睛似乎因为伤病蒙在眼罩下,另一只眼睛疲惫但不失犀锐,“我在被脑控的时候,听敌人谈起过,说超人似乎打算利用传送门,把那帮挫了他威风的异宇宙正义联盟也一并拉扯过来。”

    “因为……你们知道的,现在的正义联盟已经被超人杀得残缺不堪。超人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刚好能……用新人填补空缺,顺便‘以新换旧’一些不再好用的老人。”

    “‘以旧换新’??”利奥兰简直没法相信这是他认识的那位克拉克能干出的事,他怀着最后一点侥幸,“‘以旧换新’是什么意思?让新人接替位置,老人放他们自由?”

    红头罩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介于讥讽和哀伤之间的神情:“在超人手底下的自由,名为死亡。”

    丧钟打量着把他放下的天使,眼神痴迷中仍留有一抹坚定的理智:“所以——你从哪找的这个小朋友?他是什么?法师?”

    红头罩的情绪突然就被打断了一下:“……不。他说他是氪星人。”

    丧钟:“……”

    半晌,丧钟:“氪星人。但是能解除精神控制。”

    红头罩乐于看到傻逼的神情从其他人脸上露出来:“他还能跟魔法科技产物交流,我得告诉你,路上我就是靠他躲过被那些飞行器发现的。”

    丧钟:“……很好。氪星人。会魔法,能和电器交流。”

    丧钟看看利奥兰,又看看红头罩:“你傻了我疯了?”

    “你确定他不是超人为了刷自己的政治声誉特地跟迪士尼搞的IP联动??”

    与此同时,Earth-49大都会某条荒弃巷道。

    布鲁斯和红头罩在强烈的吸引力作用下,伴随着狂风猛然摔砸在地面上。

    红头罩训练有素的跃起,训练不有素地把半瘫老爹捞回轮椅:“我觉得你得申请一个残疾人特殊照顾待遇……老天,这是大都会?”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仰起头,看见大片的废墟,各种霓虹灯挂在那些废墟上,内容是对“最高议员”的追捧,霓虹灯牌下,三个身着单薄的人正抱团在一起抵挡夜晚的寒风,看起来似乎是一家三口。

    红头罩推动轮椅,正想靠近打探情报,北方忽地有一长串红灯飞龙般流动而来,眨眼将那一家三口围了个严严实实:

    “珍妮·雷。你在报纸上发表有关最高议员的不实言论,有恶意煽动分裂之嫌,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不……不!!”三口之家中的母亲惊恐地连连后退——前几步时,她还拽着孩子和丈夫,后几步,她已经绝望地松开手,“我知道你们会对我做什么,你们会杀死我,就像超人在正义大厅前杀死他的挚友卢瑟!我说的言论有哪里不实?超人现在就是个疯子!独裁者!暴君!杀人狂!他甚至对孩子——唔唔!!”

    “不!珍妮!”丈夫愤怒而恐惧地上前试图拉住被飞行器抓住的妻子,“放开她!”

    “应该是你放开她。”其中一个飞行器猛然转过头,在布鲁斯和杰森惊愕的注视下,传出达米安的声音,“还是说——怎么,你想和她一起?”

    丈夫憎恶的眼神简直不像在对义警罗宾说话,但在他愤怒地喊出“那又如何”前,他的女儿抱住了他的小腿,珍妮在挣扎间哭泣“带瑞妮走!告诉瑞妮,妈妈永远爱——嗬!”

    飞行器的触爪捅入珍妮胸膛的同时,杰森难以忍耐地猛然拔枪,轰向那只正在冒出罗宾声音的飞行器。

    布鲁斯在杰森的火力掩护下,迅速挪动轮椅赶到瘫软在地、胸口冒血的珍妮身边,从扶手夹层中摸出肾上腺素和治疗药剂,两针同时扎下去。

    “你!你是……布鲁斯·韦恩,蝙蝠侠!”丈夫扑倒在妻子身边的同时,震惊地看向布鲁斯,“但——怎么可能呢?超人不是已经控制住你了吗?”

    “?”这话听得布鲁斯腰带里的氪石在发痒,“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超人控制是怎么回——”

    “轰!”

    倒数第二只飞行器被杰森的子弹贯穿,杰森仅留下那只仍在冒出罗宾声音的水母脑袋飞行器,粗暴地用枪砸断飞行器所有用于攻击的触手,而后两手攥住飞行器,就像攥住罗宾的脑袋:“说你是恶魔崽子,还真当自己是恶魔崽子了?你最好祈祷自己别出现在我面前……”

    杰森双手用力,外骨骼装置的加持下,飞行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而后轰然炸裂!

    飞行器的发声设备坠落在地,仍传出罗宾断断续续的愤怒声音:“你……后悔……神奇女侠……就在附近!”

    “什么?”杰森丢开手里的废渣,还没回过神,一道身影猛然撞来,直接将他撞进地面,砸出一个小坑,“呃……”

    出门前还不怎么想穿简易版外骨骼装置,感觉这玩意儿就像救生衣之于游泳健将一样碍手碍脚的杰森艰难抬头,先冲一旁示意一家三口快跑、让短暂回复行动能力的珍妮尽快接受正规治疗的布鲁斯举了个大拇指:“这玩意儿……有点用。呃——”

    长着一张戴安娜的脸,但绝对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戴安娜的异世界神奇女侠怒吼着,将杰森高高举起:“你——”

    “轰!”

    另一发炮弹。

    但并不出自杰森的武器,而来自布鲁斯的轮椅。

    神奇女侠猝不及防被轰飞出去,杰森趁机从地上爬起来,跑向稳坐在轮椅上,继续冷静地组织火力压迫的布鲁斯:“死老头!!我就他*的说你这破轮椅怎么这么重!!”

    布鲁斯冲着杰森耸耸肩:“我有时也会想等到七八十岁,要怎么打击罪犯。”

    “什么??”杰森躲在轮椅后换弹,因为布鲁斯的“七八十岁我也要在哥谭打击罪犯”的想法没忍住喷笑,端枪重新面对女侠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你**改造了这个轮椅,你还让我吭哧吭哧搬你下楼?!你故意耍我是吧!”

    布鲁斯对此有话说:“你知道我离七八十岁还早吧?客观来说,这轮椅只能当炮火台,但移动系统我没做。”

    “我靠!我靠!”杰森在顶着炮火逼近的神奇女侠攻势下肾上腺素狂飙,同时又难以抑制地感到好笑,“换句话说,你人生难得有一次放纵自己拖延,没准备好计划,就遇上这么一出?”

    “还有斡旋的余地。”布鲁斯道,“你的子弹用完前过来,你来把控轮椅的行动,我负责射击。”

    杰森啪啪空按了几下扳机,咒骂死老头怎么连他有多少弹药都算这么准,在布鲁斯的火力掩护下一骨碌翻回轮椅后,攥住轮椅靠背。

    前十秒钟。父子俩神情严厉,眉头紧蹙。

    第三十秒,杰森在后面默默流露出一个纳闷和想笑之间的表情:“老头子。”

    布鲁斯正在为最后一次魔法轰炸(感谢康斯坦丁的帮助,虽然金发法师也借此拿了不少钱。绿灯侠、闪电侠其实也帮忙了,但他俩打的白工)的蓄能拖时间:“?”

    杰森:“我感觉——我们像在玩那种双人游戏。你懂吧,就那种,一人负责把持方向,一人负责射击的那种。”

    “真可惜我用蝙蝠电脑玩游戏的时候总是只能玩单人游戏——我是说,我在自己的地盘当然不缺玩双人游戏的同伴,但在蝙蝠电脑上玩游戏,那是完全不同的……”

    布鲁斯显然不会同意杰森这个提议,但他说:“但你现在正在推着蝙蝠侠当炮台玩。真枪实弹的。我猜这或多或少比能在蝙蝠电脑上玩虚假的游戏酷点?”

    杰森希望自己的头盔有遮住自己不是很矜持的笑容,他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回到过去的时候——布鲁斯会带他去游乐园,会教他一切他该拥有的技能,同他一起玩父子之间的游戏。

    他不会否认,他喜欢这个。他喜欢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刺激和令血脉卉张的暴力,更令他出离亢奋的是布鲁斯的态度——不是十几年如一日地绷着面无表情的脸,这个严禁那个不许,而是轻松的玩闹,就像曾经——老天。

    成年人真的会因为突然想起童年的过往鼻子没道理地发酸。

    但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杰森用力将眼睛瞠大,以此将软弱的眼泪逼回去,他没打算在心情不错的时候做流眼泪这种丧气又娘包的事:“还要多久?”

    布鲁斯在扶手的键盘上下达最后指令:“Now.”

    轮椅下方基座发出蓝色的亮光,愈见盈满。

    神奇女侠举盾试图躲开,然而能躲开蝙蝠侠计算的存在世上着实屈指可数,面前这位异世界神奇女侠显然不在行列之中。

    粗如洪流的魔法能裹挟着破坏性的威力,直直击中躲闪中的神奇女侠,将其掀翻出三十来米,直至杰森迅速冲过去,从四肢无力的神奇女侠手中抢过真言套索——

    “呃哈!”神奇女侠在厉喝中掀翻杰森,猛然翻身而起,她胸膛不断起伏,一般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刚刚那一枚魔法流弹的确有伤到她,“无礼之徒……亚马孙战士没那么好打败!!”

    杰森在废墟中发出一声呻.吟,他试图爬起身赶到行动不便的老父亲身边:“布鲁斯!”

    布鲁斯深深看了神奇女侠一眼,伸手摸向轮椅侧面,那个犄伸出的、像是调整靠背角度的把手。

    “吱叽……”一种古怪的、类似透明塑料膜被揉皱又展开的声音响起,伴随声音一道展露的,是迅速覆盖上布鲁斯身躯的地狱蝙蝠战甲。

    神奇女侠抬眼就见一个黑漆麻乌带点血红的玩意儿,多少受点惊吓:“以宙斯之名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咋、咋了!”杰森扶着腰爬起来,看老父亲和已经被削弱了一半实力的神奇女侠缠斗在一处,外骨骼装置极大程度上弥补了布鲁斯不良于行的部分——甚至可以说,布鲁斯的灵活性比平时反而更高,大概是被贝恩折断脊背那会儿复健训练留下的条件反射深深刻在身体里,“这战甲不挺帅的!”

    神奇女侠啐骂了一句“男人的审美”,然而还是没能抵得过穿上地狱蝙蝠战甲后蝙蝠侠的战斗力:“我们这里的蝙蝠侠没——”

    “正常。”杰森走到被布鲁斯用真言套索牢牢束缚住的神奇女侠身边,“我猜你们这里也没有一个利奥兰。”

    神奇女侠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显然并不知道利奥兰这么个存在。

    布鲁斯以最快的速度摆脱动力不足、只能以燃烧生命作为代替的地狱蝙蝠战甲,跌坐会轮椅时比之前更加虚弱。但他没有在意自己苍白的脸色和浑身的虚汗,只强硬地用颤抖的手推着轮椅来到神奇女侠身边:

    “Talk.(说),你和罗宾是怎么回事?最高议员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在为Ta效力?你们有什么计划?汇报你拥有的所有兵力。”

    “……”神奇女侠愤怒地挣扎,最终还是在真言套索的迫使下开口,“最高议员……是超人。我和罗宾拥护他的政权。他想要从其他宇宙得到一个完整的露易丝和本该属于他的孩子。至于兵力……”

    神奇女侠露出嘲笑:“几十亿。最精尖的战士。来自氪星、达克萨姆、匝居安……我们的军团能和所有灯戒军团相匹敌,你们有什么?一台还得两个人一起手动操作的轮椅?还有那个看起来靠吃生命运作的丑陋战甲?”

    “首先,地狱战甲一点不丑。”杰森抓住女侠的盾,一击砸晕神奇女侠,“第二,差点把你击败的就是这台轮椅。小声着点,这难道光荣吗?”

    杰森直接把女侠的武器都没收了,看向布鲁斯:“接下来怎么打算?”

    布鲁斯试图用一指禅敲击联络器,最终还是收起自己的,让杰森代劳:“等待其他人来汇合。他们似乎也在缠斗中,我在这个神奇女侠露面的时候就发出消息了,但到现在都没人来——我们还得找个办法替轮椅和战甲充能,或者找到一辆蝙蝠车。”

    “Good.”杰森抹了把脸上的灰,低头看昏迷的神奇女侠,“……我原本真觉得女侠会是一个不错的候选人的。”

    打脸究竟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布鲁斯顺口开玩笑:“看来我们能把戴安娜从顶黑锅的名单上划掉。”

    杰森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地上的女侠:“……Yeah.”

    与此同时,Earth-49宇宙蝙蝠洞中。

    利奥兰也听完了丧钟和红头罩的大致解释:“所以……简单来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有一个杀同伴也无所谓的超人,打算去其他宇宙抢一个活的露易丝和孩子回来?顺便把那个世界的正义联盟也拽来,方便‘以旧换新’?”

    红头罩烦躁地撸着质地并不怎么坚硬、只是被他出门前一刀割得有些凌乱的黑发:“现在怎么办?坐等超人把那个宇宙的人拉过来?”

    丧钟面前摆着一台小小的老式电脑,此时正播放着被脑控的蝙蝠侠平淡宣读超人新政令的视频。

    丧钟看着狭窄屏幕中的傀儡,眼底带着某种物伤其类的悲哀:“他不该是这样。这不该是蝙蝠侠的结局。”

    利奥兰同样这么想,他试图从现有局势中找寻出超人可能残余的任何一丝人性,那样或许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战争伤亡:“为什么超人没有杀死蝙蝠侠?如果照你们说的,蝙蝠侠一直没放弃过反抗,哪怕被脑控后。”

    丧钟冷冷道:“他们需要蝙蝠侠站在自己的一边。因为心虚的人需要自我说服。”

    “因为以蝙蝠侠完美且毫不退让的道德标准,只要有蝙蝠侠的支持,就意味着你正在做正确的事。他们需要这个,夜晚才能睡得着。”

    红头罩更加无情地说:“别想了。超人甚至脑控了他的表姐——他在这个世上唯一仅存的一个亲人。你还指望他能有什么人性呢?有人性的超人难道会做出用别的露易丝、代替自己的露易丝这种令人作呕的事吗?”

    一直盯着视频中的蝙蝠侠的丧钟终于坐不住了,他猛然站起身:“我要去正义大厅。”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们——超人的医疗团队一直在研究额叶切割手术,我很难不怀疑这是专门针对他的反对者——尤其是蝙蝠侠的。”

    “与其被变成彻底的傀儡,以蝙蝠侠的性格,一定会宁可让我杀死他。对……我要去杀死他。”

    “?!现在去正义大厅?你这简直就是在自杀!”红头罩跳起来,但看样子并不是想阻止,他似乎也在剧烈的矛盾挣扎中。

    他当然无法接受蝙蝠侠遭到那样的对待,但杀死……杀死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真的能做下这个决定吗?

    “!”利奥兰都快被这急转直下的局面惊跳起来了,他连忙伸手,“别别!我觉得还能抢救一下——”

    天使抬起手,施展奇迹。

    一只两百多磅的紫环灰猫骤然从天而降。

    已经做好为了了结蝙蝠侠的生命、冒死闯正义大厅的丧钟:“——?”

    内心挣扎的冷汗冒到一半的红头罩:“……啊??”

    与此同时,正义大厅,关押蝙蝠侠的牢房。

    嗯——也许得把时间往前倒回个30秒钟吧。

    穿着一身紫环制服的超人神色阴沉地伫立在牢门外,隔着透明的细胞房壁,同里面一动不动的蝙蝠侠对视:“两年了。距离上一次大战已经两年了。如果算上第一次你为了反抗我掀起的大战,以及足足过去12年了。”

    “布鲁斯,我已经给予你足够的耐心……有人为我呈上了完美的额叶切割手术技术,但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将这种手术用在你身上。”

    超人说着,牙关紧咬起来,怒火令他猛锤了一下细胞房壁:“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得放弃?为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神色恢复平静:“算了。我知道不论十年、二十年,你都不会屈服。那么也许是时候了……是时候放弃我那些顾念旧情的想法,放弃我内心的软弱。”

    “我会杀死你,布鲁斯。我会杀死蝙蝠侠。”

    “不需要你的存在,我也知道我是对的,我不再需要你总拿那双不赞同的眼睛看着我了。”

    “我会证明,没有你,我一样也可以将地球统治得很好。”

    “再见,布鲁——”

    超人话刚说到一半,面前细胞房里超大一只的紫环灰猫骤然不见。

    超人:“???”

    不是,真再见啊??

    超人张大嘴傻眼半晌,勃然大怒:“守卫!!神奇女侠!!叫所有能调动的人来!”

    愤怒的火焰几乎从超人的蓝眸中喷出,他的低喝声如同地狱来的咆哮:

    “Find·me·Batman!(给我把蝙蝠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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