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看到成寒退出综艺录制的消息,傅易沛还以为是一贯的内部话题炒作,毕竟新一期的综艺有了关注度,宣传效果也出来了。
周一下午,傅易沛参加一场行业内的沙龙聚会,才从一个圈内朋友处得知——成寒疑似有退圈的想法。之前合作过的承办方,也透露成寒原来的演唱会计划暂时搁置了,没准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听说好像是真打算转幕后了,网上传的隐婚生子,不至于,但大概也是跟个人感情相关,毕竟这种单身偶像的身份限制太大。”
朋友是好几档节目的制作人,也接触过成寒,如是评价道,“成寒这个人,才华嘛,大概不缺,但他本人实在没什么事业心,全靠他经纪人各方运作,星虹这两年开始走下坡路,肯定不会放成寒这棵摇钱树走。”
并推测,最近成寒接二连三被推上舆论风口,可能是多方参与,但星虹坐视不管,最开始的舆论搞不好就是他们放出来的。
成寒想退幕后,公司就用舆论倒逼他,叫他认清自己根本不可能从风口浪尖全身而退,他的成就是公司给的,想毁了,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种相互恭维畅谈秘闻的圈内聚会,傅易沛已经许久不参加。今次是带着回国不久的表妹章明熹来拓展交际圈,他作陪,遇到熟人寒暄两句,不怎么参与话题。
倒是顶着大导之女身份的章明熹如鱼得水,跟谁都能聊上来。
听到成寒退圈,傅易沛的脸色很明显地变了一些,但章明熹并没有发现说“失陪”起身离开的表哥有任何异常,全身心投入聊天中,只以旁观视角感叹起来。
“到成寒这个咖位,还要受公司摆布啊?果然当艺人也不容易,过去的每一份光鲜,都可能是以后要踩在自己脚下的利刃。”
那位制作人应和章明熹,又自侃了几句,他们这些干制作的,
也不容易,合作的艺人一旦出事,头一个要上天台。
随后话题引到傅易沛身上,视线也朝傅易沛看去——吧台里是一面复古酒架,穿黑色马甲的女调酒师正在制作酒水,傅易沛站在吧台前,手机放在耳边,不知跟谁在打电话。以傅易沛一贯的性格,能叫他出现些许烦躁而凝重的表情,事情应该不小。
不过不妨碍闭眼吹捧。
“有几个人能像你哥这样顺风顺水?在校拍纪录片拿奖,刚做监制就碰上了《瞭望春秋》这种大爆项目,现在做投资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羡慕不来啊。”
人家既然这么说了,章明熹总不好替傅易沛卖事业上的惨,便伸出食指摇了摇,换了一个角度说:“一个人财运太好,情场很难得意的,你看看他,就知道了。”
“哈哈哈,你哥情场难得意?那是他不愿意得意!”那人大笑,将两只手挓挲着,“就我这儿,都有不止一双手的艺人千金想托我当红娘搭上你哥呢,他自己不肯放红线罢了!”
这头调侃得热火朝天,当事人却不在场,章明熹发现傅易沛迟迟没回来,也转头去寻人。
吧台前一排高脚椅空置着,傅易沛一个也瞧不上,展示模特般地执著站立,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一方手机屏幕上,手指不时滑动。
章明熹望了一会儿,嘀咕着:“又有什么爆料了?”也拿出手机看,果然又见成寒挂在热搜榜上。
还是黑料。
据成寒以前所在的职高乐团的贝斯手爆料,成寒混社会早,人品差,爱钱如命,绝不是粉丝眼中一心做音乐的美好形象,在职高读书的时候,成寒就被富婆包养了,十八岁生日收了一把上万块的吉他,成寒跟很多人炫耀过,别问成寒十八岁生日跟谁过的,反正不是跟我们这些人。某些粉丝也别再洗你们家哥哥不喜名利了,人家未成年的时候就知道大好前程要往哪奔了,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大红大紫。
并在爆料结尾发誓,要是有一句假话,他不得好死。
聚会结束,兄妹二人上了同一辆车,傅易沛的司机载着他们朝城东开去。
章明熹坐在后座,手机上还显示着今天的热搜新闻。一旁的傅易沛靠着椅背,像在闭眼养神,但面上的细微表情却并不显得宁静。
她想大概是傅易沛最近很烦,兴许也累。
前阵子傅老先生生了小病,到八十的年纪,再小的毛病也轻视不得了。
傅易沛往宜都跑了两趟。据说老爷子现在很关心傅易沛的婚恋情况,电话都已经打到她父亲章岩这里,托她父亲有合适的女孩子帮着给傅易沛安排介绍。
虽然现在傅易沛不当导演,但依然做着跟电影相关的事业,也算甥承舅志,傅老先生觉得章岩多说说傅易沛,兴许管用。
也是这个原因,今天聚会散了,傅易沛任务完成,章明熹的任务还没完,她得把傅易沛带回家里吃饭。
那位即将跟傅易沛见面的女娇娥,已经跟她妈妈喝完下午茶,正在家中聊天。
她妈妈认为,不要告诉傅易沛这顿饭有相亲性质,否则以傅易沛的脑子,能找一百零八个不重样的理由推辞不来。
所以章明熹照着父母安排的话讲:“我妈说上次喊你去吃晚饭,刚开饭,你人就着急忙慌地跑了,再没回来,今天怎么着也得去,不然你太不像话了啊。”
傅易沛这才勉强答应了。
也想起了上一次去舅舅家吃饭的事,刚开饭就走,是因为接到魏再的电话,去找喝醉了的林晋慈,更准确的说法是故意喝醉的林晋慈。
林晋慈即使喝醉,也如同清醒。
而傅易沛一直清醒,却更像饮酒过量之人,大梦一场,真假难分。
章明熹偷觑傅易沛心思颇重的样子,险些以为他是不是提前知道了要相亲,正在头疼地想对策。
心虚以至坐立不安,便显得车内过于安静了,章明熹叫司机放一首歌来听,车载的音乐软件刚打开,听前奏便识得是《雨中的恋人们》,章明熹吩咐司机:“换成寒翻唱过的那个版本,我还挺喜欢他的音色。”
话音刚落,曲调一换,章明熹转头看见傅易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叫她心里更加发虚。
不过很快,傅易沛的手机响了。
他第一时间接了电话,好像一直在等这通电话似的。
章明熹隐隐听到电话里的人提起了成寒解约,以及一些可能产生的影响,但具体内容听得不太真切,傅易沛说的话又很少,只叫那边持续关注。
等傅易沛结束通话,章明熹好奇道:“启映跟成寒也有牵连吗?”
傅易沛微抿着唇,眼底思绪深重,好似即将要失去全部身家,不得不抓紧谋算,连攥住手机的指节也不住地一下下用力,关节处透出捉摸不透的青白色。
过了片刻,傅易沛回答:“或多或少有吧。”
“严重吗?”
“现在还不知道。”傅易沛说。
一经爆料,网上热议不断,有关成寒被富婆包养的词条已经冲到热搜榜一。
章明熹对国内娱乐圈的风向还不是十分了解,划着评论问:“现在很流行这种熟人爆料的方式吗?看着不像真的,明星工作室难道五点就下班了?怎么也不甩律师函澄清一下?”
傅易沛唇畔冷笑一瞬。
澄清?怎么澄清,说不是富婆是少女么?
章明熹却以为傅易沛这抹攻击性十足的笑在鄙视她无知,立马举例子说:几年前,一个章岩公司的前员工也爆料,说章岩在筹备某部已经夭折的电影期间,开车撞死过人。
警方和律师第一时间介入,对方很快发了公开的道歉声明,说自己只是为了博噱头。事件热度很快消退,没有产生太多的负面影响。
“这种不实新闻不就应该这么处理吗?把传播率和影响降到最低。”章明熹说道。
傅易沛反问:“你怎么知道不实呢?”
章明熹愣了一下:“感觉成寒不像那种人,而且傍富婆这种捷径一旦走过,大概率会上瘾,没道理他十几岁热衷,二十几岁倒没声响了。”
“你倒是信他。”傅易沛哼了一声。
“难道——成寒真傍过?你知道真相?”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相。”傅易沛说道,因不想提成寒的事,便拿了他舅舅章岩的新闻来举例子,“就像你爸爸那则爆料,处理得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对方很笨胆子又小,车祸发生和有人丧命,都是客观事实,非要把帽子抠在章岩头上才出现了不实,不实才会被推翻。真相和很像真相,阐述起来是两码事,但作用是一样的。”
章明熹啧啧:“傅总,厉害呀,怪不得您日进斗金,合着这娱乐圈已经给您玩明白了。”说着朝傅易沛拱手作揖,“望多提携,望多指教,妹不胜感激。”
虽然车厢回荡的是成寒的音色,但每次听到这首歌,傅易沛会下意识想到的,仍是某个雨夜里的林晋慈——在便利店的屋檐下避雨,可能是担心打印的资料弄湿,用外套轻裹着,抱在怀里,穿一件麻质的米白方领衫,人显得很单薄。
傅易沛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悠远:“我能指教你什么,我也是跟别人学的。”
章明熹立即问:“谁呀?”
傅易沛一直想着这个人,却没有说名字,好似只是任由自己沉入回忆里,“她很擅长说蒙太奇式的谎言,可以一直说真话,去编造一个假象。”
“真能这么厉害?人也不是傻子,那么容易就被骗?”
“不是被骗,是人有欲望。”
傅易沛一笑,不像释怀又似释怀,“在信与不信之间,每个人其实早就下好注了,她好像只是很聪明,很会观察,总能判断出对方下在哪边。”
章明熹猜测:“学心理的吧?”
“不是。”
傅易沛淡淡说道,将视线转去车窗外,高厦远矗,城市绿植间楼宇泱泱,也曾问过她为什么会选择学建筑,她像学业顾问似的,结合自身说出许多分析利弊的话来,而在另一个学电影创作的人听来,显然少了一些理想的人文色彩。
她把问题抛还给傅易沛,问他什么是人文色彩。
傅易沛简单解释,人文色彩大概是指人与人所属的文化关系之间所产生的美与情感。
她微微恍然
,“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那我换一种说法吧——因为建筑是人类文明的潮汐,在无生命的石木堆砌与坍倒间,是生命的变更与迁徙。”
彼时的傅易沛,亦如此刻,跳脱本体观看自身,一个人的灵魂闪光处,有另一个人在鼓掌。
他看她的眼神,实在是过于迷恋了。
第32章 前女友“铁石心肠”
车子过了入园处的闸道,傅易沛忽然记起那次聊天,林晋慈好像夸过他。
——“你好像是理想主义”。
因林晋慈的特立独行,二十岁的傅易沛似乎失去了正常的判断,黑白可颠倒,好也可以是坏,以林晋慈的喜恶为标准,所以并没有在听到后的第一时间开心起来,而是问:“你不喜欢?”
林晋慈应该是弯着嘴角看他的,但没有看很久,便把视线移向别处,然后低声说,不是不喜欢。
如果“不是不喜欢”是喜欢的意思,那么四舍五入,林晋慈也算说过喜欢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的事得到了妥当处理,章明熹感觉下车后的傅易沛,好像缓解了一些纷扰的情绪。
但傅易沛眉心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人绕过照壁,走过院子里的一条白色碎石小路,进了会见外客的茶厅,傅易沛很快又微妙地变了脸色。
室内暖如春日,矮桌旁有两个女人正促膝长谈,章明熹喊了一声“妈,我跟傅易沛回来了”,潜台词是人已带到,立马说要去换衣服,溜得很快。
穿一身白丝绒套装、搭着浅灰披肩的中年女人率先起身,正是傅易沛的舅妈。傅易沛远远问候了舅妈,视线自然地带到舅妈旁边年轻的姑娘身上。
舅妈含笑招手,不待傅易沛疑惑,就先做起了解释:“阿沛,你过来,你说巧不巧,刚好心玫今天来看我,我给你介绍一下,心玫是我老师的小女儿,心玫现在从事戏曲表演,你是做电影的,你们两个年轻人应该很有话题。”
傅易沛立时了然,垂眼顿了两秒,便抬步走去,主动朝对方伸手。礼节性地浅浅相握,两人便各自落了座。
舅妈怕冷场,给傅易沛斟完茶后,试图穿针引线,想谈他们都会乐器,一个古筝,一个手风琴,也算另一种中外碰撞了,却发现根本没必要。
傅易沛的性格从小就不内向畏生,如今从事的工作更免不了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十分善于交谈。
见他们之间没有那种男女初见面的别扭无言,舅妈舒了一口气,认为过一会儿自己就可以找个借口离开,让他们两个单独聊,却不想,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
傅易沛未免也太善于交谈了——他说启映之后有一部戏曲相关的电影,访谈取材似的问了人家女孩子数个专业问题,又问人家所在的剧院是否有对外租借场地的先例。
虽没有冷场,但公事公办的语调,也不是相亲场合该有的谈话方向,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弦外之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本对傅易沛颇有好感的女方,免不了灰心不悦,舅妈眼见着心玫面色差了下来。
章明熹心虚不敢来,换个衣服磨蹭了近半个小时,才跟通知吃饭时间的保姆一起现身,却见茶厅内三人“相谈甚欢”的场景。傅易沛起身说:“今天能认识心玫小姐非常高兴。”
章明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除了傅易沛,那位心玫小姐和她妈妈似乎都不太高兴的样子,心玫小姐甚至连留下来吃饭都不愿意了,说临时有了一些要处理的事,改日再来拜访。
舅妈立刻眼神示意傅易沛去送。
傅易沛也礼貌地有所表示:“我司机就在门口。”
心玫小姐冷淡回复,说不用麻烦了。
人一走,舅妈看向自己倒茶喝的傅易沛,很不高兴,这大概是说得自己都口渴了。
舅妈忍不住气地说:“有点过分了吧?一直在聊工作,半点都不照顾人家女孩子。”
傅易沛装傻道:“我以为舅妈知道我在筹备新电影,所以才特意介绍专业人士给我认识。”
“少来!”舅妈一眼识破,还是觉得可惜,“本来心玫看了你的照片,对你很有好感的。”
章明熹无声咧嘴,心想,照刚刚不愿多留的样子看,原来的好感应该不剩了。
傅易沛顺话问:“那怎么不提前给我看她的照片?”
舅妈微微气恼地怨道:“照片一发,你还会来?”
“所以来了肯定也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还有白费你的安排。”傅易沛了然推测,“是我爷爷打电话给你和舅舅的吧?”
“老人家也是为你好。”
章岩踩着开饭时间回来,却不见另一个女生,见妻子面色郁郁,也是了然了,什么也没问,直接走到妻子身边,轻轻按揉妻子的肩,温柔说道:“你尽心就好,结果哪能强求。”看向傅易沛,故意将声音扬了几分以示批评,“这混小子的事儿,我们以后不管了。”
“我是觉得阿沛和心玫很般配,”舅妈还是遗憾,“也不再多了解一下,多可惜啊。”
章岩安慰妻子:“这有什么可惜的。你忘了?这小子第一次带女朋友来家里吃饭,你也夸他们般配,世上看着般配的人多了去了,这个不行,总还有另一个行。”
“就是呀,般配的人多了去了,不然那些爱情电影怎么选角?”章明熹也跟着安慰应和一句,随后好奇道,“傅易沛之前带来家里吃饭的女生,也跟心玫是一个类型吗?”
转头对其本人问道:“那照这么说,心玫岂不是你的理想型?怎么也不再多交流交流呢?”
傅易沛并不想拿林晋慈跟另一个女生比较不同。
傅易沛大二的事,如今想起来也有年头,舅妈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模糊说道:“跟心玫不一样的,是另一种般配,那个女孩子看着清清冷冷,不太爱笑,但也挺讨人喜欢的。”
傅易沛轻微地“嗯”了一声。
“原来你以前喜欢冷美人啊,我还以为你喜欢那种明媚爱笑的女生呢。”章明熹八卦起来,“哎,你们怎么分手的?”
隔着桌子,章岩望向似乎不想回答的傅易沛,目光渐渐沉了两分,又见章明熹追问,便打断道:“先吃饭吧,有什么吃完饭再说。”
章明熹本来打算吃完饭向傅易沛打听他的情史,不想,她爸爸先把傅易沛喊去书房谈话了。她只好转头去跟男朋友打听,问魏再有没有见过傅易沛的前女友。
魏再回复,他没见过真人,只看过傅易沛分享的照片。魏再大学读双学位,课业紧张,并开始接触魏家在国外的酒店业务,不像留洋混日子的魏一冉,三天两头能往国内跑。
魏再又说,况且他高中也不是在宜都念的。
章明熹不太明白:“你高中在哪里读,跟傅易沛的前女友有什么关系吗?”
“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啊?他前女友是他高中同学?”
“嗯?高中同学啊。”章明熹只听她妈妈提过一次,傅易沛大学带女朋友来家里吃过一顿饭,便以为他们是大学才认识的。
“那岂不是魏一冉跟傅易沛前女友很熟?”
魏再劝诫道:“你在魏一冉面前还是不要说这种话,他跟你表哥最近有些不愉快,现在一听到‘林小姐’的名字就要发作,神经得很。”
章明熹听着,露出一抹使坏的笑:“这么说,我必须给他打一个电话了,既能听八卦,又能膈应魏一冉,岂不一举两得?”
行动派电话挂得快,拨得也快。
于是,章明熹从魏一冉阴阳怪气的声音里,听到傅易沛分手的始末。
魏一冉说,他都没给自己的女朋友准备过这么用心的纪念日庆祝,结果纪念日前夕,计划因突如其来的分手全部泡汤,浪费两张头等舱机票,无人赔付。
“林晋慈有一个青梅竹马,她跟傅易沛,说得好听,是和平分手,没过两天就在机场跟那个男的搂搂抱抱,这像话吗?”
“啊?脚踩两只船?”
虽然
很气,但魏一冉也很实事求是:“她没偷偷摸摸,也是你哥自找的,早知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活该被甩,给我们男人丢脸。”
“傅易沛不像这种人啊。”章明熹惊奇不已。
“所以他大爷的!我才觉得傅易沛像被下了咒!大三那会儿,我还特意领他去过福兴寺求签,人家老和尚都说他心结难解,要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他不听呢。”
“那怎么办?”
“怎么办?等死吧他!”
魏一冉不吐不快,“我跟你说,傅易沛这个人,虽然有病,但非常会装正常人,分手有六年了吧,没人觉得他有问题,也就我,还有魏再也知道一点,偶尔聊到感情的事,劝他不要执着,他就是人生太顺了,所以一段无果的感情才会这么放不下,他每次都应着说,是是是,好像是这个道理,还说遇到合适的会再谈,哪儿呢?谈鬼呢!”
“其实这么多年,傅易沛一直都没变。嘴上一天到晚应着‘好啊随便’,实际只要那个人不是林晋慈,他就怎么都好不了!”
章明熹本来对傅易沛的前女友就有点好奇,这下更想知道此女子是何方神圣了。
她问,漂亮吗?
魏一冉似乎不情愿,咕哝说,算……挺漂亮的吧。
她又问,性格呢?
魏一冉轻哼,说了一段阴阳怪气的相声:“林晋慈这个人吧,挺漂亮,也聪明,但就是不磊落,非常不磊落!我要是她,不如就直接跟傅易沛说,你以后当小,不高兴归不高兴,保不齐最后还是肯的。”
当然,这话对成寒说也一样。
这么多年围着林晋慈打转,没告白大概是怕连朋友也做不成,畏畏缩缩,也是相当给他们男人丢脸。
要不是因为林晋慈,傅易沛和成寒之间,非敌也似敌,这些年,傅易沛甚至会回避见到成寒的场合,两人没有当朋友的可能,不然就“对林晋慈死心塌地”这一实践经验,两人可以合力出一本《成为廉价男人从入门到精通》的书。
章明熹觉得这应该是魏一冉的夸张手法,但也很能体现傅易沛对前女友的在意了。
她不禁疑惑道:“傅易沛这么喜欢,那个女生还舍得跟他分手吗?虽然我嘴上经常损傅易沛,但如果真有一个像傅易沛这样的男人,对我这么一往情深,我都很难保证自己不心动唉。”
“这他妈就是林晋慈的铁石心肠之处!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傅易沛。”稍加回忆分析,魏一冉更笃定了,“真的,感觉不到她喜欢你哥,说实话,当时他俩会在一块我都挺意外的,她高中跟你哥同班两年,话都没说过几句吧,怎么可能上大学就喜欢上了。”
“也许她高中的时候对傅易沛暗生情愫?”
魏一冉冷笑三声:“傅易沛本人来了都不敢做这么大的梦。他高中暗恋人家倒是真的。”
“他高中就暗恋人家?那当时怎么没追?”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他暗恋,又没跟人说,我是自己看出来的。”
章明熹兴趣很大:“怎么看出来的?详细说说。”
电话里,安静数秒。
魏一冉声音变了调。
“合着……你特意来跟我打听八卦的?想得美!跟狗仔买爆料还要花钱呢,你跟我这儿空手套白狼?想知道自己问傅易沛去!”
“一吃完饭我爸就把傅易沛喊走了,看样子,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
事情并未完全如同章明熹的猜想,傅易沛很快从书房出来了,疾步匆匆,周身情绪仿佛比先前见到心玫小姐时还要糟糕。
傅易沛跟她妈妈打了声招呼告辞,不等已经张嘴的章明熹说话,就已朝外走去。
章明熹目送他背影消失,转头去问迟一步从书房出来的父亲:“傅易沛怎么了?”
章岩眉头微蹙,愁绪难掩,却只对女儿说:“可能有点自己的事要处理。”
第33章 忘不掉“义无反顾”
在书房,章岩问及傅易沛上一段感情分手的原因,起初傅易沛也只讲用惯的套话,“当时年纪小,彼此各有规划,分手也很正常。”
要论起对傅易沛的了解,章岩这个舅舅或许胜过傅易沛的父母。
傅易沛父母会信的话,章岩并不相信,但也没有直接挑明,只点着头说:“正常就好,最好是正常。”
章岩说了一些那次傅易沛带林晋慈来家里吃饭的细节——据傅易沛的舅妈说,好像是某个周日,两人在章家附近约会,近傍晚,傅易沛临时起意,非要拉人家小姑娘过来。
被傅易沛拉进门时,小姑娘还担心冒昧上门打扰了。舅妈同他们闲聊了一番,章岩入夜而归,见到他们时,章岩并没多说话,四人一同吃了饭。饭后舅妈留他们就在这里住,小姑娘却执意要回去了。
初次见男朋友的长辈,有些难为情和放不开也正常,所以舅妈和傅易沛都没有多想。
傅易沛听着,像看一段回放的旧影像,碎片似的画面里,情绪底色不明,他不知章岩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只渐渐将眸色收紧了。
一个电影人的直觉,铺垫至此,转折又或者称之为伏笔的部分,即将揭晓。
“当时本来想找你聊聊,但你们走得仓促,之后再也没来,后来听你妈妈说起,才晓得你已经分手了。”章岩这样说道。
“您当时想跟我聊什么?”
“你了解你女朋友的家庭吗?”
坦白讲,是重逢之后,认识了林晋慈的表妹,接触到林晋慈的父母,傅易沛才有机会了解林晋慈的家庭。在他们大学恋爱期间,林晋慈从不问傅易沛的家庭情况,也从不谈及自己的。傅易沛只在医院匆匆见过林晋慈某个来看望的亲戚,林晋慈也没有给他过多介绍。
傅易沛回答,了解一些。
章岩看了傅易沛一会儿,试探似地问:“你知道她有一个去世的弟弟?”
傅易沛淡淡应道:“知道。”
“你爷爷告诉你的吗?”
至此,傅易沛的脸上才出现第一个明显的情绪起伏,问章岩,这件事跟他爷爷又有什么关系。
章岩笑不成笑地动了一下唇角:“原来你还不知道,也是,这种事,你爷爷他们也不会愿意告诉你。”章岩没卖关子,直接告诉傅易沛,“其实,在你带林晋慈来家里吃饭之前,我就见过她。”
傅易沛问什么时候。章岩想了一下,说:“很多年前了。你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记得吗?我本来跟你王瓒阿姨打算在宜都拍一部有关宜都布商的电影。”
“那片子后来不是没拍么?”
“是啊,没拍,出了不少意外。”想起往事,章岩声音越渐低沉。
因为其中一个意外,章岩第一次见到林晋慈……
章岩对那天仍有深刻印象。
天气奇热,明明才六月,气温却似进入盛暑。树梢静止,没有半点风。过低的气压使人胸闷。
去机场接人的助理,没有顺利回来,半途打来电话说,出事故了。助理声音发抖似的回答章岩的问题,说自己和编剧老师没有出什么事,“但是撞到了一个小孩子,准确来说不是我们撞到的,是他自己突然跑出来,我根本来不及刹车……”
那天入夜后又奇冷。
六月的宜都不会有这样的温差,或许是身处医院带给章岩的幻觉。
抢救到深夜,急救室的灯灭了。
医生还是出来对家属说了节哀。
孩子的母亲深受打击,在所有人都为一个小生命的消逝而感到痛心不已的寂然时刻,走廊上,忽然响起一记沉重的巴掌声——那个孩子的姐姐,十四五岁的年纪,捂着一侧脸
,很慢地抬起视线,面上居然并无什么受伤错愕,只是听着她母亲一通发泄似的指责,等所有质问到顶了,她才回了很短的一句话。
王瓒是编剧,又同为女性,想上前劝阻,说明当时的情况,姐姐不是她母亲揣测的那样故意为之,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但孩子的母亲迅速晕厥,吸引去所有人的关切照顾。
那个面白如纸的姐姐,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眼,像冬夜笼着一层灰白雾气的湖面,内在的变故叫她几乎已经快要结冰了,表面看却还是无波无澜的样子。
章岩的第一感觉是,太犟了。
因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始终没有倒下,似乎没有人意识到她也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从情感叙述的角度来说,章岩觉得,要是哭一哭,表现一些慌乱无措,她的父母或许也会想起来心疼另一个孩子。
作为公众人物,事已至此,章岩也不方便在医院多待,很快离开,后续事情交给他姐姐的律师处理。
即使路段监控可以证明是小孩子无故横闯马路造成意外事故发生,但看孩子妈妈那天的悲痛程度和不理智,孩子的父亲又是本地的知名律师,一旦对方试图引导产生一些事实外的负面舆论,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的章岩可能很难全身而退。
律师是这样跟章岩沟通的。
章岩本也以为这件事不好善了。
没想到章岫知情后,事情很快得到妥当处理。
章岫告知他,也是巧,傅家跟那家人有些交情,傅老先生出面给孩子的母亲拨去了慰问电话,表示了痛心,也委婉转达了希望妥善私了,不伤情分,两家以后才好继续来往的意思。
事情到此便算尘埃落定。
只是后来很长一阵子,章岩仍时不时想起那晚医院里,那双冬雾不散的眼,漂亮出尘,却很不该落在一张稍显稚嫩的少女脸庞上。
那是他第一次见林晋慈。
第二次,便是在自己的家中了。
那天章岩进门后,看到外甥的女友,第一时间认出了是当年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女生。而林晋慈望着他,愕然收笑的样子,显然也认出了他。
饭后,林晋慈着急离开,章岩也来不及说些寒暄之外的话。
彼时因为傅易沛再遇林晋慈,除了对命运巧合的暗自惊讶,章岩不免有些担心,但傅易沛很快“和平分手”,又将章岩萌生的顾虑打消。
到今日,章岩才找到一个相对合适的机会,跟傅易沛说这件事。
中考结束后,傅易沛跟访学的父亲一同飞往欧洲。这场意外事故发生时,他远在异国,仅在父亲的电话中,听过寥寥几句,只知道舅舅的新电影因为一起车祸影响了筹备进度,据说本来可能有些麻烦,但是托傅家的关系,如今处理妥当了。
那时候的傅易沛完全不清楚,“处理”了什么,又“妥当”了什么。
那时候他也没有可以去在意的身份。
多年后,在章家的书房,他花了一些时间消化章岩说的内容,然后问:“我爷爷当时是答应了什么吗?”
“也不算答应了什么,毕竟原来就有些交情。”章岩道,“听说后来林晋慈的妈妈开了一间叫‘解颐堂’的古玩店,你爷爷出席了开业典礼,赠了一幅字给解颐堂做匾,之后应该也就无来往了。”
离开章家,傅易沛坐在黑暗的车厢内,手机屏幕里是有关“宜都解颐堂开业”的报道。
十年前的新闻了,一系列的老相片虽然像素不佳,但红绸花台,雅宾如云,仍能看出当天现场的热闹气派。
他爷爷写的那副字,也出现在照片里。
熟宣拖地,饱墨书就的四个字,赫然在上。
——为善取乐。
傅易沛嘴角一动,竟没忍住笑了一下。
实在荒谬。
当得起这四个字的人,连善待自己的女儿都做不到,不知是以何为善。
如果真的对儿子的死耿耿于怀,可以怪开车的司机;可以怪坐在车上的王瓒;可以怪车主章岩;甚至可以怪出面说和的傅老先生,大骂这些人不懂一个母亲的丧子之痛。
但她都不怪。
这么多年,她只怪当年那个也是小孩子的林晋慈。
傅易沛刚入行时,拜访过一个以取材现实见长、笔锋犀利的小说家。交谈中,曾听对方谈及,现实故事的改编中有一种常人意想不到的创作困难。
“笔者写故事的时候都特别注重逻辑,讲究一个‘事起有因’,但实际,我接触那么多离奇的现实故事,发现人性有时候残忍又野蛮。很多人的行为动机,在逻辑上,不太好以常人的视角去梳通,就像天灾发生后,你无法从情感的角度问,它为什么要这样发生?有时候,在某些情感关系里,人就是人的天灾。”
林晋慈的表妹说,林晋慈一向漠然,如果她对感情,像常人一样在意敏感,她大概早就死掉了。
或许,封闭自我,是她曾经唯一能做、后来也习以为常的自我保护的方式。
表妹口中的林晋慈,舅舅眼中的林晋慈,种种画面交织,一时间,傅易沛的脑子里很乱,仿佛有一堆烧透的陈年灰烬被猛然扬起。
车子在没有尽头的城市夜色里朝前行驶,思绪也同样没有尽头,看着车外飞驰的景象,傅易沛渐渐失去对时间的感知,直到手机忽然一亮起,白光刺在眼角,他才停止了久久神思的状态。
低眼一看。
是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来的消息,发信息的人,却是他此刻正心心念念着的那一个。
[我想在周三晚上或周五中午约你吃饭,不知道你本周有没有合适的时间?这个号码也是我现在的微信。——林晋慈]
傅易沛盯着亮到灼眼的屏幕,怔了数秒,似乎不能很快相信这真的是林晋慈发来的,或许是魏一冉的恶作剧也说不准。
他又将信息目读了一遍,在字里行间品味到一丝林晋慈特有的语癖逻辑,才稍感放心。
但紧接着,便陷入不知道要如何回复的紧张状态。
他试着打字回复,又匆匆删改。
紧张到,仿佛这不是语气寻常的礼貌邀约,而是丢进井底的唯一绳索,求生之人,本能地抓住,又唯恐井上的人并非是要救他。
最后,傅易沛回复:[我能现在就见你吗?]
那边很快回复:[可是我现在已经吃过了。]
傅易沛想了一会儿,打字:不用吃饭,只是想见见你。但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又收到林晋慈发来的另一条消息。
很有林晋慈做决定干脆迅速的风格。
林晋慈:[我家附近有一个小酒屋,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在那里见面。或者你有别的提议。]
傅易沛没有别的提议,问她那间酒屋的所在。
林晋慈将地址发来,司机导航,发现离傅易沛现在所处的位置有点远,傅易沛将情况告诉林晋慈。
崇北十一月的夜里很冷,他让她不必太早下楼,也不必在外面等他,等快到时,他会发信息通知她。
但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家装修偏日式的酒屋的街对面,傅易沛下了车,还是第一时间看到穿一件及膝的白色毛衣外套的林晋慈。
她没有进去,等在店门口。
设计古朴的店牌没有安装灯光,店内也非是灯火通明的景象,林晋慈站在一小片光调昏黄的玻璃外,没有玩手机,目光望着四周,似乎在走神想事情——她的右手在捏毛衣下摆一枚纽扣,那是林晋慈出神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傅易沛站在冬夜树影下,视线越过一条寂静无人的马路,看着对面的林晋慈,他想起走出书房前,他舅舅章岩最后问他的一个问题。
“你这么多年再没谈过恋爱,是不是一直忘不掉那个女孩子?”
当时傅易沛没有回答。
此刻,当他义无反顾朝林晋慈跑去时,似乎也不需要答案了。
第34章 一万年“给我答案”
快到林晋慈面前时,傅易沛缓下了脚步,对上林晋慈朝他看来的目光,傅易沛说:“不是让你不要在外面等,不冷吗?”
林晋慈没有回答,将手插进毛衣开衫的两侧口袋里,回避了对面过于关切的眼神。
“这家店不太好找,我怕你找不到。”
附近夜间营业的商铺很少,这家门脸不大的酒屋可能是追求平静黯淡的氛围,店牌不显,灯光也弱。之前约
汤宁来过一次,那天汤宁找位置找了很久。
傅易沛嘴角弯起一点,那双漂亮的眼睛也跟着弯了些许弧度:“现在找到了,进去吧。”
林晋慈转过身,刚迈开步子,听到身后又传来傅易沛的声音:“你冷不冷?”
以入夜的气温和林晋慈所穿的衣物,高领衫搭一件长外套,外套有厚度,却是不挡风的针织材质,说不冷是撒谎,她站在门前,回身看傅易沛,说:“还好。”
有些模棱两可的词汇,是成人世界里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万能敷衍,词意本身无需细究,仅作衔接对话的作用。
这样的世界里,林晋慈已经在其中,傅易沛却好似没有进入一样。
他不相信地说:“是吗,”朝林晋慈摊开掌心,说“手”。
林晋慈成了耍赖被识破的小孩,被家长要求检查,她看着那只伸来的手,不由怔住,肢体却在一片顿然之中慢速做出反应,右手上提,脱离毛衣口袋,交给眼前的男人。
那只宽大的手掌,迅速回拢,一把紧握。
以猎豹速度,擒捕一只行动迟缓并主动靠近的鹿。
傅易沛掌心里的干燥热度将林晋慈的手指包围,显著的温差对比之下,她的指骨,冷得仿佛河里刚捞上来的冰。
林晋慈回神般感到些许不自在,往后抽了抽自己的胳膊,紧握住她的力道,有所感知,迟了两秒,便也松开了。
那只放开林晋慈的手,指节修长有力,手背青筋显现,转去拉同样冰冷的酒屋门把。
“手冰冷的,快进去吧。”
拉开门的动作使得林晋慈像被傅易沛从身后虚虚环拥,周遭不属于她自己的气息瞬刻侵袭感官。
明明身体已经吹足了夜风,是冷的,这一刻,耳尖却莫名跳跃起一抹电流似的热。
林晋慈略显匆匆地进了里面。
两人在吧台位置落座,室内暖气充足,傅易沛脱去大衣,林晋慈在他脱衣的动作间,闻到一股随衣料分离扩散开的温热淡香。
——葡萄柚的香味中,混着一些稍显成熟雅痞的皮革气息。
林晋慈的呼吸不由得变深。
又觉得这样偷偷闻傅易沛身上味道的行为,似乎不妥当,便象征性地偏了偏头。
余光里,傅易沛坐了下来,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折页菜单。
他翻到酒水栏,扫了两眼,问林晋慈:“先给你点一杯热红酒?不喝也可以暖手。”
搭在空空的台面上、冷而微僵的指节不自禁地曲了曲。
林晋慈应道:“好,喝一点也没关系。”
“那喝多少会有关系?”傅易沛视线落回菜单上,语气轻松,状似无意地又问,“徐东旭请你吃饭那次,是喝了多少?”
突然被问及那天的事,林晋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先想了一些酒后回忆起的片段。
林晋慈说,也没有特别多。
想起自己次日早上断片的模样,甚至忘了自己拿傅易沛当助理,吩咐他八点过来不要迟到,继而引发一场糟糕的碰面——夏蓉还是见到了傅易沛,约了傅易沛见面,她曾经害怕的场景,在她极力避免的多年之后,避无可避地如数上演……
前阵子去福兴寺烧香,林晋慈不仅去了经幢下祈祷,迷信神佛外力,希望以谎伤人的罪业得到宽恕,还求了一支签。
解签的师傅跟她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此刻看着傅易沛,再想想,倒有几分冥冥之中应验的禅意。
“是吧。”傅易沛顺着林晋慈的话说,将菜单递过去,“应该不是特别多,你备忘录里打的地址,没有一个错字。”
地址是在没喝多之前打出来的,当然不会有错字。
林晋慈接过菜单,有些被调侃的尴尬,于是过分专心地看餐单上的小食品类。她晚饭已经吃过,现在也没有什么胃口,看半天,最后只点了一个小份的招牌小食拼盘。
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
过了一会儿,林晋慈跟傅易沛说:“那天你不来也没关系。”
“是吗?”停了一瞬,傅易沛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低了些,“哦。”
林晋慈不知道傅易沛的“哦”是什么意思,继续讲:“汤宁那晚就在旁边的健身房拍约会素材。”
傅易沛并不想让林晋慈知道,这几年,他留心成寒的消息,也关注过汤宁的发展近况。曾经留短发、爱打篮球、比男生还酷的汤宁大学时因伤退役,当起了恋爱博主,也知道汤宁年初合同到期,恋爱对象换了一个青春靓丽的男大学生。
他装不明白:“什么约会素材?”
林晋慈居然并不想告诉他,只说“跟她工作有关”。
这种感觉对傅易沛来说并不陌生,高中时林晋慈就像一份机密文档,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不对傅易沛开放的。
斜着一支肉桂的浓郁热红酒先被送了过来,林晋慈接过,对服务生道谢,听到旁边的傅易沛对服务生说:“也给我一杯,谢谢。”
可能是进来时并不冷,刚刚傅易沛并没有点热红酒,或许现在又需要了,林晋慈捧着刚到手的温暖的玻璃杯,眨了两下眼睛,望向傅易沛,好心地说:“我还没喝,要不先给你?”
傅易沛拒绝了,没什么表情,说也没有那么冷。
等酒送来的空隙,傅易沛闲谈一般说道,他高中毕业后就跟汤宁没有联系了,好像是被汤宁删了。
“应该是被魏一冉连累的。”傅易沛说。
林晋慈朋友不多,也从没当过情感军师,得知汤宁跟魏一冉告白失利,她的反应就像好朋友想吃一个网红冰淇淋,鼓起勇气去排队,最后没有买到那样,首先不负责地给出虚拟差评——徒有其表,人气虚假,估计到了手也不会太好吃。
汤宁当时好像也没有很伤心,简单安慰后,林晋慈也没再和汤宁聊过感情的事,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连累了傅易沛被删好友。
毕竟上大学后汤宁还在聊天中提过傅易沛,说他考去了崇电,跟林晋慈的学校离得很近。
林晋慈说应该就是因为魏一冉,汤宁对傅易沛一直很欣赏,可能只是不想跟魏一冉再有交集。
“很欣赏?她有经常跟你提我吗?”
语顿一瞬,林晋慈还是诚实作答:“没有。”
“应该经常提成寒吧?”傅易沛转过脸,看着林晋慈,语气寻常,“成寒这两天都挂在热搜,她有没有跟你讲?”
“也不用她讲,我自己看到了。”
不过成寒上热搜的事,汤宁也的确来找过林晋慈,主要是表达不忿,将贝斯手的那则以发誓结尾的爆料,截图甩进跟林晋慈的聊天框里,一开口就是:“拿发誓当放屁还是真不怕死啊,什么富婆包养,张嘴就来是吧。”
傅易沛恍然颔首:“哦,忘了,你现在关注娱乐新闻。”
“也不是经常关注。”
“明白,选择性关注。”
话这么说没错,但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从九月再遇,至今两人碰面多次,也聊过天,这种静坐叙旧的氛围却还是第一次出现,话题一停,林晋慈一时有些局促。
林晋慈是一个翻篇即过、从不回头的人,缺乏叙旧经验,没话硬聊如果成立科目,她大概是垫底学生,低着头,浅嘬几口散着甜橙香气的热红酒,脑袋里筛选题一样,思考要说些什么打破安静。
最后提起一个安全又不突兀的无关人员,试图将话题落回傅易沛身上。
“你现在工作是不是很忙?徐东旭说,他一直想约你吃饭,你总是没空。”
“那是对他。”
林晋慈说到自己:“我晚上发给你的信息——”
“都有空。”
过于干脆直接的回答,放大了彼此间那几秒无声的安静。
安静之后,听到更长的一句,傅易沛准确说出短信里的时间。
“周三晚上,周五中午,都有空。”
林晋慈看着傅易沛,意识到她刚刚抛出的话题已经被聊完了,无法再深谈,否则要很多余地问,为什么对别人是没空,对她是都有空。
见林晋慈不说话,傅易沛的视线朝下斜斜一瞥——林晋慈的手指在摩挲玻璃方杯上的纹路。
服务生来送小食和傅易沛的那杯热红酒,傅易沛接过,在林晋慈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
清脆的玻璃响,拉回林晋慈的意识,她怔怔看向傅易沛。
如果让林晋慈来形容,她会说傅易沛的长相没有太多变化,眼睛还是很漂亮,鼻子还是很高,面庞立体,下颌收窄的弧度还是很流畅,却又处处不同,比林晋慈记忆里的模样多了许多成熟的吸引力。
而傅易沛的嘴巴,可能是刚喝了热红酒,润而薄红,说话时,开合着。
“不是……我今晚来了,你之后就不约我了吧。”
林晋慈移开视线,应答得很快,似乎没有加以思考就低声说了“不是”。
傅易沛问:“约哪天?”
林晋慈井然有序的人生,好像每每碰上傅易沛,就会出现一些难以预料并且她无法掌控的桥段。
譬如,她作为邀约者,却被反问。
看了傅易沛一会儿,她说:“都可以。”
“你都可以的话,那要不两天都约?”傅易沛说,“我刚好知道两家好吃的餐厅。”
林晋慈有点想笑了。
但她抿住了嘴角,作出沟通时该有的严肃模样:“真的是‘刚好有两家好吃的餐厅’吗?”
傅易沛十分坦诚地说“不是”,又说,“其实第三家好吃的餐厅也有,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往后排。”
林晋慈真的笑了。
那一点想克制但克制不住的笑弧,浅淡,有种无措又轻盈的快乐。
察觉到自己被旁边的一双眼睛盯着,那人目光一动不动,眼神又似处于安静流淌的状态,在一旁看着她笑,林晋慈很快换了一侧手拿杯子,与傅易沛相邻的右手撑到台面上,托腮,挡住一些自己的脸。
给傅易沛发去地址信息后,林晋慈并没有按照傅易沛的叮嘱在家中等待,她很快下楼,步行过来,在店门口等了将近二十分钟。
不是不能进去。
是她自己想在冷风里站一站,试图储备一些必要的清醒。
傅易沛加了她的微信号。
林晋慈点进通讯录,看见一个微信名,“F”,她没有第一时间点旁边绿色的接受键,而是久久看着F的微信头像——作为这幅画的创造者,她认得自己的作品,却也很久没见过了。
就像有些人闲下来要听听音乐,画画是林晋慈自有记忆以来从没有停止过的休闲方式,为什么说是“休闲方式”,因每次被人问及“林晋慈你喜欢画画啊?”,她都没有承认过,只说是随便画一画。
如果你问那些到哪儿都塞着耳机听歌的人,“你热爱音乐啊?”,他们大概也都不会承认,只是一种消遣寄托而已,谈不上什么深刻的喜欢。
高中时,她这样回答成寒。
成寒很能理解。
或许因为成寒是真正意义上热爱音乐的人,所以知道“热爱”的具体样子,那是林晋慈身上不可能具备的热烈能量,落在林晋慈与画画之间的字眼,应该是客观的“擅长”。
大学时,她用同样的话回答傅易沛。
傅易沛不能理解,并觉得她举的例子不恰当,对林晋慈说,音乐可以不费心力地欣赏,但画画不是,绘画是主动创造的行为,你一定就是喜欢的。
林晋慈不承认。
喜欢应该像成寒谈及音乐那样兴奋、快乐、对未来无限憧憬。而她想到画画,许多回忆都很糟糕。她小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画画的天赋,没有在这方面多下苦功,也从来不存在任何艺术志向。
傅易沛却十分笃定地说,她喜欢,只是她自己可能还没察觉到。
听傅易沛说这话时,他们正热恋,林晋慈眼风似轻软的云,薄薄地瞥过傅易沛一眼,觉得这人又在说那些电影台词似的,浪漫又无厘头的话。
林晋慈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的他们好像是在热恋,应该是热恋,只有热恋,才能将许多废话变成无穷蜜糖。
那时候,傅易沛执意要在他的工作室里摆一个画架,话里有话地说:“就算你不来这里画画,就当是个装饰造型了。”
林晋慈便说:“又没说不来。”
傅易沛立马得逞一样,抱住她,像小孩子紧拥心爱的玩偶,低下头问:“什么时候来?”
林晋慈动弹不得,也几乎哭笑不得:“现在不就已经在了。”
“那下一次呢?你经常好久不来,下次什么时候来?”
林晋慈深呼吸,想佯装生气,却不知为什么会忍不住先笑了:“谁知道,谁会问这种问题啊?”
“我会问,给我答案。”
幼稚大概会传染,林晋慈左右扭着,挣不开这双蛮横的手臂。明明想说如果你想见我,我明天后天都可以来,让你见到,可能是不久前看了紫霞和至尊宝的电影,也被夸张的台词洗脑,她轻轻瞪着傅易沛,蹦出一句:“下一次要一万年!”
“让我等一万年啊,不可能!我不等你那么久。”
林晋慈鼓着腮,笑着想,傅易沛以后不应该当导演,他这样好看,又这么会演,当明星也够了。
她下意识配合他,顺着话问:“那你会等我多久?”
傅易沛想了想,说:“九千九百年。”
林晋慈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数字。
傅易沛说,因为还有一百年,他们要一直在一起。
林晋慈愣住两秒,然后低下头,觉得傅易沛又在说那种电影似的浪漫又无厘头的话了。
那天,傅易沛要林晋慈给他看她画的画,说他还没有正式欣赏过,又很少见地回忆起他们交集无多的高中时代——同班那两年,他见过她放在课桌上的速写本,但从来不知道里面画过什么。
林晋慈不明白傅易沛为什么语气透出伤感,她在南安读书的两年,除了汤宁,没有和本校其他学生存在过密的交集,并不是拒绝给他一个人看。
林晋慈那天没带速写本,不忍心傅易沛再失望,便打开自己的手机,找了拍下的部分图片给傅易沛看。
傅易沛一一浏览着。
林晋慈看着他,傅易沛好像有点得偿所愿的开心。
傅易沛的悲喜阈值,时常超出林晋慈的理解范围,他在荣耀加身时反应平平,喜悦程度抵不上林晋慈把抓到的另一个“阿毛”送给他,在变故突生时又仿若无事,却会因林晋慈一句平常的话语陷入低落。
因傅易沛的反应,林晋慈对自身也有了一些关于爱情的构想。她有时像太阳,有时像骤雨,掌管另一个人心绪阴晴的感觉,并没有让林晋慈觉得满足愉悦,反而令她多了困惑。
在骤雨来临时,她好像和傅易沛一同站在乌云下,她不了解这样的傅易沛,也无法为傅易沛撑伞,所以,林晋慈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当傅易沛的太阳,不希望傅易沛被淋湿。
那张阳光笼罩的笑脸,忽然从手机屏幕上转过来,问林晋慈最喜欢哪一张。
这种问题不亚于捉住一只兔子,问它最喜欢自己哪只耳朵,兔子会觉得莫名其妙,林晋慈也觉得莫名其妙。
哪有那么多的“最喜欢”,都是很普通、技法一般的、属于林晋慈的画作。
但傅易沛非要她选一个。
林晋慈不得不思考,拿过手机,翻了一会儿,又重新递给傅易沛。
那是一幅类似印象派的油画,傅易沛将画面描述出来,有横贯整幅画面的绵长草坡,天空低饱和度的斑斓色彩仿佛一道雨后彩虹,那些点
缀的色块,又似升空消散的气球,中景位置有两只沿草坡追闹的白色小狗。
傅易沛看得很细致,指着其中一只小狗问:“这里的光影透视不太对,是后来加的?”
林晋慈不免惊奇:“你能看出来?”
傅易沛便告诉她,他的父亲就是学油画的,生出来的儿子虽然没有秉承父志的意向,不会画油画,耳濡目染,见识多了,也算半个品鉴行家。
“为什么又加一只?因为怕第一只小狗很孤单吗?”
林晋慈又一次惊讶,他居然猜到,过了几秒,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害怕孤单啊?”
林晋慈思考片刻,摇了摇头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孤单。”
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但傅易沛的神情愣了一下,好似有人隔空给他泼了一盆凉水,他感到受伤,无法还击,只能问眼前的林晋慈索要安慰补偿。
“你把这张图送给我吧。”
当时林晋慈觉得有点奇怪,但因为希望傅易沛可以缓解不开心,还是立马答应了。
在傅易沛到来之前,林晋慈站在酒屋门口,思考傅易沛是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这张图片作为头像,又为什么要使用,但见到傅易沛之后,却没有询问出口的恰当时机。
直到在傅易沛的玩笑话里,这场缺乏合理身份的男女夜会,因另一个人的无限包容,局促渐消,林晋慈才开口:“你的微信头像……”
她斟酌措辞,稍稍停顿。
傅易沛好像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声音不高,像在故意开玩笑:“不能用吗?版权到期了?”
“没有。”林晋慈垂下视线,声音也一同低下去,“是觉得,没有好看到可以当头像的程度。”
“谁说的?”过了两秒,傅易沛又问,“是后来有别人看过你的画册,这样评价的吗?”
林晋慈回答:“不是,没有别人。”
话音刚落,察觉到傅易沛这句话似乎不止是在问画册,她转头,看了一眼傅易沛,刚好撞向傅易沛望向她的眼睛里。
林晋慈架不住这样欲言又止的对视,试图移开视线的前一秒,傅易沛用声音留住她。
那声音有些低落。
“我以为,你那晚从酒店离开后,就不会再找我了。”
林晋慈想问为什么,但实际,她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傅易沛,听他说到曾经。
“我们分手那次就是这样。”
“你从酒店离开后,就像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明才感觉到一点你好像要靠近我、对我主动,但很快你就让我清醒,让我明白,我在自作多情。”
林晋慈想要说话。
傅易沛先一步出了声,声音有些低哑,像惧怕,像提醒,又像在乞求林晋慈的怜悯。
“林晋慈,你已经说过两次你不喜欢我了。”
第35章 开发者“隐藏功能”
自作多情。
这四个字太重,可也确确实实是林晋慈的所作所为带给傅易沛的感受。
林晋慈无从辩驳。
在国外那几年,林晋慈不是没有想过傅易沛。
那些时刻,心声如同被分裂,总有另外的、植根更深的一部分,不停告诫并阻止她所有对外渴求的行为,是不对的,是危险的。
于是她一面用壁虎断尾求生的故事告诉自己,只要马不停蹄地向前,时间车轮下的尘土总有一天会化作疗愈旧伤的良药。
不回头,不眷恋,就不会被惩罚。被自己牢牢掌握在手中的人生,或许就会永远正确。
另一面,在绝对理智怠工的时刻,林晋慈能清楚感觉到,似乎无论她拥有再漂亮的履历,见过多精彩的世界,内心某一片荒地都已春日永逝,无法再现生机。
成寒来瑞士多次,因腿有旧伤,无法剧烈运动,从没有滑过雪,却每次都要旁敲侧击关心一下林晋慈的情感状况,曾开玩笑说,林晋慈要是打算在这边交男朋友,要找一个会说中文的,不然他一个英语四级都没考过的人,没办法跟对方沟通。
林晋慈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说学业太忙,现在对这种事没兴趣。
一般听到这里,成寒也不再多追问了。
林晋慈在瑞士的最后一年,成寒过来,两人一块去了雪场,以参观代替体验。
他们坐缆车去雪屋喝咖啡,遇见一个穿银灰色滑雪服的男人,在暖室脱去外套的林晋慈忽然失态地追出门去,出声留人,又在对方回头摘去雪镜时,如隔夜积雪一样掩去所有情绪褶痕,说抱歉,认错人了。
成寒拿着林晋慈的羽绒服慢一步赶来,将衣服盖在林晋慈单薄的肩上,和林晋慈一样目送着陌生的男人远去,也和林晋慈一样,脑海里想起的,是同一个并不陌生的男人。
周遭寒冷,安静。
成寒想替一动不动的林晋慈拉上衣服,林晋慈在他碰到拉链时,稍稍后让,自己去扣,成寒便收了手,站在一旁,过了片刻,以一种轻松的语气主动挑明说:“刚刚那人,挺像傅易沛的是吧。”
林晋慈低声说“有点”,仍有些难以回神的样子,像一块有了裂纹的冰,不再稳定。
“他那个人,挺体面的,应该不会来瑞士。”
听到成寒这么说,林晋慈“哦”了一声,却在心里想,可是傅易沛跟她说过,他特别喜欢来欧洲,不知道当时是不是在骗她。
“之前有个颁奖典礼,我遇见他了,不过没打招呼,也没有什么打招呼的必要,他现在风光得要命,到哪儿都人人捧着,毕竟他家世那么好,舅舅又是章岩,顺风顺水,理所应当。”
可能是其中的某一句话起了作用,林晋慈敛下眼睫,很快恢复如初,对成寒说天气冷,回去吧。
紧接着讲起接下来两天的日程安排,跟成寒商量,好似傅易沛这个名字,一闪而过,只是一处印刷不当的错误,与林晋慈人生的下文毫无相关。
离开前,成寒再次问了林晋慈类似的情感问题,林晋慈还是说了差不多的回答。
——工作很忙,没有其他心思。
那次在机场临别,成寒有了延伸,也是玩笑般的语气,说她在崇北读大学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闲到非谈一段恋爱不可。
林晋慈闻声便静下来,陷入那段恋爱的回忆里。
有记忆以来,林晋慈从没有考试不及格过,在感情里当弃考差生的体验,是人生第一次。
她不是喜欢回头望的人,但不是没有回望过,每每想起,无法自我宽宥,心脏窒闷的感受都令她很不舒服。
“谈恋爱跟人相处,好麻烦,不想再考虑这样的事。”
“可能只是遇到了不对的人。”人来人往的机场,成寒从裤兜里拿出一小节铅笔头,“不是你跟我说,不要说这种消极又绝对的话——快,摸一下木头。”
林晋慈看着成寒掌心的旧物,静止两秒,最后伸出手,顺从地摸了一下铅笔头。
——话不作数了。
所以想要重新考虑这样的事的林晋慈,在这两天对她而言过久的犹豫中,还是选择发消息给傅易沛。
如果给林晋慈的已有人生列一张情绪表格,做相关人员的归纳总结,“冲动”和“喜悦”这两栏应该填满傅易沛的名字,而因冲动喜悦所带来的后遗症,“惆怅”和“犹豫”这两栏里,傅易沛的名字也同样比重过高。
在酒屋,提及过去的尴尬,让彼此不出意外地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况,于是傅易沛好心地主动翻篇,将时间调近,问那晚在林晋慈家,喝醉的林晋慈不让他走,要对他说的话是什么。
林晋慈回答,我忘记了。
又是几秒的安静,林晋慈不是觉察不到,傅易沛努力维持的气氛,似乎被她弄得糟糕。
“忘记就忘记了,等你以后想起来再说也行。”
林晋慈感觉面前的傅易沛变了。
从前她言语回避的时刻,傅易沛也会这样不说话地看着她,郁闷无言,还有一些林晋慈看不懂的沮丧,林晋慈会暗自反省,自己做了对傅易沛不好的事。
但此时的傅易沛,眼波无声,却如温水围拢,连沉默都柔软。
好似在以他自己的反应告知林晋慈,气氛其实没有很糟糕。她的情绪由她自己支配,她可以选择下坠,但她如果不愿沉淖,他始终伸手等她,随时拉她上来。
贴在杯壁上的手指已感觉不到什么温度,林晋慈内心却渐渐涌起热意,想要对傅易沛说些好听的话,为维持合适的气氛也做一些自己的
努力。
她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然后说:“其实今晚约你比较草率,我也没想好要跟你说些什么,我只是……很想见你。”
她的脖子有种非生理性的僵硬,不敢转去看旁边傅易沛此刻的表情,下意识放空的脑海中,浮现给傅易沛发短信之前自己在做的事——她在家整理旧物。
这几年漂洋过海,又在异国他乡几度搬家,行李箱空间有限,能一直带在身边的物品,少之又少,整理起来也不过寥寥数件。
充入电量的旧手机重新启动,亮屏后的过时页面,背景里的合照仍停留在他们刚满二十岁的样子,还是林晋慈习惯的软件排布,点开左下角的相册,显示的最后一张图片,是大二某月的日程截图。
上课,考试,画图,建模……
流水线一样的紧密日常里,穿插着“去见傅易沛”这样的字眼,似夹缝中的喘息和奖励,就像跑步累了要喝水,林晋慈累了会想要见傅易沛。
这或许就是那天傅易沛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和傅易沛在一起,这个问题的具象答案。
林晋慈两手握着空空的杯子,在数秒沉默后,说道:“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回去想了——”
没想到傅易沛会打断她,说那个问题不用回答了。
林晋慈转头看他,喉咙停了声音,眼里浮出迷茫。
“那个问题不是很重要了。”傅易沛说,“现在想问别的问题。”
林晋慈疑惑里多了些许忐忑,但傅易沛又很礼貌,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说:“能问吗?”她没有办法不答应,然后就听到傅易沛问她:“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林晋慈移开眼睛,她不想说话,这种温情时刻的沉默像一种本能,她盯着空空的杯底,窥见另一个自我一样,不适地试图去看清,然后眼睫眨了几下,喉舌低而慢地发出声音。
“有的。”
她曲起指节,指尖用力按了按杯子,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傅易沛,可能没人会问林晋慈这样问题,也同样,除了傅易沛,林晋慈不会对任何人回应这样的答案。
这种顿悟使得顾忌剥落。
她告诉傅易沛,在他没来之前,她其实在酒屋门口也一直在想他。
漫无边际地想着,从如今到过去,想到他们大学第一次去披萨餐厅,也是她忽然发信息约他出来。
寒风中的林晋慈,后知后觉到自己似乎总是这样自我,就像一个连驾照都考不下来的人,却执意要载人出行,无理地支配别人,很差劲。
傅易沛说:“你的确很自我。”林晋慈有些不好受地看过来,抿住唇,被傅易沛的眼睛望住,听见他说:“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是心甘情愿被你支配?”
“是我自己要来的。以前是,今天也是。”
林晋慈不禁怔然失声。
大概,他在她妈妈面前说是他一直在纠缠她,也是这样的语气,将维护林晋慈的体谅话,说成他自己不肯悔改的样子。
林晋慈忽然觉得难过。
傅易沛望着她,过了一会儿,问:“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林晋慈努力克制的情绪有了不堪负荷的兆头,眼睛里酸涩一跳,极低声地讲:“你问题太多了。”
“那就不回答吧。”
“……我不回答的问题,也太多了。”
“那没关系。”
林晋慈心里发酸,好像刚刚喝下的不是热红酒,而是一杯忘加糖的柠檬汁。
傅易沛朝她伸手,掌心朝上摊开,像不久前在门口那样,对她说“手”,林晋慈的指节无端收紧了一下,没有拒绝,只是小声说不冷了。
傅易沛弯起一个笑。
他总是笑得那样好看,眼角尖尖的,一副聪明相,眸子笑弯时,又似许多星星倒映进去,温柔明亮。
语气像脾气不差的大少爷,就算任性,也很难让人不喜欢。
“管你冷不冷,是我要牵。”
林晋慈迟疑了两秒,无声无息,把手递出去。
傅易沛握住她的指骨,轻轻捏了一下,看着林晋慈微有疑惑的表情,对她说:“时间太久了。”
“嗯?”
傅易沛没有松开她,只低眼望着林晋慈被握的手,片刻后,说:“你已经不记得了。”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火花一闪,快到不知是语言还是肢体唤醒的记忆,林晋慈想起来了。
大学时,她和傅易沛恋爱,在一些彼此无声的时刻,她经常会主动把手放到傅易沛的掌心。
那是他们约定好的。
傅易沛曾跟她说,生活不是一条过的电影,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时刻都保持着最佳状态,完美无错地回应所有人和事,他尊重她不爱说话,甚至有时会回避问题,也没有关系——
“但你要牵我的手,要让我知道,你在安全地沉默。”
当时的林晋慈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在其他人,甚至林晋慈父母的眼里,林晋慈的沉默,一直都是略显孤僻的、甚至是不合时宜的。
很少有人在意她为什么沉默。
更没有人在意她的沉默是否具有沉默之外的含义。
见她有些呆愣,傅易沛捧住她的脸,要她答应,问她好吗。
林晋慈怔怔的,望着傅易沛的眼睛,但很快点了一下头。
傅易沛便高兴地抱住她,跟她说更多的话,从讲道理变得有些孩子气,说之前有次出门玩,林晋慈忽然不想说话,他分不清林晋慈是在生唐德的气,还是生他的气,也不太确定她需不需要一个人待着。
林晋慈脱口而出地告诉傅易沛,他从来没有让自己生气,她觉得,傅易沛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没有人比你好。”
林晋慈觉得这样的话,傅易沛应该是听习惯了,就像被人夸聪明,次数太多,她也早就习以为常,而关于傅易沛的好,即使是高中不与他走近的林晋慈,也多有听闻。
可傅易沛当时听后,表现出的受宠若惊,不在林晋慈的预料之内,他像是被击中一样顿住,然后嘴角慢慢上扬,问她是不是真的这样觉得。
林晋慈点点头,也笑了,觉得傅易沛的惊喜反应,衬得她像情话高手。
她主动让自己的手指钻进傅易沛掌心,像疲惫的蝴蝶收拢翅膀,缩回安全无虞的幼年体——听从傅易沛的话,以微小的举动告诉他——她在安全地沉默。
二十岁的林晋慈像一个情侣功能的严谨开发者,置手于傅易沛的掌心,不仅将傅易沛的绝妙设计落地执行,那时她还想,不止需要“安全地沉默”,可能还需要“高兴地沉默”,于是,她踮脚,在少年的脸上亲了一下。
那是傅易沛不知道的隐藏功能。
如傅易沛所说,时间太久,有些事,在林晋慈的记忆里已经积灰受损,甚至被渐渐遗忘。
二十六岁的林晋慈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记忆里的傅易沛和眼前的傅易沛,偶尔重合,大部分已经天差地别。
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好像也无法再确定,这沉默,是否安全。
第36章 感情线“她睡着了”
林晋慈将自己的手抽走之后,问服务生要来菜单,又继续点酒。
傅易沛关心道:“会不会喝多?”
“不会。”林晋慈如实回答,却不知是不是前一杯热红酒稀薄的酒精作用强大,让她说出平时不会说的话来,转头看着傅易沛,语气也不一样了,有一点少见的开玩笑意味,“是需要我喝多吗?”
傅易沛同样看着她,不知所措了两瞬,唇瓣动了动,没有立即出声,像缓过脑中的空白期,才说,不用,你会不舒服。
然后又问了林晋慈那晚是不是很难受。
林晋慈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是喝醉酒的难受,还是借醉见他却仍说不出心里话的难受。
“还好。”林晋慈又说。
很快服务生把林晋慈点的酒送过来。
嘴唇刚碰上杯沿,一旁传来声音——
“你现在酒量比以前好,以前喝一听啤酒,脸就很红。”
冰凉的酒液漫在唇间,微微晃滞后,林晋慈饮下一大口。
傅易沛试图聊些轻松的话题,同样提起那个安全又不突兀的无关人员。
“改天还是要约徐东旭吃顿饭。”
剧组在大野之宴的戏份只有半个月,拍完就转去邻省取外景,据表妹婷婷发的朋友圈日报,她的杀青戏已经拍完,应该就要回崇北了。
取景
的剧组走后,那几栋山野空楼,林晋慈去实地考察过,原有结构不打算完全推掉,拆除阶段可能会暴露某些隐蔽的结构问题,她人在现场监工,还有许多方案细节需要复核调整。
这阵子,林晋慈没少见徐东旭。
戴着一顶显眼的黄色安全帽,飞虫一样环绕在林晋慈左右,林晋慈一说话,他讲相声一样当捧哏,林晋慈要拿什么东西,他比跑腿小哥还麻利。
林晋慈常因此对徐东旭皱眉,觉得他碍手碍脚,又爱帮倒忙,但身份在这儿,不好对甲方金主讲“你很烦”这类缺乏服务精神的话。
徐东旭也不是时时刻刻讲话都令林晋慈心烦,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提到傅易沛,说傅总的品味怎样,傅总的私宅如何,林晋慈会暂时性地增加包容度。
但还是暗暗皱许多次眉。
现场某些刚来的施工人员,不晓得这个年轻小白脸是甲方,还以为徐东旭是什么无能小助理,人挺勤快,也谄媚得很,就是尽出蠢力,搞得人家有涵养的大建筑师频频无语。
林晋慈真正的助理温迪也频频无语,被抢活多次后,忧心忡忡地问林晋慈:“林工,徐先生到底想干什么啊?”
林晋慈让温迪做好自己的工作即可。
“有些男人就是莫名其妙的,不用花心思研究他们。”
温迪深觉得有理。
徐东旭卖力,她也卖力,就算比围着林工打转,她这副从早高峰地铁上挤出来的强硬身板,肯定也比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转得多、转得快,林工麾下,不可能有比她温迪更好使的牛马。
这会儿,傅易沛一提要约徐东旭吃饭,林晋慈疑惑之外,另一反应是头疼。
不过也不太意外。
毕竟徐东旭一直说想请傅易沛吃饭,但傅易沛助理一直回复傅总最近没空,总拿这种理由搪塞也不太礼貌。
林晋慈说:“那徐东旭估计会很高兴。”
“他高兴什么,我是要找他算账,怎么着也得灌他一顿大的。”
“你明明知道……”
脱口而出的话停住,他明明知道,那天她是自己愿意喝多的。
傅易沛似乎知道她欲言又止的部分是什么,但不是很讲理:“谁叫他欺负你。”
林晋慈面上一瞬发热,久久无言。
这热度直到散场,也没有从林晋慈脸上散去,林晋慈想,应该很大一部分是酒精作用,因为她点的第二杯,酒精度数是那一列里最高的。
步行回家后,脱掉傅易沛强硬披在她肩上的大衣,一路吹足冷风,人本该清醒,脸颊和脑子却都有些蒸腾发热,不然不会做出脱掉大衣后,又捧起,低下鼻尖,浅浅一嗅的举动。
傅易沛进酒屋脱衣时散出的香气,此刻在林晋慈酒后的嗅觉中放大数倍,味道也像变了些许,柔软细腻的羊绒,似乎有他久穿留下的温热体息。
察觉到自身行为怪异的林晋慈,将衣服烫手山芋一样丢开了,却还是忍不住在入睡前,把这件浅色大衣从客厅沙发搬去了卧室沙发上。
这晚,林晋慈入睡很快。
在国外那几年,她也时常睡前饮酒,希望自己进入梦乡时能安稳踏实一些,但大多时候不能如愿。
她不常做梦,即使做梦也大多不是具体的现实画面。
睡眠于她而言,像是由数个大小不一的灰色房子组成,线条严整,除了空荡,里面什么也没有,闭上眼后,她短暂地在里面待一待,有时候觉浅,一夜要徒劳地辗转多间屋子,然后闹钟响起,她便毫无留恋地离开。
但这一夜,梦境混乱而多彩。
一开始是现实场景。
深夜时分,在灯光黯淡的酒屋门口。
她跟傅易沛即将分别,温暖厚实的大衣压在肩头,隔绝夜风,傅易沛替她拢好衣襟,跟那晚在电梯里一样,毫无预兆地靠近过来。
林晋慈以为他又要像上次那样亲她,忽有一刹紧张。
但傅易沛没有。
只是隔着蝶茧般笼罩住她的外衣、轻轻抱了一下,在她微僵一瞬,感到需要慢慢适应的第二秒,就松开了。
林晋慈垂落在大衣里面的手指,不为人知地捏紧。
站在傅易沛面前,想要发出一些声音,避免安静带来尴尬,于是她就问了傅易沛他们大学工作室的那栋小楼现在是什么情况。
上周开车路过那里,隔着白色的围栏,看到里面大门紧闭,像久无人往,萧条得很。
傅易沛说五年期满后,就没再续租了。
听唐德说,老板之后还是想要继续整租五年,也有不少人去看过,不乏意向很大的租客,据说有人想在那里开轰趴馆,老板既不肯降租金,也舍不得那栋小楼被改头换面,宁愿这么空着,好像一直没有租出去,无人打理,自然就萧条了。
五年之间,时移世易。
楼市行情都不知道变了多少回,这样的固执,不亚于刻舟求剑,林晋慈中肯地说:“大概是还没想清楚,像你这样掏钱爽快的租客很难再遇到第二个了。”
大学时就听唐德提过,那栋上下三层的小楼,租金较市价要高出许多,但傅易沛当时一眼相中,院子里种的几株玉兰,室外楼梯上的爬藤月季,几乎处处满意,连价都没还,就当场拍板定下。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傅易沛就是这样啊,为喜欢买单,眼都不眨一下。”
林晋慈看着眼前这样的人,晦暗冬夜,临别气氛,见他淡淡笑了,对着她开口说话。
“这么说,还是我害了那个老板。”
林晋慈顿了片时,说:“也可能,你拉高别人的标准,别人就很难去找下一个。”
傅易沛不甚明显地咧了一下嘴角,问她,是吗?
林晋慈没有应声回答。
梦境里也同样,以淡到似乎不必回答的两个字结尾。
深眠中,涌起的酒热气侵满体腔,脸颊尤甚。
属于傅易沛的绵绵气息仿佛隔梦袭来,往日画面不真切地浮闪,虚实难辨,林晋慈好像看见了那栋白色小楼曾经并不萧条的样子。
那天应该是工作室里某个人过生日。
不逢周六周日,各自有课的一帮人,直到天色渐晚,才从门口那两棵树冠相依的玉兰下陆陆续续汇进灯盏大开、被鲜花气球装点一新的小楼大厅。
那天也是林晋慈第一次尝试喝酒。
她有预料,从没喝过酒,自己可能不太能喝,所以在满桌的“红白黄”里,挑了度数低的啤酒,比预想中还要难喝,喝到一半,兑了不少旁边看着像冰镇柠檬水的调制饮料,才适口许多。
林晋慈离席说去趟洗手间,迟迟没有回来,傅易沛望望四周,不见人影,问另一个从洗手间回来落座的女生,有没有看见林晋慈。
女生朝外一指,说林晋慈刚刚出去了吧。
按说林晋慈如果要提前离席,她都会跟他说一声的,傅易沛放下手里的酒,离开热火朝天的桌子,朝外走去。
小楼屋檐下,放着一个平时能躺着午休的白色秋千椅。
秋千微晃,林晋慈一个人坐在上面,脚尖触地,腰部深深弯下,两臂在膝头围拢,脸庞深埋,柔顺的发丝与裙摆以同一角度垂落。
傅易沛走过去,蹲下来,问她怎么了。
她没有抬头,哼出一些含混的短音,傅易沛凑近一些,才听清她的咕哝声:“……人有时候为什么会跟猴子一样。”
傅易沛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很担心是哪个人乱开玩笑,让林晋慈感到被戏耍,已然一副要替她声讨的语气:“是谁说你了?”
“没有谁,是我自己从镜子里看出来的。”
话落,眼前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抬起
来,露出一张很小的醉红的脸,热烘烘的,眨眼的频率比平时慢许多,懵懵地用两手捧住自己的脸,向傅易沛求助:“我这个怎么消呀?看着好傻,怎么会这样?”
傅易沛先没忍住笑了一下,说:“不傻。”
喝醉的林晋慈也不笨,板起脸,不信他:“撒谎!你都笑了。”
“不是笑你,”傅易沛立马解释,“不是笑你傻。”
“那你笑我什么?”
“不是笑你,是觉得……你好可爱。”
林晋慈被傅易沛这么看着,只有纤长的睫毛上下扇动,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又像是不想泄露过多的表情那样,一动不动的,更加可爱了。
她用这样的表情喊傅易沛的名字。
傅易沛说“嗯”,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或者喝牛奶。
林晋慈摇摇头,把自己的手放到傅易沛手心,傅易沛配合着,由她将一根根手指探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听到林晋慈说:“我不想进去了。”
“那就不进去了。”
停了停,她又说:“其实,头有点晕,有点想睡觉了。”
“那我送你回学校休息?”
林晋慈又摇头。
傅易沛问:“那你想怎样?”
某些时刻,林晋慈对着傅易沛,就像普通凡人对着阿拉丁神灯一样,会不忌讳将心底最直白最渴望的想法告诉他,并且觉得傅易沛都可以通通实现,她说:“我想睡一会会,然后脸不红了,继续跟他们玩,唐德说待会儿打桥牌,我想打,他们都打不过我,但是现在不想进去被别人看到。”
傅易沛颧骨升起,便再落不下来,觉得林晋慈不仅样子可爱,喝醉了说话也可爱。
他目不转睛看着林晋慈,只顾着笑,忘了说话,直到林晋慈问他,傅易沛,你喝醉过吗?他才回神。
傅易沛否定得很快:“没有,我为谁喝醉啊。”
林晋慈不高兴了,抿了抿嘴,像没拿到满分的第一名,质问道:“那我为什么会喝醉?我刚刚在镜子里看了,脸很红,显得人很笨,你没有这样过吗?”
傅易沛故作恍然:“我想起来了,好像有过。”
“是为谁?”
她样子过分认真,傅易沛只好接着再演:“是谁呢,好难想啊,应该是当时醉得太深了。”
傅易沛是否醉得太深无人知晓,但林晋慈大概是真的喝醉了,脑子很晕,听了这话,她好像没有怀疑,不知道是不是真信了傅易沛的话,也没有继续追问。
“傅易沛。”林晋慈又喊了他一次,声音很轻,似甜汤上飘起的一层雾气,朝所望之人袭来,“你走吧,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下,你不要管我,等我好了,我再进去。”
傅易沛没管她,只是告诉她,她一个人睡在秋千这里,也会被人看到,并提供一个林晋慈绝对满意的方案——他在这里陪她,给她打掩护,不让别人看到。
傅易沛把自己的拉链帽衫脱了,拉着林晋慈的胳膊,穿完一只,穿另一只。
林晋慈起初有些不愿意,这样好像没有把她当做成年人对待,手肘朝后很轻地躲了一下,但是还是被傅易沛一把捉回来,塞进袖筒里,然后又觉得,好像只是感到奇怪,心里并没有不喜欢的意思,林晋慈小声咕哝,说会热,她刚刚在室内才脱掉外套,而身上这件米白的外套还带着傅易沛的体温,纤维都似在发烫,不太舒服,像发烧的人裹紧被子,愈加燠热。
“晚上在降温,你待会儿睡着会容易感冒,你忘了你前阵子流感受了多少罪了?”
傅易沛苦口婆心,林晋慈想到头重脚轻去医院输液的经历,这才乖乖不动。
由着他给自己穿上袖口足以遮住指尖的宽大衣服,然后手指如小虫一样,一点点挪,慢慢爬出来,露出一截透粉的手指。
傅易沛很高,外套也很大,过长的袖口堆折在腕间,又被水袖般摆出去,林晋慈弯弯唇,想到幼时暑假在外婆家披床单演戏的表妹,好像获得了一点小时候错过的快乐。
“这两个垫子不知道被多少人靠过,肯定不干净。”
傅易沛安排好靠垫合理的位置,因为林晋慈要使用,又忍不住嫌弃它们不够好。
拉好外套的拉链,傅易沛甚至把外套后面宽宽大大的帽子都扯起来,给林晋慈戴好,保护她的头发,然后让她比较舒服地枕在自己的腿上,低眼看她。
“睡吧,待会儿喊你起来玩。”
在秋千上曲腿侧躺的林晋慈好像不是很困了,睁着雾蒙蒙的眼,问的问题却暴露她并没有清醒的事实:“我就喝了一听啤酒,你呢?”
“三听。”
“平均每人喝了两听。”
傅易沛失笑:“完全正确。”拇指落在林晋慈肌肤薄又发红的眼角,在那颗褐色小痣上轻轻蹭了两下,“先别算数了,大数学家。”
林晋慈不肯闭眼,认真纠正道:“我是不可能成为大数学家的。”
“哦,是我弄错了,快睡吧,大建筑师。”
林晋慈睫毛敛了敛,白皙的脸庞被过多的绯色占据,一瞬鼓腮的神情,如纯真的小孩子,声音低下去:“这个……可能也是成不了的。”
傅易沛拉起她的手,醉意太盛,林晋慈连软软的手掌心都是热的,他垂眼细瞧,林晋慈的手指动了动,以示疑惑,问傅易沛在看什么。
“看你的命运。”
“什么命运?”
傅易沛一本正经:“掌纹里显示你以后肯定会成为大建筑师。”
林晋慈再喝多也知道了,这是毫不负责的胡话,再灵的手相大师也顶多能看一看这个人事业运好不好、感情顺不顺,哪有上来就能从命运里直接看到“大建筑师”这么具体的内容的。
林晋慈偏过头的样子罕见地有些娇,说“胡说八道”,把手抽回来,自己又朝掌心里看了看,她只大致会分辨代表生命、智慧和感情的三条主线的位置,也是之前别人讲过,她才记得的。
读初中时,班里有个女生很喜欢帮人算手相,看过班里每个女生的手,曾分析林晋慈的感情线,说她的感情并非一帆风顺,会有很多年为情所困,必须要慢慢熬。
林晋慈跟傅易沛转述,又不相信地说,这种手相推测没有科学依据。
眼皮很快沉沉合上,身体里蒸腾的热气让林晋慈如同按下休息键的机器,很快进入睡眠调整的状态。
片刻后,有脚步声从喧闹又较远的小楼门内走出,可能是来找他们,脚步声渐近,在那人没说话前,傅易沛压低声音说:“嘘——她睡着了。”
那时候窝在充满傅易沛清冽气息的柔软外套里,被人轻轻拍着胳膊,悉心护佑。
蓝调的夜空静谧无声,几株晚春的玉兰都不忍心随意落花惊扰梦中人。
醉后酣睡的林晋慈又如何能想到,她手心的那条感情线,长而有裂,最后,一字不错地对应谶言。
第37章 见川纪Ⅰ浪潮一样朝她倾覆过来……
林晋慈醒来,梦里玉兰盛放的晚夜,已经过去六年。
记得那天晚上她睡了很久,傅易沛没有喊她,一直陪在她身边,等她睡饱了,自己醒来。
林晋慈将手背贴到眼皮上揉了揉,酒意散去大半,颊上仍有淡淡红晕,人看着迷糊,却第一时间开口问:“要打桥牌了吗?”
可能没想到她刚睁开眼,脑子尚未清醒嘴里就惦记打桥牌,傅易沛笑了一下,说就等着她睡醒大杀四方了。
桥牌是外婆教的,林晋慈很少输。
高中玩这个,成寒和汤宁都抢着要和她组队,基本她在哪边,哪边就会赢。跟傅易沛的朋友玩过几回后,大家也
都知道她很厉害。
林晋慈那晚一连输了几局。
虽然当时没有因为这一点胜败感到任何不悦,但后来林晋慈回顾梳理,总觉得那晚她在牌桌上的无能为力,仿佛某种极乐时刻即将急转直下的前情预告。
——她不可能这样一直高兴下去。
极简风装修的卧室内,在电动窗帘打开的细微声响中,林晋慈坐在床上,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另一只手的指尖,触碰着感情线的纹路,缓缓划动,最后停在裂痕处。
裂痕……
那是小楼生日宴之后的周末。
崇北春光仍在,当天的天气十分晴朗,适宜出游。林晋慈早上系里有事,她和傅易沛约在下午见面,去看一个建筑大师的个人展。
太阳偏西时分,他们牵手从展厅出来,想找个地方吃饭。
当天附近还有别的活动,街道挤满游客行人,几乎只要稍有口碑的餐厅门口都排起令人望而却步的长队。
傅易沛问她吃中餐还是西餐。
林晋慈手中拎着装有文创周边的小礼盒,是一个很小的建筑模型,脸上蒙着些许疲累。
下午看展没有很辛苦,但是中途手机响了好几次,系里老师发来需要她填写核对的信息表,抽掉许多精力。
打算出国留学的事情还没有跟任何人讲,包括傅易沛,她没有和人商量的习惯,没有完全想清楚的事情,不知道如何开口,也担心傅易沛会提出与她想法不一致的话来。
每个快乐的瞬间,都因不想破坏快乐,而一次次被判定似乎不是好的时机。
林晋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一时没有说话。
傅易沛看她的表情,觉得她可能是不想挤在人堆里排队,忽然想到他舅舅家就在附近,开车过去大概只要十分钟,便拉着林晋慈前往。
林晋慈从来不向父母透露她在崇北的生活内容,好坏都不愿说,偶尔被问起也只会讲两句模棱两可的话,敷衍过去,而傅易沛,更是她不会向家里透露的秘密。
所以她也抗拒去见傅易沛的长辈。
恋爱也快一年,可内心里觉得见男朋友的长辈并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对待的事,至少要做一些准备。
仓促之下,林晋慈感到些许不安。
她没有像之前两人出去玩那样,在傅易沛开车时,坐在副驾驶浏览相机里的照片。
傅易沛看出来了,像在哄她:“吃顿饭而已,这有什么的,那天在医院,我不是也见过你小姨了?”
林晋慈微微抿唇,说好吧。
傅易沛心情似乎很不错,一边开车一边讲他的舅舅舅妈很好,一定会喜欢林晋慈;讲舅舅家的厨子做饭很好吃,中西餐都能做;讲这个季节他舅妈种的海棠正值花期,应该开得相当漂亮。
林晋慈一路听着,心情也渐渐舒畅,觉得他们好像不是临时起意去一个亲戚家里吃饭,而是即将前往一个风景漂亮、餐食好吃、亲长和蔼、祝福环绕的地方订婚。
林晋慈嘴角不禁弯起一丝弧度。
她一直都是做事有计划有条理的人,不喜欢生活里冒出不受掌控的意外事件。
无所谓平淡,安稳即是好。
因为傅易沛在她生命中的出现和存在,她似乎慢慢地敢于冒险,开始接纳一些未知事物,学着享受前所未有的惊喜。
看到林晋慈捧起相机,如往常那样查看起来,傅易沛感到一种微妙的放心,对林晋慈说:“等你见到我舅舅,我再给你介绍。”
林晋慈有些不解,问现在不能介绍吗?
傅易沛卖关子,说现在介绍,大概差点意思,你应该认识我舅舅,等你亲眼见到也许会有一点惊喜。
这份惊喜出现得稍迟。
傅易沛的舅舅当天有事外出,不在家中,他舅妈如傅易沛所说那样温柔可亲,很热情地招待两个小辈,跟他们聊天,装作生气的样子批评傅易沛早就该带女朋友过来吃饭了,还询问林晋慈的饮食喜好,叫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晚饭。
霞光落尽,佳肴上桌,傅易沛的舅舅才从外面回来。
也如傅易沛所说,林晋慈认识他的舅舅。
在傅易沛骄傲地介绍:“这就是我舅舅,章岩章大导演,你应该知道的吧?我们第一次看的电影《炉香未烬》就是我舅舅拍的片子。”
林晋慈站在原地,愕然失语。
忽而想到《炉香未烬》里有一句经典台词,错手杀人的男主角雨夜闯寺,问高僧,事已至此,该如何破局。高僧以掌微微扇风,死寂的炉灰重升袅袅青烟,道出禅机:“所谓此结局,不过彼开端。”
林晋慈看着几步外章岩的脸,十分机械生硬地喊了一句“舅舅好”,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在医院手术室外见到的那张男人面孔——在夏蓉打下那一巴掌时,对方也是站在几步外,看着她,皱了一下眉,露出些许同情不忍的表情。
可能是自我抽离的保护机制,林晋慈回想起来,并不觉那一巴掌很难以承受,起码没有数年后第二次站在章岩面前,看见章岩对着她隐隐皱眉,来得这样难受。
垂落的指尖无端发麻,林晋慈的心口忽生一阵闷痛。
傅易沛的舅妈信佛,有饭前敬香的习惯。
林晋慈远远看着莲座上的观音佛,在香火檀烟之后,法相慈悲,犹诉因果。
那顿几乎照她口味去做的晚餐,林晋慈吃得食不知味。
饭桌上,章岩话不多,但与傅易沛,甚至与舅妈说的每一句闲谈,都像上锈的小针,扎下来,在一点点刺激林晋慈的神经。
她只想快点离开,刚放下筷子便发了信息给傅易沛,说有点累,想回宿舍休息。
傅易沛没有多想,林晋慈最近是有些忙,下午看展也瞧见她情绪不佳地回复了几次信息,所以也很体谅她,对热情挽留的舅妈说林晋慈上午在系里开会忙信息填报的事,下午又被他拉出去看展,他的女朋友可能累了,得回去休息了,下次有空再来玩。
车子开出章家所在的园区,林晋慈闭着眼,实际并无困意,脑子异常清醒地在回想,不久前发生的场景——章岩喊住准备拉车门的傅易沛,浸在夜色里的声音,平淡中透出不寻常的意味,他对傅易沛说,叫他之后有空,一个人过来一趟,有点事说。
舅妈嗔嗔一笑,不满道:“人家小朋友正谈恋爱呢,哪有时间给你,你当舅舅的能不能少使唤你外甥。”
傅易沛应下,舅妈叮嘱他慢点开车。
林晋慈之前被拉去当导演系期末大作业里的一个小配角,经常听到他们讨论镜头语言、画面情绪之类的东西。
她最后看了一眼章岩,对方同样也在看她,她想着,如果这是电影场景,此刻镜头应该推近,切为特写,让观众看到挥手道别的章岩眼里,隐匿着不为人知的凝重。
车子停在一处需要等四十多秒的红灯前。
林晋慈睁开眼,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语气自然地问傅易沛:“你之前好像从来没说过你舅舅是章岩?”
“不是故意瞒你,我也没跟别人说,逢人就说‘我舅舅是章岩’好像也有点奇怪。”
傅易沛是笑着说的,于是林晋慈也轻轻应了一声,说,好像是会有点奇怪。
这样的做法也符合傅易沛的性格。
他不止没有说“我舅舅是章岩”,也不曾说过“我爷爷是傅祺闻”。
是林晋慈听他提起高三春节两人在榆钱巷遇见的事,傅易沛说那次是去看望亲人,因同样姓“傅”,榆钱巷有一户很有名的姓“傅”的人家。
林晋慈先是自己猜到,然后被傅易沛亲口证实,傅老先生的确是他的爷爷。
小时候夏蓉带着弟弟和林晋慈去那家拜访过,为弟弟求国画大师指导,那次外婆气到住院,放了狠话,夏蓉觉得外婆不体谅她,也生了气,之后就再没去过榆钱巷,既不拜访那位傅老先生,也没怎么去看望外婆。
林晋慈以为从那之后两家就不来往了。
高三在榆
钱巷住的那一年,才晓得,那家的保姆中秋会来送些低糖的手工月饼,端午也会登门,问外婆讨一把驱邪护宅的青艾。外婆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和蔼老太太,却也会站在院门边平淡应下,说待会儿割了捆好,会叫外孙女送去。
也就是这样了。
说亲厚称不上常来常往,说疏远倒也不算全无交集。
并且在数次无意而零散的聊天内容中,林晋慈得以知道,傅易沛只知道她的外婆。
他的爷爷只对他说过两家结缘的起因——以前特殊时期,家里被砸被毁,潦倒得吃不上饭,是巷子东的季奶奶和她先生接济了自己一阵子。
傅易沛不知道她母亲夏蓉读书工作都曾受傅家的恩惠,甚至贪得无厌,私借老先生的盛名登报造势,给傅家造成一些麻烦。
外婆对夏蓉说,人家几代书香的体面人家,不说不代表心里不计较。
大概是觉得她的母亲太不体面,所以没跟孙子提这样的事,林晋慈可能也是讲究体面的人,所以也不曾主动告诉傅易沛那些他不知道的部分,她稳住自己,只在心里庆幸,事情已经过去很久。
只要她把傅易沛藏好。
崇北和宜都就会像两个彼此隔绝的世界,即使她得到一个这样好的东西,也不会有人来破坏。
坐在副驾驶的林晋慈觉得自己很笨,怎么能只想着把傅易沛藏好,却忘了,她自己也是不应该随随便便出现在傅易沛的长辈面前的。
如果时间可以回到几个小时前,林晋慈会在傅易沛劝她来章家吃这顿饭的时候,想尽办法拒绝,或许她此刻不会这样忧患。
这顿饭吃下来,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傅易沛似乎很高兴,比来时还要高兴一些,对林晋慈讲起他小时候说长大想要当导演时,家里的反对情况。
“从小我爸和我爷爷都希望我学美术,我这个人特别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所以无论他们怎么诓骗求哄,我都不肯学,中考结束,我爸还是不死心,硬拉我去欧洲飞了一圈,希望能熏陶出我对美术的兴趣,最后是我劝他们放弃,我跟他们说,我真的不能学美术。”
“为什么?”林晋慈心不在焉地问。
“因为会家门不幸。”傅易沛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我跟他们说,我都这么大了,别管肯不肯学,起码有一点已经证实——我没有天赋。”
“我爸再怎么努力,这辈子成就很难超过我爷爷,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达到我爸的水平,一代不如一代,讲出去很难听啊,不如让我跟我舅舅学电影去,要是学出名堂了,就说是我妈的基因好,要是没本事,也怪不到傅家,就说是我舅舅把我带坏的……不过考上电影学院后,我忽然意识到,我以后就算当导演拍电影,应该也很难达到我舅舅那种水平,我不是很喜欢章岩外甥这种称呼,所以平时也不会跟人提,不跟你提,是你本来对电影也不是很感兴趣。”
这些话说完,傅易沛发现副驾驶的林晋慈好像走神了。
“怎么了?”
林晋慈的眼瞳一眨,迟了两秒才连接上现实似的,微偏头,看向傅易沛,又慢了一秒,出声说:“哦,没事,有点累了。”
傅易沛见她是有些疲倦,却又像有心事并不想对他讲的敷衍。
一念之间,几秒前滔滔不绝时充盈心扉的快乐,不知怎么就凭空蒸发一般,他甚至不想去问她刚刚听自己说话了没有。
他尽量去想,可能林晋慈学院里的事情最近比较多,学建筑的的确会比别的专业更累,他需要更体谅。
忍下自己莫须有的情绪,傅易沛将车子开得平稳,安慰林晋慈:“一会儿就要到了,回宿舍早点休息,我晚上就不发信息给你了。”
林晋慈应了一声“好”。
但那个夜晚,没有这样结束。
回到宿舍的林晋慈也没有顺利地休息。
拖着乏力的四肢完成洗漱,林晋慈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夏蓉发来消息,说她刚跟小姨打电话,已经知道林晋慈交往男朋友的事。
[交男朋友这种事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你小姨都知道了,我这个当妈的还蒙在鼓里?你觉得这样对?你小姨还明里暗里把我一通说,说得我好像从来不关心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吃的穿的,我哪一样短过你?你就非要让生你养你的妈妈这样难堪?]
几行字,还没看完,林晋慈就闭上眼,缓了缓才睁开。
她记得在医院晕厥后的夏蓉醒来,对身为律师的丈夫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的母亲擅长定罪、惩罚。
林晋慈亲身体会。
她不晓得那起无妄之灾般的意外事故,最终得以私下解决,傅易沛的舅舅是否付出了什么不体面的代价。
屏幕里夏蓉发来的质问信息依旧刺眼。
林晋慈想到今晚那顿饭,想到今晚章岩望向自己的眼神,她不知道这种复杂目光之后是怎样的含义。
想到这许多事之间,错综复杂,甚至她也搞不明白的关联。林晋慈很累,有一股烦躁和恐慌交织的情绪,浪潮一样朝她倾覆过来。
第38章 见川纪Ⅱ牵一只浅蓝色的氢气球
那晚从酒屋出来时,夜色已深,但傅易沛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所,而是报了一处大学城附近的小楼地址,叫司机开过去。
紧闭的铁艺院门内,冬季的花草树木凋敝,的确如林晋慈所说,十分萧索。
傅易沛没有下车,只降下车窗,看了片刻,便叫司机驱车离开。
导航将车子带去了深夜的杏林路,缓缓而行,道旁零星停着几处烫煮煎炸的夜宵摊子,热气腾腾。
有小情侣在崇大的南校门分别,依依不舍地相拥,腼腆羞涩的女生进了校,欣喜若狂的男生则连路都忘了看,蹿到车前,被车灯大照着,回过神对稳稳急刹的车子欠身说抱歉,又挠头笑着走远。
司机觉得好笑:“这些小伙子怎么谈个恋爱傻兮兮的。”
下一秒,后座传来老板的声音。
“你没谈过恋爱吗?”
前面的小吃车正掉头,横在路当中,车子只能被迫停下,等路况疏通,司机闻声,朝后座扭头,看了一眼笼罩在昏暗光影中的男人。
下车时傅易沛还好好地穿着得体的长款大衣,回来时大衣不翼而飞,身上只有单薄的内搭,刚坐进车厢回暖就打了一个喷嚏。
司机当时忙把纸巾递出去,表情没藏住,应该是被受冻的老板看出来了,自己觉得他也挺傻兮兮的,喝个小酒把外套喝不见了。
据说是体谅原先的老司机年纪大了熬夜开车身体吃不消,才另招了晚班司机,新司机刚到岗,还在实习期。
新工作还没干几天就被老板扣印象分,难免战战兢兢。此刻被老板语气不佳地问话,司机更是小心翼翼地回答:“早结婚了,孩子都有了,恋爱嘛也谈过几个月,从部队出来领导给介绍的,处着合适就领证了。”
“那你大概没真正地谈过恋爱。”
“这恋爱还有什么区别吗?我也是觉得我老婆好才跟她结婚的。”
傅易沛视线像不温不凉的水,朝车内的后视镜直望过去:“你抽烟吧?”
新司机一怔,显然慌了。
因白班的老司机跟他交代工作细节时,着重强调过傅先生不抽烟,也不喜欢车上有烟味,叫他千万注意。他没在车上抽过,不过刚刚等得太久,人犯困,的确下去抽了一根醒神,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我没在车上抽,真的不好意思,傅先生,我下次一定注意,味儿散干净再上车,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傅易沛轻轻一笑:“别这么紧张,我还不至于严苛到这种地步,只是想举例回答你的问题。”
司机放心不少,却又不明白了,抽烟跟谈恋爱又有什么关系。
那一瞬的倾诉欲已经过去,傅易沛不想再说,或
许也是觉得把林晋慈跟烟瘾放在一处比较,很不合适。
她从来,不是他试图戒掉的恶癖。
车内安静,傅易沛目光看向窗外。
见老板看得出神得厉害,司机不禁好奇,顺傅易沛的视线,也朝车外望去——石砖道上,除了寂寞的路灯长久照着,玉兰树枝叶萧索,什么也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司机小声问:“傅先生,要回去吗?”
刚刚在酒屋,傅易沛也喝了一些酒,虽没有过量,此刻却也有一瞬恍惚,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白T恤,灰卫裤,在崇大外的这条小路上,乐而忘返。
“回去吧。”
在他轻声的决定中,车子启动前行。
而车外那道虚影,在开满玉兰花的石砖路上,步履轻快,与多年后的自己背道而驰。
傅易沛想起来,那是他们第一次从披萨餐厅吃完饭出来的夜晚,是林晋慈口中的“约会”结束了,他送林晋慈回校,走过这条路。
那晚过量的喜悦把人浸泡得云里雾里,吃完晚饭,他们还去附近风景不错的公园逛了一圈,遇上在那里发调查表的大学生,好像是关于卫生巾品牌的线下问卷。作为男生的傅易沛下意识避嫌站远了一点,回复了几条手机里积存的信息。
片刻后,填写完问卷的林晋慈,走过来,手里牵一只浅蓝色的氢气球。
是为傅易沛特意用心挑选的。
因林晋慈递气球时,对傅易沛说,你要吗?感觉你应该不会喜欢大红和粉色。
他很难不为林晋慈对他的用心而感动,浅蓝色甚至因此在傅易沛的审美喜好里,排名跃进了一大步。
第一次送林晋慈回校,傅易沛的心情亦如手中这颗稍不留心就可能飘向空中的氢气球。等到两人要在崇大南校门分别,旁边的其他小情侣拥抱亲脸,亲密告别。傅易沛握住气球细绳,好似被提醒,想要问林晋慈,那以后就算交往了吗?
这话没说出来,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傅易沛先喊住要进校的女生,最后脱口而出的是——
“林晋慈,你以后还会请我吃饭吗?”
回过头,沉默的那几秒里,林晋慈可能是在计算自己当前的财务状况,然后回答:“如果每顿都要吃五百块,不行,但是食堂的两荤一素和双椒拌面可以承包。”
傅易沛怔了一瞬。
林晋慈不等他反应过来,着急回宿舍,留下一句“你明天想吃什么发信息告诉我吧”就先走了。
如何用台词准确表达情感,也是电影拍摄的必修课之一。回电影学院的路上,导演系的大一学生傅易沛迎来人生的第一个创作难题——他要如何跟人炫耀他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子,说要为他承包食堂的两荤一素和双椒拌面?
一路陶陶然,整个世界仿佛被色彩清新的氢气球充满,脚步没有重量,人随时可能飞起来。
等回到男生宿舍,傅易沛的语言构思并没有顺利展开,他渲染到走回来的路上,觉得夜风真好,连宿舍楼下那棵歪脖树,都忽然觉得别有风姿。
真好,什么都好。
唐德很快发现了不好,大事不妙地问:“你走回来的?那我的自行车呢?”
完美的文艺爱情片里被不识时务且大煞风景的赞助商生硬插进一则品味低俗的广告,感受莫不如是了。
傅易沛把气球系在床梯上,回想了一下:“停在便利店门口。”
“哪个便利店?”
“工作室附近的那家。”
“你锁了吗?”
“……”
当时傍晚骑车穿过街道人潮,看到林晋慈之后,又头重脚轻地被林晋慈邀请去“约会”,他记得林晋慈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但不太确定匆忙下车之际有没有锁车。
“丢了!肯定要丢了!”唐德笃定。
在扒手横行的大学城,好好的电瓶车都会失去电瓶,一辆没上锁的高档山地车,跟丢在路边的现金没两样。
唐德难过:“我真的好喜欢那辆车,它在我心里……”
傅易沛打断:“送你辆新的。”
唐德转折:“它在我心里……好像是有点旧了,偷就偷了吧,这不也是一种社会资源的流动嘛。”
后来在唐德对工作室其他人声情并茂的夸张转述中,那天的傅易沛很不正常,当然,傅易沛不正常,也不止那天,说傅易沛和林晋慈的爱情有些奇葩,怎么会在约会之后的第二周,当事人才退烧一般注意到,那天晚上少了的,不止是唐德的自行车,还有正式的告白。
于是,傅易沛立马去定了一束鲜花,光打电话跟花店沟通花材包装色调,就耗时半个多小时。
唐德在工作室讲这件事的时候,故作忿忿不平,说之前傅易沛帮他选自行车,配件页面都懒得看完。
在旁的人接腔,说所以你是为报复傅易沛不在乎你,才选了顶配是吧?
林晋慈也在场,也笑着在听。
唐德演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对林晋慈说:“既然你得到傅易沛全部的爱,那就让我得到一点傅易沛的钱吧,以后,你穿大红,我就穿粉红,你用牡丹,我就用芍药……”
林晋慈忍不住笑又忍不住蹙眉,像诊断出重病又不敢跟病患言明的医生,转过头,很近地贴在傅易沛身边,小声又谨慎地问:“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傅易沛脸上也挂着轻松的笑意,低下头说:“犯病的频率比较高,别被他吓到。”
“不会。”林晋慈摇了一下头,“……还挺可爱的。”
唐德那边已经炫耀起自己的新车,引得众人开玩笑去损他,林晋慈和傅易沛不在话题之中,旁若无人般讲起悄悄话。傅易沛嘴角向下撇,不满唐德在林晋慈这里得到的评价:“哪里可爱?”
“讲话还蛮可爱的,是不能说男生可爱吗?”
林晋慈不确定地说,可能认为自己对当代男生的心理脆弱程度还缺乏了解。
“最好还是不要吧。”傅易沛偏过头,不甚在乎地低声,“你还没有这样夸过我。”
林晋慈望着傅易沛的侧脸,一直稀奇地望着,直到被看的那一方受不了,将头转过来,语气好像更加不高兴了,嘀咕着“不说就算了”,他都这样提示了,居然还是不懂,大概是懂也不想说,林晋慈的心应该是石头做的。
林晋慈连他暗自生气的话都仿佛没听到,还是那样探究似的直直望着他的脸。
傅易沛手掌朝后撑着桌子,原本随性的姿态都快要不自然了,问她:“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你脸红的样子好好看。”
长久盯看后,林晋慈得出这样的观察结论,并选了其他样本参照对比,“上次在你们学校遇见的黄头发男生,唐德说他是崇电校草,这是谁评的?我觉得他不如你。”
“什么?”
时间像暂停了一秒,紧接着爆炸式的甜蜜混乱,无法思考,傅易沛甚至连想笑都像不会笑了。
林晋慈一派认真,神情比鉴定节目里落锤的专家还要不苟言笑,好像傅易沛如果告诉她,这是谁评的,她立马就会叫对方把评选细则发过来,俨然已经准备好从更专业的角度反驳对方。
傅易沛看着她,嘴角轻翘了好几次,又平下去,可能是为了配合林晋慈的客观,他也尽量不要表现得情绪起伏过大,试图说些从容的话。
一会儿随口反驳说:“谁脸红啊,真的是。”拿起旁边的文件夹扇扇风,顺带怪罪起崇北的夏季高温。一会儿又云淡风轻:“哦,那个啊,那个要自己去报名。”
林晋慈听后说“哦”,偏偏头,看着一直在进行降温动作的傅易沛,又有新发现:“这么热吗?你怎么连耳朵都红了。”
傅易沛避开目光对视,扯动两下领口,起落间的凉风缓解不了任何燥热,他转头对唐德大声道:“今天空调是不是开错了?室温怎么这么高啊。”
唐德看了显示屏,说就是正常温度,一回身看见傅易沛,惊了一下:“哇,沛沛你脸好红,这么热吗?那我再调低两度。”
小时候,每年暑假傅易沛都要来崇北陪外婆。在他的成长记忆里,崇北的夏天从未缺席,却也枯燥非常,像一条从打点记录仪里均匀拉出的试纸,闷热的桑拿天,年年如此。
高照的日头,暴晒的马路,令人没有任何想要出门的念头。
上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傅易沛原本以为这张打点均匀的试纸即将出现一处意外,因为交往了家在宜都的女朋友,他甚至早早想好如何跟外婆解释——已经在崇北过了这么多暑假,也是时候陪宜都的老头儿过一下暑假。
但那年的暑假,林晋慈并没有回宜都。
傅易沛不知道她学期中就已经得到系里老师的推荐,在崇北某家知名的建筑事务所拿到暑期实习的机会。
考试周,他们约在校外一块复习,聊到假期安排,傅易沛才知道林晋慈没有暑期回宜都的计划。
傅易沛担心起林晋慈的食宿问题,问大一就实习会不会有点早,过于辛苦了。
林晋慈左手掖住厚重的参考书一角,银色的钢笔头,轻抵在下巴上,浓睫垂落,目光专注于一行行枯燥密集的铅黑小字间,说出的话,好像是不用多思考的答案。
“可能是有点早,但如果以后遇到需要填实习经历的机会,到时候想早也早不了,不如趁早,以备万全。”
大一开工作室,在傅易沛看来也有些早,他觉得自己年纪小,几个朋友搭伙瞎玩也挺好,不必这么正式,是他舅舅给他提的建议,他妈妈也认为非常有必要。
尽早了解一个小的影视团队如何管理、如何分工运作,便于傅易沛更准确地了解到自己真正的志趣所在。
傅易沛认为林晋慈说得很有道理,又问她的父母会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边吗?其实潜台词是他对崇北相对熟悉,想要为林晋慈安排住的地方。
林晋慈平和的表情出现一瞬生硬的停顿,手里的笔也是,墨迹晕开,但很快,她继续自己原先的划线轨迹,将那一处有些难看的顿点,越过,抛远。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她家有亲戚在这边。
在傅易沛听来,这是她父母认为她住在亲戚家放心的意思。
期末考结束,林晋慈从宿舍搬出。
对于过早的实习,林晋慈又超乎傅易沛想象的适应得很好,她做事,好像只有做与不做的选择,没有其他多余的抱怨习惯。
盛暑天气,往返于建筑事务所和亲戚家之间,将日程安排得井井有条。
林晋慈实习一周后,傅易沛收到一份周计划,纸质表格上用三种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划出时间区域,红色代表没空,绿色代表有空,蓝色区域为待定,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她对傅易沛这样解释,然后指着红色的部分说:“除了这个部分,其他时间,我们多见面吧。”
傅易沛答应,说“好”。
那年暑假傅易沛的工作室在筹划拍摄一部微电影。
这个计划在傅易沛意外脱单之前定下,多次开会讨论后逐步定下大致的拍摄计划,凝聚了不止傅易沛一个人的心力,等到非单身状态的傅易沛再拿起这份计划详看,他渐渐蹙眉,先前有多满意,此时就对这“满意”多没有办法。
炎炎夏日,傅易沛跟唐德几人开着车,带着器材设备演员,找场地、约场地,满城取景。
常常天刚黑,出外景一整天的大伙从巷子里晒蔫儿了似的出来,商量着去哪儿大吃一顿。
走在人群之后的傅易沛,会接起一通电话,忽然就背影飞驰,跳上车,绝尘而去。
“去接林晋慈下班。”
唐德见怪不怪,代言人一样帮傅易沛解释,又点着自己的手机说:“我们先去,待会儿地址发给他就行。”
降温雨中,暑期结束。
章岫从国外回来见到傅易沛,感慨他似乎这阵子晒黑了些。
傅易沛的外婆接着话,心疼外孙这个暑假总在外头跑,有时候忙到凌晨才从外面回来,还要继续抱着手机在楼下打电话。
外婆形容起傅易沛如何辛苦,饭量好像都变大了,有时家里的阿姨做了点心,他吃完一份不够,还要带一份,显然是在外面累到了。
说完又叮嘱章岫和傅易沛的父亲,叫他们不要给小孩子这么大压力。
傅易沛的父亲解释,真没给他压力,根本没谁要他天天顶着太阳在外头跑,他爷爷打了多少次电话喊他回宜都清闲几天,这小子自己不肯,一天天说忙,害他爷爷也以为是我们给了他好大压力,也不想想,这小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话。
蓬勃的夏,终在一场瓢泼大雨中结束。
就像几欲升空的氢气球,也会渐渐浮力不足,难以逃脱瘫坏坠地的结局。
第39章 见川纪Ⅲ如梦一样的夜晚
如果让傅易沛来评价他和林晋慈恋爱的前十个月,傅易沛会说,他们的情感状态算是逐步稳定,牵手、拥抱、亲吻,一切缓缓升温。
即使有不少的“偶尔”,他难以避免地暗自懊恼、陷入沮丧。
尤其是在电视选秀节目中展露头角的成寒,带着些许风光,再次出现在林晋慈的生活中,傅易沛会因为自己不能占据林晋慈的全部身心而胡思乱想。
傅易沛不希望林晋慈孤单,有时却又会贪心地希望,林晋慈的所有孤单都由他来化解。
这是幼稚且不健康的念头。
他明白。
于是故作大方,克制嫉妒。
甚至和林晋慈一起给成寒的选秀节目投票,在助力投送的弹幕框里按下“支持成寒”的虚伪字样。
还好十岁前就去过罗马,否则二十岁的傅易沛,因这一刻的违心,大概会不敢再将手放进真理之口。
不过傅易沛真心祝愿成寒一炮而红,被捧成花花世界里的宠儿,越来越好,好到事事顺遂,无法再得到林晋慈的同情关心;好到斩断过往,不会再对见证他狼狈年少的林晋慈继续窥伺恋慕。
在去过章家之后,傅易沛认为他和林晋慈的感情更进一步,虽然那天是他硬拉着林晋慈去的,但也是林晋慈并未坚定拒绝后的默许,以林晋慈的性格来看,已算十分难能可贵。
在想到要提前准备一周年纪念,打视频给魏一冉被问及和林晋慈如今的情感状况时,傅易沛特意说明,他们现在是见过彼此亲人的关系。
初次恋爱的傅易沛不知道别人在感情中是否也是这样,越是对外用力炫耀,就越能感知到匮乏和不足。
好似一块平地,想要垒一个明显的土坡,就势必要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挖出一口深坑,以此为原料来堆砌。
在魏一冉不知全情的大肆感慨里——傅易沛已然拥有年少时的心上人,得到想要的一切,傅易沛一边感到得意幸福,另一边,那种空中楼阁般的虚无,便越渐强烈。
他有意去忽略。
去做这有名无实的赢家。
他以为那是爱情必尝的苦头,只要他闭口不言地尝下去,总有转苦为甜的一天。
电影都是这么演的,合情合理。
只是身处其中的人,不知后续,并不晓得现实故事会不合情理地走向悲剧。
和林晋慈分手之后,魏一冉比当事人更在意原因,费解地一再追问为什么。
傅易沛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许是性格不合,相处中的确感觉到了彼此并不是一类人,喜好也完全不一致;又或许是人生计划有冲突,她要出国,说不好未来就定居国外再也不回来了,异国恋很累的,谁受得了天天坐飞机,可能到最后我也无法坚持。
他说出的每个理由,魏一冉都要否定。
“我不觉得……”
“这不合理……”
“我感觉对你来说这不是问题……”
傅易沛努力维持的轻松姿态,在朋友喋喋不休的质问里一点点被消解,最终功亏一篑。
好像那其实也是他想说的。
只是他明白,即使追问下去,也不会有满意的答案。
“她不喜欢我!
合理了吗?”
从没见过傅易沛冷脸失控的样子,魏一冉讪讪闭嘴,怔住半晌,又试图打哈哈缓解尴尬。
“哎呀,反正谈恋爱分手也是常事,谁还没个一遭两遭,分了就分了吧,和平分手……其实也挺好的。”
傅易沛在片刻后冷静下来,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语气过重。
魏一冉是被他一个电话喊回来的,原本的计划不知缘由地泡汤,正常人都会难以接受,多问几句也是情理之中。
“你假都请了,后面这些天有什么打算?留在崇北还是提前回墨尔本?我帮你安排。”
有先前那么一出,傅易沛现在就是在魏一冉面前穿红戴绿敲锣打鼓,魏一冉也不信他是真的欢天喜地。
忽然平心静气关心起自己的行程,魏一冉只会更觉得异常,认为十有八.九是在装。
不过魏一冉也不敢戳穿,言语小心忌讳着:“那个……你别安排了,我看你也是好不容易才忙完这一阵子,现在又是这么一个情况,要不你跟我一块回墨尔本?玩几天,总比待在国内好了,也算散散心了,怎么样?”
“懒得出去。”
话落,傅易沛目光一定,经魏一冉无意一提,他恍然,林晋慈跟他提分手,并非突如其来。
她大概已经想了很久了。
只是他跟她说过自己这阵子在忙,她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既要一刀两断,也不要致使对方的生活陷入混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哪一刻,林晋慈有了要跟他分手的念头?是从哪一瞬间,她还是像以前那样表情冷淡地看着他,实际已经有了厌倦的意思?
四月发生的很多事,在追溯深究之间,忽然就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许多快乐时刻的画面变得苍白,像回光返照的甜头。
给朋友庆生,林晋慈第一次喝醉;去看林晋慈喜欢的展,第一次听她说起对未来职业的畅想;去他舅舅家吃饭,第一次带她见自己的亲人;还有一个月尾的雨夜,第一次去酒店开房……
那天很晚了,傅易沛忽然收到林晋慈学姐发来的信息——
[你跟林晋慈吵架了吗?]
傅易沛回复“没有”,并觉得莫名其妙。
林晋慈从来不是黏人的女朋友,做事时也不喜欢旁人打扰,这几天似乎比傅易沛更忙,回复信息总是很迟,话也很少,他们在手机上连正常的聊天都没有多少句,怎么可能吵架。
那边发来一条解释:[那抱歉,我误会了,因为刚刚看到她一个人跑去工作室的置物间,好像要哭了,她那个性格,我要是贸然推门进去安慰她,感觉会有点尴尬,你要不要过来一下,或者发个信息给她?]
傅易沛回复“我马上来”,又问起是不是工作室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想要知道林晋慈变成这样的原因。
学姐说工作室一切如常,没发生什么事。
以林晋慈的性格,就算工作室里真的发生什么事,她也不至于要躲进置物间一个人偷偷哭,所以学姐才下意识怀疑,是跟傅易沛吵架的缘故。
途中,手机震动。
学姐忽然又发来一段话:[她那个去瑞士的交换生名额下来了,下午好像听到她接她妈妈电话,语气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她出国留学的事情出了什么问题。工作室现在没什么人了,你快点来,多安慰她吧。]
站在湿冷的雨夜里,缺少重量的伞被风吹得偏斜了一下,傅易沛握紧伞柄,屏幕里的信息也似一阵意外吹袭的冷风,让大脑空白了几瞬,直到停滞的视线将其中的信息又确认了一遍。
他并不知道林晋慈要出国留学的事。
想到林晋慈此刻状态不好,纵然心有疑惑,傅易沛还是置之脑后,先赶去了崇大。
雨从入夜开始下个没停,水汽延绵的校园,行人比以往稀少。
傅易沛收伞进了建筑系的教学楼。
负一楼的置物间里没有开灯,如果不留心,从面朝天井的窗口前路过,并不会意识到里面的矮凳上坐了一个人,腰背弓着,将自己缩得很小。
站在窗边的傅易沛懂了林晋慈学姐不敢贸然推门的心境,一个对外展示过少的人,骤然外露悲伤,不止其他人会缺乏应对策略,连她的男朋友也会一时无措。
不知要怎样安慰才妥当有用。
傅易沛手中提着的伞,积雨顺伞骨淅淅沥沥滑落,淌下一片深色的潮湿。
忽而,一点淡淡的白光,撑开黑暗。
林晋慈的手机亮了。
傅易沛也因此看清林晋慈被映亮的部分脸庞,她先抬手在眼睛下面擦了一下,才低下头,打字回复。
傅易沛等她回复完,轻轻敲了两下门,里头传来一声低而冷淡的问话:“谁?”
傅易沛一面应下,一面将门推开一角。
走廊昏暗的灯光窄瘦地映进,微微照亮林晋慈仰起的雪白面庞,她看到傅易沛了,有些失神,但很快,她低下头,将脸埋进双臂间,回避和傅易沛的对视,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低哑的:“不要开灯。”
傅易沛照做,半推上门,留一小片余光,步子向前,离开光区,跟林晋慈沉在同一片黑暗里。
雨声将这片黑暗包围,置物间弥漫阴冷的霉湿气味,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靠近过去,然后是小心翼翼的声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脱口而出的敷衍话语,一瞬将人推远。
但下一秒,傅易沛蹲下来,她扑到傅易沛怀里环抱他脖颈的动作又是充满依恋的。
傅易沛膝盖沉下去,虚虚抵至地面,缓冲了力度,又钝钝地眨了一下眼,手臂收拢,下意识抱住她,傅易沛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瞬间捏住又松开轻抚,短促酸痛后,又陷入温热慰藉中。
在他怀里,林晋慈变得好动,幅度很小,像只小猫一样在他脖颈间蹭来蹭去,湿凉的鼻尖若有似无抵到他的颈侧动脉,手指从肩膀滑到他的衣袖上,捏了捏微潮的部分,侧脸又枕回他肩上。
感冒一样喃喃低声,像是心疼:“傅易沛,你怎么淋雨了。”
傅易沛承受着她压到自己身上的微不足道的重量,手臂拥住怀里这具清瘦的肩身,掌心绕后,轻轻摩挲她的头发。
心就不由变得很软。
软成一个巨大的阿毛,撑开每一根纤维,只希望林晋慈可以开心。
“外面在下雨,风也很大。”
傅易沛在她穿着长袖衫的胳膊上轻轻握了一把,衣料薄软,挡不住风,“你穿这样少,待会儿出去会冷的。”
闻声,她往傅易沛怀里贴紧了一些,没有说话,脸贴着傅易沛的脖子,轻轻蹭着,好像很需要傅易沛的体温。
傅易沛在她后脑轻揉了一把,尽量不破坏她抱住他的姿势,动作缓慢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然后将肩膀上的细瘦手臂捉住,跟林晋慈分开些许距离,把她的胳膊塞进犹有暖热的袖子里。
林晋慈没有像之前那次喝醉那样别着手不配合,只是在傅易沛完成这些动作后,眼睫垂落着,忽然低声说:“傅易沛,我很麻烦,让你淋雨,让你没有外套穿。”
“跟我还要客气这些?说什么麻烦不麻烦。”
还有一句话,傅易沛没有说出口。
他从来不觉得她麻烦,林晋慈过分独立,很少麻烦他人,也很少麻烦她的男朋友,有些时候,因为从她这里总是得不到“被麻烦”,他才会产生一些不可与人言的负面情绪。
“不是客气,是觉得不公平,我就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我还有好多麻烦——”
低落的话声,被一个温热的吻堵停,偏着脸的傅易沛停留片刻,退开寸许,佯装生气:“再胡说?”
“我没有。”林晋慈总是很犟。
但她的唇很软,有很淡的唇膏的甜香,主动吻上来,手心搭上傅易沛的后颈,学着傅易沛以前吻她那样,含.住下面的唇,吮吸,舔.弄,深长地吻。
傅易沛就没有任何办法再反驳她了。
想和她好好说话的,但实在被撩拨得厉害。
他懊恼自己一吻之间就有了反应过度的预兆,更懊恼林晋慈往上拽他的衣服下摆,伸手进去,凉滑游走,像一只缠身小蛇。
隔着许多衣褶,傅易沛一把逮住企图作祟的手,被吮咬得泛红的薄唇,先是尴尬地抿住,随后底气不足地说:
“别这样——”
“为什么?”
林晋慈望着他,好似她照着答案做题,结果被告知,答案在她这里就是非正确。
她的手停在傅易沛的衣服里面,掌心是粗糙的牛仔质地,凉而软的指尖,越过裤边,贴在滚烫紧绷的男生皮肤上,较大的呼吸起伏,带动腹肌的轮廓深深浅浅地动着,像薄雾后几欲显露棱角的山壑。
傅易沛没有捉住的指端,有自己的想法,又贴下去,摸了两下。
“……”
傅易沛说不出体面的理由。
又感知到她“不听劝”。
过了两秒,拉着她的手,往下去。
在傅易沛暗暗抽气时,林晋慈不止手指猛然蜷缩,整个人都好似惊诧地缩了一下,身体倾斜,轻偎进身前的怀抱。
傅易沛抵在她的肩窝里,克制呼吸着,担心自己刚刚的下流行为惹林晋慈生气,于是恶人先告状,嗡声说:“……让你乱来,没轻没重的。”
林晋慈把手抽出来,傅易沛的手跟过来,还是要拉她的手,她不动了,手和身体,很安静地给傅易沛牵着、抱着。
外面的雨声好像也停了。
傅易沛抱了一会儿,捏了捏林晋慈的手指,说等一会儿送她回宿舍。林晋慈的手机在这时亮屏,或许是不希望被傅易沛看到内容,她拿起手机,第一时间将傅易沛推开。
屏幕仅朝着自己,打字回复。
等她再看向傅易沛时,冷调的屏幕光,横在他们之间,黯淡地映照两张都缺少一些快乐的脸。
林晋慈望着傅易沛,好像自责,又因没有任何办法补救而显露无力的灰心。
傅易沛结束了这个渐渐苦涩的对视,又说了一遍送林晋慈回宿舍,整理自己被扯乱的衣摆。
然后,动作停住。
因手指忽然被林晋慈牵住一根。
他偏过眼,看离开凳子站到他身旁的林晋慈。
下一秒,也注意到林晋慈放在桌上亮着的手机,屏保上,是他们的照片,一张没有露脸的牵手背影。
是他们。
却也没有其他人会知道那是他们。
听到林晋慈说她不想回宿舍时,傅易沛将视线收回,重新落焦在林晋慈缺乏情绪的脸上。
傅易沛问:“怎么了?是跟宿舍里谁闹不愉快了?”
林晋慈不看他,垂眼说,有的。
“是跟谁?”
林晋慈说:“你不要管了。”又说,“只是不想回去。”
手机息屏,暗了两秒。
林晋慈去拿,再度按亮时,她已经抬起眼望着傅易沛,另一只手去牵傅易沛的手,在他手心轻划着,少见地对傅易沛请求,说:“去外面,可以吗?我们两个一起……”
少男少女的初次,如此诞生似乎顺理成章。
可当他们真的走出夜雨停歇之后的崇大校园,坐在未启动的车子里,商量去哪里,又因缺乏经验,没有理所必然的顺畅。
林晋慈接过傅易沛递来的手机,看他选定的酒店,抿住嘴,说觉得很远。傅易沛拿不准她是不是临时后悔,解释附近的酒店不是很好,林晋慈想想,又点头同意了,把手机还给傅易沛,说那就去这里吧。
傅易沛一路都在疑心,她是不是不想去,但没有问,一面顾虑重重一面遐想翩翩。
车子不知不觉中开到了目的地。
林晋慈下车时没有犹豫。
那间住一晚够他们吃一个月披萨餐厅的套房,有着与价格相配的宽奢精美。
在林晋慈学姐眼里,大一实习家里长辈就会送Herbag当工作包的林晋慈,已然出身富裕。
但这样能放眼望见全市夜景的顶楼套房,林晋慈也是第一次住。
她套在一件宽大的男生外套里,过长的袖子垂落在身侧,走到落地窗边看了看,又退后几步环顾,好像第一次感觉到她跟傅易沛之间的差距。
林晋慈回过头。
傅易沛穿着一件薄卫衣,捋起的衣袖露出一截线条有力的手臂,高大的身型存在感极强地占据林晋慈的视线。
宽肩长腿,青涩而优越的气质,有种被顺遂人生滋养出的自信,十分出尘,即使随便一站,手里拎着一双崭新的女士拖鞋,也英俊得令人移不开眼。
看了片刻,又想了片刻,然后林晋慈问:“你每次都住这样的房间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大少爷的傲娇神情又显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腼腆。
“什么每次,我跟谁每次?是第一次,我只是觉得,最好的才能配得上你。”
林晋慈愣住,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话感到高兴,反而眼神微微黯淡下来,又看了看四周,低声说:“你更应该是。”
傅易沛没听清或者是没听明白,走到林晋慈眼前,屈身放下白色的拖鞋,问:“你说什么?你不喜欢吗?”
林晋慈摇头:“没有,有点喜欢的。”
傅易沛记得,那天是他先洗完澡,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挑电影,遥控器按来按去,不知道选哪个。
等林晋慈同样穿着白色的酒店睡袍,从浴室位置走出来时,画面停在一部旧电影上。
不是选中,而是忘了按键。
林晋慈将头发全部披散下来,雪白的肌肤泛着热水淋熏后的粉,略宽大的浴衣裹着她修瘦的身形,浴衣下摆露出的两只小腿,纤细光洁,踝骨清晰,有种说不出的漂亮。
林晋慈带着一阵湿润的香气,走过来,望了一眼屏幕,说看过,傅易沛曾用这部片子完成过观影赏析的作业。
傅易沛回神,往旁边让了让,示意她坐过来,眼睫乱跳着,应声说:“好像是,那换一部。”
林晋慈按住他的手说,不用了,之前他们也没有好好看这部电影——只是任由一帧帧的画面在观影室无声空放,他们则像演绎另一部电影一样,在幕布前谈天、相拥、接吻。
这晚,声音没有关掉。
电影里隐喻情事的密集雨声传出时,傅易沛听见吞咽搅动的口水声,他呼吸很重,好像在被折磨,不知道林晋慈为什么这么大胆。
但她又不会。
因她看过的唯一一部限制级电影里,尺度仅有女主伏在男主腿间的场景,并无更进一步的细节展示。
缺乏演示,难以无师自通,她只会用湿热的口腔不知轻重地去容纳。
会厌被顶得不适,就轻呛着,先放出来,换另一种方式,侧着脑袋,去亲去碰。
傅易沛仰在沙发上,并不像电影里的男主那样享受,气息异于平常,胸襟半敞,浴袍腰带松垮系着,反而更显凌乱脆弱。
涨红的脖颈上,粗硬的青筋时隐时现,好像有什么在令他异样地痛苦。
傅易沛过长的手臂垂下来,抓着林晋慈一只细细的手腕,没有任何指示性的动作,只是用力地虚攥着一个圈,无处发泄的力度也大部分按在自己的指节上,舍不得弄痛她,对林晋慈根本不形成任何桎梏。
她可以轻易带着腕骨上的“枷锁”,行动自如,甚至去扶住越渐膨大的硬物,又一次,不得其法地埋首下去。
一直气息粗重却沉默不语的傅易沛骤然嘶声,话像不受控溢出来的。
“舔……舔一下。”
林晋慈立刻照做,略显笨拙地凑上去,下巴贴在底部,像拯救一支淌出甜奶油的冰淇淋那样。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露出一截粉红舌尖的嘴,还微张着,望着傅易沛,好似在等下一步指令。
傅易沛眼里涌着过浓的情潮,像要烧出来的一把大火,侵略性十足,却不说话。
林晋慈观察着,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于是测试一样,又重复一遍。
到上面,想试着再包进嘴里。
但动作只做到一半,下一秒,那只抓着她却不敢使劲的手,终于爆发出令她震惊的力度,一把将她从地毯上扯起来。
一瞬天旋地转,林晋慈仰面跌进沙发里,看见巨大的奢华顶灯,映射着影幕缤纷的光亮,随后这光亮被倾覆而来的人影挡住。
林晋慈匆匆吸着气,断裂的黏性口水,银线一样挂在她唇边,在一张天生冷淡的脸
上,越发淫靡。
傅易沛粗糙的拇指从她柔嫩唇角抹过,又急不可耐地将她的呼吸夺走。
稍有躲闪,林晋慈下颌便被掐住,扭回傅易沛的唇下,两颊被按,嘴巴无法自然闭合,只能微张着,任其侵占索取。
两人使用的是同一种酒店沐浴液,但偏偏在林晋慈身上散着不一样的香气。
傅易沛鼻梁的硬骨,紧贴着,巡游般,汲取着这种肌肤里的暖香气,从颈侧一路延绵。
林晋慈的浴袍很快被拉扯松散,深敞的衣襟间两道雪白圆弧,半遮半掩,随呼吸颤着,傅易沛先用眼睛看,然后低下头。
吻了片刻,高挺的鼻子不知足地拨开被遮掩的部分。
一瞬湿热,小而脆弱的地方,被紧密含裹,林晋慈手指抓着傅易沛的肩膀,胸口微颤,抽长呼吸。
旧电影再次被弃置一旁。
傅易沛将人抱向卧室。
林晋慈肩胛微缩,手臂搭在傅易沛肩上,腿分在两侧,脚尖随重力轻点,仿佛在感受身体悬空的体验,细声说:“好奇怪,被这样抱……”
两人面对面紧贴着,傅易沛步子未停,走进房间,偏头吻她一下,问她:“喜欢这样抱吗?”
林晋慈脸颊泛红,睫羽一沉一颤,眼波天然流转,说,有点喜欢的。
又是有点喜欢。
傅易沛的心就紧了,紧得发痒难受。
那晚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甚至,彼此已经坦诚相见,毫无隔阂,傅易沛也没有一鼓作气地进去,只难耐地压着,作废一个撕开的铝箔包装,多余地拿下来,抓林晋慈的手,求她帮忙。
他埋进林晋慈脖颈里的呼吸很喘,握着林晋慈一起活动的掌心热烫不已,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上,有异常的湿滑,来自被探索过的软热的体腔内部。
最后,林晋慈发酸的手指,在一阵共享的微颤中停下,手心和手指上一片温温的黏腻。
有些许淡腥气,弥散开来。
林晋慈懵懂地问:“结束了吗?”
傅易沛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不放进来了吗?”
傅易沛喉结滚动,声音低而微涩:“……你刚刚不是说痛。”
“……痛一下就好了吧,可以再试试。”
傅易沛喉咙更干了,无声过久,最后抱着林晋慈,声音埋进她黏着几缕头发的香软肩窝里,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只会痛一下……以后吧,以后慢慢来……毕业后我们就立马结婚好吗?”
林晋慈的不做声,没有影响到傅易沛的欣然构想。
他抽出几张纸,将她掌心擦净,又穿上浴袍,拧来温热的湿毛巾,一边说话,一边给林晋慈清洁。
“买一个前后都有院子的大房子,装成你之前说过的那种样子,我们就在里面结婚——我觉得你之前说的话很对,如果婚姻要通往家庭,容纳繁碎日常的住所才应该是彼此宣誓的教堂。”
“我想尽快安排你见我父母,可以吗?物色好房子,得尽快吧,两年,抓紧一点,设计装修应该差不多够了,城东和城南,你更喜欢那个?”
情不自禁说出这样的话语,寻回少量理智的傅易沛,也忽然觉得很难为情,扔开毛巾,抱住林晋慈说,就是很想和她结婚,不知道为什么。
被他抱在怀里的林晋慈没有说话。
傅易沛看不到她的脸,以为她也是难为情。
关掉最后一盏壁灯前,傅易沛还是想问她喜欢城东还是城南,好像买房子是迫在眉睫、明天一早醒来就要去做的事。
但林晋慈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在他开口前,搂抱着他的脖子,吻上来,馨香柔软的身体依恋着傅易沛。
傅易沛合上眼,回应着,气息渐乱,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入温热绵软中,情不自禁地握拢。
她鼻音里的细哼声,如同指令,牵住听觉神经,傅易沛本能跟从感受,听到稍有难耐的痛吟,指节和神经一样酥麻,克制住,不敢太过用力。
那晚手口之间的接连高.潮,让林晋慈疲累不堪,昏昏欲睡,傅易沛缠绵不休地亲吻,又让她无法安眠。
林晋慈尽量配合。
最后眼皮软软耷拉着,浴衣下,吻迹遍身,侧枕在傅易沛的臂弯里,明明距离很近,但不知为何,昏蒙光线里,她看着傅易沛的眼神又虚得遥远。
可能真的太困了,迷迷糊糊的,有点委屈地对傅易沛说:
“傅易沛,我要是会分身就好了,分成两个人,把好的那个送给你,永远和你待在一起。”
傅易沛看着说傻话的林晋慈,翻涌而来的甜蜜滋味,难以形容,好像她点点头,这一秒他就愿意为林晋慈去死,但也迫不及待想要跟林晋慈结婚。
傅易沛伸长手臂,关了最后的灯,吻了林晋慈的额头,躺回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背,哄她睡觉。
又在黑暗中吻林晋慈的眼睛,忍不住地低声说了表白的话。
甚至不需要林晋慈说“我也喜欢你”来回应。
他只是太喜欢了,对林晋慈的爱已经满溢,无法藏住,所以全都要捧到她面前来。
那是如梦一样的夜晚。
外面夜雨淅沥,人也同样缠绵,涌出暧昧的潮湿。
但是梦,终归会醒。
第二天一早,昏暗的房间里,事后的甜腥漫开后调,变得潦草而温和。
林晋慈还睡着。
她放在床头的手机先亮起来,横在屏幕上的提示栏只能显示两行字,信息量却依然足够。
成寒:[小慈你不用担心留学的事,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我现在能赚到钱……]
数秒后,手机自动息屏。
那两行字却如同刻进心里,沙砾一样硌着,令傅易沛顷刻睡意全无。
他回身,望向熟睡的林晋慈。
她侧躺着的脖颈上还有昨晚留下的绯色印迹,浴袍下的身体覆满傅易沛的气息,这些,却都不足以回答此刻傅易沛心里的疑问。
林晋慈的学姐知晓情况,傅易沛可以宽慰自己,可能因为跟林晋慈同系,所以知道消息,可为什么连成寒都知道林晋慈要留学的事,傅易沛却不知道?
为什么呢?
那天早上吃完早餐,离开酒店时,傅易沛有些闷闷不乐,林晋慈像没睡好一样,也变得缺乏热情。
昨晚发生的事,仿佛一场共同经历的高烧,来势汹汹,夺人神智,可醒后降温,说退也就退了。
之后好几天他们都没有什么联系,发过去的信息,回应总是迟而冷淡,傅易沛也没有再主动。
他有点生气,又舍不得过多去怪罪。
希望林晋慈能察觉异常来找他,她只要表现得在意他一点就好了,然后好好地告诉他,她要留学的事,傅易沛不会有任何异议。
他一直理解她对人生有属于自己的规划。
理解,支持。
难道这些,他做不到?
傅易沛也可以说成寒说的话,甚至他可以保证,他会做得比成寒更好。
成寒能赚到什么钱?
他连包机送林晋慈去读书这点微不足道的交通支持大概都做不到。
林晋慈要去读书,成寒认识几个教授?一个大学都不读的人,见过教授吗?连普通的推荐信都没有办法帮忙,怎么敢大言不惭,还是对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说这种自不量力的话,简直无.耻!
傅易沛快要气疯了。
他越是故意把成寒想得不堪,就越是锥心难受,因这样一个人,在林晋慈心里的分量,从来,一直,比他重。
成寒毫不费力地一直拥有着傅易沛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
傅易沛做得再好,好像都不够好。
傅易沛一忍再忍,不想跟林晋慈对峙吵架,只是希望林晋慈哄哄他而已。
林晋慈也的确很快打电话来跟傅易沛说自己的规划,只是傅易沛没有想到,他本人并不在林晋慈的未来里。
即使他检讨自己,说了会理解她,愿意每个节假日都为林晋慈飞往欧洲,也无济于事。
她说了很多“你很好”。
然后说因为觉得
他很好,所以想试着跟他在一起,试过了,但还是不喜欢。
傅易沛握着手机的指节都在抖。
试过了,但还是不喜欢……
不是没有追问,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一点点喜欢也没有过吗?以前她不是说过,没有人比傅易沛更好吗?
他不相信。
但没有答案。
电话里沉默很久,林晋慈只是告诉他,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现在就是这样。
傅易沛接受不了林晋慈的转变,也不认为他们是这种说断就断的关系,提出想要见面。
“我们当面聊行吗?至少让我看看你,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纠缠不清不理智的人,我只是想见你……”
林晋慈毫无转圜地拒绝了,用傅易沛了解过、见识过,她一贯对待别人的那种冷漠语气,没有任何例外地对待傅易沛。
她说,她已经说了,不重要了,不重要的事,不用浪费时间再做了。
是,不重要了。
如果他也已经变成“别人”,去刨根问底喜不喜欢,也不重要了。
傅易沛愕然明了,只是喉咙里不住泛酸,他尽量不让声调变得奇怪,努力平复着气息,话说得很慢,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觉得你的人生没有我,会更好是吗?”
电话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或许不说话是觉得明知故问没有意义,但最后林晋慈还是好心地给了他答案。
“是。”
分手突如其来。
回国的魏一冉还在帮傅易沛筹备一周年纪念,被通知不用再继续,震惊半天。
之后魏一冉回国外读书,很长时间闭口不谈林晋慈,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少了林晋慈的崇北,渐升的气温依旧迎夏而去,日子仍在继续,傅易沛在宿舍教室小楼之间,三点一线地有序循环。
他分手的消息,逾时过久,在一场云淡风轻的多人对话里,避重就轻地草草揭过。
和平分手,这词一听就缺少戏剧冲突,无人细究,话题重点偏移。
有人带头羡慕起来,说像他和林晋慈这样对未来有规划的人,爱情只是人生中的一环,该享受享受,该放手放手,连分手都很模范。
但实际傅易沛本人并没有外在表现得那样云淡风轻。
那阵子入睡困难,累到极限匆匆睡去,也会做一些奇怪的噩梦。他很快去看了医生,配合吃了几种助眠药剂,却也成效甚微。
医生拒绝给他开安眠药,认为心因性的多思少眠,自我调整,可能比服用药物更对症一些。
某个深夜,傅易沛采纳了这项建议。
浏览旅游顾问发来的推荐单,荧光屏幕中的精美图片构成一个未知且可期的新世界,他坐在一堆旧物之中,握着鼠标,缓缓浏览。
后来傅易沛拿奖的个人纪录片,就诞生于这为期半月的游轮旅行中。
在昼夜不分的晕船和低烧中,穿越波涛汹涌的海峡,傅易沛看到极地气候的未知景色。
释怀这种词,若他用来,是自欺欺人。
他只是接受了。
冰山顺洋流推动可能会撞上另一座冰山,这种相遇讲不清。
就像有人告诉过他,一场电影的两个小时太短,讲不清一个人走进另一个命运里可能需要承受的痛苦和麻烦。
在许许多多的讲不清里,他接受了另一个人在他生命中的缺席。
那部纪录片的结尾是许多人汇集上甲板遥望冰川。
色调澄净的淡蓝画面之外,有小孩子激动的欢呼声。
“妈妈快看,白色的小岛!”
纪录片到此结束。
在傅易沛的剪辑素材里,这一段还有后续。
小男孩的妈妈耐心科普,那不是白色的小岛,那是冰山,是冰川末端断裂后落入海洋的巨大冰体,露出水面的部分大约只有百分之十,剩下的大部分都藏在海面之下。
看似庞然稳固,实际.神秘漂浮。
“那我们待会儿能坐小船上去吗?”
“当然不行!你想想,它连自身的大部分都不能露出水面,怎么能承受我们额外的重量,对不对?远远地看就好了。”
小男孩恍然:“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是冰山,而非可以抵岸的岛。
一座冰山本就承担不了一只小船热切抵岸的重量。
第40章 小橡皮“恰到好处”
周二早上,林晋慈进办公室看见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迟到的助理温迪。
林晋慈对她笑了一下,说了声“早”。
“林工早。”温迪受宠若惊,忙捧起桌上的咖啡递上去,汇报起昨天未完的工作。
“工厂那边回了消息,说之前的材料已经停产了,发了两个新的类似样品过来,大概下午会到。上周的材料测试还在做,我又找了两家制砖工作室,工艺水平差别不大,主要是风格方面要林工你把控一下,昨晚已经给你发了一部分展示图片。”
林晋慈听着,拿着咖啡,往模型室走去,“嗯”了一声,说看到了。
温迪本有刻板印象,以为海归精英都讲究公私分明,将工作和生活严格区分,林晋慈不在这类精英之列,可能是林晋慈的私人生活少到可以不作计较,反而会希望第一时间掌握工作信息。
起初在下班时间发工作信息,温迪会有心理压力,现在才逐步习以为常,并慢慢找到了和顶头上司的相处之道。
虽然也是名副其实的工作狂,但林晋慈和普通的工作狂有显著区别——她几乎不会因为自己的高效而怪罪身边的人跟不上节奏,在她手下,基本只要本分做事,别蠢到掉链子,她甚至偶尔会帮忙善后。
譬如,包容助理的迟到,请人事通融,让温迪本就不太多的工资完好无损。
温迪视林晋慈为偶像,并励志向偶像学习。
结果发现不止是专业方面,自己难以企及,就连自我调节的能力,她都学不来林晋慈一星半点。
明明昨天的林晋慈还略显憔悴多思,下午开会破天荒走神了两次,温迪感觉到她心事重重,状态不是很好,下班时还关心了一句,林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想到只是睡了一晚,感觉林工的状态何止满血,简直像叠了buff,容光焕发,眼神锐利,咖啡拿在手上一口没喝,好像已经不再需要外力提神。
模型室一堆泡沫板,两个同事正讲体块关系,不知怎么就聊到林晋慈之前在国外完成的项目,一个带展示空间的观海平台,因为甲方是一家环保公司,希望保留原生树木,所以做了几处屋中院的设计。
见设计师本人过来,两人忙邀请其加入,问林晋慈的看法。
从模型室出来,温迪喜滋滋拍起马屁:“林工,您今天状态真好!”
林晋慈应声说“是吗”,抬手按了下后颈,昨晚从酒屋回来,小醉即眠,也的确感觉自己昨晚睡得还行,或许有好梦加成的缘故。
回到办公室,温迪关门的动作稍显迅速,凑到林晋慈近前神神秘秘说:“既然你状态这么好,那我要跟你讲一个坏消息。”
林晋慈蹙住眉心,好像没搞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但还是让温迪说。
本就有预感,这个坏消息大概跟丁琴有关。
果不其然。
温迪说昨天看到丁琴进林晋慈的办公室,用词是“有点鬼鬼祟祟的”。
林晋慈一边拉开抽屉,看了一眼,棕色的文件袋上,压着皮质的表盒,拿起来很有分量,一边波澜不兴地说:“哦,没关系,她那个工位不太好,旁边的遮光帘坏了,是我跟她说如果中午有午休的需要,可以来我办公室。”
温迪酸道:“林工你对她真好。”
想说丁琴之前还在同事面前对林晋慈冷嘲热讽的事,又觉得显得有些挑拨离间,温迪撅撅嘴,没忍住小声问道:“林工,你跟丁琴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察觉到自己八卦过头,温迪两根手指绕着圈圈,找补着说:
“哎呀,就是感觉她有点太横了。昨天明明是她在茶水间一直刷微博,文件印错了也不抓紧改,被琳达提醒非休息时间不要摸鱼太久,她还跟琳达呛声狡辩,说是家里孩子哭闹,她在隔空处理,又说什么职场对女性苛刻,对有孩子的母亲一点包容都没有,怪不得现在女性生存这么困难,一通莫名其妙的上升,琳达都被她说傻了。”
“你们昨天下午是在讲这个事吗?”
昨天林晋慈除了忙工作,还在分心想事情,纠结要不要联系傅易沛,下午是听到一点议论的声音,但没怎么留心。
“是啊。”温迪耸耸肩,“琳达也说是看在你面子上才不计较了,估计以为丁琴跟你有关系吧。”
“是有一点亲戚关系。”林晋慈说。
温迪微惊道:“真是亲戚呀,怪不得,唉,那林工你也是不得不操心了。”
反正在温迪看来,这种不知感恩又蛮横无理的亲戚,她才不会帮,只怪林工太过心善。
林晋慈翻开手边的图纸,低头看了几处标注,语气似是有些为难,但声调听起来又有种不过心的轻快:“没办法,毕竟是有渊源的亲戚。”
上周回家一趟,临走前夏蓉还特意叮嘱了林晋慈一句,说姑妈一家搬去崇北之后不容易,跟林父打电话时也一直夸小慈现在发展好,要林晋慈对亲戚上点心。
林晋慈了解夏蓉的做派。
慷他人之慨,做吹灰不费的善心菩萨大概是她的爱好。
她是夏蓉的女儿,用起来自然也是顺手的,但现在夏蓉又有点怕她,母女独处时,对林晋慈总会多一份小心,好像知道林晋慈对她没有好态度。
林晋慈只消不说话地静静看着她,她便会心绪不宁,虚张声势起来。
所以叮嘱完又对林晋慈幽幽地说:“你一贯主意大,怎么做还不是随你,我也是好心,想着怎么说你高中在姑妈家住过一年多,你姑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在外面待了几年,厉害了,就把什么都忘干净了。”
提起在姑妈家住的一年多,林晋慈神情微变后,点了一下头,嘴角似笑非笑:“你不说我差点要忘那些事,也对,怎么能把什么都忘干净了,那我就上上心。”
林晋慈拎起自己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亮橙色的丝巾盒子,递给温迪:“一会儿把这个拿去送给琳达,我记得她好像挺喜欢这个牌子。”
“谁会不喜欢这个牌子啊。”温迪接过去感叹道。
“那就好。”
林晋慈说着,又从包里拿了另一个同款的盒子,“喜欢就拿去。”
温迪被意外之喜砸得回不过神来,夸张捧脸笑,然后将东西接过去,不可置信地问:“真的送给我啊?会不会太贵重了啊?”
林晋慈叫她安心收下,吩咐道,“你记得帮我跟琳达说,丁琴的事,辛苦她了。”
温迪比出ok,并预言收到小礼物的琳达姐姐绝对会变得心胸豁达。
林晋慈习惯了温迪时不时的耍宝,笑了下,摆摆手,让她去办事,她自己也迅速调整好状态,准备工作。
电脑屏幕上的图稿刚打开,正要处理待办事项,一旁的手机微震。
她猜是徐东旭,因她下午要去一趟大野之宴看现场的施工情况,每次有安排要过去,徐东旭就会一早来献殷勤。
林晋慈朝屏幕淡淡一瞥,目光定住,由假想徐东旭而轻微皱起的眉心,忽而舒松开来。
F:[早安。]
拿起手机,看着这两个字,林晋慈倏然定住,思考着,如果她也回“早安”会不会让对话显得很呆板。
下一秒,屏幕跳进新信息,将上一条的显示内容替换掉。
F:[昨晚忘了跟你说,我那件衣服不能水洗,洗坏了要赔。]
林晋慈嘴角不禁一弯。
这应该是故意说废话吧?
正常人即使没有“羊绒大衣不能水洗”的基本常识,洗衣前看一下水洗标应该也会知道。
忽而想到自己今早出门,明明已经换好鞋子,准备下楼,想想还是折身回卧室,把那件床边沙发上的大衣一并带上,多余地抱着,乘坐电梯下楼,像出行的陪同玩偶一样,放到了车后座,和林晋慈一起经历了崇北今日的早高峰。
同样是无用之举,林晋慈不觉得自己比傅易沛更高明。
因此没有吐槽傅易沛。
手指抵在唇边,思忖片刻,手指轻点两下,随后发送。
[收到。]
林晋慈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但傅易沛没有再回复。
她轻叹一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内心有种复杂又熟悉的情绪。
像读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上课走神,莫名其妙地玩橡皮五分钟,察觉之后,觉得浪费时间,立马制止自己,命令自己回到原轨。
好好上课,好好工作。
总之,做些正事,不要被一些不正经的事物,迷去心神,例如小橡皮,例如傅易沛。
调整好心态的林晋慈继续处理工作,没一会儿,手机再度亮屏微震。
她偏头的反应比之前迅速,也没有不耐的情绪,但看到发件人后,却将眉心重新蹙起。
徐东旭:[林工,你今天是下午两点过来吧,我今天中午有个饭局,估计晚点到,我让小李先过去了,你有什么事找他。]
后面还有一张很抽象的蒙娜丽莎的早安动图。
林晋慈不愿多看,回复“嗯”,将手机切回静音模式,放到一边。
本来打算中午在附近凑合吃一顿就去大野之宴,十一点多接到表妹婷婷的电话,让林晋慈下去或者找个人来帮忙停车。
表妹车技一般,臻合的停车位规划也的确有点为难人,她现在带着饭盒不前不后横在楼下了。
握着手机,林晋慈让表妹别急,匆匆下楼接人。
停好车,领表妹进来,林晋慈拆开四菜一汤,在办公室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她一边咀嚼食物,一边看着表妹把带来的一束鲜切花拆开插瓶,在几处摆放比较着,试图装点林晋慈的办公室。
林晋慈自己平时没这份情调。
但也没有阻止表妹小蝴蝶似的一通翩翩忙碌。
回国这一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增长的缘故,林晋慈有不少自我反省,觉得以前的自己看人的确有些苛刻之处。
比如明明得到受用的好处,感谢稍显滞后,对热情的排斥总是捷足先登,稍不如意之处,便忍不住苛责、疏远。
因浓烈的情感在她的认知里,往往伴随着麻烦。
如今才越渐感到像小姨和表妹这样热情到有些横冲直撞的人,十分可贵。
热情本来就轰烈又干脆。
所谓顾虑周全,几经斟酌,难免在反复掂量中失了温度和真心。
过分热情便不能理性思考,行事稍欠妥当也不是不能理解。
有几个人能像傅易沛那样,热情得恰到好处,行事又不失妥当呢?
林晋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忽然联想到傅易沛的,有所意识,但为时已晚,迅速驱散思绪,握筷子的手按在额边,微有些气恼。
好像在怪自己怎么又玩起小橡皮了。
摆好花瓶的表妹回身,刚好看到林晋慈这副表情,忙走过来关心道:“怎么了姐姐,菜不对胃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