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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月光光。

    盛放小朋友气呼呼地攥着手提电话。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换命的故事,倒是经常听到“换班”。

    为了这次汇演,他准备了整整一个月,外甥女明明答应过要来的。

    小不点狠狠挂断电话,丢回书包,抬头时正看见晴仔扶着栏杆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可怜晴仔,连最温和的儿童过山车都招架不住,更别提“天外飞龙”这个全园最惊险的项目了。刚才路过的游客还说,这可比普通过山车刺激十倍不止。

    “晴仔。”放放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搀住她。

    祝晴气若游丝,一字一顿:“你完了。”

    盛家小少爷站在原地,思考两秒后,松开晴仔的手。

    现在不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宝宝转身,一溜烟逃走。

    在平时,短腿小孩肯定不是警校优等生的对手,但今天,Madam腿软。

    盛放边跑边回头张望,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等等她,当她再次靠近,立马两只手拉住小耳朵做鬼脸。

    “走咯——”

    跑到摩天轮下方时,盛放终于撑不住了。他弯下腰,小手撑着膝盖直喘气。乐园很大,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是他自己创办的宝宝警校也没有这么严格的,美好的周末应该好好玩耍。

    于是,当祝晴上前,看见小朋友摆摆手——

    “好啦,接下来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不讲义气的小孩,在“天外飞龙”项目启动的前一分钟跑走,留她一个人被甩上蓝天受尽煎熬。

    现在宝宝歪着小脑袋一副自己亏很大的表情,其实到最后,还是便宜了他。

    以盛放的身高,能玩的项目本来就不多。儿童版过山车和天外飞龙已经是极限,剩下的不是旋转木马就是观光小火车,连婴儿都能适应。

    接下来的行程节奏,明显慢了下来。

    他们悠闲地逛着,路过游戏摊位时总要驻足。掷硬币、套圈,每个项目都要尝试。电视里虽播过游乐园,可没说过还有这么多好玩的游戏!放放抱着晴仔套来的毛绒公仔,爱惜得不得了,吃午饭时都舍不得将它放在椅子上,紧紧拥入怀。

    对于祝晴来说,游乐园是她童年最大的梦想。

    如今愿望成真,虽然迟到了十余年,她仍旧珍惜这分分秒秒。

    “是摩天轮!”放放抬起头,望向蔚蓝天空。

    小不点排进队伍里,无意间听到前面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在窃窃私语。

    “知道摩天轮的传说吗?”

    “听说在最高点许愿,一定会实现。我听小美说,她上次许愿考试及格,结果真的就通过了!”

    “真的吗?那我就要许愿——永远和你在一起!”

    放放小朋友偷偷瞄了眼晴仔,确信她也听到了这个美丽的传说。

    当他们坐进蓝色座舱,随着摩天轮缓缓上升,在抵达最高点的瞬间,他看见晴仔正闭着眼睛虔诚许愿。

    盛放立刻有样学样,双手合十,紧紧闭上眼睛。

    他想,晴仔许的愿望一定和他相同——

    希望大姐手术顺利!

    摩天轮转完一圈缓缓下降,祝晴先一步跨出座舱,转身向放放伸出手。

    刚才那对甜蜜的情侣,此刻正在激烈争吵。

    “我说了这件事得听我的,你怎么这么固执?没完没了说到现在,什么好心情都被你破坏了。”

    “凭什么都要听你的?”

    “什么摩天轮许愿,根本就是骗人的!”

    他们吵得正凶,突然注意到一大一小两张漂亮脸蛋正不满地盯着自己。

    “呸呸呸。”放放学萍姨的样子小声嘀咕,“大吉大利!”

    原本乘坐摩天轮是今天的重头戏。

    舅甥俩期待已久,还特意准备了点缀着草莓的蛋糕,打算在最高点分享。可惜草莓在昨晚被馋嘴宝宝消灭干净。剩下的蛋糕胚和奶油,则在早餐时被外甥女逼着解决。

    现在玩得尽兴,放放却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萍姨忘记提醒我带零食。”放放奶声道,“放在玄关柜子上的。”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记住。”

    盛放仰起小脸,认真望着外甥女。

    晴仔总是这样,对他说很多的道理,就好像,她才是大人一样。可也许是神勇的晴仔太有威严,他愿意听她的话,按照晴仔所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改正自己的坏毛病。

    祝晴对他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牢牢记在心里。

    脑海中闪过许多“约法三章”,放放都记得。

    要诚实、要善良、要正直、要有礼貌、要敢作敢当……

    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低着头,肩膀也耷拉着。

    当祝晴发现放放没跟上时,他已经落后一大截。

    她停下脚步转身。

    “警署call你。”他垂着脑袋,用脚尖蹭着地面,“我挂断了,很凶的。”

    放放宝宝郑重其事,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

    油麻地警署报案室的角落里,一台老式磁带机发出杂音。磁带缓缓转动,播放着一曲不成调的《月光光》,那旋律扭曲得几乎辨不出原曲。几个年轻警员交头接耳,压低了声音猜测这盘磁带怕是经过太多次倒带,连旋律都失真了。

    “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听的歌,那时候电台里天天放,街边小店也总在播。”报案的女人声音低沉,手指捏着桌角,指尖用过于用力泛白,“自从那件事以后……连曲调都变得不对劲了。”

    “是磁带的问题,换一盘就好了。”接待警员随手应着,抬眼仔细打量对面的报案人。

    女人微胖,穿着有些皱巴的碎花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过时的粗框眼镜。

    她的短发随意别在耳后,没有任何发型可言,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甲修得很短。

    登记表上填着她的名字,荣子美,年龄二十七岁。

    职业栏填着“超市收银员”。

    “阿Sir,这就是换命,所以说有些事由不得你不信。”

    “荣小姐,你是来报案,还是来聊都市传说的?我们这里很忙的。”

    从踏入警署那一刻起,这位荣小姐就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换命”的玄乎事。她神神叨叨的反复说辞,连一向好奇心重的曾咏珊都听得兴致缺缺,借口说要下楼买咖啡,十几分钟后才回来。

    “能把录音机关了吗?”警员指了指那台吵闹的磁带机。

    “嗒”一声,荣子美伸手按下停止键,报案室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我表妹。”沉默片刻后,她缓缓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推到警员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长发齐肩的少女身影。

    那显然是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了。

    相片里的女孩昂着头,阳光过分曝亮了她的脸庞,使得五官显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她倔强轻扬的下巴。虽然站在简陋的铁皮屋前,她的姿态却像只骄傲的孔雀,与背景格格不入。

    “她叫邝小燕。”荣子美的指尖点在那张仰起的脸上,“住笼屋、穿二手校服,但从小就不认命。”

    “心气高不是坏事。”警员打断她的回忆,“你也可以说这叫有冲劲。”

    “不是心气高。”荣子美摇头,声音提高,“她是真的相信,相信自己是另一个人的命格。她总说自己生来就该是白天鹅,只是暂时被困在丑小鸭的躯壳里。”

    “小燕每天都对着镜子说,快了,很快了。直到那天,她遇见了林听潮。”

    “林听潮是?”警员终于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

    “她开始模仿学校里一个叫林听潮的女生,走路的姿势,说话尾音上扬的调子,用右手撩头发的习惯……阿sir,你不知道,小燕是左撇子。”

    “甚至,小燕还会捡林听潮丢掉的发绳,和用过的纸巾。她说,这样就能‘沾到好命’。”

    警员重新提起兴趣,在记录本上写下几个字——

    疑似跟踪行为。

    “听起来是fans行为?现在好多人都迷偶像,只是她迷的,是身边的人。”

    “是换命啊,阿Sir。”荣子美压低声音,坚持道。

    “我现在怀疑,林听潮是故意接近她的。有一次小燕回来,说林听潮主动和她说话了。”

    “有钱人找穷人换命,要生辰八字,要交换贴身物件,最重要的是,对方得心甘情愿。我家里的老人说过,这种换命术最邪门地方就是……”

    报案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轻了下来,警方们竖起耳朵。

    直到此时,荣子美才言归正传:“我表妹已经失踪三年了。”

    “所以是失踪案?”警员揉了揉太阳穴。

    每天总是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报案人,半天说不到重点。

    他将一张表格推过去:“请填写相关信息,姓名、出生年月、最后出现地点……”

    荣子美低着头,圆珠笔在纸上顿了顿。

    她慢慢书写起来,每一笔都写得很用力。

    “你说,”她抬头,“什么人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呢?”

    ……

    盛放小朋友终于向外甥女道了歉,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委屈和懊恼。

    是做错事的宝宝。

    祝晴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耐心听他把话说完。

    阳光透过树荫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抬手勾了勾崽崽的小鼻尖。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放放小朋友松了一口气。

    晴仔说,知错就改就好。

    “没关系。”祝晴说,“我拨回去。”

    等待警署电话接通时,她望向放放。

    其实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究竟是在原剧情里经历了多少伤害,才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往反派之路而去?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

    “是新案子。”挂断电话后,祝晴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放放解释道,“但不着急,值班警员会走流程。”

    也就是说,晴仔不用赶回去!

    放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雀跃地拉着她的手,继续在游乐园游荡。

    突然,他的脚步又停下来。

    “但是汇演呢?晴仔。”

    在刚才的电话里,曾咏珊正在忙,没有详细解释案情。只隐约听到,那是一起失踪案,报案人说话颠三倒四,可能是恶作剧。

    可毕竟祝晴不在场,不确定接下来会不会因为这起案子突然忙碌。

    其实她不应该被放放的可爱小脸迷惑,轻易向他许下承诺。

    祝晴没有当过家长,可当过小孩,知道怀抱着希望又失望的感觉有多糟糕。

    放放等了片刻,见外甥女没有立即回答,便装作无所谓地转过身去。

    他的小手插进背带裤口袋,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买DV机就好喽。”

    反正他出门前已经提醒萍姨,去电器城买一台最新款的DV机,预算不限。

    就算外甥女真的没有时间来,也没关系。

    只是可惜,她只能在电视机上看他神气的一面啦!

    放放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蔫蔫儿的,但很快又被游乐园的新鲜事物吸引注意力。

    难得来一次游乐园,舅甥俩目标一致,只要是能玩的,一定要玩个遍,够本才回家。

    荔园游乐场有卖爆米花的摊位,香甜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盛放小朋友买了一大桶,金黄的爆米花堆成小山,他仔细挑了一颗焦糖最多的,踮起脚尖递到祝晴面前。

    下一刻,他见到外甥女精彩的表演。

    她居然可以像投篮一样,将爆米花丢到嘴巴里!

    哇塞,晴仔居然还有藏起来的绝活。

    “晴仔晴仔!”

    每当放放兴奋时,总要活蹦乱跳地连喊两次她的名字。

    此时他摆好动作,小小一坨的崽崽往下一蹲,化身人形投篮机,张开小嘴巴。

    “啊——”

    祝晴几乎能看见放放的嗓子眼。

    阳光下,他的脸蛋像是刚出炉的奶黄包,软乎乎的。小不点紧紧闭着眼睛,长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满心期待着外甥女投篮成功的那一刻。

    “不行,会卡到气管。”祝晴无情地拒绝了这个危险的游戏。

    盛放立即变回长辈,背着小手跟在外甥女身后碎碎念。

    “晴仔,这么谨慎会失去很多乐趣哦。”

    “Relax!懂不懂啦。”

    他用小奶音说着大人话,完全没发现祝晴手上突然多出一个好大的棉花糖。

    那棉花糖像是粉丝云朵,蓬松柔软。祝晴趁他不注意,将棉花糖塞到他的小嘴巴里。

    甜蜜滋味在舌尖化开,放放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现在不谨慎了,很放松。”祝晴学他刚才的语气说道。

    这是盛放小朋友第一次吃棉花糖。

    宝宝从前在盛家时是有专属营养师的,这种“垃圾食品”肯定会被划到“坚决不可以碰”的名单上。但是,怎么会有小孩能拒绝得了这样甜丝丝的诱惑!

    棉花糖入口即化,盛放吃得津津有味,嘴角很快糊满了糖渍。

    黏糊糊的,却还一脸幸福地往外甥女身上蹭。

    “很脏。”祝晴用手抵着他的小脑门,将他抵开一米远。

    没想到小朋友灵活转身,从另一个方向展开攻击。

    他将脸蛋贴在晴仔的衣服上,理直气壮:“大家一起脏吧!”

    看吧,都说了外甥女应该学会放松一点。

    总是这么克制,会错过多少乐趣啊!

    “好烦!”祝晴抱怨。

    这是放放第一次听见祝晴这样说。

    他眨了眨眼,立刻学她的表情和语气:“好烦!”

    祝晴站在原地,眯起眼睛警告他,却没有成功。

    阳光在小孩的发丝和笑容上起舞,那个曾经在夜晚悄悄爬出半山盛家别墅独自冒险的小少爷,如今每一趟的旅程都有了伴。

    他可以不这么听话,也可以有一些调皮,因为几个月的相处,小小的盛放已经可以确定,不管怎么样,晴仔都不会丢下他。

    晴仔是不会不要他的。

    这个发现,比棉花糖还要甜。

    “晴仔,我想再玩一次旋转木马。”他软软地请求。

    这一趟游乐园之行,最终在旋转木马悠扬童真的音乐声中结束。

    他们将荔园游乐场的纸质门票收好,放进书包的夹层里。

    薄薄的门票上,仿佛还带着爆米花的甜香,和棉花糖的粘腻。

    又是美好的回忆,要好好珍藏。

    盛放小朋友将书包紧紧抱在胸前。

    “我们去疗养院吧。”祝晴牵起他的小手说道。

    ……

    罗院长给了祝晴两周的考虑时间,周一是最后的截止日期。

    对家属而言,这从来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他见过太多病例,病人昏迷数年,家属早已接受现实,却在某天突然被告知有新的治疗方案。

    希望来得太迟,反而成了另一种折磨。

    盛家当然承担得起高昂的治疗费用,出国治疗顶多要办一些繁琐的手续。

    但后续的麻烦太多了,最现实的问题是,很可能最终仍落下一场空。

    在过去的案例里,真正选择手术的家属并不多,很少有人愿意亲手签下那张可能通向死亡的同意书。

    罗院长以为,祝晴长久的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但是没想到,在周日傍晚,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我们决定手术。”

    祝晴签下那一份同意书,放放小朋友则在一旁为她鼓劲。

    这一次,祝晴不再犹豫。

    即便她们从未真正相处过,但她坚信,母亲会这样选择。

    罗院长说,会联系海外的脑科权威专家,共同商讨新疗法的可行性。而现在他们需要做的,是先调整盛佩蓉的营养指标和用药,等一切准备妥当,再安排出国手术。

    祝晴回警署上班时,距离她做出接受手术的决定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

    可指尖仿佛仍残留着签字时钢笔冰凉的触感。

    刑事调查组办公室里,豪仔将户籍科刚送来的资料丢到桌上。

    “这表姐根本不在邝小燕的亲属登记表上,要立案得先找法庭批特别许可。”

    “检索过近十年的失踪人口,没有和‘邝小燕’有关的报案记录。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报她失踪,可能真的是恶作剧。”

    “痴线,亲生父母不报案,倒冒出来个表姐?还扯什么心甘情愿换命,鬼话连篇。我看十有八九是家庭纠纷。”

    “像上次有人来报案,说好友失踪,结果不过是希望我们警方帮他找欠钱不还的老友!简直是浪费警力。”

    “上周我值班也遇到个离谱的,一个女孩哭哭啼啼来报案说男朋友失踪,到头来是人家和她提分手,不愿意接她的电话。现在的人啊……动不动就把感情纠纷当成刑事案件来报。”

    这个失踪案,乍一听时,《月光光》的旋律和报案人神经质的语气赚足大家的注意力。现在冷静下来再看,其实案情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警方已经按照流程展开调查,一切都在常规运转。

    曾咏珊只抬眸扫了同事们一眼,目光很快又落回祝晴身上。

    “所以是三周后动身吗?”

    “要看调整营养结构后的报告,最多是三周,如果情况良好,也许只需要两周。”祝晴说,“我刚才已经和莫sir报备了长假,手续都批下来了。”

    莫振邦是难得的好上司,刚才她递上长假申请时,他二话不说就在申请单上签了名。

    她会独自带着盛佩蓉远赴海外接受手术,至于放放,则留在香江,由萍姨照看。

    昨晚回到家后,她查遍包机流程、医疗转运的注意事项,另外准备英文病历公证、医生担保函等等……这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行程,每一个环节都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曾咏珊看着祝晴工位上摊开的疗养院正式转介信。

    刚认识时,只觉得她像个独行侠,现在接触得更深,愈发觉得她勇敢,能独自撑起一切,却从不张扬。

    “好厉害。”曾咏珊轻声感叹,“如果是我——”

    梁奇凯从档案柜后抬起头,笑容温和如午后阳光:“还是不勇敢比较好。”

    “因为撑住的人,总是最辛苦的那个。”他的目光在曾咏珊脸上停留一瞬,随口道,“你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比较可爱。”

    曾咏珊愣住了,等她用探究的眼神回望,对方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他总是这样,说一些若有似无的话,进一步又退两步,若即若离,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心。

    “祝晴。”曾咏珊小声道,“他到底想怎么样?”

    “闲的。”祝晴说。

    这样简短有力的评价,让曾咏珊眉宇间的纠结瞬间舒展。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那你呢?”

    “我好忙。”祝晴抓起车钥匙,嘴角难得翘了起来,“幼稚园汇演,先走了。”

    ……

    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的教室里,盛放小朋友已经化好妆。

    他坐在小板凳上,脸上扑了一层薄薄的闪粉,眼角、鼻尖和颧骨都是亮晶晶的,像撒了星星。

    刚刚老师给他涂了粉红色的腮红,又在他额头上贴了一枚金色小皇冠。

    这完全是纪老师按照自己的审美为小朋友们化的舞台妆,讲究童真,不会太浓,但一定要够闪。

    这样一来,当灯光打下,小朋友们的脸才能被台下观众们看得清清楚楚。

    盛放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小皇冠。

    “放放,你家有人来吗?”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问。

    盛放扭了扭脖子,用满不在乎的语调说:“随便啦。”

    话音落下不到三秒,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教室门外瞄。

    萍姨刚到,举着DV机在摆弄着,也不知道开机了没有,眉心都快要拧成一个结。

    看见他时,萍姨扬起手挥了挥,和少爷仔打招呼。

    “少爷仔,看这边。”

    “对着镜头笑一下。”

    放放宝宝点了一下头,嘴角却没有上扬,视线越过萍姨,朝着教室外的走廊望去,直到演出服的小领结突然变得勒脖子,才慢慢将视线收回来。

    纪老师趁着调试音乐的空档走到一旁,小声问萍姨:“祝小姐会来吗?”

    萍姨的手指仍紧紧握着DV机,笃定地说:“一定会。”

    教室角落里,一个小男孩因小领结突然丢了而哭闹起来,小脸涨得通红。他的家长手忙脚乱地在钢琴凳下、窗帘后翻找。

    纪老师的视线被哭声吸引,却在无意间瞥见不远处安静得过分的盛放。

    真正的不安,其实反倒不会大哭大闹。

    而是像放放这样,明明知道家人无数次承诺会来,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偷瞄门口,又一次次黯然地垂下眼帘。

    盛放的小手转动鼓棒。

    他知道祝晴很忙,也比谁都清楚madam的工作随时可能有突发状况。那些抓坏人、救人命的事情,当然比来参加幼稚园的汇演要重要。

    盛放还知道,自己不会被晴仔丢掉,外甥女很喜欢他的。

    但是和他相比,一定是公务要紧。

    警察耶,哪有这么闲的?

    这个道理,连幼稚园小朋友都懂。

    萍姨走过来,帮少爷仔整理衬衫衣襟和发型,手指温柔拂过他的头发。

    放sir的耳朵像小雷达,余光像探照灯,扫向教室的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道人影。

    同学们的家长都到齐了。

    小椰丝的爸爸妈妈围着她。

    他们让椰丝宝宝提着舞裙的裙摆转一圈,宝宝刚转好圈,还没站稳,就见妈咪从手袋里掏出一个扎着丝带的香槟色鞋盒。

    所有老师、同学和家人们都知道,小椰丝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模特,每天都能穿上漂亮的高跟鞋走台步。椰丝妈妈跑遍香江的所有商场,终于找到这双特制的童鞋。

    这是一双银色的平底舞鞋,鞋头缀满细碎的亮片。她蹲下身,笑着告诉女儿,宝宝还小,高跟鞋会影响小朋友的骨骼发育。

    “所以将就一下好不好?”

    椰丝宝宝的笑容从漂亮的大眼睛里溢出来。

    一点都不将就,她好喜欢。

    “谢谢妈咪!”

    “爹地呢?”椰丝爸爸假装吃味。

    “也多谢爹地!”

    盛放的视线收回来,又看见金宝一家。

    和金宝一样,他们的爸爸妈妈也打扮得“金碧辉煌”。

    金宝爸爸穿着熨得笔挺的西装,金宝妈妈戴着一串珍珠项链,他们笑呵呵地给其他家长发名片。

    “各位有空来我们金行喝茶啊,新到一批足金首饰,只要是金宝同学,一律给你们特别价。”

    他们还特意将金宝拉到身前,向众人介绍——

    “我儿子打鼓很棒,是未来的鼓王!”

    盛放小朋友也在转自己的鼓棒。

    这是他特意让萍姨买来的红木鼓棒,质地温润,木质手感比幼稚园的塑料棒好多了,转起来虎虎生风。

    阿卷凑过来:“你会飞的外甥女没来吗?”

    盛放瞪他:“再吵把你拍飞。”

    阿卷举手:“老师,盛放要把我拍飞!”

    纪老师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此时她正忙,实在无暇管孩子们之间的小小口角。

    盛放撇撇嘴,伸手想要蹭掉脸上的闪粉——

    好幼稚,谁要涂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啊。

    可指尖刚碰到脸颊,突然——

    “哇!是会飞的Madam来啦!”

    ……

    放放小朋友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被点亮的宝石。

    他一个箭步飞奔,直接冲向外甥女。

    放放开心到忘乎所以,平日里幼稚园的高冷人设直接被他抛之脑后。

    “咚”一声闷响,宝宝整个人撞到晴仔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祝晴愣神。

    她能清晰感觉到放放有多意外,小脸埋进她的怀里。

    当她低头看他时,发现崽崽嘴角下弯成一道委屈的弧线。

    祝晴的声音不自觉放轻:“我说过会来的啊。”

    小舅舅耳畔响起祝晴的解释。

    “刚开出来,才过一条街,车子当场就抛锚了。”

    “总不能直接把车丢在路中间,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盛放小朋友幽怨道:“拍TVB吗?”

    “就是比拍TVB还巧。”

    但祝晴必须强调,其实她并没有迟到。

    只是其他小朋友的家长,来得太早了一些。

    盛放歪在外甥女怀里,用手背胡乱揉了揉眼睛。

    祝晴捧着他的小脸。

    看着少爷仔别别扭扭的小表情,她笑道:“有人的眼睛进沙子了。”

    其他小朋友纷纷围上前,一张张小脸越凑越近,可爱的五官在祝晴眼前放大。

    他们只见过电视里的超人和商店里的手办模型,没想到此时亲眼见到活生生的Madam超人!

    “老师,我想和超人madam合照!”

    “我也要我也要——”

    一道道稚嫩的声音在教室里炸开了锅。

    “问老师没用。”盛放从晴仔怀里探出头,小表情嘚瑟,“你们应该问我!”

    萍姨站在一旁,又是想笑又是鼻酸。

    她努力稳住双手,将DV机镜头对准这珍贵的一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

    小朋友们被纪老师列队带到礼堂。

    后台瞬间变成了养鸭场,孩子们闹哄哄的。

    当轮到盛放上台时,祝晴不自觉挺直腰背,萍姨更是聚精会神举高DV机,不愿错过少爷仔的精彩表现。

    舞台角落,盛放小朋友的鼓棒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圈。

    最后稳稳落回他小小的掌心。

    与在家彩排时不同,这次舞台上的放放,动作更加娴熟。

    幼稚园的汇演对他来说毫无挑战性,从节拍到动作,甚至即便其他小朋友偶尔失误,他都能轻松应对。

    小人儿在台上闪闪发光。

    骄傲之余,祝晴意识到一个问题,之前的特长班不能荒废。

    小朋友每天在家无所事事,唯一的乐趣就是等她下班,倒不如给他多报几个班,让他释放过剩的精力。像是之前盛老爷子安排的马术、击剑和网球课,得重新提上日程了。

    舞台上,表演结束,小朋友们鞠躬谢幕。

    台下掌声雷动。

    到了颁奖环节,总校校长上台,给每个班级的孩子们颁发“分猪肉”式的奖状和奖杯,如最佳舞台奖、最佳团队合作奖,甚至还有最佳笑容奖。

    但小朋友们哪里懂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己赢得荣誉,奶声奶气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阿卷没有参加任何表演,可即便如此,小古板宝宝也很有集体荣誉感,开心地蹦跳着。

    他蹦着蹦着,突然和放放对上视线。

    两个人同时转头,迅速背对背。

    盛放想,他才不要和阿卷庆祝。

    下台后,萍姨拿着湿毛巾,用温水打湿,擦掉放放小朋友脸上的舞台妆。

    他小手捂着额头上的贴纸,皱着眉。当腮红和眼影被抹去,原本白嫩嫩的皮肤露出来时,放放突然按住萍姨的手。

    “闪闪粉要留着!”

    灯光下,放放的小脸还闪着细碎的光。

    三三两两的家长一边给小孩洗脸,换下演出服,一边谈论着育儿经。

    “肯定是辛苦的啊,这些年都瘦了一圈!”

    “你是瘦了,我是过劳肥!”

    “自从有了金宝,我和太太再也没有睡过整觉。”

    家长们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安慰。

    祝晴低头摆弄DV机,想找这台机器的回放功能。对这些话题,她完全插不上话,其实这些日子里,家里大部分的育儿琐事都是由萍姨代劳。

    “上个礼拜我们家儿子,半夜三点把我摇醒,说梦见被怪兽吃掉。我哄了两句,他睡着了,结果我睁眼到天亮。”

    “心玥也只是看起来乖,上次在床上玩摔跤游戏,一头撞过来,我鼻梁骨当场‘咔’一声。后来我去医院照X光片,医生委婉地提醒我,如果和先生发生争执受伤,应该报警,而不是假装是女儿撞的——”

    “总之累啊……”

    盛家小少爷端着果汁走过:“我觉得带孩子挺容易的。”

    祝晴“嗯”一声。

    她也这样觉得。

    盛放小朋友像是找到知音,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真诚地望着她。

    “?”祝晴读懂他的眼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嘘。”

    放放:“我带了好几个月,一切都很好啊。”

    祝晴:……

    ……

    从幼稚园出来时,盛放小朋友的小脚丫又装上弹簧,连蹦带跳。

    他脸上的舞台闪粉在夕阳下泛着金光,鼓棒已经光荣完成使命,被小少爷大方地送给金宝。

    放放踩着幼稚园的大理石台阶,突然一个纵身跃下,身手矫捷,直接省略最后三级。萍姨看得胆战心惊,望向祝晴,她却面不改色,完全不打算提醒小孩注意安全。

    在他们警察世家,这根本不算什么危险动作。

    “晴仔,车停在哪里?”

    盛放左顾右盼,没见到自家的车。

    原来晴仔说的车子抛锚,不是和TVB电视剧撞桥段。

    真的发生意外啦。

    “借了程医生的车。”她说。

    当时她急着往幼稚园赶,时间紧迫,打开通讯录看见排在前列的程星朗。

    他接到电话,直接开车过来交换。

    萍姨抱着DV凑过来,好奇地问:“就是那个随传随到的靓仔医生吗?”

    放放纠正:“是法医啦!”

    萍姨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小祖宗,这不是重点。

    祝晴把车开回警署归还时,提前几分钟给他留言。

    程星朗下楼等她,接过车钥匙:“我让相熟车行把你的车拖走了,传动轴故障,明天才能取。”

    祝晴刚要道谢,就看见莫振邦大步流星地从警署走出来。

    “去现场。”莫sir言简意赅,“有人报案发现一根断趾。”

    黎叔他们已经在现场了,初步信息令人不安。

    莫振邦沉着脸开口。

    “还记得那个报失踪的表姐吗?荣子美。”

    “她说妹妹心甘情愿和人换命。”

    黎叔在电话里告诉莫振邦——

    那根断趾上,用黄纸包裹,上面写着两行工整的毛笔字。

    第一行,是出生年月日。

    第二行,则是完整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上面的出生年月日……”莫振邦沉吟道,“和邝小燕的个人信息分毫不差。”

    在他们谈论案情时,放放小朋友已经蹭到程星朗身边。

    “小鬼,没人陪你玩了?”

    虽然程星朗还是没改口,但放放已经不再介意。

    尤其现在,他还带着低笑,揉乱宝宝的头发。

    “我陪你玩。”

    他们从俄罗斯方块聊到大富翁游戏,程星朗对各种隐藏玩法如数家珍。

    “用钱夫人可以触发隐藏地图。”

    “抽卡前按住两个键,可以跳过一次‘厄运’。”

    “还有……”

    “程医生。”莫振邦打开车门,“搭我的车去现场?”

    放放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不是吧,连程医生都要去忙!

    车门关上后,伴随着汽车尾气,放放和萍姨站在原地。

    热闹了一整天,突然冷清下来。

    小少爷叹气——

    太寂寥咯。

    “我也走了。”他垂下脑袋,转身时影子在夕阳下拖得长长的。

    “少爷仔,你去哪里啊!”萍姨在后面喊。

    “流浪。”凄凉的小奶音响起。

    萍姨望着少爷仔怅然若失离去的方向。

    聪明小孩,连流浪都要选一条不会迷路的安全路线。

    他回家了。

    第62章 “我带晴仔去加班。”

    祝晴在副驾驶位置系上安全带,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搭莫sir的车,要坐副驾驶,这是曾咏珊教的,不能把上司当成司机。

    当时听见这番话,记忆瞬间从祝晴的脑海里冒出来,她依稀记得,曾经和放放小朋友一起坐在翁兆麟的车后座,他们是不是把翁sir当成司机。

    还是小长辈会看人,放放早就说了——

    兆麟真是个大心眼的人。

    “莫sir。”后座程星朗问道,“现场在哪?”

    “观塘垃圾站,一个捡垃圾的阿婶找到黑色塑料袋。”莫振邦握着方向盘,“塑料袋没打结,她一眼就看见了,吓得不轻。”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家庭纠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表姐要找表妹,警方只需按照流程走,像这样的案子多了,大家甚至连讨论的兴致都没有。

    然而没想到,现在居然出现一根断趾,断趾还用写着失踪者生辰八字的黄纸缠着,毛笔字端正,看起来更像是举行一场仪式。

    自从游敏敏案结案至今,组里平静了将近二十天,没想到那一曲《月光光》打破安宁。

    “前天奇凯还说最近太闲。”莫振邦摇摇头,“谁知道这话才刚说完,荣子美就来报案了,今天又发现断指。”

    祝晴想,如果放放在,肯定会说他乌鸦嘴。

    她抬眼,视线穿过挡风玻璃,恰好看见不远处正站在路边的梁奇凯,眉心拧了拧。

    “梁sir。”祝晴指了一下。

    “果然白天不能说人。”莫振邦调侃一声。

    莫sir顺势将车靠边停下。梁奇凯俯身看清车内的人,立即拉开车门。见到程医生时,他礼貌地颔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坐下。

    “这个点申请公务车还得批单子。”梁奇凯笑道,“正好想拦的士去现场,没想到遇见你们,可以搭顺风车了。”

    他的声音温和如常。

    调任CID几个月,梁奇凯早就已经和组里打成一片。此刻他自然地调节着车内的气氛,刚要和祝晴搭话,却见她突然转头。

    梁奇凯的思绪不由飘回警校时期。

    那时,这位师妹曾是男生宿舍里经久不衰的话题。

    但梁奇凯始终都认为,他和他们在意的点不一样。他没这么俗气,真正关心的——

    其实是训练场上那道孤独的身影。

    几个月前在CID办公室重逢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得知她与盛家白骨案的关联,了解她流落在外二十年的经历后,那份过去朦胧的好感逐渐化作更复杂的情愫。然而时至今日,他们仍然只是同事。

    他们的关系——

    甚至不如她和豪仔、黎叔来得亲近。

    落日余晖透过车窗,在祝晴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这和梁奇凯与她初遇时不一样。

    “程医生,车行地址是?”

    祝晴的声音将梁奇凯拉回现实。

    她的车抛锚后,是程星朗联系相熟的车行拖走。

    “明天我顺路给你开过来。”程星朗的语气稀松平常。

    梁奇凯的视线望向窗外,耳朵捕捉身后的对话。

    他想起自己曾给祝晴带过夜光星星,很快就收到她递来的现金。

    他以为她对所有人都会竖起这样的屏障,直到余光瞄见她对程星朗自然点头。

    “麻烦了。”祝晴说,“改天请你喝茶。”

    程星朗低笑:“跟小鬼学的场面话?”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随口客套,祝晴根本就不可能在某一天站在法医科办公室门口,请程医生喝茶。

    但梁奇凯没想到,他们已经熟悉到可以互相调侃。

    梁奇凯的眸光黯下来,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机会。

    他向来温润随和,但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继续做无谓的追逐。

    这一刻,梁奇凯才真正放下,轻轻叹气。

    ……

    一行人赶到观塘后巷垃圾站时,天色已经擦黑,路灯却还没完全亮起。

    曾咏珊站在巷口角落,手指紧紧抵着鼻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就后悔了,x餐厅飘来的热气与香气和垃圾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直冲脑门,熏得她眼前发黑。

    “莫sir。”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莫振邦大步走来:“什么情况?”

    巷子深处,豪仔正扶着墙干呕。

    “黎叔,我妈以为我当警探很风光。”他说,“要是她知道我在翻酒楼馊水,会心疼到哭晕过去。”

    黎叔正往脖子上挂警员证,闻言用证件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少废话,赶紧找。”

    话音落下,见年轻人一脸菜色,他又叹着气从兜里掏出个新口罩。

    “给,戴两层。”

    此时,徐家乐在给捡垃圾的阿婶录口供。

    “阿婶,你每天都来这条巷子捡垃圾?”

    阿婶连忙点头,说话没个重点:“这条巷子里有两家茶x餐厅,一家烧腊店,还有……酒楼的帮厨很好心的,看我年纪大,每次都给我留饭。都是刚做出来的,可不是别人吃剩下的。”

    “阿婶,你是怎么发现断趾的?”

    “刚才我叠好空饭盒,要去翻旁边的垃圾堆,突然看见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没有绑起来,红线绑着黄纸,我还以为是红包,一扯——”

    “那个脚指头就滚出来了!”

    当时阿婶的尖叫声几乎掀翻整条后巷,连隔壁茶x餐厅帮厨的小工都叼着烟跑出来看热闹。

    茶x餐厅帮厨叫阿杰,回忆着当时的经过。

    “我刚开始以为是猪骨……但钟婶说,她活了大半辈子,猪骨人骨难道还分不清吗?”阿杰的视线不自觉往垃圾堆瞟,“我走近一看……那截脚趾是用黄纸包着的,红线缠着密密麻麻,就像……就像电视里做法事。”

    “我们都没碰那个袋子,顶多是钟婶用钩子——谁敢碰?”

    程医生已经戴好橡胶手套,用镊子小心拨开黑色塑料袋。

    这是一根苍白的脚趾,断面整齐,被极细的红线缠绕,线上系着黄纸条。

    程星朗将纸条和红线分别装进证物袋。

    断趾表面裹着一层暗红色的胶状物,程医生用镊子挑起粘稠物。

    祝晴俯身观察:“切口这么干净,表面却血肉模糊?”

    “不是自然血液。”程星朗低声道,“有可能是鸡血、猪血。”

    “作孽啊!用畜生血裹住生辰八字,冤魂就找不到仇人了!”阿婶倒吸一口凉气,“是真的,我小时候就听过这说法,这样做——阴魂就不能来索命了!”

    “阿婶。”黎叔厉声打断,“警察办案不讲这些。”

    “切口非常光滑。”程星朗继续道,“像用专业手术刀或骨锯一次性切断。”

    曾咏珊的目光落在塑料袋底部。

    那是一张被血浸透的报纸,上面的日期依稀可见。

    “我记得那个表姐登记的失踪人信息……”她回忆片刻,立马望向已经收进证物袋的黄纸,“就是这个日期,邝小燕的出生年月日。”

    “是同一天的报纸。”

    “报纸日期和黄纸上的生辰八字,指向性很明显。”

    “莫sir。”梁奇凯问,“会不会是分尸案?”

    这话一出,巷子里仿佛变得更加沉寂。

    莫振邦没有立即回答,转向正在收拾器械的程星朗。

    “能确定是生前切的还是死后切的吗?”

    “目前只有这一截脚趾,没有其他尸块作为参考。”程星朗停顿了一下,语气谨慎,“单从切口处的肌肉组织来看,存在轻微收缩反应,也可能是死后短时间内切断造成的。”

    程星朗将证物递给助手,摘下手套时,目光与祝晴短暂相接。

    他们都从对方眼中读出同样的疑惑,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案子。

    莫振邦沉默片刻,提高音量。

    “所有人听着,再翻一遍垃圾站,附近巷子也给我仔细搜查。”

    “扩大搜索范围,排查周边是否有人看见可疑人物。”

    豪仔无奈道:“莫sir,这里是观塘,每天来来往往丢垃圾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夜色愈发沉了下来。

    时间在垃圾站令人作呕的馊水味中流逝。

    警员们在垃圾袋和纸箱里寻找着,有着同样的目标。

    其他尸块。

    每个人心头都压着同样的疑问,这只是一个开始吗?

    如果真的是邝小燕,如果真的是分尸案——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不会有更多尸块,出现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

    就算流浪,盛放小朋友也要回自己家。

    他不仅是个宝宝,还是个有钱的宝宝,安全问题肯定要摆在第一位,当然不能乱跑。

    被绑架怎么办啦。

    “毕竟现在没有请保镖贴身保护少爷仔。”萍姨笑着说。

    放放伸出短短的食指,左右摇摆,露出神秘兮兮的小表情。

    他见过的保镖多了,但是哪个能像晴仔这么威风?他们看起来练得很壮,其实不过是花架子,哄哄爹地就好了,可骗不了他。

    只有晴仔,才能真真正正将他征服。

    她可是会飞的警探,别的不说,光是下午小朋友们围绕着她求合照的崇拜样,就够放放回味好几天。

    外甥女厉害,小舅舅超级有面子。

    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放放每天都黏着祝晴,都已经习惯了。

    谁知道突然冒出新案子,他又变回闲人宝宝,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喊着好闷好闷。

    他在餐桌前流浪,吃了萍姨做的丰盛晚餐,又去露台流浪,用马克笔在白板上画画,接着跑到儿童房流浪,心血来潮,将夜光星星贴纸撕下来。

    满墙的星星贴纸太亮了,每当晚上他闭上眼睛,就感觉星星们在边上开演唱会,好晃眼。

    最后,盛放流浪到了外甥女房间,坐在电脑前。

    “我要玩游戏咯——”

    “少爷仔,晴晴说过,只有周末才能玩。”

    小少爷的理由很充分,自从晴仔立下这个规矩之后,他忘得一干二净,再也没玩过电脑。

    现在虽然不是周末,可就算外甥女在家,也会同意他补上的。

    萍姨哪里说得过他,眼看着小孩已经爬上椅子,点开开机键,也就只能看一眼时钟记下现在的时间。按照老规矩,玩半个小时就要望远让眼睛休息,问题是现在也已经不早了,最多玩到九点三十分,小孩必须乖乖睡觉。

    萍姨在盛家做了二十三年帮佣,从前只需专心料理一日三餐。如今要照料的,虽然只剩两个人,可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尽心。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逾矩”,唠唠叨叨地管着雇主家的小少爷,提醒他添衣,盯着他刷牙。

    晴晴不在家,这些就必然是她的责任。

    恰好在少爷仔幼稚园的汇演结束后,警署里才来了新案子。萍姨知道,接下来的日子,祝晴很可能又要开始加班。

    送盛佩蓉出国接受手术的繁杂手续、医疗协调等,萍姨帮不上忙。但能做的,她一样都不会落下,比如每日去病房帮大小姐翻身,在她耳畔说着晴晴的近况。

    就像这几个月里一样。

    萍姨总是一边调整输液管的位置,一边在大小姐耳畔诉说着最近发生的事。祝晴又破获一起大案,受到总警司的亲自表彰,她好像交到了朋友,居然还会和警署里的女同事煲电话粥……

    每当提及祝晴在警署的种种,萍姨的眼底会流露出止不住的笑意。

    她相信,盛佩蓉一定,更会为自己的女儿骄傲。

    “抽卡前按住两个键——”盛放跪在椅子上,小手费力地按着键盘。

    屏幕上的角色果然跳过牢狱之灾。

    放放睁圆了眼睛。

    程医生说得没错,按住两个键,真的可以跳过一次“厄运”!

    盛放小朋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飞奔去客厅。

    “叮”。

    电梯到达的清脆声响起。

    祝晴走出电梯,伸懒腰时又下意识闻了闻手心。

    他们一帮人在垃圾站待了好几个小时,从刚开始的难忍,到最后居然完全习惯那股味道,现在嗅觉好像仍是失灵的。

    新案子来了,又要重新展开工作。

    明明昨天她还在游乐园玩耍……

    祝晴用钥匙打开房门。

    恰好活泼小孩的小奶音从客厅的电话旁传来。

    “晴仔什么时候回家?”

    “你让她听电话啦。”

    “怎、么、回、事!”

    小长辈握着电话听筒,在背地里数落外甥女。

    一忙起来就找不到人,连手提电话都成了摆设,更别说是BB机了。

    这么投入工作也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用钱夫人触发隐藏地图——”放放回归正题,“怎么触发?”

    祝晴倚在门边,听见交友广阔的小朋友在通电话。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记住程星朗的号码?

    联系他骑机车兜风的时候吗?

    “你都下班啦,晴仔还不回家。”放放继续道,“早知道让她报考法医,不用加班。”

    祝晴:……

    这话说得,就好像报考时他们舅甥俩认识了似的。

    “你自己去报考法医。”她靠在门边说。

    盛放听见外甥女的声音,回过头,嘴角咧开:“回来了?”

    放放活学活用椰丝的口头禅——

    “不行,当警察是我从小到大的理想。”

    ……

    清晨的案情分析会上,莫振邦将邝小燕的个人资料贴在白板上。

    “邝小燕,二十三岁,如果按照她表姐所说,三年前就已经失踪,当时她二十岁。”

    梁奇凯翻着教育记录:“中三辍学,最后登记的地址,是福合街二十三号铁皮屋。”

    “法医科和鉴证科都在加班加点比对,但DNA库不全,全港六百多万人,女性三百零四万,像邝小燕这种没有案底的普通人,档案里根本就不会有她的样本。”

    “断趾的检测报告还没出来。”

    “铁皮屋?”莫振邦指了指白板上荣子美留下的照片,“是这间?”

    他用马克笔重重一点。

    照片上的女孩逆光而立,相片因曝光过度而看不清面容,只能见到她微微昂起的下巴,和攥着书包带的手。

    曾咏珊盯着照片看了半晌:“这书包带——”

    “铁皮屋早就拆了。”豪仔说,“现在变成药材铺了。”

    “旧街坊总不可能集体蒸发。”莫振邦转身望向大家,“接下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教?”

    警方们分头行动,出发前往福合街实地调查。

    曾经挤满铁皮屋的街区,如今都已经被拆了,几个装修工人蹲在路边吃盒饭。

    “都搬走喽。”

    “前年底就拆干净了,谁还记得住这儿的都是谁?”

    老街坊早就已经搬走,也许街边小店的人见过邝小燕,但是根本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靠警方手中的模糊照片和笼统的描述也想不起来。

    大半天时间下来,几乎没有任何进展。

    “我去便利店买瓶水。”徐家乐说。

    祝晴:“前面有一间士多,我看见了。”

    “哪里还——”

    他话音未落,祝晴已经拐进一条窄巷。

    巷底有家“超记士多”,塑料照片被风吹得摇晃。

    老太太头也不抬:“要什么自己拿。”

    直到警方亮出警员证,问起“邝小燕”这个名字时,她才回头朝屋里喊:“老头子,邝家那个丫头是不是叫邝小燕?”

    终于有了进展,祝晴翻开笔录本记录。

    “她老豆烂赌,三天两头有人来泼红油漆,每天还就知道喝酒,从早到晚醉醺醺的,没见他清醒过。她妈更离谱,听说是做那种生意的,家里整天进出些不三不四的男人。”

    “小燕长得标致,皮肤白得像雪一样,就是看人抬着下巴,眼睛长到头顶上。”

    “有什么用?生在这种家庭,越漂亮,越被拖累。”

    老太太突然想起什么:“以前她还小,嫌家里吵,蹲在我店门口写作业,铅笔盒摔得‘砰砰响’。”

    “后来大了些,估计发现自己不是读书的料……”

    “这附近还有别人认识她吗?”

    “我儿子认识,小学时他们一个班。”

    “我也是看那孩子可怜,才让她在店门口写作业……”

    徐家乐让士多老板给他们儿子拨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响。

    他们儿子迟疑一瞬:“什么小燕?早忘了。”

    通话戛然而止。

    ……

    纪老师明显能感觉到,汇演已经结束,但小朋友的兴奋劲还没过去。

    本该安静观看纪录片的小朋友们,就像是一窝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窸窣声音在昏暗的影音室里此起彼伏。

    最扎眼的,是第三排正中央的盛放。

    盛家小少爷单手撑着金宝的椅背,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小短腿翘着。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就像是在私人影院看戏。

    纪老师轻手轻脚地绕到他身后,食指叩了叩他搭在椅背上的小手。

    “怎么啦?”盛放仰起脸,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无辜。

    纪老师抿了抿嘴。

    她当然不能直说,自从全班小朋友都知道飞天女警是他外甥女后,盛放在班级里的号召力更大了。上周他只是随口说了句不爱吃胡萝卜,班级里许多同学就都像他一样,将胡萝卜挑了出来。

    这位小少爷的影响力不小。

    纪老师怕班级里所有宝宝们都会翘着二郎腿看纪录片。

    “哇,大猩猩好聪明。”

    小朋友们紧紧盯着屏幕,完全被纪录片的画面吸引,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

    纪老师趁机指了指盛放翘着的小脚,又点了点他的膝盖。

    盛放撇撇嘴,学着纪录片里黑猩猩的姿势,正襟危坐。

    纪老师重新走到台前。

    “科学家研究发现,大猩猩的智商相当于五岁的小朋友哦,甚至有极少数特别聪明的个体,能达到人类十岁的智力水平。”

    “经过训练的黑猩猩会做个位数的计算题,还可以理解简单的语言。”

    镜头恰巧切换到黑猩猩灵巧系鞋带的特写。

    “甚至能像这样,自己系鞋带呢。”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请大猩猩来我们维斯顿幼稚园上课,它也能和小朋友们一样,做早操、学习本领——”

    小朋友们听得睁大眼睛,盛放则低下头看自己的小波鞋。

    一个新的发现,大猩猩会系鞋带,他不会。

    放放捏拳,他要学会系鞋带!

    后排的椰丝宝宝戳戳盛放:“放放,老师说大猩猩可以当我们同学耶!”

    “吹水纪。”盛放说。

    说到这里,他抬头望向影音室墙上的时钟。

    快放学了,不知道吹水晴在忙什么?

    小舅舅好久没有接她下班啦。

    ……

    CID会议室里,时不时响起警员的抱怨声。

    “这表姐是鬼魂吗?到现在还找不到人。”

    “报案时,荣子美只留了超市地址和超市办公室的号码,打过去,电话根本不通。”

    “报案室那帮人做事也太随便了,连基本身份核实都没做,就放人走了。”

    “倒是查到她的家庭住址了。”有人从一堆档案里探出头,“但都是以前登记的,搬家地址都不知道换过几次,户籍科什么时候能更新资料?”

    梁奇凯低头翻资料,突然余光瞄到门口人影晃动,抬起头:“小孙回来了。”

    小孙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无奈地摇头:“刚从那家超市回来,问清楚了,荣子美周日下午就被炒了鱿鱼。”

    “周日?”莫振邦抬眉,“不就是她来报案那天?”

    “对,时间刚好对得上。”小孙喝了一口水,翻开笔记本,“人事主管说她干了三个月,还是笨手笨脚。最开始让她当促销员,连个洗衣粉都推销不出去。后来调去收银,又老是算错账。”

    荣子美报案时,曾咏珊和徐家乐恰好都在报案室和同僚闲聊。

    此时,徐家乐笑着附和:“那个荣子美,看起来确实不太机灵。”

    “周日那天,下午本来不该她当班,同事临时有事,她就和人家换了班次。结果那同事没把时间跟她说清楚,促销日最忙的时候收银台缺人,顾客排了二十分钟队,直接把经理骂了个狗血淋头。”

    “经理总不能和顾客撒气,被骂也只是赔笑脸。等到好不容易用印花和优惠券安抚好顾客,把人送走之后,一怒之下,当场炒了荣子美。”

    “听说当时,荣子美一直求经理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但是经理直接就把人赶走了。”

    “照这样说,其实也不怪她。只是她运气不好,经理又在气头上。估计早就已经看她不顺眼——也挺可怜的。”

    有人长长叹气:“可怜荣子美,还不如可怜可怜我们自己。线索又断了,一点头绪都没有,都不知道从哪里查起。”

    “一个失踪了三年的人,居然只有表姐来报案?除了表姐,谁都不想知道她的死活吗?”

    “她以前在做什么?辍学以后,难道没有上过班*吗?听起来邝小燕的父母也不是什么负责任的人,难道愿意养着她?”

    “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三年……难道真的是——”

    “换命?”

    会议室里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祝晴在证物台前,隔着塑料袋凝视那张绑在断趾上的生辰八字纸。

    “照荣子美的供词所说。”梁奇凯打破沉默,“自从邝小燕开始模仿林听潮,怪事就接连发生。”

    “表姐怀疑林听潮故意接近邝小燕。”

    “说什么有钱人找穷人换命……”

    “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黎叔突然放下茶杯。

    “什么思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黎叔的视线却落在祝晴手中的证物袋上。

    黎叔:“去找神婆问问。”

    豪仔差点被咖啡呛到:“黎叔,你认真的?”

    “我不是说要相信这套。”黎叔斜了他一眼,手指轻叩案卷,“但荣子美报案时,三句话不离‘换命’……不管这案子是荣子美自导自演,还是真牵扯什么勾当,她口中的‘换命’,总是和作案动机和手法有点关联的。”

    他指了一下证物袋里那张黄纸,以及邝小燕出生日当天的报纸。

    莫振邦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了解这些民俗说法,可能找到突破口。”

    时钟指向五点,办公室里却无人留意下班时间。

    莫振邦开始分配任务,声音在嘈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去查邝小燕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她父母的去向,就算是躲债跑路,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失踪三年时间,难道她父母就一点都不知情?”

    “查她辍学后的工作记录,服装店、x餐厅、便利店……任何可能接触到她的人都要问话。”

    “继续跟进超市线,就算人事部没有登记员工的个人信息,难道同事也完全不知道荣子美的住处?”

    “追查林听潮这条线,中三辍学前的同学名单,今天必须整理出来。”

    小孙正匆忙收拾资料准备出发走访,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莫振邦:“另外,黎叔说的神婆……”

    可爱小孩振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和晴仔去!”

    不用回头,祝晴也知道是谁来了。

    ……

    盛家小少爷倚在会议室门口,小脚丫潇洒点地,手中还拿着一根巧克力棒,身后则跟着一脸无奈的萍姨。

    萍姨手里还拎着少爷仔的小书包,显然小孩刚下校车,就将她“劫持”到警署。

    “我看时间差不多,想着你们该下班了,谁知道还在开会……”

    萍姨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被这小祖宗说服的。

    少爷仔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眨巴眨巴,软软糯糯地喊几声“萍姨最好”,再配上委屈巴巴的小表情,任谁都招架不住。萍姨一边说着不许去打扰晴晴工作,一边停两步走三步,等到再次反应过来,已经站在警署大楼。

    这样的情况,之前似乎也发生过,不止一次。

    盛家小少爷会的也就只有这么几招,但偏偏就是这几招,屡试不爽。

    他已经到了目的地,站在晴仔身边,朝着萍姨摆摆手。

    “萍姨,你回家休息吧。”他奶声奶气地下了逐客令,“我带晴仔去加班。”

    很明显,盛放小朋友已经将晚上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一步,舅甥俩在警署x餐厅解决晚餐。

    祝晴点了餐,让小朋友找个位置坐下。

    放放不听话,小手扒着柜台,脚丫子踮高。

    “笑姐,我要加沙拉猪排、白灼芥蓝、烧味拼盘,还有——”

    后厨的明叔探头出来:“细路仔,你吃得下这么多?”

    放放摊手:“孩子长身体嘛。”

    这话又是冲着祝晴来的。

    笑姐和明叔齐刷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祝晴已经见怪不怪。

    估计放放小朋友又是刚从幼稚园x餐厅姨姨那儿学来新台词。

    从警署出来时,夜色已深。

    盛放小朋友对庙街的路线无比熟悉,自从去吃过几次芒果雪花冰后,就是摸着黑都能找到那间摊位。

    但这次祝晴带他去的,却不是同一个目的地。

    外甥女牵着小舅舅的手,穿着熙攘人群。

    她打听到,这条街上九成的算命佬都是神棍,只有一家钟表行后门的算命摊,才有真本事。

    窄巷不方便开车,他们绕过几个岔路口,走到脚酸。

    放放小朋友还不死心,念叨着如果晴仔能骑机车载着自己,哪里都能自如地拐进去。

    “我问过程医生,考电单车车牌很简单啦。”

    “不如明天我和萍姨去给你报名好不好?最多十五天,就可以开上机车!”

    祝晴敲了敲他的小脑袋。

    “我很忙。”她说,“你自己去考。”

    放放唉声叹气。

    晴仔确实很忙,光是大姐的手术,孩子就要操好多的心,哪里还能分出时间给机车呢?

    “我看到了。”祝晴指着一块警示牌,“就在那边!”

    警示牌写着“维修中”三个大字,他们终于找到那间钟表行。

    钟表行已经倒闭,盛放伸长了脖子,远远看见巷子尽头在微风中摇曳的深蓝色布帘。

    帘子边角绣着八卦图,他们走近时,香火味渐浓。

    放放被熏得眼睫毛湿湿的,抬手揉眼睛,定睛一看。

    十几个香客安静地等在帐篷外,手里攥着红纸,神色各异。

    直到他们进入队伍,才听见很轻的讨论声。

    “至少要排一个小时,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轮到。”

    “黄姑婆一天只看二十卦……如果能轮到,不管排多久都值啊。”

    盛放小朋友踮着脚尖数人头,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他跟着晴仔展开新一轮的探险,时不时探头张望帘子后的神婆。

    好神秘哦。

    这时,盛放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扯。

    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弯下腰,向他和晴仔凑近。

    “靓女、小朋友……”

    “我有急事,给你们六百块,换一换位置好不好?”

    盛家小少爷扫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男人干笑两声:“八百?”

    崽崽板着小脸。

    “凑个整,一千总行了吧?你们也不能这样坐地起价!”

    祝晴别过脸,忍着笑——

    这人问到了全香江最不为金钱迷惑的小富豪头上。

    盛放小朋友双手抱胸,丝毫不为金钱所动,打发走买位置的男人。

    对方挨个问,最后买到了更靠前的位置,顺利进入队伍。

    “生意这么好。”盛放说,“叫金宝长大也去当神婆啦。”

    正好金宝苦恼没有找到理想。

    放放这样想着,又摇头纠正:“神公。”

    霓虹灯在小朋友的发梢跳跃。

    他是最负责任的小警察,等多久都不抱怨,闲来无聊时,还会给自己找活儿干。

    现在,放放成为卧底,深入群众。

    他就像一只机警的小动物一般竖起耳朵,听大家的悄声议论。

    “听说黄姑婆连二十年前的冤案都算得准!”一个阿婆压低声音,“那桩无头尸案,差佬查了半年没结果,她掐指一算就查到凶手在哪里埋尸。”

    “上个月陈太来问女儿姻缘,你猜怎么样——”旁边烫着泡面头的姨姨接话。

    一道稚嫩的童声打断她们俩的窃窃私语——

    “怎么样?”

    放放迈着小碎步跟上去。

    她们俩交换眼神,默契地往前一步,把声音压得更轻了。

    少爷仔再靠近一步,她们又往前一步。

    好可惜,阿婆和泡面头姨姨不打算带着他玩。

    盛放便回头拽了拽祝晴的衣角,小脸写满兴奋:“晴仔,他们说神婆好灵!”

    祝晴揉了揉崽崽翘起的发梢,逗他:“那你想问神婆什么?”

    “问外甥女什么时候才放假。”放放低头看自己的手相,又补充道,“顺便问幼稚园什么时候——”

    祝晴知道,在她前阵子清闲的那些日子里,放放对自己每天都要去幼稚园很不满。

    每天醒来,宝宝都要摇晃着她的胳膊,求外甥女网开一面,给纪老师打电话请假。

    “就算幼稚园倒闭……”祝晴说,“我会送你去另一间。”

    放放宝宝“哼”一声:“那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第63章 “好——闷——啊——”

    分明是放学后的空闲时间,放放小朋友本来可以在家里沙发舒舒服服躺着看卡通片,还可以在地毯上打滚。可他非要跟着祝晴来查案,在外边排队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终于轮到,兴奋的小表情一点都不收敛,就像来郊游。

    毕竟是警察世家的小舅舅,放放天生胆大,就连听同僚们提及分尸案都能脸不红气不喘。

    此时掀开帘子进了神婆的屋,他更是眼睛亮亮,还很有礼貌地问好。

    “黄姑婆。”盛放招招小手。

    神婆的屋子里很暗,香火缭绕。

    铜钱撒在桌上,闭眼掐算,她已经念念有词了一晚上。

    盛放小朋友坐好之后,闭上小嘴巴,这是他在外面答应晴仔的,不可以说很多的废话!

    三岁宝宝也是有原则的,他不仅承诺不多说话——

    甚至,一句都不说,就像一只紧闭的小贝壳。

    不过同时,小贝壳闲不下来。

    他盯着神婆,学她的动作,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默默掐算。

    接下来晴仔和神婆的对话,放放就懵懵懂懂,听不太明白了。

    “换命的说法,从古至今都有。”黄姑婆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声音沙哑,“要生辰八字、贴身信物,还有活人血肉。”

    这番话与荣子美报案时提供的口供不谋而合。

    祝晴想起案卷里记载的细节,邝小燕会偷偷收集林听潮丢弃的发绳、用过的纸巾,甚至吸管……这个出身贫寒的女孩曾对表姐说过,这样就能“沾到好命”。

    “沾到好命?”黄姑婆冷笑一声,干瘪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你怎么知道不是那些有钱人故意丢下的?这些富贵人家,最精通邪门歪道。”

    “你的意思是,林听潮故意留下这些私人物品,引诱邝小燕去收集,完成你所说的仪式?”

    “富贵人家最信这个,找命格相合的穷苦人,先用小恩小惠换取信任,再让穷人许愿献上性命。”黄姑婆的顿了顿,“十五年前跑马地,富豪女儿重病,找了个八字相合的农家女。”

    “后来呢?”

    神婆没回答,重新闭上眼,布满皱纹的手翻着桌上的铜钱。

    “这些折寿的勾当,我早就不碰,作孽啊……”

    祝晴回想有关于警署里的案卷。

    如果按照荣子美所说,邝小燕的失踪真和林听潮有关——

    难道林家是要邝小燕挡灾?

    换命的说法,不过是打着鬼怪的幌子,祝晴始终坚信,一切都是人性在作怪。

    但挡灾的方式,并不止玄学一种。

    这背后,也许藏着阴谋与命案。

    祝晴走的时候,将钱压在香炉下,神婆依然闭目养神,既没有道谢,也没有多看一眼。

    当厚重的门帘在身后落下,一直抿着小嘴巴不说话的放放,立刻像只重获自由的小鸟,围着她转个不停。

    “晴仔晴仔,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小不点拽着她的衣角,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喜,“她真的会算命吗?铜钱为什么会自己动啊?”

    他们只在神婆屋里待了十分钟而已,盛放小朋友却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回家的一路上,他狠狠犒劳自己,手舞足蹈说个不停,就像是刚看完精彩演出的小观众。

    到家时,少爷仔绘声绘色地向萍姨讲述今晚的见闻。

    萍姨是很好的听众,一边惊讶地听着,一边利索地给两人换上更厚实的被褥——

    她睡前突然觉得天气转凉,因此特意起来准备。

    “就是这样!”盛放找出一张黄色彩纸,“唰唰唰”在上面画八卦图,又光着小脚丫去找硬币。

    他举着自制法器,小脸上写满得意:“晴仔你看——”

    祝晴打断他:“睡觉。”

    放放小朋友露出极度不赞同的表情。

    他踮起脚尖,将那张彩色符纸“啪”地拍在祝晴背上,奶声奶气地喊道:“变,看不见我!”

    人小鬼大的小孩。

    “……”祝晴拎住他的后衣襟,将他送回儿童房去,“睡觉。”

    “等我学会法术……”盛放在被窝里扭来扭曲,“第一个把你变成小猪!”

    ……

    祝晴不得不适应骤然加快的工作节奏,而盛放也要继续适应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小日子。

    其实,即便是前些天,他也要去上学,外甥女也要去上班。

    但至少从傍晚开始,舅甥俩还能窝在沙发里,一个翻与植物人术后护理有关的医学书籍,一个看绘本。又或者一起蹲在电视机前,对着卡通片傻笑。

    不像现在,晴仔又得很晚才回家,而放放在萍姨的“监督”下趴在露台,眼巴巴地盼着晴仔的身影出现在楼下。

    就像是一颗望甥石。

    好在小朋友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找到了新的关注点。

    放放站在日历前,手指戳着数字:“是周三啦!”

    盛放记得,晴仔在游乐园时说过,二姐的案子将在周三宣判。

    “晴仔,我要去法庭!”放放仰着小脸。

    祝晴的目光落在日历上。

    距离半山白骨案结案已经过去四个月,盛佩珊的案件到了最终审判阶段。那天她收到法院通知,告诉了放放,但从没想过要带他去法庭。

    在原剧情里,小反派因为盛佩珊的事,被所有人指指点点。每次他愤怒地回击时,那些人就笑得更加恶劣——

    “怎么?你也想学你二姐杀人吗?”

    可那时候的小反派根本不懂。盛佩珊对不起很多人,却唯独没有亏欠过盛放,别人说她坏,他就跟人打架,别人说她该死,他就骂回去。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家人和是非,不能混为一谈。

    祝晴的脑海里闪过半山别墅壁炉里的那具白骨。

    她想起何嘉儿的母亲老泪纵横,掩面哽咽着说——

    “就当我的女儿……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做她的战地记者吧。”

    祝晴不想让放放亲眼体会亲人受审的残酷。

    但善恶是非,必须让他明白。

    盛放静静地听。

    他嘴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奶黄包,双手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

    浓郁的奶皮沾在他嘴角,祝晴伸手用纸巾轻轻擦掉。

    “像白胡子老爷爷。”她唇角微扬。

    放放立刻纠正:“是白胡子老舅舅啦!”

    祝晴成功转移了放放的注意力。

    可过了好久,小朋友突然放下杯子。

    “不要以为你成功了哦——”

    “什么?”

    “我还记得呢。”盛家小少爷眯起眼睛,“只是不去啦。”

    犯罪就是犯罪,晴仔说,二姐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在她铁锹底下猝然消逝的生命,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偿还的。

    盛放还小,可他懂得这么多道理。所以祝晴总是平视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和他对话。

    晴仔告诉他,每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

    放放用力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软乎乎的奶黄包咽下去。

    他记住了!

    ……

    清晨,祝晴刚踏进警署大门,就见小孙和曾咏珊急匆匆往外走。

    荣子美的行踪查到了。

    “超市人事档案里没登记她的具体地址,同事都说跟她不熟。”

    “户籍科的旧地址早就已经过时,荣子美和她母亲搬走很多年了。”

    “好在有超市店员回忆,荣子美曾经因为母亲住院而请过假,我们这才锁定了医院位置和具体病房。”

    祝晴、曾咏珊和小孙赶到医院,穿过住院部,在三楼拐角处找到了三零一病房。

    推开病房门,六张病床紧密排列。

    这个时间,探病的人还没到,并不算嘈杂。

    荣子美正坐在床边,给母亲按摩掌心和手臂,动作熟练。

    见警方亮出证件说明来意,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就在这里谈吧。”

    “护士马上要来查房,我要在这儿等着。”

    “你们刚才说,找到小燕的手指头?”荣子美问。

    “是断趾。”

    病床上的荣母中风严重,歪斜的嘴角发出含糊的呜咽声,攥住女儿衣角。

    “没事的。”荣子美拍拍母亲的手背安抚道,“是为小燕的事。”

    调查显示,这对母女与邝小燕的关系比想象中更复杂。荣子美和邝小燕的虽是“表姐妹”关系,两家却极其疏远,不过是家族谱系里勉强勾连的一笔,平日里很少往来,后来因为住得近,关系才重新续上。士多老板的证词得到印证,邝小燕父母确实不务正业,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年幼的邝小燕常常抱着作业本躲到表姐家。

    邝小燕写完功课,总是要吃饭的,一开始,荣母看她可怜,会准备她的份。

    但当年,她们自己母女俩相依为命,同样不宽裕,时间长了,谁都承受不住这份负担。

    “我妈找小燕的妈说了……”荣子美回忆着,眼神放空,“她就给了我妈一些钱,不多,够买菜的。”

    也就是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邝小燕和荣子美走得很近。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在报案时填的表格上,荣子美填过这个信息。

    此时,她的叙述比报案时要详细许多。

    “她那时候已经被服装店炒了,又找不到别的工作。”荣子美说,“在家里被她爸妈嫌弃,待不下去了,就来我家……一直说,沾到好命了,一定会沾到好命的。”

    “小燕心高气傲,她不愿意当服务生,说那是伺候人的。”

    “但是以我们这样的学历,就只能做这样的工作,不然呢?”

    “我劝她脚踏实地。”她继续道,“小燕不听,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吵了一架。她从我家里跑出去,我以为她还会再来,像之前一样。但是没想到,小燕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之后,她们再没有联系。

    也就是说,荣子美口中的“失踪三年”,时间并不准确,可能存在好几个月的误差。

    “我早就说过,林听潮一定有问题。”荣子美说,“你们查到了吧?”

    但是当警方问及“林听潮”这个人,她却又摇摇头。

    “不知道什么学校,不知道做什么工作,我没有见过她。”

    “一直是小燕回来说的。”

    “我告诉她,这个人怪怪的,她不听,一定要接近林听潮。”

    “小燕觉得,有钱人说一句话,分量比我这个穷酸表姐要重多了。”

    “邝小燕的父母在哪里?”

    荣子美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一个喝死在路边,一个跟人跑了。”

    就在这时,护士推着药车进来查房。

    荣子美始终坐在母亲的病床边,细心地帮老人掖好被角。

    警方临走之前,突然问:“为什么你一报警,断趾就出现了?”

    “我半年前就报过警。”荣子美说,“长沙湾警署那些人,当我是疯子。”

    祝晴将名片递给荣子美:“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们。”

    警方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荣子美将名片对折,塞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

    护士推着药车走近,荣子美立刻抬起头,语气里带着焦急。

    “护士小姐,我妈昨晚一直指着头,好像是头晕,要不要紧啊?”

    “是不是医生开的降压药有副作用?”

    “不是……我不是不信医生……”

    荣子美的声音逐渐远去。

    走廊上,曾咏珊压低声音:“她真的跟这事没关系?”

    “别的不好说。”小孙撇撇嘴,“长沙湾警署办案拖沓是出了名,投诉科档案堆得比人还高。”

    ……

    刑事调查组办公室里,纸张和档案铺满工位。

    祝晴抱着邝小燕的学生档案重重拍在桌上,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你小心点。”曾咏珊立马说道,“医生不是让你少提重物吗?”

    “少提。”祝晴抿了抿唇,“不是不提。”

    “小心我告诉你舅舅。”

    提起啰嗦小舅,外甥女就老实了,剩下的一大摞资料,交给豪仔代劳。

    “查过了,邝小燕中三辍学,中三之前她所有同班同学,甚至校友的名单都在这里。”

    “查遍全校师生名单,根本就没有林听潮这个人。”

    徐家乐则指了指户籍科的资料:“全香江叫林听潮的一共有十三人,不是年龄对不上,就是性别不符。”

    黎叔接过资料,都要气笑:“一个移民,一个去世,一个假身份……剩下的不是七十岁老人,就是未成年儿童?”

    祝晴盯着白板上的现有资料,眉头紧锁。

    这情形,让她想起赫德书院那个叫林希茵的轻生女孩,当时同样只有一个模糊的名字,同样查无此人,当时他们将调查范围锁定在全港的重大活动,最终才找到她。

    这一次,又该用什么样的办法?

    或者,会不会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曾咏珊与祝晴有同样的疑虑。

    她沉吟道:“你们说,会不会是荣子美在误导我们?也许根本就没什么林听潮。”

    “但是找长沙湾警署调过档案,半年前,荣子美确实报警找过表妹。如果她是自编自导自演这一场戏,图的是什么?”

    “感觉不像,忘记上午那些护士是怎么说的了?”

    早在上午离开医院前,警方就已经拿到护士的证词。

    此时,祝晴将笔录本摊开。

    “被辞退后,她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病房。”

    “以前在超市当收银员时,连母亲的医药费都付不起,现在全天照顾,反而省下看护费。”

    曾咏珊回想着两次和荣子美见面时她的状态。

    “其实表妹失踪,想要报案找到她也是人之常情。”

    “我们这职业病真是没救了,不管见到谁,第一个都先当成凶手。”

    “我更倾向于荣子美并不知情,但在下结论之前,必须先确定有‘林听潮’这个人。”

    祝晴埋着头,指尖轻轻划过邝小燕小学、中学时期的校友名单。

    “对了。”她抬头,看着徐家乐,“记得士多老板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吗?”

    昨天电话里,对方听见“邝小燕”三个字时,反应太过反常,不像普通的街坊关系。

    士多老板提过,自己儿子是邝小燕的小学同学。

    “好像老太太确实叫过他儿子的名字……”徐家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叫什么来着?我明明记得的——”

    “嘘!”曾咏珊朝着他们使眼色。

    很重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嘘什么嘘?”翁兆麟扫了一眼凌乱的办公室,“我说过多少次了,查案要讲究方法。”

    “像你们这样查……破案?等凶手自首比较快!”

    ……

    事实证明,翁兆麟这次没说错,年轻警员经验不足,在福合街多跑了一趟冤枉路。

    这次,从巷尾士多出来后,他们直奔“好运来”麻将馆。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浓重烟味扑来,徐家乐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咳嗽。

    他转头看向祝晴,这位冷面Madam神色如常,反倒衬得他像个新手警察。

    “你怎么不咳?”徐家乐的声音里还带着咳嗽后的嘶哑。

    祝晴:“我憋气。”

    憋到声音微微变了调。

    也不算特别从容……

    祝晴皱着眉头,用手在面前快速扇动,试图驱散烟雾。

    麻将馆里乌烟瘴气,他们在老板面前亮出证件,而后径直向最里面那桌走去。

    一个瘦成竹竿的男人正要出牌,看到警察走近,嘴角叼着的香烟差点掉下来。

    “阿sir,什么事啊?”他的声音因为含着烟而含糊不清。

    祝晴开门见山:“认识邝小燕吗?”

    竹竿男大名姚志勇。

    他愣了一下,放下麻将牌:“你们先玩,我去去就来。”

    “喂,不是吧?”他的牌友不满地嚷嚷起来,“三缺一,我们怎么玩?”

    姚志勇没有理会同伴的抱怨,领着警方来到麻将馆最里间的一个小隔间。

    他习惯性地又摸出烟盒,却在抬头对上祝晴的锐利眼神时,讪讪地将烟盒塞回口袋里。

    “认识邝小燕吗?”徐家乐再次问道,这次加重了语气。

    “认识,小学同学。”姚志勇轻描淡写道。

    “只是同学?”徐家乐逼近一步,“听说你追过她?”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击中要害。

    姚志勇并不知道阿sir不过是诈自己而已,此时他的神色变得不自然,摸了摸后脑勺。

    “谁跟你说的?”他悻悻道,“真是多嘴,好几年以前的事了……”

    在两位警方的持续追问下,姚志勇终于松口承认。

    “是,我是喜欢过她,但都是老黄历了!”

    “她问我,能给她什么?笑话,不就是穿衣吃饭,难道我还能饿着她?”

    “这事没让我爸妈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也不会愿意的。她那是什么家庭?还配不上我呢。”

    姚志勇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声音里充满不屑:“邝小燕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住一个破铁皮屋,就只是生得漂亮了些——”

    “她早就辍学了,有一次我在深水埗那个‘靓妹时装’见过她,就是巷子里那种破店,店都裂了……穿个地摊货,还学人家模特走猫步,扭来扭去。”

    姚志勇夸张地挺直腰板,捏着嗓子嘲笑邝小燕:“成天假清高,装模作样,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发什么白日梦。山鸡就是山鸡,还想变凤凰。”

    徐家乐打断他充满恶意的回忆:“所以你就因爱生恨?”

    “阿sir你别乱说!”姚志勇急得跳脚,“我和她后来都没联系,就是街坊见面点个头的交情!”

    “最后一次见面?这个真记不清楚了,她都拒绝我了,我总不能一直在她面前晃……阿sir,我也要面子的。”

    “有没有邝小燕的照片?”

    “应该有咯——”

    “拿出来。”

    “阿sir,难道她是天仙下凡,我要随身带她的照片?”姚志勇嗤笑一声,“现在身上肯定没有,不过家里可能还有小时候的合照。”

    “好像是校庆表演……我们班一起演话剧,应该拍过集体照。”

    徐家乐和祝晴交换了个眼神。

    他点点头:“带我们去你家找找。”

    姚志勇不情不愿地领着他们穿过几条狭窄的巷子,嘴里还嘟囔着:“真是麻烦,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刚才手气正好,好不容易胡了一把清一色……”

    姚志勇一脸不高兴,嘀咕着这个邝小燕,从前没让他占到半点便宜,现在失踪了反而给他添麻烦。

    他在一间旧屋前停下,掏出钥匙。

    祝晴和徐家乐则在门口等着。

    将近四十分钟过去,姚志勇突然举着一本发黄的相册:“找到了!”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校庆表演,他们班演《白雪公主》。

    “邝小燕想演公主,老师不同意,公主要自己准备礼服裙,她家可买不起。”姚志勇语气轻蔑,“后来,她演的是小矮人,只是头上戴了个手工制作的破帽子。”

    照片上,一群小朋友穿着各式各样的戏服,站在舞台背景前。

    邝小燕站在角落,清秀的小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甘的光芒。

    那副倔强的神情,与铁皮屋前照片里她扬起的下巴如出一辙。

    “老兄,小学三年级的照片?”徐家乐翻白眼,“十几年前的样子,怎么认人啊?”

    “就这一张了。”姚志勇说。

    祝晴小心地将照片收进证物袋:“麻烦跟我们回警局协助画像。”

    在返回警署的公务车上,密闭的车厢让祝晴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沾染的烟味。

    她扯起衣领闻了闻,不由皱起眉头。

    只是在麻将馆待了那么一会儿,烟草的气息已经深深浸入衣物。

    长辈宝宝的鼻子比小狗还要灵,如果被他闻到,肯定要痛心疾首地教育她——

    晴仔,吸烟有害健康啊!

    ……

    盛放小朋友可以感受到维斯顿幼稚园的诚意。

    开学到现在,他们的课程表总是能变换出新的花样,变着法子地,哄小朋友们开心。

    此时,纪老师带他们玩的是“小超市”的游戏。

    提前一天,老师让孩子们带了家里的生活用品,教室里也有现成的,大家布置好“货架”,就可以开始游戏了。全班算上盛放,一共有十三个小朋友,分成两组,分别是导购和顾客。导购要兼顾收银员的工作,顾客们则已经进入状态,迈着小碎步在货架边逛起来。

    一共十三个小朋友,分成两组,还余下一个。

    少爷仔小表情真挚:“老师,我当超市老板好吗?”

    纪老师:……

    “不行,我们没有安排老板的角色。”

    放放追问:“人事部经理呢?”

    这也是盛放小朋友刚学会的词,外甥女和同僚们查到超市人事部经理,回家提起过。

    崽崽见过这么多世面,只苦了纪老师,每次解释规则都要好久。

    纪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坚持道:“我们的游戏,只能选导购收银员还有顾客。”

    “好吧。”盛放终于干脆道,“我当顾客。”

    选择成为导购收银员的椰丝宝宝和小金宝好奇地凑上前。

    他们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因为当导购收银员还要做算术题。”放放小声告诉他们,“傻瓜吗?”

    椰丝和金宝恍然大悟。

    “老师!我也要当顾客!”

    “我也是!”

    此起彼伏的小奶音再次回荡在班级的各个角落,其他小朋友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风就对了。

    纪老师很头痛。

    但她还是保持坚强又敬业的笑容,说道:“好好好,安静,我们现在抽签决定。”

    既然要抽签,就不是放放说了算。

    好朋友宝宝三人组都很幸运,抽到当“顾客。”

    他们三个人在货架前转个不停,聊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我去跳舞啦。”椰丝说,“穿着妈咪刚送给我的舞鞋。”

    金宝:“我又在金行玩,每次放学都一样。”

    盛放说出自己昨晚的冒险,顿时又收获两个小伙伴的惊叹声。

    “那你问神婆什么了呀?”

    “晴仔说,就算幼稚园倒闭也没用。”放放叹气,“她会选一间新的。”

    真没想到,放放就这样被他外甥女给治住了。

    另外两个小朋友在表达惋惜的同时,集思广益,想到*新的办法。

    “我们可以收购幼稚园啊!”

    纪老师经过时,听见他们的小脑袋瓜子里冒出新主意。

    收购幼稚园,想上学的时候就上学,不想上学的时候就暂时关门,太棒了吧。

    “对哦!”放放眼睛一亮:“还有纪老师——”

    纪老师一时怅然。

    他们肯定要把她赶走,因为,她平时对孩子们有太多要求。

    然而谁想到,奶乎乎的议论声飘来,她像是突然落到柔软的云层里。

    好温暖。

    “我们给纪老师加工资!”

    “这样纪老师就不会管我们啦!”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加一百块!”

    “加一千块!”

    “再加点。”金宝陷入沉思,“更多是多少?”

    放放宣布:“当然是一个亿啦!”

    纪老师的头不再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动。

    孩子们比校长要大方多了。

    ……

    晚上七点,油麻地警署CID房的灯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盛放小朋友最会给自己找事情做,晚饭后抱着餐盒,拉着萍姨一起来“探班”。

    这一次,萍姨备了整整三个保温壶,盖子一打开,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萍姨来给大家送傍晚汤啦!”

    这位小少爷古灵精怪的用词,大概只有祝晴能懂。

    外甥女知道,他自编的“傍晚汤”,对应的是“下午茶”。

    同事们吞口水的声音,比赞叹声来得要更早一些。

    这是萍姨用文火慢炖了整整一下午的松茸山菌炖老鸽汤,松茸和山菌鲜香,鸽肉酥烂,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人人有份,人人有份。”萍姨笑呵呵地笑着,动作麻利地盛好汤,先端给工位前的同事们,又特意盛了两碗,莫sir和翁sir一人一份。

    隔壁A组留下来写报告的同事馋得要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A组也没这么清闲,只可惜他们既没有像是B组阿头这样的好上司,也没有流落在外的富家女同事,自然喝不到这样的靓汤。

    放放小朋友小心翼翼地端着汤,往阿John办公室走去,脚步放得很慢很稳。

    宝宝做事向来靠谱,这是萍姨反复叮嘱的——炖了一下午的汤,放足名贵药材,最适合辛苦忙碌的同事们补气养神,所以要小心点,一滴都不能洒出去。

    兆麟也需要补一补。

    “你的。”放放没手敲门,用小脚丫踢踢阿John的办公室门。

    翁兆麟起身开门:“我也有?”

    他的眉心,被眼前这贴心的小熨斗熨得平整,逐渐舒展。

    “你当然有啦!”

    他严肃的表情瞬间化开。

    警署里这帮人,平日里就算吃什么好东西,也不会算上他。就只有盛家这位小少爷,第一次给他分钵仔糕,第二次给他亲手做的糖水,第三次给他送汤……

    每一次都让他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翁兆麟捧着汤碗,送到自己嘴边,鲜美滋味在口腔中扩散。

    这才是家的味道,就像很多年前,他刚加入警队,老母亲也是这样给他送汤的。

    翁兆麟一脸感慨,抬起手,刚要拍拍盛放的小肩膀,却拍了个空。

    他已经踢着小短腿跑走。

    放放还要继续去当晴仔的小跟班——

    没空听兆麟说肉麻的话。

    工位上,祝晴一边喝汤,一边盯着技术科的方向。

    姚志勇被带回来做拼图,已经整整三个小时了,技术科同事还在根据他的描述一点点调整。

    “三个钟头都拼不出来,这人连初恋情人的样子都记不清?”

    “究竟长什么样啊……”豪仔小声道,“听说很漂亮?”

    “听说漂亮是漂亮,但野心都写在脸上。姚志勇说她整天对着破服装店的镜子臭美,穿着廉价衣服假装是名牌。”

    直至目前为止,警方掌握的线索还是不多。

    都说失踪者邝小燕生得标致,走在街上非常引人注目。但铁皮屋出身,撑不起那份写在眉眼里的企图心。她挣扎不了,跳不出泥沼,不管怎么扑腾翅膀,始终挣脱不了命运的束缚。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风光,自己却永远躲在角落羡慕。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富贵人家利用。”

    “你这话也不全对,难道只有出身好的人才配向往好的生活?”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喝汤的声音和纸张翻动的轻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

    “莫sir,找到林听潮了!”

    “准确来说,不是林听潮。”对方补充道,“应该是‘林汀潮’,荣子美只从邝小燕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汀’字不常用,她搞错了。”

    “我们查的一直是‘林听潮’,户籍科才找不到她的信息。”

    警员将一张芭蕾舞比赛的照片摆在桌上。

    相片中央,少女身姿优雅,足尖点地,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林汀潮,一九八八年香江青少年芭蕾舞大赛一等奖。”

    “中学毕业后,前往茱莉安芭蕾舞学院进修。”

    话音落下,他又指了指附带的报纸剪报——

    《天才少女林汀潮获选赴英深造》

    曾咏珊将报纸拿起来。

    “在昨日落幕的香江青少年芭蕾舞大赛中,选手林汀潮带伤完成选段,摘得桂冠。”

    “据悉,该选手赛前半月曾因踝关节旧伤复发,一度被医生建议退出比赛,这一次的优秀演出,是在注射镇痛剂后完成的。”

    她抬眉:“还真有这个人,那荣子美说她故意接近邝小燕,难道真和‘换命’有关?”

    警方当然不相信什么换命之说,但总有人信。

    难道……林家真的在暗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个念头让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

    听说,技术科的拼图很快就要出来了。

    放放想去看看,但是被晴仔牢牢摁在桌前。她说,如果想要玩拼图,就去铜锣湾的儿童商场买,不可以在警署胡闹。

    这一次的案子,盛放还没有完全搞明白,参与感不强。

    他便只能坐在晴仔工位前的转椅上,脸颊贴在冰冰凉凉的桌面,小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卷。

    “好——闷——啊——”他拖长音,小脚丫晃来晃去。

    钢笔尖在文件上顿住,祝晴头也不抬:“明天带你去报名击剑班,击剑学校就在湾仔。”

    “以后一周时间排满,就不会无聊了。”

    小不点猛地支起脑袋,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要不要!”

    他才不要像“小时候”那样,跟着家庭教师上课,那比现在还要闷。

    放放拍着小胸脯表示,他这么聪明,自学都能成才,何必上课呢?就像打鼓,连金宝老师都可以教会他。

    “不许骄傲。”祝晴拿着钢笔在他脑门上“咚”地敲一下。

    宝宝捂住小脑袋,委屈巴巴地控诉:“太、用、力、了!”

    祝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放放小朋友时,她把这小孩揪了起来。

    钢铁侠战衣下,肉团子悬在半空中蹬腿,露出披风底下缀满勋章的儿童击剑服。

    “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晴仔的语气好笃定,完全没打算给他商量的余地。

    盛家小少爷不停抗议,他只是很闷,又不是过够了好日子。

    谁要一周排满兴趣班啦?都不感兴趣的!

    “拼图结果出来了。”技术科小陈匆匆走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画像,“姚志勇调整了好几次,这是最终版。”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就只剩放放小朋友,气嘟嘟盯着他外甥女的背影。

    “这就是邝小燕?”

    “和林汀潮还真是有六七分神似。”

    曾咏珊突然想起什么,问祝晴:“你说昨天那个黄姑婆是不是提过——换命……长相也要相似?”

    “如果邝小燕模仿林汀潮,是因为本来就和她长得相像,但命运却截然不同——”

    “最后因为这一点,被有钱人利用命格,也太惨了吧。”

    现在一切都只是无端的猜测,莫振邦放下画像,当机立断道:“去见见林汀潮。”

    一行人匆匆出了门,电话铃声却突然响起。

    文职珍姐接完电话,在后面喊——

    “先别走,程医生说断趾检测报告出来了!”

    祝晴出发办案前,将崽崽塞给了萍姨。

    此时,萍姨正满办公室收拾汤碗和勺子。

    而身后,小少爷眯起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小脑袋微微歪着,每一步都带着兴师问罪的架势。

    “说!是不是你?”放sir破案了,“是你告诉晴仔,击剑班老师的电话!”

    “是啊,少爷仔,半山别墅旧名片盒里找到的。”

    “马术课程请了沙田马场的陈教练,就是以前教你大姐那位……”

    “油画就去艺术中心,另外珠算和天文也要安排,一周七天,我给了晴晴八张名片。”

    崽崽小手叉腰,学着电视里大法官的架势——

    “哇,你这个萍姨还振振有词!”

    第64章 报警!

    几分钟前,CID办公室里还飘着萍姨老鸽汤的浓郁香气,众人捧着汤碗讨论案子。

    转眼间案情突变,莫振邦已经快速分配任务,

    祝晴、曾咏珊和梁奇凯去医院和林汀潮家。他带着小孙和豪仔查年来林汀潮的医疗记录、重大经历和求学轨迹。剩下的人留守,梳理时间线。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警员们迅速放下汤碗,抓起林汀潮的旧照、邝小燕的拼图画像以及其他相关资料,冲出办公室。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甚至萍姨都在收拾碗筷准备回家,就只有放放小朋友在状况外呆了几分钟。

    终于,放sir也成功破案——

    晴仔送他去上不感兴趣的兴趣班,幕后黑手是萍姨!

    身后传来盛家小少爷奶声奶气的兴师问罪,而后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经过技术科时,祝晴的余光扫到姚志勇的身影。

    他正瘫在转椅上,瘦削的身躯裹在衬衫里。为了邝小燕的拼图画像,姚志勇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怎么拼都不对劲,本来想敷衍过去,谁知道那些阿sir们比什么都精,在他想蒙混过关的时候,重重拍一下桌子,吓得他直接清醒。

    无论如何,终于完成画像,姚志勇活动自己的肩膀和脖子,转身准备起身。

    “喂。”祝晴突然折返,将林汀潮的旧照拍在他桌上。

    “见过这女孩吗?”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芭蕾舞裙,姿态优美。

    姚志勇定睛看:“这是谁?”

    “有没有见过她和邝小燕在一起?”

    姚志勇眯眼凑近,突然嗤笑:“Madam玩我啊?这个一看就是千金小姐,怎么会和邝小燕混在一起?”

    他指尖戳着照片:“物以类聚懂不懂?山鸡还想攀凤凰——”

    “所以是没见过?”祝晴冷清打断。

    姚志勇耸肩:“不过她比邝小燕正点多了。”

    他油腻的目光在照片上流连。

    祝晴一把抽回照片。

    几个人走出很远,才听见身后传来姚志勇的嘀咕——

    “凶什么凶,小心我投诉你。”

    走廊里,徐家乐模仿姚志勇的腔调:“‘邝小燕还以为自己是白天鹅?’呸!他自己都在麻将馆输到裤子穿窿。”

    曾咏珊气愤道:“这都是什么人啊!”

    徐家乐撇嘴:“你都没看见他刚才是什么嘴脸,讽刺邝小燕‘什么货色’……还说他爸妈也看不上她。”

    “他自己又是什么货色?”曾咏珊咬牙道,“尖嘴猴腮,还没个正当事情做,从早到晚泡在麻将馆,别说邝小燕心比天高了,就是要求再低,也不可能看上他!”

    一共三辆公务车同时出发。

    “别理这种烂人。”梁奇凯打开车门前笑了一下,刚要去驾驶位,想起上次祝晴的嫌弃,回头将车钥匙递给她,“你来开吧。”

    曾咏珊和梁sir一起坐到后排位置。

    祝晴有手提电话,联络起来要方便许多,因此在收到林汀潮的最新地址前,他们先去一趟医院。

    这个时间点,医院里弥漫着米粥、饭菜混杂的气味。即便病人的饮食再清淡,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沉闷的、略带消毒水气味的食物气息。

    荣子美正坐在母亲床头,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

    梁奇凯低声道:“照顾中风病人很辛苦,光是喂饭这种小事,就得花上大把时间。”

    站在病房门口的护士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照顾病人和照顾小孩完全是两回事。小孩子再怎么闹,至少会笑会撒娇,让人心里软软的。可照顾病人……时间久了,只会让人越来越疲惫。”

    “但荣小姐很孝顺。”护士长补充道,“自从她母亲住院,荣小姐除了上班,就是来医院陪护。最近听说她丢了超市的工作,干脆全天守在这里。”

    她叹了一口气:“我们都知道她的情况,以前有工作时,医药费就已经很吃力了,现在更是难上加难。我也帮她留意过同病房的看护工作,可惜暂时没有合适的。”

    “看得出来,她很辛苦,脸色越来越差。”

    护士长一脸感慨地望着荣子美。

    她还这么年轻,也许自己不觉得这是拖累,但旁人看在眼里,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病房里,荣子美一手端着粥碗,一手轻轻擦去母亲嘴角溢出的米汤。

    喂进去的粥,有一半进了喉咙,另一半顺着老人歪斜的嘴角滑落。荣母说不出话,眼神却透着窘迫和绝望,眼角无声地淌下泪来。

    “生病……真是可怜。”曾咏珊轻声说道。

    祝晴凝视着眼前的一幕,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盛佩蓉那样骄傲的性格,被困在无法动弹的身体里,如果她的意识仍在清醒地感知这一切,该有多痛苦?

    “没关系,慢慢来。”荣子美用毛巾擦去母亲的眼泪,安慰道,“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荣小姐。”

    听到声音,荣子美这才注意到警方,转过头来。

    听清楚他们的来意,她说道:“我没有见过林听潮。”

    然而,当梁奇凯拿出林汀潮的照片,她忽地脸色微变。

    “是很像。”荣子美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难怪……难怪小燕总说能沾到她的好命。”

    “阿sir,一定是她。”她抬头,语气笃定,“小燕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当年邝小燕在学校里认识林汀潮,但林汀潮并不是她的同学。”

    荣子美的神色变得茫然。

    “那小燕是怎么认识林汀潮的?”她困惑道,“小燕说过,她会在食堂跟着那个女孩,连她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荣子美回忆道:“小燕好像说过,那个女孩吃饭很多的讲究……不吃葱,不吃辛辣,小燕告诉我,只有真正的千金才会这样娇惯。”

    “细节——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出身。”荣子美说,“小燕是这样说的。”

    “是邝小燕辍学之前的事吗?”

    荣子美认真想了想,摇头:“这个我不记得了。”

    这时,祝晴的手提电话铃声响起。

    她看了一眼屏幕,走出病房,靠在走廊接听。

    “程医生?”

    “断趾的切口显示,肌肉组织有微缩反应,说明至少在脚趾被切断时,人还活着。”

    祝晴的目光落回病房内:“珍姐刚才在电话里告诉我了。”

    “就这些?”

    程星朗的声音顿了顿。

    “初步判断是女性,男性趾骨通常更粗大,但仅凭趾骨判断性别,误差较大。”

    “可以作为参考,但不能单独下结论。”

    祝晴点头:“还有别的发现吗?”

    “还有一件私事——”

    “先挂了。”祝晴都没注意听,就看见梁奇凯和曾咏珊走出病房,注意力回到案子里,“回警署再说。”

    警署那边已经发来地址,三人按照信息,前往林汀潮创办的舞蹈中心。

    前台小姐礼貌地接待了他们。

    “林老师。”她将三位警方带到练功房门口,“有三位重案组的警官找你。”

    林汀潮回过头。

    他们找了她整整两天。

    终于见到了本人。

    ……

    “说了吗?”放放整个人几乎要扑到程星朗身上,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怎么不说呢!”

    他小手扒着程星朗的膝盖,身子前倾,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等着对方给个准话。

    “你外甥女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放放很夸张地耷拉下脑袋:“不是吧……”

    对于盛家这位小少爷来说,今天简直是世界末日。

    一周明明只有七天,萍姨却给了外甥女整整八张名片!钢琴、马术、击剑、珠算、油画……连喘气的空档都没给他留。

    放放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越数越绝望。

    一条活路都没有,早知道他就不要在外甥女面前说“好闷好闷好闷”!

    刚才垂头丧气下楼时,他正好撞见来送检验报告的程星朗,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上去,小手拽着白大褂的衣角晃啊晃,拜托对方帮忙说情。

    然而现在,程医生也爱莫能助地摊手。

    “晴仔不近人情。”放放叹了口气,小手插口袋,“我知道的。”

    警署后门的台阶被夕阳晒得暖烘烘,放放挨着程星朗坐下,望着天边思考人生。

    萍姨站在一旁,提着保温壶、汤碗和饭盒,耐心地等着小祖宗吐苦水。

    少爷仔这愁眉苦脸的样子,过去她在半山时可从来没有见过。

    “我明明最心疼晴仔了!”盛放踢飞一颗小石子,委屈巴巴道,“今天吃完饭,连卡通片都没有看,就急着来送汤。结果她呢,她居然——”

    程星朗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恩将仇报。”

    “就是啊!”盛放宝宝撕开糖纸,眼中闪着相见恨晚的光芒。

    他凑近程医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帮帮忙咯!”

    萍姨假装整理保温壶,实则竖起耳朵偷听。

    只见两个人越凑越近,脑袋抵着脑袋,嘀嘀咕咕。

    等到再起身,和程星朗挥挥小手说“掰掰”时——

    放放气到带褶的包子脸已经没褶了。

    少爷仔信心满满地握紧小拳头,他一定会说通晴仔。

    毕竟他们家晴仔可不是什么六亲不认的人。

    她超疼小舅舅的!

    ……

    舞蹈教室里,十余个四五岁的小朋友排成两排,正跟着钢琴的节奏练习基本功。

    孩子们踮起脚尖时,肉乎乎的小脸都绷得紧紧的,就像是一只只认真的小小天鹅,有的动作略显笨拙,但转圈时总是不自觉露出开心的笑容,圆圆的小肚子将练功服撑得鼓鼓的。

    “脚尖和膝盖注意哦。”林汀潮柔声说着,手指轻轻托住一个孩子的脚踝调整姿势,“转圈时盯住正前方——对了,就是这样。””大家先休息十分钟,记得喝水。“

    林汀潮转身时,引路时步态轻盈,将警方带到休息室。

    休息室门框上挂着一块牌匾——

    汀潮舞蹈艺术中心。

    根据调查资料显示,林汀潮于不久前学成归国。这间装修考究的舞蹈中心开业仅三个月就招满生源,墙上的照片展示着她与各界名流的合影。

    “请喝茶。”

    休息室的真皮沙发上,散落着几个米色靠垫。

    林汀潮手腕微倾,握着茶壶,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争气,没有多余的装饰。与人交谈时,她会专注地凝视对方的眼睛,目光既不咄咄逼人,也不躲闪,是恰到好处的温和。

    “几位警官,请问……”

    警方将林汀潮的照片与邝小燕的画像并排放在茶几上。

    乍看确实有几分相似,都是标准的鹅蛋脸,杏眼薄唇。但是细看之下,林汀潮的眼神更加温润,眉宇间透着从容。而邝小燕的眉峰则更锋利,照片里的她,总是微抬着下巴,眼神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强,像是随时准备与命运争辩什么。

    林汀潮的目光在画像上停顿,转而将茶壶放下,调转方向。又抬起手,拿起一个茶杯,送到唇边。

    “你认识邝小燕吗?”祝晴直接问。

    林汀潮的手指顿了一下。

    “邝小燕?”她微微偏头,微笑着问道,“是我们这里的员工吗?舞蹈中心刚开业时,我对师资要求很严格,人员流动比较大。或许你说她的英文名,我会有印象。”

    祝晴指着茶几上的拼图照片,将它轻轻推到林汀潮面前:“她失踪三年了。”

    林汀潮垂下眼帘,指尖停留在画像上,她思索许久,刚要摇头,忽地听见警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林小姐,我们在来的路上查过一些资料。”

    “七年前,你获得香江青少年芭蕾舞大赛一等奖。当时你的脚踝旧伤复发,医生建议退赛。但最终,你还是坚持注射镇痛剂完成了比赛。”

    “那时候多少评委心痛惋惜,以为比赛结束后,要失去一位天才舞者。没想到你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坚持了下来。”

    曾咏珊翻开笔记本,盯着其中被潦草记下的一行字:“巧合的是,那段时间,邝小燕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有关于借寿改运的迷信,在富豪圈格外盛行。

    林汀潮的脚伤在医生断言可能断送舞蹈生涯后突然好转,而当时,邝小燕开始频繁出现在她身边。

    是巧合,是她故意接近邝小燕,还是在发现邝小燕能为自己“挡灾”后,开始利用对方?

    但破绽在于,七年前,林汀潮十七岁,邝小燕十六岁。

    这个年纪的富家女真会懂这些?而邝小燕又是怎么在十五岁辍学后,出现在贵族学校的林汀潮身边?

    “三年半前,你因再生障碍性贫血秘密入院。”

    “医生说,你这种情况,能找到合适骨髓的概率比中头彩还低。全港几百万人都找不出几个能匹配的。”

    “没想到,你从住院到做完骨髓移植手术,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

    林汀潮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所有医护人员都说,你简直是撞大运了。”

    “手术出奇地顺利,没过多久,你赴英留学。”祝晴抬眼,“而邝小燕,恰好在那段时间失踪了。”

    休息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就只有远处悠扬的钢琴声隐约传来,小朋友们用稚嫩的童声数着节拍。

    “现在,我们发现了这个。”曾咏珊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透明证物袋。

    里面是一张断趾的特写照片,旁边附着一张写有邝小燕生辰八字的纸条。

    林汀潮的嘴唇微微发抖,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祝晴:“我们查到,邝小燕……可能还活着。”

    林汀潮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她在哪里?”祝晴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被你们林家……”

    “关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远处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衬得室内的气氛愈发窒息。

    梁奇凯适时补上:“林小姐,请跟我们回警署协助调查。”

    林汀潮的手在膝盖上攥紧又松开。

    “不是这样,你们误会了。”过了许久,她平静下来:“稍等,我需要交代课程安排。”

    看着她走向前台的背影,祝晴压低声音对曾咏珊说:“如果只是因为长相相似,就相信能交换命格,这也太荒谬了。”

    “但正是这种荒谬,才让邝小燕更加执着。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女,一个是住笼屋穿二手校服的穷苦女孩……”

    “倒是林汀潮,愿意和邝小燕扯上关系才奇怪吧。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除非纯粹是真信了命格的说法——你怎么看?”

    “说不上来。”祝晴摇头,“但林汀潮听到邝小燕还活着,反应错愕。”

    曾咏珊:“太反常了,对不对?”

    她们靠在休息室外的走廊上轻声交谈,磨砂玻璃透出舞蹈房里孩子们模糊的身影。

    梁奇凯与林汀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没有野蛮催促,也没有刻意靠近,只是时不时用眼神向她示意时间。

    就在这时,一道糯糯的呼唤从走廊尽头传来。

    “外甥女吗?”

    祝晴回头时,看见穿着鹅黄色舞蹈服的小女孩正探头探脑。

    她居然偶遇小椰丝。

    “哇,真的是你啊!”小女孩欢快地跑过来。

    曾咏珊瞪大眼睛:“你现在是全港幼稚园小朋友的共享外甥女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祝晴无力挣扎,抬手揉揉椰丝宝宝的小脸,“总之就这样了。”

    ……

    林汀潮没有直接去警署,而是邀请警方到她家中继续询问。

    林家别墅坐落在山腰,庭院里种满花卉。

    佣人吴妈听见车声,连忙迎出来:“小姐回来了。”

    林汀潮点点头,唇角微扬,眉眼间的紧绷终于松懈下来:“吴妈,帮我找一下旧相册。”

    吴妈应声去取,林汀潮则给几位警员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确实认识邝小燕。”她说。

    “为什么一开始不承认?”

    林汀潮叹了一口气。

    “最初见到她时,她躲在小巷子里,被母亲打骂。我放学时经过,看她缩在墙角发抖,就给了她一件外套。”

    “但是后来,我发现她很奇怪。”

    林汀潮蹙着眉回忆。

    “我家有一间练功房,从外面可以透过窗户看见我在练舞。”林汀潮打开练功房的门,指了一下窗户,“那个下午,我突然发现,邝小燕站在那儿,笨拙地学我的动作,眼神直勾勾的。”

    “一次我心血来潮,剪短了头发。”林汀潮比划长度,“不算特别短,是齐肩的。”

    “隔天邝小燕就出现在我面前,她的发型和我一模一样,连发尾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吴妈拿着旧相册过来,插话道:“那个女孩总站在花园角落,一动不动地望着小姐。我本来以为她是小姐的同学,请她进来坐的……但是我一过去,她就跑了。当时本来打算报警,不过小姐说她应该没有坏心眼,小姐总是这样,得饶人处且饶人的。”

    “你父母认识邝小燕吗?”曾咏珊问。

    “不算认识。”林汀潮说,“只是听我提过,有一次听说邝小燕一直跟着我,爸爸就找人查了她的背景。知道她住铁皮屋、父亲嗜赌酗酒、母亲的工作——”

    林汀潮摇摇头,继续道:“爸爸提醒我,不要接触这种人,需要的话,他可以接送我上下学。”

    林汀潮翻开相册,抽出一张七年前青少年舞蹈比赛的合影。

    她正站在冠军台,脸上笑容洋溢。

    “你们看这里。”林汀潮说,“邝小燕站在角落,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所以我疏远了她。”

    “但其实,我们本来就不算朋友。”林汀潮解释,“刚才你们问起她,我一时没有想起来,又确实被那根断趾的照片吓到了……当然,很快就想起来了,只是不想提。爸爸说得没错,这样的人会带来麻烦,邝小燕从没有给我带来过愉快的回忆。”

    “所以下意识——”林汀潮说,“我才没有告诉你们。”

    “对了,我父母在楼上。”

    “需要他们配合问话吗?可以请吴妈带路。”

    曾咏珊和梁奇凯跟着吴妈上楼后,祝晴走到庭院里。

    她的脚步,停留在邝小燕曾经伫立的位置。

    “汀潮,喝点糖水吧。”

    “不喝啦,会发胖的——”

    “你这孩子……”

    透过落地窗,祝晴能看见林汀潮和父母围着说笑。

    糖水甜香似乎能飘过鼻尖,这个家庭看起来如此幸福美满。

    钢琴、舞蹈房、万千宠爱……一切这么温暖。

    而邝小燕,曾经站在这里,望着这一幕幕。

    当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邝小燕成了一个谜,警方拼凑着关于她的一切,但真相反而愈发扑朔迷离。

    回程的警车上,众人整理着笔录。

    “现在的关键,是查清年前林汀潮手术时,骨髓捐献者到底是谁,是不是和邝小燕有关……”

    “另外,邝小燕告诉荣子美,是在学校里认识林汀潮,但她们根本不同校。”

    “林汀潮说她们是在巷子里认识的,之后被邝小燕尾随……这两个人的说法完全对不上。”

    “在放学路上尾随,模仿林汀潮的一举一动,捡她的东西沾好命?这个不管怎么说都不合理,林汀潮边走边丢发绳和纸巾吗?”曾咏珊皱眉,“我觉得林汀潮应该在撒谎,但是,她到底隐瞒了什么?”

    ……

    放放在家等了一晚上,但晴仔加班,又是没个交代。

    最后,小朋友实在坚持不住,眼皮打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

    宝宝又像小考拉一样抱住晴仔的臂弯。

    “你终于回来啦。”

    “我早就回来了。”祝晴搓一搓他的小软饼脸,“昨晚还是我抱你回房间的。”

    放放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刚要继续撒娇,忽地一激灵。

    “我的计划书!”

    “在这呢。”萍姨笑着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张边角皱皱巴巴的纸,“这是少爷仔写了一晚上的计划书,昨天抱着睡着了。”

    昨晚,萍姨拿着“计划书”回房,准备压平整,没想到转眼就把这事给忘了。

    此时,计划书被转手交给祝晴手中。

    盛放端坐在床上,仰着小脸,既期待又着急。

    这是程星朗教放放写的计划书——

    《关于盛放小朋友课程优化建议》

    不会写的字,放放就请萍姨在一旁写下示范,字体大小不一,但连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堪称诚意之作。

    祝晴辨认着这些字:“不需要再学加减乘除法,我都会了。”

    “钢琴课没必要,手指够灵活了。”

    “加减乘除”四个字,放放用符号代替。

    钢琴边上的简笔画,原本应该是十根胖乎乎的小手指,被他艺术加工成修长的钢琴家手指。

    “讨厌油画,颜料好臭。”祝晴看着“捂鼻子小人”,继续连猜带蒙,“击剑和马术保留,超威风!”

    萍姨惊讶道:“晴晴,你居然全看懂了。”

    昨晚她陪少爷仔写计划书时,还担心这些涂鸦天书没人懂。

    谁知道,祝晴比谁都要了解她舅舅,“威风”这两个字,他只是画了个臭屁小表情,眼角带星星,她立马看出是什么意思。

    祝晴嘴角微扬,将计划书轻轻放在茶几上。

    盛放的小脑袋立刻跟着文件移动,眼*巴巴地等着答复。

    见外甥女迟迟不表态,他急得跑回房间,郑重其事地捧来钢笔,双手奉上——

    “请批示!”

    “批示什么?”祝晴挑眉,“字写得歪歪扭扭,加一节书法课。”

    盛放瞬间瞪圆眼睛,小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鹌鹑蛋。

    在这个家里,他这个“小舅舅”难道毫无话语权吗?

    放放鼓着腮帮子,怒气冲冲——

    凭什么晴仔能在家当小霸王啊!

    “别的我再考虑。”祝晴用钢笔轻敲计划书,“反正今晚你必须去上击剑课。”

    盛放突然左脚后撤,抄起餐桌上的筷子当剑。

    “咻咻咻!”宝宝模仿击剑教练教的防守反击动作。

    “不上!”

    他咬紧小米牙——

    嘴里还自带音效:“看招!”

    祝晴头都没抬,伸长手臂精准按住他的脑门。

    炸毛少爷仔的小短腿徒劳地蹬着。

    “萍姨。”放放小朋友奶声奶气的控诉响彻客厅,“你看她啦!”

    ……

    祝晴刚回到警署工位,还没来得及将放放那份画满符号的计划书放下,就投入案情中。

    “林汀潮的医疗记录显示,骨髓捐赠者登记为匿名,但不是邝小燕,她从没有在任何医疗机构做过配型检测。”

    “看起来就是运气好,遇到匹配的捐赠者。”

    “林汀潮的父亲去年花重金请大师改公司风水,办公室摆满水晶阵。这人要是信‘借运挡灾’,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但为什么要把脚趾扔到垃圾站?如果是邪术仪式,应该埋在风水位才对。”

    “难道仪式结束了,没地方处理,他们随手一扔,谁知道被捡垃圾的钟婶捡到……总感觉很牵强,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会议室里争论不休,所有线索都像断开的拼图。

    白板上密密麻麻贴满信息、证词和线索图,却像一团乱麻,无论如何梳理,都找不到关键。

    “突破口肯定还在林汀潮身上。”

    “荣子美说邝小燕连林汀潮爱吃什么都记得,这样的细节编不出来。太具体了,不像假话。查!把学校翻个底朝天。”

    “辍学生混进贵族学校,不可能没人注意到。学生、老师、食堂阿姨、清洁工……一个个问。”

    “三年前,骨髓捐赠可以解释为巧合,但邝小燕偏偏在那时失踪?把林家那个算命大师请来喝咖啡,看看他到底出了什么‘好主意’。”

    直到正午时分,祝晴才在警署饭堂找到片刻喘息。

    她咬着三明治,指尖翻动盛放小朋友那份《课程优化计划书》。

    忽然,一道修长的身影闯入她的余光。

    程星朗单手托着餐盘,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口袋里露出的报告单边角。

    祝晴视力好,一眼看见“邝小燕”三个字。

    “程医生!”

    程星朗在她对面落座,捕捉到她紧盯自己口袋的视线,嘴角不自觉扬起。

    “你们莫sir要的DNA比对。”程星朗说,“上午刚给鉴证科送完检材。”

    警方通过数据库对比发现,邝小燕的父亲邝伟曾有盗窃前科,其DNA信息因涉案被录入刑事犯罪数据库。

    原本需要走两天流程的报告,此刻竟被程星朗摆到她的面前。

    “本来想午后再送去的。”

    他将报告推到桌边,明显捕捉到Madam眼中闪动的光芒。

    “帮小鬼当说客。”程星朗修长的手指叩在报告上,“兴趣班的事,能开个绿灯吗?”

    祝晴没想到,她们家小长辈的面子这么大。

    “好啊。”祝晴指尖一勾,趁他不备抽走报告,“有空再谈。”

    程星朗还没来得及回应,指间突然一空。

    再抬头时,只看见她飞扬的马尾消失在x餐厅转角。

    连报告都有人抢劫。

    程医生失笑,对着空气提醒:“你的咖啡。”

    桌上那杯新买的拿铁还在冒着热气。

    “请你!”远处传来回声。

    走廊里,祝晴的脚步猛然顿住。

    她紧紧盯着DNA报告上的结论。

    怎么会这样?

    当祝晴折返时,程星朗正慢条斯理地搅动咖啡,仿佛早有预料。

    “DNA不符只有两种解释。”

    “邝小燕和她父亲邝伟没有血缘关系。”

    祝晴眸光清亮:“或者,断趾根本就不是邝小燕的!”

    ……

    幼稚园每天出的招五花八门,昨天放放小朋友刚演过超市顾客,转眼又要开茶x餐厅了。

    “放放。”椰丝凑到他身边,“我们还是演顾客吗?”

    “当然啦!”金宝用力点头,“茶x餐厅老板要做算术题。”

    “不对。”盛放摆摆小手。

    今天不一样。

    他踮着脚,在“冻饮档”前探路,举起小肉手:“纪老师,我要当奶茶师傅!”

    盛放小朋友第一个举手,抢占先机,成为冻饮档的奶茶师傅。

    游戏准备阶段,纪老师给他做了一个小名牌,贴在胸口。

    “盛记奶茶!”放放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向好朋友们显摆。

    “好酷啊!”椰丝宝宝兴奋地蹦蹦跳跳,“下次收购茶x餐厅。”

    金宝已经和她商量起上市计划。

    “金宝。”盛放老神在在,“我们做小孩子,要一步一步来啦!”

    怎么能总是想着一步登天?外甥女说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昨天刚谈好收购幼稚园的大生意,今天又要收购茶x餐厅。

    收购回来谁经营啦!

    小古板宝宝阿卷也找到适合他的工作,胸口别着“食环署”的工作牌。

    他踱着步,像模像样地在教室里巡视,时不时蹲下来,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轻抹着地面。

    “面包柜有灰尘。”阿卷对金宝说,“请立刻处理。”

    金宝比了个手势:“知道。”

    “垃圾桶要分类,回收、厨余……”这位食环署小专员低着头,一丝不苟地在本子上记录检查结果。

    椰丝踮起脚尖看了一眼。

    他根本不会写字,画了好几个小圈圈,假装很有文化的样子。

    教室里,孩子们各自找到自己的岗位。

    有人戴着白色厨师帽当点心师傅,有人拿着计算器练习收银,小椰丝在送外卖,旋风一般穿梭在教室的各个角落。

    x餐厅经理小文拍了拍金宝的肩膀:“金宝啊,厨房地砖要再拖一次。”

    “来嘞!”小金宝假装拖地,短短的胳膊挥来挥去,玩得不亦乐乎。

    盛放踢着小短腿“噔噔噔噔”地跑,扒着纸板做的窗户,奶声奶气道:“欢迎光临!”

    他学着警署x餐厅的明叔说话:“饮咩啊?”

    “我要、我要……”对面扮演熟客的小女孩卡壳,回头看老师。

    “有菜单哦。”纪老师笑着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简笔画菜单。

    “有鸳鸯珍珠、丝袜珍珠、无咖啡因珍珠——”盛放介绍道,“今日特供,还有超大防止噎喉咙的珍珠!”

    “丝袜珍珠!”小女孩也兴冲冲地扒着纸窗户,“少甜,走冰!”

    话音落下,她抱着洋娃娃转身去占座:“再加一份肠粉,蛋挞有没有酥皮?”

    盛放笑得小脸红扑扑,眼睛里冒星星。

    幼稚园怎么可以这么好玩!

    世界上最有趣的游乐场……

    非维斯顿幼稚园莫属!

    他急吼吼搓手心,等着纪老师给自己送上奶茶奶盖和珍珠。

    盛记冰室的小师傅已经迫不及待。

    直到,老师给他递了个手工小篮子。

    空塑料杯是奶茶杯,棕色皱巴巴的纸是奶茶,白色棉花是奶盖。

    彩色小圆片,演珍珠。

    盛家小少爷和纪老师对视。

    他要买一个手提电话,打“999”报警。

    连老师都搞诈骗啊。

    “怎么了?”纪老师弯腰,揉揉奶茶小师傅的脑袋。

    崽崽转头望向窗外,小眼神沧桑——

    没什么,看破红尘咯。

    第65章 真是大女孩啦。

    祝晴给放放报了击剑班。

    萍姨替她包办了所有琐事——放学接人、督促吃饭、掐着点拦的士送孩子上课。

    空余时间被安排得严丝合缝,将盛放小朋友那一声声百无聊赖的“好闷”彻底堵了回去。

    放放人生中第一次上幼稚园,是祝晴送去的,如今第一次上兴趣班,祝晴也特地去接。

    从警署出来,越野车拐过两个街区停下。

    祝晴瞥见转角处外科诊所的霓虹灯招牌。

    她想起程医生的结论。

    断趾切口边缘极其整齐平滑,是专业医疗器械所为,普通人很难做到。

    医院主刀医师、诊所老板、牙医、兽医、资深手术护士……

    排查范围太大了,目前在林汀潮身边暂时没有浮现这样的可疑人物。

    “叮、叮、叮——”

    祝晴的视线转移到斜对面的方向。

    路边坐着一位老伯,正凿开麦芽糖块。

    十几年前,福利院的午后,欣欣姐姐神秘兮兮从校服口袋里掏出用纸巾包着的麦芽糖。

    那是祝晴第一次吃到叮叮糖,并不太甜,但黏糊糊的,裹住她松动的乳牙,最后连牙带糖全粘在手心里。

    要是被盛放知道,他就有把柄了……

    祝晴突然发现自己在笑。

    那些曾经被当作无用记忆的碎片,如今再回想,居然变得温暖。

    她买下一袋叮叮糖,走向击剑中心。

    萍姨正贴着玻璃窗张望。

    室内的小不点穿着击剑服,还真是像模像样的。盛家小少爷本来就学过击剑,但祝晴以为他已经忘得差不多,报名时就填了个基础班。

    放放不情不愿地来,没想到在这堂课上杀得其他小孩“片甲不留”,当其他孩子扁着嘴抹眼泪时,盛放就挺起小胸脯和小肚子,反手将剑握在身后,就像是武侠片里独孤求败的剑客。

    这些小朋友们一点都不上道——

    怎么没人叫他“少侠”呢?

    萍姨一脸遗憾,少爷仔帅气得不行,她应该带DV机录下在这一幕,带回家让晴晴看一看。

    正这样想着,她余光注意到祝晴的身影,刚要招呼,就被手势制止。

    正好这节课结束,家长们涌进教室给小孩擦汗送水换衣服,祝晴比了个“嘘”,萍姨立马会意,点了点头。

    放放小朋友玩得不知道多开心,尤其是在教练说将来可以帮他集齐击剑徽章时,眼底惊喜的小星星都快要冒出来了,然而当跨出训练室,一眼看见晴仔的瞬间——

    小肩膀一垮,嘴角耷拉。

    祝晴抱臂倚在门框,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

    早在初遇这位小少爷时,她就说过,他就像个小影帝。

    宝宝现在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哪里还有刚才大杀四方的威风?

    祝晴揪了揪他的小脸。

    “干嘛啦。”盛放小朋友撇起一边嘴角,快要撇到耳后根。

    “开心开关——”她屈指弹了摊小孩的鼻尖。

    祝晴从另一只手变出叮叮糖,趁他愣神,塞到他小嘴巴里。

    放放的眼睛亮了起来,细细品味。

    这是什么糖,之前从来没有吃过……

    盛放分明是开心的,却还要强忍着嘴角翘起的弧度,假装很高冷。

    装作晴仔来不来接都无所谓,带不带糖果更加无所谓。

    车子刚发动,还没起步,前面不远处是个海滨公园,草坪上的狗狗出来玩耍。

    小狗撒欢地跑,跑到车边。

    放放将车窗降下来,下巴搁在窗框,和它幽幽对视。

    “小狗小狗,无忧无虑的小狗……”

    “你就好啦,不用上幼稚园,也不用上课。”

    “狗狗听不懂,你应该对它说——”祝晴打断他,“嘬嘬嘬。”

    “我在跟谁说话,你不清楚吗?”放放甩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小眼神。

    祝晴假装专注倒车,握着方向盘扮演专职司机,带他们回家。

    后视镜里,萍姨笑得都快要冒出眼泪花。

    盛放望向窗外,和下午在幼稚园看破红尘时一样凄凉。

    ……

    下车后,盛放小朋友独自走在前面。

    他明明还在为兴趣班的事闹脾气,脚步却轻快,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好心情已经被雀跃的小背影出卖。

    萍姨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头笑道:“这个小祖宗,聪明劲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跟你讨价还价呢。”

    “其实老爷以前给他安排的课程比现在还要多,排得满满当当的,那时候反倒不闹。”

    “家庭教师来了,他就被玛丽莎带着去自己的专属教室上课,不知道是应该以前太小,还不懂,还是因为知道你疼他。”

    祝晴知道萍姨的意思。

    刚跟着祝晴回家时,放放比她想象中要乖巧懂事太多了。就算住在又小又热的黄竹坑警校,他也从来不抱怨,站在破旧的电风扇面前,和它比赛摇头。

    而现在,放放深知祝晴疼他,小小一只的崽崽才学会板着小脸抗争。

    “像现在这样多好。”萍姨轻声说。

    “是啊,这样才好。”祝晴温声接话。

    原剧情中阴郁的小反派,正是在一次次压抑中扭曲了天性。

    而此刻,路灯下那个会叉着腰气鼓鼓的孩子,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写在清澈的眼睛里。

    “晴晴,二小姐的案子……”

    “十九年。”祝晴说,“谋杀加非法处理尸体。”

    这起案件审理之初,盛家的辩护律师团队便提出闭门审理的申请,试图低调处理。然而鉴于案件性质属于严重犯罪,依据司法公开原则,法庭驳回了辩方请求。

    而后律师团又另外提出申请报道限制令,整个过程,是一场周折的拉锯战。最终,香江法庭限制媒体对案件的报道方式,但因为祝晴是亲属,仍旧接到通知。

    听说,当时何嘉儿的父母坚持到场。在法庭的旁听席上,母亲攥着女儿的照片,哭到声嘶力竭。

    盛佩珊瘦了很多,再不像之前那样优雅从容,坐在轮椅上的她无法鞠躬致歉,但始终低着头,悔恨的泪水不断滑落。

    曾经那个跟在大小姐后面的小女孩,转眼成了阶下囚,萍姨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一个劲地叹息。

    “为什么这么做?”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直到目前为止,半山壁炉白骨案才算彻底结束。

    而祝晴如今更多的精力,则在邝小燕失踪的案子上。

    到家后,她给曾咏珊拨了个电话。

    晚饭后,她提前去接放放,当时同事们还在加班,处理收尾工作。

    现在,曾咏珊已经到家了,正悠闲地嚼着什么。大概是加班后的夜宵,对话那头传来筷子轻碰碗沿的声音。

    “刚才你走了之后,我们查到邝小燕的出生证明了。户籍科有留档,她确实是邝伟和甘春岚的亲生女儿。梁sir还说呢,户籍科总算没拖后腿,免得我们又要大排查。另外,刚出生时留的血型登记,也算是佐证之一,敲了公章的。”

    “豪仔又跑了一趟福合街,邝家以前的铁皮屋变成药材铺,店里阿婆和他们家不熟,但记得邝小燕和她妈妈一样标致,像一个模子刻的。”

    “这就意味着,我们的猜测错了。”

    就在下午DNA比对结果刚出来时,重案组还激烈讨论过另一种可能。

    如果暂且搁置“换命”的角度,按照豪门秘辛来推,邝小燕会不会是林父的私生女?

    毕竟连非亲缘关系的骨髓配型成功率都仅有数万分之一——

    而两个人偏偏又长得有几分相似。

    但现在,出生证明上的墨迹和街坊的证词又提醒着他们,这样的猜测并不合理。

    “邝小燕没有真正和邝伟比对过DNA,长得像,也只是像她妈而已。”曾咏珊说,“但如果要这样钻牛角尖,其实太牵强了。毕竟,没有任何线索表明邝小燕不是邝家的亲生骨肉。”

    “但怎么样才能排除现有的疑点呢——”曾咏珊沉吟道。

    “除非,确定骨髓配型绝对不是邝小燕。”祝晴说。

    电话那头,碗碟轻碰,曾咏珊似乎放下宵夜。

    “是啊。”曾咏珊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去证实?”

    “我现在接你!”

    她们要去医院拿口供。

    按照规定,专业证词必须两个人在场。

    祝晴到家不到十分钟,连衣服都还没换,转身就要拿车钥匙出门。

    一回头,看见盛放小朋友已经坐在玄关处的穿鞋凳上。

    他已经重新穿好小鞋子,鞋后跟抵着地板左右晃动,还得意洋洋的。

    要查案就一起去,他猜到啦。

    “少爷仔,晴晴要工作,你乖。”萍姨从屋子里拿出一本精装童话书,“我们昨天在书店买了新的故事书,萍姨给你念。”

    祝晴拿着车钥匙,跨出门。

    夜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回头时,穿鞋凳上还长着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

    放放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刚洗过的黑葡萄。

    “还不跟上?”祝晴抬眉。

    盛放睁圆眼睛:“来啦!”

    “查案要注意什么?”

    “当然是小嘴巴闭起来咯!”放放竖起食指,抵住嘴巴,但藏不住嘴角的小梨涡。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萍姨摇头笑着,手中还握着童话书。

    她站在门边,目送着舅甥俩风风火火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七点半。

    一直以来,祝晴向来最大程度给小朋友自由和包容。

    这个点,她带着少爷仔出门加班也好,孩子需要早睡,这至少可以保证,两个小时以内,晴晴也会回来。

    萍姨有些感慨。

    其实,放放已经被养得很好,倒是他这个外甥女,总是这么搏命,让人担心。

    以后,就只好指望着少爷仔监督他的外甥女了。

    ……

    晚上七点四十分,祝晴的车稳稳停在曾咏珊家门口。

    车窗缓缓降下,曾咏珊弯腰探头,一眼看见后座坐得板正的盛放。

    孩子故作严肃的小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哇,今天还有个小警探?”她拉开车门,笑着逗他。

    这话对于盛家小少爷而言,无比受用。

    盛放立刻绷不住,小脸绽开笑容,晃了晃手里的小本子。

    虽然放放没有警员证,也没有配枪,但出门还是需要点排场。

    这是晴仔给他买的,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查案笔记。

    他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在执行重要任务的小警官。

    曾咏珊系好安全带,回头冲他眨眨眼:“Madam曾特批你作为今天的笔录员。”

    重案B组的警员对这间医院的血液科并不陌生。

    值班护士查完记录,给出了和之前一样的答复。

    “跳芭蕾的那个女孩嘛,我记得她,当时医院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病例。”

    “两位madam,捐献者和患者真的不是亲姐妹关系。”

    “捐献者是匿名的,手术流程完全规范,如果你们确认那位失踪者没有做过配型,那就可以排除了,而且血型也对不上。”

    曾咏珊:“为什么要匿名捐献呢?”

    “这是很常见的做法,毕竟是接受手术,会有人在事后配对成功后突然后悔,或者不想与受捐者有过多联系。”

    “配型成功本来就是很小的概率,有人即便配上了,也会临时反悔。所以当时我们科室人都说这个芭蕾舞女孩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碰到一个好心的陌生捐献者。”

    护士再三强调,确实只是运气而已,不必复杂化。

    警方的职业习惯让他们容易怀疑一切,但在骨髓捐献这件事上,真的没有什么阴谋。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护士说着,注意到一位中年医生走来,“聂医生当年负责这场手术,具体情况你们可以问他。”

    祝晴、曾咏珊和小警探跟着聂医生走进办公室。

    “那场手术就像个奇迹,这么快就找到匹配的捐赠者。”

    曾咏珊拿出笔记本:“医生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盛放本来还在东张西望,注意到她翻开笔记本的动静,立马也翻开自己的小本子。

    小阿sir还没有钢笔,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根铅笔,煞有介事地开始记录。

    “当然记得。当时,林小姐才这么年轻,又是优秀的芭蕾舞者,所有人都为她骄傲和惋惜。”

    “她总是在哭,害怕自己再也不能跳舞。”

    盛放的铅笔笔尖在纸张上“唰唰唰”地记录。

    祝晴瞥到,他在画一个哭泣的女孩。

    “家人都瞒着她,但其实她心里都明白,经常来我办公室询问真实病情。”

    “手术前,她还说如果成功了要给我‘表彰’。”聂医生笑了起来,“我想她的意思是,给我送面锦旗吧。”

    “后来收到锦旗了吗?”

    “没有,不过没关系。那场手术非常顺利,这就是最好的回报。”聂医生直起身,语气里充满着自豪,“看到病人康复,是我们医生最大的欣慰。”

    “不过,她确实写了封感谢信。”

    祝晴立即追问:“那封信还保存着吗?”

    “所有病人的感谢信,我都珍藏着。”

    聂医生蹲下身,在办公桌下放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有些年头的铁盒。

    他很快就从整齐排列的信件中,找出当年林汀潮亲手交给他的信。

    信封上工整写着几个大字——

    “致聂医生”。

    祝晴轻轻展开信纸。

    信的内容不长,但字里行间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林汀潮写道,是这些医护人员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信纸上有几处模糊的墨迹,应该是写信时落下的泪水。

    “其实我经常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聂医生说,“那位匿名捐献者,还有林小姐重获新生后感恩的心,都是这个世界美好的证明。”

    盛放小朋友托着腮,专注地看着大人们交流。

    他在小本子上工整地写下“好人”两个字,又在旁边画了个竖起大拇指的图案。

    回到家中,才刚过九点。

    各自回房后,祝晴坐在书桌前,反复读着那封感谢信。

    这是她向聂医生“借”来的,案件结束后得还回去。

    祝晴看着信纸上真诚感人的字句,实在无法将写下这些感谢话语的林汀潮,与那个可能参与囚禁他人、迷信“换命”之说的人画上等号。

    “晴仔。”

    房门被轻轻推开,肉乎乎的小手抓着门,随即盛放的小脑袋探进来。

    他举着一份新写的计划书,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晴仔晴仔,一周两节培训班,不能再多啦。”

    “饭要一口一口吃,学习也不能一蹴而就,好吗?”

    祝晴:……

    不知道这小孩是从哪里学来这样高深的词汇。

    “一蹴而就?”

    “阿朗教我的啦。”

    看来程医生得到了这位小少爷的好感,连称呼都变得亲昵起来。

    祝晴接过他重新制定的计划书。

    比之前那份短了一些,但只要是会写的字,字迹出奇地工整漂亮。

    萍姨看得直笑:“少爷仔真以为你要给他报名毛笔字班。”

    孩子的字虽然工整,但笔画的轻重缓急间能看出心情的起伏。

    祝晴盯着放放稚嫩的笔迹,再转头看向桌上林汀潮三年前写给医生的信。

    “人写字应该会有自然波动,每次力道、角度都有轻微差别才对。”

    昨天在舞蹈中心时,最后是祝晴将笔录递给林汀潮,请她签字确认。

    此时,祝晴闭上眼睛。

    她回忆林汀潮昨天的签名,再与这封信的落款相对比。

    她喃喃自语——

    依稀记得,就像复印一样,连轻重都一模一样。

    只可惜,此时她手头没有原件,无法准确比对。

    盛放给外甥女出主意:“交笔迹鉴定科。”

    “没有这个科。”祝晴弹他的额头,“是交政府化验所文件鉴定组。”

    放放眨眼:“哇,你们警署好多职位。”

    “就跟我们茶x餐厅一样。”

    祝晴盯着笔迹,心底生出隐隐约约的直觉。

    但是莫sir强调过,查案要凭借证据。

    她将信叠好,因调查有了新的方向,眉心舒展。

    放放小朋友也看得出来,外甥女的心情不错。

    果然,祝晴松口道:“好吧,就按你说的,一周两节兴趣班。”

    盛放宝宝立刻学着电视剧里的对白,拖长声音喊道:“多谢晴仔开恩!”

    ……

    DNA比对结果显示,那截断趾并不属于邝小燕,这令调查方向不得不转向其他失踪女性。

    但断趾上还缠有出生年月、生辰八字,以及那份报纸,因此警方缩小了排查范围。

    “筛查了近五年的失踪人口记录,暂时没有找到生辰八字吻合的女性。”

    “不过根据趾骨钙化程度显示,至少年龄是相符的。也就是说,那位断趾女性和邝小燕年纪相仿。”小孙翻看资料。

    警员们反复推敲,最终将突破口锁定在三年前。

    确切地说说,是三年半前——

    林汀潮入院接受手术,再到赴英留学期间。

    那是一段关键时期。

    “即便断趾与邝小燕无关,我依然认为这案子和林汀潮脱不了干系。”

    “毕竟,到现在还是没有邝小燕的消息。”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讨论。

    莫sir按下内线电话的免提键,翁兆麟的声音传来。

    “笔迹鉴定有了初步结果——现有样本无法排除临摹可能,需要更多原始笔迹进行比对。”

    “对了,是谁冒用我的名义申请加急鉴定?”

    祝晴低着头整理文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莫振邦注意到她的动静,又要气笑,这新人是从哪里学会不依照程序办事的?

    “奇怪。”曾咏珊盯着电脑屏幕皱眉道,“你们来看看这封邮件,是不是我的英文不太行,理解能力有误?”

    梁奇凯突然倾身向前,单手撑在曾咏珊的桌沿。

    梁sir靠得太近,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她圈在办公椅里。

    曾咏珊的脊背僵了一下,握紧鼠标。

    这是一封来自于曼城茱莉安芭蕾舞学院的回信。

    “林汀潮推迟半年入学,原因是康复治疗未完成?”梁奇凯意外道,“可医院明明出具了痊愈证明。”

    同事们都围了上来。

    “已经痊愈了,为什么不去上学?”

    “难道是养身体?”

    整整半年的空白期,究竟发生了什么?

    带着这个疑问,警方再次造访林家。

    偌大的别墅,就只有吴妈和几名佣人。

    “先生一早就去公司了。”

    “太太……这个点应该在美容院忙吧,店里生意好得很,经常要忙到晚上七八点才回来。”

    “小姐现在和合伙人轮流照看舞蹈中心,今天下午是她。”吴妈一边擦花瓶,一边说道,“这舞蹈中心经营得有声有色呢。”

    “你说小姐康复期间的事啊?”吴妈放下抹布,“那时候小姐刚做完手术没多久,我儿媳突然生小孩,家里实在忙不过来。我跟太太请了长假回乡带孙子,这一走就是两年多。”

    “等我回来的时候,小姐早就已经出国念书去了。”

    “还有没有其他人可以提供线索?”曾咏珊问。

    “应该没有。”吴妈摇摇头,“太太用人很挑剔的,这些年留下来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曾咏珊低头记录:“这些年,有没有发现林小姐的异常表现?”

    “异常表现?”吴妈说,“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性格有些变化也很正常。”

    吴妈继续擦花瓶,回头问道:“Madam,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们还在查当年在庭院偷看的那个女孩吗?”

    黎叔朝着一个方向问道:“那个地下室,平时是什么用途?”

    “最早是小姐的练功房,后来先生和太太说通风不好,就锁了。”

    “警官眼力真好,这都看得出来。”

    曾咏珊直截了当:“方便进去看看吗?”

    “钥匙都不知道被放哪里去了。”吴妈面露困惑,“两位警官,你们要看地下室做什么?”

    ……

    警员们分成几组,展开调查。

    莫振邦和祝晴驱车前往从前林汀潮就读的中学。

    阳光透过车窗,在祝晴手中的照片上投下光影。

    那是七年前林汀潮在芭蕾舞比赛中夺冠的合影。

    登记过后,他们先来到校长办公室。

    “肯定是记得的,这是林汀潮同学,那时候还有电视台来采访她。”校长笑着说,“当年她可是我们学校的骄傲。”

    祝晴指着照片边缘:“那这个人呢?”

    角落里,一道模糊的身影正死死盯着领奖台的方向。

    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渴望,与周围欢呼的同学们形成剧烈反差。

    “这……”校长摘下眼镜擦拭,“这是谁?我不认识她,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他们几乎问遍了全校教职工。

    每个人都重复着相同的反应,先是被人群正中央林汀潮闪耀的光芒吸引,经过提醒,才将注意力转至角落。

    “这是什么人?没见过。”

    “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不认识,我们学校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吧。”

    “这不是比赛后台的照片吗?可能是其他学校的参赛选手。”

    祝晴和莫振邦走在校园里。

    “教职工问不出线索,就从学生入手。”莫sir说道,“当年的毕业生、转学生,一个都不能漏。”

    一个个问询,一次次失望。

    祝晴的笔记本上,记满了被划掉的名单。

    “这样大海捞针不是办法。”莫振邦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祝晴朝着走廊尽头走去,拦住一位正在拖地的清洁阿婶。

    “阿婶,打扰一下。你有没有见过——”

    “让一让。”阿婶头也不抬地摆摆手,“不要在这里捣乱,教务处催着两点前要拖完,有人检查的。”

    话音未落,拖把杆突然被一只白皙的手握住。

    下一秒,莫振邦看着这个雷厉风行的下属,快要乐出声。

    她居然利落地帮阿婶拖地,另一只手将照片递上前。

    “见过她吗?”莫振邦帮忙补充,指着角落的身影,“有没有在学校里见过这个女孩?”

    阿婶眯起眼睛,挤出眼尾深深的纹路。

    祝晴有备而来,从兜里拿出一副老花镜,动作行云流水。

    “你哪来的老花镜?”

    “萍姨的。”

    “我见过她。”清洁阿婶盯着照片,“那天她在宿舍门口转,问我一个同学是不是住这间。”

    莫振邦立刻追问:“问的是不是林汀潮?”

    “记不清名字。”清洁阿婶说,“这么多年了……”

    “这女孩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吗?”莫振邦指着相片里邝小燕的模糊身影。

    “反正我记得她穿着校服。”

    校服?祝晴和莫振邦交换眼神。

    一个刚刚辍学、住在笼屋的十六岁女孩,是怎*么弄到贵族中学的定制校服的?

    七年前,邝小燕确实主动接近林汀潮。

    这个发现,让莫振邦和祝晴振奋,加快了调查的脚步。

    但是之后,一直没有人认出照片中邝小燕的身影,便也无法提供更多信息。

    直到调查陷入僵局时,一位教导主任突然想起——

    “当年有个女同学和林汀潮形影不离,她也许会知道。”

    “她叫什么名字?”祝晴问。

    教导主任在便签纸上写下这位女同学的名字。

    “苏乐怡。”祝晴盯着看了一会。

    这个名字……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祝晴,电话借我覆机。”莫振邦说。

    身为阿头,居然还要向下属借电话覆机。

    莫sir暗自在心底盘算,回家要向太太打报告,申请买一部手提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刚查到的消息。

    短暂通话过后,莫振邦将手提电话递给祝晴。

    “赴英留学前,林汀潮有过一次秘密出境记录。”他缓缓抬头,“用的是康复治疗名义,目的地在东南亚一个国家。”

    事实证明,邝小燕是在学校认识林汀潮。

    荣子美没有说谎,而林汀潮……却刻意隐瞒了这一点。

    但既然林汀潮敢承认自己被邝小燕尾随,又为什么不敢提邝小燕曾经出现在学校?

    莫振邦的指令很明确,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查清林汀潮当年在骨髓配型手术后秘密出境的真正目的之前,警方必须谨慎行事。

    ……

    周五下午四点,祝晴出现在维斯顿幼稚园门口。

    放放还没出来,而电话那头,曾咏珊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

    “我们跟着林汀潮呢,她今天在购物。”

    “买了好多裙子,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些有钱人,买东西都不用看价格牌的!”

    “不对,忘记你也是有钱人!”

    昨天,黎叔发现林家别墅里有一个地下室。

    邝小燕至今下落不明……

    黎叔想要申请搜查令,但证据不足,上头不会批。

    “你现在去哪里?”曾咏珊问。

    得到答复后,曾咏珊在那头提醒道,“莫sir说了,低调调查,你千万别暴露。”

    “好,我知道。”祝晴收起手提电话,目光扫向幼稚园大门。

    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蜂拥而出。

    放放背着个比人还要大的书包,里头空荡荡的,一蹦一跳时,书包也跟着蹦起来,欢快地上下颠簸。

    盛放在祝晴面前站定,小脑袋往左歪,又往右歪,眼睛亮晶晶的。

    太阳从西边出来,晴仔居然有空来接他放学!

    “你怎么来啦!”

    “走,带你去个地方。”祝晴牵起崽崽的手。

    和之前一样,盛放小朋友根本就不需要多问。

    跟着就对了,反正晴仔又不会卖掉他。

    十分钟后,祝晴的车停在“汀潮舞蹈艺术中心”楼下。

    “要不要上去查案?”

    放放举高小手欢呼:“卧底行动!”

    放sir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小卧底了,经验丰富,从不会露馅。

    难得外甥女来接自己放学,还带他破案,放放走路时连发丝都透着轻快。

    幸福来得太突然。

    今天绝对是他的幸运日!

    钢琴声从练功房传来,悠扬旋律回荡在走廊。

    少爷仔的小脑袋跟着节奏一点一点,打着节拍,被祝晴轻轻推进接待室。

    “乖乖坐好,别乱跑。”

    放放踮起脚尖,天真又乖巧,凑到祝晴耳畔,用小气音说话。

    “和疗愈会那次一样嘛,没问题。”他用肉乎乎的小手比了个“OK”,“老警察啦。”

    祝晴刚坐下没多久,门被推开。

    林汀潮的合伙人走了进来。

    祝晴是在今天上午才想起来,第一次来这间舞蹈中心时——

    曾在墙上挂着营业执照上见过一个名字,苏乐怡。

    也就是教导主任说的那个,学生时代与林汀潮形影不离的女同学。

    此时,祝晴是冲着这位女同学来的。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苏乐怡本人,年轻温婉,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

    “抱歉。”苏乐怡坐在她面前,将一张宣传单轻轻放在茶几上,“刚才在指导排练,希望没让你等太久。”

    她们很快就开始了谈话。

    放sir在沙发上晃着小脚丫。

    作为专业卧底,他深知听不懂的时候,就不要乱接话。

    “精英班最抢手……”

    “校际比赛冠军也选择了我们机构。”

    二十分钟过去,他一直竖着耳朵。

    对方已经聊起她们成立这间舞蹈机构的初衷,以及创业初期的艰难。

    祝晴忽然察觉到口袋里的BB机在持续震动。

    嗡、嗡、嗡。

    只有同事在紧急情况下才会这样连环呼叫。

    他们在提醒她什么?

    “听说你们开业才三个月。”祝晴不动声色地接话,“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真不容易。”

    放放仰着脸蛋,像个和蔼的小长辈一般,望着祝晴。

    晴仔今天好会聊天哦,真是大女孩啦。

    “当时确实有很多不易。”

    “但是一步一个脚印,我们还是坚持了下来。”

    放放小卧底安静地啃着招待用的曲奇。

    “确实是老牌机构客源稳定。”祝晴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比如隔壁的金芭蕾?”

    “你也知道金芭蕾?”苏乐怡说,“刚开始招生都有问题,而隔壁的‘金芭蕾’,每天人满为患。”

    “听朋友提起过。”祝晴拿起茶几上的曲奇,轻轻掰开,“不过我看你们现在的生源很不错。”

    这话似乎戳中苏乐怡的得意之处。

    “其实我们只用三个月就超过了他们。”

    “说实话,刚开始看到他们的招生情况,我嫉妒得睡不着觉。”

    苏乐怡侃侃而谈:“我合伙人说,嫉妒还不如取代。”

    祝晴忽然抬眼。

    放sir不明白她查到什么,也用力睁大眼睛配合。

    她将剩下的曲奇塞到小孩嘴里。

    这个小卧底,戏太过了。

    苏乐怡的眼中闪着骄傲的光芒:“果然,我们做到了。”

    “现在生源全满,精英班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

    “咔嗒”一声,接待室的门被推开。

    祝晴抬眸,终于知道自己的BB机为什么一直响。

    莫sir交代过的,秘密调查,不能暴露……

    此时此刻,本来不该出现在舞蹈中心的林汀潮,就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苏乐怡惊讶道。

    林汀潮手中勾着一条丝巾:“突然想到明天搭配要用。”

    祝晴凝视着她,那一瞬间,仿佛又看到——

    七年前那张合影里,角落贪婪注视的邝小燕。

    嫉妒,不如取而代之……

    “换命”,换的究竟是谁的命。

    如果一个人足够嫉妒,能偷走另一个人的人生吗?

    “Madam,你怎么在这里?”林汀潮的目光落在祝晴脸上。

    苏乐怡愣住了:“Madam?”

    空气凝固。

    祝晴拍拍放放的脑袋:“带家里小孩报名舞蹈班。”

    盛放震惊。

    晴仔居然这样对他!!!

    “放放,真的是你呀?”

    此时,软糯的童声突然插了进来。

    小椰丝冲进接待室,一把拉住盛家小少爷拖走:“你也来学芭蕾舞,太好了!”

    放放:“……”

    几秒后,少爷仔生无可恋地站在练功房。

    在一群胖嘟嘟的小天鹅中间,他被迫举起自己“天鹅翅膀”。

    他真的要买手提电话——

    歪,999吗?把晴仔也抓起来。

    放放监狱里的坏大人越来越多了!

    第66章 “能验出DNA吗?”

    舞蹈教室里,有两排穿着雪白蓬蓬裙的小天鹅,虽然胖嘟嘟的,但姿态专业。

    相比之下,放放就像是一只笨拙的小,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这是老师特意给潜在小客户安排的黄金位置,方便随时纠正他变形的动作。

    “不是只有小女孩才跳芭蕾哦。”老师扶正放放的小胳膊,笑着说,“我们隔壁班也有跳芭蕾的小男孩哦,Mark从四岁就开始学芭蕾,去年还拿了校际比赛的银奖!”

    “你叫什么名字?”少爷仔问。

    “我?你可以叫我Lily老师。”

    盛放小朋友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又不是金奖,吹水Lily。

    当其他小朋友们稳稳地抬起手臂时,放放的小短手还在艰难寻找平衡。

    他的指尖一直在颤,注意到镜子里的训练有素的椰丝宝宝。

    真没想到,椰丝还有点厉害。

    祝晴倚在教室门口的玻璃前,嘴角不自觉上扬,就像萍姨站在击剑馆外时那样骄傲。

    只是耳朵却悄悄竖起来,敏锐地捕捉着接待室传来的低语。

    那刻意被压低的争执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说了很多次,没必要跟家长炫耀战绩,更没必要吐苦水。有人来报名,只要聊课程安排就可以。”林汀潮说,“我刚才都听见了,你拉着人家说‘金芭蕾’是怎么被我们打败……这有什么意义?”

    苏乐怡:“学员家长想了解办学实力,我只是实话实话。”

    “就算用三个月时间打败金芭蕾,有必要弄得人尽皆知吗?乐怡,你真是得意忘形了。”

    苏乐怡沉默良久,忽然冷笑。

    “林汀潮,我们是平等的合伙人关系,你不是我的老板。”

    接待室的门打开,玻璃幕墙映出两人的倒影。

    祝晴注意到这对搭档之间的微妙。

    在合作中,她们需要彼此,却又暗自较劲。

    “生意场上有分歧很正常。”林汀潮突然放软声线,“我们慢慢商量。”

    “有时候真感觉你变了很多。”苏乐怡的语气也和缓了一些,“你以前不会像这样咄咄逼人。”

    “是我太着急了。”林汀潮笑着,温声道,“容光百货新到的羊绒披肩,你上次说喜欢的色系——”

    “什么样的?”

    “现在试试吗?我放在后备箱了。”

    苏乐怡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跟着站起身来。

    当她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转角,祝晴才缓缓收回视线。

    之前的对话中,苏乐怡谈及创业往事,就曾流露出资金周转不如林汀潮宽裕的窘迫。而现在,林汀潮用一条羊绒披肩,让她将所有不满都咽了回去。

    按照苏乐怡对这位合伙人的依赖,这条线索,恐怕挖掘不出什么真相。

    唯一让祝晴留心的,是苏乐怡的那句随口抱怨,她说,林汀潮的变化很大。

    从一开始,警方都将注意力放在那个荒诞的“换命”传说上。

    富贵人家用小恩小惠诱惑贫苦女孩,进行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可如果,真正被调换的,是富家千金的命呢?

    因为嫉妒,不如取代。

    擦得锃亮的玻璃里,映出盛家小少爷的怨念。

    “放放,就是压腿啊!”椰丝热情道,“我示范给你看。”

    放放看着椰丝,慢慢地,眼睛睁大,睁到不能再大。

    做了这么久同学,他没想到,小椰丝居然有独门绝技,能把整个人折起来!

    放放小朋友瞬间胆战心惊,瑟瑟发抖。

    “我也要压吗?”宝宝强装镇定,“不行的,我要回家了。”

    ……

    与此同时,黎叔和豪仔按照地址,来到荷里活道一间油画室。

    里面传来檀香和油墨水彩的气味,推门进去,几个粗犷的木雕随意摆放,透着一股不拘一格的氛围。

    落地窗前,一个男人正专注地作画,阳光洒在未完成的画布上,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

    “二位是?”

    这是一位年轻的画家,身上套着一件亚麻衬衫,袖口沾了颜料却浑不在意,只是随意地挽起。

    这个周身散发着艺术气息的男人,是林汀潮青梅竹马的男友,曾与她交往一年。

    警方是从林汀潮的老同学口中得知他的存在。

    据说当年林汀潮生病,他因怕被拖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

    “是因为她的健康问题才分手的?”豪仔开门见山。

    “手术不是很成功吗?”男人抬起头,语气平淡,“主刀医生亲口说的,造血功能重建很理想。”

    “知道骨髓移植后要经历什么吗?一开始,连呼吸都会咳出血痰,她很害怕,是我拉着她的手,度过那些日日夜夜。”

    “有天夜里,她疼得拔了留置针,如果不是我发现……”

    “两位警官,术后,是我陪着她重新站起来。现在你们来问我,是不是因为她的健康问题分手?”

    画室墙上挂着几副已完成的作品,其中一副边角贴着泛黄的获奖标签,显然有些年头了。画中人的轮廓,隐约能看出林汀潮的影子。

    “她连张字条都没留就消失了。”男人放下画笔,声音低沉,“我去她家找过,她父母说,林汀潮只想以学业为重。”

    男人笑了一声:“中学时不谈学业,二十岁了反倒突然重视起来了。”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

    他专程飞了十几个小时,跑到茱莉安舞蹈学院找她。她带他逛了校园,最后却以一句“我们不合适”,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

    “我和她分手?”男人冷着脸,“阿sir,你们查得不够清楚。”

    豪仔没料到这个回答。

    黎叔不愿再听年轻人之间早已成为过去式的纠葛,他更关心此行的目的。

    “有没有听林汀潮提过邝小燕?”

    黎叔掏出那张合影,指着角落的身影。

    “她就是个疯子。”他盯着照片,语气厌恶,“有一次在电影院,散场后,我们发现她就坐在后排。汀潮忘拿外套,回来时,她正在试穿大小。”

    ……

    一节课长得好像永远过不完。

    放放跟着节奏,抬起肉乎乎的小短腿。

    委屈的小卧底深知自己的使命,但是接头人实在太过分,在关键时刻,居然出卖了他。

    “二五仔。”放放咬着小米牙。

    “这是什么?”椰丝宝宝好奇地问。

    “我在数节拍。”放sir平静解释。

    听说专业卧底都是要写卧底日记的,今晚回家,他一定要记下这黑暗的一天!

    “小天鹅翅膀要抬高一点哦。”老师温柔地提醒。

    少爷仔第一次跳舞,小手小脚不听指挥。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不像优雅小天鹅,而是像一只呆头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玩耍的时候过得很快,是一眨眼的事。

    而此时,每一分钟却都有整整……六十秒。

    放放站在镜子前叉腰,注意到外甥女的身影,眼睛瞪得圆圆。

    晴仔居然还好意思站在那儿!

    祝晴在他的小眼神攻击下,默默转过身。

    刚才BB机一直震动,显然是曾咏珊发来的消息。他们在跟踪林汀潮时,发现她折返舞蹈中心,担心祝晴露馅,才一再提醒。

    其实,当时与林汀潮对视沉默的时刻,并不惊险。如果对方清白,这场偶遇不过是巧合,但如果她心里有鬼,那么双方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祝晴的倾向是后者。

    思绪回到案情原点,从一开始,邝小燕就像影子般黏着林汀潮。她表姐说,她自称被困在丑小鸭躯壳里的天鹅,疯狂学习模仿着真正天鹅的一举一动。不管是说话腔调、微笑时唇角的弧度、用手撩起头发时的小习惯,还是步伐……甚至,邝小燕还学她的饮食习惯,富家千金吃饭有很多的讲究,邝小燕便说,只有真正的千金才会这样娇惯。

    “细节——”祝晴回忆荣子美口中邝小燕的原话,“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出身。”

    邝小燕要彻底脱胎换骨,直到真正成为林汀潮的那一天。

    舞蹈中心的隔音不好,祝晴拿着手提电话下楼,向莫振邦汇报。

    “莫sir,如果两个人本来就有六七分像,通过整容调整……”祝晴缓缓道,“这就是她去东南亚的原因?推迟半年入学,恰好够完成整形和恢复。”

    至于取代,发生在什么时候?

    骨髓配型手术时,医生必定会严格核对身份,也就是说,真正的林汀潮确实完成了手术。那封术后感谢信,也确实是她在病床上亲笔写的。

    按照她对聂医生的承诺,本该在出院后身体恢复时送上锦旗。但真正的林汀潮没能兑现这个承诺——也许正是因为那时,她已经被替换。

    电话那头传来莫振邦的质疑:“可她还在跳舞。”

    祝晴想起下楼前,她站在一间舞蹈教室门口。

    当时林汀潮已经回到练功房,一个小女孩格外黏她,在孩子母亲歉意的笑容中,她牵着小朋友,示范旋转动作,舞步就像是羽毛一般轻盈。夕阳透过玻璃窗,将她的侧脸与墙上旧海报重叠。一个是现在的舞蹈老师,一个是曾经的站在领奖台上的天才少女。

    “教小孩而已,需要拿出全部功力吗?”祝晴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当年的天才,如今还是天才吗?”

    漫长的沉默后,莫振邦抛出致命问题——

    “父母呢?女儿被调包,父母会察觉不到?”

    祝晴蓦地僵住。

    她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祝晴自小孤身一人,即便如今有了母亲,那份亲情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她从来没有真切体会过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仅凭想象,终究有所疏漏。

    她竟遗漏了如此关键的一环。

    是啊,要怎样瞒天过海到连至亲都被蒙在鼓里?

    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能骗过最亲近的父母?

    ……

    一节课终于结束,放放小朋友饿到小肚子“咕噜噜”地叫。

    外甥女明显心虚,牵着舅舅肉乎乎的小手,直接走进麦记。

    “要大份薯条,番茄酱要多多的。”

    “还要汉堡、鸡块……现在儿童套餐还送玩具吗?”

    盛放抬高下巴,把小脸转到一边。

    哼,当他是什么只知道吃的小孩吗?

    事实证明,放放是不好打发的。

    即便几分钟后坐在车里,左右开弓往嘴里塞着脆脆薯条,小不点的表情依然酷到不行。

    单独包装的番茄酱很快见底,小少爷拍了拍驾驶座的头枕,用眼神示意。

    “知道——”外甥女拖长声调,殷勤地答应。

    盛放从没见过外甥女这副模样。

    可见她这次有多、过、分!

    后座传来“咔嚓咔嚓”的脆响,崽崽吃得陶醉。

    祝晴趁机凑过去,好言相劝:“拜托拜托,我错了。”

    盛放鼓着塞满食物的腮帮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外甥女。

    这台词分明是学他的,但语气不对,呈现的效果也是天差地别。是谁教外甥女这样撒娇的?应该眨巴眨巴眼睛,小手捧心才对啊!

    “你上次还说做警察要勇于牺牲。”祝晴回头,“演儿子都愿意,跳舞不可以吗?”

    祝晴帮他回忆了一下不久前演儿子的经历。

    “是有这么回事……”盛家小少爷的脸皱成一团,“但是——”

    “没有但是,不要找借口。”祝晴正色道,“记住,你是一名警察。”

    放放听得一愣一愣的。

    刚才还在道歉呢,怎么说着说着反倒理直气壮啦?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武侠片里的少年剑客和大侠都是这样说的。

    “算了。”崽崽小人有大量地摆摆手,“原谅你。”

    下车时,放放主动把小手塞进祝晴掌心。

    这是沾满薯条油渍和汉堡酱的小肉手……亮晶晶的。

    祝晴的手臂瞬间僵硬,终究还是没抽回来。

    今天放放小朋友最大,他说了算。

    一进家门,祝晴就冲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搓手。

    放放瘫在沙发上,学着舞蹈老师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捏着小胳膊小腿放松肌肉。

    “回来啦?”萍姨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拿着擀面杖,“少爷仔去哪玩了?”

    这时祝晴擦着手从卫生间出来,还不放心地闻了闻掌心。

    盛放一个飞扑,踮脚要去捂她的嘴。

    结果猝不及防被拎了起来。

    “不许说!”

    小孩还会威胁人,奶凶奶凶地贴近,试图用眼神威慑对方。

    他用力抵住外甥女的额头。在崽崽心里,自己此刻像大魔王一般可怕。

    但在祝晴眼里,这就是一个奶呼呼的小团子,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就像动漫人物。

    “太可爱了。”她捧着放放的小脸又揉又捏。

    小少爷被迷惑一秒钟,立刻重整旗鼓地叉腰道:“少来这套!”

    ……

    有关于这个案件,越是深入调查,却愈发显得迷雾重重。

    周六一早,重案B组的警员们甚至没有回警署报到,直接抓紧时间兵分几路展开调查。

    直到傍晚,大家才返回会议室,围坐一圈,继续梳理错综复杂的线索图。

    祝晴站在白板前,指尖敲着林家佣人的名单。

    “所有佣人都换过一轮,连从小照顾林汀潮的吴妈,中间都回乡带了两年孙子。”她握着马克笔,特意在“两年”下面画了道红线。

    曾咏珊翻着笔记本补充道:“更奇怪的是,职业舞者后台抢装都是光速完成的,她却习惯锁门。而且,这是最近几年来的习惯。”

    “会不会是因为手术留疤了?”徐家乐说,“我表妹小时候被开水烫伤,大腿留了道疤,长大后再也不愿意穿裙子。”

    “如果正好相反呢?”曾咏珊抬头。

    “名义上做过手术,但却没留下疤痕。”祝晴说,“所以不敢让人看见。”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莫振邦摸索着手中几张照片进行对比,眉头越皱越紧。光从照片看,三年半前的林汀潮,与三年后的她,几乎没有变化。

    当然,莫振邦同样看得出来,在林汀潮确实有太多疑点,而这些疑点,完全经不起推敲和解释。

    但现实不是魔术表演,所谓“大变活人”,需要铁证。仅凭直觉办案是大忌,他年轻时吃了很多次亏。

    “可事实摆在眼前。”祝晴坚持道,“如果断趾不属于邝小燕,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一个可能性。”

    “断趾报告显示,根据趾骨钙化程度分析,断趾者年龄在二十二至二十五岁之间。邝小燕失踪时二十岁,现在二十三岁……而林汀潮二十四岁,完全吻合。”

    “技术科正在加班加点做耳廓对比,结果明天中午就能出来。整形可以改变容貌,但是耳软骨的结构和指纹一样,根本没有办法伪造。”

    “另外有一点很奇怪,这位‘舞蹈家’,近三年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专业赛事。最辉煌的成就,是教会小朋友跳《四小天鹅》,这也算天才吗?”

    “我给曼城茱莉安舞蹈学院发了邮件,希望他们提供林汀潮的成绩单和演出视频,不过八成会被隐私条款打回来。”

    仍旧如莫振邦所说,都是猜测与推断,没有更加实质性的证据。

    然而即便如此,警方也不能坐以待毙。

    “不管怎么说,邝小燕当年混进学校是有证据的。清洁阿婶亲眼看见她穿校服,还想摸进林汀潮宿舍。”

    “那间地下室肯定有问题。”黎叔翻开一份补充口供,“这是我和咏珊重新拿到的口供,林家佣人说,他们太太有洁癖,对卫生的讲究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但是这些年,从来没有让他们清扫过地下室。”

    梁奇凯将一沓资料放在桌上:“林家的水电费一直稳定,只有在林汀潮骨髓手术结束后,到她出国之前,水电飙至高峰。”

    “林汀潮身份存疑、行为异常,另外还有清洁阿婶的关联证据。”祝晴说,“结合邝小燕失踪之前和她的接触,我们有理由怀疑地下室可能藏有关键证据。”

    争论声回荡在会议室。

    有人猜测地下室关着邝小燕,有人坚信囚禁的是真正的富家千金。

    “难道是——遭受长期禁锢?”

    “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然后我们就会被翁sir骂个狗血淋头……”

    莫振邦斜他们一眼:“你们怕什么?最后还不是我来背锅?”

    “莫sir!”徐家乐赶回来,扶着会议室的门,大口喘气,“邻居说,好像曾经在深夜听到林家地下室传来女性的哭喊声。”

    几位警员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转而望向莫sir。

    “先申请搜查令。”莫振邦拍板。

    这时一道铃声响起,打断凝重气氛。

    “祝晴,接电话。”曾咏珊提醒。

    “不是我的。”

    手提电话的铃声响了许久,莫振邦才缓缓从口袋里掏出来。

    他故作镇定,却掩不住嘴角得意的弧度。

    入手新装备,莫sir都不知道多开心。

    而大家更不可能知道的是——

    在莫sir申请购置手提电话的家庭报告中,“祝晴”这个名字被反复提及。

    堂堂上级怎么能被下属比下去?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

    ……

    申请搜查令不是三五分钟的事情,等层层审批通过,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

    也就是周日。

    祝晴接到通知时,天色刚亮。她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随手抓起一片吐司咬在嘴里就冲出家门。

    卧室里,放放小朋友还沉浸在梦乡中,肉嘟嘟的小脸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直到过了八点,被窝里才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萍姨,我们几点出发?”奶声奶气的询问打破清晨的平静。

    “少爷在想什么时候走?”

    放放毫不犹豫地宣布:“马上!”

    这个周末,小少爷破天荒地没再抱怨有多闷。

    因为萍姨要带他去疗养院。

    除了帮自己探望大姐以外,放放还要替忙到脚不沾地的晴仔去看看她妈咪!

    可以想象到,此刻晴仔肯定又在某个案发现场奔波。

    而放放,则乖乖让萍姨牵着手,慢悠悠地穿行在晨间的街巷中。

    “少爷仔,就是这家。”萍姨在街尾的生果铺前停下脚步,“这里的水果新鲜又便宜。”

    上了年纪的人,总愿意多走二十分钟,只为每斤苹果省下几块钱。

    放放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球鞋,觉得脚丫子有点委屈,但是萍姨和晴仔都教过他——不能挥霍无度。

    香江小富翁挺起小腰板。

    没错,勤俭节约是美德!

    盛放拎着小篮子,踮脚在货架前的一排排水果中挑挑拣拣。

    盛放小朋友不知道大姐喜欢吃什么,只好按照自己的口味选。

    草莓要最红最饱满的,葡萄要亮晶晶的,芒果他是不吃的——宝宝过敏,说不定大姐也是呢。

    热心的生果铺老板帮忙扎了个漂亮的果篮。放放试了试分量,沉甸甸的,实在提不动,就抓着果篮一角,像是幼稚园里开小火车一样,跟在萍姨身后。

    疗养院的走廊总是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萍姨熟练地为盛佩蓉翻身擦洗,放放小朋友也有模有样地帮忙。

    “少爷仔,别在大小姐胳膊上‘戳戳戳’的。”萍姨忍俊不禁,“她会不舒服的。”

    “不舒服要说哦。”放放凑到病床前,一本正经地叮嘱,随即又自问自答,“算啦算啦,现在说不了,等你醒来再告诉我。”

    孩童稚嫩的言语在病房里格外清脆。

    萍姨悄悄别过脸去,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罗院长经过时,不由驻足观望。

    从前,这间病房里只有盛二小姐独自守候,如今却总是充满生气。他想起为盛佩蓉办理海外治疗手续时,无论多复杂的文件,祝晴总能在二十四小时内备齐,有次碰见遇见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显然忙到无法停下脚步,却仍旧配合院方的要求。

    而现在,这一老一小正用自己的方式,为那道忙碌的身影分担着牵挂。

    这么多人期盼着,盼望病床上的人睁开双眼的那一刻……

    所以,一定要好起来啊。

    ……

    清晨八点四十分,三辆警车停在林家别墅前。

    车门接连打开,重案组和鉴证科人员迅速下车列队。最后方跟着法医科的程医生,这是莫振邦特意申请的配置,考虑到地下室可能存在的生物证据。

    “这是搜查令。”莫振邦将文件递给开门的林父,声音低沉而威严,“现在怀疑你家与邝小燕失踪案有关,请配合调查。”

    林维宗正穿着睡袍,转过头望向太太。

    麦淑娴却先一步开口,转头询问站在楼梯上的女儿:“邝小燕是?”

    “就是以前跟踪汀潮的那个女孩。”林维宗搭住妻子的肩膀,眉头微蹙,“她出什么事了?”

    莫振邦没有回答,一个手势,警员们立即四散展开工作。

    林汀潮站在旋转楼梯的拐角,指尖死死扣住栏杆,指节泛白。

    警方们已经展开工作,别墅的各个角落传来问询声。

    梁奇凯和小孙站在林汀潮的父亲林维宗面前,翻开笔录本记录。

    “林先生,林小姐留学期间,二位去探望过几次?”

    “这套音响设备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与此同时,曾咏珊与林太太相对而坐。

    “林太太,林小姐的脚踝旧伤痊愈了吗?”

    “能不能看看她小时候的照片?”

    典型的警方话术,用无关问题降低对方警惕。

    笔尖在纸张上“沙沙”记录着,祝晴的视线定格在林汀潮的父母脸上,迟疑一瞬。

    “Madam?”林汀潮纤细的手在她面前轻轻扬了一下。

    “林小姐。”祝晴收回目光,突然发问,“骨髓移植后需要服用什么药物?”

    对方嘴角礼貌的弧度一滞:“什么?”

    祝晴一字一顿,盯着她的眼睛,重复问题。

    林汀潮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眼神有片刻的慌乱。

    “都是护士送来的,五颜六色的药片,我没注意。”

    此时的对视似乎让她不安,片刻后,林汀潮将目光转开。

    一行人已经走到地下室的门口。

    林维宗和麦淑娴神色如常,唯独林汀潮,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而后两只手交握,假装无事发生。

    “你觉得下面会是什么?”曾咏珊压低声音。

    “邝小燕?”梁奇凯用气音接话,“或者什么都没有……林家知道警方在查这起案子,就算囚禁了邝小燕,也早就已经转移。”

    警方一步一步,逼近地下室。

    祝晴的目光在林汀潮和她父母之间来回扫视。

    如果真正的林汀潮已经消失,这对精英父母就真的毫不知情吗?

    警方查证过邝小燕的背景,十五岁辍学,从小住笼屋,却在十六岁突然穿着定制校服出现在贵族学校。

    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贫苦女孩,哪来的钱买校服?哪来的*门路混进学校?

    后来在廉价服装店打工的她,又凭什么做着“变成天鹅”的白日梦?

    更关键的是整容——

    出入境记录显示邝小燕从未离港,却能用林汀潮的护照完成跨国整形?她连英文都说不利索,下了飞机就能找到整形医院,完美复刻另一个人的相貌?

    这环环相扣的计划,根本就不是一个笼屋出身的女孩能独立完成的。

    “咔嗒”一声,门锁弹开,打断祝晴的所有思绪。

    地下室的门被推开了。

    楼梯很窄,每下一步,木质台阶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地下室出奇地空旷,一阵阵霉味充斥鼻腔。

    这很合理,明知被警方盯上还不清理现场才是愚蠢。

    但如果真有人被长期囚禁在这里,再精明的罪犯也抹不去所有痕迹。

    林维宗打开灯,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来我家搜查,但这间地下室……”

    他指着地下室巨大的落地镜。

    这大面墙的落地镜,照得每一丝阴暗都无处遁形。

    “从前是我女儿的练舞室。”他解释道,“后来闲置了,警官来这里,是有什么——”

    “关灯。”程星朗打断他的话。

    灯被关上。

    祝晴的视线,牢牢锁定程星朗的方向。

    黑暗中,试剂喷洒的声音格外清晰。

    林维宗和麦淑娴无奈地摇头。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那个女孩了。”

    “她失踪,和我们怎么会有关系?”

    然而,伴随着他们的辩解,蓝绿色的荧光缓慢地在墙面、地板上浮现——

    挣扎时的掌印、拖拽的痕迹,甚至还有卡在地板缝隙里干涸的血痂。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屏住呼吸。

    林维宗和麦淑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室内拖鞋在地板上刮出沉闷的声音。

    曾咏珊的手猛地捂住嘴巴。

    程医生交到重案组的那份断趾报告明确指出,至少在被切断脚趾的那一刻,那个女孩还活着。

    但现在这样的血痕……曾咏珊不敢再深想。

    那会是她最后的挣扎吗?

    “这……是什么?”麦淑娴扯了扯丈夫的衣角。

    “她在哪里?”

    “我、我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这对夫妇的表演实在拙劣。

    林维宗不断游移的视线,麦淑娴不自然抽搐的嘴角,每一个微表情都在无声地招供。

    林汀潮还僵在木质楼梯上。

    她的脚步没有挪动半分,却因为微微的颤抖,台阶发出哀鸣般的吱呀声,一声又一声,宛如叹息。

    “还能验出DNA吗?”祝晴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

    “尽量。”

    程医生蹲下身,用棉签小心翼翼地采集样本。

    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已经透过这些荧光痕迹,目睹当年惨状。

    “莫sir。”小孙突然喊道。

    通风管螺丝有人为拧动的痕迹,拆开的管道中,一叠纸张伴着血腥味坠落。

    麦淑娴抓住丈夫的衣襟。

    楼梯上的“林汀潮”脸色惨白地冲下来——或者说,是邝小燕。

    祝晴终于明白,这不是一朝一夕的顶替。

    而是长达七年的精心策划。

    不是邝小燕窃取林汀潮的人生,蒙骗她的父母……

    而是林维宗和麦淑娴找到她——

    找到这个和他们女儿极其相似的女孩。

    请名师教舞,送出国整容,打磨每个细节……

    他们用整整七年的时间,亲手打造一个完美替身。

    以假乱真。

    可在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让这对父母甘愿冒险,走上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此时从通风管里掉落下来的纸,并不是林汀潮的日记。

    而是质问。

    每张都用暗褐色的血迹写满扭曲的字迹——

    “为什么?”

    “我才是汀潮。”

    “你们知道的!”

    这是用鲜血描绘的控诉。

    那个曾在舞台上绽放的天鹅,最终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至亲背叛。

    警方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们根本无法用常理推断林维宗和麦淑娴的动机。

    “全部带回。”莫振邦长叹,“仔细审。”

    ……

    放放小朋友真是拿萍姨没办法。

    她说,最近天气凉快,白天不堵车也不用排队,小巴站离得又近……搭小巴回家最合适了。

    小少爷起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可最终还是被连哄带骗地拉上了车。

    与计程车不同,小巴不会直接停在家门口,到站后他们往回走,恰好经过油麻地警署。

    路过警署大门时,放放故意把头扭向另一边,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

    他才不会进去给晴仔送汤嘘寒问暖。

    如果一不小心,接头人又要拽他去跳芭蕾怎么办?警队命令,放sir必须服从的!

    “这两天,”盛放沧桑道,“我要避避风头。”

    “少爷仔!快看——”萍姨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放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立刻窜到路边大树后躲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晴仔正和同僚们从警署出来!

    “谁送来的?”

    “不知道,就放在这里的。”

    黎叔谨慎地掂了掂包裹的分量,示意年轻警员们退后,自己亲手拆开纸盒。

    里面轻飘飘的,只有一张匿名信。

    打印的字体整齐排列,祝晴凑近一看,首行赫然写着——

    致观察天鹅的人。

    躲在远处的放放忍不住探出小脑袋,屏息观察。

    崽崽的眉头皱成波浪线。

    不对,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怎么警察变小偷了!

    “我说嘛,就不应该搭小巴的。”他小声嘟囔。

    “少爷仔,天天叫的士多贵啊!”

    “又不是没钱啦……”

    “话不是这样说的,不划算啊,小祖宗。”

    一老一小猫着腰,藏在大树后,就像在演警匪片。

    忽然,放放眼睛一亮:“萍姨,你去学骑机车吧!”

    “少爷仔,你别拿我说笑。”萍姨为难道,“我都这把岁数了,不合适吧?”

    “怎么这样想?”放放宝宝搭着她的肩膀拍拍,“武侠片里,你这个年纪的还会飞呢。”

    第67章 如果这都不算谋杀——

    重案B组警员们在会议室围坐成一圈。

    那封匿名信被小心地铺在桌面中央,所有人屏息凝视。

    信件的开头写道——

    “亲爱的天鹅观察家们”。

    而落款则是“一位再也不能沉默的见证者”。

    “我曾见证真正的天鹅在舞台上绽放光芒。”曾咏珊轻声念道,“每一个旋转都带着与生俱来的灵气。”

    “而拙劣的模仿者,不管如何努力,假的永远是假的。”

    “如果这都不算谋杀,什么才算?期待你们的答案。”

    黎叔戴上手套,将信纸轻轻装入证物袋:“小孙,立刻送去鉴证科。”

    其他警员们的议论声不停,梁奇凯拿出林家别墅的详细地形图,每个出入口都被标上记号。

    “写信人到底是谁?难道是和曾经的邝小燕一样,在庭院观察……”

    “是那个曾经听过林家地下室传来女性尖叫和哭泣声的邻居吗?”

    “这人知道的……应该比邻居要多。但为什么不直接举报?非要在这里和我们玩猜谜游戏,而且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对方的遣词造句极其挑衅。”

    “再也不能沉默的见证者?这是在引导什么吗?”

    这封信的字里行间透着讥讽,让所有人感到不适。莫振邦暂时交由鉴证科,紧接着继续梳理案情思路。

    所有人的心头都像是压着大石,明明得到了突破性线索,却只让人感到压抑。他们的脑海中,被同一个画面占据——鲁米诺试剂显现出的手掌印、拖痕和挣扎的痕迹。

    “邝小燕的动机还能理解。”曾咏珊突然说,“但林汀潮的父母又是图什么?”

    “我记得真正的林汀潮一直饱受脚踝旧伤的困扰。一个芭蕾舞者的黄金期能有多久?十年?十五年?他们是不是看透女儿迟早要告别舞台,无法忍受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明珠最终沦为普通人?所以,不如趁早未雨绸缪。”

    “你是说,为了保全林家的荣誉和面子?不可能,真品和赝品在天赋上的差距太大了。况且他们从七年前就开始接触邝小燕,那时还是林汀潮最辉煌的时候。”

    众人沉默了片刻。

    “但其他方面都解释得通,父母有钱有势,完全有能力培养一个完美替身。虽然整形技术并不普及,但别忘了麦淑娴就是开美容院的,她有渠道联系境外整形专家。”

    “邝小燕本来就和林汀潮有六七分相似,父母亲自以林汀潮的名义送她出国,易如反掌。等再回来时,她已经脱胎换骨。”

    审讯室内,林维宗、麦淑娴和邝小燕被分别羁押。

    林汀潮的父母并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林维宗只有两句话,第一句话是“不知道”,第二句话时——

    “在律师来之前,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麦淑娴则说,她根本不认识邝小燕,而所谓女儿被替代,更是无稽之谈。

    “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做?”她不解地问,“警官,你们的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了?”

    面对审讯,这对夫妇守口如瓶。

    观察室的监控画面里,林母仿佛坐在咖啡厅,优雅地整理自己鬓边垂落的发丝,林父则闭目养神,偶尔抬腕看表。

    但铁证正在一件件浮出水面。

    “耳廓对比的结果出来了。”一名警员推门而入,“这个部位,连整形医生都束手无策。真林汀潮的耳廓弧度和邝小燕的弧度完全不一样,骨头基础在那摆着,就算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把假的变成真的。”

    “林家父母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外人怎么可能盯着千金小姐的耳朵看?就这样让她蒙混过关了。”

    “你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冒牌货每次出现,都故意拿头发挡着耳朵。”

    没过多久,梁奇凯也风尘仆仆地冲进办公室,将证据甩在桌上。

    “这是牙科诊所的X光片。邝小燕曾在这间诊所秘密调整牙齿,力求每个细节都能完美复制。”

    “而这一份,是真林汀潮的就诊记录,牙齿的结构完全不同,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

    审讯室里,证据被摆在“假林汀潮”——也就是邝小燕面前。

    和林父林母不同,在这起案件中,她是最直接的参与者,所有证据都指向她。

    “林维宗和麦淑娴已经联系了各自的律师,金牌律师团会为他们做出最有力的辩护。”

    “邝小燕,你来猜一猜,他们有没有给你请律师?”

    “他们很可能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你身上。”豪仔敲了敲桌面,“如果你够聪明,现在就该说出真相……否则,没人能救得了你。”

    显然,如果她继续保持沉默,就会成为这起案件中的“牺牲品”。

    因此,邝小燕必须开口了。

    经过这么多年,邝小燕已经与新身份完全融合。

    即便此刻承认自己确实是“邝小燕”,她的谈吐和细微动作依旧像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千金小姐。

    她凝视着空气中,犹豫良久:“该从什么时候说起?”

    “七年前。”豪仔提醒道,“林先生和林太太正式找上你的那天。”

    “对……”邝小燕轻轻点头。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条阴暗的巷子里。

    当时邝小燕正和母亲激烈争吵,当邝母愤然离去后,林维宗和麦淑娴出现了。这对衣着光鲜的夫妇告诉她,他们已经观察她很久了。

    “他们问我,想不想成为真正的白天鹅?”

    “秘密受训的地点,在九龙塘一栋没有门牌的红砖房里,教练是来自大剧院的首席舞者。芭蕾是对肢体和基本功要求极高的舞种,一般要从小开始学习,但没办法,我必须学会……就算足尖渗血,也不能停下,这是我拿到新身份的第一个门槛,唯一的入场券。”

    “真正的白天鹅,怎么能不会跳舞?”

    “教练只会说说俄语,从早到晚都在骂人,但是我没想过放弃,从来没有。”她的语调变得飘忽,“像我这样的人,能有专业老师一对一指导……我还有资格抱怨吗?”

    说到这里,她的回忆变得断断续续。

    她描述着成为林汀潮有多么美好,比如可以随心所欲地购物。一条昂贵的羊绒披肩,就能让商业伙伴低头,所有人都仰视她,只因为她的身份和财富。

    在这三年多的时光里,邝小燕成了一个傀儡,但她心甘情愿。

    “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我以前过的是怎样底层、下等的生活。”邝小燕说,“能活下来都不容易了,怎么敢奢望变成真正的千金……谁能想到呢?命运居然厚待我。”

    “继续吧。”祝晴将笔录本翻到下一页,“秘密受训期间,连你父母都不知道吗?”

    邝小燕的思绪又飘回七年前。

    那时的她,根本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林维宗和麦淑娴警告她,必须保守秘密,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及,包括父母。但她实在按捺不住兴奋,差点就要到处宣扬。可惜父母根本不相信,嘲笑她做白日梦,因此,她只能告诉同龄的表姐。

    那时的她,并非野心勃勃,只是谁不渴望被珍视?她原本的生活环境是完全被放任自流的,读不下去书就辍学,玩到深夜也没人管。在接触林家后,她才看到了全新的世界,原来会有人为了培养女儿,付出这么多的精力与财力。邝小燕看到了全新的世界,当他们说可以让她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时,她将所有梦想都押在了这上面。

    她无比希望能成为真正的林汀潮,几乎成了执念。

    “他们告诉我,必须听话。”

    “如果不听话,就会变回邝小燕。”

    这也就标志着第二个阶段的开始,她变得更乖,主动配合一切安排。

    芭蕾舞、形体礼仪课、英文培训……正值青春期的她,为了保持与林汀潮完全一致的身材,连饮食都严格控制。那段时间,林父甚至给了她一套校服。为了将来能自然地谈论校园生活,他们安排她混进学校亲身体验,但严禁接近真正的林汀潮。

    邝小燕进入了那所学校。

    但她完全无法克制接近林汀潮的冲动。

    “去学校的第一天,我就跟在她身后。在食堂里,我发现她用餐时真是挑剔……原来真正的千金是这样的,这个不吃,那个不碰。而我为了保持身材,只是廉价食物的分量减半,甚至减到三分之一。”

    “对了,林汀潮还主动和我说话。她说,感觉我们俩长得有点像,问我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我多想告诉她,我就叫‘林汀潮’……”说到这里,邝小燕的唇角往上扬起,牵起一抹精心设计过的微笑,“但如果真的开口,应该会吓到她。”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模仿她的眼神……那种清澈、毫无杂质的目光,是最难模仿的部分。”

    “但是很快,林汀潮察觉到异常。”

    “她和她男朋友都发现,我偷偷收集她的发绳和外套……林汀潮告诉了她父亲。”邝小燕皱眉,“爸爸很生气,他说我不听话,违背了约定。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爸爸妈妈都没来见我。”

    祝晴和豪仔交换了一个眼神。

    邝小燕已经完全代入角色,即便真相大白,她依然用着“爸爸妈妈”这样的称呼。

    “我以为一切都完了,以为没希望了。”

    “他们是不是在骗我?但为什么要骗我……”

    邝小燕每天都在煎熬,害怕美梦破碎。

    幸好过了一段时间,一切又回归正常,她才放心。

    “那些年,他们就让你一直住在笼屋?没有给你安排像样的住户?”豪仔的笔尖顿住,抬起头,“甚至还要去服装店打工维生……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是怎么做到乖乖听话的?”

    “不知道,他们不是经常出现。也会给钱的,但不多。每个月都有来检查进度,然后……又不管了。那时候我想,也许他们还在考虑,犹豫要不要让我真正取代她。但那是我唯一的、最后的机会,我能怎么样?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在服装店,我也会对着镜子练习仪态,调整表情。我多希望,有一天,好运真的会降临。”

    “后来,好运还是降临了!”她的双眼突然焕发出欣喜的光芒。

    真正的取代发生在临近二十岁生日时。

    她接到通知,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入住林家。

    那时林汀潮刚做完骨髓移植手术,身体极其虚弱。林维宗夫妇将她囚禁在地下室,她试图逃跑时,被邝小燕一把推倒在墙角。

    邝小燕坦言,她恨林汀潮。

    是林汀潮让她活在虚无缥缈的幻梦中,将近四年的等待,让这份恨意变得具体而深刻。

    “是你折磨林汀潮?”祝晴问。

    邝小燕不置可否。

    她告诉警方,林维宗很少去地下室,也许是不敢面对女儿悲痛的眼神。

    “妈妈倒是不介意。”邝小燕继续道。

    “为什么?”

    问题刚出口,豪仔就猜到了答案。

    林汀潮很可能不是麦淑娴的亲生女儿。

    果不其然,邝小燕也是这么说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邝小燕无所谓地耸耸肩,“猜的。”

    此刻,她眼中终于闪现“邝小燕”的影子,而不是林汀潮。

    “就连我亲妈接客,都会把我赶出去。”她说,“麦淑娴如果是林汀潮的生母,怎么可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那时,邝小燕的亲生父亲邝伟已经醉死在路边,母亲甘春岚找到了新的依靠。

    而邝小燕自己,也终于迎来新生活。

    “那段时间,家里根本没有佣人,只有我、爸爸和妈妈。”

    “我会溜进地下室,想要学得更像。”

    起初,林父反对邝小燕伤害他的亲生女儿。

    但后来他似乎妥协了,他开始默认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逐渐遗忘地下室那道身影。

    “即便我是假的……”

    “但他们对我说,从此世上只有一个林汀潮,也就是我。”

    两位警员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们不敢想象被囚禁在地下室的林汀潮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林维宗和麦淑娴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告诉我。”

    “但是我很喜欢,喜欢叫爸爸妈妈,喜欢到连自己都信了,他们也信了。这是一场天衣无缝的骗局,在私底下,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邝小燕脸上流露出不舍,因为她即将与这个身份告别。

    当被问及这些年是否有人识破她时,她摇头。从小照顾林汀潮的吴妈回乡两年后回来,没有产生任何怀疑。而另外一个有可能揭穿她的,应该是林汀潮的男友,为了保险起见,林维宗让她主动和对方提出分手。至于其他的,如学生时代的好友苏乐怡等人……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邝小燕说,她不是舞蹈家,更像是个演员。

    一生只扮演一个角色,却是最伟大的作品。

    “现在林汀潮在哪里?”豪仔追问,“死了?被你们处理了?”

    “我不知道。”邝小燕说,“她是三年前逃走的,地下室的门没锁好。”

    这和林家别墅的水电使用记录吻合,当时他们彻底清理了地下室,将一切痕迹都抹去。

    “跑了也好,毕竟家里需要有佣人,地下室里住着一个外人总归不方便。”

    “其实,除了不让她和外界联系,林汀潮过得有什么不如意的?有吃有喝,比我以前过得好,像人过的日子……”

    邝小燕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暴露的。

    直到祝晴提醒,原来她说过那句话——

    嫉妒,不如取而代之。

    “嫉妒?苏乐怡才嫉妒我,她自己家道中落,连舞蹈中心的前期投资都要向我借钱。”

    “荣子美才是嫉妒我,嫉妒我漂亮、高挑,将来会成为舞蹈家。”

    “有些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

    此时隔壁的观察间里,莫振邦将目光从单面玻璃收回。

    “查一下,林汀潮的父母究竟是不是亲生父母。”

    “那个不愿再沉默的‘见证者’是什么人?”

    “林汀潮在哪里,她还活着吗?”

    ……

    警方对于邝小燕的供词将信将疑。

    林汀潮到底是真的逃跑了,还是被林家人秘密转移,甚至早已遭遇不测?那根被丢弃在垃圾站的断趾,是否就是所谓“换命”的铁证?两天前,警方曾传唤林家那位算命大师协助调查,但对方坚称从未听林维宗夫妇提起过这类歪门邪道。

    当然,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香江的算命大师不止一位,更何况,谁知道这位大师有没有撒谎?

    同样地,邝小燕的供词也未必全是真的,极有可能有所隐瞒。

    毕竟非法拘禁与故意杀人的量刑天差地别。这些丧心病狂的人,为了脱罪,什么都说得出来。

    疑云盘旋在祝晴的心头,挥之不去。

    直到踏进家门,才暂时搁到一旁。

    萍姨给祝晴留了晚餐时的饭菜,用另外的瓷盘和汤碗盛着,见她回来便忙着开火热菜。

    在祝晴心里,家的温暖就是这样,放放絮絮叨叨的闲话,饭桌上热气腾腾的三餐……

    盛放小朋友挨着她坐下,奶声奶气地问:“晴仔,会不会太咸啦?”

    祝晴逗他:“要是太咸怎么办?”

    放放托着腮帮子认真思考:“加点水吧!”

    祝晴失笑:“不咸,刚刚好。”

    萍姨趁机告状,说这小祖宗竟怂恿她去学机车。

    虽然小老板只是软磨硬泡,可萍姨光是看见那电单车就腿软,更别说在小巷里穿行了,真让她去学机车,自己这把老骨头非得吓出高血压不可。

    “学什么机车?”祝晴捏住放放肉嘟嘟的脸颊,“不许折腾萍姨。”

    这小不点,知道说不动她,居然打起萍姨的主意。

    “可是我想要有机车接我放学……”放放瘪着嘴,小声又沮丧。

    “不是所有愿望都能实现。”祝晴拍拍他的小肩膀,“看开点。”

    小少爷心里头不知道有多伤感。

    他拖长声音叹了口气,只怪他年纪太小,如果能一夜长大去考车牌就好啦。

    眼见机车梦碎,盛放小朋友又打起新的主意:“玩炒饭游戏总可以吧?”

    祝晴不知道家里的乐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多的。

    她总是告诉小舅舅,不要在家里堆一大堆的玩具,毕竟他们现在的家,面积和半山别墅比不了。如果他把半山玩具房的玩具全都搬回来,很快,他们舅甥俩加萍姨可能连个转身的位置都不够。放放真诚地答应了她,但并不照做,在她没有注意的角落里,搭好的乐高城堡出现了。

    而现在,更让祝晴震惊的是,乐高城堡被拆掉了。

    变成一个个很小的,细碎的零件,它们都是放放小厨师的食材。

    放放举着萍姨给的平底锅,煞有介事地颠勺翻炒。

    祝晴躺在沙发上,听他一本正经解释。

    这些乐高零件里,白色的是白米饭,红色的是胡萝卜,绿色的是葱花,黄色的是灵魂鸡蛋……

    放放小厨师猛火快炒,米饭粒粒分明,蛋液包裹米粒,零件“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祝晴猜,他又在幼稚园玩过家家游戏了。

    “晴仔快尝尝。”放放舀起一勺“炒饭”。

    祝晴敷衍地张嘴:“可这是乐高啊。”

    “喂,这是盛记炒饭!”

    满地的“炒饭”食材,萍姨蹲下来,忙不迭地捡。

    最后还是祝晴拦着她,等放放玩好之后,让他自己用小扫把整理。

    但显然这会儿,盛放小朋友还乐在其中。

    他一溜烟跑开,祝晴立马在后面像个交警一样,举起手喊停。

    “不要!”

    放放皱着小眉头转身:“为什么?”

    “因为……”祝晴说,“饭会撒出来。”

    这个晚上,她一直陪着放放过家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抱着在游乐园套圈得来的毛绒公仔沉沉睡去。

    长睫毛在台灯柔和的光照下投出两弯小小的阴影。

    祝晴得空躺下,后背却被什么硌着,摸出来一看。

    她好像被小舅舅带偏了。

    看见黑色乐高零件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是一颗黑松露吗?

    ……

    警方从多个角度,展开深入调查。

    邝小燕在审讯口供透露一个信息,她怀疑真正的林汀潮与麦淑娴可能没有血缘关系。

    虽然这只是她的个人猜测,但不可否认,这些年里她确实是距离这对夫妇最近的人,她的观察不容忽视。

    补充笔录中,邝小燕同样不解,他们在害怕什么,是心虚,还是入戏太深?在林家的日子里,那对夫妇确实将她当作亲生女儿般对待。久而久之,她几乎忘记自己曾经是“邝小燕”。

    如今林家夫妇守口如瓶,警方只能从邝小燕的证词中寻找突破口。

    他们调取了林汀潮的出生证明、医院记录和户籍档案,又查阅麦淑娴的孕检记录,仔细核对每一个细节……

    最终在调查林维宗的发家史时,发现蹊跷。

    他居然是再婚。

    这是一段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在七十年代,登记制度松散,记录被压在一摞移民文件的最底层,能找到就已经不错了。

    曾咏珊挑眉问道:“艺术基金会助理?”

    这是二十几年前成立的艺术发展基金,托管银行选择了汇丰。

    祝晴和曾咏珊匆匆离开警署。

    上车时,祝晴拨通程医生的电话:“DNA确认了吗?和麦淑娴的比对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电话那头的程星朗语带笑意。

    这位madam,现在连跑趟法医科都嫌耽误时间,直接电话催促。

    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结果还没出来。”程星朗说,“最快也要下午。”

    “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程星朗那头传来翻阅文件的声音。

    “Yes,madam。”

    祝晴一怔,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绷紧的唇角终于放松。

    挂断电话后,两人马不停蹄地展开追踪。

    在麦淑娴之前,林维宗的首任妻子是一位天赋异禀的芭蕾舞者。在那个媒体并不发达的年代,能查到的与她相关的评价,就只有“极其优秀”四个字。同时值得注意的是,这位舞者的父亲,也就是林汀潮的外公——是林维宗发家的关键。

    最初林维宗只是艺术基金会的普通助理,攀上前妻家族后三个月内就升任副会长。

    后来他转行创业,时间线显示正是借助了岳家的实力。但因为年代久远,才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是白手起家。

    她们本想拜访这位外祖父,然而经调查,老人早已离世。

    不过他设立的艺术基金却仍在运作,由律师事务所托管。

    中午,祝晴和曾咏珊来到位于上环西港城的兆衡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李衡接待了她们。

    “我当事人最痛心的,就是女儿的陨落。”李律师语气和缓,带着惋惜,“从妻子到女儿,这个家族的女性似乎总逃不过厄运。”

    曾咏珊敏锐地抓住重点:“是指精神疾病?”

    “确切地说,是精神分裂症。”李律师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份文件,“这份艺术基金的条款……是老先生在女儿第一次发病后修改的。”

    “最初的信托条款很简单,只要外孙女年满二十五周岁,就能继承全部遗产。”

    “但修改之后的条款明确规定,继承人必须提供由三家指定医疗机构出具的精神健康证明。”

    “老先生至死都无法接受,为什么他最骄傲的女儿会突然发疯。新条款是他主动添加的,如果外孙女被确诊精神疾病,所有资金会自动转为芭蕾舞奖学金,帮助其他有舞蹈天赋的孩子。”

    “林维宗知情吗?”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当年修改信托要经过公证处备案,所有利害关系人都会收到通知。”

    祝晴的目光停留在条款最后修改时间上。

    一九八六年四月,也就是九年前。林维宗用了两年时间,才终于找到和自己女儿容貌相似的女孩,开始布局。

    这个推测终于让散落的线索连成一线。

    为什么这场替换计划会持续整整七年,为什么邝小燕始终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为什么林维宗夫妇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林维宗和麦淑娴在等一个结果。

    他们无法确定林汀潮发病,又不知道该不该冒险。

    她的心理状况一直健康,那就再好不过,但如果她的精神情况异常,他必须找人顶上。

    在骨髓移植手术后,是林汀潮有什么异常表现,让他们最终做出选择吗?

    所以,林维宗真正的动机,不是出于迷信,也不是为了控制女儿。

    而是窃取这笔巨额艺术基金。

    曾咏珊:“林汀潮的亲生母亲现在……”

    “官方记录是病逝。”李律师压低声音,“实际在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用化名住了二十多年。”

    从兆衡律师行出来,祝晴接到程星朗的电话。

    “DNA比对结果显示,地下室样本与断趾完全吻合。”

    “至于她父母的DNA,鉴证科才刚采集送来,没这么快。”

    密闭的车厢里,即便手提电话没有打开免提模式,也能清楚地听见对话。

    曾咏珊系着安全带插话:“程医生,你晚了一步,我们已经拼齐线索,现在要去下一个关键地点。”

    “下一站是?”

    “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祝晴转动方向盘,“西贡专科疗养部。”

    精神康复机构的设置分层级,与总院开放式病房不同,西贡专科疗养部的安保要更加严密。

    程星朗在电话里提醒:“进不去的。”

    果然,她们在西贡专科疗养院吃了闭门羹,只得返回警署。

    祝晴来到法医科。

    “都说不让进。”程星朗低笑,“还不信邪。”

    十几年前程家的案子,在结案后,程星朗仍不断追查真相。

    那个从明德精神康复中心逃出来的杀人犯,曾被西贡专科疗养部短暂收容过,他多次尝试调查,却因为没有调令而碰壁。

    “去申请调令?”

    提及往事,程星朗语气轻松:“帮个忙,顺便带上我。”

    祝晴刚要转身又停下:“你也帮个忙。”

    昨晚她还说,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现*在却问程医生什么时候有空,可以骑机车去接放放……

    圆盛家小少爷这个美梦。

    程星朗放下笔:“现在吗?”

    祝晴看看时间,眼睛一亮:“你现在有空?”

    他家离警署不远,往返取车完全来得及。

    在程医生这儿,可爱小鬼和他外甥女加在一起的面子无限大。

    “有空。”

    程星朗曾经送他们舅甥俩去幼稚园面试,还记得地址。

    祝晴告诉他放放几点放学,校车几点发车,他可以在校车发车之前拦住小孩。

    给崽崽一个惊喜。

    “你不一起?”

    “我没空,要回去查案。”祝晴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样吧,我让萍姨陪你。”

    程星朗:……

    ……

    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的窗户上,贴满孩子们稚嫩可爱的彩绘作品。

    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颜料,在地板上投下梦幻光影,小朋友们盘腿坐成圆圈,仰着小脸,满眼期待。

    他们刚刚结束职业扮演课程,正迎来一节特别的安全教育课。

    “小朋友们看这里。”纪老师举起卡通图板,声音轻快,“如果遇到陌生人说要带你们去找爸爸妈妈,要怎么做呀?”

    小朋友们拿出刚学到的新本领,异口同声道——

    “我不去!”

    “记住哦,就算是认识的人,只要爸爸妈妈没有亲口说过‘可以’,也绝对不能跟着他们走。”

    “其实啊,坏蛋经常伪装成熟人。”

    就在这时,教师门突然被推开,扮演“坏人”的校工叔叔笑眯眯地走进来。

    他蹲在金宝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颜色缤纷的糖果。

    “你就是小金宝对吧?我是你妈咪金行的员工,她让我来接你。”

    “拿上好吃的糖果,跟叔叔走吧。”

    金宝立刻把小手背到身后,小嘴抿得紧紧的。

    校工叔叔又转向盛放,伸手想摸他的头。

    盛放一个灵活的闪避,轻巧躲开。

    放sir的脑袋,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摸的!

    “你是放放吧?”校工叔叔不死心,“你外甥女让我来接你,还给你买了新的变形金刚,我们走吧。”

    放放把小脑袋一扭。

    晴仔才不会给他买变形金刚呢,她都分不清哪个是最新款。

    一轮演练下来,没有一个小朋友上当。

    纪老师欣慰地拍拍手:“大家做得太棒啦。”

    她继续展示各种画着诱骗话术的小卡片。

    “这些都是坏人的常用伎俩哦。”

    “像是请你们吃糖果、冰淇淋,带你们玩游戏机,准备玩具,带你们看小狗,帮你们找妈妈……”

    孩子们展开热烈的讨论。

    放放说过,应该多看《警训》,他们知道,电视里的坏人都这么演。

    一不小心,小孩就会被绑票。

    因此接下来的演习,无比顺利。

    小朋友们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要、不要、我不要!”

    纪老师的眸中闪着温柔的光芒。

    这样的班级可遇不可求,每个孩子都那么聪明伶俐。

    就像一群小天使。

    ……

    祝晴刚踏进CID办公室,就用座机拨通家里的电话。

    “萍姨,得麻烦你跑一趟幼稚园。”

    “程医生现在去接放放,但幼稚园规定要求,有家属陪同才能接人。”

    挂断电话后,祝晴转向白板,加入案情讨论。

    “所以根本目的就是那笔艺术基金,这个数额,值得他们培养一个完美替身。”

    “增加的条款并不严格,替身根本不需要维持林汀潮的舞蹈水准,只要表面看不出破绽,就能通过医疗检测。毕竟医疗机构只做心理评估和精神检查,根本不可能验DNA。”

    “如果要抽血查遗传病……就会露馅了。但要是到了二十五周岁那年,假林汀潮没有表现出任何需要深入检查的病症,还是能顺利蒙混过关的。”

    “对于林维宗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真女儿继承可能会独立支配资金,而替身,更容易控制。”

    白板上,林汀潮的照片下面还贴着那张缠着红线的断趾特写。

    一位顶尖芭蕾舞者,她的脚趾被生生切断,从此再也无法起舞。

    “林汀潮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总该有个说法。”

    “不是说创面切割很专业吗?绝对是医疗从业人员的手法。”

    “开美容院的麦淑娴?”

    “美容和整形是两码事,她不动刀的。”

    祝晴重新翻阅荣子美的资料。

    这个从小和护士母亲相依为命的女孩……

    在这起案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

    与此同时,萍姨提着菜篮小跑着,篮子里几条刚买的活鱼还在塑料袋里扑腾。

    她边跑,边伸长脖子望着幼稚园的方向。都怪菜市场那个卖鱼的老板,非说三点半才开始特价,硬是拉着她多等了十分钟。

    这下可好,要是耽误了接小老板……

    萍姨跑得气喘吁吁,转过街角,她终于看见幼稚园的彩虹大门。

    还有门口那道拉风的身影。

    程星朗身边围满了眼冒星星的小朋友们。

    盛放正手舞足蹈地向老师解释。

    “纪老师,他真的是晴仔的朋友!”

    “他给我带糖果啦……”

    “他是来带我去兜风的。”

    小长辈摇头晃脑地叹气:“这个——”

    程星朗默契接话:“这个晴仔……”

    “做事没交代!”盛放宝宝话音落下,拽着老师的衣角。

    “老师,就让我跟他走吧。”放放望天。

    崽崽们的小奶音此起彼伏的。

    “老师老师!我们也想跟他走……”

    “我爹地也有这么有型的朋友哦!”

    “我阿姐可认识真正的古惑仔呢!”

    纪老师无力地耷拉着肩膀——

    今日安全教育,全面崩盘。

    第68章 不再沉默的见证者。

    放放从前觉得,阿卷是整个幼稚园里最死板的小孩。

    现在知道了,难怪阿卷会这样,因为他是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啊!

    小不点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气得在原地直跺脚,快要炸毛。他一会转向程医生,一会转向纪老师,小脸涨得通红,就在快要气到爆炸的时候——

    程星朗终于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证件。

    和晴仔的警员证不同,深蓝色的证件套里,照片栏下“卫生署法医科”的钢印子啊阳光下闪闪发亮。

    纪老师仔细核对过,终于松口:“原来是祝小姐的同事。”

    盛家小少爷在程医生面前威风凛凛地叉着腰:“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啦!”

    程星朗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又迅速压平。

    早拿出来就看不见这小鬼哇哇叫了。

    这时萍姨终于匆匆赶到,气喘吁吁地向纪老师解释情况。

    放放小朋友调转炮火,转到萍姨那边去:“你迟到!”

    “抱歉。”纪老师无奈道,“主要是幼稚园的规定……”

    “理解。”程星朗单手把放放拎上机车后座,打量他鼓成包子的脸,“你是气球吗?”

    崽崽听不懂这高级骂法,歪着头时,一个儿童头盔“啪”地扣下来。

    程星朗做事有交代,利落地替他系好扣带,请萍姨放心,兜完就送小鬼回家,顺便“咔嗒”一声拍下挡风罩。

    机车引擎“轰”地一响,幼稚园门口瞬间沸腾。在小朋友们羡慕的惊呼声中,放放的小胸膛不自觉挺高,嘴角疯狂上扬。

    落日、机车、大靓仔载着小靓仔——

    “哇!好有型啊!”

    放放整个人贴在程医生背上,小短腿努力岔开,试图摆出更加威风凛凛的架势。前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坐好”,他立马变老实宝宝,但欢快的小奶音还是飘了一路。

    萍姨望着机车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程医生太懂小朋友的心思了,甚至故意在幼稚园门口多绕两圈。直到交通彻底堵塞,所有小孩都扒着栏杆目送,放放心满意足,小脸得意得都快发光。

    机车穿过大街小巷。

    白天的骑行和晚上完全不同,落日光芒洒下,街边的景色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还遇到正在巡逻的交警,放放迫不及待地推开头盔挡风罩,奶声奶气地问好:“师姐,还没收工啊?”

    骑铁马的交通部师姐还以为自己听错。

    刚才是碰见哪位小同僚了?

    定睛一看,居然还是个迷你骑手。

    此时的香江,对于幼儿乘坐机车的年龄限制,并没有明文规定。她瞥见那辆机车——速度较缓,转弯时的倾斜角度都刻意放轻,温柔得不像话。路程短,也戴了头盔,还专门贴着小巷行驶,显然是哄小孩开心。师姐笑着摇摇头,索性放行,继续抄牌。

    对于盛放而言,最有趣的,就是穿越小巷。

    就像在拍警匪片,程星朗车技了得,带着他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穿梭。放放紧紧抱着程医生的腰,眼睛亮晶晶的,余光里风景掠过,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纪老师说,小朋友来到陌生地方,应该提高警惕才对。但是,放放已经彻底把下午在幼稚园上的“防拐安全课”抛到九霄云外。

    机车!这可是机车啊!

    谁还有空想那些无聊的课?

    ……

    兆衡律师事务所的李律师向警方提供了一份尘封多年的档案,这份档案揭示了林汀潮生母冯凝云的下落,过去二十余年间,她一直以化名隐居在精神康复中心。

    这一切都是冯老先生的安排,当年他将冯凝云安置在这家僻静的专科疗养院,所有入院手续都经过特殊处理,就连医护人员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冯老先生在世时,不愿自己的女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不是因为必须配合警方调查,这个秘密,将被永远掩埋。

    档案中夹着一张照片。

    昔日旧照里,冯凝云是台上散发着耀眼光芒的舞者,而后来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按照老爷子的安排,再也没有人去打扰过她……

    这是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每一位女性仿佛都逃脱不出这样的梦魇。

    档案记载,林汀潮的外祖母在二十五岁那年突然精神失常,在某个雨夜自缢身亡。她的母亲曾是舞台上优雅的天鹅,却在生下林汀潮后逐渐崩溃。而现在,轮到林汀潮了。只是这一次,她连被送进疗养院的机会都没有,而是彻底消失。

    林汀潮下落不明,任何可能与她有关的线索,都可能是解开真相的关键。

    经过等待,调令终于批下,此刻,祝晴站在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西贡专科疗养院门口,抬头望着这栋灰白色的建筑。

    这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与祝晴的想象不同,走进铁门,没有想象中的阴冷潮湿,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没有疯癫的哭喊……

    相反,这里甚至宁静而温暖,阳光洒在草坪上,零星几个穿着病服的病患在散步,外界的一切完全与他们无关。

    阳光投过落地窗,在走廊投下光斑。

    程医生在访客登记表上签字,接过访客牌,递给祝晴。

    这个地方,程星朗曾来过无数次。

    每次都是独自一人,站在铁门外望着里面整齐的建筑和修剪得当的草坪,有时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直到警卫过来礼貌地请他离开。

    护士长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

    听完他们的来意后,微微蹙眉。

    “跳芭蕾的女士?”她摇了摇头,“我们这里没有会跳舞的病人。倒是有演舞台剧的,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她姓潘。”祝晴补充道。

    “九号病床的潘梦?”护士翻动档案的手指顿了顿,抬眼望向窗外的草坪,“应该在活动区,这个时间,她通常会在那里晒太阳。”

    她转头对旁边年轻的护士说道:“小董,带他们过去。”

    小董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领着他们穿过走廊。

    尽头是一扇上锁的玻璃门,她说了一声“稍等”,用钥匙打开这扇门。

    “草坪也要上锁?”祝晴忍不住问。

    “必须上锁。十几年前出过事,有病人逃出去,闹出了人命。所以后来……你看那边的墙,加得比赤柱监狱还要高,没有任何翻墙逃出去的可能性。”小董压低声音,“就是那起登过报纸的案子,无差别杀人,最后被车撞死……”

    祝晴下意识看向程星朗。

    已经进入十一月初,阳光却出奇地温暖,柔和地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不是无差别杀人。”程星朗低声道,“只是规律还没被发现。”

    有精神病史的流浪汉犯下多起命案,这几起案子,程星朗曾反复回忆。

    他对比每一个遇害者的家庭背景、职业、住址,甚至他们的活动轨迹。

    他坚信一切并非偶然,但是这个规律是什么?

    董护士继续领着他们穿过草坪,一边走一边介绍。

    “西贡专科疗养院和总院区完全不同,这里除了重症患者,还收治一些特殊的犯人。”

    “精神病人犯罪嘛,总归和正常人不同。”护士语气微妙,没有再往下说,但眼神已经道明一切,这些人像是握着免死金牌。

    “奇怪,刚才还在那里的……”护士站在草坪边缘张望,被阳光照得眯起眼睛。

    突然,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撞了过来。

    程星朗反应极快,下意识挡在祝晴面前,在对方即将跌倒时,稳稳扶住他的手臂。

    中年男人抬起头,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谢谢哥哥!”

    他的声音粗哑,语调却轻快地上扬,说完便赤着脚蹦蹦跳跳地跑开了,病服下摆沾满草屑,在风中摆动。

    “他……”祝晴望着那道背影。

    “他让我们叫他冬冬,精神分裂。”护士习以为常道,“听说小时候要照顾五个弟弟妹妹,从来没当过一天孩子。现在倒好,整天追着人叫哥哥姐姐,活得像个三岁小孩。”

    草坪中央,冬冬正蹲在地上,专注地和一队蚂蚁说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趴下来,用手掌托起一只迷路的蚂蚁,将它送回自己亲手挖出的洞穴,完成这个动作之后,满足地拍了拍手。

    “他那些弟弟妹妹呢?”

    护士扯了扯嘴角:“一个都没来过。听说从他正式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家人来看过他。”

    忽然,程星朗的脚步顿住。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祝晴注意到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臃肿的身影。

    “她就是潘梦。”护士也望向长椅的方向,“怎么跑那儿去了,连我都没注意到,还是你们警察的眼力好。”

    湖边的身影就是林汀潮的亲生母亲,如今化名潘梦的冯凝云。

    祝晴问:“她平时和谁走得比较近?”

    “她很少说话的,还真没见她和什么人有过交流。总是一个人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说她跳舞?我在这里工作两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她跳舞。也许舞蹈对她而言,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吧。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真的想象不出,以前是一位舞蹈家。”

    祝晴和程星朗缓缓向她走近。

    从前在舞台上尽情旋转的芭蕾舞演员,腰肢不再纤细,足尖不再绷紧,优雅的颈部线条也变得浮肿,看不出丝毫昔日的影子,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睛在抬眸瞬间,还依稀可见一丝灵动。

    “你还记得自己的女儿吗?”祝晴站在一步之外,轻声问。

    女人仍旧望着远处,对这个问题恍若未闻,双眼无神地望着远处。

    就在祝晴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一道闷闷的低语声传来。

    “她……”她转头,对着祝晴笑,手指在唇边比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气声说道:“她已经不会受苦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祝晴,只是身体往后靠在长椅的靠背上,轻轻哼着歌。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不再沉默的天鹅观察者,那位见证人——会是她吗?

    是她知道林汀潮已经遇害,所以说出“已经不会受苦”这样的话吗?

    他们折返护士台,护士长查过记录后明确地表示:“整整二十二年零六个月,这位女士从来没有离开过明德精神康复中心,一天都没有。”

    “最早时,潘女士的父亲和丈夫会结伴来探望她。”

    “自她父亲离世后,再也没有人来过,她先生每年定期结算费用。”

    “女儿?为了保护孩子,家人们应该也不会提起这里住着她的母亲吧……”

    “Madam,其实不用太在意病人说了些什么,他们生病了,说话颠三倒四,不值得深究。”

    有关于林汀潮案子的线索突然中断。

    而程医生此行还带着另一个目的。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平静的湖面、整洁的走廊,以及紧闭的病房门……用视线丈量着西贡专科疗养院的每一个角落,偶尔,程星朗会停下脚步,确认着什么。

    祝晴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破天荒地没有出声催促。

    因为她知道,曾经的案子对程医生而言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星朗终于收回目光:“走吧。”

    “走吧。”祝晴点头。

    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

    而林汀潮的母亲仍在长椅上轻轻哼着那首古老的摇篮曲。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

    重案B组从未停止过追查的步伐,每一个线索都被反复推敲。

    当祝晴匆匆赶回警署时,同事们已经在会议室里铺开所有资料。

    档案页面摊开,荣子美和她母亲的照片被贴在白板上。

    “荣子美的母亲陈玉兰,以前在玛丽医院做护士,丈夫是外科医生。她原本在妇产科工作,二十五年前,她的女儿刚出生,正值医院改制,工作强度剧增,她被迫调到了清闲岗位。”

    “但即便调岗,她丈夫还是不满意。他想要一个听话的‘医生太太’,而不是一个持续值夜班的‘护士太太’。据玛丽医院的老同事回忆,她丈夫给陈玉兰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辞职,要么离婚。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选择前者,但是没想到……”

    “陈玉兰选择离婚,独自抚养女儿。但单亲妈妈的日子不好过,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最终丢了工作,辛苦拉扯女儿……至于荣子美,长大后没有固定收入,到处打零工,后来在超市找到工作,又因为得罪经理被辞退……母女俩的生活一直捉襟见肘。”

    由于陈玉兰的护士背景,警方一度怀疑断趾的精准切割与她有关。但此刻摆在桌上的病历,浇灭这个可能性。

    “一个月前中风。”梁sir的笔尖划过病历日期,“林汀潮断趾是在她中风之后,当时她连勺子都握不住,怎么可能拿手术刀?”

    “她前夫?资料上显示她前夫是玛丽医院的外科医生吧?”

    “他早就已经移民,十几年都没有回国了。”

    “那荣子美呢?”

    “在医院长大的孩子,确实可能熟悉医疗器械,但直接切趾?太牵强了。”

    讨论逐渐升温。

    在这起案件里,荣子美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邝小燕嫉妒林汀潮,那么荣子美呢?”

    “会不会就像邝小燕说的,她嫉妒这个冒牌货?如果她早就知道邝小燕顶替了林汀潮的身份,那么她设计这一切,就是为了揭穿这场骗局?”

    “或者她偶然遇见真正的林汀潮,她知道只有通过伤害林汀潮并报警,才能迫使警方深入调查。这是撕碎邝小燕假面具的唯一方式。”

    “但是荣子美半年前就在长沙湾警署报过警。如果真是布局,从这么早就开始了?就凭她?看起来不像。”

    “你就不许老实人扮猪吃老虎?最不起眼的人,往往能给人最致命的一击。”

    争论声在会议室里回荡。

    众人的心情都无比焦灼。他们深知,一定还有某个关键线索被遗漏,只要找到这个线索,就可以将所有散乱的枝节拼凑串联在一起。

    但是突破口究竟在哪里?

    就在这时,林维宗夫妇在律师的陪同下来到重案组办公室办理保释手续。

    “因健康原因,批准保释,但需上交所有旅行证件,并定期向警署报到。”

    签署完文件以后,林维宗站在莫振邦面前,神色悲愤。

    “你说她不是我们的女儿?这简直荒谬,她和汀潮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谈吐、和父母撒娇的样子,都没有任何变化,怎么可能是冒牌货?”

    “警官,你们到底有没有查清楚?”

    “好,就算她真的不是我们的女儿,那我们的女儿在哪里?你们警察抛出了问题,却没有给我解决问题的方法,太离谱了。请尽快给我们一个交代。”

    “你先不要着急,警方正在调查。”麦淑娴紧紧挽着丈夫的手臂,“都怪我们太忙,疏忽了对汀潮的关心。当时汀潮刚做完手术,医生叮嘱过,家里人多会引起感染,本来只留了吴妈一个佣人……谁知道连吴妈都临时回乡带孙子。你们说汀潮被囚禁在地下室?我们完全不知情。”

    “这孩子真是可怜,想起来当时她有可能会经历的……太让人心疼了。那时候,她刚接受骨髓移植手术,身体根本就还没有恢复好,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汀潮?”

    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连最基本的时间线都对不上。

    在真正的林汀潮手术后,邝小燕理应先出国整容,再返回林家。那时她在地下室折磨林汀潮时,脸上肯定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莫振邦冷眼看着这对夫妇表演,直到他们离开后,才深吸一口气。

    他转身对下属们沉声道:“继续找证据,他们不可能永远逍遥法外。”

    ……

    清晨吃早饭时,放放小朋友听晴仔提起过,舞蹈中心的老板被抓起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放sir不会再被安排到芭蕾舞教室当卧底。

    可以去油麻地警署探班啦!

    讨价还价好几天之后,兴趣班被缩成一周两节。晚上七点,放放刚下课,就迫不及待跑到警署楼下。

    萍姨跟在小少爷身后跑个不停。

    自从开始带这位小祖宗,她的心肺功能肯定好了不少。

    放放小朋友堵到刚下班的外甥女:“带我去买观星指南!”

    盛放小朋友说,观星指南里有插图,是会发光的,他在天文课上见老师拿出来过。

    小孩扁着小嘴,眼睛湿漉漉地扮委屈:“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带我出去玩了,如果连观星指南都不买,我就……”

    “你就告诉老师?”祝晴逗他。

    “我就给阿John打电话!”

    放放扬起小下巴。

    他才不是什么傻傻的小孩,老师管不了晴仔,但她的上司可以。

    “哪里能买到?”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车边。

    放放宝宝眨了眨眼,眸光在夜晚显得更加明亮,就知道外甥女最疼他了。

    放放朝着萍姨挤眼睛,摆摆手,示意她回去。

    而后他爬上车后座:“太空馆礼品部,出发!”

    盛放刚上完天文课,小脑袋瓜子里有一万个关于星星的故事,坐在后座一边数路灯,一边给晴仔讲刚学会的知识。

    “北极星其实不是一颗星星……是由三颗恒星组成的!”

    “晴仔晴仔,你听过牛郎星和织女星的故事吗?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小朋友的声音软乎乎的,比糯米糖还要甜。就像放放所说,这是在给疲惫的大脑“马杀鸡……

    祝晴有一搭没一搭地接崽崽的话,跟着车流在红绿灯直行。

    过了红绿灯,她才注意到自己本该右转上弥敦道:“我好像开错了。”

    原本晴仔开错路,小少爷是不会在意的,就当是兜风了。

    然而车子缓缓驶过观塘道,忽然,外甥女踩下刹车。

    小不点好奇地扒着车窗:“这是哪里?”

    祝晴的目光落在幽深的巷口。

    “我在想……”

    “当时假‘林汀潮’看到断趾照片时的反应。”

    认罪后的证词中,邝小燕说,她是演员,一生只扮演一个伟大的角色。

    但那一天,她眼中的惊恐、错愕,瞳孔骤缩……也是演的吗?

    “林汀潮的断趾……为什么会出现在观塘?”祝晴望向深巷,“我们进去看看。”

    听见断趾时,盛放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但现在,被晴仔牵着走进小巷,他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

    “好臭!晴仔,我是绝对不会和你一起捡垃圾的!”

    小阿sir执行任务很挑剔,像是这样受苦受累的活,他想都不用想,两只小手在胸前交叉。

    他是不会干的,拒绝。

    “那你回车上等着。”祝晴说,“或者让萍姨接你回家?”

    放放思索片刻,捏住鼻子,一脸嫌弃地跟了上去。

    这是观塘一条后巷,那天警方接到报警电话,有人在垃圾堆里发现断趾。

    经过是顺路,但此时,祝晴不由自主地走进巷子,明知道经过多方排查,不会有监控,却还是不死心。

    “你是不是……”

    茶x餐厅后厨一个帮工探出头。

    漂亮的警官总是让人印象深刻,他问道:“你是那个Madam吧!”

    茶x餐厅帮厨叫阿杰,数日前发现断趾时,他正偷懒躲在巷子里抽烟。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猪骨,后面发现是脚趾……真是吓人,回去我还做了好几天噩梦。”

    “就是我啊,当时我就站在这里,你们那个戴眼镜的同事给我做的笔录。你不记得了?”

    “想起来了。”祝晴说,“你听见翻垃圾的阿婶尖叫,叼着烟过去看热闹。”

    “Madam好记性!”阿杰笑眯眯道,“没错。”

    “当时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阿杰重新回忆一遍当时的情况。

    “那位钟婶——”祝晴问,“她一般什么时候过来?”

    “钟婶?她应该不会来了。”

    “为什么?”

    “Madam,你刚才问我有什么异常,我想到了。捡到脚趾头前,没有什么奇怪的,但那之后……他们都说撞邪会行衰运,没想到钟婶居然中头奖。”

    “中头奖?”祝晴追问。

    “他们说钟婶在这条街捡垃圾至少好几年了,可最近连人影都不见。”

    “那间酒楼的帮厨阿强心肠软,天天特意给她留份盒饭,这阵子没来拿了。”

    祝晴记得钟婶提过,酒楼帮厨好心,见她年纪大,每次都给她留热乎饭菜。

    “我们开玩笑而已。”阿杰摸了摸后脑勺,笑道,“猜她肯定中走好运,说不定在哪里享福呢。”

    盛放小朋友发现晴仔的眼神一变。

    他捏着鼻子闷声闷气道:“能不能走啦……”

    等到坐上车,他们家晴仔的手指头随着广播里淌着的音乐旋律,轻快地打着节拍。

    “破案了?”盛放问。

    看得出来,晴仔心情不错。

    但是他的心情就不怎么样了。

    因为祝晴说道:“我好像想起来,太空馆晚上是不是不开门?”

    盛家小少爷睁圆眼睛。

    不会吧,这简直是天大的噩耗。

    ……

    次日清晨,祝晴重新将钟婶的证词记录放在桌上。

    “那个帮厨不是说她当时叫得像见了鬼吗?但是我们到的时候,她连脸色都没变。”徐家乐咬着圆珠笔的笔帽,眉头紧锁:“现在回想,钟婶当时确实是太镇定了。不过也是可以理解,毕竟捡到的是零碎组织,又不是什么鲜血淋漓的人头,我们也就没想得太深……”

    警员们开始努力回忆那天的细节。

    当天,观塘垃圾站弥漫着腐臭味,钟婶全程絮絮叨叨的,就像是一个敬业的群众演员。

    “连续几年雷打不动捡垃圾,突然就人间蒸发了……会不会是收了钱演戏,假装发现断趾?”

    “我记得,她还主动提起‘换命’的传闻,难道荣子美是幕后主使?”

    莫振邦指尖敲着桌面:“先找到钟婶。”

    要找到钟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多年来以捡垃圾为生,没有固定工作地点,警方走访了半个观塘,才从街坊零碎的回忆中拼凑出线索。

    “钟婶?她上个月还来我这里捡纸皮。最近……最近好像没看见。”

    “她经常抱怨腰疼的,劝她去看医生,她说医院里的医生都是骗人的,贴膏药就能好。对了——钟婶好像经常去街尾那间跌打馆,跌打馆里的后生仔心地好,会给她免费膏药。”

    “她经常去菜场捡烂菜叶!我隔壁卖菜的阿凤最烦她——”

    警方在观塘附近碰运气,从洗衣房、旧衣回收站到跌打馆和菜市场……下午四点整,终于在菜市场水产区堵住钟婶,不过这次她不是来翻烂菜叶的,而是站在鱼档前,等着活鱼断气,好低价买回家炖鱼汤。

    审讯室的强光灯下,钟婶蜷缩着,她小心翼翼地看对面的警方一眼,为难地摇头时,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知不知道妨碍司法公正要坐牢的?”黎叔一拍审讯桌,“收钱给假口供,够判你十八个月!”

    “阿sir!我都这把老骨头了……”钟婶慌乱道:“我说,我都说……”

    她终于松口,嘴唇颤抖着。

    “有个男人给我钱,让我在垃圾站等着。”她咽了咽口水,“他说没有难度……看见东西就尖叫……”

    祝晴抬眉:“男人?”

    不是预想中的荣子美。

    又或者,是她的同伙?

    黎叔:“‘换命’的传闻,也是他教你说的?”

    “这个我真听过!从小家里老人都这么讲……”

    祝晴翻阅上一次她的口供。

    用畜生血裹住生辰八字,冤魂就找不到仇人,这样做阴魂不能来索命。

    这其实和荣子美的“换命”说法也有所不同。

    “那男人长什么样?”

    “又高又瘦的。”钟婶比划着,将枯瘦的手臂竭力向上伸展,“个子有这么高。”

    “戴着口罩和帽子,话很少的。”

    “递钱的时候,他说只要我好好表现,后面会再给我一笔钱。”

    钟婶的手绞着衣角,向警方解释,自己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一截断趾而已,又不是尸体,如果是尸体,就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做。

    “给了吗?”

    “整、整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

    “一共收了多少钱?”

    钢笔在纸上记录下每一个细节。

    随着审讯深入,笔录*纸上的文字铺满整页。

    原来发现断趾当天,在警方全力排查时,一直有双眼睛躲在暗处。

    冷静地观察着警方的一举一动。

    “阿sir,我全都说了,什么都招了……”钟婶突然抓住祝晴的手腕,“能不能不要——”

    祝晴抽回手:“如果再见到那个男人,能认出来吗?”

    ……

    会议室里,警方再次陷入沉默。

    每一个发现看似都极其关键,但是照着继续调查下去,又突然断了线索。

    钟婶口中的神秘男人究竟是谁?

    难道是林维宗和麦淑娴的人?如果他在此之前从未进入警方视线,那么应该怎么着?

    曾咏珊:“不管怎么说,到目前为止案情至少是有突破的,我们阻止了林维宗的计划。‘林汀潮’是赝品,这件事已经确认,他们不可能拿到那笔钱了。”

    冯老先生留下的巨额遗产,竟足以让一个父亲牺牲亲生女儿。

    林维宗用数年时间,找到与女儿相貌相似的女孩,却迟迟没有下手完成最终替代。直到林汀潮接受手术,也许那段时间她遭逢巨变精神出现问题,也许是时间紧迫,再不行动就来不及完成整容恢复期——总之,他终于跨过了那条底线。

    “幸好没有让他们拿到那笔钱。”

    “就差一点点,林汀潮现在二十四岁,继承条款规定是在二十五周岁时提交精神健康证明。”

    “原本林维宗和麦淑娴也是胜券在握吧,只差一年,他们就能通过赝品继承这笔财富。”

    “不是一年。”莫振邦突然从档案中抬起头,“是一个月。”

    “下个月,林汀潮就满二十五周岁了。”

    空气仿佛凝固。

    “这感觉像是……”

    “好像有人在故意破坏他们的计划,用专业的手法。”

    徐家乐忽然想起什么:“搞木雕的,是不是也很会用刀?”

    “我记得林汀潮那个前男友,他的画室里摆着几个手工木雕。”

    “黎叔,那些木雕是不是他自己刻的?”

    这时,梁奇凯推门进来,手里捏着鉴证科刚出的报告。

    “那封匿名信——”梁sir举起证物袋,“纸上检出画布纤维。”

    “是油画布?”

    “前男友给了钟婶一笔钱,让她假装捡到断趾?”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那封匿名信上。

    不再沉默的见证者,致观察天鹅们的一封信……

    如果对方故意用断趾作为第一件“证物”,那么下一个会是什么?

    这个想法,让人不寒而栗。

    “逃走……再掉进下一个火坑?”

    莫振邦霍然起身。

    “黎叔,你立即带人彻查那个男人的所有资料。”

    “住址、工作、银行记录、通讯记录,一个都不要放过。”

    “其他人跟我去画室。”

    时间在无声中悄然流逝,从发现林家地下室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到现在,已经过去数日。

    除了邝小燕那些真假难辨的供词,关于林汀潮失踪的确切时间,至今仍是一个模糊的谜团。

    唯一确定的是,林汀潮多失踪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警车急刹在荷里活道的画室门前。

    破门而入的瞬间,灰尘在阳光下漂浮,画室正中央,摆着一个画架。

    那是一副蒙着白布的画。

    “不对劲。”徐家乐警惕地扫视四周,“上次来的时候,这里堆满了画框和半成品。现在全被清空了,只剩这一副。”

    “就连墙上的得奖作品也不见了。”

    那幅画被雪白的画布盖着,在空荡荡的画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祝晴抬手,猛地掀开画布——

    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画作中,林汀潮赤足站在黄昏的沙滩上。

    落日余晖之下,海风吹起她的长发,每一根睫毛和发丝都描绘得真实分明。而更真实的,是那只右脚,林汀潮的右脚缺了一根脚趾,伤口已经结着深褐色的痂。

    画布右下角,写着两个字。

    自由。

    有警员艰难地开口:“林汀潮到底……”

    “是死是活?”

    ……

    放放小朋友来得不巧,他到油麻地警署时,CID房空空的。

    一个人影都没有。

    盛放双手背在身后,沉稳地踱着步子,最后停在阿John的办公室门前。

    “笃笃”两声敲过门后,他探进去半个小脑袋:“什么情况?”

    翁兆麟放下手中的文件。

    他告诉这小知己,B组发现重大线索,现在分头行动。

    说到一半,翁兆麟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为什么要跟个小孩汇报工作?

    翁sir严肃道:“有事吗?”

    放放像个小警司,摆摆手:“没事,你继续忙。”

    盛放小朋友转身,球鞋在走廊上踩出轻快的声音。

    翁兆麟:……

    萍姨在走廊尽头等着,急得直搓手,催少爷仔赶紧跟自己回去。

    盛放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是断了线的风筝,飞奔的小野马,继续默默游荡。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个陌生的身影。

    有人正站在CID办公室门口,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

    “Madam于?”文职珍姐停下笔抬头,“黎叔出外勤了,应该快回来了。”

    放放凑到珍姐耳边,小手挡着嘴小声问:“她也是我们同事吗?”

    “……”珍姐说,“是O记的。”

    就在这位O记Madam准备离开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黎叔带队回来了,手里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

    他一抬头就看见对方,整个人僵了一下。

    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警员都低着头假装忙碌,静得像鹌鹑。

    但一个个耳朵竖得老高。

    放放挨着曾咏珊坐下。

    “这个姨姨是谁?”

    “是黎叔的前妻啦!”曾咏珊小声解释,“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多问。”

    曾咏珊的手指抵在唇边,示意放放不要出声。

    可还没等她摇头示意,他已经踢着小短腿,灵活地跑到黎叔身边。

    “你到底什么意思?”Madam于昂着下巴,脸色铁青,“当年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眼看着气氛剑拔弩张,总要有人打破沉默。

    盛放扯了扯黎叔的衣角:“前夫你说话啊。”

    黎叔黑着脸转向另一边,一言不发。

    放放仰着小脸蛋真诚道:“他很内向。”

    第69章 “都少说一句!”

    此时,黎叔终于按捺不住,脾气彻底爆发。

    三言两语之间,年轻同事们立刻会意——原来这对前夫妻正为些鸡毛蒜皮的家事争吵。起因是他们刚参加工作的儿子搬出去住,黎叔和madam于各出一部分钱,加上儿子自己还贷,三人合力买了套小房子。

    Madam于坚持要买新楼盘,黎叔则担心月供会压垮儿子。

    最终选择了旧楼盘,可如今房子问题频出,管道渗漏、电梯故障……这些琐事成了导火索。

    同事们弄清原委后,一脸了然,默契地低头继续处理手头文件。

    放放是小孩,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小脑袋一时往左,一时往右,满脸困惑。

    同时,放放又是长辈,在所有人选择沉默时,他的责任感涌了上来,无论如何也要当这个和事佬,让前妻和前夫结束战争。

    “好啦好啦。”放放伸出小手隔开两人,“都少说一句!”

    小脸上摆出严肃表情,倒真有几分长辈的架势。

    黎叔的前妻于靖英先前根本不认识这孩子,一句“他很内向”的评价差点让她失语,此时又像小大人一样劝和,相比之下,整个警署似乎就数这孩子最有胆色。

    毕竟是在警署,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于靖英把脸转过去。

    只是她虽不再作声,脸色却依旧阴沉,冷冷地扫了黎叔一眼。

    忽然,一道奶声奶气的提问打破了沉寂。

    “你真的是他前妻吗?”

    所有人再次屏住呼吸。

    祝晴不在,没人管得住这位小少爷。此时,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让所有人都捏了把汗。

    连黎叔都直摇头。

    这孩子是没见识过于靖英的铁面,三句话把人骂哭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于靖英低头俯视着这个小人儿:“怎么?”

    放放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问题总是这么真诚:“是老夫少妻吗?”

    大家都愣住了。

    随后,有人轻笑出声。

    黎叔难以置信地望向于靖英。

    他敢发誓,近二十年都没见前妻笑得这么开心过。

    ……

    时光倒回二三十年前,黎叔和于靖英是实打实的同龄同学。

    如今竟被说成“老夫少妻”,而且还是出自于一个三岁小孩之口——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说谎?于靖英眉开眼笑,嘴角越翘越高,甚至好心情地问起小孩的名字。

    接下来便是一问一答的对话。

    “O记是什么?”

    “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简称扫黑。”

    放放捧着小手,视线落在她胸前的证件上,烫金字母闪闪发亮。

    他眨了眨眼睛:“DSP?”

    一旁的曾咏珊解释道:“Madam是侦缉高级督察。”

    “好神气!”

    显然,放放小朋友又收获了一位新偶像。

    这场对话如此愉快,于靖英完全忘记自己是来吵架的。

    临走时,她还略带歉意地摸了摸口袋:“没带糖,下次见面给你带棒棒糖。”

    盛放小朋友一直将她送到CID办公室门口,人都走远了,崽崽还扶着门框喊——

    “记得哦,下次要给我带棒棒糖。”

    “知道了。”于靖英没回头,利落地摆摆手。

    “少爷仔,我们也该走了。”萍姨提醒道,“晴晴说击剑教练介绍了个网球班,我们去试一节课,就当玩玩。”

    机灵的小少爷立刻明白了——

    外甥女是要把他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让他没空来破案和探班,想得美!

    但课程已经约好,他只能乖乖地去。

    盛放忘记自己“小时候”有多爱打网球,出门时还嘟囔着。

    “我只上一节课,下次不会去的!”

    “好好好,少爷仔。”

    “下次让击剑教练别乱介绍啦……”

    放放小朋友是吃过晚饭从家里出来的,很不巧,外甥女在忙,舅甥俩没有碰着面。

    然而更不巧的是,他搭的的士刚开走,车窗外就闪过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

    “啊——”放放的脸贴在车窗上,“晴仔!”

    计程车渐行渐远。

    祝晴上楼才知道,原来刚才,放放来过。

    小朋友天真可爱,可一转身,案情依旧阴云密布。

    此刻,不仅林汀潮下落不明,关键人物也失去了踪迹。

    ……

    经过两天紧锣密鼓的调查,重案B组将沈竞扬的底细查了个透彻。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常常只剩下空荡荡的桌椅,当所有调查资料汇总时,这个令人唏嘘的故事逐渐浮出水面。

    “沈竞扬家境优渥,是林汀潮青梅竹马的恋人。”

    “巧合的是,他们在玛丽医院同一间病房出生,前后相差两年。两家是世交,父母是生意伙伴,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

    “玛丽医院同一间病房出生?”莫振邦看着资料冷笑,“病房是同一间病房,但亲生母亲早就变成继母,恐怕麦淑娴根本就不会对外宣扬这件事。”

    对外,麦淑娴与林维宗从未提起林汀潮还有一个生母。

    这是一个秘密,被他们掩埋至今。

    祝晴握着笔,在“玛丽医院”四个字底下标注记号。

    “这本来应该是段佳话,双方父母都默认他们毕业后就会结婚……”

    直到邝小燕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林维宗要求邝小燕和沈竞扬提出分手。因为他清楚,以沈竞扬对林汀潮的了解,迟早会发现端倪。”

    “真可惜,多般配的一对,都是艺术家。”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艺术家往往追求完美,当爱情出现瑕疵,会不会选择毁灭?沈竞扬会不会因此伤害林汀潮?”

    林汀潮的遭遇令人揪心。

    她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学校偶遇的女孩、所谓的朋友、前男友,甚至亲生父母……

    “除了荷里活道的那间画室外,沈竞扬还和朋友合开画廊,但据他的朋友反应,他已经好几天没有露面了。”

    “沈竞扬早就已经搬离父母的住所。两位长辈表示很少见到儿子,这些年来,他们多次催促儿子开始新恋情,但沈竞扬似乎始终走不出上一段感情的阴影。”

    “出入境记录显示他仍在香江。”

    “沈竞扬的交际和生活圈子极其简单……在他的住所没有发现任何女性用品,可能还有其他的藏身之处。”

    “十天前的刷卡记录显示,他订购了一枚钻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林汀潮的危险指数不断攀升。

    莫振邦正要下达进一步指令时,报案室的值班警员突然出现在CID办公室门口。

    “莫sir。”

    “你们要找的人来了。”

    ……

    审讯室里,沈竞扬又高又瘦的身影在强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他修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汀潮不见了。”

    面前两位警官的笔录本已经摊开,笔尖在第一行停顿。

    沈竞扬的叙述,从林汀潮接受骨髓移植开始。

    “我和她父母在移植中心守了整整两周。”他的声音不重,却字字清晰,“直到医生告诉我们,植活指标良好。”

    那段日子里,沈竞扬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陪着林汀潮熬过一次次排异反应。

    可出院后,她却开始刻意疏远。

    电话不接,拒绝约会,追到家里,她的父母总说她出门了。

    好不容易联系上,她又推说要准备入学事宜。

    她以为开学后,两个人将彻底了断,但沈竞扬不死心地追到英国。

    等来的却是一句决绝的分手。

    一开始是愤怒的,但愤怒之后,变成挥之不去的疑虑。

    沈竞扬说,如果真的相爱过就会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结束。他们明明……一切都那么好。

    沈竞扬开始调查,着了魔一般追查每一个细节。起初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如此荒诞——整容、替身、囚禁。

    “直到我看见逃出来的她。”沈竞扬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原来那三年……”

    真正的林汀潮被囚禁了整整三年,半年前才逃出来。

    那时邝小燕尚未回国。

    “先是地下室,逃出来过,又被抓回去。”

    “后来因为家里需要佣人,他们就把她关到了别处。”

    “那一天是台风夜,汀潮站在我面前发抖,我几乎没有认出来。”

    重获自由的林汀潮活在恐惧中。

    她知道父母一定会找她,害怕再次被抓回去。沈竞扬提议报警,她却始终抗拒,那场被囚禁的记忆让她浑身战栗,他不敢再逼她。

    “邝小燕隐瞒囚禁时间……”莫振邦皱眉,“是为了减轻刑期?”

    “最近她总是做噩梦。”

    “她说,不能就这样结束。”

    沈竞扬闭上眼睛。

    他和林汀潮一起长大,对林维宗和麦淑娴再熟悉不过。他也无法理解,这对和蔼的父母怎么会变成恶魔……更何况是林汀潮,这个疑问日日夜夜折磨着她,比身体的伤痛更甚。

    “她相信警方。”沈竞扬突然说。

    关于那截断趾,是林汀潮自己的主意。

    在地下室,她的脚踝早已被邝小燕故意踩碎,再也无法跳舞。

    “汀潮让我动手。”沈竞扬继续道,“她说,这三年什么痛没受过。”

    一本刑法专业书籍被轻轻放在审讯桌上。

    书页间满是折痕和批注。

    “她每天都在算。”沈竞扬苦笑,“算那些人该判多少年。”

    莫振邦:“如果是为了让警方查到那场囚禁,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她的伤痕、她的供词,足以将他们定罪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沈竞扬摇摇头,“但是重遇后,我变得没这么了解她,她开始有自己的心事。我能做的,只有配合。”

    配合她完成这一切,包括将那封匿名信放在警署门口。

    沈竞扬将林汀潮安置在海边的小屋。

    那是他们曾经憧憬过的家,黄昏落日,推窗就能看见浪花拍案。他在画室为她准备了一幅画,期待着等她的伤彻底好了,他们可以在海边漫步。在画布的右下角,他写下两个字——自由。

    她最渴望的自由。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他陆陆续续将曾经的画作搬去海边小屋。

    而最后一幅海边油画,沈竞扬打算在下个月送给她,下个月是她的生日。

    “她一直没有接受我,也许还在犹豫什么。”

    那副油画是礼物,他还准备了戒指。

    以为终于可以重新开始。

    可是林汀潮消失了。

    “汀潮对照法条,计算那些人的刑期,可他们被保释了。

    “最后一次见面,她捧着这本书问我,为什么伤害她的人能逍遥法外。”

    这本专业书籍,被她翻阅无数次,做上标记。

    此时,摆在冰冷的审讯桌上,那些法律条款也显得冰冷。

    沈竞扬说,当得知父母被保释,她眼中的光熄灭了。

    “你同样会被起诉。”莫振邦提醒,“故意伤害罪。”

    沈竞扬摇摇头:“请找到她。”

    “别让她做傻事。”

    这一晚,警笛划破夜空。

    所有人都在寻找那个消失的女孩。

    ……

    CID办公室的灯光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刺目。

    连续数日,警员们在这里短暂休整后,又投入到紧张的搜寻工作中。

    沈竞扬的证词让所有人沉默——

    那个善良脆弱的女孩,习惯用自我折磨来惩罚自己。他最担心的,是她会在绝望中选择结束生命。

    “莫sir。”有警员忍不住问,“他的证词足够扣押林维宗夫妇吗?”

    莫振邦揉了揉太阳穴:“沈竞扬本身就是利害关系人。我们刚将他列为嫌疑人,现在突然出现,证词可信度存疑。”

    大家都恨不得立即将林维宗夫妇绳之以法,但办案必须讲证据。

    曾咏珊捧着咖啡杯,神色复杂:“怎么办?我居然有点感动……但又不敢感动。”

    一连多起案件,她总是被“罗曼蒂克”的爱情故事迷惑,最代表性人物,是壁炉白骨案的二姑爷陈潮声。

    “哇。”豪仔揶揄道,“连咏珊都学聪明了。”

    一道清脆的小奶音传来——

    “大孩子咯。”

    住得离警署近,有一个好处,放放可以随时来串门。

    小长辈这些天颇有怨言,外甥女这工作怎么越做越晚,连个礼拜天都没有!放放都已经好些天没见到晴仔,刚才拨过电话,听说晴仔在警署,拉着萍姨就飞奔出来。

    祝晴头也不抬地说:“你来也没事做,会很无聊。”

    放放蹭到外甥女身边:“和晴仔在一起就不无聊。”

    狭小的工位上,两人肩并肩翻阅案卷。

    放放手里也拿着一张纸,煞有介事地写写画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小脸渐渐贴在了桌面上。

    “我要那份资料。”祝晴轻轻抽出被放放压住的西贡疗养院笔录,小不点肉乎乎的下巴跟着颤了颤。

    此刻的放放霸占了转椅,祝晴只能坐在塑料凳上。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幼稚园里的新鲜事。

    盛放本来就有无穷无尽的分享欲,更何况现在还有攒了好些天的话题,更是起劲。

    “纪老师重新给我们上了安全教育课!”

    “有坏人来敲门,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坏人’是她的男朋友啊。”

    “男朋友来接过她下班的——我告诉所有小朋友,纪老师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哦。”

    “是吗?”祝晴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落在笔录上。

    林汀潮生母说——

    “她已经不会受苦了。”

    护士强调,不必理会病人说些什么,他们颠三倒四,说出的话毫无意义。

    但为什么偏偏在提到女儿时,病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笔记本上的线索杂乱无章。

    祝晴的笔尖无意识地划着,忽然顿住。

    她在会议中记下的一些信息,似乎重合了。

    下个月是林汀潮二十五周岁生日。

    她是在玛丽医院出生的。

    陈玉兰是玛丽医院的妇产科护士,同样是在大约二十五年前,她的女儿出生。

    “咏珊。”祝晴猛地抬头,“荣子美来报案时登记的年龄,是不是二十七岁?”

    曾咏珊从资料堆里抬起疲惫的脸:“是啊。”

    荣子美在隐瞒。

    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实际年龄?

    这两年的误差,用意是什么?

    放放歪着小脑袋:“晴仔晴仔,果然工作中的女人最美丽啦。”

    “嘴甜没用。”祝晴戳戳他的脸蛋,“萍姨十分钟后就到。”

    小不点得回家睡觉,刚才去茶水间时,她顺便给萍姨拨了电话。

    放放:“我不要理你了。”

    “好好好。”

    放放:“最好了!”

    盛放小朋友气鼓鼓地叉腰,却还是紧紧挨着外甥女。

    办公室里紧绷的气氛,因为这个可爱的小插曲而稍稍缓和。

    ……

    三天过去了,林汀潮依然杳无音信。

    荣子美报案时虚报两岁的细节,看似微不足道,却让警方嗅到了异常。

    莫振邦当即下令:“带荣子美回来问话。”

    随着线索逐渐串联,真相的拼图正在慢慢完整。

    但最关键的谜题仍未解开——林汀潮究竟在哪里?

    清晨的案情分析会上,警方重新梳理了整个案件。

    三年半前,林汀潮以为自己获得了重新活下去的机会,却不知道那场骨髓移植手术,才是噩梦的开始。

    在地下室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一个脸上缠着纱布的女孩时常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与她年龄相仿、身形相似、连声音都几乎一样的女孩,成了她的梦魇。

    林汀潮苦苦哀求,在纸上写下:“我才是汀潮,你们知道的。”

    最终,林汀潮并没有将那一张张用鲜血染出的质问交给父母。

    她藏在了管道里。

    那个雨夜,她确实逃出去了。

    却没想到,最疼爱她的父母,再次亲手将她押回囚笼。

    新的囚室比地下室精致,却同样令人窒息。

    母亲轻抚着她打着石膏的脚踝,柔声问道:“这样过一辈子不好吗?”

    第二次出逃是在台风夜。

    被囚禁三年后,趁着父母放松警惕,她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找到沈竞扬。

    沈竞扬是她唯一还能信任的人了。

    “我知道了。”

    “为什么不直接报警,而是用那根断趾——因为断趾只是第一步。”

    她不是仅仅要以“非法拘禁”将他们定罪,而是无期徒刑,是终身监禁。

    三年的囚禁,让林汀潮伤痕累累,为了换回一个公道,即使伤害自己也在所不惜。

    正如警方最初的推测,她计划用一场“分尸案”来揭露真相。从脚趾开始,然后是手指,甚至是其他不致命的部位……作为真正的“天鹅观察家”,她在匿名信中写到——

    “如果这都不算谋杀。”

    林汀潮以为,警方将以谋杀罪名起诉林维宗和麦淑娴夫妇。

    但她没想到,法医学可以准确区分生前伤和死后伤。生前切割会留下生活反应,这是无法伪造的证据。

    “她发现,林维宗和麦淑娴被保释了。”有警员轻声道,“后来呢?”

    从沈竞扬的角度,一切即将重新开始,是新生。

    但从林汀潮的角度呢?长达三年的折磨,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心灵……她正策划一场毁灭。

    桌上摆着沈竞扬留下的那本刑法专业书籍。他担心林汀潮彻底失望,做出伤害自己的傻事。

    然而此时,祝晴的目光,停在其中一页。

    “林汀潮研究的不是他们的量刑。”祝晴突然意识到,“而是自己的。”

    三年的囚禁或许让林汀潮从父母口中得知了冯凝云的事,明白了替换的真相。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但她选择独自承受,将每一天都当作与沈竞扬相处的最后时光。

    沈竞扬说过,这半年来林汀潮始终没有接受他。

    现在想来,或许是不愿拖累。

    “是精神病患者的免责条款。”

    祝晴想起西贡疗养院护士小董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精神病人犯罪嘛,总归和正常人不同。”

    这些人,像是握着免死金牌。

    所有人都以为逃出囚笼的林汀潮会远离父母,但真相可能恰恰相反。

    “也许她在想,他们可以钻法律的漏洞,她也可以。”

    莫振邦沉声道:“林汀潮要杀了他们。”

    ……

    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有个特别的规矩——

    每周一天,放学后,要留下两名小朋友负责教室清洁。

    这是最近纪老师为了培养孩子们的动手能力而特意制定。

    这次轮到椰丝宝宝和阿卷值日。

    放学铃声一响,小椰丝就抱着拖把柄,小嘴撅得老高,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我想回家。”

    放放小朋友是仗义阿sir,直接从她手中接过拖把。

    “我来吧。”他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反正回家早了也没人陪我玩。”

    纪老师都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他那位当警察的外甥女又忙得不见人影。

    小椰丝立刻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地承诺明天要给放放带糖果,背着小书包欢快地跑走了。

    其他小朋友们也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很快,教室里就只剩下阿卷和盛放两个小身影。

    在晴仔和萍姨的“特训”下,放放小朋友的家务能力已经从零分进步到及格水平。

    虽然在家时,放放总把自己当成“人形拖把”,可现在是在幼稚园,不可以当拖把小人,他要表现得像个大孩子!盛放像模像样地扯着拖把左右滑动,突然眼睛一亮——

    “骑这个可以滑超快!”放放兴奋地喊道,“你也试试看!”

    阿卷犹豫地看了看办公室方向,又看了看放放已经“嗖”地滑到教室后墙的身影。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告状的念头,他也小心翼翼地挥动起拖把。

    “我想到更好玩的。”放放灵机一动,“你坐上来。”

    于是,两个小不点发明了“拖把滑板车”的新玩法。

    阿卷坐在拖把上,被放放推着在木地板上滑行,快乐的笑声在教室里回荡。

    “换你来坐吗?”玩够了的阿卷站起来问道。

    盛放盯着他湿漉漉的裤子。

    “我不要。”聪明崽崽用力摇头。

    当纪老师回到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两个小朋友正在进行“拖把滑行大赛”,从教室这头滑到那头,又从那头滑回这头,甚至还时不时咬着小米牙放狠话。

    “要不是没人玩,我才不跟你玩呢。”

    “我也一样。”

    “哇呼太好玩啦……”

    五分钟后,纪老师一手拎着一个崽,把他们送到校门口。

    阿卷妈妈看到儿子难得交到新朋友,眼里盈满温柔的笑意:“下次来阿卷家玩好不不好?”

    放放两只手背在身后。

    其实也不是很想去……但是,晴仔教导过,要有礼貌。

    阿卷妈妈将自己的手提电话递给盛放:“可以输入你家的电话号码吗?我存一下。”

    她不知道自家小孩为什么总是不受欢迎。

    好不容易,他有了玩伴,阿卷妈妈比孩子本人还要高兴。

    “好吧。”

    放放的小胖手熟练地按下一串数字,当然是晴仔的号码。

    他还打算等输完之后,点击拨号键。

    顺便陪外甥女聊聊天!

    ……

    审讯室里,荣子美闭目养神,沉默地面对每一句询问。

    “不说话是吧?”黎叔坐在她对面,指尖在笔录本敲出不耐烦的节奏,“那我们就慢慢耗。”

    与此同时,B组警员的两组人马正分别跟踪林维宗和麦淑娴。

    自从这对夫妇被保释后,警方就在他们的豪宅周围布下天罗地网。连续数日,他们都闭门不出,直到今天终于有了动作。

    清晨,林维宗西装革履去了公司,处理积攒多日的工作,麦淑娴则回她自己开的那间美容院,顺便做了全套护理。

    下午三点,林维宗接上妻子,先去户外用品店取了预定渔具,随后驱车前往尖沙咀。

    警方的跟踪车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直到前方车辆在尖沙咀一家大型超市门口停下。

    “他们每周都会来这家超市采购。”梁奇凯低声说道,“佣人吴妈提过,这是他们的习惯。”

    “具体周几也是固定的吗?”

    “虽然没有明确记录,但从他们的行程规律来看,应该是有固定日期的。”

    警方停好车,继续跟着这对夫妇,进入超市。

    就在这时,祝晴的手提电话响起。

    电话那头,放放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叽里咕噜的。

    “晴仔,这是阿卷妈妈的号码,你要存一下。”

    祝晴抬眉,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放放小朋友和阿卷小朋友不是死对头吗?

    “还有——”

    “知道了。”祝晴简短回答,突然注意到莫振邦来电,“放放,先别挂。”

    作为全组唯一配备手提电话的警员,她已经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重要通话。

    在紧急行动中,祝晴常常充当着消息中转站的角色,迅速将莫sir的指令传达给现场每一位同事。

    “鉴证科刚发现重大线索。”

    电话那头,莫振邦继续道:“上次比对麦淑娴和林汀潮的DNA时,我们顺便采集了林维宗的样本,但当时没人在意这个比对结果,直到刚才鉴证科整理资料时才发现。”

    莫sir顿了顿:“林汀潮和林维宗没有血缘关系。”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

    就在此时,手提电话里传来微弱的“嘟嘟”声,是放放的通话还在保持中。

    祝晴来不及多想,莫振邦已经挂断,电话自动切回与放放的通话线路。

    放放不厌其烦地呼唤:“歪?歪?歪?晴仔晴仔,你去哪里啦……”

    祝晴正要回应,一个推着满满当当货车的超市员工突然从她面前经过,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连忙踮起脚尖,侧身绕过货车。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捕捉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怀里抱着一个金发洋娃娃,蹲在糖果货架前认真挑选。

    下一秒,祝晴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收银台附近,一道纤瘦的身影正蹒跚着向林维宗夫妇靠近。

    那人穿着宽大的灰色卫衣,走路时右脚明显不太灵便。

    当那人抬起右手时,一道刺眼的寒光闪*过。

    是把锋利的厨刀。

    “三点钟方向,目标出现。”祝晴按下对讲机,声音压低,朝目标奔去。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串联。

    当年,舞蹈家冯凝云在医院偷偷调换了婴儿。所以在疗养院时,她才会说孩子已经不会受苦了……

    祝晴不知道冯凝云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林维宗处心积虑设计这一切,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如果什么都不做,林汀潮本可以顺理成章继承那笔巨额艺术基金,因为她根本不是冯凝云的亲生女儿,自然也不会遗传什么精神疾病。

    “啊!”

    麦淑娴的尖叫声突然划破超市的嘈杂。

    林汀潮高举的刀刃映出这对夫妇惊恐扭曲的面容。

    她不是冯凝云和林维宗的女儿。

    更不可能拥有什么精神疾病的“免死金牌”。

    此时握着刀的林汀潮并不知道,这对夫妇固然罪有应得,但她的报复将彻底毁掉自己的人生。

    她本可以重新开始,拥有新的生活。

    警员们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刀刃即将落下的刹那,那个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闯入这片危险的区域。

    小女孩天真地仰起头,清澈的目光与林汀潮相遇。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林汀潮高举的手臂突然僵住了,眼中的怒火渐渐被迷茫取代。

    警方一个箭步上前,扣住林汀潮的手腕。

    “当啷”一声,厨刀掉落在超市地面上。

    刺耳的撞击声过后,一切重新归于宁静。

    手提电话依旧接通着,只是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两个小孩在电话那头等待,小奶音飘过。

    “盛放,为什么一直没人说话?”

    “最近晴仔老是这样。”放放深沉道:“电视上说,这个叫‘逢场作戏’。”

    第70章 成熟小孩。

    这是一个还没到上学年纪的小女孩,蹦跳着穿过人群,怀里洋娃娃的发卡和她自己的发卡颜色配套。突然,她在几乎要行凶的林汀潮面前停下,好奇地仰起小脸。

    反光的刀刃上映出林维宗和麦淑娴狰狞扭曲的面容,却也清晰地映出了小女孩眼底不谙世事的好奇。当时,林汀潮握刀的手突然僵住了,就是那一瞬间的迟疑,警员夺走她手中的凶器。

    厨刀落地的清脆声响中,林汀潮仍旧恍惚,没有意识到这一念之差,她救了自己。

    小女孩懵懂地眨着眼睛,直到被抢购特价鸡蛋的奶奶一把拽进怀里。

    老人粗糙的手掌慌乱地抚过孙女的脸颊:“吓到没有?”

    确认孩子没事后,老人长舒一口气,连刚抢到的鸡蛋都不要了,紧紧攥着孙女的小手就往超市外走。

    林汀潮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曾经,她也总是被护在怀中,那并不是幼时的事,她的记忆还极其深刻。甚至直到接受骨髓移植之前,她都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女孩。这些日子里,沈竞扬温柔的话语时常在耳边回响,可那些被至亲背叛的痛楚,那些必须用恨意来填补的空缺……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超市逐渐回忆平静,三三两两的顾客躲在货架后窃窃私语,探究的目光不断在林维宗夫妇身上扫视。

    这对中年夫妻的脸色是惨白的,他们呆立在原地,与林汀潮沉默地对视着,直到被警方带走。

    警员们交换着眼神。

    这场案子,终于要迎来结局。

    而接下来的审讯工作,绝对会是个大工程。

    林汀潮的右脚缺了一根脚趾,按照时间推算,伤势恐怕还没有完全愈合,走路时显然行动不便。还是直到在审讯室坐下,她因隐忍疼痛而变化的神色才有了缓解,她用手轻轻地擦去额间冷汗,没有出声。

    正如沈竞扬说的那样,这些年林汀潮经历了太多苦难,早已经学会沉默地承受一切。

    这才是警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林汀潮。

    在这起案件中,她本是彻彻底底的受害者,如今却要从那根断趾说起,将自己精心设计的复仇计划和盘托出。

    和警方推测完全一致,林汀潮不愿主动报警。即便林家找替身整容、替代、长期囚禁……这一切听来都如此荒谬,可她始终固执地相信,警方能查明真相。

    没有真正夺走她性命的“谋杀”,难道就不是谋杀吗?那封匿名信,全程由她口述,她原本想以观察者的身份向警方施压,却没想到警方的侦查能力远超过她的预期。

    “生前切割的组织会呈现收缩反应。”祝晴将法医报告轻轻推过桌面,“这是无法伪造的铁证。”

    林汀潮安静地点头。

    莫振邦转动着手中的笔,声音不自觉放轻:“说说那三年吧。”

    林汀潮抬起头,惨白灯光落在她的脸上。

    沈竞扬说,这是一个善良脆弱的女孩,习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受了这么多伤害,她的眸中已经无光,眼神却仍旧清澈,就像邝小燕在审讯中提过的,林汀潮的眼神,是整场阴谋中最难复制的部分。

    林汀潮说起那三年时光。

    一开始是地下室,她经常挨打,刚接受完骨髓移植,身体还没有全然恢复,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呼救。邝小燕说,不必呼救,林维宗和麦淑娴不会来的,因为他们已经默认,从此,邝小燕才是林家真正的女儿,他们怎么会为一个“外人”而与女儿伤了和气?

    她的脸上缠着白色纱布,说这样的话,太诡异了。林汀潮无比惊恐,她甚至还哭喊着求吴妈救救自己,可谁知道,就连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吴妈都回乡。原来,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预谋。

    那是长达半年的折磨,从一开始的求救,到慢慢希望破灭……

    直到一个午后,邝小燕翘着脚在地下室涂指甲油。她说,这些年模仿林汀潮的一举一动,连最细微的喜好都要完全复制。就连指甲油,她都不敢涂,因为真正的林汀潮不喜欢这些夸张的颜色……现在借着在家“养病”的由头,总算能随心所欲。

    林汀潮还记得,当时地下室闷热的空气里,刺鼻的化学气味混合着霉味。

    让人透不过气来。

    林汀潮就是趁邝小燕低头专注时,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她。

    她赤脚踩过地下室狭窄老旧的台阶,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时,阳光刺得她泪流满面——然后,她被父亲拖了回去。

    是林维宗,亲手将她抓回地下室。

    “指甲油泼在了她新买的裙子上。”林汀潮的叙述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右手不自觉抚上右脚踝,“她就这样,用高跟鞋跟……”

    邝小燕一脚踩在她带伤的脚踝上,左右转动,碾碎她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脚踝。

    那是钻心刺骨的疼。

    此时回想,林汀潮仍会颤栗。

    后来,她被转移了位置。那不再是地下室,没有任何霉味,唯一相同的是并不通风。他们将窗户焊死,没人的时候,她可以自由走动,但开不了门,房门反锁了。

    林汀潮被关在那里,林维宗和麦淑娴每次来时都会带着笑,笑容温和得像是慈父慈母。

    那些日子里,林汀潮最信任的父母说——

    只要她不挣扎,他们永远不会再伤害她。

    他们确实不曾对她动手。

    但父母给她带来的伤害,却远比邝小燕施加的更加深重。

    也是在那些年里,她拼凑出真相,那个连邝小燕都不知道的真相。

    最终吐露真相的是麦淑娴,原来她心里始终横着一根刺——那个处处比她出色的冯凝云,优越的家世、出众的美貌、惊人的舞蹈才华……冯凝云拥有她渴望,却永远得不到的一切。可冯凝云疯了,她积压多年的嫉妒与自卑却无处宣泄。

    在林汀潮被囚禁的日子里,偶尔能听到麦淑娴与林维宗激烈的争吵。

    她不动声色地试探,终于从麦淑娴失控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原来这个自称母亲的女人,与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其实这个猜想,从被关进地下室的那一天起,就在林汀潮心中生根发芽,最终得到验证。

    “她……”林汀潮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沉默片刻,“麦淑娴早就认识我的亲生母亲,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

    “电话、瓦斯、刀具,甚至连根针都找不到。他们怕我自杀,怕事情败露。”

    “送来的饭菜,有时是盒饭,有时是米其林外卖,也有面包、饼干……”

    “邝小燕没有来过,我知道她已经如愿以偿,成为真正的我。”

    说起这些过往,林汀潮用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她的交握的双手指节已经泛白,轻声问:“可以不说了吗?”

    其实这些供词与沈竞扬的陈述高度吻合。

    祝晴知道,作为经验丰富的警官,莫振邦坚持追问细节的用意很明显。在将来的法庭上,这些血泪控诉或许能为这个可怜的女孩争取怜悯。

    关于断趾和匿名信的处理,在法律上存在弹性空间。

    莫振邦希望,在冰冷的法条之外,陪审团能为真正的受害者保留一丝温情。

    “请问……”林汀潮突然开口,“竞扬他……还好吗?”

    “那截断趾,是我求他的,我自己下不了手。”

    “他拿着刀的时候,手抖得比我还要厉害。”

    “在这件事情上,竞扬是完全无辜的。”

    这是整晚审讯中,林汀潮情绪最激动的时刻。

    她泛红的眼角,让祝晴想起沈竞扬来做笔录时的样子。

    他宁肯说出不利于自己的实情,背负风险,也要反复恳求警方——请找到她,务必阻止她做傻事。

    幸好,在这片黑暗里,至少还有真心。

    口供已经记满了五页纸,就在这时,敲门声打破寂静。

    祝晴接过鉴证科送来的DNA报告,薄薄的纸张在她手中显得异常沉重。

    她与莫振邦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终,这张DNA报告被放在林汀潮面前。

    林汀潮既没有落泪,也没有崩溃。

    她只是僵坐在那里,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冰冷的鉴定结论上,仿佛要将纸张看穿。

    直到警方开始收拾文件,她才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的话,我的人生就像一个笑话吧。”

    ……

    审讯室里,沈竞扬沉默地坐着。

    刺眼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阴影,在听说林汀潮已经被找到的消息后,他才有了反应。

    “汀潮怎么样?”

    “她没事。”

    沈竞扬紧绷的肩膀微微下沉,交握的双手终于松开。

    “找到林汀潮的时候,她正举着刀。”曾咏珊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她亲生母亲有精神病史,是遗传的精神病。她一直拒绝接受你,悄悄做这么多事……应该都是怕连累你。”

    那些心头的疑问,都有了解答,重遇的日子里,分明她和他一样珍惜……但是却迟迟不愿意接受他。

    沈竞扬根本不知道这些,但其实他并不在乎。

    只是这些话,没有必要对面前的警方说,他想要亲口告诉林汀潮。

    当最后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时,纸张摩擦声格外刺耳。

    “她不是林家亲生的女儿。”曾咏珊又说道。

    奇怪的转折,也就是说,林汀潮本来不该受这样的罪。

    沈竞扬突然抬头,声音沙哑:“她知道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恳求警方:“让我见见她。”

    这时的她,需要的不过是陪伴,是可以依靠的怀抱。

    可惜曾咏珊只能摇头,这不符合规定。

    另一边,警员们正在讨论案情。

    “按程序起诉的话,故意伤害罪和妨碍司法公正罪都够得上,但考虑到特殊情节……”

    “可以申请保释。”莫振邦说。

    徐家乐仍有顾虑:“如果到时候上了法庭——”

    “沈竞扬的行为并非恶意伤害,如果是为了防止更严重的伤害,属于紧急避险,可能免责。”莫振邦翻着案卷,“至于林汀潮,三年的囚禁造成PTSD,法庭会酌情处理。”

    “所以最理想的结果是……”

    “社会服务令?两人一起。”

    莫振邦把档案往桌上一丢,难得露出笑意:“你们倒是操心。”

    曾咏珊推门进来时,眼里还带着唏嘘。

    “沈竞扬这个人……这次我总算没看走眼吧?”

    她说着林汀潮的遭遇,从抱错到囚禁,每件事都像命运的玩笑。

    “但当年那场移植手术,要不是林家的财力……”

    大家沉默许久。

    骨髓配型、天价药物、无菌护理……随便哪项都足以压垮普通家庭。至少在那段时间里,林汀潮不必为医药费发愁。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这是自我安慰吗?”

    “乐观一点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总得往好处想。”

    “连续审讯容易出错,都回去吧。”莫振邦看了眼手表,疲惫道,“明天继续审林家夫妇,还有荣子美。”

    祝晴抬头望向墙上时钟,九点整。

    这个时间回家,恰好还能被放放小朋友逮住讲睡前故事。

    ……

    放放总说自己是整个幼稚园里最成熟的小朋友,可一到睡前就“原形毕露”。

    少爷仔是会撒着娇要求听故事的。

    听睡前故事,他还很挑剔——

    萍姨讲的没意思,就爱听晴仔用那副冷冰冰的语调念故事书。

    盛放小朋友以为,至少这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听见晴仔讲故事,然而没想到,幸福来得太突然。

    晴仔宣布——

    破、案、啦!

    祝晴整个人瘫倒在床上,而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手提电话和车钥匙从口袋里滑落,她也懒得去捡。好在有个贴心小仆人,不仅把东西都收拾好,还像模像样地给她捏胳膊捶背。

    躺了好一会儿,祝晴才勉强起来。

    下午接电话时,幽怨的盛放宝宝没有意识到,他等来了好日子。此时,他趴在小床上,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等晴仔洗完热水澡出来,已经过去了半小时,终于到了他最期待的故事时间。

    祝晴靠在儿童床边,念着故事书,思绪却停留在下午超市里那惊险的一幕。

    要是林汀潮那一刀真的落下,后果不堪设想。林维宗夫妇固然罪有应得,但搭上自己的后半生,值得吗?

    那个女孩好不容易逃出牢笼,该为自己好好活着了。

    放放宝宝是个小小马屁精,依偎着晴仔,夸她的声音好好听。

    话音落下,他抬起小脚丫想帮忙翻页,被她拍开。

    他收回脚脚,老气横秋地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喽。”

    “这话跟谁学的?”祝晴抬眉,“你看太多电视了。”

    萍姨正好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照这么下去,别说少爷仔的鼠标和游戏手柄,就连电视遥控都迟早会被他外甥女没收。

    “没看多少啦!”盛放摆摆手。

    “那怎么什么都懂?”

    “也有好多不懂的。”放放软乎乎的脸蛋贴着晴仔胳膊,“快讲故事啦。”

    祝晴继续念着故事书,耳边时不时传来宝宝装模作样的疑问。

    “什么意思?”

    “晴仔,我听不懂。”

    “你再讲一遍好不好?”

    祝晴“啪”地合上绘本,指着封面:“适合三岁儿童的读物,你跟我说不明白?”

    “盛放!不要在这里装蒜!”

    崽崽立刻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张圆嘟嘟的小脸。

    他眨巴着眼睛,小表情无辜:“装蒜是什么?这次真听不懂。”

    对于祝晴来说,身边多了个需要照顾的小孩。

    对于放放来说,同样是在养小孩。

    有时候真的分不清,到底是谁操的心要更多一些。

    临睡前,放放小朋友迷糊糊糊的,还在数落着外甥女。

    “晴仔最近吃太少咯。”

    “萍姨说要吃点有营养的。”

    “不许熬夜工作……”

    祝晴捏了捏他的小肉脸:“烦人小孩。”

    “哇——你嫌弃舅舅烦啦!”放放小朋友连躺着都能叉腰。

    小奶音絮絮叨叨的,祝晴总是要点头,总是要说着“知道知道”……

    以前可没人这么管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话痨终于要睡着,还不忘叮嘱。

    “车钥匙记得拿……”

    “还有手提电话呢。”

    祝晴这才发现差点把东西落在这儿。

    真是个称职的小管家。

    她轻轻给盛放宝宝掖好被角:“放放晚安。”

    回到书桌前,祝晴翻开医学书籍,整理着准备好的材料。

    这时手提电话提示音响起,点开短信页面,是程星朗发来的一串无意义字母。

    她这才发现,刚才手提电话放在儿童房,放放对着键盘乱戳一通,还点击发送。

    程医生连乱码都能回应。

    祝晴一边拨通电话,一边往露台走去。

    “这小鬼。”程星朗在电话那头笑。

    从高楼往下望去,夜光璀璨,天边的繁星若隐若现。

    微风卷着凉意拂过祝晴的头发。

    “什么时候出发?”

    “预约单和航班都已经确定了,再过三天。”

    “对了,上次和你提到的手术……你了解神经电刺激吗?”

    “我查过具体参数。”程星朗的语气变得认真,“手术强度比常规方案要低,风险也会小一些。”

    “晴晴,你都没穿外套。”萍姨关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外面这么冷,要着凉了。”

    祝晴:“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风大我听不清。”

    “先进去吧。”

    祝晴退回屋里,顺手关上露台的门。

    都很啰嗦。

    ……

    清晨的审讯室里,麦淑娴精心打理的妆容早已经斑驳。

    她不停地用指尖敲击桌面,与之前那个优雅淡然的贵妇判若两人。

    她和丈夫始终抱有一丝侥幸,祈求真正的林汀潮永远不要再出现。

    律师说过,只要这关键性“证据”不露面,他们就难以被定罪。

    可惜事与愿违。

    “都怪那天,我没锁好门。”

    麦淑娴揉了揉太阳穴,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疲态。

    她开始为自己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尖利。

    “我嫁进林家时,汀潮还小。维宗那时还忘不了冯凝云,我亲口承诺他,会把汀潮当作亲生女儿。我们……不要自己的孩子。”

    她的目光飘向远处,仿佛在回忆那个站在冯家豪宅外的自己——

    那个司机的女儿,战战兢兢地想要融入光鲜亮丽的世界,当时她知道,林维宗和自己是一路人。

    他不应该和冯凝云在一起。

    “至少在汀潮接受骨髓移植之前,我做到了。”

    “二十多年,就算是演戏,谁能演这么久?在那件事之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后来的事,都是维宗的主意。”

    “汀潮逃走后,我们找了她很久,也怀疑过是竞扬把她藏起来,甚至去过沈家……可我们没有看出来,竞扬那孩子太会藏心事了。”

    麦淑娴交代一切,但每一个细节都在试图为自己开脱。

    最后,她看着警方,说道:“我没有打过她,没有伤害她,最多只是给汀潮送饭。阿sir,我只是……送个饭而已,这样不算犯罪吧?”

    此时另一间审讯室里,林维宗的状态截然不同。

    昨天一早,他穿着笔挺的定制西装回公司办公,而现在,他的眼里布满血丝,领带结松垮地挂在脖子上。

    “这份报告,准确吗?”

    林维宗反复确认这份DNA报告的比对结果,手指不自觉颤抖。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他说起七年前的犹豫,每个字都透着虚伪。

    “汀潮是我的女儿,我从小捧在手心里疼到大的,怎么可能不心疼?”

    “所以才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真正决定下手,是在得知林汀潮身体出问题以后。

    “再生障碍性贫血会死人的。”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急,“如果她真的死了,基金怎么办,谁来继承?难道真的便宜那些跳芭蕾舞的孩子吗?”

    林维宗絮絮叨叨地数着给林汀潮治病的花费,昂贵的药品,顶尖的医疗团队……就仿佛这些经过清算的高额数字,能为他开脱。

    “骨髓配型成功了,移植也很顺利。”他说,“我不能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因此最初的计划被提上日程。

    “那段时间,汀潮天天哭。我怕她受刺激过度,像她妈妈一样,突然就——”林维宗的话语戛然而止,“可我没想到,她居然不是我们的女儿。”

    这个真相显然击垮了他。

    林维宗茫然地抬起头:“是玛丽医院的护士?她为什么这么做?”

    “冯凝云说过,女儿不会再受苦。”警员平静道,“我们认为她知情。”

    “凝云的选择?”林维宗愣了片刻,突然发出一声苦笑,“这就说得通了。”

    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仿佛透过审讯室冰冷的墙壁,看见那些过去。

    “凝云从四岁就开始跳舞。”林维宗的声音变得温和,眉心也舒展开来,“老师说她的骨架天生适合芭蕾。”

    冯凝云的一生都在不停地旋转。

    她是个出色的芭蕾舞者,承载着整个家族的期望与荣耀。当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在眼前自缢身亡,父亲对外只说是病逝时,她穿着舞鞋在练功房里旋转。当内心充满喜欢或悲伤时,她依然在舞台上旋转……

    人人都说,冯凝云太有天赋了,为舞台而生。她为父亲的期望而跳,为评委的认可而跳,为观众的掌声而跳……唯独不是为自己。

    “她从小不敢反抗。结婚是我岳父安排的,他说,我是一个可靠的男人。”林维宗说,“生孩子是我期待的……我想要一个女儿,像凝云那样的女儿。”

    当时的林维宗并不知道,他从未见过的岳母,患有精神分裂症。

    他也不知道,冯凝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以为更晚一些……”

    “现在想来,从医院换孩子起,她就不正常了。”

    林维宗说,年轻时,根本不是为了冯家的财富,他真真切切地深爱冯凝云。

    她总在跳舞,从早跳到晚,旋转时裙摆飞扬……提及这些回忆,他的眼中染上笑意,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期,他娶到倾慕的美丽女孩,心想事成,所有人都羡慕他。

    “汀潮也跳得好,从小学舞,是优秀的舞者。我一直觉得女儿跳舞时像极了她,汀潮怎么可能不是我们的女儿……”

    “那汀潮为什么会跳舞?”

    两位警员交换无奈的眼神。

    “林先生,照你的逻辑,银行家的孩子生下来就会数钱吗?”

    “可她跳得那么好!每个动作都像极了她妈妈……”

    “也许是因为你花重金请了最好的舞蹈老师?就像你刚才说的,从林汀潮五岁时,你就开始特意培养她。”

    冯凝云终于厌倦了被父亲和丈夫操控的人生,更不愿看到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永远被困在那间镶满全身镜的舞蹈教室里。

    于是,在那个医院,她做出改变两个婴儿命运的决定。

    但当时冯凝云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就连那个自诩体贴入微的丈夫,在审讯中也是支支吾吾,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岳父理解我,他知道我还年轻,总要再娶。”林维宗继续为自己辩解,“只要对方对汀潮好,他不会责怪我。这些年我做得更好了,不管淑娴怎么闹,我都坚持只要汀潮一个孩子。我……仁至义尽了。”

    林维宗反复强调他深爱冯凝云,可也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

    老人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去看过她。

    “最后一次见到她……凝云胖了,整个人都是浮肿的。”

    “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审讯接近尾声时,他表现出深深的悔意。

    可令人心寒的是,他后悔的不是对冯凝云的背叛,不是对林汀潮的伤害。

    “要是早知道,就不应该多此一举。”

    “下个月就能拿到那笔钱了。”他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早知道她不会遗传精神病……”

    “如果什么都不做。”他抬起头,神色扭曲,“真相就能永远掩埋。”

    ……

    “真相是藏不住的。”荣子美终于开口。

    从昨天上午被带回来起,她一言不发,直到此时看见DNA报告,突然出声。

    黎叔气得直瞪眼,他费尽口舌都没撬开她的嘴,现在倒好,一张纸就让她松口。

    荣子美说,真相不会掩埋。

    因为从她第二次报警开始,就是想借警方的手查清真相。

    荣子美没想到的是,直到最后,林维宗也没问过谁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但她也不会在意。

    反正她从小就没有父亲。

    荣子美蹙着眉,像是在努力拼凑记忆碎片:“我知道的也不多。”

    “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荣子美的声音飘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妈很早就离婚了。开始那几年,我爸还给点抚养费,后来娶了新老婆,直接移民了。”

    “小学时我妈生病丢了工作,我们穷得叮当响。”

    “我长得一般,学习也差,不是聪明孩子,甚至不会说漂亮话……可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我以为是因为,我是她女儿……谁知道根本不是。”

    十岁那年的一场高烧,揭开了第一个谎言。

    陈玉兰是护士,看到血型报告时就什么都明白了,但她选择沉默。

    “她说,一个有钱人曾经住在隔壁病房,总是向她打探情况。”

    “我妈猜,也许就是那个人换了孩子。”

    “她去找过……偷偷看过那个女孩。”荣子美的声音突然哽咽,“林汀潮像个小公主,在花园里跳舞,那么美。我妈说,就让那孩子继续过好日子吧。”

    陈玉兰完全不明白那个富家太太为什么要交换孩子,当她发现林家突然换了女主人时,更是困惑。

    看着锦衣玉食的林汀潮在花园里玩耍,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医院搞错了。

    但生活的重担压得她穿不过去,她已经丢了工作,日子过得十分艰苦……出于私心,不如将错就错。

    她的女儿在林家过得很好,她就好好抚养这个被换来的孩子吧。

    这一切,当时的荣子美并不知情。

    “我第一次报警时什么都不知道。”荣子美抓了抓头发,“就是突然想到,这么长时间联系不上小燕,是不是应该报警?能不能找到,就无所谓了,反正我做了应该做的。”

    荣子美的叙述开始混乱,东一句西一句的。

    她说到在风水店打工时听到“换命”的说话,回家随口和母亲聊起,却见陈玉兰慌了神。

    而她也炸出惊天的秘密。

    “都是半年前的事了,我只是在吃饭,跟我妈开玩笑——小燕和那个富家千金长得像,是不是被她换了命?”

    “她问我有没有和长沙湾警署的警察说过‘换命’。”

    “我妈怕警方查到林汀潮头上,才告诉我真相。原来,我是抱错的孩子,她还和我说对不起。”

    难怪当时病床上的陈玉兰死死拽着女儿衣角,含糊地呜咽。

    她不希望荣子美将邝小燕的事闹大,怕最后连累亲生女儿。

    荣子美又往回说,谈起成长经历。

    陈玉兰作为单亲妈妈的艰辛,那些清贫却温暖的日常……

    警方低头记录着这些零散的记忆。

    也许当年冯凝云的选择并不是偶然,那个被舞蹈囚禁一生的女人,在产房里一眼就相中坚韧的陈玉兰。她编织了一个美梦,让女儿远离芭蕾,在医生父亲和坚强母亲的呵护下长大。可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完美的安排,最后会变成这样。

    警方打断荣子美的话:“你的目的是什么?”

    荣子美第二次报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一次,她故意在报警时提到“换命”的说法,把年龄说大两岁,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

    她确实有自己的打算,但要说有什么周密的计划,倒也不是。

    荣子美只是在想,如果警方先查到林家的不法行为,之后她就能以亲生女儿的身份继承家产。她甚至对外祖父留下的基金一无所知,只觉得,林维宗应该是一个有钱的父亲。

    就算退一步,他们没有做任何不法勾当——

    她也没有撒谎,邝小燕确实失踪了,只是和林家无关而已。

    此时此刻,荣子美承认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是他们家的女儿,这一点,如假包换。”荣子美局促道,“但其实我不懂的,豪门的钱要怎么继承?那些规矩,我不知道去哪里问,哪里查。”

    “所以你报警就是为了钱?”徐家乐抬起头,“为了继承家产?”

    她摇头:“我要给我妈治病。”

    自从陈玉兰中风后,医药费就像个无底洞。

    荣子美说,她只是想救自己的母亲而已。

    虽然她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二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不是假的。

    荣子美坚持,陈玉兰就是她的母亲,她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妈妈。

    整个审讯过程中,荣子美都显得不安。

    这位表姐的证词,就像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将整个案件的真相完整呈现。

    “我妈告诉我真相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她们长得那么像。”

    “原来林汀潮和邝小燕是亲表姐妹。”

    可到底谁是谁?

    邝小燕、林汀潮、荣子美,这三个人的身份已经完全纠缠在一起了。

    最后,荣子美喃喃自语:“还真是换命啊,换的到底是谁的命?”

    ……

    案件还在最后的收尾阶段,林汀潮提出一个特别的请求。

    她想见邝小燕一面。

    在地下室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邝小燕总是缠着纱布来“探望”她。

    后来林汀潮被转移囚禁地点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林维宗和麦淑娴再没有让邝小燕来过。

    林汀潮说,她想见见邝小燕。

    有些话要当面问清楚。

    莫振邦没有立即答应这个请求,只说需要走程序审批。

    另一边,祝晴终于能准时下班回家。

    一推开门,就看到放放小朋友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彩色气球。

    “欢迎晴仔回家!”

    盛放是“放放监狱”的监狱长,在这里,关了许多坏大人。

    可今天他宣布大赦天下。

    全都放出来,放假咯!

    放放小朋友将气球高高抛起,又手忙脚乱地接住,在客厅里跑来跑去

    时不时地,他还要停下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祝晴,等着她一起玩耍。

    这实在是一个黏人的小*舅舅。

    祝晴从下班时开始陪着他,直到吃完晚饭,他的小嘴巴油汪汪,歪头继续缠人。

    “……”祝晴婉拒,“我还要写结案报告。”

    “我陪你啊!”放放拒绝婉拒。

    放放小朋友眼巴巴的,祝晴最后还是心软,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埋头写报告。

    盛放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多外甥女说。

    “椰丝妈妈要给她换舞蹈教室哦。”

    “金宝说要和我一起学网球,你可以报名了。”

    “只能报网球课,别的不可以,已经三节啦!”

    “对了晴仔——”

    “放放。”祝晴突然放下笔,“你知道人有多少根头发吗?”

    “我不知道啊。”

    “不如你数一数吧。”

    萍姨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

    只用短短两句话,就让少爷仔闭上小嘴巴?

    此时从她的角度看去——

    祝晴盘腿坐在软垫上写结案报告,放放站在她身边,认真地数着头发。

    一根、两根、三根……

    就像是动物园里,小猴子帮大猴子抓虱子。

    萍姨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目光不自觉飘向墙上的日历。

    晴晴之前说过,要请长假陪大小姐去做手术,原以为到那时,案子还没结束……谁知道时间卡得刚刚好,这样一来,她能安心离开香江一段时间了。

    盛放:“一百九十三、一百九十四……”

    “放放。”祝晴提醒道,“在心里数。”

    “这样我会数睡着哦!”

    祝晴脱口而出:“那最好。”

    话音落下,舅甥俩同时愣住了。

    放放歪头,眼睛里挂着清澈的问号。

    祝晴轻咳,眼睛里挂着心虚的问号。

    “那最好——”她赶紧补救。

    盛放奶声道:“那最好不要吗?”

    “嗯!”

    “我就知道。”放放一脸自信,继续数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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