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再高端的疗养院,陪护床同样不好睡,窄窄的,但每次祝晴和盛放小朋友总是睡得格外香甜。
一个是在妈妈身旁,一个是挨着大姐,天亮时睁开惺忪睡眼还迷迷糊糊的,多赖一会儿床,再睁眼,一切如常,令人安心。
盛佩蓉接受手术苏醒已经大半个月的时间,这次不是梦,舅甥俩都知道。
陪护床不算舒适,但被子蓬松柔软,是盛佩蓉特意托萍姨挑的床品。盛放从被窝里先探出一只小手,接着又伸出另一只,伸完了懒腰才算正式起床。
“大姐、晴仔,早上好。”
“早上好。”盛佩蓉捏了捏他的脸。
小朋友早就已经忘记昨晚睡梦中控诉的委屈。盛佩蓉也不知道平时小弟有没有起床气,反正现在是没有,手脚并用扑腾开被窝,让人忍不住想要抱起来揉一揉。可惜盛佩蓉还抱不动他,好在祝晴可以。
“起床了。”祝晴将盛放小朋友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疗养院离位于九龙塘的幼稚园有一定距离,得尽早出发,清晨祝晴喊了三次,小不点就像是听不见,挨着枕头摇头晃脑哼儿歌,连起床气都哼没了。
“快去洗漱!”
“大姐——”放放蹬着他的小短腿,“你看晴仔!”
“妈妈。”祝晴学着他的语气,“你看盛放!”
盛佩蓉喜欢听放放拖长了音喊“大姐”,撒娇时,她的心都快要融化。她也喜欢听可可喊“妈妈”,相隔二十年的分离,母女之间的羁绊却是天生的,如今可可的语气亲昵自然,有时盛佩蓉会觉得她们从未分开过。
“公平起见,”盛佩蓉慢条斯理道,“我谁都不帮。”
一家人洗漱时,抢起了卫生间。
放放小朋友抱着衣服唠叨着自己是小男孩,需要独立的空间换衣服。
祝晴闭着眼刷牙:“换你的,我不看。”
盛佩蓉拧了温热的毛巾,还没来得及洗脸,轮椅就被他们推了出来。
舅甥俩终于反应过来,她既不上班也不上学,大清早在卫生间挤什么呢。
这样的早晨对于盛佩蓉来说很新鲜。
从前住的地方从不缺卫生间,一切都有条不紊,不会像这样忙乱。
然而就是这样闹哄哄、温暖的清晨,让她更加真切地意识到,他们真的生活在一起了。
洗漱过后,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筷子、勺子在碗盘中碰撞出的声音,放放像小仓鼠屯食物一样鼓起来的脸颊,祝晴看着时间想要打包食物,被小舅舅一把拦住。
“你自己走哦。”放放吃得津津有味,“我要慢慢吃完。”
“那你怎么去上学?”
“你不放心就只能等我啦。”放放臭屁地说。
盛佩蓉感受着这样琐碎温柔的美好,不自觉鼻尖发酸,连忙转过头去。
这样的相伴太珍贵,差一点她就永远错过了。
所以,要更加珍惜。
……
舅甥俩的较量,总是难分高下。
有时候,小舅舅在严厉的大人祝晴面前败下阵来,老老实实上交自己的遥控、游戏手柄和鼠标,耷拉着脑袋敢怒不敢言,拖着委屈的步伐去睡觉。有时候,外甥女又得听舅舅的,就像现在,等到他吃饱喝足才出门,坐在后座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还不忘夸赞疗养院的营养师好手艺。
而家本来也不是论输赢的地方。
车子驶向幼稚园,盛放趴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的车流与人流。
他的小脑袋里,总是装着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放放会聊起天上的云朵、路边的小花,散步的小狗……从前,祝晴的视线从不会为这些而停留,现在竟也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他的话。
“晴仔,我们的新房子该买咯。”盛放突然说,“什么时候去看楼?”
祝晴握着方向盘,在红灯前缓缓停下。
她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小人儿,不由想起过去才没多久的盛夏。
那时,阳光刺眼,放放仰着脸庞,奶声奶气地问——
“我给你买层楼好吗?”
而现在,放放小朋友郑重通知:“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去啦!”
对于从前的放放来说,买楼就像是买菜一样简单。
至于如今,有了大姐当他的底气,难度降级,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再等等。”祝晴说,“等我结案一起去。”
放放歪着头打量晴仔的后脑勺,最后勉为其难道:“好吧。”
车子在幼稚园门口停下。
放放得意地摇摇摆摆,迈着神气活现的步子,遇见金宝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祝晴都不用猜,一看就知道放放肯定在对金宝说,今天是外甥女送他上学。
她摇下车窗,朝两个小朋友挥挥手。
金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调头时,祝晴不禁想笑。看来盛放小朋友没少在班里提她,她成了小朋友们眼中的红人Madam。
只是车子加速离开时,两句对话随风飘进车窗。
“我们外甥女走啦?”
“是呀!”
祝晴:……
……
祝晴踏入警署时,刚好踩着点,接待处站了几个人。
十年前报过失踪案的家属到了。
当年报案时,家属只提供了姓名、年龄、失踪时穿的衣物等模糊描述。如今随着调查深入,警方将范围缩小,目标锁定为当年剧组的替身演员。
“我女儿……我女儿以前就是做替身的。”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父亲。
他呆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十几岁,穿着校服,对着镜头笑。
他将照片递给警员,颤抖的声音在接待处回荡:“是、是她吗?”
十年了,整整十年。
警方拿到照片,却没人开口。尸体呈现巨人观现象,脸部被泡得变形、浮肿,甚至溃烂。面容早已无法辨认,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位替身原本长什么模样。
豪仔拿着照片跑了一趟,找当年剧组的场务老刘做比对求证。
老刘只看了一眼就确认:“就是她啊,以前那个给顾旎曼做替身的后生女嘛。阿sir,你们怎么突然查起她来了?”
“替身小姐出什么事了?”
豪仔张了张嘴,最终没回答,借用电话拨回警署汇报。
他知道,此时警署里的同事们,面对那位年迈的父亲,将更难开口。
接下来的流程,每一步都令人感到沉重。
这位父亲从旧皮夹里抽出一张纸。
“你们在电话里说,要带医疗证明。”他的手仍旧在颤,轻轻展开这张纸,“中学体检表可以吗?”
上面记录的血型,与当年的死者完全吻合。
这位父亲继续努力回忆着。
“对了。”他突然倾身向前,“她的脚上应该戴着银镯子,是她阿妈留下的。”
空气骤然凝固。
翻过卷宗的警员都记得,十年前那起“殉情案”的证物里,确实有这样一只银镯。当时尸体肿胀变形,镯子深深嵌进发胀的皮肉组织。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顾旎曼的遗物。
顾旎曼提过,当年周永胜跪在她面前,西裤沾满灰尘,哭着挽留。
警方无法想象那样的哭泣,但此刻他们亲眼目睹的,是一位父亲撕心裂肺、近乎失态的哭泣。
警员们别过脸去,有人红了眼眶。
早知道真相这么残忍,这位悲痛的父亲甚至希望,永远被蒙在鼓里。
……
走廊拐角的阴影里,几位警员倚着墙。
询问室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替身小姐父亲的哭声,大家不忍上前。
“现在谁杀了周永胜,我都会觉得杀得好。”
“Madam曾,专业一点,注意纪律。”豪仔压低声音,“被莫sir听见,你又要被叫去谈话。”
“好好好,当我没说。”曾咏珊捏着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夸张的拉拉链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询问室的门被悄悄打开一道缝。
小孙探出头来:“死者父亲的情绪稳定些了,可以继续做笔录。”
推门进去时,老人正用袖子狼狈地抹鼻涕。
祝晴默默递上一包纸巾。
时隔十年,那位替身小姐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她叫阮文静。
“能说说她失踪时的情况吗?”
“她非要进剧组,当什么明星。说打零工的时候认识了个大导演,要跟着学拍戏……大导演为什么偏选中她了?天上掉馅饼,肯定没有好事。”老人攥着纸巾,“我就劝她,安安稳稳找个工作多好,不要发明星梦。”
“文静嫌我老古板。她说,我不懂她。”
“也许,我真的是老思想了……”
老人的声音又开始发抖。
“那天她摔门就走,再也没回来。”他浑浊的眼睛里蓄着泪水,“这十年我每天都在想,要是当初……要是当初我顺着她,是不是她遇到什么事,会回家对我说。”
祝晴和小孙看见老人布满老茧的手不停地揉搓着那张纸巾,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止住颤抖。
“你们说她是怎么死的?怎么会死在大海里?”
“是……是意外吗?还是——”他的呼吸像是滞住,长久地问不出下半句话。
死者阮文静,比顾旎曼大两岁。
这位父亲已经年过六十,当年就反对女儿做替身,更不会关注娱乐圈的是是非非。
老人说妻子早逝,他独自把女儿拉扯大。或许他不懂得如何做个好父亲,只知道劝女儿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在他眼里,阮文静相貌平平又没有背景,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朝九晚五,怎么都比在剧组里永远当别人的影子来得强。
可正是这份反对,让阮文静愈发想要证明自己。
场务老刘说过,她在剧组比谁都拼命。
他们说,她太天真了,一个替身而已,顶多也就是跟着顾旎曼喝一口汤。
但也许,当年的阮文静,也想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文静她……从小就好强。”阮父喃喃自语。
“十年前顾旎曼和周永胜殉情的事,你知道吗?”
阮父怔愣着摇摇头。
那时,他始终在寻找女儿的下落,哪里还有心思关注这些。最初,他并没有往坏处想,以为女儿只是赌气,或者跟着新剧组去了其他城市。他记得女儿摔门而去时倔强的背影,她撂下话,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让他看。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始终没有回来。
阮父了解自己的孩子,文静虽然倔,但最孝顺懂事。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不回家的。
阮父渐渐意识到不对劲,开始发了疯似的寻找。
这一找,就是十年。
小孙突然打断这位老人的话,询问周永胜死亡时他的行踪。
这个准确的时间,对于阮父而言是陌生的,他仔细回想:“应该是在家。”
“为什么要问这个?”
但显然,他已经心力交瘁,就算警方没有回答,也不追问缘由。
最后,他佝偻着背,小心翼翼道:“那个银镯子……能让我带回家吗?”
走出问询室,祝晴不自觉地握紧案卷边缘。
CID办公室里,过了许久才响起低声的讨论。
“他找了女儿整整十年。用了最笨的办法,张贴告示,在女儿常去的地方,一条街一条街地找。”
“从前父女俩只要一提起做替身的事就要争吵,就算他想要联系影视公司的人,但找遍家里的电话簿,连一个号码都没有。”
“每张寻人启事上都写着‘对不起,文静回家吧’……”
“这十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失踪的人……”黎叔长叹一声,“再怎么找也是徒劳,人死了就是死了。”
祝晴的目光落在卷宗封面“殉情案”三个大字上。
十年前的那起案子,并不是殉情案,而是谋杀。
周永胜残忍地杀死了阮文静。
“所有人都以为,死人不可能作案。所以从来不会怀疑,是周永胜杀了她。”
“还有顾家人的死亡。”祝晴说,“因为表面上没有疑点,案件被定性为意外。”
办公室里,警员们都想到了同一个可能。
“一个就算了……三个人都不在了,现在顾旎曼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亲人。你们说,他们会不会也死在周永胜手里?”豪仔皱眉,“如果是这样,他下手也太狠了。”
“他下手要是不狠,阮文静就不会无辜丧命。”
“还有顾旎曼的脸——说得像是多爱她,居然忍心。”
“但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答案呼之欲出。
只有让顾旎曼彻底孤立无援,他才能永远独占她。
十年间,顾旎曼的父母、弟弟相继离世,三个人都是意外死亡?
真的就这么巧吗?
莫振邦沉声下令:“重新调取顾旎曼父母和弟弟的案卷。”
谋杀,也许不止一次。
周永胜手中的人命,远不止阮文静这一条。
……
午休时分,重案B组才从值班同事口中得知,顾旎曼一大早就来了。
她坐在报案室外的长椅上,没有戴墨镜遮掩,只是安静地待着。
每当有警员经过,她都会微微仰起脸,轻声询问:“阿sir,永胜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祝晴和曾咏珊端着咖啡,远远地望着她。
“心情很复杂。”曾咏珊说,“从道德层面来说,她是第三者,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可当年她才十八岁,懂什么呢?”
就像现在,被控制十年的她,早就已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
没有周永胜,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活下去。
警方来来回回,注意到,她总是这样坐着。
不再是前些天的驼色大衣和同色系的围巾,今天的她,换了一件墨绿色的大衣,衬得她的肤色更加苍白。
“你们说,如果她没有被毁容,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要是当年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也许她现在是个大明星?走红毯、光芒四射,会意识到十八岁的所谓爱情,多么糊涂,在接受采访时侃侃而谈当年的幼稚。”
“查过十年前的记录,周永胜从来没有报过警。他精心策划了‘毁容’,用高浓度硫酸,只为确保她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顾旎曼并不纠缠,只有在有警员为自己驻足时才开口。她的话也不多,像是鼓足了勇气,话音落下得到对方的回答,就不再出声。
得到的答复,总是“还在调查”,她却不肯离去。
曾咏珊叹息道:“也许,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离岛区坪洲的那栋白色小屋,他们曾经在那里生活。
周永胜与顾旎曼是相爱的——至少在她眼中如此。十年的朝夕相处,抛开那些伤害与禁锢不谈,对于顾旎曼来说,周永胜是个无可挑剔的完美爱人,是他拯救了她。
警方当然清楚,那些以爱为名的伤害永远无法被原谅。硫酸不仅毁了她的容貌,更是她才刚刚开始的人生。
但此时此刻,周永胜死了,对于顾旎曼而言,死去的是她唯一的依靠。至少在短时间内,她很难走出这样的阴影。
脚步声在耳畔响起,由远至近。
顾旎曼缓缓抬头,看见两位女警站在面前。
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周永胜有没有和人结过仇?”祝晴问。
她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当话题转向她的亲人,顾旎曼的声音更轻了。
“母亲坠楼,父亲钓鱼出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弟弟也出了车祸,永胜听说的。”她抬手抚上自己脸颊的伤疤,“是他替我去送了弟弟最后一程。”
“他们要是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吓坏的。”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家人,提起他们,她的语气里只有茫然。
十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她的生命中除了周永胜,什么都不剩。
“你早点回去吧。”最终,曾咏珊只能轻声劝道。
……
会议室里,白板上的线索依次罗列,有的被打上醒目的问号,有的则用红色马克笔圈出重点。
“继续深挖。”莫振邦严肃道,“所有可疑人员都要反复筛查。”
周永胜的妻子江小薇和儿子江一凡,原本有极大的嫌疑。周永胜和情人殉情,留给妻儿的流言蜚语、难堪,足以成为他们最直接充分的杀人动机。
但案发时,这对母子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警方再三验证过。
“不是他们反而更好。被这个人耽误了整整十年,难道就连下半生都要搭进去吗?”
“事实上,在周永胜‘复活’之前,江小薇和江一凡已经逐渐走出阴影,开始了新生活。”
“就算他死而复生,也不过是让他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他的本质。当年为这种人流的眼泪,现在想来真是不值。”
徐家乐翻着笔录:“会不会是那个男主演?”
“当年拍摄时,导演的眼睛里就只有顾旎曼,把他当成可有可无的陪衬。后来电影上映,舆论焦点全在导演和女主演‘入戏太深’的话题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男主角。”
“就连剧组为顾旎曼用过替身这件事,也是他主动透露的。”
“案发时陆永言在国外度假,有航班记录。”祝晴摇头,“我还是在他回程时,特意去机场堵的人。”
调查重点重新回到狂热影迷刘威身上。
“他说跟丢了。从墓园跟到茶x餐厅,这么长的路都跟下来了,下一站就是戏院,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把人跟丢了?”
“十年啊,他都走不出来。家里贴满了顾旎曼的照片,她既是他的偶像,也是学生时代的一束光。为了这样的念想杀人,动机也很明确。”
警方开始重新梳理刘威当天的行动轨迹。
是步行还是搭车?如果是乘坐交通工具,需要找到当时的司机进行核实。
“再去一趟霞光戏院。”莫振邦说,“把刘威的照片给所有工作人员辨认。”
梁奇凯抬头:“这个上次已经做过辨认了。”
“再核实一次,也许他乔装过,这次带上刘威不同时期的照片。尤其是戴口罩、帽子——让他们看仔细。”莫振邦坚持道,“还有就是附近的商铺,他去过富年茶x餐厅,沿途其他店铺的店员对他有没有印象?当时问的是当班的工作人员,早晚班轮换人员呢?报刊亭、路边摊……确保不要有任何遗漏。”
“同时排查其他狂热影迷和剩余剧组人员。”
“还要查清楚这十年来,周永胜是否与人结怨。”
说到这里,莫振邦的目光不自觉投向坐在走廊尽头的顾旎曼。
她正望着窗外。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完好的右脸上,顾旎曼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
盛放小朋友熟门熟路,放学就骑着儿童单车直奔警署。
同僚们开警车去办案,他如今也有自己的办案工具,小短腿轻快地蹬着,将单车稳稳停在警用公务车旁边。
“少爷仔今天不巡逻了吗?”萍姨问。
盛放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今天上楼办公。”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路放慢脚步,左右张望。
看看能不能抓到有个闲散人士。
萍姨一路跟着小少爷进警署,直到走到CID办公室门口,看见其他警员们随手摆在工位上的证件,才顿时反应过来,刚才少爷仔扯领口的动作,是在模仿大人们戴警员证的架势。盛放小朋友上了几个月幼稚园,过家家游戏玩得更加专业了。
盛放小朋友是特意来接外甥女下班的。
真是奇怪了,昨晚晴仔还好闲,和他在疗养院玩得这么开心,怎么转眼走路又会飞啦。
放放自己照顾自己,迈着小碎步去茶水间,踮起脚尖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菊花茶。
萍姨好说歹说想哄他回家。
但少爷仔要是能有这么听话就好了。小祖宗在办公区钻来钻去,最后站在翁兆麟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咻”一下溜进去,彻底甩开萍姨。
“阿John!”放放探头,“看看谁来啦——”
正巧翁兆麟在电话里挨了上司的训,刚“砰”地挂断电话,脸色黑得像锅底。
“说什么八卦周刊的记者比我们警察跑得还勤快,天天能挖到周永胜的新料。”翁兆麟咬牙切齿,“干脆让那些狗仔来当差算了!”
盛放抿了一口菊花茶,发出感叹:“哈——真好喝。”
他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捧着纸杯,递到兆麟面前:“喝吗?”
翁兆麟的眉心不自觉舒展了些:“你喝过的?”
“喝过啦。”放放爬上他办公桌对面的转椅,小手撑着桌沿一使劲,椅子转了小半圈,“你还嫌弃我吗?”
翁兆麟失笑,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珍姐每天清晨泡的菊花茶,冲到现在,苦涩淡去,正好抚平他心头的焦躁。
翁兆麟起身巡视办公室时,放放也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旁。
两个人走过办公区域,警员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低着头翻阅资料,或是匆匆来回奔走。
“你看我们晴仔多努力。”放放帮外甥女说好话,又补充道,“大家都好努力!”
翁兆麟不由轻叹。
是啊,B组这群人,平日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可一旦投入工作,个个都拼命。
“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啊——”盛放一本正经地说,语气像个体恤下属的总警司。
翁兆麟忍俊不禁,将茶杯递回去:“看来这菊花茶真是下火,要不要再来点?”
放放仰着小脸,奶呼呼地拒绝:“不要,这样不卫生的。”
翁兆麟:“……”
萍姨又趁机哄小祖宗回家,谁知道放放搬来大靠山。
“萍姨,你先回去吧。”翁兆麟大手一挥,“让他待在我办公室。”
他说这话时,放放乖巧地端坐在兆麟办公室的沙发上,眨巴着眼睛,和萍姨挥挥手:“掰掰。”
到了饭点,办公室门被推开。
放放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探了出来,“笃笃”几声敲了敲门。
“饭都没吃饱,怎么干活呢!”
所有人望了过来。
翁兆麟撇撇嘴,他都还没发话,这小发言人倒是先宣布开饭了。
警员们一动不动。
盛放小朋友又亮出他的招牌小表情,眼巴巴地盯着阿John。
他的外甥女还饿着肚子呢。
翁兆麟连投降都没好气:“吃饭吃饭。”
一行人托盛家小少爷的福,终于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
往警署x餐厅去的路上,放放跟在祝晴身旁蹦蹦跳跳。
大人们点餐,他的脚尖快要绷成一道直线,才能看见今天挂得特别高的餐牌。
突然,放放的小短腿腾空,扑棱扑棱着。
他被抱了起来,呼吸到高处的空气。
盛放通缉好几天的闲散人士终于出来了。
放放宝宝眯起眼睛:“嚯!原来在这里!”
……
祝晴端着餐盘在警署x餐厅落座,视线不自觉追随着那道圆滚滚的小身影。
盛放的衣角,在x餐厅门口一闪而过,调皮小孩昂首挺胸,气势十足。
豪仔告状:“他刚才拉着程医生说——借一步说话。而且那语气,像个古惑仔!”
祝晴望去。
小孩靠着墙,绷着酷酷的小脸,就像是在和程医生谈判。
曾咏珊笑出声:“你不是说控制他看电视的时间吗?”
“没办法。”祝晴收回视线,“我已经分不清哪些台词是他现学的,哪些是旧的。”
此时重案B组这些大人们——
开始帮着祝晴出谋划策,教她对付小孩。
“电视机的遥控可以另外配的,收起来也没用。”
“但是有个绝招,你下班回去可以摸一摸电视机,发烫的话,就表示刚看过。”
欢笑声中,话题不知不觉又转回案子上。
顾家的卷宗刚从其他警署调来,需要重新走访。
其实最初他们就怀疑,顾家人可能是被周永胜灭口。“殉情案”告一段落后,周永胜的作案动机更加明朗,他要让顾旎曼彻底失去依靠。
如今,顾旎曼的父母和弟弟都已离世,周永胜也死了。
但真相不能被掩埋,到底是谋杀还是意外,总该有个说法。
“阮文静的父亲……周永胜遇害时,他有不在场证明。当时他在家里做饭,邻居来借过生姜,两个人还聊了一会。阮父住在九龙公屋,霞光戏院在渡船街,往返至少要四十分钟,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看得出来,阮父确实不了解当年殉情案的始末。”
“我竟然希望真有人能为阮文静报仇。至少这样,证明还有人记得她。但可惜,阮家没有其他人了。”
“阮文静当时也才二十岁啊。她有什么错?就因为和顾旎曼身形相似、血型一样,就被选中当替死鬼。”
“也许直到最后上游艇,她都还以为,这是周导给的一个难得的试镜机会。以为终于可以向父亲证明自己……”
警员们吃着晚餐,低声交谈,话题始终围绕着案情展开。
忽地,他们注意到黎叔和梁奇凯回来了。
“我们刚才又去了趟霞光戏院,查到一个重要线索。”
“十几年前,霞光戏院也辉煌过。当时有部商业片的首映礼就在那儿举办,过气导演周永胜作为嘉宾出席,不情不愿的。”
“戏院经理早在那时就已经入职,但案发当天问询时,他却假*装不认识周永胜。”
“人呢?”
“带回来了,正在审讯室等着,吃个饭再审。”
……
放放借一步说话,借了很多步,到了x餐厅外的走廊拐角。
而程医生则慢慢挪动步子,一边回答着盛放的问题,一边重新往x餐厅里走。
“你在追求我外甥女吗?”
程星朗脚步不停,唇角上扬:“你看出来了?”
“哇!”盛放瞪圆了眼睛,踢着小短腿紧赶慢赶拦在他面前,“你居然承认了!”
放放以为他要狡辩,没想到,居然理直气壮。
“程医生,照旧吗?”收银台前,笑姐笑眯眯地问。
等到程星朗点餐过后,盛放小朋友又凑到他面前。
放sir开始审讯,但因为一时之间被打乱阵脚,需要重新组织语言。
程星朗坦坦荡荡,蹲下身与他平视。
追求是真的,但她最近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甚至那天约祝晴看电影,她低头翻小本子,说自己“当然没空”。
她似乎,还没有发现这份心意。
“来了来了。”笑姐适时递来一杯饮品。
程星朗双手奉上盛家小少爷的最爱——
忌廉沟鲜奶。
“请我喝的吗?”
笑姐用圆珠笔在点餐单上画记号,眼角余光追着最灵通的一手消息。
程医生这是走长辈路线,收买小孩。
盛放双手捧着玻璃杯,迫不及待地“吸溜”一大口,腮帮子鼓成小气球。
“小鬼。”程星朗搭着放放的小肩膀,“你外甥女喜欢什么?”
“咕咚——”盛放宝宝咽下嘴里的忌廉鲜奶,真诚道,“咸蛋超人,还有变形金刚。”
第82章 真是和外甥女一样糊涂!
盛放和程星朗的谈判,在警署x餐厅点餐台前拉开序幕。
笑姐本来是唯一的观众,起初是在偷听,后来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音。她捂着嘴,假装是在咳嗽,然而笑意直接从眼底冒出来,当场被盛家小少爷抓包。
放放小朋友和程医生一样,倒是不介意被听去谈话内容。但如果笑姐是这么不庄重的态度,那就是她的不对了。笑姐和盛放对视了几秒,坐得笔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盛放宝宝这才收起警告,重新端出架势,以长辈的姿态审问程星朗。
这张圆润的小脸,还真有几分威严。
程星朗向笑姐借来纸笔。
他俯身书写,笔尖透过纸张抵着餐台,记下小鬼的喜好。
咸蛋超人和变形金刚,倒着都能背,何必特意记下来呢?
笑姐不得不佩服程医生走的长辈路线,很显然,在他低头书写时,这位小长辈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到明叔从后厨端出餐盘,盛放跟着程星朗在x餐厅中央找了个位置坐下。
餐盘里的全都是放放爱吃的,小肉手握住勺子就准备开动。
“你为什么要追求我外甥女?”
程星朗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前两天全小小班孩子们集思广益得出结论,前电单车司机正在追求外甥女。
而现在答案这么简单,他说是因为喜欢。“追求”和“喜欢”,这两个词在小朋友脑袋里画上了等号。
盛放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虽然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还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也是,晴仔人见人爱,喜欢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啦。
“咸蛋超人和变形金刚。”程星朗握着笔,“还有呢?”
“合体恐龙机甲。”放放掰着手指头数,“变身腰带、双星四驱车。”
程星朗边笑边记。
这小鬼,倒是很会为自己着想。
“是不是还有忍者龟?”
盛放点头:“当然有忍者龟啦!”
“还有呢?”
盛放笑得灿烂:“还有晴仔。”
放放小朋友这才想起来。
原来程医生问的是外甥女的喜好。
“还有我。”盛放奶声奶气地补充。
从盛放小朋友这儿,根本套不出任何料。
程星朗就当是逗小孩玩,记了满满一页都是盛放的最爱。
盛放分明是去兴师问罪的,最后还吃上饭了。不过程星朗吃饭不像重案组那么快,慢条斯理的节奏正合盛家小少爷的意。一大一小一边享用晚餐,一边想着还漏了什么玩具。
“乐高喜欢吗?”
“太空运输飞机!”放放使劲点头,“连货舱都可以打开!”
小不点一边扒拉着晚餐,一边努力回想。
而不远处那一桌,重案组吃饭像打仗,话题仍旧围绕着案情。
“顾旎曼那个影迷,跟踪周永胜那天全程都是戴着渔夫帽的。上次排查从富年茶x餐厅到霞光戏院沿街所有商铺,沿街商铺的老板和伙计都对他没印象。”
“今天运气不错,路边碰到一个发传单的女学生,她说自己见过刘威。”
“确实是往霞光影院那个方向去的。但只有这女孩一个人认得他,证据太单薄。”
梁奇凯放下筷子:“后来我们又去了趟霞光戏院。售票员偷偷跑去其他影院应聘,被抓个正着。她说是怕戏院倒闭,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些年来,有关于霞光戏院即将倒闭的传闻就没断过。可一直到现在,这间老牌影院仍旧苦苦支撑着。
如今戏院冷清得可怜,员工比观众还多,再加上周永胜的命案闹得满城风雨,这家戏院恐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聊起霞光戏院如今的凄凉,不由自主地,大家都会回忆起它当年的风光。放映员感慨从前香江电影的首映活动,大多在这间戏院举办,要说最后的风光,还得是十几年前那部《港岛风云》的首映场。
“戏院通往放映厅的长廊上,还贴满历年来的电影海报和活动合照。但偏偏就《港岛风云》的海报就不见了。”
黎叔和梁奇凯都觉得奇怪,才跟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很快,他们查到,原来现在的戏院经理二十年前就在霞光戏院当带位员。这么遮遮掩掩的,肯定有问题。
“我记得那天,戏院经理也配合录口供了。”
“他只字不提从前就见过周永胜。”
“照理说,周永胜既没整容,也没有暴瘦,顶多是剪了短发……”曾咏珊说,“当时在案发现场,连我都能凭着记忆认出他。更何况是像这个戏院经理一样,面对面和他接触过的人?”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可这次祝晴的心思却不在案子上。
她的目光飘向另一桌——
盛放小朋友手舞足蹈不知道在说什么,程医生则笑着听,时不时还记上几笔。
祝晴托着腮帮子。
这两个人……到底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
审讯室里,时间仿佛凝固。
戏院经理何立仁已经等了许久。
当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总会条件反射般抬头张望。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叔和梁奇凯才推门进来。
“认识周永胜导演吗?”
“听说过。后来在报纸上也看见了。”何立仁说,“没想到这么知名的导演,会死在……我们戏院。”
黎叔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翻开文件夹。
“一九八零年《港城风云》的策划名单。”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名字,“我们联系到当时的活动负责人,他可以证实,在首映礼的后台,周永胜和戏院工作人员发生过冲突。”
这是警方刚得到的消息。
“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何立仁不说话,低着头盯着桌面。
梁奇凯倾身向前:“我们查到,当年和周永胜吵架的就是你。”
“一个带位员,和出席活动的大导演,是怎么吵起来的?”
黎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何立仁脸色微变,吞了吞口水,喉结滚动。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周永胜初出茅庐就得到新人奖的文艺片导演,而《港城风云》则是一部商业片。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电影,也不屑参加这样的活动。但其实当时,周永胜的作品一部不如一部,工作上门,根本容不得他挑三拣四。
“周永胜当时已经过气,但脾气还是很大。你把自己写的剧本递给他,希望得到指点,没想到他只翻了两页,就扔回来。”
“你记恨他,但是当时你只是一个带位员而已,人家就算再不济,也还是个导演。”
“直到五年后,他和女星殉情——”
“但你没想到,不久前你居然又见到了他。没猜错的他,他应该早就不记得你了吧?”
何立仁额头上渗出冷汗。
十几年过去,他从带位员熬成戏院经理,戏院却要倒闭了。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时光荏苒。
但他永远记得那天,《港城风云》的海报贴满戏院。他满怀期待地把剧本递给周导,对方却只是看了两眼就丢回来,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写的东西连文章都算不上,更别提剧本了。
那天,何立仁蹲在地上,一页页捡起散落的纸张。
却再也捡不回被践踏的自尊。
十几年的岁月,何立仁从未忘记这位自命清高的大导演。
他总在想,究竟是自己写的剧本太不入流,还是当时周导郁郁不得志导致心情苦闷,自己恰好撞到了人家的枪口上。
“老实交代!”黎叔冷不丁拍桌。
何立仁浑身一颤,终于松了口。
“你们错了。”何立仁说,“他没有忘记我。”
“周永胜对我说——‘你混得更差了’。”
……
盛放小朋友今天又在警署蹭班蹭饭,玩得不亦乐乎。
但天色渐晚,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案发至今,警方才锁定第二个嫌疑人。连翁兆麟都还没走,看来B组全体警员今晚都得加班。
手提电话铃声响起时,祝晴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除了警署,会给她打电话的只有妈妈和程星朗。
她接起电话,手上还翻看案件资料。
程星朗说,帮她送放放回家。
“好。”
祝晴应了一声,却发现电话那头迟迟没有挂断。
“你先挂。”她歪着头夹住电话,“我腾不出手。”
听筒里突然传来“嘿嘿嘿”的小奶音,是放放捂嘴偷笑。
作为最了解小舅舅的外甥女,祝晴居然听不出崽崽在打什么主意。
电话挂断后,盛放两只手捂住嘴巴,却遮不住满脸调皮的笑容。
“外甥女不理你哦——”放放拖长音调,得意洋洋。
程星朗虚心请教:“她平时这个时候会理你吗?”
盛放小朋友的笑容逐渐消失。
晴仔破案的时候,谁都没工夫搭理。
但是,程医生是在挑衅长辈吗?
“也不理你?”程星朗嘴角微扬,“那我就放心了。”
程星朗人高腿长,走在前面,说是要送放放回家,但放放撒着小短腿还得小跑几步才能追上。
追逐影子的游戏,是放放小朋友的最爱,平时他总拉着外甥女这样玩。只是外甥女不会和他跑跑跳跳躲影子,而程医生是个幼稚的大人,成了放放的玩伴。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走到家楼下时,盛家小少爷忘记他和程医生的过节。
“不好!”放放突然惊呼,“我忘记开车了!”
他崭新的小单车,还停在警署大楼,就挨着警用公务车呢。
程星朗停下脚步转身:“走吧,回去‘开车’。”
路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放放小朋友又一蹦一跳地往回走。
下班回家,怎么能忘记骑单车呢?
真是和外甥女一样糊涂!
“外甥似舅?”程星朗笑道。
“是舅似外甥啦。”放放一点不吃亏。
……
曾咏珊坐在转椅上,转了半个圈又转回来,眯起眼睛。
她盯着祝晴那个已经放回办公桌的手提电话许久。
知道了,她终于破案了。
这两个人,连谢谢都不需要说,他们每次都这样!
曾咏珊坐着转椅滑过来:“原来你和——”
“去一趟顾家。”祝晴合上案卷起身,“莫sir刚交代的。”
“你刚才说什么?”她问。
曾咏珊还没开口,豪仔已经抓起外套上前。
“现在走?”
一路上,三位警员梳理顾家的案子。
顾旎曼的母亲余丹翠,死于一九八七年,也就是“殉情案”结案两年后。她的父亲顾国栋,一九九二年死于夜钓溺亡。她的弟弟顾弘博,这个月初车祸身亡。
这三起案子横跨八年,分散在不同警区,因此没有被并案调查。
警方驱车来到顾家人生前居住的公寓楼。不久前,祝晴曾在这里发现关键线索,顾弘博家中那副墓园写生,证实刘威曾跟踪他们一家。
“顾旎曼死后,媒体疯狂骚扰,他们多次搬家。直到两年后,殉情案的风波淡去,一家人在此定居。”
“只可惜没多久,顾母就发生坠楼意外。”
八年前,顾家搬到这里,试图逃离流言蜚语。
一开始是租住,没过多久,他们买下了这套房子。
“就是这栋七楼。”管理员福伯指着斑驳的外墙,“顾太太从那里摔下来的。”
他摇摇头:“多好的一家人,儿子又孝顺,真是造孽。”
“听说这里的护栏问题被投诉多年?”
“可不是嘛。那栏杆,街坊四邻一直在投诉。那天天气好,顾太太抱着被褥上天台,才刚靠上拉杆就……”
“开发商推卸责任,也没赔偿,说那护栏旁边本来就放了一块“禁止倚靠”的牌子。他们家啊,一家子老实人,最后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案卷照片证实了这点,栏杆边确实放了一块褪色的警告牌。
“这也太危险了吧。”豪仔说,“放一块警告牌就不管了?”
“毕竟是出了人命,后来街坊们闹得凶,业主会实在是受不了了,才换了新的护栏。”
祝晴:“护栏生锈的事,顾太太不知道吗?”
“可能还真不知道。”福伯说,“我们报修很多次,但她当时好像才搬来两个月。”
曾咏珊跟着上楼查看。
夜色中,天台上晾晒的衣物在风中飘荡,她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
“顾太太发生意外后,他丈夫怎么样?”
“不太清楚,那位先生很少和邻居来往。”福伯回忆道,“就喜欢钓鱼,听说钓了半辈子,是他唯一的消遣。”
转到顾弘博的案子,福伯的话多了起来。
“那孩子出事后,就剩他女朋友来给他办身后事,整理遗物。”
“听说女孩家里一直反对他们交往。有天他特意买了烟酒和补品上门拜访,结果连门都没让进,东西原封不动地拎回来了。回来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都可怜。”
“可当父母的,哪能真拗得过自家孩子?我劝他说,只要真心实意地坚持,迟早能打动女方父母的。那孩子还特别诚恳地跟我道谢,是个懂礼数的年轻人。”
“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没了……真是可惜。”
“你刚才说,女方父母反对。”曾咏珊追问,“为什么反对他们?”
“具体的我倒是没问过。应该是嫌他父母双亡,没个帮衬。”
“要我说,他年纪轻轻就有车有楼,够体面了。”
令人意外的是,福伯对顾旎曼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这家曾出过一位轰动全城的殉情女星。
离开这栋楼时,豪仔叹气:“其实光靠走访很难发现疑点。如果真有这么明显的问题,当年办案的同事早该发现了。”
……
不管案子有多忙,祝晴和放放的早餐时间雷打不动。
以前祝晴总是随便啃个面包就冲出门,但在放放小朋友的严格监督下,如今每一顿早餐都营养均衡,也不枉费萍姨提前一周拟好菜单的用心。
厨房冰箱门上贴着一张便签纸,舅甥俩可以在上面写想吃的菜。
今天的早餐,就是放放点名要的——火腿煎蛋配热牛奶,外加一小碗蓝莓。
吃完早餐,盛放小朋友要骑着他的小单车去等校车。
校车就停在家门口不远处,萍姨向来宠他,这几天都是“哼哧哼哧”帮他把儿童单车扛下去。
祝晴拍了拍放放小朋友的新座驾:“你自己想办法弄下去。”
盛放“哼”一声,小脸一扬:“你就看着吧!”
于是这个清晨,祝晴送放放小朋友下楼坐校车,愣是花了十几分钟。
盛放小朋友先是努力把单车推进电梯,结果到了一楼,车子卡在电梯门里转不过弯。他力气又不够大,急得小脸通红。这个点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祝晴没有按着开门键等他,电梯便载着他们舅甥俩上上下下,上上下下。
“晴仔,你很闲吗?”放放气鼓鼓地问。
“今天正好起得早。”祝晴靠在电梯里,懒洋洋地回答。
太气人啦!
“我不要带你去兜风了!”放放撇过小脑袋。
祝晴看着他车后座的小座椅。
这真的能载得了她吗?
盛放小朋友没有轻易认输。
他试了几次,终于学会在狭窄的电梯间里调整单车方向,最后帅气地骑着小单车冲了出去。
晴仔说的,遇到问题,就要克服!
放放哼着儿歌,然而没骑一分钟,校车就到了。
一点都不划算。
“晴仔,我明天要骑单车去上学。”盛放宣布。
祝晴弯腰,捏住他的小鼻子:“call交通部抓你。”
……
刚到警署,翁兆麟已经在CID办公室等着,手里拿着一沓报纸和周刊,人手一份。
报纸头版赫然刊登着顾旎曼被偷拍的照片。
她戴着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围巾裹至下巴,但左脸那道狰狞的疤痕仍隐约可见。曾经的女明星本该无惧镜头,可照片里的她却仓皇闪躲,甚至抬手遮脸,狼狈不堪的样子令人不忍。
“应该是昨天下午回去的时候被拍的吧?”
“现在这些狗仔……一个比一个没底线。”
“我本来还在想,顾旎曼今天会不会再来我们警署坐一整天时间。”
“难怪今天没出现,估计又躲起来了。”
殉情事件里,假死的不止一人。
这个消息在街头巷尾炸开,民众议论纷纷,有人震惊,有人追问。记者更是堵在警署门口,要求翁兆麟发表声明。
可想而知,等到真相大白那天,关于顾旎曼的专题报道必将铺天盖地。那个曾经美丽动人的女明星,即便在十年后的今天,也仍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当大众发现她竟是受害者时,恐怕会更加唏嘘。
梁奇凯的工位前,那本心理学著作还没有收起来。
“梁sir这是要转行当心理医生吗?”有同事打趣道。
梁奇凯笑了笑:“原来心理学还挺有趣的。”
排查还在继续。
祝晴和同事们一上午都在外奔波,为顾家的案子走访城市的各个角落。回到CID办公室时,案卷堆积如山,顾国栋、余丹翠和顾弘博的案子被摊开,等待整理。
全港都在盯着这起案子,但警方办案的流程不会因舆论而改变。
走访多次,三起案子表面上看并无异常。
结案前,所有调查记录都必须归档。
新的线索被记录,又被推翻。
祝晴按照莫sir的指示,重新梳理卷宗。
这曾是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
顾旎曼“离世”后,面对媒体的穷追不舍,她的父母不得不带着年幼的儿子数次搬迁。
在近日来的调查中,警方罗列他们频繁变更的住址记录,无意间勾勒出顾旎曼短暂的一生。
顾父顾母都是勤勤恳恳的工厂工人。顾旎曼出生那年,恰逢父亲升任车间领班。六岁那年,弟弟出生,工厂宿舍逼仄,一家人搬了出来。最初租住在深水埗唐楼,后来辗转至太子道,在顾旎曼十岁时,随着祖父母的离世,他们终于在文华路的巷弄里拥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警方的档案里,这些搬迁记录被一一标注。
其中还夹杂着一张照片,是走访顾家亲戚时,一位亲戚找到的。
照片里,年仅三五岁的顾旎曼明眸皓齿,五官带着与生俱来的精致出挑。
那些年,顾家与亲戚们还保持着走动。是后来随着频繁搬家,才渐渐断了联系。
在配合警方调查时,这位亲戚回忆,顾旎曼从小就是孩子群中最耀眼的存在。在儿时,她就能歌善舞,从不怯场。后来成为演员,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祝晴继续往后翻阅资料。
后面的记录显示,顾家的搬家仍在继续。只是所有地址变更的登记信息里,永远少了那个重要的名字。
“有发现。”小孙推门进来,打断她的思绪,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在霞光戏院找到疑似作案工具!”
……
午后的会议室,警员们个个精神抖擞,丝毫不见倦意。
新证据的出现,让每个人都为之振奋。
“案发当天,戏院经理何立仁是最容易接近死者的人。”莫振邦用笔尖抵住现场照片,“本来就有旧日恩怨,这么好的机会——不在场证明当然是不可能有的,上班时间,他就在戏院。”
徐家乐翻看员工证词:“这家戏院管理极其混乱松散,售票员经常离岗,放映员也不在放映间,就连清洁工都偷懒。整个案发时段,根本没人能替他作证。”
“至于动机,”黎叔指着昨晚的笔录,“何立仁始终坚称自己没有杀人,唯一坦白的是,周永胜当时嘲讽他‘你现在混得更差了’。如果是冲动犯案,仅凭这一句话,足够作为杀人动机。”
“不到两个小时,人就死在戏院放映厅里,作案工具是钢丝绳。”
“昨晚员工配合做的笔录提起,案发当晚经理就急着整理道具间,把固定舞台背景板的钢丝全部处理掉了。”
“但是舞台幕布还没拆。”曾咏珊抬头,“从幕布里抽出的钢丝,交给鉴证科了,正在和死者颈部的勒痕做比对。”
戏院经理何立仁仍被羁押在审讯室里。
审讯记录显示,他坚决否认杀人指控,反复强调自己妻子住院、儿子在上学,全家人都指望着他这份工作维持生计。
“有几个凶手会痛快认罪的?”豪仔笑了一声,“不到铁证如山,他绝不会松口。”
莫振邦说:“催一催鉴证科,尽快拿出比对结果。”
会议室里,讨论声此起彼伏,又渐渐归于沉寂。
警员们交换着眼神,都在思索这个案子是否真的即将画上句号。
桌上散落的八卦周刊,那些夸张的标题和耸动的报道,静静地躺在角落。
如今,一切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确实,即便是周永胜被害一案的凶手,也很难查到十年前周永胜假死的骗局。毕竟就连警方也是费尽周折才挖出这条线索。
或许十年前的殉情案和十年后的谋杀案本就不该混为一谈。
最终将周永胜推向死亡的,不过是一段私人恩怨。
……
鉴证科的比对结果还没出来,连日来的不停走访总算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同事们紧绷多日的神经难得松懈下来,不知道是谁提议着点下午茶缓解疲惫。
“我来。”莫振邦将几张钞票拍在桌上。
莫sir总是这样,大方到连下属们都为他的钱包心疼。
一时没人应声,直到翁兆麟的办公室传来一声低哼——
“今天算我的。”
B组警员闻言立刻欢呼起来。
至于莫sir……下周要考督察试,等莫沙展成了莫督察,要请顿更大的。
楼下礼记茶x餐厅效率惊人,很快送来大包小包的下午茶。
豪仔伸着懒腰,将吸管戳进饮品:“不管比对结果怎么样,至少今晚能回家吃顿正经饭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徐家乐斜他一眼,“要是结果比对不上,又不知道要熬多久。”
虽然案子尚未落定,难得的喘息机会还是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莫振邦特意提前放祝晴下班——他知道她母亲还在疗养院,需要人照顾。
祝晴拿了一块酥皮蛋挞,放进外卖盒。
翁兆麟踱步经过,余光扫向祝晴。
她举了举盒子:“给放放带的。”
这话说得就像他平时多苛待下属似的。
“带就带,一块蛋挞而已,解释什么。”翁兆麟皱了皱眉。
祝晴闻言又掀开盒盖,多拿了一块:“我也还没吃。”
办公室里,憋笑声很明显。
翁兆麟望着她匆匆离去背影,又好气又好笑。
看在小知己的份上,就不跟他外甥女计较了。
……
维斯顿幼稚园门口,家长们在寒风中等待着孩子们下课。
祝晴独自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保证盛放小朋友下课出来时一眼就看见自己。
风大,大家都裹紧身上的外套。
祝晴则小心地护着怀里的蛋挞盒,生怕被风吹凉。
她猜,等一下小孩会飞扑上来,就像饿了一整天。
校门口的人群自然地分成几个小圈子。
妈妈们聚在一起,爸爸们三三两两地站着,老人们也凑在一块。
人们只需要一个眼神交汇,就能默契地找到属于自己的群体。
祝晴就是找遍整个幼稚园,也不可能找到和她一样大的外甥女。
“你这大衣真好看。”一位老婆婆凑近,“和百货商店里卖的款式不一样。”
“这是老式剪裁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卷发婆婆整理衣领,“是祥记老师傅的手艺。”
“他做的衣服,一件能穿十几年都不变形。”她搓了搓冻红的手,“可惜后来搬走了。”
“祥记裁缝店?我记得是在渡船街那边吧?”
两位老人越聊越投机,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
这时幼稚园里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孩子们排着小火车准备放学。
今天轮到放放当“火车头”,远远看见外甥女就兴奋地挥手。
“晴仔晴仔!”
“挨着渡船街的转角,应该是文华街。”卷发婆婆继续回忆,“后来文华街扩建,整排铺子都拆了,也不知道那位老师傅搬到哪里去了。”
“十几年前他就戴着老花镜,说缝纫越来越吃力了……”
盛放已经飞扑过来。
祝晴差点被撞倒,将酥皮蛋挞塞给放放宝宝,堵住他的小嘴巴。
她的注意力,被“文华路”这三个字牢牢抓住。
顾家的档案上,家庭住址曾登记文华路这条街。
而文华路在扩建拆迁前,紧紧挨着渡船街。
也就是说,过去从顾家到渡船街的霞光戏院,不过一个拐角的距离。
……
晚上九点,盛放小朋友和外甥女从疗养院回来。
萍姨正在厨房忙着。
她似乎总是待在厨房里,亲手包出一个个带着温度的饺子、包子、汤圆……看着家里的小朋友和大朋友吃下,眼底染着慈祥的笑意。
“回来啦?”
“萍姨。”放放仰着小脸,一副神气的模样,“我今天跟大姐和外甥女告你的状哦。”
萍姨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笑着问:“告我什么状了?”
平日里,她多数时间和小少爷一起待着。
孩子总归会释放出孩童天性,难免会捣蛋,每当小祖宗不听话,萍姨就会向他的大姐和外甥女告状。
现在角色对调,放放叉着腰,小脸上写满得意。
“噔噔噔噔——”他突然从背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个崭新的手提电话,“送你的!”
萍姨愣住了。
这太贵重了,上次明明推辞过一次……
祝晴站在玄关处,正弯腰放下放放的书包。
“以后就能随时给萍姨打电话。”
放放将手提电话塞到萍姨手里,转头警觉道:“你打电话说什么?”
“萍姨萍姨!”祝晴模仿他的口吻,“请来警署接放放回家。”
“不行。”盛放小朋友把头摇成拨浪鼓,捏着嗓子学萍姨说话,“晴晴啊——少爷仔不回家!”
第83章 “你怎么还懂约会!”
上一次,萍姨连连摆手,毫不犹豫地拒绝少爷仔给她买手提电话的提议。一老一小在旺角飞奔,最后小祖宗终于放弃,转头拉着她去买儿童单车。
然而没想到,转眼这小机灵鬼就去搬了救兵,这下终于购机成功,摇晃着小脑袋哼着得意的小调,满脸的得意。
萍姨捧着这部崭新的手提电话,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光滑的机身。手提电话价格不菲,大多数人用的通讯工具还是BB机,而现在,她居然一下子走在了许多年轻人的前面。她局促地握着这台手提电话,脸上写满了不好意思。
祝晴坐在沙发上耐心地教她使用。
那些复杂的功能暂且搁置,萍姨只学了最基础的接打电话——就像使用固定电话一样简单,一学就会。
“按这个是‘拒绝接听’。”祝晴指着红色按键说。
“我怎么会拒绝你和大小姐的电话呢?”萍姨笑着摇头。
此时的萍姨,就像是个老小孩,老花镜滑到鼻尖,一本正经地研究着这个新奇的玩意儿,神情和之前收到收音机时如出一辙。萍姨总是格外珍惜每一件礼物,那台收音机至今都被安置在干燥处,连厨房都不让进,生怕沾上水汽和油烟。
“这三个小孔是出声音的吧?”萍姨的手指轻轻触碰听筒孔,“真好。”
祝晴想起盛佩蓉说过,萍姨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苦。
好在如今,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再也不会是孤身一人。
也许是和放放小朋友朝夕相处的缘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祝晴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客厅里,放放小朋友背着手在客厅里晃悠。
这位小少爷天性爱自由,但天气寒冷,他只能踢踏着室内拖鞋。见萍姨沉浸在喜悦中,他慢慢贴过来,硬是挤进两人中间。
现在全家都有手提电话,唯独放放没有。
小朋友使劲浑身解数跟祝晴撒娇,圆溜溜的大眼睛快要眨巴到发麻。
可外甥女铁了心不松口,不管他拿出多少杀手锏都无济于事。
放放踢着小拖鞋,气呼呼跑到儿童房门口。
“砰”一声,脚丫子一甩,拖鞋飞天。
放放一下子扎进被窝,将小脸埋进枕头里来回打滚。
等了好一会儿,居然没有人来哄。
盛家小少爷在儿童房里传来一声哀嚎——
“可怜的放放啊。”
……
昨天的休整只是暂时的,在证据确凿之前,案件的侦查工作仍在继续。
办公室里,同事们都在翘首期盼鉴证科的最终报告,希望能早日为这起案件画上句号。豪仔揉着带血丝的*眼睛说,昨天没睡好,他梦见坪洲那栋孤零零的白色小屋,梦里柔软的毛毯在海风中诡异地摇曳飘动,硬是把他吓醒了。
“我们做噩梦还能醒来。”豪仔说,“可顾旎曼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场噩梦中解脱?”
“首先,她自己得清醒过来。”
“如果顾旎曼一直放不下周永胜,估计他给她带来的影响就不止这十年了。”
祝晴将一张老地图铺在桌上。
顾家几经搬迁。顾旎曼十岁那年,随父母、弟弟搬到了文华路,直至“殉情”。如今这条街早已在扩建中彻底消失,但根据测算和萍姨的回忆确认,从文华路到渡船街的霞光戏院,不过转个弯的距离。
祝晴的笔尖在“文华路”三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圈:“这又是巧合吗?”
“看来顾旎曼和霞光戏院的缘分不浅啊。”
“这间老戏院见证了一个女星的崛起和陨落。”
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过后,莫振邦合上案卷。
“关于顾国栋、余丹翠和顾弘博的案子,既然多次调查都未发现疑点,可以考虑重新归档了。”
祝晴没有抬头,仍盯着地图上那消失的地名。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清晨的办公室恢复平静,空气中飘着咖啡与早餐的香气。
莫振邦敲敲桌子提醒没吃早饭的同事抓紧时间。
“要是等一下翁sir来了,我可保不住你们。”
警员们赶紧狼吞虎咽吃早饭,谁都不想撞在翁兆麟的枪口上。
毕竟对他们,翁sir可不像对他的小知己一样宽容。
角落里,梁奇凯忙里偷闲,捧着那本心理学著作。徐家乐和豪仔好奇地凑过去。
“怎么还在看啊!”
“听说现在很多人专门去攻读心理学课程。”
“最重要是学会分析犯罪动机,现在连审讯技巧都要结合心理学……”
听见讨论声,祝晴抬头望去。
徐家乐和豪仔瞥了眼书上的专业术语,立刻打了个哈欠。
上班已经够累人的,有空还不如看电视,谁要看书啊!
两个人滑着转椅回到工位。
曾咏珊的目光却停留在梁奇凯专注的侧脸上。
“你是不是觉得……”她轻声问道:“自己和周永胜有点像?”
曾咏珊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每当看见他眉头紧锁凝重的神情,或是讨论案情时不自觉的流露,这个念头就会浮上心头。有时候他们像普通同事,有时候又比同事更亲近几分,曾咏珊话到嘴边咽回去好几次,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梁奇凯的手指僵在书页的一角。
那种隐隐约约的相似感,令他感到不安,但是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着这一点。
“不一样,你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而且……”曾咏珊的声音更加坚定了,“你不会的。”
……
警署的工作氛围相对灵活,祝晴始终放不下顾家的案子,虽然在CID才几个月,她已经完全摆脱新人警员的青涩,这次甚至没跟莫sir报备,就拉着曾咏珊奔赴相关现场,继续展开调查。
等莫振邦发现两人擅自行动时,办公室里早就已经不见她们的身影。
“一个个都这么有主见。”莫sir拍着办公桌气笑,“以后干脆让大家自己领任务。”
此时的祝晴和曾咏珊,正坐在一栋写字楼的接待处。
落地窗外,午后阳光温暖,随着脚步声由远至近地响起,祝晴回过头。数日过去,顾弘博女友的状态要比几天前在公寓时好一些,虽然身形更加消瘦,但至少眼睛不再红肿。
“你们是上次的警察?”唐婷婷问。
她在接待处的沙发上坐下。
聊到顾弘博的案子,唐婷婷重新梳理着记忆。
“他不是贪杯的人,也许那段时间压力太大了,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心情很低落。”
“但无论如何,喝那么多酒还开车都是不应该的。他刚拿到驾照不久,开那么快实在太危险了。”
事故报告显示,顾弘博深夜驾车失控,不仅酒精浓度超标,现场制动拖痕显示当时的车速也远超限速标准。
当被问及案件疑点时,唐婷婷只是摇头。
“你们指的疑点是什么?难道不是意外吗?”她说,“弘博脾气很好,对谁都是好声好气的,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结仇。”
祝晴突然问道:“之前听说你父母反对你们在一起,能问问原因吗?”
唐婷婷垂下眸,轻轻叹气:“他薪水不高,工作也不稳定。”
“靠着父母留下的积蓄过日子……”
“我爸妈,是怕我将来太辛苦。”
“这次他因为酒驾出了车祸,他们更觉得自己当时的阻拦没有错。”
离开写字楼,两人直奔当年制作《月蚀》的影视公司。
这已经是警方第无数次造访。
唐婷婷提及顾父顾母给儿子留了一笔钱。
以这对夫妻在工厂做普通职员的微薄收入,如果这笔钱真是顾旎曼当年的片酬,能支撑十几年吗?
影视公司的制片经理给出答案。
虽然《月蚀》票房大卖,但家属只能继承遗产,无法从后续收益中分成。
“当年拍《月蚀》,顾旎曼的片酬高吗?”
“你们认为一个新人能有多少片酬?”经理反问,“公司又不是慈善机构。新人的第一部作品,市场反应如何都是未知数,怎么可能开高价。”
《月蚀》是顾旎曼的第一部作品,也是唯一一部。
当年片酬早已结清,并不丰厚。
那么,顾家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顾旎曼是怎么进入这一行的?”
经理思索良久:“记不太清了,可能是公司内部推荐。具体是谁推荐的,档案上没写。”
“顾旎曼不是直接和周永胜签约的?”
祝晴记得,顾旎曼提过,周永胜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为她量身打造剧本。
“周导?”制片经理嗤笑一声,“那时候周永胜自己都混得不怎么样,还签新人?这一行很现实的,没有成绩,他就什么都不是。”
最后,这位经理将她们送到电梯口。
“Madam!”他问,“狗仔拍到的真是顾旎曼吗?”
“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她的脸怎么毁成那样了?”
“还有你们上次问的替身,和这起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他的疑问隔绝在外。
随着调查深入,从揭开“殉情”真相开始,曾咏珊总会想起坪洲小屋里那道柔弱的身影。
“顾旎曼的遗产,真够她家人花十年吗?”曾咏珊若有所思,“会不会这十年来,她一直在用周永胜的钱暗中资助他们?如果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又默默帮助父母和弟弟,并不难做到吧?”
“甚至可能……周永胜是知情的,默认照顾她的家人。”
“而另一方面,周永胜表面上顺着她,背地里却……解决了他们。”
……
幼稚园小小班的教室的积木角,放放正和几个小朋友围坐在软垫上,专注地搭建他们的“摩天大楼”。
刚入学时,盛家小少爷还嫌弃这个幼稚园“地如其名”,幼稚得不行。但是现在,他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越垒越高的积木,比任何人都要投入。
今天的建筑施工团队,成员是盛放先生、金宝先生和椰丝女士。
这个铁三角组合的默契一如往常。金宝今天戴了个可爱的毛线帽,就和安全帽一样,因此他被破例允许进入他们的“建筑工地”,小手抓着积木,一层一层慢慢往上叠加。每落下一块新的彩色小方块时,他就要屏住呼吸,聚精会神。
盛放和小椰丝也捂住嘴巴缩起脖子,不让气息影响到这栋摇摇欲坠的“大楼”。就连老师在教室的一角走动,都要收到他们“保持安静”的眼神示意。
“哗啦——”
最后一块积木落下,他们的杰作轰然倒塌。
三个小朋友同时叹了口气,齐刷刷倒在木地板上,说放弃就要齐齐整整,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放放,外甥女去看电影了吗?”小椰丝侧过脸问道。
“没有哦,她暂时很忙。”
“那以后怎么办?”
明明是以躺平的姿势,三个孩子的对话却像是在开重大会议。
放放突然坐起身,抡起肉乎乎的小胳膊。
“这是什么意思?”小椰丝不解道。
纪老师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盛放小朋友又学来什么新招式了?
“这是‘棒’。”放放另一只手煞有介事地扶住短胳膊。
“我要——”盛放一字一顿,“棒打鸳鸯!”
“噗嗤。”
纪老师笑出声。
如今不管从盛家小少爷口中听到多么高深的词,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金宝和椰丝听得目不转睛,同时伸出他们的短短胳膊。
棒打鸳鸯这么好玩,下次可以带他们一起吗?
……
下午两点整,鉴证科刚出的检验报告被重重地拍在审讯桌上。
数据清晰显示,勒死周永胜的钢丝绳与戏院舞台幕布使用的钢丝材料完全吻合。
“阿sir,我真的没有杀人!”何立仁双手撑在审讯桌上,身体前倾,“那天……那天我在戏院看见周永胜来买票,一眼就认出他了。我躲在远处观察,以为十几年过去,他肯定认不出。”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可电影还没开场,他去完洗手间经过我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原来他一直记得霞光戏院,还记得十几年前被迫来参加宣传活动的事。他说来的时候还在想,不知道当年那个带位员还在不在。”
昨天,何立仁在审讯室里始终保持着沉默,任凭警员如何盘问,都只是垂着头不吭声。
而今天,当不利于他的证据摆在眼前,他终于不再镇定。何立仁坐立不安,解释着案发当天的经过,生怕遗漏任何可能证明自己清白的细节。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怎么可能只因为十几年前的事情,就杀了他?”
“阿sir,我真的是冤枉的。”
“所以他也认出你了。”黎叔冷冷打断,“周永胜对你说说——‘你混得更差了’,就是这句话,让你回想起十几年前屈辱的回忆。是不是?”
“你比谁都清楚电影院的出入口,清楚其他员工当时都在偷懒,肯定不会坚守岗位,更知道这间破旧戏院连个监控都没有。”
“十几年前《港岛风云》的首映礼,那部电影完全与周永胜无关,他只是一个受邀参加活动的嘉宾而已,年代久远,只要没人提起,就神不知鬼不觉……”
“周永胜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一点都没变。你气不过,从道具间里翻出用剩的钢丝绳,偷偷摸进放映厅,就这样——”黎叔站起来,做了个勒紧的动作,“就这样结束了他的性命,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杀人!”何立仁的吼声带着颤抖。
他身上的衬衫被汗水沾湿,满头大汗,在刺目灯光的之下显得油亮狼狈。
“那天我确实进去过。报纸上不是说‘殉情’了吗?我就是……就是想看看怎么回事。”
何经理说,他后来再回想,周永胜实在是太狂妄了。
“如果报纸登的“假死”是真的,他就不怕我揭穿他吗?”何立仁苦笑一声,“可能在大导演眼里,我这种小人物根本不值一提吧。就算我去揭穿他,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十几年前是这样,十几年后还是一样,他打心眼里看不起我。”
何立仁做了个深呼吸。
“我推开门进去,正好电影荧幕上一道强烈的光打在周永胜的脸上。”
“他闭着眼睛,那个姿势,绝对不可能是睡着了,我吓得转身就跑。”
“后来听你们说,是钢丝绳勒死的,我才想起来道具房有这东西。”
“我进道具房看过,碰了钢丝绳。当时,我不知道还剩多少,有没有被人拿走。但想着我碰过,可能会留下指纹,就、就全清理了。”
“阿sir!不关我的事,道具房的门平时从来不锁的,谁都能进去啊!”
何立仁抓住桌沿:“我会清理道具房和海报,就是因为害怕——我怕你们像现在这样,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隔壁观察间内,几个警员盯着何经理脸上忐忑惊惶的表情。
“凭这些证据够起诉他吗?”
“杀人动机、人证、物证……但都是间接证据……”
正当他们讨论时,走廊上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与喧哗声。
“顾旎曼在楼下被记者堵住了。”
“这些狗仔,鼻子怎么这么灵?真是什么都能查到!”
不仅重案B组的警员,连其他部门的同事也纷纷挤在窗边,探头望向楼下的骚动。
“顾旎曼?真的是顾旎曼小姐吗?”
“能解释一下你脸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吗?可不可以摘下墨镜让我们看一看?”
“这十年你都躲在哪里?十年前那场殉情案,你们当时是怎么计划的?听说那时候周导有妻有子,你知道吗?”
“顾旎曼小姐,你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
闪光灯下,顾旎曼瘦弱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她不停地后缩,用手扶住自己的墨镜,手背上蜿蜒可怖的疤痕在闪光灯下更加清晰。
曾咏珊和徐家乐下楼,挤开人群将她扶进警署。
“顾小姐!这十年你都是怎么生活的?”
“影迷朋友们都非常关心你!方便接受我们的独家专访吗?”
“你和周导演后来……”
狗仔穷追不舍的声音远去。
警署内,警员们关上了窗。
“先喝杯水吧。”曾咏珊给她递了杯温水。
办公室里顿时议论纷纷。
“也难怪全城都在关注这个新闻,就连我妈的牌友都让她向我打听这件事。顾旎曼连合法身份都被注销了,全世界都以为她已经死了,这些年全靠‘黄洁雯’这个假身份活着。一转眼,死人复生,还是当年引起轰动的人物……”
“其实当年那起殉情案,如果只是一个导演殉情,根本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更多的人,都是为顾旎曼惋惜。”
“确实可怜,就算她的身份信息能恢复,恐怕也很难再面对这个身份。爸爸妈妈都去世了,弟弟不在了,‘顾旎曼’最引以为傲的容貌被毁,演艺事业更不可能重新开始……还不如待在她的小岛,继续做‘黄洁雯’,最起码活得自在。”
“对她来说,成为‘黄洁雯’,要比当‘顾旎曼’要更轻松吧……那些狗仔太过分了,刚才话筒和镜头都差点贴在她的脸上。”
“何止是镜头和话筒贴脸?”徐家乐说,“我和咏珊过去的时候,一个狗仔直接伸手去抓她的墨镜,简直是无良媒体!”
警员们在办公室里的议论,刻意压低了声音,时不时往外望去。
此时的顾旎曼仍呆坐在走廊长椅上,拉着曾咏珊的衣角,反复轻声追问。
“请问,找到杀害永胜的凶手了吗?”
“永胜的太太……会给他办后事吗?”
“这十年,他最惦记的就是一凡。一凡愿意原谅他吗?”
祝晴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翻开那本已经被翻得卷边的案卷。
现在所有调查都指向霞光戏院经理何立仁。
可这些线索就像散落的拼图。
思绪纷乱,她串联不出完整的真相。
……
案件调查工作稳步进行着。
今天和昨天一样,如徐家乐所愿,所有人都能准时下班,回家吃上一顿热腾腾的家常饭。
祝晴的手提电话通讯录里存着萍姨的号码。
从下午四点半开始,铃声响个不停,屏幕上不断跳出“萍姨”的来电显示。只是每次接起,另一头都会传来放放软糯的小奶音,瞬间驱散她一整天的疲惫。看来,从盛放小朋友下校车的那一刻开始,萍姨的手提电话就被放sir征用。
“萍姨!晴仔准时收工,晚上要回家吃饭!”
盛放挂断电话,“哒哒哒”跑进厨房。
闻言,萍姨立刻解下围裙,拉着小少爷就往菜市场跑。
家里的菜色不够丰盛,萍姨要给祝晴加餐,又担心时间不够,走得飞快。
跟在她身后的放放追得吃力。
放放直喘气。
她还总是说自己老胳膊老腿,明明很有力气!
“少爷仔,你跑快一点,等一下要没菜了!”
放放的小短腿慢吞吞挪着步。
“我可以在家里等你啊!”
“不行,你要是从窗台掉下去怎么办?”
“我又不是笨小孩。”放放伸出四根手指头,“我都快四岁啦!”
不管小少爷会不会去告状,这一点,萍姨始终坚持己见。
别说四岁了,报纸上还有八九岁孩子坠楼的新闻呢。照顾小朋友必须时刻警惕,危险无处不在。所以,她必须一直盯着。
盛放和萍姨商量半天,讨价还价,最后一脸不满。
他本来还想,下次可以骑小单车帮萍姨买菜,现在看来,计划彻底泡汤。
但回家的时候,却有个意外惊喜。
他们在家门口遇见了祝晴。
“晴仔晴仔!”
“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祝晴:……
盛放小朋友兴奋不已,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的家里见到外甥女了!
厨房里传来“哐当”的炒菜声,祝晴和盛放小朋友待在儿童房里。最近放放的书包里装了好多东西,像是在幼稚园画的画,还有亲手完成的手工,小朋友都带回家,像是献宝一般将作品捧上前来,一件一件地展示。
“这是什么?”祝晴指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瓶子问道。
“这个就更厉害啦!”盛放骄傲又热情,“是笔筒!”
这是用饮料瓶改造的笔筒,洗干净之后,外面贴满彩色纸条。
笔筒的制作过程,不完全是听老师指导,小朋友们还可以自己发挥。就比如说现在上面贴着的用黑色彩纸剪的触须,就是他的创意。
“这是蟑螂笔筒,是不是很酷?”
放放隆重介绍笔筒的名字时,祝晴刚好把它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里面还放满了笔。
“……”祝晴说,“下次早点说。”
“晴仔,你怕蟑螂吗?”
外甥女摇了摇头。
倒不是害怕,但是没有人希望在房间里放上一个“蟑螂”装饰品吧。
晚饭后,在盛放小朋友的强烈要求下,祝晴拿起玄关柜子上的车钥匙。
确实好久没有带放放出去玩了。
“萍姨,我们出门一下。”祝晴说。
萍姨从厨房里探出头。
“我要带晴仔出去散心咯。”放放摆摆手。
盛放小朋友跟着祝晴出门时,从来不在意目的地是哪里。
他踮着脚尖爬进车后座,还没等车子发动,就伸出小肉手,在外甥女的太阳穴轻轻揉捏。
“大脑马杀鸡。”放放奶声道,“‘杀’完变聪明!”
“不‘杀’也聪明。”祝晴神气道。
“那你知道我下午偷偷吃了半盒朱古力吗?”
“现在知道了。”
小朋友怎么能吃这么多的甜食?
“下次我要把冰箱锁起来。”
放放捂住小嘴巴,真是不好,说漏嘴了。
但是冰箱怎么上锁?晴仔就别在这里骗小孩了。
“是吗?”放放咧开小嘴,“我好害怕。”
祝晴抬眼看后视镜里肉嘟嘟的调皮小孩。
越来越气人,看来是想挨揍。
繁华夜景在眼前掠过,这是属于舅甥俩的兜风时光。
如今盛放小朋友看电视的时间被严格限制,经过旺角书店时,祝晴便顺势将车停好,牵着小朋友进去,给他挑几本书。
跨入书店时,她回过头,目光望着街对角那间空荡荡的店铺门面上。
那个铺面,原本是雅韵琴行,如今琴行转让,橱窗里再也不见那架三角钢琴。
时光的流逝总是悄无声息。
祝晴收回视线。
白天在警署听同事们讨论的心理学辅助破案话题,此时她不自觉走到心理学书架旁。
儿童区的放放小朋友也在书架间穿梭着。他悠悠荡荡,就像是来闲逛,双手插兜悠闲惬意,目光却始终没有在任何一本书上停留,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祝晴随手拿了几本书去结账。
“太可惜了。”她说,“本来想周末和你一起在露台,边吃点心边看书呢。”
阳光、甜点和书……瞬间组成惬意的画面。
盛放小朋友闻言,立刻踮起脚尖,从旁边的展示架上拿了几本儿童绘本塞进购物篮。
走出书店,繁华的旺角街头人潮涌动。
舅甥俩漫无目的地散步。
放放紧紧攥着祝晴的衣角。
而后,他的小手被握紧。
大手牵着小手,走走停停,悠闲自得。
盛放小朋友仰着笑脸,步伐愈发轻快。
电影院门口,《寻梦》的重映海报格外醒目。
这就是周永胜生前看的最后一部电影,据戏院售票员回忆,他曾特意提起自己“非常期待”。
与老旧的霞光戏院不同,这家影院似乎更会宣传,悠扬婉转的电影原声在售票大厅回荡,站台上还陈列着电影里出现过的折扇、手帕等精致道具,烘托着电影“十一周年纪念重映”的氛围。
祝晴站在巨幅海报前出神。
而盛放小朋友已经溜达到旁边的动画片展区,站在海报前,像一个小小销售员。
放放伸出小手,指向海报:“晴仔,你看这只狮子,是不是超级威风?”
盛放小朋友眨巴眨巴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分明是在呐喊——
有空有空有空!
……
最终祝晴答应盛放小朋友,等到这起案子结束,一定带他来影院看这威风凛凛的大狮子。
“哇!”
外甥女说话算数,这一点盛放小朋友从不怀疑。
他蹦起来欢呼,小手拍一拍海报上的狮子:“等我。”
祝晴则转向影院旁的报刊亭。
老板摆出来的杂志,封面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如今与周永胜有关的版面,被顾旎曼的旧照取代。
祝晴随手拿起最新一期的《港城星周刊》,报亭灯光昏暗,封面上的顾旎曼却美得夺目。
那是一个从小就明媚动人的女孩,能歌善舞,仿佛天生就应该站在聚光灯下。
两个路人翻着杂志,买了份晚报。
关于顾旎曼的新闻,说起来大家都唏嘘不已。但毕竟不是刚爆出来的猛料,和两日前杂志被抢购一空的盛况没得比,愿意为她买单的读者会越来越少,渐渐地,顾旎曼的生活终将归于平静。
“这么漂亮……”其中一人摇头叹息,“现在当红的女星哪个有她好看?拍拖而已,成了这副样子。还是当年太年轻,居然信了导演的鬼话。”
议论声轻了下来,脚步声也远去。
祝晴的指尖还停留在杂志上顾旎曼的笑脸上。
十年前,顾旎曼被人泼硫酸毁容。周永胜告诉他,是那个与她竞争角色的女演员干的。
她就这么单纯地相信了他的说辞吗?
当一面倒的声音都在心疼、同情顾旎曼时,祝晴突然想起周永胜儿子江一凡的话。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顾旎曼可怜?”
“十八岁就什么都不懂吗?”
十八岁确实年轻。
但要说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未免也太牵强了。
“晴仔,你快看他们!”放放突然拽了拽祝晴的衣角。
盛放指着戏院门口的一对男女——
他们是报案室的小高哥哥和交通部骑铁马的Rachel姐姐。
油麻地警署上下百来号人,祝晴还没认全,盛放倒比她记得还清楚。
“小高!”放放踮起脚尖挥手,“Rachel姐姐!”
“在电影院门口还能碰见熟人呢。”盛放高兴地说,“好巧。”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祝晴的脑海。
那个声称跟丢了周永胜的刘威,既是顾旎曼的狂热影迷,又是她的中学同学。
那一天,他从墓园跟到富年冰室,恰好到了最后一站,真的跟丢了吗?
还是说,刘威在案发现场看到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所以选择隐瞒。
而顾旎曼迟迟不走,是真的不愿走,还是……
根本走不了?
周永胜用“秦文”的假身份,更新了新版带照片的证件,但顾旎曼没有。旧版黄洁雯的护照已经离境,而顾旎曼手上的纯文字旧版身份证根本无法像“秦文”那样申领新护照。不知道他们的原定计划是什么,也许购买出境机票不过是冒险,一旦在海关被拦下……
顾旎曼需要恢复真实身份。
此时,祝晴望着影院门口《寻梦》的海报,终于明白了。
十一年前的老电影,或许承载着周永胜和顾旎曼的共同回忆。对于周永胜而言,这是一场跨越时光的甜蜜重温,却没想到,成了他的最后一次观影。
“来约会哦?”放放溜到了那对同事面前,笑眯眯地问道。
女交警的耳根瞬间烧得发烫,红着脸拍开男同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都说不要来旺角,这下好了,被逮个正着。
祝晴已经来不及捂住放放的小嘴巴:“你怎么还懂约会!”
“晴仔,只有你不懂了。”
第84章 超级英雄。
盛放小朋友带着外甥女出来“散心”,一不小心撞破报案室小高和交警部Rachel师姐的地下恋情。“唰”一下,他们俩瞬间从脸颊红到耳根,Rachel师姐没好气地拍到男友的手臂,害羞又着急。
祝晴深知警署同事们的德行。如果恋情曝光,必然会被全部门的同僚调侃,因此他们才偷偷摸摸地拍拖。
小孩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
放sir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都能逮到!
祝晴站在放放身后,捂住他的嘴:“他会保密。”
这对情侣的神色看起来并没有轻松一点,仍旧忐忑地对视。
最后,小高挠挠头,支支吾吾道:“那你……”
盛放从来不怕被捂嘴,因为他随时都可以挣脱。
此时他踮起脚,小嘴巴跑路,语气热情道:“放心吧,她都不知道你们是谁。”
空气凝固,这话刚出口的一瞬间,也不知道是谁比谁更尴尬一些。
小高呛到咳嗽,Rachel的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最后两个人落荒而逃。
“皆大欢喜呀。”放放奶声道。
祝晴揉着放放小朋友的汤圆脸泄愤,转身时又多看了《寻梦》的巨幅海报一眼。
放放不提回家,祝晴也一样。
他们在人潮中穿梭,拎着书店的纸袋,比赛谁能把手臂扬得更高。对于小朋友来说,什么都可以比赛,但在外甥女面前,他又从不在意输赢。绘本在袋子里哗啦作响,放放慌忙抱住,抢救成功咧开小嘴,笑声稚嫩又可爱。
经过街市的杂货铺时,放放的步子慢了下来。
琳琅满目的日常用品,没有什么用,但就是想拥有。此时盛放小朋友最想拥有的,是门边架子上那把儿童雨伞。
尽管幼稚园有雨棚,萍姨也总会准时在校车边接小孩。
但是——
“晴仔,我想要雨伞。”
十分钟后,放放举着伞的身影在路灯下忽长忽短。
他握着新伞,当成拐杖,又假装是宝剑。
小孩子的快乐,是一边蹦跳着,一边在路灯下欢快地回头,举着新伞摇头晃脑。
“晴仔送我礼物啦!”
等到该回家的时候,盛放突然想起大事。
“晴仔,别忘记把我们家的车开回家!”
“当然,我又不是傻的。”
放放小朋友:“我也不是!”
祝晴告诉他,这个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有不打自招。
“你忘记骑你的小单车回家了?”
路灯投下的光影里,放放仰起头。
果然没有什么能瞒得过神探晴仔。
盛放告诉祝晴,上次忘记骑小单车回家,是程医生陪他回警署的。
“他还说要和我比赛!”
和程医生比赛,盛放小朋友是有胜负欲的。
他气呼呼地控诉,当时放放踩得好快,踩到双腿发麻。
“可是程医生的腿那么——长。”盛放夸张地比划着,“追不上!”
不管他蹬得多使劲,总是追不上程星朗的步伐。
“把我们放放的小短腿都累瘦了。”祝晴忍俊不禁。
可以想象夜色中程医生逗小孩玩的画面。
小不点总是气得叉着腰,但是找遍整个警署都没有比程星朗更有趣的大人,于是转个身,他们又在一起玩了。
祝晴轻笑。
而盛放小朋友转换了新的话题。
他两只小肉手合十,对着夜空虔诚地许愿。
“拜托拜托。”
“明天一定要下雨呀。”
他像是挥舞宝剑一样,扬了扬自己的小雨伞:“我要撑新雨伞。”
对于盛放小朋友而言,这是美好的一晚。
外甥女不仅带他出去玩,回家后还坐在他床头念故事。她清亮的声音自带催眠魔力,不一会儿,放放的眼皮沉了下来。
小小的枕头上,除了放放毛茸茸的小脑袋,还躺着他的玩偶小熊。
祝晴轻轻给他掖好被角,没忘记把小熊也裹得严严实实。
脚步声渐渐远去。
半梦半醒间,盛放听见祝晴压低声音在和莫sir通话,是在汇报着什么。
最初放放小朋友想要成为一名警察,是那天在警署后门大排档和同僚们吃夜宵,萌生在心底的小小种子。数月时间,梦想种子被灌溉发芽,不只是因为当阿sir很威风,更因为,晴仔就像他最爱的卡通英雄一样,身上永远闪耀着正义的光芒。
这也是小小的盛放,最想成为的样子。
一个能守护所有人、能惩恶扬善的超级英雄。
……
夜晚的油麻地警署,刑事调查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明明不是工作时间,几张长桌前却坐满了自愿加班的警员。比起家里柔软的被窝,案子的最新进展显然更有吸引力。
徐家乐翘着二郎腿,叼着笔帽。
他皱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刘威其实没跟丢周永胜?那天他在顾旎曼弟弟的葬礼上送别,意外撞见周永胜。出于好奇一路尾随,还特意去富年冰室确认过周永胜的口味习惯,这才确定没认错人。”
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线索交叉在一起,角落里刘威的照片清晰可见。
“虽然跟踪了一路,但他未必想做什么。”
“关键是,他见到了顾旎曼。”
黎叔翻开刘威的口供*。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爱信不信——’”黎叔哼笑一声,“嘴还真硬。”
“也就是说,刘威当时发现,顾旎曼还没死。”
曾咏珊接过话茬:“刘威不只是个普通影迷,他还是顾旎曼的中学同学。学生时代,顾旎曼就像一束光照进他的生命。现在为了守护这束光,他选择隐瞒真相,合情合理。”
警方开始重新梳理案情。
莫振邦翻着厚厚的案卷,沉声道:“从被毁容那天起,顾旎曼就被周永胜‘囚禁’在身边,即使她看起来是自愿的。”
“整整十年,她偷偷接济家人,却因为假死和毁容,永远不能和他们相认。周永胜的所谓爱,是畸形的掌控与占有欲,他无法忍受任何一个除自己以外的人占据顾旎曼的内心。因此,他嘴上说着帮忙照顾余丹翠、顾国栋和顾弘博,背地里却一个个除掉他们。”
“只是因为案子时间跨度长,案发地分散,所以没有被并案调查,表面上看来,就是三起意外而已。”
在这样回溯的过程中,警方离真相越来越近。
曾咏珊轻声叹息:“是终于发现他害死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才决定报仇吧。最信赖的枕边人,居然伤害她最深。”
徐家乐继续道:“十八岁的顾旎曼或许天真,但十年过去,这期间经历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还有生离与死别……她早就看透了这个恶魔的真面目。”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她已经起疑。如今移民局要二次核查双重国籍的身份,顾旎曼没有护照,可能是花高价办了假证,这太冒险了。”
“两种可能性,顾旎曼被留下来,周永胜顺利出境,或者他们一起离开……不管哪种可能,顾旎曼想要报复,在出境之前是最好的机会。”
按照《寻梦》这部戏首映的时间线,也许电影对于他们有特殊意义。
“十一年前的电影,他们也是十一年前认识的,说不定当年就是看这部电影定情。”
“这次重映,周永胜满心期待重温旧梦,却不知道通过提议这场约会,顾旎曼已经有了杀人的全盘计划。”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所有目击者——从富年冰室的店员到霞光戏院的售票员,都提到周永胜当天心情愉悦。”
在抽丝剥茧的分析中,案件逐渐明朗。
那天傍晚,周永胜提前抵达霞光戏院。
而顾旎曼,是在电影开场后才姗姗来迟。
“顾旎曼从小在霞光戏院附近长大。”祝晴指着地图,“近到能听到电影对白。她对戏院太熟悉了,熟悉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杀人,再从容离开。”
“在周永胜眼里,顾旎曼永远是那个需要保护拯救的弱者。”梁奇凯缓缓道,“所以对她毫无防备。”
徐家乐和曾咏珊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就在昨天,他们还在记者的围堵中护着这位受害者。顾旎曼颤抖的肩膀和含泪的双眼,太楚楚可怜了,但原来即便是频繁出现在警署,也只是她为了加快恢复身份进度的表演。
徐家乐拍了一下桌子:“媒体会不会也是她引来的?”
“完成谋杀后,她在这么气定神闲地等着我们调查。”
“她的伤、无助的眼神、全心全意的依赖,都是最有利的掩护。只要能蒙混过关,顾旎曼就可以顺利拿回身份,光明正大地离开,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用完美受害者的身份远走高飞。”
“重点查顾旎曼和刘威。”莫振邦拍板,“核实顾旎曼的不在场证明,查坪洲渡轮的乘客记录,走访中环码头所有摊贩和的士司机。”
“霞光戏院周边的街坊、商户、沿路小摊……”
豪仔“砰”一下把脸砸在办公桌上:“这工作量,跑断腿都查不完啊!”
此时豪仔夸张的动作,没能驱散办公室凝重的气氛。
警员们沉默不语。
从顾旎曼出现的第一天起,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她。她待在白色小屋不愿离去,以被圈养十年的受害者姿态怀念着周永胜,恰到好处的颤抖、茫然、无助……就连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也不忍心对看似脆弱的她过多苛责。
然而实际上,她恰恰是整个案件中杀人动机最明确的人。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横扫国内外奖项的天赋演员,用精湛的演技,给警方上了一课。
所以这是一个沉沦爱情的女人,在觉醒后精心策划的复仇吗?
为了父母,为了弟弟,更是为了自己。
……
第二天清晨,顾旎曼被带回了警署。
审讯室里,她缓缓取下墨镜和围巾,露出那张布满伤痕的脸。
“是永胜的案子有进展了吗?”她轻声问,“到底是谁……要这样做?”
曾咏珊坐在办公室里,胸口发闷,双手托着腮望向走廊,到底还是没有过去。
她想起昨天,顾旎曼扑在自己怀里啜泣,那竭力仰着头才能发声的狼狈模样……原来连她露出的伤痕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一切都无懈可击。
“顾小姐。”徐家乐敲了敲审讯室的门,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分,“我们需要换个房间谈话。”
顾旎曼慢慢站起身,手里攥着墨镜和围巾。
走出门时,徐家乐在前面带路,她突然抬头,与迎面而来的刘威四目相对。
刘威怔住,盯着她的脸,瞳孔骤缩。
顾旎曼迅速戴上墨镜,低下头快步走过。
整个过程,黎叔不动声色地观察。
几分钟后,两间审讯室里,审讯同时展开。
“你早就知道她没死。”徐家乐敲了敲审讯桌。
“我当然知道,报纸和杂志上都登了。”
“不,你比报纸知道得更早。”徐家乐加重语气,“那天在霞光戏院门口,你见到她了。你看了几十遍甚至上百遍的《月蚀》,从学生时代就在心里描摹她的样子。所以那天,你只看到她的身影,就立马认出来了。”
“别狡辩了。”黎叔起身,握着保温杯在审讯室里踱步,“连顾旎曼都承认见到你了。”
刘威猛地抬头:“她……她还记得我?”
“当然。”黎叔手撑着审讯桌,身体前倾,“你们是同学。你坐在第一排,每次她迟到,都会经过你身边。”
“那天她……原来也看见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喃喃自语,带着些许受宠若惊,“但是刚才,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当时她戴着墨镜,我没想到,她的伤这么重……”
“阿sir,曼曼真的认出我了吗?”刘威整理自己的衣襟,回想自己刚才的表情,“我应该……和她打一声招呼。”
徐家乐低头假装翻资料。
这就诈出来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此时隔壁审讯室里,面对同样的问题,顾旎曼的反应截然不同。
她不认识刘威,或者说,早已忘记学生时代那个平凡的男同学。
在警署拐角的相遇,顾旎曼戴上墨镜,不过是习惯性的自我保护。
她语气轻柔,声音却嘶哑:“我只是害怕陌生人看我的眼神……”
接下来的审讯过程中,面对每一个问题,她都给出同样的答案。
“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当顾旎曼用布满狰狞伤疤的手将头发捋到耳后时,祝晴不忍地想要移开视线。
然而最终,她还是将视线停留,直视对方。
祝晴静静地,看着这双澄澈而落寞的眼睛。
仿佛穿透时光,与银幕上的女主角对视。
这起案子,终于走到了尾声。
……
豪仔说得没错,新线索让警方跑断了腿。
等祝晴回到家时,夜色已深,露台却探出一张圆乎乎的小脸。
盛放正踮着脚,眼睛亮晶晶地冲她挥手。
“晴仔晴仔!”
昨晚她答应过,周末要和放放在露台一起看书。
只是计划稍有调整,阳光换成了晚风。
露台的铸铁小圆几上,书本整齐排列。
一边是祝晴新买的犯罪心理学书籍,另一边是盛放的绘本。中间还放着一碟点心,是造型童趣饱满的动物饼干,放放小朋友的最爱。
壁灯昏黄,在书封投下光影。
祝晴不想让放放失望,便在他期待的目光里坐下,随手翻开书页。
“光线太暗了,小朋友不能看书。”
“那大人呢?”
“大人没关系。”
盛放总听见大人们说“没关系”。
萍姨这样说,大姐这样说,连晴仔也这样说。
可真的没关系吗?
盛放鼓着脸,往嘴里塞了块饼干,含糊不清地嘟囔:“我下次要问程医生。”
这小朋友,一脸的不服气。
祝晴抬眉:“那我也去问问,小朋友晚上吃这么多饼干会不会蛀牙。”
“你不要去!”放放伸出小手摆了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啦。”
萍姨端拿着一条毛毯,站在玻璃门外失笑。
晴晴和少爷仔给程医生安排了许多角色。他既是法医,又是儿科医生,心理医生,甚至现在还负责眼科和牙科,仿佛无所不能。
夜风拂过,盛放不知不觉已经将小椅子搬到祝晴身边。
对他来说,能和晴仔一起在露台吹风,不用看书还可以偷吃饼干,简直是完美夜晚。
他捏着一块小饼干,踮着脚往祝晴嘴边送:“啊——”
“咚咚咚——”
萍姨敲了敲门,抱着毛毯出来,将祝晴和盛放裹得严严实实。
一大一小裹成两只粽子,头发起静电而炸开,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小圆几上的书摊开着。
放放不知道晴仔看的是什么书,只知道慢慢地,她越来越认真。
这一页的目录,用加粗字体印着“情感中的共生关系”。
形容一方榨取一方情感,以过度依赖伴随隐形控制,而另一方则拯救奉献,甘之如饴。
段落间穿插着案例,鲜明对比病态寄生和健康依恋的关系。
“什么意思?”放放塞了满嘴的饼干。
“就像……一个人拼命索取,另一个不断付出。”
“听不懂。”
其实放放不需要听懂。
但祝晴还是解释道:“或者说,好比寄居蟹和它的壳。”
“晴仔,我想吃避风塘炒蟹。”
“等结案就带你去吃。”
有好多好多结案后的待办事项。
放放小朋友不着急,一笔一笔都记下。
月光澄澈,放放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祝晴肩头。
夜风凉凉的,他们将毯子裹紧,相依的背影却温暖得像是能融化即将入冬的夜。
……
案件看似明朗,所有证据都指向顾旎曼。动机、时机和作案手段,样样都对得上。
但祝晴却总觉得古怪,还有许多疑点,她尚未找到答案。
这一宿,祝晴没有睡好。
案卷中的线索、顾旎曼含泪的脆弱眼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天刚蒙蒙亮,萍姨还在厨房准备早餐。
祝晴抓了两片吐司,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七点三十分,放放打着小哈欠坐在餐桌前。
他的面前摆着萍姨精心准备的早餐,一个人吃两人份。
盛放抓起萍姨的手提电话,熟练地按下盛佩蓉的号码。
“大姐大姐,晴仔没有好好吃早饭!”
这个手提电话方便盛放小朋友随时告状。
他一边向大姐报告,一边“咕嘟咕嘟”灌着牛奶。
而此时警署的CID办公室,祝晴是第一个到的。
每当失去头绪时,她都会重新翻开厚厚的案卷,一页页仔细翻阅。
大多数时候无法找到新的线索,这样的重读只是徒劳。
但偶尔,被忽略的细节会再次浮现。
霞光戏院……为什么偏偏选在那里?
祝晴的目光停留在霞光戏院经理何立仁的供词上——
“原来他一直记得霞光戏院,还记得十几年前被迫来参加宣传活动的事。”
“他说来的时候还在想,不知道当年那个带位员还在不在。”
周永胜那样清高自傲的人,如果他始终记得当年被迫参与商业片活动,记得那个曾被他羞辱的何立仁……会不会这些年,他也对顾旎曼提起过?
直到现在,顾旎曼依然是伤痕累累、被迫反击的柔弱形象,让人不忍继续追查。
但如果——
何立仁这个替罪羊,是她精心挑选的呢?
一旦何立仁被定罪,她就能全身而退,从此逍遥法外。
想要这里,祝晴合上案卷。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要重新梳理。
顾旎曼杀死周永胜的真正动机,究竟是什么?
……
案情分析会上,气氛凝重。
徐家乐和豪仔瘫在折叠椅上,一个用案卷盖着脸,一个疯狂按自己的太阳穴。
“不行了……脑子真的转不动了。”徐家乐嘟囔着。
“又要从头梳理?”豪仔叹了一口气。
黎叔用案卷本轻轻拍了拍两个人的脑袋。
梁奇凯起身,总结刚才祝晴提出的疑点。
“顾旎曼的弟弟葬礼当日,也是周永胜的死期。”他用笔敲着白板,“所以我们才认为,顾弘博的死是最后一根稻草,随着弟弟的死亡,她选择杀了罪魁祸首。”
但是弟弟的死,真的是催化剂吗?
“这是事实,还是我们的猜测?”
“再看时间线。”莫振邦沉吟道,“顾旎曼‘殉情’后,顾家突然有钱了。”
从工厂宿舍到深水埗唐楼,再到太子道的出租屋,他们搬家连租房的预算都很有限。
那套文华路的房子,还是靠顾旎曼祖父母留下的遗产。
“但是在顾旎曼‘殉情’死后的第二年,他们买下现在的房子。”
“以顾国栋和余丹翠当时的收入水平,很难买下这房子吧……当时文华路还没扩建呢,没有任何的补偿款。”
“房子价格不低,没有按揭记录,一次性付清——他们哪来这么多的钱?突然就发达了?这一点实在是太奇怪了。”
一开始,警方怀疑是顾旎曼留下的遗产改善了父母和弟弟的生活。
但是影视公司强调过,当时她的片酬并不高。
“这是片酬合同。”小孙将一份记录放在桌上,“只凭借顾旎曼留下的这笔钱,顾家人绝不可能买车又买房,一家三口过着这么滋润的生活。”
“再说回周永胜。当年他转移财产后,这十年全靠自己写的剧本为生。但要说帮着养顾家一家子人和顾旎曼,这样的收入情况,几乎不可能做到。”
“毕竟,他用的是化名,可没有大导演效应。再加上,他那点文人傲气,宁可饿死也不碰商业片。一个毫无名气的编剧,他能有多高的收入?”
“顾弘博那辆车,价格不菲……唐婷婷的父母不同意女儿和他交往,就是因为他的工作朝不保夕。以他不稳定的工作收入,加上姐夫接济?下辈子都不可能买得起那辆车。”
即便所有证据都指向顾旎曼,所有人仍下意识将她视为受害者,仍相信她与父母、弟弟感情深厚。
但如果她并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对家人也根本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呢?
摆在顾家的那张全家福,只有顾国栋、余丹翠和顾弘博三个人。
唐婷婷曾说过,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以为男友是独生子。
就算是在亲密的女友面前,顾弘博也从不主动提起姐姐。是因为不愿触及伤痛,还是因为……顾旎曼早就已经被遗忘?
“查到底,把这个案子理清楚。”莫振邦说,“我就不信了,一个顾旎曼而已,能耍得我们所有人团团转。”
下午,祝晴和同事再一次站在影视公司的玻璃门前。
制片经理曾明确表示,顾旎曼并不是周永胜签下的演员。
那么,她的演艺梦,最初是在哪里起航的?
推翻一切先入为主的假设,重新审视——
硫酸毁容,真的是周永胜干的吗?
就像寄居蟹,当旧壳资源枯竭、不再适用,便会寻找新的依附。
可谁能确定,它现在栖身的壳,就是最初的那一个?
……
“我们晴仔今天会很晚很晚才回家。”
放放小朋友不管去哪里,都是随地坐下,此时在疗养院也不例外。
他盘着小短腿坐在地上,仰着脸对大姐说,收工时他给祝晴打电话,那头的她声音雀跃,又投入到案情中了。
“太凉了。”盛佩蓉说,“你坐在垫子上。”
萍姨给少爷仔拿了一块柔软的软垫。
放放坐在上面,小书包摊在膝盖上。
可可没来,这是姐弟俩的夜话时间。
他从书包里,一样一样往外掏,一本正经地向大姐介绍。
“你看这个。”盛放举着一只玩偶,礼貌地对它说,“晚上好。”
很快,玩偶也回答道——
“晚上好,晚上好。”
“哦,这是鹦鹉。”盛佩蓉说。
“大姐!”放放一本正经地纠正,“这是咸蛋超人啊!”
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有人不认识咸蛋超人?
盛放仰着小脸,严肃地介绍咸蛋超人的生平。盛佩蓉点头听着,一不小心打了个哈欠,立马用咳嗽声掩饰。
“这个是变形金刚。”盛放又掏出一个玩具,小手灵活地扭动它的关节,“关节可以‘咔咔’响,你听。”
“咔、咔、咔——”
盛佩蓉配合地睁大眼睛:“这个关节居然可以‘咔咔’响!”
盛放骄傲道:“很酷吧。”
“很酷。”
放放小弟突然抬头:“哪里酷?”
“关节可以‘咔咔’响。”
一旁打盹的萍姨被这番对话惊醒,揉了揉眼睛。
她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姐弟俩不仅说着一模一样的的话,就连表情都如出一辙。
萍姨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糊涂了?
“还有乐高、忍者龟的模型……”
“这个这个!”盛放抽出一条发光腰带,扣在自己的肚子上,按下按钮。
“这是变身腰带!”
小朋友一脸的兴奋劲。
盛佩蓉笑道:“这么多玩具,是哪里来的?”
萍姨帮忙解释。
自从她有了手提电话,放放小朋友只要闲下来就开始拨号——打给外甥女、大姐,还打给程星朗。
萍姨告诉大小姐,放学时,靓仔医生和小少爷约好时间,将玩具交到他手里。
程医生效率极高。
三天不到,连限量款都集齐了。
“我们是在油麻地警署交易。”放放补充。
之前靠孩子传话,完全说不清。
现在有这一整个书包的玩具为证,盛佩蓉终于懂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盛佩蓉凑过去,“是不是该帮人家说几句好话?”
“不用啦。”盛放埋头摆弄忍者龟的模型,头也不抬,“程医生才不是这种人。”
程医生虽然在追他外甥女,但交朋友,还是真心诚意的。
“这样啊?”盛佩蓉抬了抬眉。
孩子心灵纯粹像明镜,眼睛也是雪亮的,小长辈一不留神居然帮忙把了关。
还没见面呢,盛佩蓉对这位程医生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她笑着揉乱放放的头发:“那可真不错。”
盛放小朋友却突然望向窗外:“萍姨!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是不下雨吗?”
萍姨告诉少爷仔一个令人沉痛的消息。
天气预报说,明天、后天、大后天……这一周都不会下雨。
盛佩蓉好奇道:“为什么盼着下雨?”
“晴仔给我买了一把雨伞!”
盛放小朋友终于放下忍者龟,跑去康复套房门边的储物柜前,抽出一把嫩黄色的小雨伞。
这是他放学之后特意带来的。
放放撑开伞,向盛佩蓉展示——
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老天辜负了盛放宝宝。
一滴雨都不下。
……
警方想起发现顾旎曼那天,梁奇凯说过的话。
当拯救心理变得病态,会滋生强烈的控制欲。受害者通常分为两种,像周永胜的初恋女友那样反抗、决绝离开,又或者被彻底驯化,心甘情愿地依赖他。
“但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性。”祝晴说。
“我们一直以为,是弟弟的死让顾旎曼幡然醒悟,才开始报复。”
“可对她而言,弟弟的死或许恰恰意味着——周永胜终于失去最后的利用价值。”
所以第三种可能性是,顾旎曼并不是受害者。
她在利用周永胜的拯救欲,将他变成自己的棋子。
重案B组的警员们刚喘口气,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新一轮的调查任务又来了。
当天晚上,审讯室里,证据一字排开。
莫振邦翻开记录本:“顾家从前住在霞光戏院的转角。我们联系上了养病中的戏院老板,他说——”
顾旎曼缓缓抬起眼眸。
十年时光,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几千个昼夜,她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坚韧。
顾旎曼无惧那些探究的、同情的、错愕的目光。
甚至这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趁手的武器,那些怜悯的声音,自然会帮她冲锋陷阵。
“他说,从前有个总爱溜进戏院的小女孩,叫曼曼。”
“那孩子会对着银幕上的光影踮起脚尖,会偷偷模仿女主角的一颦一笑,仿佛生来就该被镁光灯追逐。”
那是曼曼儿时玩耍的地方。
十几年后,她在这间戏院亲手给了周永胜一个了断。
杀人,究竟是弱者的绝地反击,还是精心算计的利益取舍?
“那时的霞光戏院风光无限,多少经典作品在此首映。直到偶然的一天,知名影视公司的老板注意到这个外表、天赋俱佳的少女。”莫振邦继续道。
“那年曼曼十七岁,距离噩运降临,还剩一年。”
顾旎曼的眼中再无怯懦。
伪装褪去,她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所有假设被推翻。
故事,现在才真正开始。
而这一次,主角只有顾旎曼。
其余所有人,不过是为她搭戏的配角。
第85章 财源广进!
油麻地警署审讯室里,莫振邦和黎叔两位经验老到的警官正对嫌疑人展开审讯。
与此同时,其他人员仍在紧锣密鼓地展开调查。不时有警员带着证据匆匆赶回,或通过电话汇报着最新的调查进展。
祝晴此刻正站在霞光戏院老板的病床前,昏黄的灯光下,老人的病容格外憔悴。
曾咏珊推门进来,手里还握着刚挂断的手提电话,递给祝晴。
“联系上莫sir了。”她压低声音,“已经告诉他,顾旎曼从十岁起就经常在霞光戏院出入。”
曾经风光无限的戏院,如今已经衰败,经营入不敷出,员工们有被裁的,也有主动离职的,剩下几个看似仍留在岗位,实则也在暗中物色新的去处。
“人人都劝我关门大吉,戏院不赚钱,每个月还要倒贴工钱。”
“儿女们天天催我,别做这赔本的买卖。”
“可我放不下啊。”老人说,“你们还年轻,没见过我们霞光戏院最辉煌的时候。当年的首映礼,哪一场不是在我们这里办?就连那些影帝影后看见我,也得规规矩矩地喊一声‘耀哥’。”
提及往事,老人的眼底闪着光彩。
谈起发家史,他滔滔不绝,但警方更在意的,是那个与戏院渊源颇深的女孩。
“那孩子啊……”老板的眼神变得复杂,“我第一次见她就知道了,连眼神都是倔的,要是一心走这条路,迟早能出头。谁能料到——”
祝晴注意到老人床头散落的报纸杂志,连日来的头版头条,大多是周永胜和顾旎曼纠缠十年恩怨的相关报道。
最刺眼的,是顾旎曼在阳光下狰狞的伤疤,即便墨镜遮掩,人们仿佛还是能看见她藏在镜片下惶恐无助的眼神。
这时护士推门进来:“探视时间早就过了,病人需要休息。”
被催促离开前,祝晴最后问道:“当年那家影视公司的老板,你还记得叫什么吗?”
“忘不了。”老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天威影业的金老板,谁能不知道他?”
……
祝晴和曾咏珊赶到天威影业大楼。
零星几盏灯亮着,正在加班的员工并不清楚影业与顾旎曼的交集。
辗转过后,她们终于联系上天威影业现负责人金思珩,也就是那位金老板的女儿。
警方驱车前往金家。
当车子驶入铁门,金思珩就站在门边等待。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套装,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有一个会议,最多只能给你们半个小时。”
客厅内摆着昂贵的老式家私,墙上挂着几副海报,都是天威影业出品的经典影片。
角落里一张照片,金老板笑得红光满面,手中举着香槟,与自己旗下的艺人们合照。
那是属于金镇东的黄金时代,现在能报得出名字的演员,十有八九是他一手捧红的。
金思珩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如今她接管天威影业,却不得不收拾父亲留下的烂摊子,陷于各种私生子风波,和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明争暗斗,分身乏术。
“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金思珩说,“这几天媒体都在报道她的死讯,我还以为狗仔有多无孔不入,也不过如此。兜兜转转,居然还是警察先发现顾旎曼和我父亲的纠葛。”
“是我父亲签了她,那时家里的几处房产……我不知道哪栋是用来藏她的。”
曾咏珊翻开笔记本:“金小姐,能详细说说顾旎曼和你父亲的关系吗?”
“顾旎曼住在霞光戏院附近,整天发明星梦。”金思珩语气讥嘲。
顾旎曼和金镇东相识,就是在霞光戏院。
当时金思珩也在,是她告诉父亲,角落里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孩。
“后来才知道,‘怯生生’——”金思珩嗤笑一声,“演的。”
后来发生的事,金镇东从未向女儿吐露半分。
在金思珩记忆里,顾旎曼这个名字再次出现时,他们已经亲密无间。
“资源的置换,各取所需,是一场交易,她成了我父亲的金丝雀。”
“她从不浓妆艳抹,看起来单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父亲喜欢她,将她养在家里,说她迟早要变成他的王牌。”
“他还带顾旎曼出入名利场,你们真以为她什么都不懂?“金思珩扬起唇,“她看着那些高级定制的晚礼服,眼睛都在放光。”
“知道周永胜是怎么认识她的吗?”
“大导演在一场私人宴会上见到她,像是着了魔,要为她量身定制剧本。”她停顿了一下,“就是那部《月蚀》。”
“她当时周旋在你父亲和周永胜之间?”
“我父亲和顾旎曼……”金思珩的冷笑里带着嘲弄,“根本拆不散,连我妈都说,这次不一样。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孩,手段倒是高明。”
“往常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妈总要闹。她说他们白手起家,是患难夫妻,绝不会像其他富太太那样装聋作哑。”
“可顾旎曼不一样,我妈不止是闹。为了她,家里鸡飞狗跳,我妈以泪洗面,抱着他们的结婚照不放。”
“再后来……”她耸耸肩,“我就不清楚了。”
曾咏珊合上笔记本:“冒昧问一句,你父母现在……”
金思珩的表情凝固。
她的母亲在十年前远走异国,直到病逝都没有回来。父亲三年前脑溢血半瘫,曾经叱咤风云的金老板,如今躺在病床上,口水浸湿衣襟,说不出话,甚至大脑也开始退化,连自己的女儿也认不出。
离开金家,祝晴和曾咏珊都沉默许久,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
金思珩描述的顾旎曼,又是截然不同的她,与警方见过的形象大相径庭。
“说个好消息。”曾咏珊说,“舒莹莹已经离开了。那天给她留了BB机号码,在上飞机之前,她给我留言。”
“舒莹莹说‘谢谢’。”她的眉心舒展开来,轻声道,“还有‘珍重’。”
回到油麻地警署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两人刚走到楼下,就看见豪仔、小孙和徐家乐从一辆车上钻出来。
“真是难兄难弟和难姐难妹。”徐家乐笑道,“看来今天谁都别想早回家。”
小孙拍了拍手中的档案袋:“应该是她干的,至少是她唆使的没跑了。”
一行人往警署里走,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是梁奇凯大步走来,手中还拿着从沿街几家商铺调来的监控录像。
几个人相视一笑,空荡荡的油麻地警署走廊里,回荡着他们的调侃声。
“又是自己人——”
“就好像油麻地警署的夜晚只属于我们。”
“别了吧。”徐家乐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不用这么浪漫。”
……
当原有的故事脉络被推翻,莫振邦和黎叔开始重新拼凑真相。
顾旎曼安静地坐在审讯室里,略显疲惫。
这是一个关于寄居蟹寻找宿主的故事。
最初是天威影业的金镇东,后来,她在剧组遇见了周永胜。
论相貌,周永胜确实平平无奇,但和五十多岁的金老板相比,他至少称得上儒雅体贴。只是,他远没有金镇东富有。
周永胜原本能成为顾旎曼的另一个跳板,但是在相处过程中,她发现他在社会地位、资源和财力上,远不及金镇东。
“你同时周旋在两个人之间。”莫振邦缓缓道,“犹豫是因为,本来以为知名导演能成为你的垫脚石,助你更上一个台阶。结果发现,他也不过如此。”
顾旎曼的神色微微一动,然而警方无法从她脸上读出更多信息。
毕竟,她有相当好的演技。
莫振邦并不急躁,他有时间慢慢耗,只是提醒顾旎曼,事已至此,关于周永胜的谋杀案没有悬念。
证据指向性明朗,她无法辩驳,倒不如坦白从宽。
黎叔翻动着案卷。
他语气平和:“硫酸的事,和周永胜无关,是金老板那边的人做的吧?”
顾旎曼闭上了眼睛。
十年过去,那些伤痕依然是她无法释怀的痛,跨不过去的心结。
漫长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口,嘶哑的声音响起。
警方这才知道,当顾旎曼不再需要示弱博取他们同情时,说话甚至并不需要艰难仰头。她平视着他们,同样可以发声。
“那时刚进剧组,我和周永胜在一起了。”
周永胜有家室,却说要抛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他一直都是这样,满脑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幻想,爱情大于一切。那时的顾旎曼还不知道,他完整唯美的“计*划”里,早就安排好一个替身的角色。
“他知道你和金镇东……”
“他知道。”
那时的顾旎曼游刃有余,掌控着全局。她和周永胜的事,那些风言风语,传到了金镇东那里。同时,她看透周永胜并非更好的选择,但为了电影的完美呈现,仍旧敷衍地应付着他。
毕竟,是因为她和周永胜的这一层关系,他才无条件地精心雕琢,拍出她最美的样子。
作为新人,她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无论怎么衡量,我都不会选择周永胜。”顾旎曼神色冷静,“所以在电影杀青前,我提了分手。”
分手是真的。当顾旎曼说出这句话,周永胜跪倒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挽留。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成了她的噩梦。
“还记得金太太吗?”莫振邦翻动下属刚送来的笔录。
“十年前她突然出国,是因为你?”
顾旎曼的眼中燃起恨意,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女人,不会忘记那瓶滚烫的高浓度硫酸。
那是杀青之后,疯狂的金太太埋伏在她回家的路上。剧痛的灼烧感从脸颊蔓延到肩膀,而金太太的尖叫声比她还要凄厉。
混乱中,是周永胜的出现救了她。
那个女人逃走了。
而她被送进一家昏暗的小诊所,医生白发苍苍,老得连握针筒的手都在颤抖。
伤口很疼,每天都在溃烂感染,高烧让她昏沉,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甚至觉得,就这样死去也不错。
“我跟他说,我不想活了。”
“他就这样守着我,陪我写下遗书。”
这才是当年那起“殉情案”的真相。
周永胜以新戏试镜为由,将替身演员骗上游艇。女孩满心欢喜地换上顾旎曼的戏服,为这个机会为雀跃不已。殊不知几分钟后,她会跌入大海。
莫振邦的眸光沉下来:“你知道那个女孩代你而死。”
“当时我也生不如死。”顾旎曼反问,“还要在意一个替身的死活吗?”
她的眼神纯净明亮,宛如无害,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莫振邦刚要继续追问,顾旎曼的身体往后靠去。
很显然,这番指责令她不悦。
“抱歉,我累了。”顾旎曼说,“按照规定,深夜时段,我有权要求休息。”
……
办公室里,豪仔烦躁道:“她居然睡得着?我可睡不着。”
“这是疲劳审讯……按照规定,也得让人家去休息。”徐家乐瘫在转椅上,“这个周永胜,从彻头彻尾的恶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为了所谓的爱情,伤害这么多人……”
“居然真有这种拯救型人格?一心照顾着顾旎曼,还照顾上瘾了,越来越沉迷。”
“心理学本来就是一门学问啊——”
“可惜人家顾旎曼不吃这套,不是不想甩开他,只不过当时没能力摆脱罢了。”
祝晴一丝不苟地按流程办完手续,给顾旎曼安排羁押室休息,上交表格时被莫sir直接赶回家。
“全体收工。”莫振邦不容置疑道,“都回家睡觉,有什么明天再说。”
办公室里响起应答声,警员们快速整理案卷资料,利落地起身。
祝晴到家时已经是深夜,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外套都来不及挂好,她第一时间转向儿童房。平日里,小房间大多数时候是虚掩着的,放放还小呢,不愿紧闭房门,喜欢听着家里的动静入睡。
推开门的瞬间,祝晴愣了一下。
大晚上的,她的舅舅不见了,被窝里只有小熊玩偶的身影。
她这才转身查看鞋架,放放的小拖鞋整齐地摆在那里。
忙碌一整天,最期待的捏脸蛋环节落空。
整个人更加疲惫,祝晴拖着步子回房,哀怨躺倒。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拨通了萍姨的电话。
手提电话那一头,传来放放小朋友得意的奶音。
“我去看你妈咪啦!”
祝晴失笑。
看大姐就看大姐,他总要演得像个老气横秋的小大人。
那头,放放对萍姨说道——
“晴仔好想我。”
祝晴抬眉:“谁说的?”
“我说的。”放放理直气壮,“你还不好意思承认呢。”
平日里,即便放放小朋友上完课外班回家,还是不见晴仔。
这下可好,变成祝晴在家里等他。
电话挂断。
“都好久好久没见到晴仔了……”
“少爷仔,这才一天呢。”
的士后座上,盛放晃着悬空的小短腿。
窗外晴空万里,他怀里还抱着“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小雨伞。
“伞仔,争气啊!”盛放对它说。
……
直至第二日清晨,审讯继续。
经过前一晚的较量,显然嫌疑人已经卸下伪装。
面对铁证,这块硬骨头终于被啃下来。顾旎曼索性不再遮掩,话里话外透着几分认命的漠然,既然棋差一着,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她往后一靠,平静地闭上眼睛。终于不必再费力扮演那个无懈可击的角色,不至于踏实,但一切到这里为止,她可以长出一口气。
“这里是刚整理出的顾家财产清单。”莫振邦推过一份文件。
一旦身份恢复,顾家的房产和车辆,理应自动转入顾旎曼的名下。
这同样是她选择现身的重要原因。
周永胜和顾家的遗产、积蓄,足以保障她的生活。
“那是我应得的。”顾旎曼的神色毫无波澜,“所有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
一九八四年,顾旎曼偶遇金老板。这位富商对她一见倾心,很快,她就搬进渣甸山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就连电影杀青后,周永胜上门求她复合,也是在那座豪宅外的小道,意外撞见金太太,才救下被泼硫酸的她。
莫振邦和黎叔默契地对视一眼。
当顾旎曼亲口证实这段往事,警方的推断已然确凿,她与父母的关系极其疏离。
“一对正常的父母,就算再愚昧无知,只出于爱的本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走上这条路。”莫振邦说。
“那时候……”顾旎曼停顿片刻,“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永胜忙前忙后。”
当天晚上,顾旎曼的父母匆匆赶到诊所,是周永胜通知的。
他们站在病床前泣不成声,脸上写满心疼与痛惜。
“可他们最后还是把我托付给永胜照顾。”顾旎曼笑了,“因为他们要赶回去,弘博第二天上学,没人做早饭,他会饿肚子的。”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我都那样了。”顾旎曼一字一顿地说,“他就差这一顿早饭。”
她彻底对他们失望。
黎叔:“但这还不至于让你想要他们的命。”
“金太太用硫酸毁了我的容。”顾旎曼冷笑,轻抚自己的脸颊,“我本来打算报警,但是我父母,收了他们的钱。”
观察室里,所有人都凝视着单面玻璃后的顾旎曼。
这是警方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监控画面记录着她的神色变化,每一声呼吸都被放大,每一句供词都无比清晰。
“别说一九八五年,就是十年后的今天,那仍是一笔巨款。”顾旎曼的双手握在审讯桌的桌沿,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又松开,“这笔钱,足以让他们求被毁容的女儿私了,放过那个‘用情至深的可怜太太’。”
她的眼神变得冰冷,重复十年前听见的那些刺痛自己的话。
“我的脸已经毁了,靠这张脸,一辈子不可能赚到这么多钱。”
“送她去坐牢有什么用?不过是一时解气。”
“还不如用这笔封口费,让一家人过富足的生活,牺牲我一个而已。”
莫振邦翻开十年前“殉情案”的验尸报告:“他们收钱,了结这件事,从此有关于金家的一切,在你的世界里消失了。”
可以预见的,金老板再也没有出现,也不可能出现。
顾旎曼接受了周永胜替死、殉情的提议。
“当时我高烧不止,根本没有办法做什么。”她说,“永胜早就用了大半年时间训练替身,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他唯一担心的是,在认尸时,我的父母会提起硫酸毁容的事。如果那样,就功亏一篑了。”
顾旎曼轻笑:“但是没有,他们不敢提。说好的不能‘出卖’金太太,如果那笔钱被收回去怎么办?”
“巨人观现象,尸体高度腐败,除非家属坚持认尸,否则不会安排。”莫振邦说。
警方从未提及“毁容”,顾旎曼的父母也不敢追问。
他们还以为真是自己的女儿想不开,与大导演殉情。
“他们的女儿死了。”顾旎曼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没了我,一家三口更加美满。”
接下来的供述,与警方锁定的侦查方向完全吻合。
她的伤痛换来顾家人的安宁,可他们凭什么心安理得?
顾旎曼决定亲手改写结局,她要让他们永远消失。
而周永胜,是她精心打磨的一把刀。
每当顾旎曼颤抖着坐在窗边,任由海风吹拂,泪流满面……他就心甘情愿,为了她的笑脸,做什么都愿意。
第一个是顾母,余丹翠。
周永胜的长相并不引人注目,剪了短发,摘下眼镜,可以接近她而不被人发觉。
“死人是不会杀人的。”顾旎曼淡淡道,“谁都不可能怀疑到他身上。”
事情的进展远比她预想中还要顺利,当周永胜步步紧逼时,余丹翠惊慌地回头张望,不经意倚上生锈的栏杆,由高楼坠下。
“那天永胜回家,”顾旎曼的嘴角浮现笑意,“我特意给他煲了汤。”
第二个是顾国栋。顾旎曼了解他的野钓的习惯。很容易,提前摸清楚他钓鱼的地点,篡改水面警示牌,水位看似平缓,实则陡降。
他就这样,在深夜溺亡。
“第三个是我弟弟。”
莫振邦插话:“收下封口费的不是他,当年顾弘博才十二岁。”
顾旎曼惊讶道:“他没花吗?”
警方一时失语。
“那笔钱,几乎全花在他身上。”她说。
顾弘博的死,其实顾旎曼不急着下手。
她要等弟弟长大,用她被毁容的那笔钱考到车牌买下豪车,和女友最恩爱缠绵时再死——这时,他对人世间将更加留恋。
“因为只有这样,失去时才最痛。”
在顾旎曼的安排下,那天夜里,周永胜去见了顾弘博,他们聊了很多。
周永胜说的,是她准备的台词,姐姐并没有死,想要与他相认,姐姐如今更有钱了,当晚就在等他赴约……
“如果他不贪——”她忽地停顿。
“但他当然会贪。”顾旎曼继续道,“我弟弟迫不及待地,在酒精极度超标下开快车赶来找我,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谈及金老板和他太太,她很遗憾。
他太太逃出国,她不可能查到对方的下落,而金老板,有钱人出出入入都请保镖的,她没办法。
“终于到周永胜了。”
“我承认,这十年他对我无微不至。”
“但我需要一个契机,恢复自己的身份。只有成为被囚禁的受害者,才能从荒芜的小岛走出来。”
在解决顾弘博后,周永胜听闻移民局新出台的规定。
他提议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在旅行社门口,他谨慎地找了个路人替顾旎曼买票。
“他信誓旦旦地说黑市的假护照万无一失。”顾旎曼捋了捋额边的发丝,“这种自负的保证最愚蠢。”
“十年了,他始终活在那个大导演的幻梦里。整天对着那些所谓经典影片评头论足,非要我陪他分析,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艺术大师。”
“这十年的纠缠早已经让我厌倦,只要他不死,我就永远见不得光。永胜他……该发挥最后一丝价值了。”
让顾旎曼意外的是,周永胜临走前竟去见了儿子。她以为,他早就已经忘记自己有这么个“宝贝儿子”。
她冷声道:“十年时间,没听他提起过那个儿子。到最后,居然变成慈父了。”
这是一个在顾旎曼意料之外的小插曲。
不过这无关紧要,即便江一凡告诉江小薇也无所谓。
“江小薇要是有头脑,不会在银行账户都快被掏空时,还沉浸在可笑的幸福幻想里。”顾旎曼面露鄙夷。
“我们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寻梦》。”
“经典重映,我约他再看一次,他对这一次的约会很期待。”
“为什么选在霞光戏院?”莫振邦问。
从十岁开始,顾旎曼就常溜进霞光戏院,没人比顾旎曼更熟悉这个地方。
每一个后门、侧门,她都了如指掌。
“永胜总爱炫耀当年是如何把烂剧本摔回那个带位员的脸上,似乎很得意。”
“也是,十年的沉寂,他愈发怀念当大导演时的风光。”
“只知道沉湎过去,他真是老了。”顾旎曼冷冷补充,“没用了。”
踩点时她发现,当年的带位员何立仁已升任经理。
工具间里的钢丝绳是现成的凶器,而何立仁,是最合适的替罪羊。
这构成了本该完美的谋杀案。
“隐形眼镜呢?”莫振邦打断她,“如果摘除隐形眼镜是为了躲避警方追踪,这和你最初的动机矛盾。”
“什么躲避追踪?”顾旎曼思索良久,才恍然想起,“你说隐形眼镜?他的眼睛不舒服,摘了隐形眼镜。还没来得及重新戴上,就被我捏碎在掌心。然后——”
她做了一个勒颈的动作。
回忆至此,顾旎曼的语气变得轻柔,仿佛在讲述一个爱情故事。
那短短几秒,他震惊、难以置信,眼中还闪烁着泪光。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戴着橡胶手套,深情地抚摸他的脸庞。
“我终于告诉他,”顾旎曼裹紧厚重的大衣,嘴角牵起一抹弧度,“我可从来没有爱过他。”
……
案件终于尘埃落定。
“隐形眼镜的事纯属巧合,不过倒是阴差阳错确认了死者身份。”豪仔调侃道,“幸好当时赶在媒体曝光之前查清他就是周永胜,否则又要挨上头的训。”
“高度近视的人摘了隐形眼镜,眼前一片模糊。在这种朦胧中死去,倒是很符合这位文艺片大导演的追求,致死都是唯美浪漫的。”
“就算戴着眼镜,他又看清过什么?周永胜不会想到,那个看似柔弱的恋人一直在控制他。最后一刻,恐怕死不瞑目。”
“这十年里,除了周永胜,她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但是……当他的资源彻底枯竭,一切价值被榨干,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不如死了清净。”
办公室里,议论声此起彼伏,众人如释重负。
“周永胜抛妻弃子,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顾旎曼惨遭毁容,在这件事情上她确实是个受害者,但后续的一连串策划杀人,她也绝不无辜。”
“金太太和金老板,死的死、瘫的瘫,江小薇和江一凡回归平静的生活,刘威与偶像重逢,何立仁洗脱嫌疑……”
“整起案子里,替身小姐最可怜,遭受无妄之灾。”
“替身小姐招谁惹谁了,平白无故送了命。”
“不是替身小姐。”祝晴从收尾资料中抬起头,轻声纠正,“她叫阮文静。”
她叫阮文静,十年时间却始终没有姓名。
这起案子到头来最让人唏嘘的,是她。
还有那个到处张贴寻人启事,求女儿回家的父亲。
办公室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
豪仔拍了拍手打破沉默:“晚上去哪里吃一顿?”
“我不去了。”祝晴收拾着桌面,“要去接放放。”
“我也不参加。”曾咏珊伸了个懒腰,“回家陪爹地妈咪吃饭。”
“也别算上我。”莫振邦从茶水间出来,经过下属们的工位,“改天吧。”
大家顿时想到,过几天莫sir要考督察试,顿时都一脸正色。
“我都不紧张,你们紧张什么?”他说,“平常心面对。”
“没法平常,这关乎全组的大餐呢。”
莫振邦摇头失笑,赶紧回办公室温书。
他转身时,正好看见翁sir春风满面地从走廊那头走来。
翁兆麟推开门,撞见要开溜的祝晴。
两个人在CID办公室门口对面对站着,僵了几秒钟。
祝晴挥了挥手。
翁兆麟:……
要不说外甥似舅呢,连摆摆手的动作都如出一辙,只差说一声“阿John掰掰”了。
……
祝晴停下车,一路小跑冲向幼稚园门口的校车停靠点。
放放小朋友迈着小短腿上校车前,被一把拦下。
盛放眼睛发亮:“晴仔!”
昨晚还在警署奋战到天亮的外甥女,突然就带来结案的好消息。
记在放放小本本上的待办事宜,要提上日程,一一实现。
第一站,他们直奔弥敦道那家熟悉的地产公司门店。
几个月前的那笔交易,让王经纪对这对特别的舅甥组合记忆犹新。
他站在门口,一眼就认出盛放——这个揣着黑卡来看楼的小少爷。
“盛先生!”他堆满笑容迎上前,转而望向祝晴明显卡壳,轻咳一声,“两位今天想看什么样的单位?快请进。”
盛放小朋友踮起脚尖:“他忘记你叫什么哦。”
王经纪的脸涨到通红,将他们引进会客室:“抱歉抱歉,这边请。”
会客室里,祝晴和盛放面前摆着茶水。
“何文田别墅区,距离油麻地警署车程十分钟内。”房产经纪翻开资料册,“加多利山也很不错,距离油麻地三到四公里,很多明星住那边。”
王经纪精心为他们挑选三套优质房源:“不如明天抽空去看看?”
舅甥俩都很干脆,看房的事宜敲定下来。
等到送他们出门时,王经纪突然灵光一闪:“对了,九龙塘怎么样?我刚才听说小朋友的幼稚园就在这边,这可是九龙核心区。”
“我又不是永远读幼稚园。”
王经纪干笑两声。
看来小客户对名校区并不感兴趣。
他站在原地,目送大小客户离开。
“要离我们警署近,以后我上班也方便。”放放奶声道。
“你以后不一定分到油麻地警署。”祝晴说。
盛放小朋友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我不管,我要和晴仔当同事。”
“哇……你还耍赖?”
王经纪站在原地,听着渐行渐远的笑闹声。
几个月时间过去,这对舅甥俩变得不一样。
具体哪儿不同,他也说不上。
他搓了搓手,干劲十足地转身回去整理房源。
这次真是撞大运,财源广进!
……
祝晴和盛放小朋友在盛佩蓉那儿吃了晚餐。
离开疗养院时,天色已晚。
盛佩蓉坐在窗前,望着他们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牵起温柔的笑意。
在她眼里,这分明还是两个需要照顾的孩子。一个牵着另一个,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去看房子了,真是辛苦。
祝晴和放放到家时,嫩黄色的小伞依旧挂在门边的玄关柜上。
萍姨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天气预报主持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现在是天文台发出的气象预报,未来三日持续天晴干燥,最高气温……”
放放小朋友举着伞,朝着窗外怅然道:“快下雨!”
“盛放——”祝晴的声音从浴室传来,“过来一下。”
放放小朋友立马化身小老头,一手扶着腰,一手拄着小伞当拐杖,“笃笃笃”地敲着地板,慢悠悠挪过来。
这是他最近最爱玩的假扮老人家游戏。
“准备好了吗?”祝晴握住伞柄。
盛放眨着圆溜溜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啪嗒”一声,伞面突然撑开。
与此同时花洒启动,水珠噼里啪啦地落在伞面,发出清脆欢快的声响。
就像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放放惊喜地扶住伞柄,将小脑袋探出伞外又赶紧缩回来。
这是一场专属于盛放小朋友的雨景。
萍姨倚在门框边,笑着看眼前这温馨的一幕。
还说不要娇惯少爷仔呢,明明最惯小孩的,是她自己呀。
“哗——明天下雪吧!”
“我还要看彩虹……和极光!”
“雨声”与小朋友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祝晴弯着腰,看着伞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宝宝,轻轻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没问题。”
“晴仔晴仔。”放放仰着圆嘟嘟的崇拜小脸,“你是魔法师吗?”
第86章 崭新的生活。
祝晴是盛放小朋友的专属魔法师。
期盼许久的大雨,终于在他们家的浴室里“如期而至”,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放放天真的笑脸将此刻的惬意无限拉长,绵延着,带着一切尘埃落定的安宁。
不久前还在霞光戏院昏暗的放映厅里勘察周永胜的命案现场,转眼间案子已经了结。警方曾走过弯路,也曾被假象蒙蔽,但终究拨开云雾,真相大白。
结案后的时光慢了下来。祝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着放放欢快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小朋友有自己的待办清单,用稚嫩的笔触画在小本子上。看房就画一栋带着烟囱的小屋,看电影就画个比电视机要大好多倍的屏幕,至于约好要吃的避风塘炒蟹,螃蟹的画法过于高难度,就用大蟹钳来搞定,两只蟹钳,就像是正在欢呼的小手。
这个家里往常只有小朋友晃来晃去,无所事事,现在多了个无所事事的外甥女。
两个人并排躺成“大”字型,享受难得的悠闲夜晚,休假才刚刚开始。
“少爷仔!你怎么躺下了!”萍姨收拾完浴室赶来,看见湿漉漉的小祖宗正躺在床上。
刚才的“暴雨”体验过后,他的发梢还滴着水珠。
“要着凉的。”萍姨急忙去抱他。
被抱起的放放小朋友好奇地戳了戳萍姨的胳膊。
“少爷仔这是做什么?”
“萍姨,你有肌肉吗?”
“哎哟——”萍姨哭笑不得,“我这老胳膊老腿的……”
话音落下,她仍旧健步如飞。
还说自己老胳膊老腿呢,分明是年轻胳膊年轻腿!
盛放小声嘀咕:“吹水萍!”
屋里传来祝晴的轻笑。
自从崽崽学会这个词,每次都能成功逗笑她。
浴室里突然响起抗议。
“吹水萍,我要自己洗!”
“天气太冷了,我帮你快些冲完……”
“不可以的,男女有别呀!”
最终,萍姨还是败下阵来,被赶出浴室。
转头看见祝晴笑弯的眼睛,她也不禁莞尔。
这个由舅甥俩组成的家,越来越有家的模样了。
……
对于盛放小朋友而言,警署结案的周末,就是最完美的周末。
即便是周六,他也不赖床,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光着脚丫跑去和外甥女抢卫生间。洗手台的半身镜前,祝晴看着身旁的小不点,满脸牙膏沫还要仰头冲着她笑。
祝晴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像不像白胡子老爷爷?”
盛放小朋友的脚尖都要踮到发麻。
“晴仔,其实我看不见镜子的。”
洗漱后吃过早饭,盛放小朋友自然地背上自己的小水壶,黏在她身边,成功混出门。
油麻地警署有许多传统,而这几个月来,盛放开创了自己的传统,只要结案,就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CID房。
又要去蹭班上啦!
警署离家太近了,祝晴牵着放放小朋友的手,一路走过去。
即便是清晨开工,也不需要赶路,他们慢吞吞的,像是在散步。
“魔法师晴仔。”盛放歪着脑袋问,“什么时候给我变彩虹和极光?”
“我得好好想想。”
原来晴仔还没想到呢。
“我知道了。”放放奶声道,眼睛一亮,“程医生一定会的。”
结案后的刑事调查组办公室,和结案之前的氛围截然不同。往日行色匆匆的警员们终于坐了下来,整理手头上不算要紧的工作,珍姐拎着茶壶走到茶水间,又重新走回来,手中捧着一杯刚冲好的茶。盛放小朋友不需要珍姐提醒,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就已经察觉到危险,小身体贴到墙根,缓慢挪动。
珍姐笑出声:“这么强的安全意识。”
对放放来说,这里就像第三个家,他先溜达到莫振邦办公室。
莫sir在复习,一只手握着圆珠笔做笔记,另一只手抓着头。其实很多年前,他曾经通过督察试的笔试,当时倒不觉得难考,转眼岁数长了好几岁,脑子也生锈了。
盛放托着自己肉乎乎的脸蛋看了会儿。
一把年纪还要啃书,莫振邦都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
体贴的盛家小少爷知道,他坐在这里影响莫sir学习了。
他滑下转椅,“啪嗒”一声跳下去,小脚丫稳稳落定。
“阿头,我走喽——”
这一声“阿头”,叫得比莫振邦的所有下属都要自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圆滚滚的小背影消失,还顺手帮他轻轻带上门。
从莫振邦办公室出来,盛放小朋友去找他的知己阿John。
判断翁兆麟的心情好坏,其实很简单,只要看他有没有梳油头。今天的阿John显然心情不错,不仅抹了发油,领带也系得格外端正。看到放放探头探脑地进来,他笑着从抽屉深处摸出一颗珍藏的水果糖。
“阿John。”盛放双手捧着糖,“你还给我准备糖果啦!”
这样热烈的回应,任谁都会觉得开心。
翁兆麟的嘴角上扬,松了松领带,整个人陷进真皮座椅。
“阿John中午吃什么?”盛放趴在办公桌边沿问道。
“还没想好呢,你有什么提议?”
盛放小朋友热情地邀请翁兆麟一起吃午饭。
整个警署都知道翁兆麟是出了名的“小气上司”,放放也没忘记。
他挺起自己的小胸脯:“我请客!”
在忘年好友面前,翁兆麟格外好面子,他笑道:“开玩笑,怎么能让你请?当然是我来。”
“好吧!”
翁兆麟:“……”
值得翁兆麟庆幸的是,这小孩没有邀请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
两个人吃饭总不至于吃垮他。
约好午饭后,盛放回到祝晴的工位。
警员们整理着案件报告,偶尔穿插着调侃几句玩笑话。桌上摊着今日最新的头版头条,警方已经做出通报,但各路媒体的标题仍旧花样百出,绞尽脑汁地想出各种耸动的标题,不着边际地分析着周永胜和顾旎曼的犯罪心理。
“听说江小薇还是决定给周永胜办身后事。”小孙说。
“就她这用情至深的痴情劲啊,幸好周永胜辜负了她,不然怕是要被骗一辈子。”
“这也算……因祸得福?”
“十年前办一次葬礼,十年后又办一次,人都走了还要替他收拾烂摊子。”
这时,曾咏珊和徐家乐推开玻璃门回来。
曾咏珊的眼角微微湿润,徐家乐也是神情凝重。
“刚才阮文静的父亲来了。听说凶手一个死了,一个要坐牢,老人点着头一直说‘好,真好’。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好歹……”
“好歹还了阮文静一个公道。”祝晴轻声接道。
办公室里,同事们谈起阮文静。
她生前从未被观众认识过,死后却上了新闻版面。但是这个版面,不如不上。光是想象当时阮文静被骗上游艇的欣喜,再对比她落海时的惊惶无助,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被什么堵着,隐隐有些发闷。
办公区域里,只有放放的脚步声“哒哒哒”地,响遍每一个角落。
他仔细考察自己将来的办公环境,目光依次扫过每一个工位,最终停在梁奇凯的位置上。
这是个好位置。
“我以后坐在这里。”放放说。
“我呢?”梁奇凯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退休。”
等祝晴终于整理完案卷,盛放小朋友立刻拉着她往外跑。
盛放迫不及待地要去另一栋楼找程医生——
这个他在警署认识的“最有趣的大人朋友”。
虽然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法医办公室,但放放还是乖乖遵守约定。每一趟出门,都不可以远离外甥女的视线范围。
“晴仔陪我一起去。”盛放牵着她的衣角。
祝晴合上文件,牵起他的小手。
刚转过走廊拐角,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程星朗正迎面走来,看到他们时停下脚步。
“正要去找你。”
“巧啦。”放放笑出标志性小梨涡,“我们也是!”
……
“程医生,你能给我变出彩虹和极光吗?”
看极光要飞去很远的地方,虽然小少爷有的是时间,但晴仔抽不开身陪他。
至于彩虹,盛放趴在窗台等了好几天,老天连场雨都吝啬下,更别提雨后彩虹了。
盛放小朋友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尤其是昨晚撑着小伞见识过那场“魔法大雨”后,更笃定大人们都有神奇的本事——
而现在,这个“无所不能”的任务就落在了程医生肩上。
程星朗领着他们穿过大楼长廊,和祝晴聊着刚结案的案子。
“你上次提到的依赖性拯救理论,和这案子对上了。”
“恋爱对于救助型人格来说从来不是负担。”祝晴回忆着卷宗上的细节,“反而是更完美的拯救载体。”
“最近在研究心理学?”程星朗侧头看她,眼底带着笑意,“那对你来说呢?”
“是个麻烦事。”祝晴说。
话题停在这里。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吱呀”一声,程星朗推开三楼尽头那间闲置实验室的门。
“等我一下。”
虽然不知道程星朗要做什么,但盛放小朋友就是莫名相信,魔法师一定有办法。
小朋友踮着脚在实验台前摆弄烧杯,直到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袋糖果。
三个人围着实验台。
程星朗往量杯里倒入温水,修长的手指从彩虹糖包装袋里精心挑选出色彩鲜艳的糖果。
糖衣在水中慢慢晕开,当彩色旋涡绽放在小朋友面前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像星星。
祝晴忍俊不禁,转头时正撞见程星朗微微上扬的唇角。
他们一起欣赏着杯中“彩虹”,分食着剩下的糖果,酸甜滋味在舌尖化开。
而极光的魔法表演,也即将开始。
程星朗临时找来的道具很简单,是几张光盘和一支手电筒。
他简明扼要地解释完原理,这次完全将探索的机会交给小朋友。
“我来吗?”盛放握着手电筒扬了扬,仿佛握着一支魔法棒。
“看你*的了。”程星朗说着,顺手关掉了灯。
盛放小朋友举着手电筒满实验室跑,不断调整着角度、距离和位置。
一缕阳光溜了进来,祝晴站在窗边整理窗帘,踮起脚去够最上沿的缝隙。忽然,一阵熟悉的清冽气息靠近,程星朗的手臂越过她的指尖。
“咔嗒——”
最后一丝光线也被隔绝在外。
“我要出国进修一段时间。”
黑暗中,低沉的声音由耳畔响起。
祝晴诧异地转头,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天在警署很少遇见程医生。
原来是在准备赴美参加法医行为分析组的特训课程。
“关于暴力行为中的‘反常性保留现象’。”程星朗低声解释。
这是个临时通知的专题课程。课程中有个案例,患者施暴时,对特定对象极度保护——与当年程家的案子如出一辙。
“去多久?”
“六个月。”
祝晴知道,这样的进修机会再平常不过。
原来这就是他刚才来CID办公室的原因。
“真好。”
“阿Ben要伤心了。”她仰起脸,“没人陪他吃午饭。”
程星朗轻笑一声:“还没告诉他。”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祝晴正要回应,一道惊喜的小奶音忽然响起。
盛放宝宝分外雀跃——
“是极光!真的有极光!”
……
几个月前,王经纪一天要给祝晴的BB机留无数次言。几个月后,祝晴给了他手提电话号码,他更是变本加厉地从早打到晚,只要一有合适房源,必定第一时间拨通她的号码。
舅甥俩跟着他看了几处房子,不是采光不足,就是格局不合适。这位地产经纪越挫越勇,满身的元气,请祝小姐和盛先生放一百个心——他一定会再接再厉。
这些日子里,祝晴和放放小朋友成了疗养院的常客。
有时候他们在盛佩蓉的康复套房过夜,有时候则回家。
“营养师等一下送早餐来。”盛佩蓉问,“你们想吃什么?”
舅甥俩没空接话,他们忙碌着。
盛放像个小小指挥官,安排祝晴将客厅茶几旁的小圆几搬到私人花园。
小圆几上,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从家里搬来的专业书和儿童绘本。
难得舅甥俩同时休假,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祝晴散着长发,懒洋洋地托腮,捏了块曲奇放进嘴里。
放放的掌心装满饼干,一股脑塞到自己的小嘴巴里——
“我可以一口气吃五块饼干。”盛放鼓着腮帮子骄傲地宣布,“无敌嘴巴挑战成功!”
这个与套房相连的花园,盛佩蓉从前很少踏足。
每一缕阳光、每一片落叶,都会让她想起丈夫生前的模样。
但此刻,看着女儿和小弟在晨光中分享零食的模样,回忆变得柔和,不再刺痛。
“晴仔,你怎么不看书了?”
暖风吹动着书页,祝晴已经趴在桌上眯起了眼睛:“没意思。”
“好啊!”放放义正言辞,“破了案就不学习!”
“你怎么不看?”
有些话,盛放就当没有听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的嘴角还沾着饼干碎,苦口婆心道:“学无止境啊!”
祝晴正要笑他,忽然感觉一双手轻轻落在自己肩头。
她回头,是妈妈温柔地牵动唇角。
“别动。”
盛佩蓉的手指穿过女儿的长发,轻轻挽起。
“可可小时候头发就又浓又密,很少有婴儿这样。”盛佩蓉轻声道,“当时我和你爸爸说,等女儿长大了,要每天给她梳辫子……变着花样换不同的发型,一定很可爱。”
迟到了二十年的承诺,终于在这一刻兑现。
祝晴感受着母亲的手指在发间穿梭,仿佛变回清晨耍赖偷懒的小女孩,即便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可这一幕却无比真实,熟悉得像是早已在梦里重复千百遍。
盛放小朋友坐在一旁,往嘴巴里塞着饼干,笑得眼睛弯弯的。
祝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放放看起来快乐又幸福,然而爱他的人,却觉得心疼。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的感受,小舅舅还不明白,她却能够体会。
“会冷吗?”
盛放仰起头,小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不冷。”
祝晴捏捏宝宝的脸蛋。
但愿外甥女和大姐的爱,能像今天的阳光一样,给他足够的温暖,抵御漫漫长路上的寒风。
……
几天后,程星朗赴美进修的消息才在警署传开,接下来的案子将由叶医生全权接手。
“将近半年都是和程医生搭档,突然换回叶医生,还真有点不习惯。”豪仔嘟囔,“叶医生和他太太滑雪回来了?”
“不然呢?”徐家乐翻了个白眼,“你给他批大半年的假吗?”
“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曾咏珊突然凑到祝晴身边,“你知道吗?”
“他临走前和我说过。”
曾咏珊眼睛一亮:“还说什么了?”
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莫振邦拎着公文袋走进来。
今天是他考督察试的日子,居然还抽空回来一趟。
众人瞬间围了上去,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遇到难题先跳过,大家都不一定会,最重要的是心态不要受到影响。”
“见到考官记得微笑啊!到时候考官心情好,可能会给你多加几分。”
“微笑什么?这是笔试又不是面试,笑给试卷看吗?”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万一笔试考官和面试官是同一个呢?”
“豪仔,你警校白读了,到底有没有点常识?在最后面试环节,考官通常是高级督察、总督察、警署警长……”
“所以翁sir也要面试我们阿头吗?他会不会放水?”
徐家乐提议,为了让翁兆麟放水,他们几个最近要老实一点。让翁sir亲眼看看莫振邦带领B组有方,说不定到时候愿意给一个薄面。
下属们七嘴八舌地操心着,莫振邦被吵得太阳穴“嗡嗡”响,突然觉得,还是祝晴最让人省心。
她安静地坐在工位上,既不唠叨,也不会管这么多。
“礼记茶x餐厅——”门外有人拿着单子喊,“重案B组?”
“来了。”
祝晴起身去拿外卖,所有人又一窝蜂涌了过来。
“冻柠茶是我的!”
“这杯鸳鸯……喂,怎么没给我加冰块?”
莫振邦一眼盯上自己惯常喝的丝袜奶茶,刚要伸手去拿——
“糖分太高,下午考试容易犯困。”祝晴眼疾手快地截胡。
她一本正经地劝道:“莫sir,茶水间有水。”
莫振邦:……
……
每天傍晚疗养院的花园小径上,总是会出现祝晴小心翼翼搀扶着母亲的身影。
盛放也陪在身边,气呼呼地跟着,因为,晴仔不让他搀着大姐。
小朋友的个子太矮了,腿短短的,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大姐的手臂,还可能拖慢她的步伐。
盛家小少爷便只能化悲愤为力量,在边上大声数着脚步。
“妈妈,慢慢来。”
放放跟着她们:“一步、两步、三步……”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
“哇,大姐可以散步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盛佩蓉已经能稳稳地走完整条林荫道。
集团里的风波愈演愈烈,裴君懿的野心再难掩饰,之前,老董事们尚且念及盛家往日情分,仍卖盛佩蓉一个面子。但也经不起他日复一日地在董事会上煽风点火,如今“盛女士神志不清”以及“精神状况异常”的谣言逐渐发酵,就连律师团都听到风声。
“可可。”盛佩蓉突然握紧女儿的手,“我想回家了。”
母女俩在疗养院的小路上慢慢走着,康复科的护士们站在不远处,微笑着注视。
一位年轻护士弯着腰,对盛放小朋友感慨道:“我都舍不得你们走了。”
“我也舍不得Mandy姐姐。”
“那我呢?”
“当然也舍不得露露姐姐!”
护士长经过时,在盛女士今日的康复疗程上做好备注。
这些日子里,护士长沈晓霞总是最严格的那个。每当盛佩蓉想要多走几步,她就会及时出现,用记录板轻轻拦住去路。毕竟病人昏迷数年,身体的各项机能尚未完全被唤醒,不能操之过急。
然而这时,盛家小少爷总会叉着腰,一脸不服气。孩子还太小了,不明白很多道理,在他单纯的世界里,只认定简单的逻辑——大姐要多多练习,才能早点回家跟他们团聚。
对于小朋友来说,护士长沈晓霞就是个烦人的存在。
每当她拿着记录本出现,就意味着要打断大姐的康复训练,说这“慢一点”和“不能急”,诸如此类扫兴的话。
但实际上,沈护士并不在意这些。
她抱着记录本,刚要转身离开,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糯糯的声音。
“也舍不得沈姨姨——”
沈晓霞愣了一下,步伐停住,素来紧绷的眉心不由舒展开来。
这么讨喜的孩子,任谁都忍不住想要揉揉他的小脑袋。
傍晚时分,另一件待办事项被提上日程。
祝晴要带盛放小朋友去看电影。
回家换衣服时,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便签纸。
程医生都安顿好了吗?
祝晴拿起这张他留下的纸条,握着鼠标,点开上次去柏林时注册的邮箱。
“晴仔——快点出发啦!”
这回还是到湾仔的影院看电影,可惜没有碰见小高和Rachel姐姐。
盛放小朋友头一次进电影院,不忘带上自己的咸蛋超人,让它也见见世面。
影院门口,巨大的狮子海报威风凛凛。
“说了吧?”盛放站在海报前,笑吟吟地对辛巴说,“我会来的。”
这个小孩,就连和电影海报,都这么自来熟地交上了朋友。
放放蹦蹦跳跳地,将咸蛋超人抱在怀里:“走啦走啦,去看电影。”
“走啦走啦,去看电影。”咸蛋超人突然发出声音。
祝晴吓了一跳:“你这玩具怎么会说话?”
盛放拍拍咸蛋超人的头:“你不认识它吗?”
家里的“放放最爱”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每走几步,能踢到一个新鲜物件。
在祝晴眼里,咸蛋超人和变形金刚是长一个样,没有型号和款式之分,它们只有一个名字——
统称玩具。
“是程医生送我的!”
“为什么?”祝晴接过售票窗口递来的电影票,“你过生日啦?”
“阿超,你看她一点都不关心我们两个。”盛放抱着咸蛋超人,想了想纠正道,“是我们三个。”
盛放摇摇头。
可怜的程医生,下次回警署要告诉他。
祝晴:……
连他的咸蛋超人都有小名了。
……
终于要接盛佩蓉回家了。
这些天来,房子看了一套又一套,每当舅甥俩摇头,王经纪总会找出更加优质的房源。而盛放则照样在放学后去警署接外甥女下班,到点准时出现在看房地点。
王经纪早已在路边等候,远远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驶来,立即堆满笑容迎上前。
“盛先生。”
四岁的小孩,被尊称为“盛先生”,他自己倒是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当,欢快地跳下车。
王经纪和小贵宾打好招呼后,转头笑着对祝晴说道:“祝小姐。”
要不说这次撞大运呢?客户实力实在雄厚,无比阔绰,看了这么多套房子,连价格都不问。
尤其是这位小少爷,简直是行走的财神爷。
王经纪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路介绍别墅的卖点。
“这套两层别墅采光特别好,私密性也相当高。”
“前业主因为加多利山离孩子学校远,才忍痛转手,装修都是全新的。”
“虽然到警署需要十来分钟的车程,但……”
王经纪一路将他们迎进屋内。
别墅内部装潢考究,宽敞明亮的空间里透着温馨的生活气息,正合他们的心意。
他指着落地窗外的草坪:“这么大的活动区域,最适合小孩子了。”
“可以在那儿骑单车!”
“晴仔,我们在这里装个滑梯好不好?”
“我想请金宝和椰丝来玩,还有大明、小美、阿卷……”
王经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上下两层的空间,盛放小朋友沿着楼梯跑上跑下。
“晴仔晴仔。”他兴冲冲地拉着外甥女的手“我们住在楼上。”
盛放已经自顾自地规划起来。
他甚至选好了自己的房间,小屋紧挨着祝晴的卧室,这样晚上做噩梦就能第一时间找到晴仔。
“大姐和萍姨住在楼下。”放放趴在楼梯转角,心满意足道。
祝晴捏住放放的圆脸蛋:“问过你大姐的意见吗?”
目光越过落地窗,外面是郁郁葱葱的庭院。
崭新的生活,正在向他们招手。
“大姐都这——么大了!”放放比划着夸张的尺寸,“难道还要跟我这个小孩子抢晴仔吗?”
第87章 “你还幸灾乐祸呀!”
加多利山的傍晚,落日余晖之下,绿荫环绕的别墅区静谧宜人。
王经纪带着舅甥俩穿过宽敞的客厅,依次介绍每一个房间。
“楼上楼下共六间房。”他推开书房的门,阳光透过枝叶在木板落下跳跃的光影,“这间的采光最好。”
话音落下,他转而指向地下室的方向:“这里可以改造成影音室,周末全家人一起看电影,再合适不过。”
“当然,如果小朋友喜欢,改成游乐区也很不错。”
王经纪的目光落在盛放脸上,期待着他热烈的回应。
然而,放放只是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上相邻的两间卧室。
小朋友仿佛想通重要的事情,点点头:“大姐不会这么不懂事的。”
盛放下定决心,如果大姐非要住楼上,他就拉着晴仔住楼下。反正,如果不和外甥女挨在一起,他就躺下来,不管谁来劝,都不搬家。
“这个花园面积在加多利山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王经纪继续指着落地窗外的景色,“你想啊,等小朋友长大些,每天写完功课站在这里远眺,满眼的绿色最能舒缓眼睛的疲劳。”
“再看这个独立车库,停两辆车绝对是绰绰有余。”
“这套比上次看的那几套都要实用,虽然不像你们现在住的公寓那样五分钟步行到警署,但胜在环境清幽。”
“这样的环境,对疗养也很有帮助。家嘛,除了方便,更重要的是住得舒心。”
他的手指向客厅中央宽大的沙发,声音柔和下来。好口才的王经纪,勾勒出一副美好的画面——
一家人围坐在这里,吃着水果看着电视,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庭院。
祝晴和盛放不自觉被打动。
几天时间,谈价、签合同、办手续,走完这一连串的流程,钥匙终于交到了他们手中。
在弥敦道的地产公司里,王经纪的笑容比上一次还要灿烂。同事们经过时,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有人甚至故意放慢脚步,发出夸张的叹息声。
“我们有新家啦。”放放的小脸凑过来,眼睛亮亮的。
祝晴握着手中的钥匙,想起旧公寓里每一个熟悉的角落。
其实那里也很好,如果同栋楼或周边有其他房源,也可以考虑。为此,王经纪跑遍附近的大楼和公寓,但最终还是无奈地摇头,没能找到合适的替代。
盛家小少爷倒是对加多利山的生活充满期待。
毕竟他和大姐早就约法三章,要让晴仔过上好日子!
“新家很好。”放放满意地点头,嘴角扬起,露出小米牙,“我们晴仔还没有住过别墅呢。”
王经纪低头整理文件,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小少爷,其实我也……
……
隔了数日,莫振邦的笔试成绩以书面通告的形式送达。
当消息传开时,整个CID办公室爆发出欢呼声,这些下属们,竟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笔试过后便是面试,虽然通知将通过警区逐级传达,不知道要等多久,但同事们早已行动起来。
从清晨开始,翁兆麟的办公室就不断响起敲门声。
“翁sir。”豪仔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崭新的马克杯放在桌上,“你的旧杯子都泡出茶垢了,这是大家凑份买的,希望你喜欢。”
马克杯的杯柄上,还系着一个精美的蝴蝶结。
翁兆麟双手捧着杯子,还没来得及道谢,徐家乐又推门进来。
徐家乐将一个腰垫放在他的真皮座椅上:“听说你腰不好,这个垫着舒服。”
接着是皮质笔记本、还有为他太太准备的酒心巧克力……
同事们接二连三地进来,脸上挂着笑容。
“翁sir,面试的时候对我们阿头手下留情啊。”
翁兆麟将马克杯的蝴蝶结解开,叩了叩杯身:“直属高级督察不参与面试。”
众人面面相觑后,默默地散去。
翁兆麟又好气又好笑地补充:“但是我会提供日常工作评估报告!”
“翁sir,我们没走!”有机灵的警员喊了一声,“其实我们是去给你买咖啡。”
CID办公室里,这样的场景在B组早已司空见惯,浓浓的人情味将这个警署包裹。
莫振邦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鼻尖竟微微发酸。
多年前同僚的牺牲让他止步不前,这些年来,他始终固执地冲锋在最前面,将下属们牢牢护在身后。而今天,这份守护化作温暖的鼓励,成了他步步前进的底气。
“看到了吗?”翁兆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手掌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别辜负他们。”
莫振邦被赶回了办公室。
面试不同于笔试,但同样需要认真准备。
而同事们,也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最近警署难得清闲,除了翻看积灰的旧案卷,就是处理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盛佩蓉的手术很成功,原本说好要庆祝,但因为“殉情案”耽搁了下来,这事不了了之。同事们不会忘记大餐,只是怕祝晴为难,才没有主动提起。
没想到突然之间,她自己发出了邀请。
那是他们新家的“乔迁派对”,也是盛放小朋友交给祝晴的任务。
见同事们愣住,她下意识就要改口:“没时间的话——”
“开什么玩笑,当然有时间了。”豪仔第一个蹦起来。
“你说周几?我看看……”黎叔拿着工位上的台历,“刚好有空。”
七嘴八舌的应答在办公室里炸开。
祝晴眼底的笑意渐深,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放在几个月前,她绝不会主动开口。
但如今在朝夕相处中,朋友和同事的界限彻底模糊。
这样的距离,刚刚好。
……
盛放小朋友希望晴仔的假期能长一些,最好是无限长。
电影都散场好些天了,小不点还整天在家里学辛巴威风凛凛的样子。最让他着迷的,是小狮子被拎起来的画面,此时便费劲地爬上沙发靠背,一个转身,将后颈衣领往祝晴手里塞。
他双手合十抵住圆鼓鼓的脸颊:“拜托呀——”
祝晴拒绝了他的请求。
这小孩还知道用激将法,摇头晃脑地表示惋惜:“晴仔的力气也不过如此。”
然而,这一套对于祝晴而言完全不起作用。
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自然地在他面前走过,连步伐都不顿一下。
盛放就只能老老实实从沙发靠背跳下来,冲着萍姨告状:“她是个坏蛋。”
除了看电影以外,盛放还能每天到楼下练习踩单车。
在夕阳里,他一圈圈地蹬着小车。
祝晴跟在后面,看着他的小短腿卖力地踩着踏板,弯腰道:“放放最近锻炼得这么勤快,是不是都瘦了?”
盛放小朋友仰起圆圆的脸蛋。
“误会了。”祝晴说,“没瘦。”
顺便地,她还满足了放放另一个小心愿。
那是他在无意间告诉祝晴的,希望能一个人骑着单车去菜市场买菜。
祝晴给他背上一个小挎包,里面装了零钱:“你确定要去吗?”
“确定!”
独自出门的盛放,就像是冒险家。小富翁平时读报,也看新闻,他害怕自己被绑架,鼓起勇气东张西望,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从家门口到菜市场的路,盛放熟得不能再熟。
直到骑到菜市场门口,他挺直了腰板,变得气定神闲。这一次,放放玩的不再是假扮老人的游戏,也不再是模仿上班族的游戏。
此时盛放小朋友演的,是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小手抓了抓自己的衣襟,假装在松领带。
“有没有新鲜的菜心?”盛放问。
“菜心一早就卖完了。”菜市场摊位上的阿姐笑道,“小朋友要不要看看别的?”
盛放一下子就懵了。
他只知道萍姨天天念叨菜心,其他菜名一个都想不起来。儿童单车上的小身影瞬间僵住,一脸的茫然。
“噗——”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盛放回头,看见外甥女出现,瞬间松一口气,嘴角突现小梨涡。
回家的路上,单车篮子里空空如也,他们什么都没买,第一次买菜行动宣告失败。
“晴仔,你刚才一直跟着我吗?”
一路上,祝晴始终跟着盛放小朋友。
这个小孩,毫无察觉,甚至一次都没有回头。
“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放放的小脸往祝晴的臂弯蹭一蹭:“那你就没有舅舅啦。”
“说什么呢?”外甥女眯起眼睛,“童言无忌。”
盛放宝宝两只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又分开手指头预留说话空间。
他正经道:“大吉利是!”
……
舅甥俩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
祝晴准时上班,准点下班,到时间就回到家,还没开门,屋子里的饭菜香气已经飘过鼻尖。
盛放小朋友不需要再去警署接外甥女下班,每日盯着时钟的秒针和分针,算准时间在家里蹲点。
吃完晚饭,就是饭后消食的时间。
家里堆满了纸箱子,祝晴和盛放慢慢地收拾着,准备搬家的事宜。两个人无比勤劳,一点一点、磨磨蹭蹭地往加多利山的别墅搬家当。盛佩蓉已经能站起来,独立地走完花园的小道,但搬家是体力活,他们决心在她出院前全部搞定。
祝晴和盛放小朋友傍晚的日常,就是家和疗养院的两点一线。
时间在指缝中流逝,就连吹到脸上呼呼作响的冷风,都化作安心的味道。
盛佩蓉总是心疼他们,提醒他们慢些来,别累着了。
但其实,对于祝晴和盛放小朋友而言,搬家如同充满乐趣的挑战。就像现在他们突发奇想,去疗养院的康复病房收拾玩具。
“晴仔。”盛放小朋友奶声道,“我们是不是蚂蚁搬家?”
他的小手指比划在额头,假装是触角。
祝晴握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瞥了眼后座的小朋友。
突然,她压低声音:“后面那辆黑色轿车,跟了我们三个路口。”
放sir立刻回头,小脸贴在车窗上。
警察世家的小孩,理应对追踪格外敏感,此时观察着后方车辆,缩起脖子不暴露自己,悄悄观察。
“哪里!”盛放进入警戒状态,“我看不见!”
祝晴嘴角一勾:“坐稳了。”
她一脚油门,方向盘迅速打转,几个急转弯直接将后方车辆甩开。
然而,当那辆车停在路边时,祝晴又猛地调转方向,甩尾横在了对方车前。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裴伯伯?”盛放的小脸靠在车窗框上。
盛放小朋友对裴君懿不算熟悉,只记得爹地在世时,他总是出现在一楼书房。
“这么巧?”裴君懿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
集团的代管权在裴君懿手中,起初他沾沾自喜,但后来发现,自己始终碰不到最核心的资产。
而盛家小少爷的监护权落在这个女警手里。
原来,这个女警的身份不简单。
自从盛文昌离世,盛家分崩离析。谁也没想到,盛佩蓉竟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这个女儿的存在,就像盛佩蓉的真实病情一样,二十年来始终是盛家最隐蔽的秘密。即便当年盛老爷子口口声声说最信任他,裴君懿也是在盛佩珊的案子曝光后,才得知真相。
据他观察,这一大一小分明是相依为命的关系,那么——盛佩蓉到底怎么了?
裴君懿暗中跟踪多时,拼凑出线索,他敢笃定,盛佩蓉绝对有问题。
上次看到小孩和保姆去疗养院,他想要跟上,但私家疗养院的安保极其严苛,最终他被堵到门外。今天他特意换了辆车跟踪祝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一个当警察的,不可能管得了盛氏这些年的盘根错节。
同时,如果盛佩蓉真的无碍,曾经心爱的女儿,她怎么可能就这么不管了?
裴君懿盯着这对舅甥。
一个初出茅庐的女警,一个稚嫩的小孩,对他而言,实在无法构成威胁。
“是去探望盛大小姐吧?”裴君懿语气和善,故作关切道,“我也很多年没见到她了,方便带我一起吗?”
祝晴转过头,和盛放小朋友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他们长叹一声。
裴君懿眸光一凛——
看来盛佩蓉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
车窗缓缓升起,祝晴重新发动车子。
她轻点播放键,旋律再车厢里响起,是那天去荔园游乐场时放的歌。
舅甥俩临时改变主意,调转车头游车河。
盛放还沉浸在刚才的表演中,小脸上写满得意。
“演得怎么样?”
“小影帝。”
两个人笑了起来,歌声填满整个车厢。
车子驶入隧道时,流光溢彩的夜景在窗外掠过。
这样的瞬间,让她不经意想起,那个刻意放慢车速与机车并肩而行的夜晚。
自由的风声,仿佛又在耳畔呼啸。
……
收拾行李时,祝晴才发现,明明才住了没多久,纸箱子却已经堆积如山。
盛放小朋友的玩具多得惊人,有的被不小心踢到沙发底下,卡在犄角旮旯里,有的是他和玩具玩捉迷藏时,藏得太好事后又忘记去找的。
每当从某个角落找出一件,盛放小朋友就像是发现新大陆,坐在地板上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忘了正在搬家这回事。
“盛放!”祝晴从卧室探出头,“不许偷懒。”
“知道咯。”放放嘴上应着,身子却趴得更低,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玩具车。
祝晴在卧室里,小心翼翼地揭下墙上那张“顿顿吃光光”的奖状。
这是盛放小朋友第一次得到奖状,她将它视作养育天才小反派收获的第一份荣誉。一开始,坐在书桌前看着这份奖状,她自然而然地想起原剧情中的一幕幕,但慢慢地,那一幕幕不再清晰,祝晴可以确信——放放绝不会变成那样。
祝晴揭下奖状,将边边角角抚平,收进文件夹。
“盛放。”她问,“怎么最近没见你拿新奖状回来?”
放放头也不抬,继续研究他的玩具:“明天我去问纪老师要一张。”
“奖状这种东西,还能伸手要的吗?”萍姨嘀咕。
在萍姨小声叨叨的时候,祝晴站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
那个放放亲手制作的蟑螂笔筒,她很想假装忘记,可此时此刻,就在她转身时——
盛放“哒哒哒”地跑了过来,两只小手捧着笔筒,转身交给萍姨。
“萍姨,不要压坏了。”放放真心叮咛,“晴仔很喜欢的。”
祝晴就这样,看着这个笔筒,被收拾好。
就连那黑色的“触须”,都被精心取了下来,等下次到了新家,再重新贴回去。
纸箱子一个个被装满,萍姨便适时地拿来新的。
这几个月来,他们给这个家添置了许多小物件,现在被一一收好,轻轻地放在箱子的一角。
在和盛放一起生活之前,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每一天都没什么特别的。
而现在,一点一滴都刻在心头,就算是平凡的琐事,也变得意义非凡。
他们第一次大扫除时,盛放小朋友是一个“拖把人”,躺在地板上打滚。还有第一次窝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他们讨论着希望能拥有什么样的超能力。
那天盛放小朋友告诉祝晴,他不想要隐身术,也不想要穿梭时空,只希望能让时光定格。
那时,舅甥俩想要将时光定格在宁静的晚间。
而现在,放放歪着脑袋想——
他希望将每天的快乐都存起来,今天要比昨天多,明天又比今天要更幸福。
清脆的“噼啪”声响起,萍姨将又一个纸箱子封好:“晴晴,有约好搬家公司吗?”
“同僚们会来帮忙的!”盛放抢答道,小手还比划着,“他们说了要帮我搬玩具。”
这回搬家,还是同事们主动提出帮忙,大家好不容易才凑出都有空的时间。
“可惜那个靓仔医生不在。”萍姨笑着说,“他之前随传随到呢。”
盛放正好在收拾这段时间的最爱——
会说话的咸蛋超人。
他不舍得把它关进纸箱子,紧紧抱在怀里:“程医生去哪玩啦?”
“出国进修半年。”祝晴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盛放小朋友瞪圆了眼睛,小嘴张成“o”型。
他居然——不、知、道!
放放一脸委屈,想要控诉。
程医生没有告诉他。
萍姨是在不久前整理祝晴的书桌时,看见那张写着邮箱号的便签纸,问过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按照时间推算,程医生给小朋友送那些限量款玩具时,行程应该就已经定下了。
“连我都听说了,你整天在警署混,居然不知道?”萍姨忍俊不禁。
盛放气鼓鼓道:“你还幸灾乐祸呀!”
他怀里的咸蛋超人重复道:“你还幸灾乐祸呀!”
……
这一晚,盛放和祝晴像刚搬来时那样,肩并肩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荧幕上正播着他最爱的卡通片,放放的小心思完全藏不住,捂着嘴巴偷笑。
“今天——”盛放拖长了音,语气里装着满满的小得意,“可不是周末。”
“怎么办?”祝晴假装刚发现,“我们把电视关掉吗?”
“不要不要。”盛放把头摇成拨浪鼓。
这位小朋友,每次都一样,自己先藏不住话,什么都往外说。
放放是最守规矩的小朋友。
自从和晴仔约好看电视的时间后,他连遥控器都没碰过,从不会偷偷点开电*视机,总是乖乖遵守他们的约定,掰着手指头等周末。
现在的盛放小朋友有足够的安全感,想要什么都会直接说,就算被拒绝也没关系,大不了就不要了。看不了电视,可以去厨房拜托萍姨给自己吃几块小饼干,小少爷有很丰盛的活动,做什么都很开心。
祝晴还是没有关掉电视。
舅甥俩吃着薯片,“咔嚓咔嚓”的脆响伴随着流逝的时间,许多回忆在脑海中萦绕。
“明天就要搬走了……”祝晴的目光,扫过这个家里的角角落落。
放放奶声奶气道:“我们的家变得更大了。”
祝晴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家的面积变得更加大,而是增加了新的家庭成员,这个家终于完整。
儿童频道的卡通片结束时,也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祝晴在放放的床边,给他念完睡前故事。
“晚安晴仔。”
等到她回到房间躺进被窝,隔壁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祝晴抬起眼,看见小小一坨的崽崽站在门边,抱着枕头,还拎着小熊玩偶的耳朵。
盛放眼巴巴地望着她:“晴仔,我可以和你睡吗?”
“不许踢被子。”
“我才不会!”
刚才分明已经讲完了故事,现在却又要再讲一次。
盛放小朋友最好说话了,既然祝晴是个没耐心的外甥女,他就自己回忆脑海里的故事大全。孩童稚嫩的声音在耳畔轻响,慢慢地,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月光透过纱帘缝隙,落在舅甥俩有几分神似的安静睡颜上。
萍姨睡到半夜起来,想起厨房的砂锅忘记打包。
她轻手轻脚地出来,经过房间时,看见睡得横七竖八的两个人。
祝晴呈“大”字型躺在床头,盛放宝宝的小短手伸长躺在床尾。
被子早就被踢开,小熊玩偶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
一大一小都不省心,都还是孩子。
萍姨轻轻地给他们盖好被子,顺手将玩偶捡起来塞回放放怀里。
……
第二天清晨,搬家队伍浩浩荡荡地出现。
警署的同事们有说有笑,手脚麻利地帮忙搬运。
“被子都不收吗?”小孙扛着纸箱,好奇地探头看向主卧。
“大小姐特意嘱咐留着。”萍姨笑着解释,“以后晴晴加班累了,可以回来睡个午觉。”
当公寓的门落上锁,盛放小朋友指挥着“搬家队”,前往他们的新家。
加多利山的别墅在晨光中格外温馨,与之前那栋冷冰冰的半山豪宅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个家。
徐家乐蹲下来逗放放:“小少爷,你还缺外甥吗?我第一个报名。”
“我也要!”豪仔举起手,“我也可以陪玩,接送你上学,还有——”
“我排队……”
盛放小朋友告诉他们,他不需要外甥。
大家当同事就好。
庭院里很快停满了车,纸箱被一个个传递进屋。
休息时,大家三三两两站在草坪上比划着,期盼来一场BBQ。
“这里摆烧烤架正合适,这样的天气正好,不会像上次大屿山烧烤一样,晒成碳。”
“我准备啤酒。祝晴别忘记冻冰块啊!”
“这草坪太舒服了,我能躺一整天……”
众人约定着,过几天再来热闹热闹,毕竟搬家头几天,一定手忙脚乱。
“只希望过几天千万不要来新的——”
豪仔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徐家乐的嘴巴:“喂!别乌鸦嘴!”
小孙也没好气地踢了他一下。
“警署规矩懂不懂?这些话能乱说吗?”
萍姨站在一旁,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眼角笑出纹路。
曾咏珊跟着祝晴,参观他们的新家。
当推开主卧门时,她惊讶道:“你们家也太干净了吧?”
其实这些天萍姨已经来过好几次,里里外外都帮忙整理妥当,就连地板都擦得锃亮,能照出人影。
现在只要把箱子里的东西归位就好。
“三、二、一!”
“轰”一声响,随着放放小朋友的欢呼,玩具箱被同事们倒扣过来。五彩斑斓的积木、小汽车和模型铺满了儿童房的地毯。
盛放小朋友当场躺在玩具堆里打滚。
整理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
祝晴从窗台跳下来时,手臂被划了道口子。虽然不严重,但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萍姨做事一向周全,就连医药箱都提前搬了过来。
她坐在沙发上,动作轻柔地帮忙消毒包扎。
盛放站在一旁,小脸皱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脸蛋便像是吹气球一样鼓着,负责拼命吹气:“呼——呼——”
“晴仔疼吗?”
“别担心,吹过就不疼了。”
盛放小朋友便“呼”得更加卖力,连腮帮子都发酸。
“呼——”
“哇。”祝晴看着小孩忧心忡忡的模样,故意打了个哆嗦,“这么大的风,我都要感冒了。”
放放耷拉着脑袋,笑不出来。
“晴仔,你都受伤了。”盛放板着脸,“严肃一点。”
这么一小道的伤口,过去祝晴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从不当回事。
然而现在,小舅舅伤心地趴在她膝前,那架势仿佛随时要叫救护车。
祝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这个放放宝宝,怎么这么好呢?
……
约定好的乔迁大餐跑不了,同事们都很体贴,帮忙收拾妥当就先行离开。
送走客人,舅甥俩立即赶往嘉诺安疗养院。
主治医师将一叠检查报告递到祝晴面前。
“你母亲的恢复情况比预期还要好,说实话,我们医疗团队都很意外。多年的昏迷,按理说会导致严重的肌肉萎缩……”
“但盛女士的意志力非常顽强。”罗院长接过话茬,脸上带着赞许的笑意,“每次复健都咬牙坚持,护士们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
“当然,家人的陪伴,也是她康复的重要力量。”
祝晴一页页地翻过报告。
经过两个多月的复健,盛佩蓉的检查结果显示,所有关键指标都已经恢复正常水平,达到出院标准。
“行走、语言功能都已经恢复,左手力量稍弱,但可以慢慢来。”
“恭喜,终于可以出院了。”罗院长起身叮嘱,“记得每周来医院复健,按时吃药,饮食上也要多注意。”
祝晴和盛放小朋友眼底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罗院长看着他们,不禁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时间飞逝,他还记得盛女士刚入院时毫无生气的模样,如今竟能重新站起来,回到家人身边。
这对医学界而言,是个案例,但对这个家庭来说,却是莫大的礼物。
办理出院手续时,盛放小朋友兴奋地转圈圈。
冬天到了,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晚上吃点什么好——
“记住。”祝晴弯腰搭着放放的小肩膀,“我手受伤的事,别告诉你大姐。”
“挂窗帘的事就直接不要提了,你总是说漏嘴。”
“知道啦,包在我身上!”
盛放举着关节“咔嗒”作响的变形金刚,举到高处骤降,邀请它乘坐“过山车”。
直到站在病房门口,祝晴回头确认:“我刚才让你别说什么?”
“晴仔。”放放歪头回忆,耸了耸肩,“我忘喽。”
“你不要嬉皮笑脸的!”
盛放宝宝便端正态度:“抱歉,我失忆了。”
第88章 “我来把风!”
盛放小朋友失忆了,又恢复记忆。
他踮起脚尖,推开病房门把手之前,用小气音对祝晴说道:“晴仔教小孩子讲大话。”
祝晴一时失语。
她已经完全被这个小孩拿捏。
康复病房里,盛佩蓉已经得知自己即将出院的事,靠在窗口发呆。
罗院士提前告知她检查结果,她便等着,原以为出院手续至少要等女儿忙完搬家的一切事宜才来得及办理,但没想到就在当天,祝晴带着放放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们也着急地想要接她回去,多等一天都不愿意。
这些年,盛佩蓉一直住在嘉诺安疗养院的病房里。积攒的物件早已被陆陆续续搬走,如今只剩下一个行李箱,和静静等待的她。
盛放的小手费力拽着拉杆,在行李箱周围打转,非要帮忙不可。
小小一个身影在祝晴面前穿来穿去,时不时钻到她身前,祝晴好几次差点被他绊着,索性直接将小孩抱上行李箱。
“坐稳。”祝晴说,“不许帮倒忙!”
“哇——”盛放高举着小手欢呼,“行李箱飞车!”
他就知道,晴仔果然是神车手。
“盛放……”祝晴趁机会凑到他面前,“我可没教你讲大话。”
“知道啦。”
“诚实最重要!”
“知道啦知道啦。”
“还有——”
“晴仔。”盛放眨巴着眼睛,“你心虚呀。”
祝晴被噎住,只能动用武力,揉了揉他的小肉脸。
一旁的戴护士笑着摇头,帮忙将最后几件物品收进袋子里。
盛佩蓉坐在轮椅上,转头看着被关紧的病房门。
进了电梯,“叮”一声响,轮椅被推了出来,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去康复科。
祝晴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将盛放小朋友放进车厢后座,又小心翼翼地搀着妈妈的臂弯,扶她上车。
这些年,盛佩蓉瘦得惊人,好在两个月的复健,有院方和萍姨的悉心照顾,她的气色好了许多。她扶着车门,自己也能使上些力气了。
副驾驶的位置视野很好,盛佩蓉缓慢地系好安全带,回头望去。
戴护士叮嘱着出院后的事宜,琐碎的须知都在资料上,一起放进文件夹,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又重复了一遍。轮椅折叠时的哐当声响、暖心的叮嘱,都随着冬日的风,轻轻飘进车窗。
盛佩蓉不知道昏睡那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清楚地记得,住进来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那时她万念俱灰,随着身体和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以为自己将在这里度过余生。没想到现在,女儿正为她调整安全带的角度,小弟在后座哼着童趣可爱的儿歌。
车子缓缓启动。
后视镜里,嘉诺安疗养院的大门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我舍不得Mandy姐姐、露露姐姐,戴护士和沈护士……”盛放小朋友说,“晴仔,要给她们送锦旗!”
盛佩蓉失笑。
这个算不算知姐莫若弟?
早在几天前,盛佩蓉就曾私下与女儿商量过这件事。
除了定制锦旗表达谢意外,她更是与律师详谈,准备成立专项基金,用于资助更多植物人患者的康复治疗。
“你这个小不点。”祝晴笑道,“怎么什么都懂?”
“没大没小。”放放奶声地反驳,“我可是你舅舅呢。”
“我还是大人呢!”
“大姐,管管你女儿吧……”
舅甥俩在耳畔斗嘴。
盛佩蓉侧过脸,迎面晒着暖融融的阳光。
这一条回家的路,在梦中,她似乎见过千万次。
……
黑色越野车缓缓驶入加多利山的林荫道
一路上,盛佩蓉贴着车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从前坐在车里,她总埋在文件堆中处理公事,很少抬头。现在视线认真地扫过路边的一草一木,她才知道,原来窗外风景这么美。
“妈妈,我们到家了。”祝晴轻声道。
盛佩蓉跟随着她的目光,望向不远处。
独栋别墅前,萍姨站在门口等着,身影格外显眼醒目。她向来沉稳而有耐心,这一次却在台阶上来回踱步,直到听见引擎声,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萍姨的声音发颤,手忙脚乱地帮着开车门,还不忘用手护住盛佩蓉的头顶,“小心别碰着头。”
话音落下,萍姨想起忘记给大小姐拿披肩,刚要转身跑回屋,颤抖的手被握住。
“萍姨。”盛佩蓉笑着,温声道,“我已经好了,以后别把我当病人。”
盛佩蓉的轮椅,滚过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这个家被布置得如此妥帖,女儿推着她到处参观,小弟踢着小短腿一路跟随。盛佩蓉仍觉得恍惚,她睡了漫长的一觉醒来,却仿佛还是在做梦。
轮椅被推至盛佩蓉的房间。
这栋房没有安装电梯,萍姨笑道:“看来少爷仔多虑了,大小姐还没办法上楼呢。”
盛放歪着小脑袋笑眯眯的。
主卧宽敞明亮,窗外景色令人心旷神怡。
床头柜上,熟悉的相框静静立着——那是几日前祝晴提前带回来的,相片里,那道温润如玉的笑容永远定格。盛佩蓉的指尖抚过相框,落在丈夫的脸上,眼底泛起泪光。
祝晴蹲在盛佩蓉身前,仰着脸,就像是一个孩子。
她说,妈妈一定不知道,在手术前那晚,她和自己做了个约定。
如果她能醒来,他们一家人——
要再去拍一张全家福。
“就摆在这里。”盛放指着全家福边上的位置,“和姐夫的照片放在一起,他就不会孤单啦。”
“好、好……我们再拍一张全家福。”盛佩蓉的头微仰着,将眼泪逼回眼眶。
这样欢喜的日子,不应该落泪的。
“可可。”盛佩蓉忽然开口,“今晚和妈妈一起睡好不好?”
话音未落,一道小身影率先窜了出来。
“不行!”盛放宝宝叉腰,脸蛋皱成小包子,“大姐刚回来就抢晴仔!”
盛放小朋友是懂事的小孩,大姐刚出院,理应让着她。
那该怎么办呢?
“除非我们三个人一起。”
“这样的话……早知道房子也不用买了。”
“反正放放这么小,塞到哪里都可以睡——”
笑声在房间里荡漾开来。
盛佩蓉吸了吸鼻子:“萍姨,炖了什么这么香?”
“哎呀。”萍姨一拍脑门,“差点给忘了!”
萍姨匆匆跑走的声音,是室内拖鞋在木地板上敲出带有生活感的节奏,“啪嗒啪嗒”作响。
盛佩蓉感恩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
这一刻,温暖被无限拉长,怎么都不够,怎么都嫌短。
……
铜锅里的老火汤“咕嘟咕嘟”地沸腾着,蒸腾热气模糊了一家人的笑脸。
这是他们在新家的第一顿团圆饭,吃得格外慢,格外久。
萍姨的小本子已经翻了好几页,记下接下来聚会要准备的东西。
烧烤架、折叠椅、冰桶……刚搬新家,需要添置的物件实在太多。
“我们一起去超级市场大采购!”放放举着筷子说。
“囡囡爱喝荔枝汽水。”祝晴说,“阿嫂喜欢吃——”
“记得给放放买棉花糖!”盛放提醒。
萍姨仍在不停地记录。
她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抬手推了一下,又继续写字,比坐在课堂里都要专注。
“晴晴,豪仔和家乐是不是爱吃肉?”萍姨念叨着,“我提前一天去菜市场买新鲜肉腌制,到时候……”
盛佩蓉悄悄把小弟拉到一边:“所有同事都来吗?”
“当然啦,一个都不少。”
“程医生也来?”
盛放神秘地竖起食指,轻轻摇晃:“他去进修了。”
盛佩蓉明显愣了一下。
“大姐。”盛放摇摇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盛佩蓉望向暖黄灯光下女儿的侧脸。
这个不解风情的可可——就连幼稚园小小班的全体小朋友们都为差点要到来的约会严阵以待,而放放也已经和程医生“私下交易”,唯独她,从未停下步伐。也许,是可可独自走了太远的路,远到已经忘记怎么停下来。可可既要适应那些猝不及防涌来的亲情,还要处理警署接踵而至的案件,从不松懈。因此,很多问题,她来不及想,没有时间考虑。
“也是应该的。”盛佩蓉点了点头,“年轻人是该以事业为重。”
“就是啊!”放放立刻附和。
这个小朋友,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和大人打成一片。
不管聊什么话题,他都能兴致勃勃地接上话茬,虽然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鸡同鸭讲,但那副煞有介事的小模样,真像那么回事。
没过多久,祝晴走了过来。
她将一个手工制作的笔筒轻轻放在盛佩蓉的床头柜上。
盛佩蓉疑惑地看着这个造型奇特的笔筒:“这是……”
“放放亲手做的。”祝晴嘴角微微上扬,“我用过一段时间了,现在借你用用。”
“……”盛佩蓉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笔筒上那两根黑色长条,“这个又是?”
“蟑螂的触须呀。”放放的两只小手在耳朵边比划触须晃动的样子,随即小手像是小翅膀一样振了起来,“会飞的蟑螂哦!”
盛佩蓉盯着这个歪歪扭扭的丑笔筒,嘴角扯了扯,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站在门外的萍姨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
好不容易,晴晴总算是把这个笔筒送走了。
母女俩满脸的“拿远点”,而放放则一脸惊喜。
原来她们都这么喜欢,快要抢起来了。
“可惜只有一个。”盛放骄傲地挺起小胸脯,笑容闪闪亮亮,“你们好好分享吧!”
……
在新家的第一个夜晚,放放抱着他的小熊玩偶,依偎在大姐和外甥女中间。
夜色静谧,母女俩轻声交谈着,崽崽一会儿转向左边,一会儿又转向右边,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容。
盛放抱着小熊玩偶,兴奋地举到盛佩蓉面前。
“这是我和晴仔在荔园游乐场赢来的,晴仔就这么‘咻’一下——”盛放的小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就把它套回来啦。”
“大姐大姐,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别说他大姐,就连祝晴也不知道,原来这只小熊有名字。
“它叫‘熊叔’。”盛放捧着玩具小熊的脸仔细端详,“因为‘熊叔’长得像黎叔。”
从此以后,祝晴无法再直视这只“熊叔”。
“黎叔也是你们警署的同事吗?”
“对呀!等周六你就能见到他。”
三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夜深了,窗外虫鸣渐歇,月光却依旧明亮。
在放放眼中,这月光就像是一盏不会熄灭的小夜灯,提醒着他不要睡着。
但祝晴的手,轻柔地抚过他的额角。
她告诉放放,就算睡着了也没关系。因为从今往后,他们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放放小朋友的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越打越厉害。
终于,他不小心睡着了,打了个滚趴成一坨,小熊玩偶被他压在了肚子底下。
“可怜的熊叔。”祝晴笑道。
“到时候我一定看看。”盛佩蓉也忍俊不禁,“你们说的黎叔和‘熊叔’到底有多像。”
……
盛放小朋友期待已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调了班的警署同僚们陆续到来,手里提着各式礼物——知道他们家不收红包,徐家乐和豪仔干脆扛来一棵招财树,远远地就扯着嗓子喊——
“这棵树放哪里合适?”
萍姨赶紧迎上前:“放院子里就好。”
小孙小声嘀咕:“他们家还需要招财吗?”
梁奇凯闻言笑了起来:“问得好。”
祝晴和盛放小朋友站在门外欢迎客人。
这样的场面,放放早就已经驾轻就熟。连带着,他外甥女也学会放放的待客之道。
“来就——”她轻咳一声,后半句话悄然消失。
祝晴的舌头快要打结。
盛放小朋友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话:“来玩就好啦,带什么礼物呀!”
即便是场面话,盛家小少爷也说得不像个场面人,格外真诚热情。
他果然是这个家里最称职的小长辈。
这个发现,让祝晴牢牢抓住盛放小朋友的手。
迎客时,他必须站在她身边,否则外甥女一个人无法应付。
众人说说笑笑地往里走。
“让我好好感受一下这个大豪宅!”
“比翁sir浅水湾那套还要气派……”
进了客厅,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看见端坐在沙发上的盛佩蓉,不约而同地将声音放轻。
几个年轻警员偷偷打量这位传说中的盛家大小姐。
调查那起半山白骨案时,他们天天听到盛佩蓉的大名,而如今,她本人就在眼前。即便病后初愈,那份与生俱来的气势,依然令人不由自主地收敛嬉闹。
“都当自己家一样啊!”放放蹦蹦跳跳地招呼着,“别客气。”
盛佩蓉也露出和善的笑容。
她想要了解女儿的一切,可可的工作、同事、朋友……
盛佩蓉认出了很多人。笑容甜美的曾咏珊、精瘦干练的徐家乐、温和有礼的梁sir,最爱说笑的豪仔。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黎叔脸上,暗自和卧室里那只“熊叔”比较着相似度。
这位黎叔,和那只“熊叔”,长得并不像。
她家小弟到底是什么眼力?
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
莫振邦带着妻子吕绮云和囡囡到的时候,先向盛佩蓉问好。
平日里,总是从女儿口中听说这位上司有多体恤下属,此时盛佩蓉一眼就认出他。
寒暄间,莫sir提起祝晴初入警队时的优异表现,就像是班导师在夸耀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学生。
盛佩蓉唇角的笑意更深。
她当然知道警察这行的危险,可每当可可谈起案子,那双眼睛亮得像星星——作为母亲,又怎么能不骄傲呢?
不需要萍姨搭把手,几个年轻人手脚麻利地将烧烤架子支了起来。
欢声笑语随着烟气飘荡,盛放吃得小肚子圆滚滚,举着烤串跑来跑去,被祝晴一把逮住。
“盛放,拿着签子不许跑!”祝晴拎起小孩,“很危险。”
盛放小朋友便将签子递到祝晴手中,一个转身,继续飞奔。
“囡囡!”他将小手拢在嘴边,“一起跑啊!”
莫sir的女儿囡囡喝着荔枝汽水,摇了摇头。
大女孩可不和小不点玩。
“囡囡!来玩呀!”
“那……就玩一次。”
说是大孩子,其实囡囡也就才上学没多久。
跟着盛放的脚步之后,她越玩越投入,孩子的欢笑声响彻整个庭院。
没过多久,盛放气呼呼地坐到祝晴身旁。
平日里和外甥女玩追逐的游戏,她总是会让着他,小不点有了误解,还以为自己跑很快。没想到现在碰到囡囡,遇到了对手,三两下就气喘吁吁。
“放放。”囡囡站在他面前,“不玩了吗?我可以让让你。”
盛家小少爷听得睁圆了眼睛。
这是什么话!
小小一坨宝宝躲到晴仔的身后,表情委屈又幽怨。
书房里,盛佩蓉透过落地窗望着这一幕。
萍姨端来精心挑选的烧烤:“医生说了,还是要注意饮食,只能尝一点点。”
盘子里一共十串烧烤,每样食材都有,没有放辣椒粉,是舅甥俩亲手烤的。
“这些年轻人啊,现在都成了晴晴的朋友。”
“以前刚搬家来客人的时候,还得少爷仔帮忙招呼呢,同事们和他还要更熟悉一些。现在好了,就像是自家人一样亲近。”
聊了许久,萍姨突然发现,盛佩蓉面前的盘子都快要空了。
“不能吃这么多的!”她急忙劝阻。
“萍姨,你是不知道,疗养院那些营养餐清淡得没滋没味,我至少吃了十年。”
午后阳光斜斜地洒进书房。
萍姨无奈地笑着。
“最近你辛苦了,晚上不要收拾。”盛佩蓉说,“明天我请帮工来打扫。”
“这怎么行?我来就好。”萍姨连忙摆手:“哪有给佣人请佣人的道理……”
盛佩蓉轻轻握住萍姨布满老茧的手。
盛佩蓉从来没有主动提过,但她深知,这些日子里,多亏萍姨守着这个家,照顾好两个孩子。如今一切都要重回正轨——司机要请,但帮工不需要多。从前她和丈夫独自生活时,就不喜欢家里人多,现在有萍姨一个正好。只是家里毕竟大了,还是要定期请人打扫,否则萍姨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很多问题都还来不及考虑周全。
但如今盛佩蓉回来了,这些琐事积攒起来的担子,就不该再落在女儿肩上。
窗外传来放放小朋友欢快的笑声。
盛佩蓉望向庭院,忽然有些迫不及待。等身体再好些,她也要回到公司去。
总不能看着放放上学、可可上班、萍姨忙里忙外……自己却无所事事。
“囡囡!你是飞毛腿吗?”盛放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
“放放,你跑好慢。”
放放小朋友不再辩解,缓缓躺在草坪。
讨厌大孩子!
……
冬日的暮色总是悄然降临。
曾咏珊和祝晴并肩倚在二楼的露台栏杆边,望着楼下庭院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的同事们。
曾咏珊还清晰地记得,从前在祝晴家的露台,她也曾主动提起过梁奇凯。
几个月来,祝晴从未刻意打探过他们的进展。但曾咏珊的每一次心动与却步,始终没有遮掩过。
在周永胜案尘埃落定后,她终于和梁奇凯进行了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他总是游移不定,直到这一次听说“拯救型人格”这个心理学名词,原来答案如此简单。
他们终于把话说开。
就像祝晴之前叮嘱过的,不管怎么样,别委屈自己。
“其实只做同事也不错。”曾咏珊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释然。
祝晴望着楼下庭院里嬉闹的人群,轻轻点头。
虽然梁sir作为原男主是烦人了点,但作为同事,还是可靠的。
真正健康的关系,不该是患得患失、迟疑与试探。
原女主和原男主的感情线,并没有按照剧情发展。
那些若有似无的试探,最终化作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们退回普通朋友的关系。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人生从来就不该被所谓的剧情线所束缚。
楼下又传来一阵笑声。
“他们聊什么呢……”曾咏珊抬起眼睛,这么开心。”
“走吧。”祝晴直起身子,朝着楼梯口偏了偏头:“下去看看。”
庭院里,盛放抱着他的咸蛋超人玩偶疯跑,小脸红扑扑的。
玩到兴头上,他突然想起什么,撒开小短腿就往客厅冲。
盛家小少爷请萍姨帮他找出幼稚园的通讯录。
晴仔有这么多朋友,今天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乔迁派对,明天该轮到他当小主人了。
盛放捧着通讯录,坐在沙发上晃小脚丫,手指划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拨起电话。
“歪歪——是椰丝吗?”
“明天来我家开派对好不好?”
“金宝金宝!明天放学来我家玩吗?”
“不要自己答应,要先问你们的爹地妈咪!”
盛放真是怕了这些傻乎乎的小孩们。
接受邀约,应该先问过家里的大人,怎么能满口应下来?
“金宝。”盛放宝宝一脸成熟,“把电话给你妈咪,我自己和她说。”
祝晴下楼时,正听见小不点在电话里跟好友们约定好派对时间,又一本正经地和他们父母说好搭校车以及接送的事宜。
放放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小奶音里,满是雀跃。
“不愧是当长辈的。”曾咏珊压低声音,“有条有理。”
放放小朋友将通讯录放到一旁。
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阿卷的。
“晚上好,我想请阿卷来我家里开乔迁派对。”
电话那头,阿卷妈妈喜出望外——
这还是儿子上学以来收到的第一份邀约!
“那明天见。”放放握着听筒,不忘提醒道,“说定啦,不见不散!”
萍姨便开始拟定新的菜单。
接下来要精心准备的,该是儿童餐了。
时间在欢笑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聚会临近尾声,莫振邦望着满院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禁感叹起来。
“真好啊。”他说,“要是天天都这么太平……”
话音刚落,十几道死亡凝视齐刷刷向他投去——
莫振邦清了清嗓子:“当我没说。”
到了九点多,囡囡都开始揉眼睛了。
盛放小朋友还是精力充沛,依依不舍地送客。
等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萍姨习惯性地挽起袖子要收拾。
“不许动!”放放眼尖地将她逮个正着,张开小胳膊挡在前面。
大姐说了,萍姨这些天太辛苦,以后打扫卫生要请专人来做。
舅甥俩严格执行盛佩蓉的指令,一人架着萍姨一只胳膊,将她送回房。
“我就擦擦桌子……”
“不行!”
“啪嗒”一声,房门被关上。
盛放进入警戒状态,贴着门板竖起耳朵:“我来把风。”
走廊里安静下来。
过了两分钟,门把手被旋开的声音响起。
萍姨蹑手蹑脚地出来,与守在走廊的祝晴和小少爷对视。
“休想——”盛放指了指自己亮晶晶的眼睛,“逃过放sir的眼睛!”
……
第二天清早,一家人吃完早餐,盛放小朋友背上小书包。
“晴仔,走喽。”
搬到加多利山,盛放小朋友还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祝晴答应,只要不忙就会顺路送他去九龙塘上学,忙时才让他搭校车。
爬上后座,放放两只小胖手合十。
希望晴仔天天都能送他上学。
“对了。”盛放的小脑袋往前探,“我们还没吃避风塘炒蟹呢!”
这一个多月的清闲时间,一件件待办事项被提上日程。
只除了避风塘炒蟹,还没机会尝。
“明天放学带你去。”
盛放伸出短短的小拇指:“拉钩。”
在维斯顿幼稚园门口和盛放小朋友道别后,祝晴驱车前往油麻地警署。
搬了新家,不再是三五分钟就能到警署,可这段路程,悠闲自在,也别有一番滋味。
警署里,大家忙着整理陈年案卷。
翁兆麟时不时背着手从办公室里出来,踱了一会儿步,又好心情地回到办公室。
中午仍旧是警署x餐厅的老样子,笑姐没有研发新菜,几个人数着虾仁炒饭里零星几只虾仁,捧到点餐台表达不满。
讨论声、玩笑声此起彼伏,时间在插科打诨中溜走。
转眼快到五点。
“无惊无险又到——”豪仔伸了个懒腰,话还没说完,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接起电话时,他的神色还是轻松的。
但是短短一分钟的通话过去,当挂断电话,豪仔的表情变得凝重。
“天后庙发现一具尸体。”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向莫振邦。
昨天是谁乱说话?
“还愣着干什么?”莫振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出发了。”
傍晚五点五分,天后庙的香火依旧缭绕。
香客们的身影还未散去,被集中*在一起配合完成笔录,议论纷纷。
“阿sir,不会是真的死人了吧?”
“我不知道啊,就听见有人说发现尸体……”
“Madam,你这个口供要录到什么时候?我还赶着回家做饭呢。”
警戒线隔在天后庙的偏殿前。
“刚才了解到,主殿香客不断,但偏殿早就废弃了。”曾咏珊翻着记录本汇报,“尸体是在供桌后面被发现的。”
祝晴戴上警员证,弯腰钻过警戒线。
供桌后,一具男性尸体以跪拜姿势伏着,手中的香已经燃尽,只剩下短短三截焦黑的香梗,香灰散落。
“阿头。”徐家乐喊道,“法医来了。”
众人回头,看见叶法医手中提着勘查箱走来,正和大家打招呼。
祝晴收回视线,注意力被蒲团下露出的一角纸张吸引。
她蹲下身,轻轻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用稚嫩而又歪歪斜斜的铅笔字写着——
“了不起的爸爸。”
……
家务帮佣由萍姨负责面试,最终确定下来之后,她笑着和大小姐打趣,自己竟也当“上司”了。
在帮佣们的协助下,家里很快收拾妥当。萍姨按照盛佩蓉的嘱咐,去铜锣湾儿童市场挑选了一个大型海洋球池。
工人们给海洋球池充好气,装满五颜六色的海洋球。
盛佩蓉坐在轮椅上,透过落地窗望着庭院,想象小弟回来时惊喜的模样。
然而此刻,面对满院子的打闹的孩子们,盛佩蓉深深地意识到——
小孩们惊喜过头了。
家里简直变成了幼稚园游乐场,孩子们都在飞快地奔跑着,小小身影上蹿下跳。
她默默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这样的场面,恐怕只有祝晴可以应付。
“可可,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这边接了个新案子,今天会晚一些。”电话那头传来忙碌的声音。
挂断电话,盛佩蓉将目光转向餐桌。
萍姨最懂孩子们的口味,给他们准备了宝宝餐。炸得金黄的薯条、香酥鸡腿,全都是小朋友们爱吃的,吃得小手和小嘴巴油汪汪,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绽放开来。
“真好哇……”
“放放,我们以后每天都来玩好不好?”
盛放使劲点头:“没问题!”
二楼放放的儿童房原本摆满了各式玩具。
但是这群活力四射的小客人们哪会安分待在一个地方?很快,玩具零件散落在旋转楼梯、客厅沙发、窗帘后……
每一个角落,都有一窝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到盛佩蓉想要叫救命。
但也是这一天,她认识了小弟的每一位好朋友。
椰丝宝宝实在是粉雕玉琢,转身时蓬蓬裙仿佛跟着她轻盈的步伐起舞。金宝穿着笔挺的小衬衫和马甲,吃饱后纽扣绷开,露出白花花的小肚子。阿卷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像个小学究,转着圈圈不知道在检查什么,最后站在海洋球池前,一个纵身就像是跳水运动员,扎了进去。
还有大明、小美……全班一共十三个小孩,放放一个不落地都邀请了,虽然有几个小朋友因为课外班没能来。
小朋友们天真烂漫的笑声在庭院里交织成动人的音符。
盛佩蓉看着海洋球们漫天飞舞。
“咚”一下,阿卷的海洋球正中小椰丝脑门。
“你这个坏蛋!”椰丝气鼓鼓地跺脚。
阿卷不甘示弱地抱起更多球:“那你是什么蛋?”
“我当然是好蛋!”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论着谁好谁坏,最后连吵架的缘由都忘了。
孩子们闹哄哄地分组,好蛋们和坏蛋们排成两列小队。
在一片混乱中,有人喊道:“盛放,你是什么蛋?”
盛放宝宝摇摇头,小脸上写满嫌弃:“谁要当蛋啊!”
盛佩蓉欣慰地笑了——
不愧是她家小弟。
“我才不是蛋。”放放眼底透着洞悉一切的精明,“我是一个小人。”
第89章 被可爱小孩迷惑!
天后庙光线昏暗的偏殿内,警方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现场勘察及采证工作,空气中弥漫着香火、霉味与血腥味交织的沉闷气息。
鉴证科同事的脚步声回荡狭窄空间里,偶尔低声交流。
法医科叶医生熟练地戴上橡胶手套,蹲在死者身旁。
偏殿外石阶上,祝晴和徐家乐翻开笔录本。
发现死者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她紧紧搂着个十多岁的男孩。两个人站在一旁,都不敢往偏殿里看,脸色发白。
“阿婆。“祝晴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了几分,“是你发现尸体的吗?”
“是、是我孙子先看到的。”老人又气又心疼,苍老的手轻拍孙子的后脑勺,“都是这个衰仔,让他陪我来上香,不愿意……我在主殿烧香没看住,一转眼他就偷偷溜出去玩了。”
男孩缩了缩脖子。
“幸好他没看清楚,不然今晚要发噩梦。”老人叹了一口气,将孙子往怀里搂了搂,又说道,“警官,你们快点问。我得赶紧带他去找陈神婆收惊,也不知道小孩子有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据男孩回忆,当时他只瞥见尸体的背影。刚要进去看个究竟,就被赶来的奶奶拦住。
奶奶先注意到偏殿地上有一摊血,尖叫起来。很快,他被一位路过的好心人捂住眼睛。
此刻,男孩正不安地四处张望,寻找那位好心人。
“你的意思是,当时除了你们祖孙俩,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徐家乐的笔在笔录纸上顿了一下。
“是我。”
一位短发女人走上前来。
她手里拿着矿泉水,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男孩:“刚才去给你买了瓶水。”
“Madam,阿sir。”她出示记者证,“我是《香江周报》的记者邓雨燕,正在做香江古庙建筑变迁的专题报道。”
“邓小姐,请详细描述发现尸体的经过。”
邓雨燕深吸一口气:“大概是四点五十五分,我从侧廊绕过来想查看偏殿构造。偏殿和主殿完全不同,这里没什么人,特别安静。突然听见阿婆在尖叫,我赶紧过去帮忙。”
“起初看见有人跪着,我还以为是虔诚的香客,但很快发现不对劲。”
“哪里异常?”
“太安静了。正常香客通常会有些动作,或者喃喃自语,但是他完全静止。我往前走了几步,才注意到他外套上的血迹。”
徐家乐快速记录:“有没有接触过尸体?”
“没有,怎么敢碰?我们三个人都站得远远的。”
徐家乐瞥向她空荡荡的脖颈:“没带相机吗?”
“寺庙禁止照相,之前争取过,但没有用。”邓雨燕说,“所以就不费事带来了。”
这时,殿内传来叶医生的声音。
“男性,五十岁左右,背部利器伤。”他翻开死者衣领检查,“尸斑沉积异常,死亡时间约下午三点。”
“也就是一个多小时之前。”莫振邦盯着这诡异的姿势,“跪姿是死后摆的?”
“不确定。”叶医生抬起死者手腕,“看这关节的僵直度……可能是死前痉挛保持的姿势。”
“也就是说,可能是在跪拜时被人——”莫振邦指向死者背部的伤口。
“具体情况要等详细尸检后才能进一步确认。”叶医生说。
……
现场勘查工作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地面脚印完全无法辨认。”一名警员蹲在地上,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触香灰,“这地方显然很久没人打扫了,香灰积了将近半寸后,男女老少各种脚印全都混在一起。”
另一名警员检查死者衣物:“膝盖部位的裤子上也沾满了灰尘,就连这个蒲团、供桌都积了厚厚一层灰,看来很久没人使用过了。”
“现在完全没有挣扎痕迹,这是一刀毙命?”
豪仔不自觉瞥向这废弃偏殿里的神像,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莫sir。”梁奇凯从尸体旁直起身,手里拿着一个钱包,“死者口袋里找到身份证,叫韦华昇,这里还有一部手提电话。”
“还是新款的。”小孙凑过来瞥了眼,“我在旺角的电器行见过,锁在展示柜里都不舍得拿出来展示的……看来死者经济条件不错。”
鉴证科同事小心地将那张稚嫩笔迹的纸条封存。
“‘了不起的爸爸’……你们说这纸条是死者的,还是过去其他香客落下的?”
“看纸张是皱巴巴的,但是不褪色、不泛黄。”
“先带回去再说吧。”
小孙熟练地打开手提电话的通讯记录:“最后一通电话是他弟弟打来的,通讯记录显示就在今天下午两点。”
“这手提电话应该买来不久,但是往前翻了将近十天的通讯记录,也没见这个弟弟来电。”
“死者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他弟弟刚好在两点给他打电话,这么巧?”
警员们专注地收集每一处可能的证据,角落里不时传来汇报声。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完成初步现场勘察工作后,尸体被运往油麻地警署的临时殓房。
这一整套流程,警员们早已烂熟于心,但突如其来的加班,还是让大家手忙脚乱。
回到警署的第一时间,警员们直接冲向x餐厅。
“笑姐!救救急!”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快给我们做点吃的……”
“随便什么都行!”
笑姐赶紧拦住正准备下班的后厨伙计。
明叔叹了口气,重新系上围裙,后厨立刻响起熟悉的颠勺声。
众人围坐在餐桌旁,等待着晚餐。
“是不是太久没合作了,感觉和叶医生配合起来特别生疏。”
“你也觉得?完全没有默契可言啊!”
“程医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祝晴。
“你们最熟,你知道吗?”
而后,又是一阵调侃声。
报告等着她去催,如今难道还等着她把人催回来吗?
“我估计还要很久。”
“他都没提要去多长时间……”
“行程太突然了,上次在食堂碰见阿Ben,他说自己也是最后一天才知道的。”
祝晴抬眸。
她记得,程医生的进修课程,将持续半年时间。
如今才过去一个多月。
祝晴还没搭话,笑姐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明叔的动作依然麻利,不一会儿,一大锅香气扑鼻的炒饭就端上了桌。
x餐厅里,扒饭的声响此起彼伏。有人抱怨着原本计划回家喝糖水,有人惦记着答应陪女友逛街的约定,这起突发案件,打乱了所有的安宁时光。
“莫sir发话了。”豪仔趴在桌子上,“从现在开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有得忙。”
同事们唉声叹气,调侃着。
“想家了——”
“早知道从今天开始警署就不太平,我昨天应该多喝两碗妈妈煲的汤!”
祝晴默默吃着炒饭。
她倒是不想回家。
刚才盛佩蓉在电话里哀嚎,放放邀请了一群小朋友在家里开派对,那响声震耳欲聋,家里没有准备耳塞,她只能用纸巾堵住耳朵。
要是还在以前的住处,估计邻居早就投诉了。
祝晴还记得,金宝和椰丝宝宝一起来家里时,拉着她这个“外甥女玩具”不松手。
如今,家里有十来只小麻雀,会是怎么样的壮观场面?想都不敢想。
现在回去,绝对是自投罗网。
祝晴自愿加班。
“死者弟弟到了。”x餐厅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响,嘀咕着,“都几点了,拖到现在才到。”
……
死者弟弟韦旭昇坐在询问室里的椅子上,面色凝重。
他的手不停地摩挲着膝盖,好几次开口,却欲言又止。
“我哥……他开了家玩具公司,规模不小。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叫‘思妙玩具’。”他低声道,“他从小就爱研究这些。”
“具体说说。”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玩具。他就用废纸板给我搭小房子。”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房子”的大小,“我们躲在里面玩,爸妈不在家时,他就把做好的饭菜端进来。这是我们兄弟俩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
“还有弹弓,我们从来没买过,都是大哥亲手做的。那时候我还小,总跟在他身后,玩着‘出门打猎’的游戏。”提起往事,韦旭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从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顾我。说是兄长,其实更像父亲。”
“你们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也可能是四年前。”韦旭昇的眼神飘远,“父母走后,我们都忙。他尤其是个工作狂。其实很多家庭都这样,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后,联系就少了。”
“今天下午两点,你给他打过电话。”
“我是给他打过电话。”韦旭昇点头,“我当时在看电视剧,看见兄弟情深的画面……突然就想大哥了,所以给他打电话,约他见面。”
“他怎么说?”
“他说最近公司太忙,抽不开身。下个月就是爸妈的忌日,到时候我们俩一起去……”
祝晴没抬头:“看的是什么电视剧?”
韦旭昇愣了一下:“什、什么?”
“不是说被兄弟情深的情节打动吗?”祝晴停下笔,“是什么剧?”
“就是随便调台看到的。Madam你这么突然一问,我一时想不起来。”
不仅是想不起电视剧的名字,甚至连角色名、演员名甚至情节,他都说不上来。
莫振邦看了一眼手表。
“如果准备好了,”祝晴抬起头,目光在他的闪烁不定的神色上停留片刻,“可以认尸了。”
走廊灯光亮得刺目,警方在前带路,韦旭昇跟上他们的脚步,步伐却越来越沉。
直到被提醒,他才继续向前。
临时殓房的门被推开,他屏住呼吸。
法医掀开白布的一角。
尸体的致命伤被遮盖,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韦旭昇猛地别过头去。
“是他……是我大哥……”
“到底是谁干的?”
莫振邦锐利的目光将他每一个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转头时,他对祝晴说道:“给死者家属做份详细口供。”
……
盛放和孩子们玩得浑身湿透,明明是在海洋球池里翻滚扑腾,一个个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鱼。
没有哪个小朋友可以拒绝球池里五彩缤纷波波球的魔力,他们翻来翻去,玩起被埋进球堆里紧急救援的游戏。孩子们沉浸在快乐中,完全忘记了时间流逝,直到八点半,门铃声响起,盛放才从球池里抬起那张兴奋到红扑扑的笑脸。
他瞪圆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萍姨在玄关处招呼:“金宝,你爸爸来接你啦。”
金宝爸爸西装革履,给盛佩蓉递上一张烫金名片。
“盛女士如果需要购置黄金,随时欢迎光临我们金行。”
“金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折扣都好商量。”
盛佩蓉优雅地接过名片,微笑道:“太客气了。”
紧接着是椰丝妈妈。
她蹲下身,用手帕擦了擦女儿汗湿的额头:“头发都黏在脸上了,玩得这么疯呀?”
椰丝宝宝一头扑进妈妈的怀里:“妈咪,明天我还要来。”
“后天也来、大后天也来。”她的词汇量,只到“大后天”,但很快就灵机一动,“来一百天!”
椰丝妈妈失笑:“这孩子……”
看着小女孩天真软糯的笑脸,盛佩蓉不禁想象可可小时候是否也这般可爱。
她温柔地说:“随时欢迎。”
椰丝蹦起来,小手拉着妈妈的衣角:“大姐说欢迎哦!”
送走一位位小客人后,盛佩蓉耳畔“嗡嗡嗡”的声音慢慢平息下来。
只剩下阿卷还和盛放还在球池里嬉闹,他们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玩耍时间,彩色小球被抛起又落下,伴随着清脆的笑声。
在整个幼稚园小小班里,盛放小朋友的理想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放sir总是骄傲地告诉大家,将来油麻地警署必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此刻,周遭安静下来,只有他和阿卷待在波波球池,两个小孩的交流也变得真挚起来。
“阿卷。”盛放歪着头,将一个波波球轻轻抛到他头上,“你长大想做什么?”
“没想过。”阿卷用额头去顶球,“咚”一声,顺利顶开,满足地咧嘴笑了。
小人怎么能没想过长大之后做什么呢!
“你可以去食環署啊!”
“去食環署做什么?”
“庙街那家芒果雪花冰里——”盛放神秘兮兮道,“没有放真芒果!这个就归食環署管。”
屋外传来孩子们奶声奶气的对话,盛佩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真芒果假芒果?”
萍姨笑着解释:“几个月前,晴晴带着少爷仔去庙街夜市,发现这个‘惊天秘密’。这还是少爷仔亲自破的案子呢。”
盛佩蓉望着小弟神气活现的模样。
看来这些日子里,她错过许多这样的有趣瞬间。
“去ICAC也可以啦,以后我们就是同僚。”
“ICAC是什么?”
“廉政公署。”放放摇摇头,“这都不知道,真是个小孩子。”
两个小朋友谈论着人生理想,差点忘记玩海洋球。
直到“咚”一声,放放重新开战。
“希望你爹地妈咪晚点再来。”盛放两只手合十。
“希望。”阿卷也有样学样地并拢小手。
门铃始终没有响起。
盛佩蓉也在心中默默许愿——
就让这两个孩子再多玩一会儿吧。
……
晚上九点,重案B组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白板还空着,等待被线索填满。
莫振邦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马克笔,警员们陆续回来,开始汇报调查进展。
“韦华昇,五十一岁,‘思妙玩具’的创始人。公司规模不小,根据员工和弟弟韦旭昇的证词,他是个典型的工作狂,大部分时候都泡在公司里。”
“不止是商人,还是个慈善家。”小孙补充道,“从发家开始,就一直在资助贫困学生,母校设有‘韦华昇教育教学金’。还长期向福利院捐款捐物,公司上下都对他赞不绝口。”
莫振邦翻阅韦华昇弟弟的笔录:“韦旭昇那边什么情况?”
“这两兄弟简直天差地别。哥哥踏实肯干,弟弟不学无术又游手好闲。一直以来,都是韦华昇为他弟弟收拾烂摊子。”
“早年韦旭昇在哥哥公司挂了个闲职,后来因为中饱私囊被开除。财务部回忆说,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情。”
“三四年前?”莫振邦挑眉,“韦旭昇说这期间他们从无来往。偏偏案发当天突然打电话,问起还支支吾吾的。”
黎叔敲了敲桌上资料:“更可疑的是,韦华昇孤家寡人一个,一旦他出了事,整间公司自然归弟弟所有。”
“确定未婚?”
“户籍资料显示未婚,但具体情况还要进一步核实。”小孙看了眼时间,补充道,“毕竟这个点相关部门都下班了,来不及查清楚。”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翻阅档案的声音。
莫振邦在白板上写下“韦旭昇”三个字,画了个醒目的问号。
……
时钟指针指向九点十五分,最后一位小客人也被家长接走了。
盛放扒在门框边,依依不舍地挥着小手:“下次再来玩呀。”
现在可是冬天,小孩们玩耍就像是打了场仗回来,居然一身的汗。
盛佩蓉捏着鼻子,催小弟赶紧去浴室洗澡。
盛放宝宝小跑到她身旁,小脸蛋往她身上贴,给了她一个熊抱。
他故意在她身上蹭了蹭,留下一个个小水印:“大姐不要这么夸张啦。”
盛佩蓉转动轮椅,根本躲不开这湿漉漉的调皮小孩,又好气又好笑:“我一会就告诉可可!”
“我也要告诉晴仔。”盛放学她的语气,大摇大摆地往楼上的卫生间走,“她才不嫌我脏呢。”
转头时,他趴在栏杆上,朝着大姐做了个鬼脸。
盛佩蓉转头对萍姨说:“萍姨你看他……”
“以前更顽皮。”萍姨笑出声,“现在已经算乖巧的了。不过少爷仔肯定是不记得了……如果他这样满头大汗地扑进晴晴怀里,也是会被嫌弃地拎走的。”
因为盛放小朋友坚持“男女有别”,萍姨给他准备好换洗的睡衣后,只能站在浴室门口轻轻叩一叩门。
浴室里传来放放搓搓小肚子时欢快的歌声。
没过多久,他将房门打开一道缝,伸出藕节般的胖胖胳膊。
短胳膊上还沾满泡沫。
“少爷仔,记得把泡泡冲干净!”
“不要玩太久,小心着凉……”
浴室里回荡着欢快的歌声。
盛放小朋友独自表演歌舞,哗啦啦的水声成了伴奏。
他脑袋上顶着像棉花糖一样的泡泡,手上也托着,鼓着腮帮子用力一吹,忽然反应过来——
昨天的BBQ,他们没有给他买棉花糖!
“妈妈,我回来了!”
盛放小朋友顶着泡泡摇头晃脑,听到这声音,猛地睁大眼睛,泡泡水溅到脸上都顾不上擦。
晴仔回来啦!
接下来的冲澡时间,快得像是坐过山车。
盛放宝宝迅速套上浴袍,连袖子都没穿好就光着小脚丫冲出来。浴袍带子在空中飘着,放放奔跑的速度仿佛在飞,在二楼举着欢腾的小手。
就像是一个快乐的原始人。
他趴在二楼栏杆上,眼巴巴地望着楼下。
祝晴这个点才下班,弯腰捡着散落的海洋球,每走几步就会踢到一个。
“这是大小姐特意给少爷仔准备的波波球池。”萍姨笑道,“晚上这些孩子们都玩疯了。”
祝晴又一次捡起球,手腕一扬,波波球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落回球池。
“盛放睡着了吗?”祝晴说,“让他自己来收拾。”
“嗖”一下,盛放将探出去的小脑袋收回来。
这么晚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当然睡着咯。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盛放一溜烟跑回房间,“咔嗒”一声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放放小朋友迅速躺进了被窝里。
没过多久,他的耳尖动了动,是有人打开了房门。
盛放乖巧侧躺着,小手紧张地揪着小熊玩偶的耳朵,圆滚滚背影对着门外——
这个晴仔,不敲门就进来,太不像话啦!
“你睡着了?”
盛放听声辨位,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直到脚步声似乎远去,他忍不住偷偷扭头。
一眼就看见倚在门边的祝晴。
“被我逮到了?”
“骗小孩算什么英雄好汉!”放放小朋友一骨碌坐起来,小脸气得圆鼓鼓。
“我不是英雄好汉,我是外甥女啊。”
盛放可吵不赢外甥女,只能用一连串的“哼”声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眼看着她转头出去,小朋友瘪着小嘴巴,整个人往前探,小身体探到快要挂在床沿。
这次没过多久,祝晴回来了。
她拉着放放坐好,将吹风机插上,给小不点吹头发。
温暖的风拂过湿哒哒的小脑袋。
盛放舒服地眯起眼睛,又睁开,奶呼呼的小脸靠近,还歪着头卖乖。
祝晴被可爱小孩迷惑,绞尽脑汁地回想——
他刚才做了什么坏事?
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
搬来加多利山分明已经一周时间,全家都已经习惯,只有盛放小朋友总是因为兴奋而早起。
对他而言,这次的新家意义非同一般,小朋友探索着这个家里的角角落落,总是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屋时,毫不迟疑地打个滚,从被窝里坐起来。
冬天是最好睡的时候,但是这个小朋友,不仅自己不睡,还要拉着外甥女一起。
“笃笃——”
“笃笃笃——”
“我可敲过门喽。”盛放贴着祝晴的房门。
他们家晴仔在卧室里没搭话。
既然如此,就当她默认了。
“我进来啦!”
盛放小朋友踮着脚尖推开房门,迈着欢快的步伐蹦了进去。
祝晴整个人埋在被窝里,只露出个后脑勺,两只手还死死捂着耳朵。
床头闹钟被无情地倒扣着。
闹钟尖锐的声音还没有响起,但怎么能有放放奶声奶气的呼唤动听,他拽着她的手指摇晃:“起床啦!”
“我不要。”
“起来嘛——”
祝晴伸出手去够床头柜上的闹钟。
放放小朋友立即将闹钟拿得更远一些。
“盛放,现在还很早!”
“一起玩呀。”
“不要……”
盛家小少爷有足够的耐心,软糯糯小脸贴在晴仔的脸上,见没效果,又手脚并用爬上床,躺在她背上,翘着小短腿晃啊晃。
“晴仔。”盛放惊喜道,“我们这样就像是汉堡包!”
如果将“熊叔”夹在他们中间,就是最正宗的汉堡包了。
但是他懒得去,就只是碎碎念着。
祝晴终于忍无可忍。
她猛地翻身,小不点立刻从她背上滚了下来,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放放趴着,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早上好呀。”
祝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满脸的起床气。
盛放小朋友的脑袋又凑过来。
长得可爱难道真的是万能的吗?
至少在祝晴这里,答案是肯定的。
她没好气地捏捏他的团子脸:“起来了!”
楼下厨房里,萍姨已经准备好丰盛的早餐,阵阵香气飘来。
盛佩蓉早已梳洗妥当,坐在餐桌前。她不上班也不上学,还是一早就起来和家人们一起吃早餐。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失而复得的亲情,让每一顿简单的早餐都变成了团圆饭。
这些日子,盛佩蓉有时坐着轮椅,有时也会自己绕着庭院慢慢散步。
一周两次的复健,也从不落下。她的步伐一天比一天稳健,甚至期盼着在不久后的将来,能拉着可可和小弟,一起去百货大楼逛一逛。
盛放小朋友向来都是吃饭尖子生,摆在崽崽面前的早餐,被吃得干干净净。
最后,他捧着牛奶杯慢悠悠地喝完,还不忘用纸巾擦了擦小嘴巴。
祝晴搭着他的小肩膀:“吃完了?”
盛放小朋友最会看眼色,感受到晴仔如此温柔的语气,笑容绽放——
“吃完啦!”
“那去把院子里的波波球收拾好。”
晴仔在说什么?盛放小朋友震惊地看着她,合理怀疑她在报仇。
放放可怜巴巴地望向萍姨,又委屈兮兮地盯着大姐。
她们俩立刻转头谈论天气,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
这可是他外甥女下令,谁都不会插手。
放放只能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庭院里挪。
院子里有小单车的专属停车位。
此时小单车派上大用场,放放小朋友开始晨间巡逻。
清晨阳光暖洋洋的,透过落地窗能看见一个小身影正“哼哧哼哧”地骑着车满院子转悠。每捡到一个球,他就小心翼翼地放进单车前的小篮子里。
当放放不经意间和窗边的祝晴对上视线时,立刻把小脑袋撇过去:“不理你。”
祝晴靠在落地窗前,用嘴型示意:“哦。”
……
收拾完满庭院的海洋球,放放像个小老头,捶着自己的腰。
祝晴之前就和盛放小朋友约定过,不忙的时候,可以顺路送他去幼稚园。
但现在接到一起新案子,线索千头万绪,她得早点回警署整理资料。
校车在加多利山也有停靠点,人家却不愿意,非要跟着她一起走。
盛放想到好主意,先搭外甥女的车去油麻地,再转乘校车。
“多此一举。”祝晴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却还是拉开了车门。
上班路上,车载广播里传来主播清亮的嗓音。
“现在是八点整,为你播放今日早间新闻。”
“昨日,油麻地天后庙发生一起……”
后座上的盛放抱着小书包,脸蛋贴在车窗上,望着飞逝的街景,嘴角上扬,满脸的得意,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加多利山距离油麻地警署并不远,没多久的车程,祝晴将车停稳在油麻地校车停靠点。
下车时,放放肉乎乎的小手自然地塞进祝晴掌心,完全不记得在家时他们舅甥俩的恩怨。
“晴仔,下次还能请小朋友来玩吗?”
“当然可以。”
“我要让他们自己捡波波球!”
“那怎么分得清是谁扔的?”
盛放很快就想到办法。
粉色波波球给小美,黄色波波球给金宝,紫色给……
“你呢?”
“我选蓝色!”
盛放仰起小脸指着蔚蓝晴空:“像这样的蓝。”
小舅舅和外甥女总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放放偷偷希望校车可以晚点来。
“对啦!晴仔!”盛放踮起脚尖,正要说什么,却被熟悉的嗓音打断。
“祝晴?”
莫振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就住在后巷,此刻正叼着半片吐司,外套随意地搭在肩膀。
“黎叔那边有新发现。”他三两口咽下面包。
祝晴立即竖起耳朵。
“户籍资料显示不完整,死者不是未婚,而是离异。”
“十年前,死者和他妻子涉嫌一起虐童案。”
“受害者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盛放宝宝扯着祝晴的衣角,用小气音喊道:“晴仔晴仔!”
“记得蒲团下那张纸条吗?写着‘了不起的爸爸’……”
“据传那个被废弃的偏殿,过去常有父母带着夭折孩子的衣物来做法事。”
“那是专门用来超度孩童的赎罪殿。”
盛放小朋友急得原地打转,可祝晴全神贯注地听着案情。
直到校车停在路边,她才回过神来,将小不点送上车。
“你刚才要说什么?”她终于想起问道。
校车门缓缓关闭。
透过车窗,盛放的两只小肉手比划成剪刀,一开一合,在车厢里横着走。
莫sir一脸困惑:“他在说什么?”
“可能是……”祝晴翻译,“别忘记晚上带他去吃避风塘炒蟹。”
第90章 虎毒不食子。
案发后二十四小时内,重案B组迅速部署警力,兵分三路展开调查。
分别核查死者公司财务状况及商业对手、追查死者与前妻涉嫌的虐童案,同时重点调查死者弟弟韦旭昇。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韦旭昇被传唤至警署问询室。
“昨天不是做过两次笔录了吗?阿sir,我昨晚一宿没睡好,现在又一大早叫我来配合调查,还让不让人睡了?”他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瘫坐在塑料椅上,“有什么问题不能一次问完?”
“昨天没睡好?是做了亏心事睡不着?”黎叔笑一声,身体前倾,“还是想着继承遗产太兴奋,跑去兰桂坊庆祝了?”
韦旭昇猛地坐直:“阿sir,这话可不能乱说。”
祝晴将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这是警方从仓库录像带里截取画面冲洗出的照片。
“根据调查,三年前“思妙玩具”仓库曾发生一起内部盗窃案,韦华昇为此特意加装隐蔽的监控。这件事只有公司几位高层和安保知情,大部分仓库员工都不知道。”
警方调取的监控画面里,韦华昇与韦旭昇兄弟俩在儿童玩具工厂的仓库里发生争执。
时间显示为案发前一天傍晚六点。
“韦先生,你说你和大哥三四年没见面。”黎叔敲了敲照片,“但监控显示,你们不仅刚见过面,还吵得不可开交。”
韦旭昇看着照片,指尖攥紧:“我……我记错了,是前一天见过。”
“为什么要撒谎?”
“不是撒谎,我是一时没想起来。”韦旭昇的声音抬高,不安地扭动身体,“我们确实吵架了。他那么有钱,却一点都不肯分给我。”
“他每年给慈善机构捐助这么多钱,捐书捐衣服,这个小孩生病要帮,那个小孩上不起学又要帮……为什么不能帮帮亲弟弟?”
“那些钱要是给我,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落魄。”
祝晴翻开档案:“据我们了解,你哥哥曾经给你安排过工作。”
“工作?”韦旭昇冷笑,“那你们有没有了解过,他给我多少月薪?让我在他们公司挂个闲职,一天到晚没正事可干,提前收工还要扣薪水……他自己几十万、几百万地赚,到了我这里,一个月几千块,打发乞丐吗?”
据韦旭昇供述,之前数年他确实没有联系大哥。但让他寒心的是,韦华昇丝毫不念及亲情,同样对他不闻不问。
“后来我想通了,不能便宜他。谁让他是我哥?他摊上我这个弟弟,算他运气不好。”韦旭昇扯松领口,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案发前一天,我是去要钱的。”
韦旭昇语气讥讽:“当时我在玩具公司堵到大哥,不愧是有钱人啊,就连和亲弟弟说话都要看表,就好像我耽误了他宝贵的时间,耽误了他几百万的生意。”
“说起来也可笑,小时候要不是为了哄我开心,他怎么会研究玩具?现在倒好,靠着这个发家,反倒嫌弃我碍事了。要我说,他的玩具公司能有今天全都是我的功劳。”
“你去要钱,韦华昇拒绝你了?”祝晴继续记录。
“他说,有手有脚就自己去赚……救急不救穷。这种话对外人说就算了,对自己亲弟弟也这样?”韦旭昇顿了顿,又说道,“但他没有拒绝我,最后他松口,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只是当时没带现金和支票,让我过几天再去拿。”
黎叔仔细观察着韦旭昇的表情。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愤恨,就仿佛那笔钱本就该是他的。
“你大哥真是欠你的。”黎叔嗤笑。
“不然呢?”韦旭昇反问,“爸妈都不在了,临终前托付他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做亲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他不帮我帮谁?”
黎叔看着他理直气壮的表情,摊了摊手:“继续。”
“第二天我又打电话催,让他赶紧给钱。就是你们说的那通电话。”韦旭昇说,“他说很忙要去个地方,让我过几天再联系。以为我听不出来?他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通话记录显示,你们在下午两点三十分就结束了通话。”祝晴抬眼,“之后你去哪了?”
法医部叶医生判断,死者韦华昇的死亡时间为下午三点,这通电话很可能是为约定见面地点。
“我挂了电话就睡觉了。”
“有没有证人?”
“什么证人?老婆女儿都跑了,家里就我一个,鬼给我作证?”韦旭昇一脸烦躁,突然瞪大眼睛,“你们该不会怀疑我?”
警方没有正面回应,继续追问。
“我们五点通知你认尸,为什么将近九点才到?”
“睡了一个多小时就被牌友叫醒……”韦旭昇猛然想起,“对了!那时候我出去打牌了,楼下雀馆三缺一,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具体时间是几点到几点?”
“三点半左右接到雀友电话,我洗把脸就下去了,call机台有记录,不信你们去查。”
祝晴记下这个薄弱的不在场证明。
按照资料上登记的地址,从韦旭昇住处到案发现场仅需十五分钟,完全来得及在作案后返回雀馆。
“警方办案不用你指点。”黎叔另外翻开一份资料,话锋一转,“当年你哥夫妻感情如何?”
韦旭昇的表情变得微妙。
“那个女人?”他嗤笑一声,“连自己亲生孩子都能下手,恶毒得很。”
“也不知道我大哥是什么眼光。”
……
警方向玩具公司的员工了解过死者的感情状况。
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现在公司的员工普遍年轻,对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所以关于死者那段早已结束的婚姻,作为至亲的韦旭昇,应该是最了解内情的人。
“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韦旭昇回忆,“那时候我大哥一门心思做生意,忙着打拼,总说先立业后成家,快四十了才结婚。”
“那时候他还没这么有钱,但是公司已经有点起色了。”
“你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黎叔问。
“刚开始挺贤惠的,看起来斯文温柔,对我也很好。那时候,她经常叫我过去吃饭。”
回忆到这里,他撇撇嘴:“后来,她变了。”
“怀孕的时候还好,生完孩子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整天挑三拣四,看什么都不顺眼。大哥忙着生意上的事,她辞职在家,那时候家里就一个佣人,她们一起带孩子,大嫂总是有挑不完的刺。”
“我听大哥抱怨过,他白天在厂里焦头烂额,回来还要被她一顿数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经常吵架,大嫂动不动就哭。”
“我经常劝大哥忍着点……”
“后来发生了什么?”
韦旭昇拧了拧眉头。
“那天佣人休息,大哥刚到家就听见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邻居也赶过来了,孩子从楼梯上摔下来,满脸都是血……他们家里的楼梯特别高,摔下去是要出人命的啊……”
孩子被救护车送到医院,邻居直接报了警。
“当时还在医院,警察就来了。一岁的孩子,连路都不会走,怎么可能自己爬楼梯摔下去?”
“后来大哥和她离婚了。”
“虎毒都不食子啊,谁能想到亲生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听说大哥再也没有去看过她,但其实开庭的时候,还是给她请了律师。说到底,他还是太心软。”
“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查的,居然怀疑我杀人。照我说,该去查她!听说她早就出狱了,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的人——”
“她是有案底的人,而我大哥呢?春风得意,上电视台做慈善,谁不会心理不平衡?”
黎叔和祝晴的视线停在韦旭昇的脸上,又默契地转开。
问询室里安静了许久,只剩下笔尖在纸张书写的声音。
……
下午三点的CID办公室里,警员们正传阅着刚调出的虐童案案卷。
“产后抑郁?”梁奇凯翻着病历,“医生诊断是情绪失控,但当时舆论闹得很大,媒体都说是暴力倾向,报道头条都写着‘蛇蝎母亲’。”
案卷里夹着一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婴儿身上的伤痕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小孙忍不住移开视线,将照片轻轻放在桌上。
“判了十年,去年刚出狱。”小孙快速翻阅着判决书,“韦华昇后来消气,还写了一封谅解信,向法官求情,说夫妻俩热心公益。但法官不吃这套,认为这是用慈善影响司法。”
“辩护律师还说,孩子这么小,需要母亲照顾……”
“这是什么律师?孩子因为母亲出了这种事,谁敢相信这个当妈的会照顾好他?”
“总之每一条都被当庭驳回。一岁的孩子啊,天生处于弱势,不管是法官还是陪审团,都不可能站在施暴者那边。”
“可怜了那个孩子……”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那张照片出神。
“应该有社工跟进她的出狱情况。”莫振邦说,“出狱人员,社会福利署肯定有记录,查她现在的住址。”
“对了,找到这个。”徐家乐从资料袋里抽出一份文件,“刚从玩具公司那里拿到的资料,公司内部在八年前发过讣告。”
曾咏珊接过文件,轻声念道:“韦飞阳小朋友因病医治无效……”
“虐童案的案卷里提过,孩子受重伤入院。”豪仔说,“我以为当时就没救回来……原来这孩子,撑了两年才走。”
办公室里一阵低语。
有人喃喃道:“如果是这样,那张‘了不起的爸爸’不是很邪门吗?”
“有什么邪门的,你难道以为纸条是他写的?孩子当年才多大,就算是那时候也不会写字。”
“听说那个偏殿,从前专门有人带着衣物去超度夭折孩子。儿子死了,凶手偏偏选在那里下手……你们说,死者也是去超度小孩的吗?还是被骗过去的?”豪仔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想想都觉得吓人。”
徐家乐随手抄起档案拍他的后脑勺:“还说,小心挨批。”
莫sir果然没好气地斜了豪仔一眼:“鉴证科怎么说?”
“上午就送来了报告。”祝晴将鉴证科报告递给莫sir,“字迹是新的,墨水检测不到一个月。字迹的笔画,下笔重,线条不稳,字的间距和结构,符合五到七岁儿童的书写特点。”
莫振邦浏览鉴定结果,开始布置任务。
“重点查三个方向,想办法联系上死者的前妻。”
“死者弟弟的线索也要继续跟进。”
“另外还有那张笔迹。查查韦华昇身边有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亲戚朋友和邻居家的,一个都别漏。”
莫振邦又扫了一眼死者弟弟的笔录,补充道:“死者弟弟韦旭昇有个女儿,查查年龄,做一下笔迹比对。”
……
午后阳光洒进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教室里,孩子们刚从午睡中醒来,安静得出奇,就像是一群发呆的小麻雀,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小手背揉着惺忪的睡眼。
“我妈咪说不可以揉眼睛!”小美突然出声。
作为眼科医生的女儿,她俨然也成了班上的小医生:“会把细菌带到眼睛里,还有可能伤害角膜。”
小朋友们闻言,一个个乖乖地把小手放回膝盖上。
刚睡醒的他们无比听话,小脸上还带着懵懂的表情,一个比一个老实巴交。纪老师站在一旁,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样的宁静,当然不会持续太久。
很快,教室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教室游戏区有老师们手工做的教具,盛放小朋友在边上转悠了一圈,拿起一张识字卡片。
“不许动!”盛放举起卡片,“CID高级督察!”
阿卷也有样学样,拿起一张卡片:“CIC!”
“笨蛋阿卷!”
要是在从前,当“笨蛋”两个字落下,阿卷必然会冲到纪老师面前举起小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爱告状。
“你是笨蛋盛放。”他反击道。
盛放:“是ICAC啦!”
阿卷推了推眼镜,改口道:“ICAC!”
虽然阿卷到现在都还是不知道廉政公署负责什么工作,但昨晚回到家,他问过爹地妈咪,他们都说,这一行适合他。
阿卷成了有理想的孩子,镜片后的小眼睛闪闪发亮。
两个小朋友坐在游戏区的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玩着亮证件的游戏。
其他小孩们则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昨天在盛放家开的派对。
“我们吃了薯条、汉堡包和香酥鸡腿!萍姨什么都会做,超级好吃!”
“放放家还有一整面墙的变形金刚!”
“他的咸蛋超人真的会说话……”
“可惜放放家里没有芭比娃娃。”小椰丝叹气,歪头想了一下,又一本正经道,“下次要让外甥女早点回家。”
外甥女比所有芭比娃娃都要有趣,她玩过!
听着这一番番话,几个因为上课外班而错过派对的小朋友都快哭出来。
“下次还可以去呀!”椰丝赶紧安慰道,“大姐很欢迎我们。”
孩子们立刻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报名下次派对。
纪老师也被这气氛感染,笑着问:“下次纪老师也一起参加,好不好?”
空气凝固了几秒。
崽崽们头脑风暴,真的有人喜欢和老师一起玩吗?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刷刷地摇头。
“不好。”
纪老师没放在心上,转身去准备点心。
正当她把糕点和牛奶摆上餐盘时,几个小不点悄悄凑了过来。
“老师不要不开心。”椰丝宝宝软软地说。
金宝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是用力地点头。
盛放小朋友也奶声奶气地安慰:“老师可以找自己的好朋友玩。”
纪老师揉揉他们的小脑袋。
这些孩子们总是这样,前一秒还让人哭笑不得,下一秒又让她的心头暖暖的。
……
对于大人而言,随口许下的承诺往往转瞬即逝,淹没在琐碎的日常中。
但小朋友不一样,孩子的世界小小的。
祝晴在放放的小世界里,占了很大的比重,那天答应带他去吃避风塘炒蟹,在小朋友的心里早已生根发芽,这是珍贵的承诺,他可能盼了好久好久。
所以,不能让放放的期待落空。
祝晴不确定几点能收工,但按照今天的工作进度,不至于熬夜加班。关于避风塘炒蟹的安排,她和曾咏珊提了一下,没想到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到饭点,同事们都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
“我也要去!”豪仔说,“昨晚就只吃了几口炒饭,今天中午的伙食更差,走访的时候就啃了个三明治。避风塘炒蟹一定要带上我!”
“也算我一个——”
“我也去!”
“我知道一家老字号特别地道,现在就给老板打电话订位子。”
办公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翁兆麟出来“巡逻”,就像是班导师,站在CID房门口听了一会儿。
这时他背着手踱步进来,板着脸扫视一圈。
“吃什么吃?”他问,“案子破了?”
工位前响起一阵阵哀嚎。
“翁sir,就算没破案,饭都不让吃了吗?”
“不吃饭没有精神,影响效率的。”
“人是铁饭是钢……”
翁兆麟翻了个白眼:“少跟我来这套。”
“翁sir。”祝晴突然开口问道,“你去吗?”
翁兆麟到了嘴边的训话顿时卡住。
作为上司,要是去岂不是得破费请客?
他轻咳一声:“我没空。”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背影略显仓促。
同事们纷纷向祝晴投去钦佩的目光。
黎叔忍不住摇头失笑,这帮家伙真是把新人都给带歪了。
重案B组的警员们留着肚子,直到晚上七点四十分才陆续完成手头的工作。
徐家乐已经贴心地订好了位置。
“祝晴,搭你的顺风车。”曾咏珊笑着说,“一起去接你们家的小警官。”
原本只是祝晴兑现对小舅舅的承诺,现在却演变成重案B组的聚会活动。
徐家乐和豪仔跟着曾咏珊挤上祝晴的车,其他人则决定先回家冲个澡,换身衣服再过去集合。
黑色越野车缓缓从油麻地警署驶出。
回家的路,祝晴已经无比熟悉。
但沿途的街景,却因车厢里此起彼伏的说笑声,而变得更加鲜活生动。
……
盛佩蓉闲来无事,给小弟制定了一套学习计划。
转眼都是四岁小孩了,不能虚度光阴,她研究课表,打算给小弟再报几门课。但她一开口,就遭到盛放小朋友的激烈反对。
既然不愿意出门上课,那就安排一些家庭课程,盛佩蓉特意让萍姨采购了各种棋具,谁知道小弟唯独相中色彩鲜艳的飞行棋。
此刻客厅里,盛放正摇着骰子,和盛佩蓉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一开始,盛放小朋友还玩得起劲,但是慢慢却发现,就连最简单的飞行棋,他都赢不了大姐。
“不公平。”盛放气鼓鼓地躺倒在地毯上,像只充气河豚,“大姐耍赖。”
盛佩蓉伸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蛋:“萍姨你来评评理,到底谁在耍赖?”
“萍姨肯定帮你啦。”盛放一骨碌坐起来,抱着小胳膊,气呼呼地把棋盘收起来藏好。
藏到大姐找不到的地方!
盛放藏好飞行棋回来,坐在她面前:“可怜的放放。”
这个小朋友,满脸的委屈,却还不忘撒娇。
盛佩蓉笑出声。
庭院里传来汽车引擎声。
放放眨了眨眼,朝外望去。
“盛放。”祝晴的声音传来,“带你去吃夜宵。”
盛放的眼睛瞬间亮得像小灯泡,还没反应过来,小短腿已经飞奔出去。
车窗里探出一张张笑脸,向盛佩蓉和萍姨打招呼。
萍姨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见过最初时的祝晴,名副其实的冷面Madam,如今却渐渐有了人情味,居然能和同事们打成一片了。
“现在还是可怜的放放吗?”盛佩蓉笑问。
萍姨望着少爷仔欢快的背影:“现在是幸福的放放了。”
警署同事们加班过后临时起意的夜宵环节,这个局,是为放放小朋友组的。
十几分钟后终于坐在大排档,面前摆着香喷喷的炒蟹,放放的笑脸快要将人融化。
炒蟹香气扑鼻,一道道丰盛的菜色上桌。
放放吃个不停,小嘴塞得满满的,耳畔充斥着警员们谈论案情的声音。
“其实目前死者的弟弟和前妻都有可疑。韦华昇死了,韦旭昇是最大的获益者,平时借个几万块、几十万,他根本就看不上,如今直接继承大哥的遗产,那可是一整个公司。为了利益,他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还有死者的前妻,当年能对一个一岁婴儿下这么重的手,那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如今她出狱了,有案底再加上年纪大了,估计生活窘迫,对比前夫的风光,向他下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炒蟹香气四溢,就连蟹壳都酥脆。
“盛放,蟹壳不要吃。”
“已经吃啦。”放放指了指小肚子,“在这里。”
盛放小朋友将蟹壳咬得“嘎嘣”响。
对于大人的谈话,他听得起劲,就像是在看最精彩的警匪片。他的小胖手笨拙地掰开蟹钳,晃了晃鲜甜的蟹肉,塞到自己嘴巴里。
“晴仔,我也好久没有破案啦!”放sir举起油乎乎的小手,“可以给我安排任务吗?”
大家笑了起来。
“小阿sir,你的直属上司是你外甥女吗?”
“我们的阿头是莫sir,小阿sir的阿头是祝晴……”
当话题转到迟迟未出的法医报告时,盛放的小脑袋跟着转来转去。
“叶医生这次真是太慢了。”
“听说是因为他女儿发烧,没办法。”
“真怀念案发第二天一早就拿到法医报告的日子啊……”
每一个话题,盛放宝宝都能参与。
他啃着蟹腿,发出一声小大人般的叹息:“我也想程医生啦。”
……
第二天一早,祝晴刚到警署,就收到死者韦华昇前妻的最新资料。
她与黎叔立即驱车前往社会福利署,见到了负责黄秋莲个案的社工卢姑娘。
“两位警官。”卢姑娘找出档案,“黄秋莲现在在社区中心做清洁工,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五分钟后,卢姑娘坐上警车,指引着方向。
车子缓缓驶至社区中心的外围停下。
“她就是黄秋莲,穿灰色工作服的那位。”卢姑娘指着远处一道正在清扫落叶的身影。
“社会福利署的帮扶原则是,既要给他们提供改过自新的机会,帮助他们重新在社会上立足,又要确保社区安全。”
“像黄秋莲这样的情况确实困难,四十一岁,有案底。”
“我们联系过很多岗位,去年刚出狱时,她在茶x餐厅洗碗,后来不知道谁把她坐过牢的事传了出去。”
卢姑娘继续解释道:“直到今年七月,我们才帮她在这间社区中心找到工作。薪水比较低,但包吃包住。每个月我们都会来跟进,负责人说她做得不错。”
透过车窗,他们望着黄秋莲的方向。
这时,一只皮球滚到她脚边。
追球少年眼神清澈,兴冲冲跑去,却突然被护工拦住。
黄秋莲立刻退后几步,局促地移开目光,头垂得更低了。
“这是社区和乐童发展中心合办的活动,来的都是特殊孩子。”
祝晴这才注意到细节,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眼神中带着异常的纯粹与专注。
“黄秋莲很自觉,不会主动靠近他们。”
“当然,社区和发展中心也不会让她接触学员,毕竟她的虐童案底太敏感。如果一早就定下这个活动,恐怕社区中心都不会同意让她留下。”
那个追球的少年,正被护工牵着往回走。
他时不时地回头张望,脸上写满了单纯的困惑。
车厢里沉默了片刻。
“她表现良好才减刑出来的。”卢姑娘说,欲言又止,“但这类案例我们见多了……很多人适应不了,没多久又……”
她忍不住问道:“黄秋莲是犯事了吗?”
卢姑娘有几分惋惜,也见怪不怪。
黎叔翻看社会福利署的档案:“她在这里表现怎么样?”
“很守规矩。”她问,“需要我叫她过来吗?”
祝晴和黎叔交换了一个眼神。
按照莫sir的指示,他们绝对先不惊动目标。
“暂时不用。”祝晴说,“能提供她近三个月的排班表吗?”
远处,黄秋莲低着头扫地,对停在角落的警车毫无察觉。
警方望着这道孤独的身影,不自觉联想到虐童案卷里婴儿身上的伤痕,许久都没有再出声。
……
祝晴回到警署时已经是下午。
她坐在工位前,重新翻动着案卷。
当年那起虐童案,剪报泛黄,字里行间透出的愤怒与震惊却依然清晰。
三十一岁的中学教师黄秋莲,任教六年。没人能想到,她会亲手将自己一岁的儿子推下楼梯。
案件从立案到宣判快得惊人,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的谴责。
剪报角落里,一位家长在接受采访时表达强烈的气愤——
这样的老师,我们怎么敢把孩子交给她?
旁边则配着校方措辞严厉的声明。
祝晴的指尖停在中间一个段落。
孩子父亲韦华昇也曾被警方重点调查,最终排除嫌疑。
耳边,同事们的讨论声断断续续传来。
“韦华昇的弟弟在案发时下午还真去打牌了,雀友可以作证,call机台也有记录。不过这个不在场证明……三点半开始打牌,死者的死亡时间却是下午三点。”
“话又说回来,昨晚他倒是开心得很。认尸的时候装得这么悲痛,出了警署转头就去钵兰街,喝到天亮才回家。”
“能不开心吗?他哥一死,遗产全是他的了。”
祝晴的手指停在案卷其中一页,眉头微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曾咏珊和小孙快步走进来。
小孙手里还举着一份文件。
“死者生前立过遗嘱。”
所有人抬头望去。
“所有财产……”曾咏珊顿了顿,“都留给他儿子。”
“儿子?”
“他儿子不是死了吗?”
……
盛佩蓉今天没有坐轮椅。
一周两次的复健治疗,她从未缺席。此时出了疗养院的门,见时间尚早,便直接来到九龙塘的维斯顿幼稚园。
盛佩蓉下了车,望着幼稚园大门的方向。
走得很慢,步伐却是稳的。
“小弟就在那里上学吗?”
“少爷仔要是知道你来接他,一定特别开心。”
萍姨的手虚虚护在盛佩蓉的身体两侧,像是随时准备接住她。
不得不承认,盛佩蓉的恢复速度惊人。萍姨既希望她重回盛氏做孩子们最有力的靠山,又希望她多养些时日。
幼稚园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
远远地,盛佩蓉看见小弟。
盛放小小一只,背着大大的书包,站在队伍中间东张西望。
而后,他的目光惊喜地定住。
“大姐!!!”
整个幼稚园门口的人都转过头。
盛放的小奶音稚嫩而嘹亮,小短腿飞快地倒腾着,冲进人群。
萍姨倒吸一口气。
他大姐才刚能走路,哪经得起孩子这样的横冲直撞?
“少爷仔!不行!”
萍姨一声惊呼,几乎破音。
然而她话音未落,放放小朋友已经刹住脚步,稳稳停下。
他没有扑上来,仰起乖巧小脸:“大姐,这是你第一次来接我。”
还没等盛佩蓉回答,盛放小朋友已经转过身。
他对着每一位路过的小朋友和家长们大声吆喝,甚至不忘招呼停靠在街边的校车司机。
“她是我大姐。”
“你们要来看看我大姐吗?”
盛放宝宝热情地欠身:“欢迎光——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