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快赶回灵世宗的路上, 被怨力侵蚀的年轻弟子就逐步表现出了不适。
后遗症渐渐显露出来。
回过神来时,苌止真人的贵妃榻上,就已经躺倒了一片。
都是心志坚韧的修士, 可都忍不住发出了咬紧牙关后仍泄露出来的呻|吟。
龙华盘坐着,将小狼崽放在腿间, 担忧地低头看他。
阿咬一上来就闭上了眼睛, 呼吸均匀, 仿佛小憩,让人压根不忍心打扰他。
怨力侵蚀的后果,贵妃榻上倒了一片的人非常有说服力。
阿咬吸收了完整的邪灵,只会比眼前的同门们承受更多。
可小狼崽的呼吸始终很稳。
瘦巴巴的小身子安稳地蜷缩在他的腿弯里, 好像真的陷入了什么美梦。
道一也被怨力侵蚀得全身都痛,从识海到经脉到丹田,从外皮到血肉到骨髓, 寸寸断裂般的痛。
潜入体内的脏污怨力尤不死心, 制造着离奇古怪的幻音与幻象, 拉扯着他的心智, 试图使他坠魔。
他不得不与怨力抗争, 搞得精神萎靡,身心俱疲。
此时见小狼崽好似安眠的样子,不由羡慕又钦佩地喘气道:“青山大哥果、果然厉害。镇压了邪灵,还能如、如此怡然。”
“都体力不支了,还瞎说什么话?”龙华给他一个冷酷的眼神,示意他闭嘴。要不是看他被怨力折腾得可怜, 他还想上手让道一知道什么叫闭嘴。
怡然?
阿咬此时算是怡然?
怎么可能呢。
如果阿咬没事,那他现在会蹲坐在贵妃榻的边缘,专注地俯瞰壮阔的山河大地。
会在灵世宗的弟子们倒下后, 担心地在人群里走来走去,看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
会怕他担忧而时不时地与他说说话,用惯常的言行向他展示:放心,我没事。
而不是明知他会担忧,还一动不动地窝在他身上,不说话,也不动作。
好似累极了,不得不休息。
好似很虚弱了,连假装没事都做不到了。
龙华比道一、比任何人都清楚阿咬此时的虚弱。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好像只有尽力放松自己,让身体不至于紧绷,不至于颤抖,让阿咬与体内怨力抗争时,不至于还要分心过来担忧自己。
明明刚才在地底洞穴,他还能与阿咬笑闹。
让他觉得阿咬镇压了邪灵,也问题不大。
结果就这么一会儿,灵世宗的弟子们倒下了,阿咬也倒下了。
他之前是脑子进水了,才信阿咬说的“不会有事”。
大概在阿咬眼里,只要不身死魂消,那都属于不会有事的范畴吧。
他无奈地想,曾经他厌倦命运给予了自己太多,让人生毫无惊喜,渐渐宛如一潭死水。可现在,他竟想苛责命运过于吝啬,为何无法满足他内心唯一的渴望?
他只想阿咬好好的。
不止结果上的好,要至始至终、始终如一的好。
阿咬值得如此。
远方的景色逐渐熟悉起来,那是属于灵世宗的灵气氤氲。
龙华遥望那宛若迷障般的灵雾之墙,心中近来常常忖度的念头再次浮上脑海。
近来,他偶尔会想,他的前世会不会是阿咬,而不是云不知呢?
十世善人的前世,还有谁比阿咬更贴近呢?
他不知道云大哥曾经做过什么善事,或者未来会做出一番怎样惊天动地的大好事,他只私自觉得,云大哥是比不上阿咬的。
阿咬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善意。
是爱惜珍重、认真对待的善意。
感染得他,都对日复一日的生活充满了积极的期待。
他想或许这才是正解。
回想他初来乍到的当日,手环只说他找到了正主,可从未说明,哪一个才是正主。
当时阿咬与云大哥都在,是他自己先入为主,选择了人类模样的云不知。
他低头看着好似沉睡的阿咬:倘若你是我的前世……
你是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死去?
贵妃榻一头扎入了灵世宗的宗门大阵。
苌止真人早早传讯了宗门,此时甫一进入,便有严阵以待的医修们围拢上来,将贵妃榻上的年轻弟子逐一带去治疗。就连苌止真人与师长岳,都乖乖跟着医修们走了。
怨力侵蚀,哪怕程度轻微,都大意不得。
於长生更是被何掌门亲自出面,带去了不知何处。
“好生修炼。”於长生被何掌门一脸担忧的带走时,俊美的面庞上仍是面不改色的淡定,“待为师回来,是要检查你的修为进展的。”
龙华抱着小狼崽,愕然地睁大眼睛,怔怔地注视着何掌门与师父消失在眼前。
“於长老身体有恙,应是长久以来的病症。”
“这个阵法于他而言过于污秽,他应尽早离开此地。”
阿咬在阵法中所说的话,再次回响在他耳畔。
一路上,他见师父面色如常,言行无碍,便以为师父与苌止真人一样,未受到多大影响。
他还信了雪狼傀儡“主人无事”这句话。
他抿紧了唇瓣,他还说道一眼瞎,看不出阿咬虚弱。他此时不正与道一一样眼瞎?
能让何掌门露出担忧的神色,师父恐怕也……
有同门的医修来拉他,示意他与他们走。
龙华冲他们摇摇头:“我并未被怨力侵蚀。”
医修半信半疑地打量他苍白的脸色与微红的眼圈,这像是没被怨力侵蚀的样子吗?
可又想想,不会有谁拿自己的身体修为开玩笑,医修点点头信了,以为他运气好,没有落入敌人的阵法。
于是放任他自行离开,继续去搬下一个弟子。
龙华抱着小狼崽,回到了浮生廷。
离开也不过半月,再见浮生廷中的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心中竟不由自主浮现出“我回来了”一句呢喃。
龙华怔了怔,眼里浮现出湿润的笑意,抱着阿咬飞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到家了。”他将小狼崽放上床榻,小声说。
小狼崽努力掀起眼皮,浅灰色的杏仁眼只睁开了一小半。
可仅仅是一小半,里面也仿佛藏了一角宁静美好的世界。
当他用这样的眼睛注视着龙华时,龙华心中翻涌的种种情绪皆被很好地安抚了下去。
心情平静下来,安静地听阿咬说话。
“和之前一样。”阿咬说,“睡一觉就好。”
龙华点点头,他知道的,睡一觉,将怨力转移至九寂山本体镇压,而后阿咬就会好起来。
“龙华,过来一点。”小狼崽努力不闭上眼睛。
龙华半蹲着,倾身凑到他身边,下巴枕在被褥上,慢吞吞地扬起笑容:“怎么,要亲亲我吗?”
小狼崽甩了甩尾巴,尾巴轻轻地扫过他一侧的肩颈。
痒得他一个激灵,不由地眯起了眼。
尾巴会不会让你感到安心一点呢?
青山杳模糊的视野里,唯独龙华眼角的微红格外触目惊心。
怨力侵蚀,时间越长,对身体的负担便越重。
他需要尽快联系上九寂山本体。
但在此之前,他想让龙华不要笑得这样勉强。
或许是虚弱过头,连思维与言语都不能很好的控制了。
在沉睡过去之前,他若不可闻地低低道了句——
“醒来再亲亲你,好吗?”
阖上眼眸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倏地迸出的光。
明亮耀眼,生机勃勃。
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第62章 心上的花 苏醒
阿咬沉睡后, 龙华去找了掌门。
何掌门告诉他,他师父的病是打娘胎里来的,极难根治, 正是为了保全性命,才踏上了修行之路。随着於长生的修为渐长, 病情已经无法左右他的生死, 只是让他比一般修士的身体脆弱一些。
“我将他送去了玉髓谷修养。”何掌门道, “过段时间,他便能回来。你不必太过忧心。”
龙华听说过玉髓谷。
灵世宗的禁地之一,唯有对宗门有大贡献的弟子,才被允许进入。
传闻其内一天, 可当修士修行一年之功效。
知道了师父的去向,他稍微安心了些。
在打算回去的时候,何掌门叫住了他, 欲言又止:“龙华, 你没发现吗?”
龙华顿住脚步:“发现什么?”
“在你们回到宗门时, 你的婆婆重病不治, 已经去了。”何掌门按照云不知的计划走着, 可他确实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或者哪怕知道,他也摆不出那样的表情,只能背过身,将声音低沉下来,“孩子, 节哀。”
龙华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概是云大哥为了脱身布置的什么后手罢?
他现在该做出什么表情好?
悲伤一点?要哭吗?
他为难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可怎么办?他完全哭不出来。
看向何掌门,发现他始终背对着自己,龙华干脆不再强迫自己。
同样低沉了声音:“嗯。”
然后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声,沉默地渐渐远去。
背对着的何掌门: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走远了的龙华:这样应该足够了吧?
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舒了口气。
龙华回到浮生廷,不像刚才那样来去匆匆,才终于在院内发现了一口棺材。
竟是连尸身都给收敛好了。
龙华一边感叹云大哥布置缜密,一边抬手将棺材收了起来,准备走走程序,将这口棺葬了。
葬是不能葬在灵世宗的。
他当天便去了灵石镇一趟。
在与云不知约定的客栈里,他见到了已经等候在院落中的云不知。
“云大哥,近来可还好?”他寒暄道。
云不知仍然面带病容,他在龙华周身打量了一圈,温和地问:“怎么不见阿杳?”
龙华只道:“他又镇压了一只邪灵。”
云不知已经提早得知了这个消息,但他还是像第一次听说一样,皱起了眉:“修行界何时又出了一只邪灵?”
“云大哥你不知道?”龙华将戈壁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我本还想问问,他们口中说的发现了云不知的下落,跟你有没有关系。”
云不知微微摇头:“我并不知情。”
龙华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说这个了。云大哥,你留在宗内的棺材,我带了出来。我打算在城外择一地将它葬了,善始善终。附近你有没有喜欢的风景点?不然我就随意了?”
云不知:“……随意罢。”
为何要他选址?
可能是心里有鬼,听龙华说的话,总觉得对方是在说“你要不要为自己选个墓地”这种话。
云不知按了按额头,阻止自己心神不宁的胡思乱想。
可能是一直以来受挫了太多次,现实往往不按自己理想的方向走,先有一手带大的弟子因自己的缘故在宗内举步维艰,后有山灵在自己眼前遇险,原飞仙宗的天才小师叔都快对自己失去信心,为何总是事事不顺?为何既没当好一个师父,也没做好一个守护者?
“云大哥?”龙华叫了好几声,才让云不知从出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何事?”云不知问。
“这些灵石与丹药都留予你。”龙华将自认为云不知用得上的东西,摆在一旁的石桌上,“若有困难,就用灵讯玉牒找我。不要太客气,当初在九寂山,是你与阿咬帮助了我,如今我也想为你做一些什么。”
他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是从云不知口中获得的。
云不知是个很细节控的男人,听他讲述天荒界的风土人情,就好像翻阅了一本天荒界的世界观设定,将一个空白的世界于他的眼前渐渐描绘而出,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让天荒界于他不再是全然的陌生。
这一点,他始终很感谢云不知。
云不知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东西,听着年轻人诚挚的谢意,心中某个角落隐隐有所触动,可很快又被主人的绝对理智压了下去。
“多谢。”他想了想,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一只玉盒,递给龙华,“此物你拿去罢。”
“这是?”
“里面放的是玉粹横枝,你的师父或许需要它。”云不知道。
龙华下意识握紧了玉盒:“怎么讲?”
“你知道你的师父生来有疾罢?”云不知见龙华点头,才继续道,“我在飞仙宗的时候,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他生来神魂残缺,无法根治,哪怕踏入了修行之路,也离不开灵药的辅助。”
龙华轻轻点头,他听阿咬说过,师父每日捧在手里的袖炉,里面燃烧的就是种种灵材调制而成的秘药。
“他所需要的,稳固神魂中最珍贵稀少的一门灵材,便是玉粹横枝。”云不知道,“近年来,玉粹横枝现世的越发少了。左右我用不上这等灵材,不如由你转交给你师父罢。”
龙华不再推辞,认真地道了谢,再与云不知告辞。
他收起了玉盒,带着棺材,在城外一处景色秀丽的山坡上,将可能空无一物的棺材埋入土里。
之后,他回了浮生廷。
每日,按部就班地修炼。
等待阿咬醒来,等待於长生归来。
师父与阿咬不在,他才发现浮生廷有这么大、这么空。
庭院的深深积雪是清冷。
水榭的薄纱轻扬是萧瑟。
湖畔的枝条嶙峋是寂寞。
初雪降下已经过去了许久,可他现在才忽的意识到,凛冬来了。
他摸索着手上编织的手环,手环上坠着他从藏灵宗带回的三枚种子。
种子跟随着他,助他修炼,而他吸纳的灵气同样反馈于种子,使寄身其内的灵得到滋养,逐渐强大。
凛冬。
种子。
——灵田!
他的灵田!
他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去藏灵宗之前,他将灵田托付给了师长岳。
后来师长岳跟着苌止真人,也去了藏灵宗,将灵田挂为宗门任务,托付给了宗门弟子。
那他们回来之后呢?
龙华慌慌忙忙地跑到自己的灵田边上,只看了一眼,就原地枯了。
他的灵田,已经变成了积雪覆盖的荒地。
荒地像是当头棒喝,将他从看似规律忙碌,实则毫无灵魂的日子里猛地惊醒过来。
他呆呆地踩在雪地里,茫然地回想,过去的一段日子里,他都做了些什么?
修炼?
然后呢?
好像联系过几次云大哥?
说了些什么?
记不清了。
长岳叔好像也来找过他几次?
做了些什么?
还是记不清了。
好像那些日子被无知无觉地偷走了一样。
龙华眨眨眼,喃喃自语:“我都在做什么啊?”
他抬起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毫不留手,拍得脸颊通红,转身大步往回走去。
他失魂落魄个什么劲儿呢?
师父会回来,阿咬会醒来。
他该把每一天都当作即将与他们再见的日子,希望他们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欣慰地笑起来,而不是担忧的皱起眉头。
他跑回院落,翻出一个废弃的花盆,小心翼翼地种下一枚花种。
花种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生长绽放。
“如果你能在春天到来的时候醒来,你就能看见一朵漂亮的花。”龙华在小狼崽的耳边说,“我也不知道花是什么花,花朵是什么形状,花瓣又是什么颜色,不过我们可以一起看着它盛开。”
他将花盆放在床边的置物架上,每日都这般在小狼崽尖尖的耳朵边上说上一遍。
于是在青山杳与邪祟斗争的无边黑暗里,也好似盛开了一朵漂亮的花。
成为无边黑暗中的一点亮色。
凝望它,便不会被黑暗所同化,不会在黑暗中沉沦。
……
雪化的那一日。
有春的气息。
花盆里的花开了。
“是白色的。”
像是九寂山上的积雪,可积雪从来不会有花一样盎然与蓬勃的生机。
床上的小狼崽睁开眼睛,浅灰色的眼眸倒映着绿枝与花朵,声音如同化雪后的泉水泠泠。
“它与我想的一样。可真漂亮。”
第63章 陪伴 =3=
青山杳醒来的时候, 龙华正趴在床边,每日例行一次叨叨:“花已经有了花骨朵,我差不多能想象它盛开时的模……”
他的话说到一半, 就看见近在咫尺的小狼崽睁开了眼睛。
清澈的瞳仁像是盛满森林倒影的粼粼湖面,山与水都沉静在里面。
此时的山水当中依托着一朵绽放的花。
纯白无瑕。
生动极了。
叫龙华只呆愣了一瞬, 就清醒地意识到:阿咬醒了!
意识到的一瞬间, 他的五脏六腑都情不自禁地喜悦到颤抖, 五官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就擅自扬起了灿烂的笑脸。
“阿咬!”他半身趴在床上,快活地接连喊了几声,“长暮!青山杳!”
小狼崽从被子里钻出来, 用尾巴尖擦过他搭在床上的手背,任他喊一声,便应下一声。
“嗯, 我在, 我回来了。”
龙华听着他的话, 一颗心蓦地就安定了下来。
身体也放松下来。
甚至因为过于放松, 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 提不起劲儿。
于是他维持着趴着不动的姿势,偏头望着小狼崽:“镇压邪灵还顺利吗?”
青山杳想起无边黑暗中的那一抹亮色,由衷道:“比以往都要顺利。”
“那你呢?”龙华向他确认,“邪灵已经被九寂山镇压,你现在没事了对吧?”
小狼崽从床上跳下,转眼间化为人形。
依旧是白肤灰发, 五官典雅,美得不似凡人的模样。
不见病容,唯独眼下的青黑之色愈加浓重, 平添几分倦色。
像是知道龙华在想什么,他抬手按了按眼角,无奈笑道:“镇压邪灵,期间未能有过休息,神思耗费不小。往后几日,稍作修养便好。”
龙华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就欺身而上了:“阿咬。”声音忽然不怀好意,“你还记得你沉睡之前,跟我说过什么吗?”
青山杳微微偏头,长睫毛眨到一半,将僵硬地凝固住了。
龙华笑了:“看来还是记得的。”
他特别使坏地又绕到青山杳的对面,慢条斯理地说:“阿咬要说话不算话吗?”
青山杳艰难地眨了下眼,摇头。
他从不唬人。
龙华冲他挑挑眉,一副“那你来”的表情,干脆地闭上眼抿着唇,唇角还压着一抹顽劣的笑意。
他以为阿咬是不会亲的。
毕竟阿咬在感情上总是含蓄内敛得犹如二八少女,稍微戏弄两句就会面红耳赤,言行再过分一点就会缩回小狼崽的身体里藏起来。
但他也知道,阿咬定是言出必行的那种人。
他说了醒来会亲亲他,那就不会耍赖。
他闭着眼,在心里琢磨着阿咬会怎么做。
大概会红着脸,迟疑好一会儿,然后变作小狼崽,跳到他的肩上,用小巧的吻部轻轻蹭蹭他的脸颊?
或者也闭上眼睛,微微倾身,用冰凉的唇瓣碰碰他的额角?
阿咬的话,大概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他在心里无奈的摊手。
好了好了,逗弄阿咬也就到这个程度为止了。
虽然不可否认地对阿咬“醒来再亲亲你”这句话相当期待,但他可不想让阿咬为了履行这个承诺才亲亲他。
让阿咬纠结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
总得让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因为心软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就随便说出口。
让人期待又让人失望,要不是他还是他的阿崽,他非得让阿咬知道什么叫作社会险恶。
心里可惜地叹了一声,他睁开眼,打算糊弄一下,将此事翻篇。
但刚睁开眼,就见毫无瑕疵的一张面孔在眼前放大。
青山杳闭着眼,红着脸,微微倾身,睫毛轻颤。
用冰凉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唇角。
咦?
咦咦咦咦咦!
亲了?
亲了!
龙华瞬间思维爆炸——
“亲我的是阿咬?”
“嗯嗯!”
“是阿咬主动?”
“是的哦!”
“不是我自个儿亲过去的叭?”
“不是诶!”
“!!!”
“我猜中了阿咬前一半的动作,却猜错了后一半。”
“阿咬,一个无法预测的男人。”
“我宁愿以后每天都猜错。”
“不,至少亲的还是唇角?阿咬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咬。”
可瞬息之后,青山杳就稍显慌乱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重新亲了上来。
这一次,便不再是唇角了。
冰凉与温暖严丝合缝地贴合。
与自身体温迥异的温度,充满了异常的存在感,高调地彰显着此时此地,正在发生着什么。
龙华炸了。
炸掉后的余烬,乘着气浪在半空飘飘悠悠。
思维一片空白的当下,他却诡异地理解到了阿咬那句“对不起”的意思。
——对不起,闭着眼、太紧张,亲错了地方。所以我们重来一次。
理解到这个意思后,他又炸了一次。
这次连余烬都不剩了。
只剩下翻滚的气浪,荡漾荡漾,缠绕着逆向而来的冷空气,彼此挤压着融为一体,让互相的温度渐渐趋近于同一。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挂在阿咬身上,只会喘气的。
思维能力重返大脑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阿咬先生,果然全知全能,什么都会。
“你哪儿学的?”他心跳依旧激烈,口吻像是老父亲质问叛逆期学坏的阿崽,又像是恋人间惊喜不已的赞叹,复杂极了。
青山杳肤色苍白如寒玉,因此极淡的红,便能在他的面庞上晕染出极其艳丽的颜色。
他便顶着一张桃花芳菲的面孔,认真地给龙华解释:“九寂山镇压世间邪祟,一直以来都源源不断地吸纳着天荒界上万千生灵的恶念。恶念里总会夹带一些其他的讯息,我也是由此,才对天荒界有了认知。”
他从恶念中获取对世界的了解,才有了龙华近乎全知全能的“阿咬先生”。
龙华愣住。
这似乎是阿咬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及九寂山的事情。
可他还来不及为阿咬的转变欣喜,就先忍不住感到心疼与怜惜。
他忽然想到,九寂山坐落在荒僻之地,被修行界列为禁地。凡人去不得,修士不会去。
当九寂山生出山灵,山灵懵懵懂懂,何其寂寞?
无人教导他,无人陪他说话。
他了解外界的唯一途径,是从世人的恶念里,抽出那么一丝一毫的讯息,从恶念的片段里,认知到这个世界。
可他依旧成为了干净纯粹、温柔善良的山灵。
他看见的是世界最恶意的那一面,却依旧对世界怀抱着最美好的期待。
“阿咬。”
“嗯?”
“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
“……好。”
第64章 伴侣之间 一件不落
龙华亲完, 抱完,煽情的话不经脑子地脱口而出后,整个人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了。
干脆扒在青山杳身上不起来。
正好摸摸笔挺的背脊, 劲瘦的窄腰,往下一段完美的弧度……
殊不知被他抱着的人越来越僵硬, 一边想着人类似乎就是如此表达亲密的, 于是纵容放任着, 一边又觉得自己被触碰的快要变得很奇怪,忍不住想推开龙华。
矛盾了好一阵子,终是第一个念头占据了上风。
在他这里,龙华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并不是真的排斥龙华的触碰。
青山杳认真地想, 虽然他只是一个山灵,在很多为人处世上都比不过人类,但他还是想让人类伴侣间有的, 龙华都要有。
他是一座山, 却像是一座孤岛, 旁人来来去去都绕过了他, 唯独龙华笔直地向他走来。
他一无所有, 背负着难与人言的隐秘,本不该接纳谁,与谁在一起。
最开始他便这样想着,所以才隐藏身份,隐晦地拒绝着龙华的靠近。
在周身筑起了围墙,关上了心门。
可龙华他不仅走近了, 还大大方方地敲了敲门。
他不开。
于是对方琢磨了一下,就趁他不注意,从旁边的围墙上翻了进去。
能翻进去, 大概也是围墙筑得太矮的缘故。青山杳惭愧地想,是他不够坚定,才让龙华跳入了自己这座在海上沉浮,命运不定的孤岛。
“我还有一些事,瞒着没有告诉你。”他紧绷着声音,担心龙华听了这话就将他推开,于是揽着龙华后背的双手,都下意识地用力了一些。
龙华“哦”了一声:“我也有啊。”
青山杳:“是很重要的事。”
龙华依旧道:“我也是啊。”
穿越来第一世所在的世界,难道还不够重要?
“……真的?”青山杳迟疑地问。
龙华:“真的。只是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说,等我自个儿弄清楚,或者到了那个契机,我再告诉你。”
穿越的事,对阿咬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可自从心中对前世生出疑惑后,他就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来,他的第一世究竟是谁?他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了报恩吗?如果,如果哪一天他报恩成功,是不是就会返回原来的世界?
曾经他从不思考这些问题。
不思考,他也能将日子过得很好很顺遂。
他是在这边世界,还是回去原来的世界,对他都而言毫无差别。
可如今不一样了。
他想留在天荒界,想和阿咬在一起,想一年又一年,不断努力,将藏灵宗的灵们都拐回来养大。
他自然而然地,就开始思考起了曾经被他随意抛在脑后的问题。
现在让他给阿咬说,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觉得是能现在就说出口的时候。
青山杳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也是如此。”
龙华戳戳他的腰窝,瞧出了他隐藏的思虑:“那就扯平,你也别自责了。”
青山杳轻轻“嗯”了一声,揽着他后背的双手往下滑去。
龙华怎么对的他,他就怎么如实还给龙华。
他不自责了,但仍觉得自己能遇上龙华,实在是天大的幸运。所以至少在他能做到的事情上,要力所能及地满足龙华。人类伴侣间要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不能漏掉。
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肩胛骨。
一截一截的脊骨细数下来约有三十之数。
后腰往下塌陷出一截惊人的弧度。
之后便是结实挺翘的……
“啪。”
龙华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声音沙哑:“阿咬。”
沉迷于撸华手感的青山杳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悄然放松下来,反倒是龙华,身体越来越僵硬,与初时的他无异。
“习惯就好了。”他自觉这是自己的经验之谈,抬手压了压龙华的后脑勺,略作安抚,接着便要继续捏捏戳戳龙华,就像龙华刚才对他做的那样。
但他不会制止龙华。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他自己都不想停下手来,自然也不会要求龙华住手。
习惯就好了?
不知从这句话联想到了什么,龙华的脸色越来越古怪,最后忽然推开了青山杳,飞快地转身奔出房间。
奔跑中的动作有一点点不自然。
像是瘸了脚。
被推开的青山杳茫然地站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抬起的姿势。
怎么了?
他哪里做得不对?
山灵庞大的神识在他疑惑的时候,下意识地席卷了整座浮生廷,并将廷内发生的一切事情在瞬息间反馈给了他。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抬手掩唇,才恢复了苍白色调的肤色,又再次粉了回去。
原、原来是这样。
人类可真是……
……
好事成双。
这边阿咬才醒过来,那边何掌门就传来了消息:於长生也快回来了。在从玉髓谷离开之前,他拜托何掌门,让龙华也进入玉髓谷修炼几天。
何掌门没有亲自来,将差事交给了道一。
道一敲响浮生廷大门后不久,就迎面撞上了一脸郁卒的龙华。
他呐呐地把他爹要说的话转达完,才小心谨慎地问:“难道青山大哥出了什么事?”
他知道的,青山杳镇压邪灵许久未醒。他大哥前段时间守着小狼崽近乎魔怔,后来不知想通了什么,才慢慢好转。
难道小狼崽又出什么问题了?
“没。”龙华抬手抹了一把发烫的脸,干咳一声,“他已经醒了。”
道一惊喜道:“是好事啊!”接着疑惑地看龙华,那大哥你这幅郁卒的样子是做什么?
龙华被他瞧得全身上下都不是滋味,赶紧转移话题:“出入玉髓谷的资格,难道不是要用宗门贡献点兑换的吗?我贡献点不多,兑换不了吧?”
道一这孩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眼巴巴地羡慕看他:“贡献点也可以用灵石买的。”相当于给穷困的宗门捐灵石,扶贫难道不是贡献?
龙华试探着:“我灵石也不多?”
道一闭眼道:“所以於长老花了很多灵石,为你买到了进入玉髓谷的资格!”不能睁开眼,不然丑陋的妒忌眼神都要挡不住了!
龙华感叹:“师父大手笔。”
道一酸溜溜:“哼。”
龙华想了想:“能带上阿咬吗?”
他这一问,道一便更酸了:“青山大哥在藏灵宗救助了各门各派不少弟子,那些门派将青山大哥视为了咱们灵世宗的人。就冲着青山大哥为咱们宗拉得这一波好感与人情,他的贡献度就足够出入一次玉髓谷了。”
龙华表面惆怅内里炫耀般的摇摇头:“哎,我还在啃老,阿咬都能自食其力了。”
道一默默盯他,用丑陋的妒忌眼神。
大哥,你知不知道,我想啃老,我爹都不给我啃的!
第65章 悲风老祖 第一人
龙华听闻过玉髓谷的大名, 却不知道,玉髓谷并不在灵世宗内。
反而距离灵世宗甚远。
出行竟然要用上传送阵。
为他领路的,是他认识的雪狼傀儡。
此行前去, 便只有他、阿咬与雪狼三个。
“阁下,一直没有请教你的名字?”出发前, 龙华揉揉鼻尖, 不好意思地问。
“就叫雪狼。”雪狼瞥了他一眼, 似乎回想起了当时在地下洞穴的一幕幕,对单身狼极度不友好。他嫌弃地甩了甩尾巴,要不是主人开口,它才不想再见到他们。
“雪狼。”龙华记下来, 又问,“能说说传送阵通往哪里吗?”
“北大陆。”雪狼走进传送阵,等待传送阵开启, “是个好地方。”
北大陆?
那不是妖修的大本营么?
倒是站在他身边的青山杳眼睛亮了:“琳琅山谷。”
他闻名已久了。
龙华一听, 当即点头:“去。”
挥斥方遒, 颇有种披荆斩棘都要达成目的的豪气果断。
雪狼:“……”
传送阵光芒大盛, 另一端的落点, 同样在一处热闹喧嚣的城池里。
抵达了谷外城后,雪狼才没忍住,默默道:“玉髓谷,正是在琳琅山谷之中。”
所以他们本来要去的地方,就是琳琅山谷,不用披荆斩棘这个样子。
龙华:“……哦。”
琳琅山谷是修行界有名的洞天福地, 其内天材地宝无数,传闻若能走到深处,随便摘一片叶子、一朵花, 带出来都是人人追捧的好东西。
如此好地方,修士们自然是蜂拥而来。
而人多了,山谷内有再多的宝藏,也有被搬空的一天。
可琳琅山谷却始终身怀珍宝,传说不倒。
一是因为琳琅山谷像九寂山一样,本身自带天然禁制,使修为低的修士只能盘桓于外围,修为高的修士才能不断深入谷内。
二是因为修行界上层的协议了。
龙华当初在宗内书山阁了解到这一点时,心里都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又是协议?”,感觉天荒界的修士上层约定俗成了好多规矩。
——他们约定,琳琅山谷极其特殊,能孕育出无数珍稀灵植。为了不使琳琅仙谷被人为性破坏,决定共同派驻修士,管理山谷。
此后,要进入琳琅山谷的修士,首先就得申请出入许可。
出入许可昂贵且稀少,令无数修士望而却步。
收费极贵的自然保护区。
龙华自个儿为山谷做了定义。
他们已经获取了许可,当即离开了谷外城,径直前往修士们人皆艳羡的琳琅山谷。
单从城门到山谷口,一路就不知穿过了多少层禁制。
相当的严防死守了。
……
谷外城的城门口,见龙华走远后,罗越才灰溜溜地从殷秀城的背后露出脸来。
“怎么?”殷秀城问他,“你在躲谁?”
罗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躲一个我见一次倒霉一次的家伙。”
他此前从藏灵宗被掳至戈壁下的阵法里当邪灵的肥料,好不容易获救了,还找到了另一个散修小伙伴殷秀城。
两人磕磕绊绊一路从西大陆来到北大陆,作为散修生活不易,才选择了靠近琳琅山谷的谷外城落脚,想着此地因琳琅山谷而格外繁华,他们或许能在此地有所收获——
却没想,才刚来,就再次迎面撞上了龙华。
吓得他立即躲到殷秀城背后,还不断嫌弃殷秀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都挡不全他。
无知总是幸福的。
若是他知道,殷秀城正是掳他囚禁他的噬魂宗的弟子,他大概就不敢如此放肆了。
殷秀城就是阴魂,在临山城,他听闻噬魂宗的功法修炼到高深之处,就有起死回生之能,便一意孤行拜入了噬魂宗,希望有朝一日能让自己死去的妹妹重新苏醒。
可在戈壁下的阵法里,他的师父被噬魂宗宗主留在阵法上的后手害死了。
他不能再回去噬魂宗。
噬魂宗是个六亲不认,连自己人都能恶意践踏的宗门。
他失去了师父,修为尚弱,毫无自保之力。回去宗门,恐怕只能沦落为他人的炉鼎。
他不能回去。
所以在戈壁下,他在破坏了致命的阵法后,就返回囚禁修士的地方,混入了被囚禁的修士当中。
噬魂宗的功法特殊,他掩藏了气息,假装是普通的法修,加上罗越这个二傻子散修上蹿下跳的,让他们两人很快就通过问剑山与轻音阁的检查,离开了戈壁。
如今他从死去的师父手中得到了完整的修炼功法,在外当个散修也不错。
于是便将错就错,跟着罗越一起,过上了贫穷漂泊的散修日子。
所以他当然没信罗越的话。
要是他没看错,刚才是他的恩人往琳琅山谷去了?
他往琳琅山谷深深望了一眼,若有机会,他得提醒一下恩人。
恩人的山灵被噬魂宗宗主盯上了,噬魂宗办事,宛如附骨之疽,一次不成,便会有二次,二次不成,就会有三次……一次比一次疯狂,一次比一次可怕,直到达成目的为止。
一定要千般小心万般谨慎。
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滋味,他知道的,不想恩人也感受一次。
……
琳琅山谷的入口,宛如一线天。
极窄的谷口,左右都有修士守卫。
雪狼将玉珏状的许可交给其中一位:“去玉髓谷。”
那守卫核实许可无误,又将玉珏还给它。
“不可在琳琅山谷中越界、破坏。”他例行公事地告诫,“也不要心存侥幸,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能无人发觉。谷内阵法由当世第一人悲风老祖一手缔造,你等言行皆在阵法的记录之下,切记慎言慎行,不得轻狂。”
龙华与青山杳点头应下。
守卫见他俩将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才向虚空中捏了一道法诀,道:“进去罢。你们的时限为十日,十日一到,阵法会将你们自行传出。”
雪狼熟门熟路,当即激活了玉珏,任由玉珏的灵光拉扯住龙华与青山杳,将他们三人传送入谷。
琳琅山谷内,被人为的阵法划分了区域。
进入山谷,之前申请的到哪个区域,玉珏便会将人传送至哪个区域。
方才守卫警告的不要越界,便是指不要试图打破区域之间的屏障,蹿到其他区域去。
龙华他们到的,便是玉髓谷所在的地方。
又是在地下。
但因生长在四周的藤蔓植物在闪烁着光芒,使地下并不昏暗。
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甜香,令人口舌生津,醺然陶醉。
龙华抬起头,在上方的石壁上看见了大片大片虬结的树根,有些根须甚至直接垂落在头顶上方,伸手便可以拉到。
而前方不远,是一个接连一个的、深深浅浅的坑。
坑里还覆着一层薄薄的乳白的液体。
“在前面。”雪狼走到前面,沉稳地招呼他俩,“别黏黏糊糊,小心掉进坑里。”
龙华拉住青山杳的手,改头换面地重复了一句:“小心别掉进坑里。”
青山杳:“嗯。”
雪狼:“……”呸。
龙华捏着冰冷的五指摇了摇,才将在山谷入口生出的疑惑问出来:“雪狼,当世第一人,就刚才守卫说的悲风老祖是谁?”他怎么一直没有听说过?
“你不知道?”雪狼震惊。
龙华无辜道:“没人跟我讲过,书里也不曾看到记载。”
“悲风老祖是飞仙宗的前前前前……任掌门,辈分应该是如今修行界里最大的。他的同辈与临近的后辈,要么飞升成仙了,要么就在修行途中陨落了。他的传说与故事,都属于过去的时代,你们这一辈年轻人,确实很少有机会听到他的事迹。”
雪狼想了想,也表示理解,“你入修行界没多久,如今才听到他的名号,很正常。往后在修行的路上走得更远,你就有更多机会听说到他的名字了。”
这么说来,悲风老祖的年纪差不多也是修行界最大的了?
“他怎么没有飞升?”龙华好奇地问,要真有雪狼说的那么厉害,怎么同辈后辈都飞升了,就他剩下了呢?
雪狼给了龙华一个严厉的眼神:“慎言。”
继而才压低了声音:“据传,悲风老祖那一代的天机老人,在离世前,曾卜算到一卦,料定将来世间祸起,有生灵涂炭之象。当时悲风老祖便在他身侧,当即发下宏愿,愿守护天荒界,祸乱之苗头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飞升。”
龙华又问:“那祸乱的苗头是什么?”
雪狼哑然:“这等隐秘,我便不知了。”
龙华也只是随口一问。
至此,他也差不多知道,为何飞仙宗如今是仙道魁首了。
有这么个活化石般的老祖宗给宗门镇场子,其他门派还有谁人敢一试锋芒?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大大小小的干涸石坑。
越往里走,石坑中的乳白液体积蓄得便越多。
直到一个满溢的池子旁,雪狼停下脚步,原地蹲坐下来,看向龙华:“以你如今的修为,用这口玉髓池正好。”
龙华原本还想问师父在玉髓谷的哪里,听它这么一说,就猜想到了,以师父的修为,一定在更深处的玉髓池里泡着吧?
“阿咬呢?”他忽然困惑,“阿咬是什么修为来着?”
青山杳摇摇头:“我也在这罢。”
若动真格的,整个玉髓谷的池子都不够他用的。
他只是进来陪着龙华而已。
龙华眼睛一亮,拉着青山杳的手也紧了紧,那正好,一个池子,岂不是共浴?
可雪狼无情地拆散了他们。
“一口池子一个人,否则气机碰撞导致走火入魔,有你受的。”
龙华对它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可又没法反驳,最后只能郁闷地放开了青山杳的手,独自踩进了齐胸口的池子里,趴在池壁上,望着进入隔壁池子的阿咬,连连叹息。
雪狼走过来,一爪子将他按回池子里:“整个人都泡进去。别露头。”
龙华:我怀疑你在指点之余挟私打击报复,可我没有证据。
所以也只能伸出一只手,露出水面冲隔壁挥挥,十日后见,然后老老实实沉入粘稠的水中。
水的气息是香甜的,与弥散在空气里的味道一样。
令人恨不得猛地喝上几大口。
“别喝。”雪狼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来,“闭眼,修炼。”
龙华遗憾地撇了撇嘴,闭上眼,在水中盘膝打坐,抓紧时间修炼起来。
他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
毕竟玉髓谷的一日,便等同于大把的灵石。
他总不能又啃老,又败家吧?
怎么着,也要把师父付出的灵石赚回来!
抱着这个信念,池子里的玉髓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着,而龙华的气息,则飞快且稳定地提升着。
雪狼被於长生安排给他俩护法。
此时蹲坐在池边,旁观着龙华夸张的修炼速度,震惊得一时无言。
它总算知道,主人挑剔了那么多年,为何独独选中了龙华作弟子。
“他是个修炼天才。”旁边,化形后,在池子里惬意地漂浮着的小狼崽忽然开口,“前途必然坦荡。”
雪狼无言地点头。
竟无法否认。
第66章 大佬齐聚 立个flag
北大陆是妖修的聚集地。
妖族以实力为尊。
如今众妖拜服的大妖之一, 是风狼族族长,狼王图雪风。
他不仅个人实力超绝,手下统领的狼群同样势力庞大, 令旁人闻之色变。
此时,在狼群的拱卫之下, 图雪风的宫殿里, 迎来了数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其中之一赫然是灵世宗的何掌门。
空旷的石厅里, 他随意在左侧的一张案几前坐下,目光沉着地扫过在场众人:“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在场的人除了他,还有六位。
若有见多识广的修士在这里, 恐怕要为在场的阵容震惊不已。
妖族的狼王图雪风不提。
仙道这边,飞仙宗掌门、灵世宗宗主、丹鼎宗宗主、一剑阁阁主皆在其列。
而魔道那边也不妨多让。
据传与飞仙宗见面就掐不死不休的斩仙门,竟然与飞仙宗宗主对面而坐, 除了眼神玩味一点, 目光戏谑一点, 也能姑且算作是心平气和了。
而老牌魔门天魔宫的宫主也稳稳地坐在席中。
虽然到此的魔修只有这两位, 但两人背后的势力, 已经足以与在场的仙道平分秋色。
主要是魔修比仙修更加霸道不讲理,完美吻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残酷法则,多年的互相侵占、掠夺下来,魔道的门派中便只剩下几具庞然大物屹然耸立,剩下的都是些游兵散勇,不值一提。
如此双方, 共处一个屋檐下,竟然毫无剑拔弩张之势。
说出去,恐怕无人会相信。
丹鼎宗宗主温言细语地问何掌门:“山灵已去了琳琅山谷?”
何掌门:“去了。我暗中护送他们到了地方, 才折返来图兄这里。故而迟了些。”
“如今是谁在看护着山灵?”丹鼎宗宗主又问,“云道友吗?”
何掌门:“是。”
丹鼎宗宗主摇了摇头:“云道友心智能力皆是上等,但他此前看护山灵失利,如今仍将此重托交付予他,似是不妥罢。”
飞仙宗宗主听了这话就不愿意了:“我家云师弟为了看护山灵付出了多少,你可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上次戈壁的那个阵法,在场的诸位都见识过罢?咱们联手都未能破解开来,还得请出我宗老祖的法宝阵盘,前去破阵——那样的阵法,换了你,你便能护山灵周全了?”
丹鼎宗宗主被怼得闭嘴了。
毕竟,面对那样的阵法,他也无法说出一个“能”字。
天魔宫宫主语调冰冷:“所以说,就不该让山灵到处乱跑。他若能一直待在灵世宗内,又何须我们担心他遭遇危险?”
一剑阁阁主撇了撇嘴:“山灵活该欠了你们的吗?连去哪儿转转都要管?你们搞清楚,是山灵有恩于咱们所有人!是咱们修士对不住他,欠了他!一个个白眼狼的,对恩人指手画脚,这不允,那不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对付仇人。”
斩仙门门主觉得好笑般,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笑:“白眼狼?现在坐在这个地方的,有谁不是吗?”
一剑阁阁主闷闷道:“我又没说我不是。”
何掌门在心里轻叹:我也是。
狼王图雪风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这些人类一口一个白眼狼的,也不看看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
狼族对待同伴,可比人类对待彼此忠诚多了。
他打断众人:“说正事吧。上次戈壁上的阵法,是何人所为,有下落了吗?”
此事是飞仙宗在跟进,飞仙宗宗主便道:“只知有噬魂宗插手的痕迹。但噬魂宗内何时有了如此厉害的阵法宗师,就不得而知了。”
噬魂宗也是一个相当古老的门派。
飞仙宗与噬魂宗打交道已久,也算是略知根底了。
能让飞仙宗宗主说出“不得而知”这样的话,说明当时的布阵之人隐藏得极深了。
于是众人又看向斩仙门。
作为魔道巨擘,对同属魔道的噬魂宗的了解,应当更深罢?
斩仙门门主单手撑着下颌,漫不经心道:“戈壁一事后,噬魂宗死了一个重要长老,还有几个不重要的杂鱼。那位长老虽擅长阵法,但实力远远不到能布下那般阵法的程度,背后定有他人指点。”
他一开口,就是笃定无疑的语气。
果然对噬魂宗了若指掌。
“噬魂宗内,大小三十六个长老,皆无人有本事布下那般阵法。”他缓缓道,“只余一人,便是我也无法看清他的底细。阵法是不是他所布置,也不好说了。”
“噬魂宗宗主。”飞仙宗宗主感同身受,“确实是个看不透深浅的家伙。”
“若是他的话,他对山灵出手的动机就一目了然了。”丹鼎宗宗主道,“噬魂宗的功法极度依赖于‘灵’,九寂山的山灵,对他而言无疑是个巨大诱惑。”
何掌门与云不知相处久了,似乎也被染上了谨慎的毛病。
他指出了另一种可能:“噬魂宗宗主会不会得知了九寂山的隐秘?他行事向来肆无忌惮,疯狂可怖。若他得知了九寂山是为了镇压……的存在,会不会唯恐天下不乱,才对九寂山山灵出手?”
镇压之后的几个字,他隐去了没说,显然是极其隐秘的存在,连在如此场合都不能随意提起。
但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存在,他没说,眼前几位也都懂了。
天魔宫宫主依旧是冷冰冰的语调:“不管他意欲为何,总之,抓起来审讯一番,便什么都清楚了。”
众人点头称是。
显然,噬魂宗宗主在他们眼里,毫无难度,已是囊中之物了。
——在场的几位,背后代表的势力,便是能在修行界制定规矩,搞出许多被龙华吐槽的“约定俗成”的协议。当他们联合起来针对某个人的时候,也的确是,毫无难度。
“再来说说九寂山的异动吧。”丹鼎宗宗主道,“自从山灵在戈壁镇压了一只邪灵,九寂山原址魔气大盛,不久前才渐渐平息。但九寂山的镇压之力俨然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被邪祟破封而出。”
这才是他们今日汇聚于此的原因。
一旦邪祟破封而出,则天荒界危矣。
此等大事,他们不得不慎重以待。
“山灵……该回去了。”丹鼎宗宗主摇头轻叹,“他必须回去。”
他的话落,席间一时沉默。
无一人反驳。
就连刚才为着山灵说话的一剑阁阁主,也冷着脸端坐在那处,眼里有不忍与不甘,又被更深的无奈无力压倒下去,像是一柄锋利的长剑,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泥淖,憋闷得几欲窒息。
何掌门抬手扶额,感觉自己变成了何道一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但他还是提了出来:“怎样让山灵回去?当初我们放任他离开九寂山,便是不想强迫于他,担心他一念之差玉石俱焚。如今,你们便不担心了吗?”
斩仙门门主轻扣案几,意有所指道:“放任山灵进入尘世,有好处,也有坏处。先说坏处罢。他见过了山水旖旎,尝过了佳肴美酒,交了朋友,有了牵挂,说不准便留恋世间种种,不愿再回去了。”
“可坏处同样是好处。”他轻笑,“他如此喜爱世间种种,舍不下,放不开,那么就更该回去了——否则他所喜爱的一切,便会因他而遭劫、毁灭、消亡。”
飞仙宗宗主深以为然,断言道:“他不会想看到这一幕。他会回去的。”
说完才发现自己接了谁的话茬子,脸色立即垮了下来。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我也是灵。”
龙华进入琳琅山谷的十日里, 谷外波澜横生,风起云涌。
行事异常高调,可行踪却隐秘诡谲的噬魂宗, 忽然成了众矢之的,被一众修士抄了白骨殿老家, 宗内从长老到弟子, 被一网打尽。
只剩余些小鱼小虾, 仓皇逃窜,隐姓埋名,从此是不敢再提起自己乃噬魂宗人了。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谷外城的酒肆里, 有消息灵通的散修高谈阔论,“当年噬魂宗气焰嚣张,覆灭了多少小门小派?曾经他们让别人全派上下血流成河, 鸡犬不留, 如今也轮到他们了。”
“听说被噬魂宗灭门的那些门派里, 或多或少有些修士因身处在外而幸免于难。这些修士联合起来, 费尽周折寻摸到了噬魂宗的大本营——噬魂宗为何能那么嚣张?不就是仗着大家都找不着他们嘛, 一个个的阴毒地躲在暗中谋害人。”
有人插嘴问:“噬魂宗能那般嚣张,不止是因为行踪隐秘罢?他们的实力摆在那里,光凭几个被灭门的修士,怕是没本事去覆灭别人一个宗门?”
“我说了是他们做的吗?”高谈阔论的散修嫌弃地啧了一声,“我只说,是他们发现了噬魂宗的大本营。而出手的, 另有其人。”
“是谁?”众人感兴趣地问。
“飞仙宗。”散修抬手往上指了指,“飞仙宗的叛徒云不知你们可知道?据说他便与噬魂宗众人联手,在北沧国的边境上, 布下魔阵,豢养邪灵。掳了一大波的修士作邪灵的养料。飞仙宗对噬魂宗相当恼怒,只是未能找到噬魂宗的据点,一腔怒火无从宣泄。”
吃瓜的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修士们借刀杀人,将噬魂宗的消息交给飞仙宗,而飞仙宗不介意当把利刃,当即直刺噬魂宗心脏,一击致命。
那散修又压低了声音:“但是,噬魂宗没了,噬魂宗的宗主却还在。”
“怎么讲?”
“他逃了。无人得知他的下落。”
众人一惊,当即交头接耳,议论连连。
有感叹飞仙宗霸气,一言不合就铲除了修行界的一大祸害,当真是雷厉风行。
有担忧首恶未除,迟早卷土重来。
罗越与殷秀城也正在这家酒肆里。
罗越举起酒杯,要与殷秀城碰一碰:“小殷啊,这杯咱们敬飞仙宗。”
殷秀城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
若他当日返回了噬魂宗,哪怕能在险恶的宗门里保全自己,也会死在飞仙宗的清缴之下吧?
然后成为世人茶余饭后高呼“死得好”的噬魂宗余孽?
如今噬魂宗没了,他身份的隐忧也告一段落,不必担心哪日被噬魂宗同门发现。
殷秀城总结,果然,遇到恩人,他的运气就会比较好。
他这边思忖着,那边罗越一高兴,就忍不住多喝了几杯,话也多了起来:“我以前对飞仙宗这些大门派挺反感的,修行界的什么好东西都被他们占去了,还规定这,协议那——临山城的魔晶多好的东西呐,因为大门派的几句话,就不许咱们修士靠近了。”
“他们宗门弟子修炼,要师父有师父,要资源有资源,不稀罕那点魔晶。可咱们散修的日子可难过了。”他越说心里头越憋屈,喋喋不休,“琳琅山谷也是,好好的一洞天福地,却被大门派美名其曰保护山谷不被破坏,硬是搞出了个通行许可。许可这玩意儿,就是给宗门弟子申请的,咱们散修没灵石没人脉,就别想了。琳琅山谷可不就成了大门派的后花园了么。”
罗越盯着手中的酒杯沉默了半晌,又道:“但今天,我对飞仙宗这些大门派有点改观了。他们占了那么多好东西,总算也为修行界做了一点好事。”
殷秀城抬眸看他一眼,没有搭话。
作为原噬魂宗弟子,他很肯定,飞仙宗这些大宗门早就知道噬魂宗据点所在了。只是修行界弱肉强食,没招惹到飞仙宗头上,飞仙宗也不会大费周章地为小门派出头。
毕竟噬魂宗也是块硬骨头,不出点血,是拿不下来的。
所以这一次,飞仙宗为何会忽然对噬魂宗动手呢?
为了戈壁上那事儿?
都过去这么久了,反应不会太迟钝了罢?
罗越“啪”地放下酒杯,打断了他的思路,还一个劲儿的嘀咕:“要是他们能将琳琅山谷完全开放了,我便对飞仙宗再无怨言了,哪怕将飞仙宗年年供奉起来都可以啊!”
随着酒杯“啪”的一声。
地面震动起来。
“嗯?嗯?我没用力啊。”罗越呆呆地盯着酒杯看了一眼,才猛地反应过来,“出事了?”
他立马站起来,拉着殷秀城,与酒肆中的众人跑到外面的街上,敏感地朝一个地方看去:“那边是琳琅山谷?山谷出了什么事?”
从谷外城到琳琅山谷,被人为的布下了层层禁制。
阻拦下诸多如罗越这般的穷散修。
唯有手持许可之人,可径直通过。
可如今,地面在晃动,天空也仿佛在颤抖。
那层层禁制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扭曲、撕裂,在众人眼前寸寸崩碎。
几个瞬息的功夫,天堑绝壁般阻拦在众人眼前的禁制,就这么消失了。
从谷外城至琳琅山谷的路途,忽然间畅通无阻。
地面的晃动停下了。
罗越呆愣地扯了扯殷秀城的袖口:“兄弟,你说我的这张嘴,是不是被开过光?”
殷秀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他有点担心琳琅山谷的恩人。
山谷中发生了何事?
“我去谷中看看。”他作出决定,告知罗越。
话才出口,就见四面八方升起一道道璀璨流光,笔直地往琳琅山谷所在一头扎去。
就连他们身边,刚才一起在酒肆中的修士,也急匆匆地离开了数位。当然,也是奔着山谷去的。
罗越左右看看,忽然顿悟:“小殷,还是你聪明!快快快,同去同去!去迟了,山谷中的好东西便都是别人的了!”
说着,就急忙掏出飞剑,唯恐不及地往琳琅山谷飞去。
殷秀城跟上他。
也反应过来,通往琳琅山谷的禁制没了,不需要许可也能进入了——遍地奇珍异宝的琳琅山谷,此时岂不正如失去了铠甲与盾牌的美人儿,谁都可以去摸上一下?
怪不得如此多的修士争先恐后的过去。
这样多的人,就算琳琅山谷外还有修士守卫,都无法全部阻拦下来。
“靠的就是人多势众。”罗越一脸坏人样的哼笑起来,“小殷,机警点,让那些傻子冲在前面。咱们躲着些守卫,一鼓作气冲进去!”
殷秀城:“……哦。”
……
琳琅山谷之内。
玉髓谷。
一个时辰前,龙华正在结丹。
玉髓谷一日抵一年修炼功效的说法,虽有夸大,但也所去不远。
至少龙华受益匪浅,修为蹭蹭上涨。
在旁边护法的雪狼已经从震惊到沉默,对龙华无话可说。
只能为自家主人高兴,竟如此慧眼如炬,收到了天才如此的弟子。
龙华结丹时,它为了不打扰,还与青山杳一道,往旁边退了数个池子。
青山杳还是小狼崽模样,他没有利用玉髓修炼,因为玉髓对他作用不大,于是将珍贵的玉髓池当作了泳池,每日在里面踩踩水,其余时候就与雪狼肩并肩蹲坐在池边,看龙华修炼。
之前,雪狼问他,为何不珍惜机会,抓紧修炼。
他便实话实说,玉髓于他用处不大,可对人类修士而言,确是极其稀少珍贵的宝物。他已经看出,玉髓乃是琳琅山谷奇花异草凝结的精髓所在,并非源源不断。与其被他浪费,不若留给后人,也能多出几个受益者。
用处不大,并不代表没有用处。
雪狼半晌无言,又道:“不如你出去转转?说不定能遇到别的好东西。只要别越界就好,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事。”
青山杳婉拒:“我在这里就好。”
他来玉髓谷,只是为了陪着龙华。
外面的什么好东西,能比得上他眼前这一个呢?
雪狼不解:“你不觉得无聊吗?”
青山杳反问:“你会吗?”
雪狼摇头:“我是灵。在他附近待着很舒服。”
青山杳认真道:“我也是灵。”
山灵也是灵。
九寂山的山灵,也是灵。
雪狼愣住,好一会儿后,它低下头,盯着脚边瘦巴巴的小狼崽,想了想,俯下身:“记得你之前想摸摸我?要不要上来?我的毛毛睡起来很舒服。”
青山杳也愣住,对于雪狼的主动亲近,甚至有些无措:“你不怕我?”
他是九寂山。
灵都是畏惧他的。
一切生命都对他敬而远之。
所以他种不活禾苗,没有灵敢与他一起和龙华结契。
现在没有龙华帮他拉好感度,竟然也有灵愿意主动接近他?
雪狼直言:“你的气息令我恐惧。但我挺喜欢你这个人?这只狼?这座山的。”
说到最后,雪狼困惑得换了几种说法。
但青山杳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快地跳上了雪狼的背脊,在毛绒绒里躺下。
想了想,再次自我介绍道:“我以青山为姓,以杳为名,字长暮。”
雪狼也卧趴在地上,改口道:“那我挺喜欢青山杳的。”还道,“等从琳琅山谷出去,我请主人带我们去黑雾森林,我在风狼族有个朋友,他跟咱俩不一样,是只真狼。”
似乎是想带着青山杳,彻底混入狼族族群中去了。
他背上的小狼崽期待地甩了甩尾巴:“好。”
就这么过去了十日,一大一小两只狼已经计划好了去黑雾森林吃什么、玩什么了。
当然,要带着龙华一起。
直至最后一日。
玉髓谷中灵气大盛。
龙华有了结丹的征兆。
青山杳与雪狼严阵以待。
第68章 水灯明 落入了他人的心魔里。
修行无岁月。
仅十日光景, 于龙华而言,仿佛打个盹儿的功夫。
他的丹田已被灵气化液所蓄满。十日既到,他玄之又玄地意识到, 自己要结丹了。
不怎么惊讶。
好像是水到渠成一样的事。
他心平气和地回忆着师父往日的教导,按部就班地走着结丹的程序。
虽然身处陌生地方, 但旁边有阿咬在, 他很放心。
结丹的过程很顺利。
疯狂吸纳了大量灵气后, 一颗浑然天成的金丹在他的丹田里骨碌碌打起了转儿,由虚凝实。
眼见着要彻底化为实丹时,龙华眼前一黑,神识蓦地被拉入了其他地方。
心魔?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据说从元婴往上, 修炼进阶的时候,心魔一次比一次厉害。
尤其是渡劫飞升的那一关,心魔更是相当可怕, 不知有多少大能饮恨倒在了这一关上, 功败垂成, 身死道消。
可很少听说结丹时就要面对心魔关的。
龙华深刻地反省了一下, 莫非在他不自知的时候, 自个儿的心魔已经如此严重了吗?连结丹都要跳出来彰显一下存在感?
他从一片黑暗中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在缓缓流淌——他好像变成了一条宽敞的河,流经一座普通的小镇。
这算是什么心魔?
龙华半晌摸不着头脑。
只能静观其变。
小镇正值夜晚。
天空清朗无云,一轮清辉高悬。
街道上火树银花,喧嚣热闹。
临溪的石阶上,陆陆续续站满了男女老少。
他们各自手中捧着造型不一的河灯, 有说有笑地走到石阶边缘,蹲下身,将点亮的河灯放入水面, 轻轻助力,让河灯飘入溪流中去。
河灯上书写着他们各自的寄语。
爱情、财富、权力、健康……
他们将承载着心愿的河灯放入河中,期待地目送它们远去,好似望见了得偿所愿的美好将来。
时常有河灯离岸不远就倾覆入水,就会让石阶上的人或沉默不言、或懊恼沮丧、或气急败坏。
清凉的河水缓缓流淌,倒映着明月清辉,粼粼皎白。
不尽的河灯随波逐流,仿佛一层温暖的火光,在水面上铺陈开来。
美不胜收。
龙华却看得一头雾水。
然后呢?
然后他感知到了另一个意识。
似乎是这条河本来的意识。
河流很辛苦地在想:要努力支撑住这些河灯,不能让它们太快沉没。
太快沉没,岸边的人类就不会笑了。他喜欢看人类笑着的样子。
当河灯顺利飘远后,它悄悄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当有河灯倾覆时,它也如岸上人类一样,发出懊恼失望的叹息。
“你好?”他试图与这个意识搭话。
可他仿佛只是一个过客,河流的意识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仍旧一个劲儿地努力托着河灯,不让单薄的河灯被水花儿拍翻。
龙华无奈,只好独自坐在观众席上,注视着河流的成长。
一年又一年。
放河灯的节日,在镇上是一年一次。
一整年里,唯独这一天,在河流的印象中是无比鲜活亮丽的。
因此,在龙华的旁观里,一年漫长的时光,都浮光掠影般很快过去,唯独放河灯的这一日,每一个瞬间都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就好像对河流而言,他的一年,便只是这一天。
因此龙华陪着河流度过了不计岁月,却丝毫未觉得时间漫长。
他看着河流的灵渐渐形成、成长——
从初时心惊胆战地托举着河灯,却时有失手,失落沮丧:“我怎么这么笨呢?”
到后来能够运用些浅薄的灵力,为河灯保驾护航,从此再未“翻船”过一次。于是望着岸边人们面上的笑颜,欣喜又有些小得意:“大家放心地放河灯吧,我会护着它们的。”
后来一些年,似乎听闻了小镇上有一条神奇的河流,飘荡在其上的河灯直至灯烛燃尽,也不会倾覆,每年来河边放河灯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凡人总爱相信一些奇迹,并依照自己的意愿,赋予奇迹一些别的寓意与解读。
来岸边的人类开始交口相传,说眼前的这条河很灵。
你看,河灯不沉,是不是代表着他们的心愿是可能实现的?
那样多的人在河里放下河灯,又许下心愿。
其中总会有一些人是真的达成了所愿。
周围的人羡慕,会说:那条河也太灵了吧?你看他之前许了愿,如今就实现了。
就连实现心愿的人自己,也高高兴兴地去河边还愿,再放下书写着另一条心愿的灯盏。
于是没几年,河流成为了人们口中“倘若你心诚的话,便能实现你的愿望”的河流。
河流看着岸上的人们。
有实现了心愿前来感谢的,喜笑颜开。
也有迟迟实现不了心愿的,忧愁低落,甚至怨愤大骂。
满足于“河灯不倒”的河流,又一次认真地想,他能不能实现大家的愿望呢?
此时,他已经成长得很强大了。
漫长的岁月给了他成长的时间,而来自人类的信仰,给了他成长的沃土。
他有足够的力量,实现人类一些无伤大雅的心愿。
于是已经悠闲许久的河流,再一次辛苦地忙碌起来。
他实现了很多人的愿望。
也让人类编造出来的“倘若你心诚的话,便能实现你的愿望”这句话,成为了既定的事实。
他成为了一条世人皆知的,很灵的许愿河。
人类争先恐后地到河边许愿。
不分昼夜,不论四季。
放河灯的节日,不再是一年一次。
原来在河流眼中,值得慎重相待的一日,被粗暴地复制粘贴到年初至年末。
一年里唯一的、特殊的、鲜活明亮的记忆,忽然失去了它独有的颜色。
河流茫然。
蓦然回首曾经,才如大梦初醒:
最初漂流河灯的快乐,已经找不到了。
人类如此。
他也如此。
明月清辉,火树银花,单纯的欢声笑语,已经遗失了很久很久。
当他终于了悟的时候,一场战火席卷了这座城池——以前的小镇,因为许愿河的存在,早已扩建成了繁华的大城,无数国内的达官显贵蜂拥而至。
然而邻的国同样觊觎着河流。
他们不可能如达官显贵那般,搬迁至此。
于是他们选择了战争,选择了占领。
清澈的河水被鲜血染红。
远远望去,仿佛一层秾丽的火光,在水面上铺陈开来。
此去经年,一如旧景。
龙华看到这里,如鲠在喉。
想骂河流一句“傻子”,又心疼地骂不出口。
血色下的河流,发出了“呜呜”的哭声。
像是稚嫩的孩子在一昔间长大。
……
玉髓谷。
青山杳首先察觉到龙华的异样。
他已经化为了人形,方便护法。此时下意识往龙华所在的玉髓池走了几步,垂眸冥思,细细感应起周遭的所有变化。
他的神识如渊如海,灵力流动的痕迹都在他的注视之下。
“怎么了?”雪狼问。
“龙华的神识……”青山杳蓦地睁开眼,往前方望去,“落入了他人的心魔里。”
他问道:“雪狼,前面除了於长老,还有何人?”
雪狼道:“还有藏灵宗的水灯明。”
第69章 化灵 但有所愿者
为了印证青山杳的猜想, 雪狼让青山杳留在原地,自己往前去了一段距离,在更深处的玉髓池子里, 找到了水灯明。
这位藏灵宗的弟子,正处于突破元婴, 进阶化神期的关口。
观他周身的灵力波动, 便知他正陷入了心魔, 正是一念生一念死的关键时刻。
龙华便是落入了他的心魔?
此事闻所未闻,换个人说,雪狼都不会相信。
但青山杳在不知道水灯明存在的时候,就断言了此地有旁人正在渡心魔劫, 才将龙华牵扯其中——现在它亲眼所见,青山杳所说一一应验,不由地就信了八分。
它立即折返到青山杳身边, 将看到的情形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说完, 还是忍不住疑惑, 问道:“龙华是如何进入水灯明的心魔的?”
青山杳低头凝视脚边的玉髓池, 庞大的神识在地下空间里游荡、感知, 收集一切细微的波动。
他沉思道:“这口池子,将他们二人联系在了一起。”
玉髓池彼此独立,却又暗自相连。
分处不同玉髓池的修士,奇异地产生了某种共鸣。
但青山杳没有充足的时间来验证自己的推测,更无法快速地找出破解之法。
他甚至怀疑玉髓谷,乃至琳琅山谷, 都与自己的九寂山一般,暗中存在着天然阵法,被龙华与水灯明在无意间激活了。
否则曾经有无数修士来过玉髓谷, 那些修士中定然也有同时在池中突破的,为何从未听闻有谁落入了谁的心魔这种事?
破解需要时间,暂时是无法的。
但青山杳另辟蹊径,打算用自己的办法将龙华安全带回来。
“拜托你帮忙护法了,雪狼。”青山杳说着,也踏入了龙华所在的玉髓池中。
他想试试,尽量相似的条件下,自己能不能进入水灯明的心魔劫里。
龙华是被被动拉进去的。
而他则尝试着主动闯进去。
玉髓液温凉滑腻,宛如丝绸般摩擦着皮肤。
他走到龙华身后,轻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带我去你所在的地方罢。
他静下心,小心翼翼地吸收玉髓,用于修炼——生怕不小心没掌握好分寸,将玉髓谷给吸干。
与玉髓液建立起联系后,他又将自己的神识沉浸进去。
那一瞬间,他仿佛通过缓缓流淌的玉髓液,“看见”了正在玉髓谷中修炼的所有人。
其中有於长生,也有水灯明。
他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眼下的情形与他猜想的别无二致,希望接下来,也能如他推测的那般顺利。
……
而处于水灯明心魔中的龙华,也见到了水灯明。
震惊到哑口无言。
——血染的河流中,一簇簇水花拥着血色与火光,在水面上凝结出一具高挑的身躯。
身躯不着一物,也没有性别之分。
血色迅速勾勒出血肉。
透明的水色凝结为雪白的皮肤。
很快地,被水汽笼罩的面目上,水汽散开,露出一张其貌不扬的脸庞。
五官温和,却处处平淡,毫无记忆点,仿佛路人。
唯独一双鲜血般殷红的眼眸,灼灼其华,直指人心。
“水灯明?”龙华有点不敢认,“是你吗?”
虽然除了眸色,五官完全一模一样,但看着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极其危险。
对方依旧没有察觉他。
径直踏水而来,走上了岸边的石阶。
往战乱的城池中走去。
龙华有不好的预感,赶紧跟上去。
往前走了一步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也恢复了身形。
他没有耽搁,追了上去。
“你想做什么?”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但龙华还是一次次试图拦下他,“别做傻事!你会后悔的!”
不知是他阻拦的次数太多,还是他迫切希望对方看见他、听见他的情绪太激烈,水灯明空无一物的眼睛,忽然转动了一下,目光落点凝聚到了龙华的脸上。
龙华惊喜:“你看见我了?”
“让开。”水灯明漠然地开口。
真的看得到他了?
龙华抓住机会,再问了一次:“你要去做什么?”
“有人,很多人,在渴求我的帮助。”水灯明抬手指向城中火光熊熊的地方,“很多人,让我救救他们。”
濒死之人的声音,可以传到很远。
因为人类对于活着的渴望,总是无比强烈。
水灯明听见了,无数声音都在呼唤着他——“如果你真的是一条很灵的河,那么现在就救救我!让我活下去!我不想死!”
“你要去救他们?”龙华却感觉不对。
两方的战争,各有死伤。
“你救哪边?”
水灯明绕过他:“但有所愿者。”
第70章 心魔 於长生的皇城
水灯明谁都要救。
龙华拦不下他。
尽管水灯明能看见他, 能听见他说话了,但他的存在于水灯明而言,仍是水中月镜中花, 幻影一般,根本触碰不到。
让他想拉住这个傻孩子都拉不住。
他只能一边跟着, 一边白费口舌:“你可知道, 修士不得随意干涉凡人的生死?天理循环, 因果定论,谁碰谁死。”
水灯明没理他。
已经走到了能听见惨烈喊杀声的附近,兵刃相交的脆响连绵成一片,仿佛雪山将倾, 冰川崩裂。
龙华无奈地扶额,他算是看出来了,水灯明此时的状态完全不对。
仿佛魔怔了一般。
根本听不进去“生死自有定论”这般大道理。
他干脆道:“你两边的人都救, 救了之后, 他们又在战场上打杀起来, 又奄奄一息求你再救一救——如此下来, 没完没了。你不是在救人, 而是在延长他们的痛苦,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受伤濒死。”
水灯明走上了一截城墙。
战场就在城墙的下方。
他漠然地看向龙华,终于回了一句话:“再痛苦,他们也想活着。人类有所求,我当有所应。”
龙华挑眉,这家伙看起来脑子不对劲了, 可说话还很有条理?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受不了痛苦,不想再活了, 他也就不管了?
是否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是否要在战场上不断延长痛苦,端看人类自己的选择。
可以当逃兵。
可以选择长眠不醒,彻底摆脱无休止的战斗。
都是人类自己的选择了。
还挺有道理的。
龙华差点儿就被说服了。
但他立即又反应过来,重点不在于人类如何,而在于水灯明——他不能也不该插手人类的生死。
龙华到现在,还没弄清自己身处何地。
更不清楚自己在水灯明的心魔里。
他只隐约觉得,若放任水灯明做出干涉生死轮回这种事,水灯明的下场绝对要遭。
他猜测他正在水灯明的一段过往里。
不知眼前的水灯明是真是假,与现实中的水灯明有无联系。
但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是真的,他也不能眼看着对方走错路。
他往水灯明面前一杵。
“那好。”他摆出诚恳的表情,“许愿河对吧?我也有个心愿。请你不要插手下面的战争。”
水灯明愣住。
龙华勾了勾唇角,指了指自己:“但有所愿者。对吧?”
水灯明:“……”
旁边蓦地传来一声低笑。
宛如飒飒秋风拂过粼粼清泉。
龙华眼睛一亮,立即偏过头去,连人都没看见,就先叫了出来:“阿咬?!”
只见城墙之上,虚空之中,一个身影由虚转实,端丽无双。
来人正是青山杳。
“你怎么来了?”有契约在身,龙华很容易就判断出这是本人了,“既然你来了,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青山杳微微颔首,径直走到卡壳的水灯明面前,抬手点了点水灯明的额头,淡淡道:“醒来。”
他的话音才落,水灯明眼中的殷红,就如水洗后退去,余下清澈的水蓝。
而眼中的漠然之色,也渐渐浮现出清明之意。
他的神色温和起来。
——变为了龙华所熟识的那个水灯明。
青山杳这才放下手,走到龙华身边:“这里是他的心魔。”
“心魔?”龙华眨眨眼,他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结丹遇到了心魔,也算是猜对了?
“是我的心魔。”短暂的思维空白后,水灯明也回想起了先前的一切,他目光复杂地俯瞰战场,此时心魔褪去,战场逐渐模糊,喊杀声也渐渐远去,“在我未化形前,曾得遇一人。初见时他年纪尚小,蹲在河畔一角,抱着膝盖,面色苍白,惶惶不安,不住地喃喃着‘我不想死,我不要死’,他在河边待了一夜,清晨离去时,放了一盏河灯,河灯上写着‘长生’二字。”
龙华历经了他的化形全程,对这人依稀也有印象:“那个怕死爱哭的胆小鬼!”
“后来我成为人们口中的许愿河。”水灯明回忆道,“那时我又见了他一次。他又放了一盏河灯,依旧写着‘长生’二字。”
水灯明作为许愿河的日子里,日日前来许愿的人数不胜数,龙华这就记不清了:“是吗?”
水灯明点了点头:“他许愿长生,信念强大,根深蒂固。可惜我并不能为他实现愿望,这世间也无人能为他实现。他后来应当也明白了这一点,再也没有来过河边许愿。”
龙华认真听着,却不明白当年许愿的人千千万,水灯明为何忽然提起这人。
“这场战争,曾经真实发生过。”水灯明望向即将完全消失的战场,“当时我险些入魔,幸得路过的藏灵宗前辈相助,被强制带回宗门,镇压十余年后方得清明。恢复神智后,我重返此地,发现那一场战争的背后,竟有那个人的身影。”
“嗯?那人操控的战争?”龙华猜测,“因为你不能实现他的愿望,他心胸狭窄恼羞成怒,决心报复你?”
“不知。”水灯明无奈摇头,“之后我再未见过他。”
也是因为始终挂念着此事,此时才会又想起这人。
此时战场、城池已经完全消失,周遭一片空白,隐约有水声潺潺。水灯明向青山杳拱了拱手,惭愧道:“多谢阁下相助。否则我单靠自己一人之力,恐怕无法渡过此劫。”
又朝龙华感谢道:“龙道友,若无你制止,我已犯下大错。心魔诱我插手人间生死,我一旦出手,便再无回头的余地了。于死生毫无敬畏者,必将万劫不复。”
之后又好奇问:“青山道友与龙道友,是如何进入我的心魔的呢?”
这个问题龙华也想知道。
唯一知情的青山杳便道:“你与龙华,皆在玉髓谷中修炼。许是玉髓谷有什么奇异之处。方才急着进来,未能仔细探究。”
待之后出去,他自会弄个明白。
龙华唇角又扬了起来,急着进来哦?
水灯明讶然:“原来你们也在玉髓谷?”
此前,他在召灵大典的风波里,因镇压噬魂宗有功,得了一大笔宗门贡献点。
前不久,他有感自己即将突破,就兑换了贡献点,换取了来玉髓谷的名额。
青山杳点点头,伸手拉住龙华的手:“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再说罢。”又看向水灯明,“预祝你顺利突破。”
“有你们相助,我想不顺利都不行。”水灯明笑笑,目送两人的身形渐渐淡去。
在两人从他的世界里完全消失的刹那,他依稀在两人的背后看见了一副老树昏鸦、遍地尸骸的凄惨场景。
他皱眉,有些在意地往前走了几步:那是什么?
可那场景只是一晃而过,再细看就没有了。
他也只能抱着疑惑与担忧,沉下心来,尽快沉淀修为,踏过突破分神境界的最后一步。
而龙华与青山杳却并未回到现实。
他们又踏入了另一处诡异之地:黑云压顶、老树昏鸦,凄风冷雨、遍地尸骸。
“这是哪儿?”龙华倒吸一口凉气。
他此时站在一条宽阔的街道上,两边是一座座挂着“李府”“张府”牌匾的宅子。街道笔直延伸,遥远的前方是一座连绵不绝的巍峨宫殿,琉璃瓦在阴雨里蒙上了黯淡的灰,同样遥远的后方是一堵高大雄伟的城墙,古老的墙砖在黑云下覆上了一层阴翳。
本该是一座国都盛世繁华的模样。
但街道上、大门敞开的宅子里、城墙上……倒了一地的尸体。
这是一座充满了死亡的国都。
压抑、沉寂。
“皇城里还有气息。”青山杳拉住龙华的手,急切地往巍峨宫殿行去。一路景色在身边飞掠而过,不同的屋檐廊柱,相同的尸横遍野。
他们进入了皇城,寻找唯一的一抹生机,走进了一座宫殿。
青山杳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在此界屹立了无数年,无数恶念裹挟着世界的真相汇聚到九寂山之下。如果他愿意回想,那么他会悉知世间大部分的故事。这些故事里,包含着一座繁华国都一夜之间生机寂绝的离奇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角,正是——
“师父?”龙华推开卧房的门,看见坐在床边的男人,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喃喃,“师父?”
那人正是於长生。
他是这座皇城里唯一的生机。
他坐在床边,低头望着床上襁褓中的婴孩,面色苍白,眼眸无波无澜,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闯入。
“此处是他的心魔。”青山杳了悟,於长生也在玉髓谷修炼,与他们同样置身于玉髓池中,恐怕与水灯明那时一样,将他们拉入了自己的心魔。
师父的心魔?
进入此间后的所见之景飞快从眼前划过,那些仿佛在同一时间忽然死去的人们,那条仿佛在时间长河的某一点戛然而止的长街,龙华的心里不自觉地升起一股子凉意,冻得他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这一切,原本也真实发生过?”
是天灾?人祸?这座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出生的那一夜,皇城之中,人皆死亡。”於长生终于开口说话,点了点襁褓中毫无声息的冰冷的婴孩,“这就是我了。”
死去的婴孩,是师父?
那如今的师父又是……
在龙华震惊与茫然之际,於长生抬手拂过婴孩的脸庞。
蓦地,婴孩重新有了呼吸。
“你的师祖救了我。”于是一城之内,人皆死亡,唯他偷生。也从此神魂残缺,无法根治。
於长生偏头看他,眼眸里染上清浅的温度:“前些年他已飞升上界,若是你争气一些,许有一日能见一见他。”
师父的言谈举止看起来,不像是被心魔控制的样子?龙华试探地问:“师父,你可知我们正在你的心魔之中?”
可不待於长生说话,青山杳就拽了拽龙华的手:“你师父已经走出心魔了。”
龙华:“诶?”
这么一会儿工夫,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於长生站起身,广阔的长袖一摆:“你俩贸贸然闯进来,心魔不破不行呐。”
心魔让他在生机寂绝、独自偷生的悲痛下沉沦,可突然闯进来两道生机,一下子就破坏了心魔营造出来的心境。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抓住这个一闪而逝的契机走出心魔,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我出生便随你师祖离开了这座城,后来学有所成再返回故土,这座城却早已荒芜。”於长生往外走去,“在城池消失之前,陪为师四下看看罢。也不知心魔为我构建出的城池,有几分贴近于当年的真实?”
龙华跟在他身后:“师父,是一座非常繁华的皇城。”
“那便是极为贴近了罢。”於长生道,“我游历时曾听闻,皇朝的旧都是极其繁华热闹的呢。”
在逐渐淡去的阴影里,於长生迎着凄风冷雨,走过笔直且宽阔的长街。
走过他出生于此,却无法成长于此的安静的皇城。
走过无缘相见,只能存在于梦里、心魔里的故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