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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堪破 “我可真是长进了。”……

    玉髓谷中。

    水灯明先醒了过来。

    他的修为由元婴突破至化神, 气息稍微有些不稳,本该再在玉髓池中巩固一二的,可他却径直离开了池子, 匆匆往谷地边缘行去。

    ——第一次听说,在玉髓池里修炼, 还能把别人拉进自己的心魔里串门的。

    水灯明敏锐地察觉有哪里不对, 于是直接往外走找人去了。他想着, 龙华修为比他低,自然是在玉髓谷的外围修炼,而他找到龙华,自然等同于找到了青山杳。

    不管玉髓谷哪里不对了, 跟在九寂山山灵的旁边,总是能安心一点。

    果不其然,玉髓谷外围的池子里, 他见到了龙华与青山杳——二人泡在同一个池子里, 双眼紧闭, 还未醒来。

    池边, 卧趴着一只雪白巨狼, 应是於长生前辈的傀儡,正担忧地紧盯着池中的两人。

    “水灯明?”雪狼看他一眼,又看池中的两人一眼,“你都醒了,怎么他们还……”

    “他们二人还未醒来?”水灯明同样惊讶,这两人进入了他的心魔, 还助他醒来,可怎么他都醒了,这两人却未醒?他下意识喃喃, “难道又进入其他人的心魔了?”

    “此话何意?”雪狼抖了抖耳朵,站起身来,追问道,“你知道他们怎么了?”

    水灯明长话短说,将自己知晓的与猜测的告诉了雪狼。

    雪狼哑然,也将青山杳此前的推测告知他。

    一人一狼互相映照,对当下发生了什么,也有了模糊的概念:青山杳说的不错,谷地中的玉髓池彼此勾连,作为媒介,将池中的修士链接了起来。当其中一人突破修为壁障,触动心魔劫难时,就会将旁人拉入心魔劫难当中。

    至于青山杳与龙华为何还未醒来?

    可别忘了,洞窟深处还有一个於长生,同样在玉髓池中修炼着呢。

    “难道主人也突破了?又把他们拉入了主人的心魔中?”雪狼诧异,随即感知到了什么,耳朵直挺挺地立了起来,“真突破了!”

    就在它说话间,它与於长生的契约传来波动——就这会儿,於长生由化神进阶至了炼虚。

    真突破了?

    雪狼将信将疑。

    灵魂上的契约波动做不得假。

    但作为於长生的傀儡,它对於长生的修为也是有数的。在戈壁的邪灵阵法里,於长生受邪祟侵蚀,导致天上残缺的神魂更加虚弱,不得不进入玉髓谷修养。

    如今能修养回之前的程度就不错了,怎么还更进了一步?

    玉髓池的效果有这么好?

    很快,於长生就亲自来到了他们面前,锤实了这个事实:他确实进阶了,也确实遭遇了心魔劫,并在心魔里遇到了龙华与青山杳。

    水灯明困扰地蹙起眉:“玉髓谷中只有龙华、于前辈你与我在池中修炼。如今我与你的心魔已过,怎么他们却迟迟不醒?难不成这玉髓谷中还有其他人正在修炼,同样在进阶,又将他们拉入了心魔?”

    “说也奇怪。”他沉思道,“心魔多在修炼进阶时出现。今日几乎同一时刻,龙华结丹,我突破至分神,于前辈你进阶至炼虚,似乎过于巧合了?”

    “玉髓谷中没有旁人了。”於长生断定的语气,手中的折扇扣在掌心,若有所思地放低了声音,“你与我的心魔已过,可他们自己的呢?”

    此处正在进阶的人,还有一个啊。

    水灯明与雪狼的目光,蓦地落到了龙华身上。

    於长生则暗下了眸色:确实太过巧合了。

    在玉髓谷修炼的几人几乎同时修为进阶——别人的修为他不清楚,但他心知自己的修为进展,本不该这样快就突破,仿佛有外力相助。

    唯有他那弟子与九寂山山灵被接连拉入别人的心魔——怎么就不见他被拉入水灯明的心魔?或是水灯明被拉入他的心魔?

    太巧了。

    明目张胆地冲着他弟子与山灵去的!

    ……

    龙华刚离开那座沉寂的皇城,就落入了一片冰天雪地里。

    熟悉得令人怀念的冰天雪地。

    九寂山!

    他蹲下身,摸了摸冰冷的雪地,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容来。

    没想到会来到这里。

    这儿又是谁的心魔?

    他发现自己有点熟悉这个套路了。

    得快点找到办法离开才行,哪能一直旁观他人的心魔呢?不就像窥视他人心底最私密的存在一样吗?

    像水灯明与师父那样不计较还好,要是围观了哪个陌生人的心魔,对方醒来后,说不定要跟他们不死不休的。

    “阿咬?”片刻后,在附近找了一圈的龙华确定他与青山杳失散了。

    他抬手揉了揉头发,诧异地自言自语:“不会吧?这儿难不成是我自己的心魔?”

    一个找不到阿咬的异世界?

    过分了。心魔是FFF团出生的么?

    他在九寂山上逛了起来,一身修为被禁锢,只靠两条腿走路。

    很快,就找到了他当初一脚踏空时的大裂缝。

    如今有了准备,自然不会再像当时那样毫无预兆地掉下去了。

    他蹲在裂缝边缘,探头往下望:“好深。”

    完全看不到尽头。

    如果再掉下去一次,下面会有一只可爱的小狼崽伸出毛绒绒的尾巴接住他吗?

    他的阿咬,或许正在下面等着他从天而降呢?

    龙华蠢蠢欲动,想跳。

    又犹豫了一下,如果这儿真是他的心魔,他这么跳下去,会不会就如了心魔的愿,真在心魔中死亡沉沦了啊?

    可裂隙下可能有阿咬哦?

    小狼崽蹲在冰层上,仰头期盼着他落下,浅灰色的漂亮眼睛沉静着山与水,等待着他落入那山水之间……

    ——单是想到这个画面,他便迫不及待了。

    龙华捂住因为想象而鼓噪的心脏,认真地说服自己,你在怕什么呢?你可是十世善人,功德加身,心想事成,绝处逢生这个词语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永远能得到你想要的。

    裂隙下可是有阿咬哦,难道你不想见他吗?

    只要你想,一切就会实现。

    在心魔中死亡沉沦?这种事,永远与自己无关的。

    他站起身,往前踏了一步。

    ……万一呢?

    一步顿在半空,始终没有踏下去。

    一个念头微弱地飘摇在心间:

    万一呢。

    他抬起的一步始终无法踩下去。

    他已经没法像刚来到这世界时那样,毫无顾忌地坠落下去了。

    龙华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

    像是背后有谁拉了他一把。

    他站在雪地上,愣了好一会儿,蓦地又笑了出来:“我可真是长进了。”

    他摇摇头,掉头走了。

    仔细想想,他刚才太魔怔了,想到裂隙下面,又不止跳下去一种办法。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就不会另找一条路吗?

    在他转身的刹那,周遭的风雪倏地平缓下来。

    白茫茫的冷寂之景在眼前淡去、消失。

    龙华:嗯?

    这场面似乎有点熟悉?

    是堪破心魔后的场面吧?

    他眨眨眼,后知后觉:难道刚才我真遭遇了自己的心魔?

    噫!

    果然,要真跳下去了,肯定就完了。

    在眼前景色消失之前,他再次怀念地环顾四周,唇角挑起一个笑容来:“我可真是长进了。”

    ……

    “玉髓谷中,正在突破的人只有龙道友了。”水灯明站在池边,担忧道,“他们二人应被困在龙道友的心魔里,不知何时能出来?”

    玉髓谷突发如此异变,闻所未闻,他担心还有后续的变化,会影响到还在池中的两人。

    但又无法将人从池中带出:龙华正在进阶,过程不容打断,否则走火入魔都是轻的。

    於长生靠着雪狼,微微抬眸,看向布满树木根系的洞窟顶部,目光好似透过岩层,看到了什么:“外面,出事了。”

    第72章 血色 “外面全乱套了。”

    琳琅山谷内。

    无视了近在咫尺的仙草, 罗越死死地拽着殷秀城的手臂,躲在一处山壁的凹陷里,不可置信地连连发问:“怎么了?这里到底怎么了?他们到底怎么了?”

    先前琳琅山谷内异动, 守护山谷的禁制突兀消失,附近的修士——包括他们, 觉得有机可趁, 一窝蜂地闯入琳琅山谷, 想在遍地宝贝的山谷里趁乱捞一笔好处。

    他们二人运气不错,混在人群里,平安无事地进入了山谷。

    罗越当时就被山谷里的云蒸霞蔚、灵气缭绕迷了双眼,喜不自胜地高呼着“终于轮到我走运了!”, 然后就往灵植丛中扑去。

    殷秀城来琳琅山谷,却不是为了灵物。

    他早先见到龙华一行去了琳琅山谷,此时琳琅山谷异变, 就不由担心起龙华的安危来。

    在临山城, 龙华无意间替他的妹妹报了仇, 此恩他铭记于心。

    于是他转身往山谷深处走去:“我须再往里去, 我们暂时分开行动罢。”

    罗越顿住动作, 眼睛一亮:“你说得对!越往里去,好东西才越多越值钱!我们怎么能在这里就被区区灵植绊住呢?”他给了殷秀城一个赞赏的眼神,“还是兄弟你处事不惊有远见!见着这些好东西,都没被迷了眼!”

    殷秀城:“……”他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

    “走吧。”他说。

    他们二人小心翼翼避过越来越多的进入山谷的修士,尝试着深入山谷。

    一路上,因争抢宝物而发生的打斗随处可见。

    罗越啧啧摇头:“何必呢?琳琅山谷这么大, 还填不满大家的储物袋了?围着一门东西争来争去有意思?不如去别处寻么寻么,收获更大。”

    殷秀城淡淡地斜睨他一眼:“去别处?该谁去别处?”

    一起看上一样东西,总得有个退出的。

    谁会自愿退出呢?

    而且……

    他看向目之所及的地方, 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心:总感觉,这些修士越打越激烈,过于亢奋了。

    是被琳琅满目的天材地宝引诱的缘故?

    空气中的灵气渐渐染上了一丝血腥味,殷秀城嗅着这味道,心里蠢蠢欲动,仿佛有只白骨爪子在心头抓挠,叫他的情绪越来越急躁。

    但他好歹是拜入过噬魂宗的人,曾在宗内经受过更加严苛的历练,于是能很快察觉出不对,也能冷酷地镇压下一切负面情绪。

    山谷里不对劲。

    有什么影响情绪、放大欲望的东西存在。

    闯入谷中的修士,本身就是因贪婪而来,内心欲望繁芜,很容易就被影响了。

    殷秀城再次肯定。

    这时,有修士发现了他们二人。

    “大家各走各的,我们不跟你抢。”罗越当即表示。

    但修士置若罔闻,神色亢奋地提着长剑,朝他们袭来。

    “脑子有病吧你!”罗越手掐法诀,嘴里不干不净,“瞎了眼了对你爷爷动手?没看见这边是二对一吗!上赶着找打不是!”

    殷秀城从旁辅助,很快拿下了这个修士。

    罗越“呸”了一声,顺手抢了对方的储物袋:“毛病!都说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非得来招咱们!”

    殷秀城摇摇头,不对,这修士的神智已经不清醒了,看来在山谷中待得时间越长,受到的影响越深。

    他也隐隐克制不住翻腾的情绪了。

    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诧异地看了一眼罗越,这家伙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明明也是贪欲丛生,却仍能在此时活蹦乱跳的不受影响?

    他却不知,罗越的意识曾在戈壁下的阵法里,融入过邪灵的意识体。

    经历过纯粹的恶后,罗越的神识倒也有了一定的免疫力——这一点,哪怕是罗越自己也不甚清楚。

    他们二人勉强再前进了一段路程,就不得不寻了处山坳躲了起来。

    因为几乎所有的修士都杀红了眼,山谷里灵力震荡,刀剑铿锵,血雾覆盖了闪烁的灵光。

    为了不被牵扯进拼上性命的厮杀里,他们不得不藏起来。

    罗越不可置信:“到底怎么了?他们疯了吗!”

    殷秀城点头:“是神志不清了。”

    琳琅山谷的阵法失效,禁制消失,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故意把外面的修士吸引起来,然后无声无息地举起了锋利的屠刀。

    可目的呢?

    殷秀城蹙眉思索,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是想要做什么?

    地下——

    玉髓谷。

    於长生若有所察:“外面,出事了。”

    雪狼也四下嗅了嗅:“血的味道。”继而又问,“主人,需要我出去看一看情况吗?”

    水灯明闻言,自荐道:“我去罢。”他乃河流化灵,以他的能力,暗中隐匿查看情况再合适不过。

    于是他们一人赶去地上打探情况,另外一人一狼继续为玉髓池中的龙华与青山杳护法。

    在他们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角落,琳琅山谷中飘浮的血雾被灵植缓缓吸收,汇入根系。

    而灵植庞大的根系,正垂落至玉髓谷的每一口池底——被龙华等人吸收的玉髓液,本就是灵植根系凝聚出的灵液,现如今,那潺潺玉髓液里,混入了丝丝缕缕的血红,沉淀于池底。

    泡在玉髓池中的龙华没感受到半点异样。

    他瞧着周遭的雪景淡去,在心里掰着手指数了数,他接连经历了水灯明、师父与他自己的心魔,这是何等的巧合?玉髓谷里也没旁人了吧?他也该出去了吧?

    可再一眨眼,他又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天色瞧着是深夜。

    天空上堆积着厚厚的云层,将星月完全遮挡,更显得四周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所站之处是一处小山坳,稀稀疏疏长着几株营养不良的小树苗。

    “……”怎么还来?这次又是谁的心魔?

    龙华又在心里数了一遍,用排除法的话——

    阿咬的?

    难不成从师父的心魔里出来后,他就与阿咬同时进入了各自的心魔?

    现在他出来了,阿咬还被困在心魔里,所以他就进入阿咬的心魔英雄救美了?

    阿咬的心魔……

    他目光闪烁地盯着身边几株小树苗,是让他栽树还是栽树呢?

    摇摇头,甩掉奇奇怪怪的想法,他抬脚往周边走去。

    先找找人叭。

    可他没走几步,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巨响,仿佛山石崩塌海水倒灌,轰然而下,将脚下的大地都撼动得颤动起来。

    巨响之后,他在宛如失聪般的静默中抬头,望向天空,看见天空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处燃起了一把滔天大火,将厚重的云与不可侵犯的苍穹烧出了一个硕大的空洞。

    须臾间,空洞中有一道流光坠落下来,拖着血红色的尾巴,如流星般,笔直地砸向大地。

    大地深处,又是一声轰然巨响。

    这一切的发生仅在几个呼吸之间,突兀的、意外的、快速的,让人在感受到震惊之前,那仿佛天崩地裂的架势就俨然消弭于无形。

    唯有天空中缓缓朝空洞合拢的云层,还在缓缓流动着,诉说着那短暂数秒的绚烂与震撼。

    龙华依然处于短暂的失聪中,格外的静谧里,他喃喃自问:“那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从天而降。

    好大的声势!

    没有人回答他,这场面或许是某个人的心魔,可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见到心魔的主人。

    但他一开口说话,就仿佛惊扰了这片世界的某个存在。

    “谁?”

    一声惊怒不定。

    随即一阵劲风迎面拍来,将他拍出了这处小山坳。

    也拍回了现实当中。

    龙华睁开眼睛,他终于成功结丹,清醒了过来。

    偏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青山杳苍白俊美的面孔——他还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安静而服帖,仿佛陷入沉睡。

    “阿咬……”怎么还没醒来?

    “龙华,可有不适?”於长生发现龙华醒了,抬手一招,就将龙华与青山杳拎上了岸。

    今日种种,似乎都与玉髓池有关,先前龙华进阶,没法将人带出,此时人醒了,当然要第一时间把人拎出来。

    他也疑惑:“为何青山道友还未醒来?”

    青山杳是为了龙华才进入的玉髓池,怎么龙华醒了,青山杳却未醒?

    难道心魔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可龙华也是茫然的:“我从师父你的心魔里出来后,就和阿咬分散了。”

    先是破了自己的心魔,又去了一处不知是谁的心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青山杳修长的手指还牢牢握在上面,冰凉却有力。

    他压下慌乱与焦躁,将自己在雪山与山坳中的经历告诉了於长生,希望师父能帮他分析出阿咬现下的情况。

    “……阿咬是被困在心魔里了吗?”龙华抬手覆上青山杳的手背,抬眼望向於长生,“师父,他将我带了回来,我也要将他带回来。我该怎么做?重回玉髓池吗?”

    於长生拎着折扇敲了龙华一记:“不自量力!他能随随便便闯入旁人的心魔,你能么?下了玉髓池,你也做不成什么。”

    他冷眼瞧着玉髓池:“这池子邪门得很,你还想拖着青山杳下去第二次?”

    於长生走上前,仔细探查青山杳的情况,半晌迟疑地喃喃:“只是在沉睡?”

    龙华:“嗯?”

    说到沉睡,他便不由想起阿咬此前沉睡过去的那个凛冬。

    因为镇压了邪灵庞大的邪祟之力,沉沉睡去了好久,直至最近才醒来。

    难道阿咬并未痊愈,沉睡的后遗症还会反复数次?

    龙华皱起了眉,心中担忧。

    “主人,你看这玉髓池中……”旁边的雪狼忽然道。

    龙华与於长生又看向池中,在雪白的玉髓液中看见了丝丝缕缕扩散的血红,是极细的血线,从池底往上,蛛网般飘荡着。

    刚才都没有的。

    龙华搂紧了青山杳,自觉血线或许与阿咬沉睡有关,抬手一招,一团玉髓液裹挟着血线便落到了池边。

    水团砸落在地上,玉髓液四溅开来,而极细的血线也悄然化作血雾,朝着他们缠来,同时一股鼓噪的恶意,也迎面而来。

    这血雾不对劲!

    於长生手腕微动,折扇一转,就将血雾拍入池中,血雾入池,又重新化作丝缕血线,悠悠飘散,那股恶意也再次隐藏在玉髓液里,屏蔽了人的感知。

    就这么一小会儿时间,池中的血线便增加了不少。

    於长生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你们还在池中时,这血线是否就出现了呢?”

    当龙华与青山杳还在玉髓池中时,他没有看见血线,是因为血线没有出现,还是说血线早已出现了,只是一出现便进入了二人体内,所以在池水中见不到?

    龙华闻言,很快明白了师父的隐忧。他经历了几人的心魔,想得便更远了一点:“不,可能是‘我们’还在池中时,血线就出现了。”

    这个我们,包括水灯明,包括於长生。

    不然很难解释,为何他们会齐齐陷入心魔,如此巧合,似有外力主导。

    若血线便是这外力,就很容易解释了。

    那血线又是从何而来?

    “外面全乱套了。”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正是外出探查情况的水灯明,他神色严肃,“琳琅山谷阵法失效,大量修士涌入此间,不知受何影响,此时皆神智癫狂,彼此之间大开杀戒,谷中血气极重。”

    龙华与於长生对视一眼。

    啊,破案了。

    第73章 极恶的一生 这都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了……

    山谷中的杀戮致使玉髓池中出现血线, 而这丝丝缕缕的血线,必然就是引出几人心魔的源头了。

    龙华抬手抚过青山杳冰凉的脸庞,望向自家师父:“琳琅山谷的阵法, 不是飞仙宗那个很牛逼的大佬——据说乃当今修行界第一人的悲风老祖布置的阵法吗?”

    谁那么大本事,竟能令阵法失效?

    这些给人不详感觉的血线, 除了诱发心魔, 是否还有其他负面效果?

    “先离开再言其他。”於长生一时也无法找到答案, 比起龙华,他对悲风老祖的认识更加深刻,因此琳琅山谷阵法失效一事,他比龙华更加震惊。

    当今修行界, 能破解悲风老祖阵法的人,他唯想得到一个——

    那就是悲风老祖本人。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毫无头绪。

    总之,是非之地不久留。伤脑筋的事儿, 回去与掌门师兄细说。

    於长生收回了雪狼, 领着龙华与水灯明往玉髓谷外离去。

    龙华抱着青山杳, 走了没几步, 怀里好大一个人就倏地化作了瘦巴巴的小狼崽模样。他心头纠紧:“阿咬……”

    “别慌。”身畔的水灯明伸出手来, 凝神在小狼崽的额上轻轻一点,“他会没事的。”

    声音轻柔却无比值得人信赖。

    这是……

    龙华眼前闪过心魔中见到的那条宽阔平缓的、漂满了许愿灯的长河。

    他偏头看向水灯明,发现这位才刚修为破境的灵,在那轻轻一点后,脸色蓦地苍白了几分。

    “我是一条许愿很灵的河。”水灯明朝他扬起笑容,“你的愿望, 我已经收下了。放心吧。”

    龙华怔了一下,奇异地,心竟真的静了下来。

    “多谢。”

    他是见过那条灵验得让世人疯狂的许愿河的, 由此出于水灯明口中笃定的话语,确能令他安心。

    在三人于玉髓谷间匆匆前行时,琳琅山谷的动荡终于传到了各大门派的高层。

    恰好,为了商讨九寂山山灵的事,几大门派的高层正在妖族的大本营黑雾森林碰头,而黑雾森林到琳琅山谷的距离,对这些大佬而言,也只是眨眼功夫的事儿。

    “琳琅山谷的阵法失效?”得知这个消息的大佬们,反应与龙华於长生毫无区别,震惊又质疑,“能破悲风老祖阵法的人,唯有老祖本人罢?”

    说话的人是丹鼎宗的宗主。

    他与众人已经赶到了琳琅山谷的上空。

    原本山谷有阵法,哪怕是他们这些修为至练虚、合体乃至大乘的,都没法停留在山谷上空。

    可他们现在就站在山谷上空的云端深处,俯瞰着混乱的山谷内部。

    可见阵法失效,是真的。

    是谁做的?如何做到的?

    尽管这两个问题死死盘桓在脑中,但飞仙宗宗主等人此刻都无暇顾及了。

    要知道——

    九寂山山灵可还在琳琅山谷之中啊!

    虽然没有证据,虽然未宣之于口,但所有人一致怀疑,琳琅山谷事变,绝对是冲着九寂山来的!

    当务之急,是把九寂山带出这是非之地啊!

    但问题又来了。

    众人海一般广阔的神识往山谷一罩,愣是没有发现青山杳龙华等人的身影。

    唯有玉髓谷的方向,他们的神识一经探出,就如泥牛入海,被完全吞没。

    想必人应当在那处了。

    可那里究竟存在着什么?竟让他们所有人都探查不能?

    阵法不是失效了吗?

    “诸位,前方凶险,可愿随我前往一探,寻到九寂山山灵?”飞仙宗宗主沉声道。

    “有意思。”斩仙门门主勾起唇角,已然是蠢蠢欲动,要去一探了。

    “九寂山山灵要是没了,我等也幸存不了几时。”丹鼎宗宗主叹气,“走罢,看看是谁有这样大本事。”

    一众大佬并不被谷内奇特的气场所影响,反而挥挥衣袖,轻描淡写地将疯狂厮杀的众修士放倒,短短瞬息间,就让整座山谷恢复了宁静。

    ——暗里谋划的人想要众人厮杀,那他们就让众人乖乖睡下,不再闹腾。

    这个逻辑大概就是:虽然我们不知道你的目的,但一切你想做的,我们阻止就行了。

    摆平了山谷内的动荡,一众大佬便径直走入了神识无法探查的区域——玉髓谷。

    而打算离开玉髓谷的龙华三人,此刻正叹着气掐算着阵法出路——不知何时,玉髓谷已自成一阵,将他们封锁其中,遍寻不到出路。

    於长生修傀儡道,水灯明精于术,龙华自是不提了。三人中并无特别擅长阵法的人在,面对繁琐的困阵,想要解开,就不得不耗上些许时日了。

    “要不再许个愿?”水灯明低声喃喃。

    於长生制止了他:“尚未到穷时,不要过分消耗自己。”

    龙华也道:“算算时间,外界也该发现这儿的异变了吧?琳琅山谷对各大宗门而言不是很重要吗?也该有人来收拾烂摊子了。”

    他用指节蹭了蹭小狼崽毛茸茸的脖颈:“阿咬应当是没事的,像师父说的那样,只是在沉睡着。”

    刚才是他慌乱了。

    他与阿咬有契约,静静感知一下,就能知道阿咬的情况尚好。

    水灯明正待再说些什么,就听见玉髓谷的另一个方向传来轰然巨响,连地面都晃了两晃。就像是……阵法被打破,有谁闯了进来。

    救援的人?

    水灯明诧异地盯着龙华,龙华才是许愿机吧?说什么就中什么?

    龙华也诧异地盯着水灯明,是你实现了愿望吗?

    “小心!”却是於长生首先发现异动——玉髓谷中的池水,仿佛被无形的手抽取出来,在半空形成屏障般的巨浪,朝着三人当头砸下。

    巨浪穿透了於长生支起的灵力壁障,瞬息间将三人淹没。

    而传来巨响的另一个方向。

    联手暴力破解阵法闯入玉髓谷的,正是飞仙宗宗主一行人。

    才刚进来,就见乳白的玉髓池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线,朝他们当头砸下。

    众人轻描淡写地挥一挥衣袖——

    咦?

    怎么拦不住?

    ——被原地淹没。

    ……

    龙华发现,他又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临河的小镇,天空清朗无云,一轮清辉高悬,街道上火树银花,喧嚣热闹。

    他站在临溪的石阶上,眼前是一条清凉宽阔的河流,倒映着明月清辉,粼粼皎白。

    他记得这幅如画的美景。

    眼前的河,正是孕育出水灯明的河。

    只是在水灯明的心魔中时,他仿佛作为河流本身旁观一切,而此刻,他的视角却成为了河畔的路人。

    他不怎么惊慌,甚至还有一点点熟练,很快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伸手玩水的垂髫小童。

    小童的容貌仿佛被迷雾糊了一层,看不真切,只是玩水的模样天真至纯,看得人不禁会心一笑。

    小童给龙华一种隐约的熟悉感,正在他于记忆里搜索时,小童站起身,从河畔跑开。

    龙华下意识跟上,一步踏出,又到了一处同样熟悉的小山坳里。

    深夜,云层堆积,星月都不见了,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山坳里零星长着几棵小树苗。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垂髫小童,容貌仿佛被迷雾糊了一层,看不真切。

    龙华经历的最后一个心魔幻境就是这里。

    当时他惊扰了心魔的主人,被驱逐了出去。

    没想现在故地重游。

    他思索地望着小童的背影,这里是这个小童的心魔吗?

    这个小童本人,是不是也在玉髓谷内?

    或者说,造成玉髓谷异变的,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沉思间,远处天空传来轰然巨响。

    他了然地抬头,看见穹苍被火焰烧红,一道流光拖着血红色尾巴,砸向大地。

    这震撼的一幕他已见过,于是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回了小童身上。

    小童仿佛被吓呆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燃烧的天空,整个人都在战栗,发出哀鸣般的呜咽声。

    直至天空重新黯淡下来,夜晚归于静谧,那小童的颤抖都未停下。

    龙华没有去安慰小童。

    他不确定自己惊扰到小童后,会不会再次被赶出此间。

    他隐约有种预感,他需要留在这儿看到最后,或许就能得到玉髓谷异变的答案。

    很快,眼前的场景斗转,又回到了那座临河小镇上。

    他依然站在石阶上,不远处蹲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

    小童长大了一点。

    少年蜷缩在石阶一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面色苍白,惶惶不安,状若疯魔般的小声呓语:“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他哆嗦颤抖的样子,与当年小山坳里战栗的小童别无二致。

    没有半分长进。

    啊,是他!

    龙华惊觉。

    水灯明也提说过,有个少年,年少时哭着喃喃“不想死”,在河畔待了一夜,最后放下了写着“长生”的许愿河灯。多年后,也是这个人挑起了两国争端,将无数人推向战争的绞肉场。

    明明在水灯明的心魔里,他见过少年的模样。

    可现在仔细回想,浮现在记忆里的,竟然也是一张五官模糊的面孔。

    就像无形中的什么干扰了他的记忆一样。

    这家伙就是幕后黑手的感觉,可真是越来越强烈了。

    龙华旁观着少年抖了一整夜,最后在黎明来临前,往河中放下了一盏河灯。

    河灯上颤巍巍书写着“长生”二字,顺着清凉的河水越飘越远,没有沉没。

    少年也目送着河灯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

    少年的身影在石阶上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是个身材高挑修长、容貌依旧模糊不明的男子。

    他长大了,成熟了,不再像孩童少年时期那般瑟瑟发抖。

    龙华还是站在石阶上,注视着男子不疾不徐地弯腰,将河灯放入水中。

    河灯上字迹端正地写着“长生”二字。

    但这一次,男子没有目送河灯远去。

    他仿佛知道结果般的,悠悠轻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了。

    从那怯弱的少年期到如今仿佛成竹在胸的男子,他中间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龙华不得而知,只能被动地旁观着被展示出来的种种幻境。

    他终于随着男子离开了临溪小镇,来到了一处繁华的古城国都。

    城池广阔,繁华热闹无比。

    龙华依然感觉到熟悉。

    结合到先前所见的小山坳、临溪小镇,他震惊地睁大眼睛,心若擂鼓。

    这城池,这国都……莫不是师父的故乡——那座一夜间生机寂绝、唯有师父一人幸存的皇城?!

    那男子在城中行走,他便悄然跟随其后。

    此时的城池还是鲜活的,与他在师父心魔中所见的阴冷死寂全然不同。

    两者间鲜明强烈的对比,更让他倍感怵目惊心。

    是他吗?是这个男人吗?覆灭了一座皇城的罪魁祸首?

    龙华跟随在男子身后,眼见着男子走遍了城中每一个角落,布下无数阵纹、禁制,心中一个声音越来越确定:

    是他!

    毁了师父故乡的人,定然是他!

    龙华恨不能直接冲上去制止他,恨不能到皇宫深处去寻到师父的亲人,告诉他们有一个心怀叵测的男人在皇城中谋划,要害了全城所有人。

    但这有什么用呢?

    这都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了。是不可更改的、既存的惨状。

    皇城中,新年将至的前夜。

    龙华随男子站在城外,眼见着城内大阵起,鲜活的气息戛然而止,仿佛树叶瞬间枯黄,从枝条上坠下。

    这座城,死去了。

    ……

    再转眼,又是在临溪小镇的上空。

    高高在上的视角,俯瞰下方的血与火、悲惨与痛苦的战场。

    是在水灯明心魔中所见的战争。

    男子闲适地书写出一道道阵纹,阵纹落入战场的四面八方,仿佛火上浇油一般,战场内的军士失去理智般的疯狂,野兽一般的相搏,剥离了最起码的人性。

    果然是他。

    是他操控着整个战场。

    战场汲取着凶戾的鲜血,化作丝丝缕缕的血线,往位于战场最中央的河流汇聚而去。

    这血线?

    龙华握紧了拳,没错!就是他们在玉髓谷遭遇的血线!

    所以玉髓谷的异变,果然是这个男人干的!他将当年在战场上的情形,复制到了琳琅山谷中。

    唯一的区别在于,当时战场上被控制厮杀的都是凡人,而如今在琳琅山谷被控制的,尽是修士。

    比之当年,这个人的实力更加强大了。

    他见着那血线汇入河流,染红了化形的水灯明的眼眸。

    所以说,这血线,能污染人的心智?让人坠魔?

    玉髓谷中的血线,又是想让谁入魔呢?

    龙华背脊发凉,当初男子针对的是水灯明,由许愿河化为的灵。如今最可能针对的,便是九寂山的山灵罢?

    阿咬!

    转念间,下方的战场渐渐消失,一座巍峨大山屹立于眼前。

    嶙峋、冷寂、寸草不生。

    “九寂山。”那个男人还在,仰望着料峭的山体,身体猛然一震,仿佛从某个梦里惊醒,“是我小瞧了你。”

    男人抬手一挥,龙华只觉一股子大力袭来,将他从此间拉扯了出去。

    再次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玉髓谷中。

    他站在原地,玉髓池水浸没到腰间,手中还稳稳当当地抱着湿漉漉的小狼崽。

    他下意识低头,恰好对上一双漂亮的浅灰色眼睛,如远雾轻烟,山与水都沉静在里面。

    第74章 坠凡的仙人 天幕燃烧,大地撼动,正是……

    “阿咬, 你醒啦!”

    龙华惊喜地举起小狼崽,放在眼前左瞧瞧右看看,稀罕得不行, “刚才是怎么了?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狼崽伸出爪子碰碰他的鼻尖,轻轻一下, 像夏夜凉风拂去心头焦虑一般:“无事。只是惯常的镇压邪祟而已。”

    他抖了抖湿漉漉的耳朵, 四下看了看, 疑惑问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玉髓谷中仿佛洪峰过境,被彻底淹没过一次一样,他们几人也都是衣衫尽湿,格外狼狈。

    “一言难尽。”水灯明掐了个诀, 叫众人重新变得清爽之后,才道,“玉髓谷的困阵已破, 青山道友也已清醒, 不若我们离开再谈?”

    “可!”龙华抱着小狼崽, 再赞同不过。天知道再多待一会儿, 他们还会不会再被拉入某个人的心魔幻境里。

    几人匆匆离开玉髓谷, 这一次便是畅通无阻了。

    只在见到琳琅山谷的情状后,又是吃了一惊:只见山谷中一片狼藉,血污弥漫,再不见半点仙灵生机的模样。尚且一息尚存的修士们,也都倒了一地,意识昏沉。

    “恐怕是仙门善后之人已经到了。”水灯明先前出来打探的时候, 山谷中打杀得正是凶险的时候,如今都安静了下来,“应是有大能出手, 制止了他们罢。”

    “这么说来,玉髓谷的困阵破开,也是大能出手了。”水灯明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不知是哪位莅临,是否已经离开了呢?”

    不是哪位,而是一群大能站在玉髓谷出口,目送龙华几人渐行渐远,默默松了口气。

    山灵无恙,甚好甚好。

    半晌,飞仙宗宗主才沉声道:“方才本座进入了一处幻境,竟解开了两个多年的困惑。当年於长生的故土一夜生机寂绝,仙门查探多年,也未能找到丝毫线索。再有多年前,凡世间因许愿河而起的战争,杀得凡间血气冲天,直至修行界介入其中才得以渐渐消停,当时便发现有修士在暗中操控战争,却未能揪出此人……”

    他沉声道:“没想到,犯下这两起恶事的乃同一人。”

    他扫了一眼众人,发现大家都毫无惊异之色,便知众人与他的经历相似,也不再多言幻境中所见,只蹙眉道:“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本座极尽推演之术,仍未能探查出他的身份为何。如此穷凶极恶之徒,隐于暗处,着实叫人难安。”

    “你可有线索?”他问的是斩仙门门主。

    斩仙门门主冷笑一声:“为何问本尊?此处要论推演之术,你飞仙宗都不行,还能谁行?”

    飞仙宗宗主皱眉:“斩仙门与天魔宫掌控魔道多年……”

    “你便断定那人定是我魔道中人了?”斩仙门门主没让他说完,就讥讽道,“谁人不知,仙道修士为祸一方的时候,比魔道修士更灭绝人性呢?”

    风狼族族长图雪风一听他们又有吵起来的迹象,头大地伸手打断:“等等,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幻境最开始,在那个小山坳上所见的情形,有一些眼熟?不对,是耳熟!”

    丹鼎宗宗主道:“说说看?”

    图雪风回忆着道:“我也是小时候听族里的长辈说的。仙雪冢,都不陌生吧?”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仙雪冢,传闻是数千年前,仙人坠入凡间,身死道消后形成洞府,所以才有无数奇珍散落其中。

    长久岁月来,仙雪冢开启过数次,每每开启,都会吸引无数修士前去寻找机缘。直至如今,仙雪冢外围的珍宝已经快被雁过拔毛的修士们清扫一空,但内部却无一人真正闯入进去。

    仙雪冢乃仙人的墓冢,寻常修士都是当作闲话传言般一讲,要问他们到底信不信,大都是不信的。毕竟修行界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仙雪冢的来历,墓冢一说,就像杂谈野话一样,只在修士口中流传下来。

    但此时在场的几位,却是能接触到最接近世间所有真相的人。

    因此他们深知——仙雪冢,确实是仙人坠凡,身死道消后的墓冢。

    仙雪冢原名本是仙血冢,浸染了仙人血肉的墓冢。只是后来似是卜算说仙血冢名字戾气过重,大凶,渐渐化名为了仙雪冢。

    图雪风又道:“我等在幻境中所见场景,天幕燃烧,大地撼动,正是仙人坠凡的那一幕罢。”

    众人心中一动,确实如此!

    飞仙宗宗主面色一沉:“方才的幻境,是某人的心魔幻境。若仙人坠凡当日,那人就在现场——这个人,究竟活了多长岁月?”

    众人默然不语。

    丹鼎宗宗主叹息一声:“许是我们想错了。幻境仅是那人想象而出,也不无可能。”

    但众人都是修为高深、灵觉敏锐的修士,心中的猜测早已有了偏向,因此神色都渐渐肃然。包括说着或许的丹鼎宗宗主,都无法给出轻松的表情。

    毕竟仙人坠凡那个时代的修士,对他们而言,也都是老祖宗级别的人物了。

    若真是这样的人物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在谋夺九寂山山灵,他们也很难再大言不惭地说出“保护山灵”这些话了。

    “怎么可能有活了数千年的修士呢?”丹鼎宗宗主摇头,似乎想给自己定定心,“大乘期修士的寿数也不过千载有余。数千年?要么飞升了,要么寿数已尽——莫非,那人是夺舍转世?”

    斩仙门门主已经施展秘法清扫了一圈琳琅山谷,山谷中发生的事儿一看就像魔道修士的手段,正好由他这个魔道宗师出手查找线索。

    他先挑事般地提了一句:“活了数千年的老王八又不是没有。你们仙道不就有一个发下宏愿,天荒界祸乱之苗头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飞升的悲风老祖吗?”

    不等飞仙宗宗主发怒,他就留下一句:“玉髓谷里有噬魂宗那味儿了。那人已经跑了,本尊先走一步,说不得还能捉住那家伙的小尾巴。至于你们,或许可以上飞仙宗问问你们那老祖宗,认不认识一个跟他一样的老王八。”

    说完便消失了身形。

    “噬魂宗也只剩那滑不留手的宗主了罢?我也随他去看看。”天魔宫宫主也跟着去了。

    飞仙宗宗主狂怒:“竖子尔敢!”

    何掌门安慰地拍拍飞仙宗宗主:“莫气,仔细想想,他那话也有点道理。飞仙宗既有悲风老祖坐镇,何不去问问他,若那人真与老祖是同一时代的修士,老祖或许能给我们答案。”

    很快,一波人前去追查幕后之人,一波人前往飞仙宗向悲风老祖寻求线索。琳琅山谷中,晕了一地的修士很快也被驻守琳琅山谷的各门派执法队一一抓走安置,以待排查审核身份。

    才刚刚清醒的散修罗越:“……”

    又双叒叕!被关了!

    不意外,一点儿也不意外。之前在琳琅山谷外见到龙华的时候,他就该有此觉悟了。

    妈的!

    ……

    龙华一行出了琳琅山谷后,在於长生的带领下,到了毗邻城池的一处宅邸中落脚。

    好生休整了一番后,几人才在院落碰头,谈起玉髓谷中发生的事。

    正推演着幕后之人时,於长生忽然接到一道传讯,顿时神色奇特起来。

    龙华好奇问:“师父,怎么了?”

    “掌门就在附近,听闻琳琅山谷之变,正打算来探望一下我们。”於长生说着便抬起眼眸,话音落时,灵世宗的何掌门就已经来到了他们眼前。

    何掌门目光清明,仔细打量了院中几人。

    他先是看过龙华与青山杳,略略松了口气。而后看过水灯明与於长生,目光一掠而过,在掠过之后,又惊疑一声,飞快将目光转了回来:“你们……”

    於长生从何掌门眼中看到了不妥,蹙眉问道:“怎么?”

    何掌门上前几步,点出一指灵光,落在於长生的心口上。

    於长生没有避开,只垂眸看向何掌门的指尖,见那指尖在他胸前微微动作,艰难地从心口处牵扯出一枚漆黑的灵印阵法。

    “这是!”於长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冷了下来:“竟有人给区区打下印记?”

    何掌门将漆黑灵印捏在指尖,神色肃然:“师弟,此人手法了得,这枚印记在你体内已是年时久远。可你在我灵世宗修行多年,包括宗门长辈在内,从未有人在你身上看出异常。”

    “何止。”於长生握紧了扇柄,“印记就在区区身上,区区竟毫无所觉!”

    何掌门指尖泛白,像是已拿捏不住,于是灵力爆起,先将灵印捏碎:“这枚印记已经在你体内发作过了,所以如今才被我发现。”

    他侧身走到水灯明面前,以同样的手法取出了一枚漆黑灵印。

    “你们二人中了同样的招数。”何掌门问道,“你们可有线索?”

    “那个人!”龙华福至心灵般,脱口而出。

    那个一夜间覆灭了师父故土,以凡人的战争染红许愿河的那个男人!

    龙华想到某个可能,不寒而栗——

    这一道漆黑灵印,或许早在皇城覆灭,而师父一人独活的时候,就悄然落在了师父身上。早在许愿河被鲜血染红,水灯明初化人形时,就无声潜入了水灯明体内。

    那个人,始终在暗处注视着这二人。

    直至今日,为了达到某个目的,那个人终于掀开了暗手,同时激发了师父与水灯明体内的灵印。

    那个男人,宛如一道附骨之疽,在最开始,便阴影般地跟随在师父与水灯明身后。

    而让这人揭开多年暗牌也要达成的目的……龙华看向化为人形的青山杳,郁闷又警惕:“一定又是冲你来的。”

    阿杳冲他扬起一个笑容,浅灰的瞳仁清粼粼的:“别担心,谁也带不走我。”

    第75章 执念与宿命 魔物之善,余泽人间。

    何掌门的到来, 不仅是关心探望龙华一行,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仙雪冢近日有了异动,或许开启在即。

    “仙雪冢……”青山杳为了节省力气, 又化作了小狼崽的模样,被龙华抱在怀里, 此时困顿地眨了眨眼, 似是回想起什么, “方才在心魔幻境里所见的星辰陨落之地,应当就是仙雪冢了。”

    於长生诧异地瞥过目光:“嗯?”

    他也听过“仙雪冢乃仙人的墓冢”这类传言,但因不知真相,只当做是闲言碎语, 从未放在心上。

    在离开玉髓谷的最后,他同样见到了山坳中的小童,以及从天空坠落的流星, 却完全没有联想到仙雪冢上去。

    不过看着青山杳, 於长生便认可地点了点头, 若是漫长岁月来吸纳一切邪祟的九寂山, 自然是知晓这等隐秘的。

    九寂山镇压世间邪祟, 也从八方汇聚而来的恶意中,汲取到世间的种种隐秘与真相。

    “星辰陨落……仙人陨落……“水灯明也意识到了什么,吸了口凉气,”仙雪冢当真是仙人的埋骨之地?”

    青山杳肯定了他的猜测。

    这等隐秘都了若指掌,不愧是九寂山。思及此,水灯明心念一动:“青山道友, 你可知,那山坳中的小童是何人物?”

    於长生的故国被毁,他当年也险些入魔, 一场凡间的战乱皆因那小童而起。如今,那人依旧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在玉髓谷酝酿出心魔幻境,在琳琅山谷掀起一场血腥斗争,其性情冷酷、心思歹毒、所图也甚大,将来势必会带来更多腥风血雨。

    若能提前知晓那人是谁,他们便能占得先机,将那恶人伏诛。

    “他的修为高深,早已蒙蔽天机。”小狼崽轻声道,“多年前或许我还知道他,可如今,他已在我的记忆里模糊。”

    水灯明叹道:“确实,此人修为深不可测,我虽在最后的幻境中见过他的模样,但此刻再回想起来,的确是面目模糊,连声音也记不清了。”

    何掌门在旁听着,内心也默默叹息,不止是水灯明他们,就凭他与飞仙宗宗主等人的修为,也完全记不住那人的一切特征。

    “但线索也出现了不是吗?”龙华笑道,“星辰坠落那一幕,是那人的心魔。既然知道星辰坠落之地是仙雪冢,不如我们去仙雪冢看看?也正巧了,仙雪冢不是即将开启么?老天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於长生给了自家弟子一个赞赏的眼神,折扇一敲手掌:“可行!”

    默默围观的何掌门抬手摸了摸下巴,与其终日防贼,不若尽早将幕后之人给抓出来。龙华小子与九寂山一同前往仙雪冢,便是极好的机会。

    当然,以防万一,他们也会在暗中保护的。

    说到暗中保护,云不知道友呢?何掌门纳闷地眯了眯眼。

    ——再次混入春花戏班的云不知,此刻正与戏班众人一起,站在琳琅山谷外,看着执法队在山谷内进进出出善后。

    按理说此时闲杂人等都不可靠近琳琅山谷,可奈何班主陵岚游历四方,各派都刷了个脸熟,才得以围观琳琅山谷的惨烈留痕。

    “啊这……”得见山谷内的血腥,蜃妖陵岚一团白雾的身形都扭曲了一瞬,“悲风老祖布置的阵法,竟然被破了?是谁?谁人有这么大本事!”

    他也想知道啊!云不知既惊愕又焦急,在龙华几人往琳琅山谷来时,他也悄然跟了上来。只是他如今身负几口黑锅,行动间总有几分不易,导致尾随不怎么顺利。还好遇上了蜃妖陵岚,再次以洛云的身份加入戏班,才到了这里。

    春花戏班来琳琅山谷,也是为了表演一幕戏,与万年前的琳琅山谷有关。戏剧里,琳琅山谷曾经名为厄难谷,是一个汇聚着天下至阴至毒,至邪至煞的地方,埋葬着本是天生恶种的,被称作是魔物的存在。然而哪怕是为了祸乱世间才自天道中诞生的魔物,也不甘命运的摆布,献祭全族性命,将厄难谷化作如今的琳琅山谷,只为了证明,魔物的存在并不是全然的毁灭,天下间最阴毒邪恶的存在,也可以孕育出生的力量来。

    那是一个厄难之地,否极泰来,春暖花开的故事。云不知曾经在别处看过春花戏班的表演,至今还记得当时被打破宿命的魔物一族所震撼的心情。

    “魔物一族以灭族为代价换来的琳琅山谷……”蜃妖陵岚平素轻松愉快的声音变得紧绷,“我绝不原谅破坏这一切的人!”

    总是带着戏班在满大陆溜达,不显山不露水的蜃妖,忽然爆发出极其可怕的气势,让人惊觉他也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大妖,修为极其高深。

    云不知被陵岚的气势刺激得身体紧绷,诧异地想,是陵岚入戏太深,将反复演出的故事信以为真,还是戏剧中讲述的魔物的故事都是真的?否则为何一见琳琅山谷被毁,陵岚的反应如此激烈?

    “人间之恶,恶于魔物。”陵岚缓缓平息怒火,转身对戏班众人道,“诸位,今日的剧目只能延后了。之后戏班的诸多安排,暂请阿罗主持。我且有必为之事,需离开戏班一段时日。”

    “是,班主。”被他称作阿罗的修士,正拱手应下,却又在中途惊愕地抬手,指向陵岚的背后,“班主快看……”

    陵岚的背后是琳琅山谷。

    温和醇厚的灵力,此刻正如潮水般,自山谷中漫出。

    陵岚错愕地回望山谷,只见一片狼藉的谷内,仿佛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拂过,将所有的惨烈痕迹抹消、修复。

    碾压成泥的灵植自泥土中抽芽、生长,破碎干涸的泉眼恢复了形状,潺潺涌出灵泉,四溅的血迹渐渐隐没于灵粹的绿色当中,氤氲的灵气缠缠绕绕,山谷眨眼间焕然一新,依旧是云蒸霞蔚的洞天福地。

    仿佛琳琅山谷有灵,固执地抹去一切不合时宜的狼藉与混乱,要令自己生机蓬勃、清澈纯粹。

    “……”沉默良久,陵岚忽地轻笑出声,“魔物之善,余泽人间。”

    阿罗问他:“班主,那您还离开吗?”既然琳琅山谷已经恢复如初。

    “若放任人间之恶,再多的余泽,也会被挥霍殆尽罢?”陵岚的身形是一团雾气,此时雾气吞吐不定,悠远又诡谲,“山谷又还有几次新生呢?”

    “阿罗会守好戏班。等待班主回归。”阿罗掷地有声。

    云不知也远远望着万象更新的琳琅山谷,他忽然便信了戏剧里关于魔物的故事,那不甘宿命的执念与信念,哪怕过去万年,也坚定地再一次展现在他们面前——重新活过来的琳琅山谷,便是那执念的具体模样。

    可能是先前始终担忧着山灵一行,此刻他深受琳琅山谷的触动,蓦地便想到了九寂山。

    九寂山的宿命是镇压世间邪祟,如今九寂山意外化形出世,无论是他们暗中守护的一方,还是态度强硬打算逼迫山灵回归山体的一方,最终目的其实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让九寂山回到他本来的宿命中去。

    最初拦在九寂山外,不允许山灵离开的一方,是担心山灵见过人间繁华,不愿再固守千百年的朔风与苍茫雪白。更担心他被人类同化,有了私心和欲望,生出了忿怼与不甘,不愿再为他人牺牲自己。

    而他们选择守护的一方,不仅仅源于对山灵的感激与愧疚而放任山灵出世,更是因为他们知晓,山灵会对这个世间生出不舍,不愿消亡;也正因为不舍,才会毅然决定继续保护这个世界。

    山灵会回去的,也必须回去。

    哪怕他们守护一方推测错误,山灵如强硬一派所料,不愿再一味的付出,那也必须回去。

    所以,他们对九寂山山灵的守护,是有时限的。

    到了山灵应当回归的时候,他们自会设法令山灵回归,回去既定的命运里。

    他此刻为魔物一族冲破宿命的偏执而震撼,可又绝不赞成九寂山山灵如魔物一族那般,孤注一掷,打破自身的命运。

    意识到自身的矛盾之处,云不知错愕了一瞬,随即眸色便恢复了平静。

    魔物冲破宿命,影响到的仅仅是这一隅山谷。

    然而九寂山山灵冲破宿命,整个天荒界就……

    他定了定神,打算往谷中去,哪怕已经来晚了,也要在谷中搜寻一番。

    同时,他也注意着被执法队从谷中救出的众修士。

    正巧,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云不知作为阵法大家,记忆自然是不弱的,很快便认出了对方是谁。

    ——殷秀城,曾是临山城之人,其妹被一修士迫害,而那修士恰好又因犯在龙华手中,被龙华废掉了四肢。之后,还是凡人的殷秀城趁此机会,杀了修士,为妹妹报了仇。并因此被噬魂宗修士发现,自愿加入了噬魂宗。

    他在离开临山城之际,专门去见了龙华,以记住自己的恩人。

    龙华因与青山杳同行,可以说,从他俩离开九寂山,行踪便不是秘密。临山城外,殷秀城甫一接触到龙华,他的过往与去向便被查清了,成为移交到云不知手中的一部分情报。

    他本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情报中也只是按部就班地提了提,云不知也不曾特意关注过他。

    但是现在,在噬魂宗皆尽覆灭,唯有宗主一人逃离在外时,他的出现便令人瞩目了。

    作为噬魂宗余孽,殷秀城出现在琳琅山谷,究竟是巧合,亦或是有所图谋?山谷异变与他是否有关?

    也就在此时,他收到了何掌门的传讯。

    告知了九寂山山灵的平安无事与前因后果,并为他指出了接下来的去处:仙雪冢。

    是跟上殷秀城,调查他是否与山谷之变有关?还是去往仙雪冢,暗中看护九寂山山灵?

    云不知思忖着,若殷秀城并不无辜,那么他便可以殷秀城为线索,尝试找出幕后图谋山灵之人,这也不妨为守护山灵的方式。

    至于再次跟上龙华等人……回想过往种种“守护”的经历与结果,这一次依旧迟到了的云不知捂住单薄的胸膛,呼吸隐隐作痛,他修为大减,身体还未恢复,自觉忙碌许多,却并未尽到了职责。每每九寂山山灵陷入凶险境地,皆尽是山灵与同伴一起携手走出。

    不若,这一次试试迂回的守护罢。春花戏班的演出取消,云不知也以此为借口,与陵岚阿罗等人告辞,追着执法队押送殷秀城的方向去了。

    第76章 一座坟 埋葬仙人的坟。

    数千年后的仙雪冢, 周遭环境已经与心魔幻境中所见不同。

    当初的山坳已成山峰,层峦叠嶂,草木葱茏, 深林中兽鸣起伏,仿佛常年被天地灵气孕养着, 山石与植物都覆着一层水色灵光。

    “……”青山杳站在山脚下, 默默望着山间密林。

    龙华从他浅淡的眸色里, 硬是看出了几分艳羡来,觉得他如此既可怜巴巴,又令人失笑。

    “九寂山可比这有气势多了。”他用胳膊肘撞了撞青山杳,“阿咬, 咱们好大一座雪山,哪是这种随处可见的寻常小山能比的?”

    此次抵达仙雪冢的,只有龙华与青山杳二人。

    水灯明回去了藏灵宗, 玉髓谷之事让他恍然, 修行界内竟有如此歹毒之人隐匿暗中, 搅风搅雨, 必须禀明宗门, 提高警惕。同时也期望借宗门的力量,再次探寻自己的过往,说不定还能发现被自己忽视了的线索。

    於长生则道自己还需休整一番,之后会自行前来。

    于是没有旁人听见龙华这番闭着眼搞拉踩的瞎话——眼前这座山,确实不如九寂山那般巍峨峻峭,可也不是寻常可见的小山。除了满口胡话的龙华, 谁来不会感叹一句,好个钟灵毓秀之地!

    唯一听见的青山杳收回艳羡的目光,垂眸看向龙华, 认真地“嗯”了一声。

    同样是山,他有龙华,是“咱们”,仙雪冢有吗?

    他悄悄地扬了扬唇角。

    何掌门先前告诉他们,仙雪冢有所异动,许是开启在即。

    这消息并不隐秘,很快就在修行界传开了,因此如今汇聚在仙雪冢周围的修士,也格外的多。从练气期的菜鸟到看不出修为的大能,皆尽汇聚于此。

    龙华也不是对仙雪冢一无所知的龙华了,在来的路上,他仔细看过了灵世宗收集的关于仙雪冢的情报,此时还算是成竹在胸。

    仙雪冢说白了,就是一座坟。

    埋葬仙人的坟。

    凡人当中,皇孙贵族的坟墓尚且弯弯绕绕机关重重,以防被宵小打扰,换作是仙人的坟墓,自然更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如同一个大型的凶险迷宫。

    他们这些汇聚于此的修士,等同于凡间的盗墓者,目的就是闯过仙人墓冢的关卡,获取陪葬的宝物。

    当然,龙华与阿杳的目的不在宝物,而是想在墓中搜寻幕后黑手的线索。

    那人的心魔是仙人坠凡,那么作为坠凡之地的仙雪冢,极大可能“接待”过那人。

    如果那人确实进入过仙雪冢,便可能留下痕迹,等待被人发现。

    之所以如此笃定,概因仙雪冢内迷宫的特性——

    岁月留痕。

    迷宫内记录着无数过往岁月的碎片。

    进入过仙雪冢的修士,均在其内见过几次曾经发生在仙雪冢中的场景。

    有运气不错,遇见两次仙雪冢开启并进入其中的修士,第二次进入的时候,竟看见了第一次在墓冢中踽踽独行的自己。

    疑似在暗处觊觎着九寂山山灵的幕后黑手,进入过仙雪冢吗?留下过被记录的痕迹吗?痕迹碎片又能被他俩找到吗?

    龙华完全不担心的。

    心想事成的buff,不就是这时候发挥作用的么?

    现在就等仙雪冢开启了。

    “可是龙华小兄弟?”

    听闻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龙华一边思索着是谁,一边回头看去,就见着一张印象深刻的脸,“落明河、道友?”

    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但由于云不知的关系,龙华还是将这张俊朗正气的面孔记得清清楚楚。

    落明河,云不知的关门弟子,也是云大哥口中陷害他众叛亲离的人。

    ——但从几次的接触中,龙华倒不觉得落明河会是那种数典忘祖的小人,他与云不知之间可能有些许误会。

    直觉,或者说第一印象挺能唬人的。

    至少现在,龙华对落明河无甚恶感,认出人来后,自然的打了招呼:“落大哥也是来闯仙雪冢的?也是,我之前才看到飞仙宗的队伍。”

    落明河摇摇头,唇边的笑容有些无奈的意味:“我并未与同门同行。我是……一人前来的。”

    龙华心思细腻,转念一想,就明白作为云不知关门弟子的落明河,如今在飞仙宗的地位尴尬。于是没有多问,转而言及其他:“落大哥可知仙雪冢的隐秘?”

    不少修士都拿仙雪冢是仙人坟墓的说法是荒诞流言,唯有少数悉知历史的,才知晓这就是真相。

    龙华也觉得奇怪,仙人坠凡,这么大的事儿,修行界居然没有可靠的记载,反而被口口相传成了可信度不高的传言,就很离谱。

    “莫不是指仙人坟墓一事?”落明河诧异地看了龙华一眼,坦言道,“我也是最近才知晓。”

    落明河心思坦荡,虽然这些日子一直在宗门内埋头查找云不知叛宗的真相,尽量远离了宗门内的种种流言蜚语阴阳怪气,但还是憋屈得厉害。此时与龙华投缘,也认出了龙华旁边就是万众瞩目的九寂山山灵,便也没有顾忌,将近日来的发现逐一告知。

    ——他还是想尽量将“云不知叛宗一事必有隐情”的概念,传达给更多的修士。哪怕修行界中,能多一个人相信他师父,也好。

    落明河在藏灵宗的召灵大典之后,就回了飞仙宗,想搜集线索为师父证明清白。

    “虽然我相信,那些事都不是我师父做的。”落明河道,“但宗门至宝被盗、宗主被偷袭受伤,这些都是事实。那么必然存在一个凶手,犯下了这些事。”

    “自己这么说有些自夸,但飞仙宗作为如今修行界的第一宗门,有老祖当年布下的种种阵法,必然固若金汤,哪能由外人在宗内如此放肆?所以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同门,都确信,凶手定是宗门内的某人——足够了解宗主,熟悉宗门事物,知晓宗门至宝的存放地方,阵法造诣高超。”

    他又叹了口气,“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人就是我的师父,云不知。”

    “听说是飞仙宗宗主在被偷袭后反击,看见了他的脸,才确定是云不知的?”龙华也听了不少八卦,但他同样不怎么相信。

    落明河皱了皱眉:“修行中人,改变面貌手段繁多,师父必定是被陷害的!”

    听听!龙华此时恨不能把云不知拎到现场来,让他亲耳听听徒弟对他的信任!

    云大哥听了,或许也不会那样心灰意冷,再误会于落明河了吧?

    师徒俩消除误会,联手追凶翻案才是正解嘛!

    龙华道:“那你来仙雪冢,是因为在宗门内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落明河见龙华没有反驳他,忍不住笑了笑:“确实找到了些线索,但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确。”

    “方才说了,我也认为凶手是宗内的人。我便在宗内打探搜寻可疑之处。”落明河拿出一枚光泽玉润的灰蓝色海螺,感慨道,“当年,师父送了我这枚冥海隐螺,是可破万千禁制的天阶法宝。我利用它,无意间闯入了宗门的一处禁地。”

    “也不能说是禁地。”落明河摇摇头,“那只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偏僻角落,宗门内无人知晓。角落四周布满禁制,让人无从发现,无法进入。若我没有冥海隐螺,恐怕也无法进入其中,与之擦肩而过。”

    青山杳也悄悄认真听了起来,有点点好奇。

    龙华笑着瞥了他一眼,主动问:“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吗?”

    “发现了一角布料。”落明河道,“染着血,写着仙血冢三个字。血字是鲜血的血。”

    仙雪冢以前是叫仙血冢,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大概在修行界中,人人都知晓仙血冢乃仙人坠凡墓地,而非将其当做流言哂笑而过的那个时候。

    啊这……

    就很可疑。

    落明河与龙华对了下眼神,挑眉道:“很可疑是吧?那处禁地,许是在飞仙宗内存在很久很久了。我左右找不到其他线索,便想先来这儿看看。万一有什么进展呢?”

    “指不定呢……”龙华若有所思,“你知道琳琅山谷最近发生的事儿么?”

    “什么?”落明河显然脱离人群太久,没有得到一手消息。

    龙华就将他们在琳琅山谷的遭遇分享给了小伙伴,而后总结道:“琳琅山谷的幕后黑手,显然也极其精通阵法。琳琅山谷的阵法不就是你们飞仙宗的悲风老祖布置的吗?也被他破解并利用了。他能破琳琅山谷这边的,自然也能破解你们宗门的。”

    “且无独有偶,这人的心魔幻境直指仙雪冢。”落明河接过话头,“我跟着‘仙血冢’的线索来到此地,或许真的来对了!”

    龙华朝青山杳扬唇一笑,我俩也来对了!

    “二位,可要与我一同先溜进去?”落明河晃了晃手中的冥海隐螺,邀请道,“仙雪冢即将开启,禁制正在缓缓打开中。不过我们可以提前进去一步,免得与众人争抢。"

    龙华果断应下:“那就麻烦落大哥了!”

    青山杳微微颔首:“多谢。”他的目光轻而远的落在仙雪冢上,在对满山青翠的羡慕退去后,他莫名地与眼前这座青山产生了亲近的共鸣。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都是一座坟的缘故么?

    第77章 仙雪冢 套娃没错了。

    “阿咬?”龙华偏头, 察觉到青山杳忽然的情绪波动,直觉问道,“怎么了?”

    青山杳微微摇头, 示意无事,顿了顿, 又诚实道:“似是与此地有亲近之感。”

    “亲近感吗?阿咬你是山灵, 仙雪冢如今也是座山——对了, 仙雪冢如今有山灵了吗?”龙华说着说着便想到别处去了,“既然是仙人陨落之地,应当极有灵性才对?这么多年了,再幼小的山灵也该孕育出来了?”

    “龙华, 这里从未有山灵诞生。”作为九寂山山灵,青山杳无疑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个。

    落明河补充道:“的确有很多修士等待着仙雪冢诞生山灵,以期借由收服山灵, 从而将仙雪冢完全掌控在手中。可惜就外在来看, 仙雪冢始终未有灵诞生。也有不少人猜测, 仙雪冢或许已经诞生了灵, 只是灵同样被困于冢内, 未显于外。”

    他握着手中的冥海隐螺,笑道:“于是每当仙雪冢开启,修士们寻求的机缘不仅仅是宝物,更加渴求的,是仙雪冢之灵。”

    “靠近我一些。”落明河干脆道,“我们这就进去。”

    冥海隐螺在他灵力的激发下, 荡漾出无声无形的波纹,丝丝缕缕地朝仙雪冢缠绕而去。

    “往这边走。”落明河眼中出现了清晰的入口,那是仙雪冢禁制被短暂破开了一道口子, “快!”

    三人身形如风,往前没走几步,就在这个隐秘的角落,悄悄地消失无踪。

    在进入的瞬间,龙华诧异地微微抬头,似乎想再看一眼这座苍翠大山,看得更清楚仔细一些。因为他也莫名感觉到了,阿咬所说的那一种亲近感。

    奇了怪了,山灵与山之间有奇妙的亲近感便罢了,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对仙雪冢生出“仿佛我血脉亲人”的感觉的?

    难不成他这是另类的爱屋及乌?

    阿咬的大兄弟就是我的大兄弟?

    思绪在脑中一晃而过,穿过禁制的感觉像一头扎入了水底,从一个活动自如的空间,落入了一个空气略微粘稠、温度阴凉的空间。

    是灵气。

    仙雪冢内部的灵气,比外界浓郁许多。

    或许内里还有别的什么。

    粘稠得形成弥天大雾,包裹在他们三人身边,几乎完全遮挡了视线。哪怕他们并非凡人,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下,也只能隐约看见对方的模糊轮廓。

    这个地方,甚至禁止了神识外放查看。

    龙华从进入前,便拉住了青山杳的手。这会儿青山杳劲瘦冰凉的手指还勾着他的手指,他便不管周边环境如何,心中安稳。

    来之前他们对仙雪冢作了功课,此时的情形也在预料之中。

    仙雪冢的内部空间,与各门各派所有的小世界区别不大。

    据记载,除了这弥天大雾与混乱的时光碎片,此地同样是独立的一方空间,有山有水,有大片土地,甚至有不少荒废的建筑。

    宝物散落在任何一处可能的角落,需要修士穿过迷雾与时光碎片的封锁,去发现它们。

    落明河的声音在龙华耳边响起:“二位,我便先行一步。若来日离开此地,再与二位联系。”

    他没打算进入后,与龙华他们同行。

    都是来找线索的,自然是分开走收获更大。

    “一路小心。”龙华答道。

    “多谢。你们也是。”落明河在流淌的雾气中,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阿咬,我们走这边吧。”龙华选择了与落明河相反的方向,“感觉这个方向会有收获。”

    青山杳听着他轻松的话语,蓦地回想起了龙华素来诡异逆天的好运气,默默应下:“……嗯。”

    龙华牵着他,毫无压力地迈开了步伐。

    毫无意外的,就这么开启了一路令人妒忌到眼底发红的寻宝之旅——

    “咦,这里有一小片灵草。”

    “这是……前人遗留在此地的储物法宝?”

    “阿咬,我踩到了什么——长剑?灵光微弱,但品阶似乎挺高的。”

    “阿咬,你看这个……”

    “……”

    一路虽不辨方向,但始终畅通无阻,仿佛蒙着眼睛,在毫无障碍的平野上行走,间或心思一动,就发现身畔脚下的宝物一二。

    这些寻获的灵植、丹药、法宝等等,实际并非仙雪冢自身所有,而是多年来,无数进入其中的修士遗留下来的。

    尤其是灵植,当初可能只是一枚种子,遗落在仙雪冢内,被浸润了仙人血肉的土壤滋养、孕育,从而生长成品质逆天的灵植。

    听说不少宗门,每逢仙雪冢开启,都要派遣弟子前来,独自寻宝是一方面,还有特意来冢内种植灵草的,将珍稀的、外界很难培育的种子种在此地,再待下一次仙雪冢开启时,以特殊手段定位、收获。

    龙华隐约预感,再给他一会儿时间,他可能就快寻摸到别家门派的自留地里去了。

    一大波不义之财正在向我袭来……龙华站定脚步,为一路走来的轻松感到些许压力:“阿咬,这样不行。”

    隔着雾气,青山杳看不清龙华的表情,却能听出龙华语气的沮丧。

    龙华沮丧地说着:“怪我,怪我运气太好了!”

    “……”青山杳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

    确实,风平浪静地搜罗诸多宝物,是此刻冢外众多修士梦寐以求的事。可他们来这儿是为了搜罗宝物吗?

    不是。

    他们是想找寻时光碎片,期望能捕捉到那幕后黑手的一鳞片爪。

    可时光碎片同样伴随着风险。

    它们破碎若飘絮,又在冢内丝丝缕缕地纠缠。若有人坠入其中一枚碎片,就可能继续往更深处坠入,在时光碎片之间跌宕沉浮,再也清醒不了。

    龙华的好运,令他们始终与危险擦肩而过,巧妙地避开了一路上所有时光碎片。

    龙华扶额,心道说好的心想事成呢?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他们真会无功而返。

    “我们也分开走吧。”龙华握紧了青山杳的手,才又松开,“阿咬,不用担心我,你知道我总是能逢凶化吉。”

    青山杳略一沉吟,握着龙华的手腕,在他戴着的三枚种子上轻轻点了点:“好。”

    那三枚种子,是之前藏灵宗宗主送给他,用来孕养大毛、二毛、三毛三只灵的种子,他将其串成手链,始终带在身边,用自身灵力滋养。将灵养到足够强大时,他们便可再一次步入生命的轮回。

    “我始终跟随在你身边。”青山杳的指尖轻轻触碰在龙华手腕薄薄的皮肤上,那指尖明明冰凉如玉石,却仿佛留下一道火炽般的印痕,“稍后见,阿华。”

    “稍后见,阿咬。”龙华笑起来,抬手握住被触碰的手腕,胡乱向前倾身,亲吻到一小片光洁细腻的皮肤,同样的冰凉,像吻在雪花上,却又从嘴唇温热到了心底。

    他占了便宜就跑,哪怕知道阿咬看不见,也高举着手大力挥动着,笑着朝一边跑远。

    白色浓稠的雾气微微波动,将渐行渐远的笑声掩盖。青山杳抬手碰了碰下颌,那里好似还残留着暖融融的热意。他的指尖不自觉地往上碰了碰自己的唇角,发觉唇角早已悄悄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若是……高挑典雅的九寂山山灵安静地垂下眼眸,指尖轻轻按压在冰冷的唇瓣上。他想着,若是方才他低一低头,那能令山雪融化的暖意,是不是就能从这里,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温暖起来?

    沉静的眼底罕见地出现一丝失落与遗憾,似是自我反省般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青山杳才选择了另一个方向,悠悠远去。

    ……

    与青山杳分开后,龙华很快就遇见了第一块时光碎片。

    龙华:“?!”

    是他想错了吗?他以为是自己运气太好,才导致之前一直与伴随着危险的时光碎片擦肩而过。

    他以为在接触时光碎片这件事上,自己不仅帮不上忙,反而是二人队伍中拖后腿的那个。

    所以他与阿咬分开,由阿咬去寻觅时光碎片,他就四下摸摸宝物这样子。

    在他默认自己此次进入仙雪冢,只能随便划划水的时候,他却遭遇了时光碎片?

    运气可真是个玄学的玩意儿。

    龙华一边感慨,一边任由时光碎片将自己拉入过往的时光场景之中。

    时光碎片是无形的存在。

    在白色雾气中,看不见、摸不着,当你察觉到它的时候,就是已经陷入其中的时候。

    比如龙华,当他发现周围白雾在渐渐散开,周遭景色逐渐清晰浮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进入了一枚时光碎片。

    此刻所见,皆是过往时光的留痕。

    当身边白雾尽去,他俨然站在一处沃野之中,周边视野尽头有山脉阻拦,有丘陵起伏,也有一马平川。

    上方的天空则是幽暗的混沌,只消看一眼,心中就奇异地知晓:天空是不能去的。

    没有日月星辰,但整个空间确有昏暗的微光,于视野无碍,只是显得压抑。

    仙雪冢内的时光碎片,记载的是漫长时光中,发生在仙雪冢内的种种场景。

    换言之,此时龙华所见的天空、沃野、山脉、丘陵……实际就是仙雪冢内的景色——剔除了漫天白雾后的真实空间。

    在龙华前方不远处,正有一个年轻修士在缓步前行。

    龙华追了上去。

    走到修士身畔,但对方浑然不觉,保持着警惕的神色,仿佛在大雾中摸索般,小心翼翼地前进,时不时打出一道探索的法诀,搜寻着周边环境。

    龙华不觉奇怪。

    进入前便打听到,时光碎片中,他们这些闯入者所见场景,均是清晰无碍的。但实际上,碎片记载的那段真实场景,是大雾弥漫的。

    就像时光碎片在记录过往时,直接无视了冢内的茫茫大雾。

    比如此刻,他能清楚地看见周遭一切,但过往时光中的这位修士,当时却是在大雾中摸索前行。

    他仅仅是闯入其中的旁观者,不能与对方互动,也不能改变什么。

    “是飞仙宗的弟子。”龙华认出了这个年轻人袖口上的纹样,暗自判断,“宗门几乎都是组队进入,他恐怕是掉队了。”

    看模样还很年轻青涩,因为独自一人,神色紧绷,难掩焦虑。

    没有宗门长辈引路,恐怕很容易陷入时光碎片之中啊。龙华正这么想着,对方脚步一顿,神色就陡然转变,慌乱又急躁,长剑出鞘握在手中,剑身颤抖不停。

    龙华抬手掩住嘴,不会吧?这倒霉孩子真撞上时光碎片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龙华身边的风景便又开始变化——他进入了年轻修士所进入的时光碎片。

    套娃没错了。

    在时光碎片中越坠越深就是这么来。

    下一枚时光碎片记载的场景,是在一处半山腰上。看不见之前飞仙宗的年轻修士——毕竟那年轻修士在这枚碎片中,也是如龙华一样的旁观者了。

    出现在此地的是三人结伴的散修。

    三人被困在一处邪气四溢的阵法当中,生命力仿佛被彻底汲取,肉眼可见地形容枯槁,血肉干瘪下去,神色痛苦不已。

    其中一个修为稍微高深一些的修士,还有些许气力,目眦欲裂地躺在阵法当中,恨声道:“噬魂宗!尔等不亡,天地难容!”

    第78章 天的墓 这座坟,称作九寂山。……

    噬魂宗?

    那个在北沧国边境布阵养邪灵, 后来被飞仙宗一举攻破山门,现已覆灭的噬魂宗?

    “他们已经亡了。”龙华在阵前小声说,无法出手相助, 只能见着三位修士渐渐没了生气,身体化为粉尘, 仅在阵内留下失了灵光的法衣与兵器。

    须臾, 一侧的密林里, 慢慢走出一人。

    以秘法牵引,径直走到阵法前。

    很明显,他就是布下此阵,暗算了三人的噬魂宗修士。

    他撤去阵法, 弯腰在阵内拾取起一枚种子,那种子圆滚滚的,呈暗红色, 仿佛吸足了养分一般, 格外饱满。

    龙华盯着那枚种子, 又低头盯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三枚褐色种子:“……?”

    除了颜色不一样, 其余特征怎么看怎么相似。

    仿佛是一种植物的种子。

    他戴着的种子, 是用来储存灵的,给虚弱的、破碎的、无法步入天地轮回的灵提供一个安全的存身休养之处。那这人手中的种子呢?

    想到阵法内三个修士仿佛被汲取了全身血肉而消逝的模样,龙华大胆地冒出了一个想法:这枚暗红色的种子,莫非汲取了三位修士的精血与魂魄,将之储存在了种子里?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底发寒。

    在参加过召灵大典后, 他便相信,万物有灵,人世间再弱小的灵, 都是有自己的感知的。

    所以它们才会在大典上,凭借自己的感知,挑选不同的修士结契。

    有些修士被灵各种嫌弃,也有些修士很得它们喜欢,比如……他自己。

    被强制封存进种子的三位修士,他们的“灵”也是有感知的罢?

    被剥离生机、被强制禁锢,前途叵测……

    那会是怎样一种恐怖的感受?

    噬魂宗的修士将暗红的种子放入腰上的小竹篓,态度随意地仿佛只是从地上捡起了几枚小石子。

    三枚种子落入竹篓,在竹篓中撞到更多的暗红种子,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已经狩猎到了许多的修士。

    噬魂宗!

    龙华切实地对飞仙宗升起了一丝好感,这样的宗门,幸好已经被飞仙宗覆灭。

    那噬魂宗的修士抬脚往山下走去,他要继续在仙雪冢寻找下一波猎物。

    龙华不忍地偏头,暗道,这家伙怎么就不一头撞上时光碎片,最好再也清醒不过来!

    下一刻,噬魂宗修士的神色大变,抬脚猛地退后几步,似乎想躲开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龙华随着他一起,又进入了另一枚时光碎片。

    场景陡转,也看不见噬魂宗的修士了。

    龙华:“……”他究竟是什么开了光的嘴?

    他琢磨琢磨,哪怕知道所见均是已成既定事实的过去,他还是站在原地干脆地强调了一句:“希望这家伙在时光碎片里越陷越深,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不知那噬魂宗修士最后是否脱离了时光碎片,反正龙华倒是在碎片里,越陷越深。

    他不间断地闯入了一段段不同的过往。

    有见着修士小心赶路的,有见着修士欣喜若狂寻到宝物的,有见到修士勠力同心闯过生死危机的,有见到修士勾心斗角暗藏心思的……一方小世界中,大雾弥漫之下,人心百相,爱恨纠葛的展现反而更加透彻且极端,在碎片的记录下一目了然。

    龙华甚至还见着了几次噬魂宗的修士杀人夺魂。

    从服饰来看,有不同时代的噬魂宗修士,使用着同样血红色的种子,贪婪地汲取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仙雪冢,于噬魂宗而言,仿佛一处物产丰富的狩猎场。

    他们借着大雾遮掩,在数千年间,收割了无数性命,还叫外界无从得知。

    “我是不是陷得太深了?”龙华辗转于时光碎片之间时,偶尔会这么想一想,但始终没考虑过如何脱离碎片。

    他还没找到想找的线索,自然不乐意现在就离开。

    且他越发觉得,仙雪冢内定然有琳琅山谷幕后者的线索。

    琳琅山谷事件隐约指向噬魂宗老祖本人。

    若真是这样,前后便说得通了。

    噬魂宗老祖的心魔,向他们展示了仙雪冢诞生之初的景象。仙雪冢于噬魂宗老祖而言,必然是极其特殊之地,极可能在众人都对仙雪冢不甚了解之时,噬魂宗老祖便摸索清楚了此地,并从中窥见一条隐秘的血腥狩猎之路。

    由此往后千百年,才有无数噬魂宗弟子进入仙雪冢内,无声息地狩猎众修士。

    龙华如今已经察觉,从他与阿咬离开九寂山,一路走来,遭遇的诸多险境,似乎是同一方势力在针对着阿咬。当初藏灵宗异变,阿咬为众人拔除魔气,损耗不少。而后遭遇妄图吞噬山灵的邪灵,以己身镇压邪气,再次陷入漫长沉睡。再后便是最近,于琳琅山谷玉髓池中镇压邪祟,更是虚弱到变回了小狼崽的模样。

    而这势力,也曾搅乱凡间秩序,在水灯明的国家掀起不休的战乱,也曾在师父的故乡,一夜剥夺满城的生命。

    这势力,也在仙雪冢中,收集着一枚枚包含修士精血灵魂的种子。

    这势力犯下的累累恶行,最终目的是什么?应当是为着同一个目的罢?

    龙华心中蠢动,仿佛只需拨开一池浅水,就能得见水下真相。

    他沉下心,继续在时光碎片中游荡。

    再次闯入一枚时光碎片,龙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敢问前辈,方才道九寂山不是山,是何缘故?”

    九寂山?!

    龙华警醒地驻足,往这枚时光碎片内的景象望去。

    只见一个清癯的背影,正半跪在一棵大树下。

    树下还有一位白发修士,面容苍老,此时受了伤,半躺着倚着树干,放在一旁的手臂被漆黑的藤蔓紧紧缠绕,藤蔓上的尖刺勒入皮肉,汲取出沥沥鲜血。

    半跪着的修士,正是在为白发修士拔除藤蔓,治疗伤口。

    问话的人,是背对着龙华的年轻修士。

    龙华走上前去,想看清这个修士的面容,却发现无论他从哪个方向往前,这年轻修士始终是背对着他,叫他走不到对面去。

    他心中仿佛有大石坠下,找到了?找到了吗?!

    蓦地他才对方才听到那句话有了完整的反应——九寂山不是山?

    九寂山不是山,那会是什么?

    白发修士目光温和,先是谢过了年轻修士的搭救,而后缓缓道:“九寂山喃,它是一座坟啊。”

    “坟?!”

    几乎同时的,龙华口中发出与年轻修士一般的诧异之声。

    “现在的年轻人喃,已经快忘记当年那段历史了。”白发修士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那段浓墨重彩,与天相争的故事,终究是抵不过岁月啊。”

    年轻修士一边为白发修士处理伤口,一边礼貌地请教:“前辈,小子有幸,才入仙门不久,还请前辈不吝指教。”

    他的声音温和舒缓,是极讨长辈喜欢的模样。

    龙华努力将他与心魔中所见的小童的声音作对比,可二者间差距太大,一是年龄的差距,二是小童当时惶恐地喃喃“我不想死,我不要死”,与此时青年不急不躁的模样迥异,因而找不到半点相似。

    这个年轻修士,会是他想找的心魔主人吗?

    龙华定了定神,就算不是,既然提到了九寂山,那他必然是要听一听的。

    修行界广为人知的九寂山,是生命禁地。

    仅有少数人知晓,九寂山镇压世间邪祟,源源不断地吸纳着天荒界上万千生灵的恶念,还世间清明与安宁。

    然而此时,白发修士却言,九寂山不是山,是一座坟?

    谁的坟?

    时光碎片中展现的年代格外久远,久远到九寂山的历史尚未完全湮灭于岁月当中,尚且有人记得,并愿意将之转述给年轻人,让年轻一代继续铭记这段过往。

    白发修士讲:

    曾经天道出了错,借魔物之力祸乱天下,便有世间生灵合力,以一口棺葬了当时的天。

    那口棺名为三世棺。

    “天道竟是可以埋葬的吗?”年轻修士问出了龙华心中的疑惑,“缺失了天道,这世间又当如何?”

    “旧天道已亡,自有新生的天道取而代之,维护此界运转,万年安宁。只是……”白发修士叹息,“只是人若横死都可能生怨,乱葬岗往往更易滋生邪祟之物,更何况是天道之死呢?”

    祂被镇压,被埋葬,被取而代之,最终消亡。

    祂的怨恨、憎恶,足以化为一头能够吞噬天荒界的怪物。

    一旦将其释放出来,天荒界必将生灵涂炭。

    “不过当年镇压天道之人早有先见之明。

    他们将棺葬在一座山下。

    山只是普通的山。

    但众人不吝天材地宝,将山炼作一座镇压禁锢的仙器。

    而后代代修士,用珍贵的灵物神品,继续锻造仙器,令仙器威势不减,更加强大。”

    于是便有了一座坟,坟下有一口棺,棺里葬着天。

    这座坟,称作九寂山。

    “原来如此。”年轻修士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九寂山周遭盛产魔晶,小子初入宗门,还与师兄师姐同去做过任务。原来魔晶是如此产生的。”

    ——已逝天道的怨恨过于庞大,自然而然侵染了周遭环境,让九寂山成为生命禁地,让大地深处凝结出世间极恶的魔晶。

    “世间同源总易亲近吸引。”白发修士感慨,“旧天道的怨恨何其巨大,于诸多邪祟而言,犹如黑夜中的火炬那般显眼,源源不断地吸引着世间阴暗投奔而去。这些年来,九寂山镇压得极其艰难,前辈们不吝天材地宝,促使这座仙器不断成长,才使九寂山与那巨大怨恨之间,镇压与突破的拉锯持续至今。”

    他似是很看好年轻修士,欣慰地拍了拍年轻修士的肩:“小子,你要谨记,往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维护好九寂山。若旧天道冲破山体的镇压,天荒界生灵必十不存一!”

    第79章 山与草 你是我走进人间烟火的莫大惊喜……

    骤然听得九寂山之隐秘, 龙华心神大震,阿咬、阿咬竟一力承担着如此巨大且沉重的责任么?

    哪怕天道已经逝去,祂曾经也是天道啊!

    漫长岁月里, 阿咬就是在与这样的存在无声抗衡着吗?

    他想起初至此间的九寂山,大雪封山, 寒风凛冽。

    他想起初见时的小狼崽, 像一只灰扑扑瘦巴巴的小狗, 唯有眼睛清澈明亮。

    他想起阿咬苍白如寒玉的面容,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刺目。

    阿咬日夜与邪祟相争,彼此消耗,可他在众人面前, 始终是沉静可靠的模样。

    龙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又酸又苦又涩。

    他曾万事顺遂,不知忧怖, 唯一品尝到的担忧与恐慌, 悲伤与畏惧, 都是在青山杳身上。

    这一场与天之怨的拉锯, 要持续到几时?

    阿咬何时才能从中解脱?

    我得帮帮阿咬。

    我要怎么才能帮到阿咬?

    龙华心说, 他的阿咬对世间一切抱着善意与好奇,不该在路过山水之时,还要与逝去的天道抗争,不得半分松懈。

    这些事,阿咬瞒着他,天荒界似乎也无几人知晓。

    龙华迫不及待地想从老者口中听到更多, 有所了解,才能有所破解。

    树下的白发老者和蔼地注视着年轻修士,似是想从年轻修士口中听到维护九寂山的承诺。

    年轻修士沉默良久, 忽然感叹道:“前辈,原来就连天道,也逃不开一死啊。”

    年轻修士始终是背对着龙华的,龙华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从白发修士忽然惊愕睁大的双眼来看,年轻修士必然是露出了极其不同寻常的表情来。

    白发修士愕然地低头,看向被漆黑藤蔓缠绕的手臂,因为过于震惊,情绪凝固在不解的模样:“你……”

    龙华的视线也落到他的手臂上,看见了非常熟悉的一幕——

    噬魂宗修士用种子汲取普通修士血肉灵魂的那一幕。

    藤蔓显露出狰狞的一面,如同剧毒之蛇迅速生长缠绕,大口大口吞咽汲取着血肉,只是眨眼功夫,白发修士的一半身体便干瘪了下去。

    “感谢前辈告知此事。”年轻修士站起身来,礼貌地作了一揖,真心实意道,“我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协助九寂山,彻底摧毁旧天道。前辈,您可以安心的去了。”

    话落,白发修士另一边身体也化作了灰飞。

    最后的表情,在绝望漫上面孔时,更多的仍是惊愕与不解。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龙华也懵了一瞬。

    他本来猜测年轻修士是噬魂宗老祖,是如今一切针对阿咬事件的幕后黑手。

    可这人说他要协助九寂山摧毁旧天道?

    真话还是假话?

    面对一个即将被自己害死的人,没必要在对方死前,还故意撒谎说些违背自己真实想法的话吧?难不成是为了让对方安心地死吗?

    在龙华听起来,这人的语气情真意切,似乎真真切切是如此打算的。

    但如今阿咬遭遇的事情,可说不上“协助”二字。

    龙华敲了敲脑袋,有点晕,难道是他猜错人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又让龙华坚定了此人就是噬魂宗老祖的想法——

    只见刚吸食了老者的藤蔓,飞快结满指尖大小的种子。

    那些种子圆滚滚的,部分呈血红色,部分呈褐色。

    褐色的,与龙华手腕上带着的三枚种子一模一样。

    血红色的,与仙雪冢中,被噬魂宗弟子用来汲取修士血肉的种子一模一样。

    年轻修士拎起藤蔓,惊奇道:“竟是可容纳灵的种子?这个收获倒是不错。”

    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片刻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声,将藤蔓收入了自己的空间袋内:“如此便更有意思了。”

    龙华居然能猜到他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年轻修士获得了这条藤蔓,在往后漫长岁月里,培育出无数种子,分散到噬魂宗弟子手中,而后在仙雪冢乃至整个修行界中,汲取了无数无辜生命。

    这条藤蔓,是一个血色的开始。

    此人该死!

    然而龙华此时所见,早已是不知年数以前的一幕。

    恐怕是仙雪冢初诞不久,发生的故事。

    当下的现实,是噬魂宗虽已被飞仙宗覆灭,但噬魂宗老祖仍旧在逃,还从容不迫的酝酿着一次次阴谋。

    年轻修士的背影在龙华眼前渐渐模糊,龙华知晓,他要脱离这一枚时空碎片了。

    目的已然达到,他得赶紧离开,至少将血色种子的隐秘告知宗门。

    噬魂宗在数千年来收集到不知凡几的血色种子,究竟用在了何处?这恐怕是更大的阴谋了,必须让修行界引起警惕才是!

    龙华既想脱离时空碎片,也定是毫无耽搁地脱离了。

    他重新站在白雾茫茫的冢内,毫无踟蹰地往前方大步走去。

    他要先找到阿咬。

    青山杳此时却还沉浸在时光碎片当中。

    他所见,是仙雪冢最初形成的一幕——

    一具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尸身从天而降,深深地砸入地底。

    震耳欲聋的动静里,一座来自仙人的体内洞府显化而出,盘踞于地脉之上。

    尸身在落地的刹那就灰飞烟灭,可金色火焰却未熄灭,仍旧附着着仙人的一点真灵燃烧。

    然而许是空间动荡,一处空间漩涡在火光前出现。

    被燃烧到奄奄一息的脆弱真灵无法抵抗的,被空间漩涡吸了进去。

    青山杳怔怔地看着。

    并不是因为场面浩大过于震撼。

    而是因为……

    很熟悉。

    那尸身的面孔很熟悉。

    虽然掩盖于金色火焰之下,虽然从显露到消亡只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但惊鸿一瞥之下,他仍看清了。

    那是龙华的脸。

    俊美深刻的五官,紧闭着眼,是失去温度后的龙华。

    那真灵的气息很熟悉。

    犹记当年,他作为九寂山山灵诞生不久,天地广袤,万物寂寥,稚幼的山灵镇压着恶意磅礴的旧天道之死,面对着世间汹涌而至的邪祟,艰难无比,凶险无比,清明的神智在日复一日的拉锯下摇摇欲坠。

    在最难熬的时候,山上出现了一处空间漩涡。

    漩涡里掉出来一团金色火焰。

    火焰里有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

    山灵熄灭了金焰,欣喜又小心翼翼地将虚弱的生命取出,发现是一枚圆滚滚的褐色种子,内里蕴涵着一点将灭不灭的灵。

    山灵怀着某种妄想般的期待,将种子种在自己身上。

    希望种子能活下来。

    希望种子能发芽长大。

    希望种子能在漫长而艰难的岁月里陪伴着他。

    山灵悄悄许下心愿时,是兴冲冲的,又是失落沮丧的。

    他想象着种子萌芽的喜悦,又笃定现实即将到来的消逝。

    他期待着,想象着,却从未相信种子真的能活下来。

    可种子活下来了。

    它发芽、长大,也没长到多大,巴掌高的草芽,被山灵圈养着,在白雪上抖擞着长条的绿叶。

    它就是普通的一株草,不会说话,没有灵智。

    可它又很特别,在九寂山山灵的呵护下,种子深埋雪地,地面上的枝叶在萌芽与凋零间轮回了数千年时间。

    也支撑陪伴着山灵数千年。

    ——若面对邪祟,我退后了,失败了,那我的草就会彻底死掉罢?

    山灵这么想着,光阴便若流水般逝去了。

    九寂山依旧耸立于广袤天地之间,风雪漫天,镇压着世间邪祟。

    直至某一日,一人从天而降,压折了草茎,甚至将之吞吃入腹。

    陷于回忆之中,青山杳怔怔地站在原地,回想仙雪冢尸身的面容,回想尸身燃尽后暴露的真灵气息,回想草种上真灵的气息……

    一条线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

    仙雪冢的仙人真灵必然是草种内的灵,在被焚烧殆尽之际,穿过空间漩涡,来到他的九寂山。

    那龙华呢?

    他的面容与逝去的仙人一模一样,又有什么关系?

    青山杳忽然想回九寂山,带着龙华一起,挖开厚厚的雪层,再看一眼那枚种子。

    或许,再过段时间,草种又会长出新的嫩芽了。

    想着龙华蹲在萌发的草芽边,或许还会认认真真给草芽道个歉,再感谢一波小草当初的饱腹之恩,他就忍不住扬起了唇角,竟有些期待起来。

    “阿咬!”蓦地,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正是他想念中的那人。

    青山杳眨眨眼,仙人逝去的场景已渐渐模糊去,他从时空碎片中缓缓脱离,再偏头,茫茫白雾中,极其熟悉的轮廓正站在他身边,自己的手已被来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握住,轻轻摇了摇。

    “阿咬!阿咬!阿咬!”这人连连喊着他的名字,哑着声音说,“你可心疼死我啦!”

    青山杳也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我可心悦你极了。”

    不论你与仙人有无关系,与小草有无关联,我都心悦你。

    你是我走进人间烟火的莫大惊喜。

    第80章 噬魂种 “噬魂宗老祖原是我飞仙宗之人……

    身处仙雪冢内, 所言所行均有可能被时光碎片记载,再被后来者随机翻阅,因此, 龙华哪怕藏了一肚子的话想对阿咬讲,他也抿抿唇咽下了。

    只是在听见阿咬说着那么讨人喜欢的话时, 他又着实忍不住, 拽着人的手, 一把拉近了,在迷雾中莽里莽撞地仰头去亲人,却是正好往柔软的唇上啾了一口。

    心里欢喜得很。

    让这一幕化作时光碎片倒也不错,龙华想, 这么甜的阿咬就该被时光珍藏。往后,他要和阿咬到这儿故地重游,说不定还能遇上这枚时光碎片呢。

    “咱们出去说!”龙华的斗志一下子高涨了起来, 对, 很多很多年后, 他是一定要带阿咬故地重游的!那个时候, 阿咬一定已经从镇压天之怨的禁锢当中解脱了出来!

    九寂山于旧天道而言, 是一座牢笼。可旧天道于九寂山,不也是一座牢笼么?

    他想要阿咬自由。

    “再等等。”青山杳自己默默缓了缓忽然快了几拍的心跳,拉着龙华朝一个方向走去,“我见到了仙人坠下的一幕,想去他坠落的地点看一看。”

    仙人、九寂山上的小草、龙华。

    可能与龙华有关,所以他想去看看。

    龙华亦步亦趋地跟着:“过去这么多年了, 还能找得到地方吗?”

    “能的。”青山杳道。

    他还记得当年,被空间漩涡传送至九寂山的仙人真灵的气息,而这气息, 在仙雪冢内,依然微弱得存在着。

    难怪之前,他抵达仙雪冢外围时,莫名地与仙雪冢产生了亲近的共鸣。

    当时他以为,他是天之墓,而仙雪冢乃仙之墓,有所相似罢了。

    如今看来,却是因为仙人真灵化作的小草陪伴他多年,而仙雪冢乃仙人体内洞府所化,由此才有了几分熟悉的牵连。

    得知真相后,再去寻摸这一缕微弱的气息,一切仿佛都有迹可循了。

    倒是龙华……

    青山杳眨眨眼,奇怪道:“你感受不到吗?”

    这或许是你前世的墓地?

    龙华诧异:“感受什么?”

    青山杳:“……”罢了,先到地方再说。

    青山杳寻着微弱的真灵气息,带着龙华闯过层层迷雾,来到诸多修士寻而不得的仙雪冢核心。

    核心处不过方丈之地。

    咫尺范围内,白雾尽散。

    眼前地面下陷,形成一个深邃的黑洞,土地焦黑干裂,仿佛被融化又重新凝固的晶石。

    “要……下去看吗?”龙华站在坑旁探头探脑,那洞穴深不见底,透出未知的恐怖来。

    “不必了。”青山杳偏头注视着龙华,极淡的眼眸倒映着龙华的身影,又仿佛倒映着什么不可见之物,“我在时光碎片中所见,一切都被火焰吞噬,洞底什么也没有。”唯一留存的真灵,早已被空间漩涡吞噬,去往了万里之外的九寂山。

    不,还是有些许溢散在仙雪冢内,没有随着仙人真灵离开,被这座仙人体内洞府保存至今的……破碎而稀少的灵。

    它们没有被时光湮灭,不可思议地存在至今。

    像是细碎的沙砾、微弱的萤火,从焦黑的洞穴中上浮、飘荡,轻盈又安静地落在龙华的发丝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然后它们像是流浪已久的旅人回到了久违的家中,轻巧地打了个滚儿,便毫无违和感地融入了龙华的身体,融入了龙华的魂魄。

    这奇妙的一幕,因为灵的稀少与细碎,唯有同为灵的青山杳,才能将之映入眼中。

    他静静地注视着龙华,近乎屏息的。

    因为这是一场与岁月较量后,沉默又盛大的回归。

    也是恍然的,仙人、小草与龙华,也在他的眼前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龙华却是看不见这一切的。

    他只觉被阿咬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也低头左右打量自己,迷迷糊糊:“阿咬,你在看我什么?”说完,他的意识就真的开始迷糊了,像是困了许久,此刻必须要倒下睡上一觉才行。

    “……咦,我这是……”最后几个不解的音节含糊在喉咙里,他垂搭着沉重的眼皮,朝阿咬倒去,“我不……”

    我不对劲了诶阿咬!

    ***

    像是在焚身的烈火地狱中沉浮,又像被极冻的寒冰囚笼禁锢。

    不时灼热到血肉干裂焦枯,不时连灵魂都被极寒所切割。

    那痛苦十分逼真,仿佛曾经经历过。但又仿佛隔了一层什么,只是“曾经经历”,倏尔令人生出旁观之感。

    作为亲历这一切观感的龙华,依稀记得自己应当是在昏迷中,隐约察觉此时所感受到的,或许是幻觉一类的既视感。

    他眼前晃动着金色的烈焰,很快又被漫天风雪所覆盖。

    那金焰仿佛仙人坠凡时的金焰。

    那风雪好似九寂山上极寒的风雪。

    烈焰与风雪之间,始终有他熟悉的山灵的气息陪伴在身边。

    “阿咬。”龙华在睡梦中喃喃,“阿咬……”

    青山杳坐在老树粗壮的树干上,将龙华拥在怀中,抬手握住龙华的手指:“我在。”

    此时,他们已然离开了仙雪冢。

    树下,刚刚与他们汇合的落明河席地而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还未醒?”

    青山杳垂眸,看着龙华颤动的眼睫:“快了。”

    话落,就见怀中的人妄图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口中依旧下意识叫着“阿咬!”。

    青山杳将在高处还乱蹦的人继续按在怀中:“我在。”

    他俩坐着的树干被这么一晃动,簇簇掉落一大片叶子,洋洋洒洒落了落明河一身。

    落明河:“……”

    他干脆也跳上了另一根树干,随意坐下:“龙华兄弟醒了,便说说冢内各自机遇如何?”他眼眸深邃,虽然唇边挂着浅笑,但神色并不轻松,“难得好运,在下不虚此行。”

    龙华左右看看,阳光、蓝天、青山、古木……

    他抬手比了个暂停的姿势:“等等,我们已经离开仙雪冢了?”

    落明河道:“仙雪冢已经消失了。”

    “……我是昏迷了多久?”龙华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他抓住青山杳的衣袖,“不对,阿咬,我为什么会昏迷?发生了什么?”

    青山杳摸摸他的头:“你昏迷与仙雪冢的消失有关。但并无大碍。”

    落明河附和道:“确实,仙雪冢消失,所有修士被抛出秘境,灵气震荡,不少修士都昏迷了去。此刻周边宗门的执法队或许已赶往现场处置调查了罢。”

    龙华眨巴眨巴眼睛,含含糊糊认同了这个解释。

    而后便说起了仙雪冢内,依靠时光碎片所追寻的真相。

    龙华隐下九寂山秘闻,将所见和盘托出:疑似噬魂老祖年轻时候的修士,在冢内得到了一株藤蔓,藤蔓所结的种子,可以容纳灵,也可以吞噬灵。

    “看见我手环上这三枚种子了吗?”龙华抬手向落明河摇了摇,三枚圆滚滚的褐色种子轻轻碰撞着他的手腕,显得可爱极了,“这是正常种子,可以容纳灵休养生息。”

    “但这种子,也能用来汲取修士的血肉甚至魂魄,之后会变得血红,单看一眼便感到邪恶。”龙华给起了个名字,“姑且称之为‘噬魂种’吧。那年轻修士应是噬魂老祖,这些年里,他用藤蔓培育出种子,分发给噬魂宗的弟子,令他们来到仙雪冢,利用其间的迷雾,残害了不知多少修士,积攒着无数血红的噬魂种。”

    “如此所言,噬魂种对噬魂老祖而言,必有大用。”落明河若有所思地喃喃,“需得禀告宗门,及时……”

    他话未完,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僵硬在原地:“种子?!”他怔怔地盯着龙华的手腕,那眼神瞧着,仿佛并不是初见。

    “落大哥以前见过?”龙华诧异地问。

    “不是以前。”落明河道,“也是在冢内。”

    他回忆道:“我见到了飞仙宗的两位前辈,师兄弟间反目成仇,刀剑相向。师兄斥责师弟心术不正,所言所行已然入魔,师弟不以为然,径直动手,只道将对方留在这里,他所作所为便无人知晓了。”

    “师弟手段诡谲,师兄不敌重伤。”落明河目光落在龙华手腕上,“这时,师弟取出了一枚种子,打入了师兄的身体里。师兄霎时身陨。”

    “那枚时光碎片到此为止,我未能看到后续。”也未看见打入体内的种子有何变化。

    落明河想,此刻便知晓了,那种子定是饱饮了血肉魂魄,变得血红,而后被那师弟拾取。

    龙华轻吸一口凉气,他见了不少用噬魂种祸害修士的场景,但动手之人均是噬魂宗弟子。落明河这撞见的,却是仙门弟子沾染了噬魂种,还是修仙第一大宗飞仙宗的弟子!

    青山杳始终安静地听着,这会儿难得出声打断他们的交流:“落道友,可否将师弟的样貌幻化出来?”

    “嗯?”龙华偏头看他,“阿咬你是觉得……”

    “你可是忘了,你所见使用噬魂种之人,并非都是噬魂宗之人。”青山杳缓缓道,“噬魂种的源头,拥有藤蔓母株的年轻修士,他也是仙门中人。”

    龙华顿时恍然。

    也怪他,判定那年轻修士是噬魂宗老祖后,就下意识将之归纳到噬魂宗的一边去,完全模糊了对方当时是仙门弟子的身份。

    “仙门弟子?不会这么巧,正好是我飞仙宗的弟子罢?”落明河抬手,将时光碎片中所见人的背影幻化出来,“你们可是怀疑那年轻修士,便是我所见的师弟?可惜时光碎片中,他始终背对着我,我无法窥见他容貌。”

    龙华也一抬手,将他所见的背影幻化出来:“我也一样,未能得见他真容。”

    虽然两边都没能见到对方真面目,但同时给出背影来,不论是穿着、轮廓抑或气质,都令三人瞬间断定:是同一人!

    许是运气巧合,龙华见到那人得到藤蔓母株、落明河见到那人使用噬魂种,是同一时期先后发生的事,时间相隔不久,导致那人的穿着打扮乃至气场气息,完全没有变化。

    龙华甚至猜测,落大哥见到的,师弟用噬魂种谋害师兄,可能正是师弟刚得到藤蔓母株,还是暗中试验之际,被师兄撞见。所以才有师兄斥责其心术不正,所以才有师弟要杀人灭口。

    但这样一来——

    “噬魂宗老祖原是我飞仙宗之人?!”洒脱如落明河,此刻也罕见地震惊无言了。

    龙华也因猜测的真相沉默了片刻,才道:“落大哥,你不正是因为在宗门内,发现了指向仙雪冢的线索,才来此一探的么?许是当年,飞仙宗内另有人察觉那‘师弟’恶行,却反被发现,又于宗内被灭口,临死之际留下了那线索?”

    落明河回想起宗门内那处隐秘的结界,结界中写着“仙血冢”的染血衣料……

    他本是为追查宗门叛徒,为还师父云不知一个清白,才在宗门四下搜查线索,才在得到线索后动身前往仙雪冢,可现在,竟追查到如此真相?

    龙华也想到了这一遭,不禁为云不知即将翻案而开心:“落大哥,如此说来,你师父许是清白的。当初人人均言,云不知勾结魔道、盗取飞仙宗至宝、偷袭飞仙宗宗主,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熟悉宗内事务,阵法造诣高深。但若设想一下,当年那位‘师弟’始终潜藏在飞仙宗,那么他是不是比你师父更熟知宗内事务?而他的阵法造诣,也定然比你师父更加高深。”

    龙华飞快给落明河举了几个幕后黑手的阵法例子,比如破解改写琳琅山谷大阵——那可是飞仙宗老祖宗设下的阵法,比如以阵法之力掀起凡间残酷战争,比如设下阵法,一夜之间夺取了於长生故国一城人的性命……

    “若这样的人潜藏在飞仙宗,犯下那样的祸事,再嫁祸给你师父,是极可能的。”龙华认真道,“当务之急,是请各门派尽快将在逃的噬魂宗老祖抓获。同时,若飞仙宗上下能自行梳理一番更好。”

    言下之意,是龙华怀疑那“师弟”,至今仍顶着仙门弟子身份,潜藏于飞仙宗宗内。

    青山杳张口欲言,又默默闭嘴。

    龙华的怀疑,是建立在云不知被冤枉叛宗一事上。龙华相信云不知未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那自然会想到,凶手在飞仙宗内另有其人。如今随冢内线索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师弟”,龙华自然而然地产生这种怀疑倒也没错。

    可作为接受着世间之恶,同时也从恶中知晓世间一切隐秘的九寂山山灵,青山杳其实始终是知道的。

    知道云不知的被冤枉、逃离宗门只是一场修行界高层周知的剧本。

    只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好在他离开九寂山时,一路陪同保护。

    他始终未言明,但他确实知晓的。

    前期只是不在意,而现下……山灵浅色的眼眸里生出笑意,龙华的云大哥,一路陪同而来,实属不易,还是不揭穿好了。

    龙华怀疑的基础便是假的,那“师弟”如今仍在飞仙宗的揣测就不怎么可靠了。

    但左右想想,若飞仙宗对门人梳理一次,也不是坏事。

    单凭龙华这运气,说不准误打误撞就奔着真相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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