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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哥哥和妹妹

    “慕姨,你别惯着他们,你日日抱着悠着哄他们睡觉,以后但凡有一次你不哄着悠着了,他们就哭闹了。”

    梨若看慕盈实在娇惯孩子,只要圆圆喊一下哭一声就抱着哄,便劝说道。

    “都说小孩不懂事,但我看他们精得很,圆圆最会看人下菜碟了,曼青就不惯着她,每次曼青看着她睡,她就乖得很,不哭不闹,你好脾气,圆圆一看见你就装可怜。”

    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团团和圆圆都六个月了,已经不用完全依赖母乳了,可以掺着米糊糊喂。

    慕盈这辈子没有成婚,更没有子嗣,年轻时带着公主的孩子,年纪大了带孩子的孩子,她真心把梨若当成女儿看待,梨若的孩子就是她亲孙儿,都成祖母辈的人了,难免娇惯孩子,舍不得看着孩子哭。

    慕盈抱着圆圆说:“没事,女娃娃就是要宠着的,咱们圆圆生下来就是受宠的,娇惯些也无妨。”

    天气转暖,三个大人将小床搬到院子里,带着两个孩子在小院里晒太阳。

    圆圆赖在慕盈怀里吃手手,吃着吃着,她瞧见哥哥在小床上练习翻身,于是忘了吃手,好奇地看着哥哥翻身。

    大人们也在围观团团翻身,三人都不敢出声,生怕谁吸引了哥哥的注意力,让团团放弃翻身。

    终于,在小胳膊小腿的不懈努力下,团团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翻身。

    “哇,好厉害呀,咱们团团会翻身了呢,阿娘亲一口奖励下。”

    梨若抱着团团猛亲一口,然后又将团团放回小床上,给他小铃铛小老虎之类玩具,随他自己玩。

    兄妹俩才半岁,已经隐约可以看出两个截然不同的性子。

    妹妹喜欢抱抱亲亲,有些粘人,爱哭闹,哥哥就相反,不需要大人时时刻刻抱着,将他放在小床里,给点玩具,就能自己玩得很开心,安静乖巧。

    相比之下,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爱笑爱哭的妹妹更加吸引大人注意力。

    “别抱着了,让圆圆也练练翻身。”

    梨若将圆圆放在哥哥旁边,给女儿加油鼓劲,希望圆圆表演个翻身。

    有了兄妹俩的陪伴,日子有滋有味,每一天都有新奇的体验,看他们哭看他们笑,期待着他们翻身,会坐,走路,说话。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有趣,每一天都有盼头。

    “看来圆圆不想翻身。”曼青说。

    小圆圆被放平小床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三个盯着自己看的大人,她毫不在意旁边的哥哥做了什么,自顾自吃手。

    等了会,见没有人来哄她抱她,圆圆张开小肉手臂求抱抱,嘴里啊啊啊地喊着。

    叫了两声,没有人将她搂在怀里,圆圆小嘴一瘪,酝酿着眼泪,眼看着就要嚎了。

    “哇哇……”

    “哈哈……”

    圆圆刚要哭,结果旁边的团团趴着看她,竟然笑了出来。

    酝酿好的哭泣被打断,圆圆迷茫地看了哥哥一眼,然后又准备大哭,谁知哭声刚起,哥哥又看着她笑了。

    圆圆那张胖嘟嘟的小脸满是呆滞,似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过了会哥哥抓着小老虎玩,圆圆扑上去抢,就把哭嚎的事给忘了。

    兄妹俩抓着小老虎玩了起来,你争我抢。

    不过用争抢这个词不是很合适,毕竟只有妹妹在抢,哥哥拿起一个玩具妹妹就抢一个,抢完再随手丢在旁边。

    团团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和妹妹玩。

    小小的人,乖萌可爱,看得亲娘心要化了。

    梨若摸摸两个孩子的头,爱不释手地摸着他们的小脸。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清润的男声响起,“慕娘子,有你们的信。”

    慕盈去开门,请门外的男子进来。

    慕盈:“沈大人怎么亲自来送信了,您不必亲自走一趟的,以后每日去买菜时顺路在沈大人家门口问一嘴便好,每次您都亲自来,这太麻烦了。”

    “不麻烦,表妹嘱托我照料你们,我自当尽心。”

    身着青衫的男子走进来,面色清冷,缓步停在梨若面前,将信件递出。

    梨若接过信,道了声谢。

    “多谢沈大人照料,梨若感激不尽。”

    当初在玉州,梨若怀疑沈清让看见她给萧黎下药,但是沈清让没有拆穿她,就当做没看见,那时疑惑,后来在舒州看见沈清让和江妤柔站在一起,梨若便懂了。

    沈清让不是不知道,相反,他什么都知道。

    沈请让的母亲和江辞江妤柔兄妹的母亲是亲姐妹,沈清让是江妤柔的表哥,江妤柔幼时在沈家住过很久,与表兄沈清让如同亲兄妹。

    他们去玉州时,江妤柔给沈清让写过信,说了事情原委,所以沈清让才帮了梨若一把。

    因为玉州的案子,沈清让得了帝王青眼,两个月前,沈清让被调回舒州为官,以他的势头,估摸着以后还会高升。

    江妤柔本就经常给姨母沈夫人写信,传信不用掩人耳目,每次顺带着把姬行暮和梨若的信件夹在里面,任那群天子近卫怎么查也查不到。

    “客气。”

    沈清让温和点头,目光扫过梨若,落在俩个可爱的孩子身上。

    关于这两个孩子的身世,沈清让不用脑子都能猜到,他励志做一位纯臣,不结党营私不站队,只一心为百姓,忠于陛下。

    按理说,他既然知道皇嗣流落民间,就该上报陛下,可是……

    人总有心软的时候,听说梨若犯的都是死罪,陛下大肆搜捕,一直没有放弃,看这情形不利,他便不忍心说出去,万一害了他们母子三人就不好了。

    梨若将信看了三遍。

    姬行暮写来的,一共三页,第一问她和外甥外甥女怎么样,银子够不够用,第二页说他们成婚后的日常杂事,有个大喜事,江妤柔有孕了,两个月了,团团和圆圆很快既要有弟弟或者妹妹,第三页……

    第三页骂了当今天子一整页,估摸姬行暮这辈子的文采都用来骂萧黎了,变着法骂,一句重复的都没有。

    他说,萧黎还扣着他,不让他走,看样子是不想让他回南疆了。

    不走也行,有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在,萧黎不会明着对付他,但让他烦恼的是,萧黎常常宣他进宫下棋,变着法套话。

    姬行暮咬紧了不说,但他心机没有萧黎深,逼急了会口不择言,偶然逼出两句又紧急打住,快要被气死了。

    他像是梨若留在京中的人质,隔几日就被软刀子逼问一番,好生折磨。

    梨若当即写了封回信,让沈清让寄回京城。

    …………

    京城,从舒州的信件如期送到南疆王府,每月一封,雷打不动。

    正巧当天下午,宫里又来了圣旨,宣姬行暮进宫。

    又下棋。

    姬行暮已经习惯了,隔几日就得进宫勾心斗角一番。

    只是今日他的脸色格外臭。

    紫宸殿外,姜正德堆起笑容给南疆王行礼,请这位常客进去。

    姬行暮面无表情,装都装不出一个笑来。

    他向来是这副臭脸,满朝文武只此这一人敢臭着脸来觐见了,紫宸殿的宫人们都见怪不怪了。

    今日殿中不只萧黎一人,还有他大舅哥江辞和魏王萧越。

    姬行暮对他们都没有好脸色。

    江辞不喜欢这个妹夫,太粗俗,心中觉得姬行暮和妹妹不合适,只有当着妹妹的面时才笑得出来,平常见面都是冷淡模样。

    萧越就更不用说了,他和姬行暮从小就不对付,国子监念书时就隔三差五打架。

    放眼看去,唯有皇帝陛下勾起一抹虚伪的笑容,指了个座位让姬行暮坐下。

    姬行暮:“……”

    今日一对三,深觉心累。

    萧越没有正事,擅长招猫逗狗,今日带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过来,送给亲哥逗趣的,也是求和,经过梨若的事之后,他哥很久没和他说话了。

    几人看了会萧越逗鹦鹉说话,冷冷淡淡搭话几句,而后姬行暮找了个空闲时刻插说:“臣今日有一事相求,请陛下恩准。”

    萧黎眯起眼,深觉姬行暮反常,竟然有事情求他头上,“讲。”

    姬行暮清清嗓子,有些难以启齿,“内子有孕,想请陛下为未出世的孩子赐名。”

    萧黎没说话,江辞的反应是最大的,神色震惊。

    “柔儿有孕了?”

    “是。”姬行暮点头。

    妤柔有孕是真的,不过这赐名……一言难尽。

    萧黎:“都不知男女,赐不急,等生了再定尚可。”

    姬行暮揪着手说:“陛下不知,南疆有习俗,名字需在孕期定下,两个男名两个女名,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再请术士二选其一。”

    他都这么说了,还是第一次开口请求,萧黎不好拒绝,何况只是想几个名字而已。

    萧黎颔首,立马走到书案前,提笔思量。

    姬行暮跟上去,眼看萧黎将要落笔,没忍住小声说:“咳咳,那个……四个都得是好名……”

    萧黎偏头瞥了姬行暮一眼,眼神古怪。

    什么话说的,既然信不过他,为何让他起名,还胆敢跟上来提醒,得寸进尺。

    要不是留着还有用……

    萧黎在心里暗暗想着,忍下这口气,提笔落字。

    姬行暮盯着他写完四个名字,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拿起纸条,谢恩离开了。

    还好是四个好名字,但凡少一个都不知道怎么分。

    姬行暮拿着纸条回府,和江妤柔商量了下,将其中两个寓意最好的名写在信上,连夜送去舒州。

    半月后,沈清让亲自来送信。

    梨若拿到信封,满怀期待展开。

    信上只有四个字,“扶光、望舒。”

    第42章 第42章有一桩大生意

    昭珩五年。

    “让开,都让开!”车夫鞭打骏马,拉着马车在人来人往的舒州长街疾驰。

    马车顶盖垂着金玉编制的流苏坠子,小窗上雕刻精致繁复的花鸟吉祥纹,一看就是富贵奢靡之家能都享用得起的。

    长街两侧商铺百肆杂陈,商品琳琅满目,酒楼茶馆比比皆是,商旅云集,车水马龙,行人众多。

    在如此繁华喧嚣的街道上肆无忌惮地纵马奔驰,显然触犯了大燕律例,可舒州天高皇帝远,地方豪官一手遮天,这样的事,每日都有。

    百姓们见怪不怪了,扭头望了眼,只见那奔驰的马车在长街中间,建着三层高楼围院的酒楼前停下。

    这是舒州最具声望的酒楼,也是整个江南道一带最华丽高雅的聚会之所,可以称为舒州地标,是来往高官富商都在这座‘蓬莱阁’中宴请宾客豪绅,豪掷千金,以彰显身家排面。

    策马的男子下了马,搬来小板凳放在马车下面,掀开马车帘子请里面的人下来。

    “大姑娘,蓬莱阁到了。”

    身着梨花折枝长裙的女子缓缓走下,姿态优雅地看了眼大门上悬挂的蓬莱阁三个大字。

    此牌匾用黄金为墨,深绿色玉石镶嵌,一眼望去,贵气扑面,华而不俗。

    女子不过二八年华,长相娇美可人,穿戴清淡秀雅,通身世家贵女的矜贵傲气。

    “人呢,萧氏何在?”高淑月扬声道。

    两个丫鬟围在高淑月身侧,其中一个对马夫道:“大姑娘亲自前来,蓬莱阁竟无人相迎,这是什么礼数?还不快快去通传!”

    马夫心道小姐不讲理,没有事先通知却怪人家酒楼没有礼数,心里这么想,但马夫嘴上不敢说,唯唯诺诺点头,进去通传了。

    丫鬟搀扶着高淑月的手,谄媚道:“听说蓬莱阁的东家是一个丧夫寡居的妇人,乡野来的没见过世面,不懂礼数,大姑娘犯不上和这样的人计较。”

    高淑月神色倨傲,“还是个嫁过人的,那她定然年纪不小。”

    丫鬟:“是,听说已经二十四五了。”

    高淑月脸色更差几分,“那岂不是比少恭表哥还大两三岁呢,这样一个老女人,也不是少恭表哥看中她什么!”

    丫鬟:“大姑娘不必生气,这样一个满身铜臭的乡野妇人,是不可能和大姑娘相比的,梁公子是一时被她蒙蔽了心,等回过神来就知道大姑娘才是良配呢。”

    高淑月冷着脸哼哼两声,认同丫鬟的话,想来也是如此。

    一个寡妇而已,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

    须臾,马夫出来,身后跟着一位气质温和的女子。

    曼青颔首见礼,笑着请这位高小姐去三楼雅座喝茶。

    高淑月上下扫了曼青一眼,表情略微凝滞。

    这就是那个乡野出身的寡妇?看起来……确有几分姿色,怪不得少恭表哥被迷惑了,长着一张狐媚痞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高淑月在心里想着,面上藏不住的鄙夷,仰着头走进酒楼。

    直到三楼雅座坐下,看这乡野寡妇一派温柔奉承,伏低做小的模样,高淑月的心里这才好受些,姿态闲适地靠在雅座上。

    “今日来,是为家父传个话,五日后府中要贵客登门,家中要大摆筵席,许以最盛大隆重的礼节相待,蓬莱阁经常承揽各家宴饮事宜,这次,我们高家的宴席,也就交给你们来办吧。”

    曼青眉头微蹙,“这……”

    “家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是父亲给你们蓬莱阁的面子,银子不是问题,尽善尽美,不必在意花费。”高淑月补充道。

    曼青:“不是银子的问题,高小姐,越是盛大的宴席,筹办时间越长,上个月李大人家的寿宴整整筹备了一个月,而贵府这边只有五日时间……这实在是不够用。”

    高淑月变了脸,手里的茶盏狠狠放在桌上,声音尖锐:“不够用?做不到就说明蓬莱阁能力不足,这五年来,蓬莱阁在舒州立足用的就是你们承办宴席的本事,如今却说做不到?萧娘子,你是蓬莱阁的东家,我高家这宴席能不能办,你给准话吧。”

    父亲本是要亲自登门要谈的,是她主动将这个差事揽下来,如今要败兴而归,那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曼青不卑不亢,平静说:“高大姑娘误会了,我只是酒楼的管事,并非东家,我家娘子出门办事了,今日不在,这事我做不了主,不如您明日再来吧。”

    明日再来就是又少了一天,五日就够紧迫的了,四日指定是不成了。

    曼青觉得可笑,放眼整个舒州,能在五日内办好此事的只有他们蓬莱阁,而这高家派来的人不像是谈生意求人,更像是命令。

    趾高气

    扬的,她蓬莱阁又不差这点钱,才不受这气呢。

    曼青客客气气送客,引得高淑月当场崩了脸,大发雷霆。

    好端端的官家淑女,就这么轻易破了功,好似泼妇,话语尖酸。

    曼青没功夫陪一个小姑娘吵架,笑着送客了。

    蓬莱阁占地不小,前院建了五座三层高楼用作迎客做生意,后院一半是清幽小院,用作高价客房,一半是自家宅院,生意忙碌时就在这里住下。

    “姨娘!哥哥弄坏了我的小风车!”

    头上扎着两个圆揪揪的小姑娘哭着跑过来,一把扑在曼青怀里,伤心地抹眼泪。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带着有婴儿肥,小鹿般的大眼睛是盈满眼泪,张着嘴哭嚎,委屈极了。

    “圆圆不哭,没事没事,姨娘看看,坏了再给圆圆买一个好不好?”曼青抱着圆圆往前走。

    “不用买,姨娘我给妹妹修好了。”

    四五岁的小男孩声音奶声奶气的,明明和妹妹一样大,但他和圆圆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是哥哥。

    跟个小大人一样,笑得稚嫩可爱,又佯装稳重,明明满怀期待等着姨娘夸奖,但他不说,就举着修好的小风车,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曼青一脸很夸张地惊喜,“呀,这么快就修好了呀,咱们团团这么厉害呀,真是让姨娘刮目相看呢,团团真乖!”

    团团腼腆地笑了下,将小风车还给妹妹,“给圆圆玩,哥哥修好了,我们不买新的了,买新的要花银子,阿娘挣银子很累的。”

    圆圆点头,被哥哥哄好了,又开心地拿着小风车去玩了。

    曼青摸摸团团的头,问:“团团,你阿娘回来了吗?”

    团团摇头,醒来之后就没看见阿娘了。

    曼青对院中专门照顾孩子的丫鬟招手,交代道:“小兰,娘子回来了记得跟她说一声,我有重要的事要找她,让她马上来前院找我啊。”

    “晓得了。”小兰应了声,然后追着团团和圆圆玩去了。

    酒楼雇佣几百人用工,里里外外需要人盯着,这几天慕娘子出门采买,只能是曼青劳累些,时刻盯着酒楼运转。

    *

    入夜,梨若赶回蓬莱阁后院,还没来得及和团团圆圆腻歪一会,侍女小兰就说曼青娘子有急事找她,让她回来就立刻去前院。

    梨若连忙去了前院,一进酒楼,来来往往的侍者和奉茶侍女见了她都让开路,笑着打招呼。

    梨若问了曼青在哪,快步去了三楼雅间。

    “来了!”曼青看她步履匆匆,先给她倒茶递过去,然后才将今日的事娓娓道来。

    梨若:“五日时间?这差事可不好办。”

    但也不是不能办,高家小姐的态度无所谓,关键是这事,高大人是什么意思,若蓬莱阁没接,会不会就此结仇。

    她又问:“有没有是什么贵客?贵客也分怎么个贵法,王侯将相还是天家贵胄,那个高大姑娘说了吗?”

    “没说,她说不清楚话,也听不明话,我懒得和她费口舌,高大人这样的人精,怎么生出个这样的女儿。”曼青很是无语。

    梨若点点头,“那就等着吧,他们家如此急,若是必须得用咱们蓬莱阁,今晚还会登门的。”

    果不其然,话落没多久,掌柜就来传话,说高大人和梁公子前来拜访。

    梨若安排人去隔壁,没一会就带着本筹办宴会的书册过去了。

    “萧娘子见谅,小女不懂事,言语不当,老夫在此致歉,请萧娘子和曼青娘子不要和她见识。”高大人官居五品,乃是舒州州牧,能亲自登门道歉很有诚意了。

    梨若自然不会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见识,说了两句场面话应对。

    随后,高大人重提五日后的宴席一事,并诚恳请求蓬莱阁接下这个差事,言语间透露,五日后的贵客身份非比寻常,定要郑重对待,拿出蓬莱阁的全部本事。

    歌舞杂戏,酒水佳肴,通通都要最顶级的。

    梁少恭安静在旁听着,等到高大人说完,他开口道:“这差事放眼整个舒州,只有萧娘子能接下来了,此宴若能办好,必要重谢。”

    高大人搭腔,“是是是,除去宴会所需,再额外拿出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梨若眼中浮现一丝丝笑意,挑眉问:“五千两?”

    “五万两。”高大人立马从袖子掏出三万两银票拍在桌上,“这是定金,还请萧娘子务必帮忙。”

    一场顶级华宴,酒楼进账约莫三千两,而高家还要额外拿出五万两报酬答谢!当真是大手笔。

    梨若被银子蒙蔽了双眼,心下满意,但没急着收钱,警惕地多问了几句:“不知高大人的贵客是?”

    梁少恭道:“朝廷派来的巡盐御史,具体是哪位还,我们也不知,只是听说,好像姓陆。”

    梨若屏住呼吸:“陆景云?”

    梁少恭惊讶看她,“萧娘子认得陆世子?”

    高大人也看过来,一脸惊奇。

    早就听闻这位萧娘子是京都那边过来的,她训练出来的人礼数周到不逊于高门,蓬莱阁办的宴会规格也能和世家望族的大宴一较高下。

    梨若神色自然地笑笑,“哦,不认得,但是听说过,早年随亡夫在京中讨日子,自然听说过陆世子的大名,出身信国公府,又是天子近臣,名声响亮。”

    高大人:“是啊,所以我们猜测是这位。”

    一边说着,两人心里就更是笃定,萧娘子确实是在京中做过生意的,果然有些见识,不是寻常内宅女子。

    “五日确实紧急,蓬莱阁无法保证什么,但高大人放心,我们既然接了这生意,必然会竭尽全力,明日我便带着楼中伙计上门,请阖府上下一定配合。”

    高大人笑了,“这是自然,老夫信得过萧娘子。”

    梨若心里衡量一番,看在高大人和梁少恭的面子上,这差事不能不接,但若来人真是陆景云,万万不能让他见到她。

    不然可就遭了。

    第43章 第43章贵客驾临

    说完正事,梨若招呼高大人和梁少恭坐下吃一顿,将酒楼最近新上的菜品都端上来让他们品鉴。

    她这两年在舒州做生意如此顺遂,一是有沈清让帮忙打点,二是和高家的交情不错。

    高夫人是京城人士,喜好京菜,蓬莱阁中就有正宗的京菜,得高夫人喜爱。

    再加上高家夫妇喜好交际,府中常办宴席,是蓬莱阁的老主顾了,一来二去便有些交情。

    唯独白日那位高家大姑娘……不知为何对蓬莱阁有些敌意。

    酒菜用过,天色已晚。

    高大人道别,乘马车离开,梁少恭落后一步,与梨若站在酒楼门前说话。

    “高家表妹年纪尚轻,不懂礼数,她言语不中听,说的那些话,萧娘子别往心里去。”梁少恭彬彬有礼,话语温和,听着让人舒心。

    “梁公子都说了高大姑娘年纪小,我比她大了足足七岁,怎么和她过不去。”

    梨若感念梁少恭帮过她的忙,继续道:“而且我欠梁公子一个人情,高大姑娘既是公子表妹,同属一枝,我自当以礼相待,不会怠慢的。”

    两个孩子已经五岁了,到了启蒙上学的年纪,舒州名声最响亮的青山书院不好进,多亏梁少恭帮忙才为两个孩子争取到入学名额。

    梁少恭出身京城的安乐伯府,兄长承了安乐伯爵位在朝为官,他是个富贵闲人,但家中叔伯在青山书院做夫子,要不是梁少恭,孩子入学要费许多力气。

    “这个……萧娘子说的严重了,其实我和高表妹并不熟,只是打过几个照面,算是认得,远房亲戚而已。”梁少恭怕她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

    他眼神真挚地看过来,略有紧张之色。

    梨若古怪看他一眼,收回目光不和他对视。

    正巧小兰跑过来找她,说团团和圆圆正找她呢。

    梨若有了借口,立马对梁少

    恭道别,“团团和圆圆离不开我,我先去了,改日再会梁公子。”

    梁少恭:“这两个孩子如此黏你,对你这个姑姑真如亲娘般亲近。”

    梨若干笑:“我带大的,难免亲近。”

    对外,梨若自称是兄妹俩的姑姑,收养了哥哥的孩子过继。

    她不想再说,匆匆和小兰进了后院。

    夜色浓郁,撒了一地清晖。

    梨若披着月光踏进小院,脚步声先一步进了门,团团和圆圆衣裳都没穿好就争先恐后地跑出来迎接。

    “阿娘!”圆圆跑得慢,但是团团刻意放慢了步子,让圆圆先一步扑进了阿娘温暖馨香的怀抱里。

    “阿娘来了,我的乖乖。”

    梨若一手抱住女儿,另一只手空着等团团过来。

    团团较为腼腆,临到跟前反倒慢吞吞起来,小脸粉扑扑地看着她。

    “团团来,阿娘抱抱好不好?”

    团团不好意思地笑了,矜持地走过来,轻轻地窝在阿娘的怀里。

    这小孩,天生容易害羞,不像她脸皮厚,也不像他爹,冷冰冰的,天天看臭脸。

    梨若牵着兄妹进屋,曼青在屋里守着孩子们,正坐在榻上穿针引线,给圆圆做鞋子。

    “这些物件去铺子里买就是了,你何必亲自做呢,白日盯着前院还嫌不够累呀。”梨若在曼青旁边坐下,兄妹两个都跟上来,挤着她坐下。

    好好一张宽敞的榻,俩小东西哪也不去,非要挤着她才满意。

    曼青将一颗颗圆润莹白的珍珠缝在是鞋上,耐心道:“外面买不来,这是咱们圆圆独有的。”

    白润的珍珠配上晶莹剔透的粉色宝石镶嵌,鞋面再绣上花枝和蝴蝶绣鞋,云翘精美,流苏坠腕。

    这样的小鞋,是买不来的。

    梨若看着这双小鞋咂舌,扭头看着可可爱爱的女儿,“乖乖啊,酒楼营收多少日,才能抵得过你这一双鞋呀。”

    圆圆捧着自己的脸蛋,抱着阿娘的胳膊撒娇,“可是圆圆喜欢。”

    别看她人小,眼光可不低,凡是她看上的,都价值千金的物件,最爱奢靡华丽,耀眼璀璨的小东西。

    梨若:“……”

    好吧,女儿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就是有一丢丢心痛罢了。

    曼青笑着瞥向梨若,“别心疼你那点银子了,不怪圆圆想要,这是人家命里该得的。”

    本该生来尊贵的娃娃,就是命里该得的。

    梨若低头笑笑,无奈点头,“是是是,这些都是咱们乖乖该有的。”

    孩子的命很好,可惜跟错了娘,只能跟着她过苦日子了。

    不过她会尽力让兄妹俩过上富贵日子的。

    曼青手里的鞋子做好,为圆圆穿上,让她走上两步试试鞋底软硬。

    看着圆圆穿着新鞋子满屋跑,喜欢得不得了的模样,曼青轻声说:“昨日楼中新请了位说书先生,京中来的,你猜他新本子说的什么?”

    梨若:“什么?”

    曼青:“他讲啊,一个小宫女引得天子倾心,一步步走到昭仪位份上,宠惯后宫的故事。”

    “无聊。”

    梨若揉着团团的小脸,“这种无聊话本子你也听。”

    曼青:“只可惜这个故事里唯一的遗憾就是,五年了,昭仪娘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整个后宫,都不曾有美人有孕。”

    梨若:“跟我没有关系。”

    曼青盯着靠在梨若胳膊上的团团看,继续说:“北边起了战事,南边诸国动乱,眼下这档口,君王无嗣是大忌,大臣都急得很,听说已经屡屡有人上奏,请陛下挑选宗室子养在宫里,以备将来……”

    梨若噗嗤一声笑了,“看来老天听见了我的心声,活该他生不出。”

    曼青真是拿梨若没办法,油盐不进呢。

    “两年前南疆内乱,你哥哥和嫂子去南疆平稳政局,到现在还没回来,现在南疆附近几个小国都起了异心,如果那位对南疆起了疑心……这正是一个铲除南疆的绝佳机会。”曼青神色忧虑。

    梨若沉默片刻,说:“没发生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我相信他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曼青无言,如今也只能相信梨若的判断了。

    “若真有不得已的时候,我知道怎么做……”梨若叹息,怜爱地摸了摸团团的小手。

    她的心肝宝贝们,关键时刻能救命呢。

    但她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什么权势富贵,点到为止即可,高处不胜寒,滔天权势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位置坐久了,都不像自己了吧。

    …………

    高府筵席筹备时间紧迫,梨若近乎抽调了蓬莱阁近一半的人手去高府布置,酒楼这几年培养了自的舞姬乐师之流用于宴饮演奏,这次将人手都用上了。

    前三天忙得昏天暗地,不过再累也好陪圆圆出去踏青,这是梨若早就答应好的。

    高府那边有曼青盯着,梨若便如约带兄妹俩去城外的青山寺游玩。

    圆圆穿着心爱的新鞋子,一蹦一跳走在前面,团团牵着妹妹的手,被圆圆兴奋地拉着往前走。

    青山寺的专门为儿女子嗣祈福问前程的地方,y抬眼望去,很多大人手边都牵着孩子,耳边都小孩的说话声。

    车夫在寺外等着,梨若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小心再小心,时时刻刻盯着不敢放松。

    她一手挽着果篮,里面装着兄妹俩爱吃的点心果子,一手牵着绳子。

    绳子的一头在梨若手里,另一头在圆圆的手腕上。

    这样牵着是很像牵着小猫小狗,但是安全,防止圆圆不听话到处乱跑。

    团团就很乖了,不仅不乱走,还会帮忙带着妹妹,很省心。

    梨若感觉,圆圆执着出来玩是专门来炫耀那双新鞋子的。

    果不其然,她一走出来有好多小姑娘往那双精致华美的鞋子上看,就连年纪稍大的姑娘都忍不住往圆圆的鞋上瞧。

    带着圆圆走了一圈,她有些累了,梨若指了指前方的亭子,说走到亭子里歇着。

    恰巧这时,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身侧路过,他脖子坐着一个小姑娘,父亲带着女儿健步如飞,嗖嗖嗖就超过他们了。

    这对父女身后,一名妇人笑着让他们慢些,快步追上去。

    这一家三口穿着粗布麻衣,简陋朴素,远远比不上圆圆脚上一个珠子贵重,可圆圆却盯着他们出神,双眸流露羡慕之色。

    脚上的新鞋子突然就没那么喜欢了。

    圆圆看着那对父女玩乐的身影,转头看向阿娘,问:“阿娘,圆圆不想要新鞋子了。”

    梨若:“那圆圆想要什么?”

    圆圆往前指了下,“圆圆想要一个阿爹,阿娘给圆圆找一个阿爹吧,我也想骑大马!”

    “这个……”

    这还真做不到。

    “圆圆你忘记了,阿爹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去天上了。”团团说。

    这话是阿娘亲口对他们说的。

    圆圆瘪嘴,“可是圆圆就想要阿爹,阿娘再给圆圆找个新的阿爹不就好了。”

    梨若深吸气,微笑说:“阿爹只有一个,圆圆的阿爹不在了,是不能找其他阿爹的。”

    圆圆:“可隔壁家的二狗就有新阿爹。”

    梨若:“……”

    儿啊,我该怎么和你解释,你娘要是找了,日后东窗事发,她死得更快。

    纸包不住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这些年的暗中搜捕不断,梨若心里清楚,藏不了一辈子,迟早有那么一天。

    她只愿尽力和孩子们多过几年安宁的日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新爹是万万找不了的,因为你亲爹脾气不太好。

    梨若没法和圆圆解释这个问题,圆圆认定了阿娘可以找新阿爹,一直在说这件事,反复问阿娘什么时候给我找新阿爹?

    梨若应付不了圆圆,只能说知道了,等阿娘闲下来了就给你找新阿爹。

    …………

    转眼到了高府晚宴当日,梨若一大早就到了高府,每一处都亲自检验,从庭院布置到一盆花的摆放,一一看过,忙到晚上,终于在宴席开始前准备完毕,确认没有任何疏漏。

    “你就是蓬莱阁的东家萧娘子?”

    “正是。”

    梨若路过后院的抄手游廊,身后跟着

    几名摆弄屏风的家丁。

    她看这位高大姑娘来者不善,而她没有时间和小娘子斗嘴,打了声招呼,微微颔首就侧身而过,不给高淑月说话的机会。

    “等等,我还没有问完话,你走什么?”高淑月不满喊道。

    梨若当做没听见,理都不理,脚步飞快地走了。

    高淑月气闷地攥紧帕子,“乡野村妇,果然是乡野村妇,一点礼数都没有。”

    从未受过这种闷气的高淑月不屑地瞪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跟旁边的丫鬟说:“可听清楚了,昨日在青山寺,那个小毛孩子真的喊她阿娘?”

    丫鬟:“回姑娘,听得真真切切的,那两个小孩就是喊她阿娘,不是姑姑,言语间还提到了什么阿爹之类的话,奴婢肯定,那两个孩子肯定是她亲生的,对外说什么收养过继,肯定是诓骗梁公子的。”

    高淑月得意笑笑,“那便好,看我今夜当着表哥的面拆穿这个村妇的谎言。”

    入了夜,游廊两侧的宫灯亮起,烛光透过红色的外罩映着高淑月趾高气扬的脸,颇有阴凉森然之感。

    宫灯悬挂整个高府,数千盏灯同时燃起,照得前厅如同白昼,星火璀璨。

    高府设宴,舒州的大半官员都要捧场,宾客络绎不绝。

    众人进门,满园盛景铺开,无不赞叹高府筵席高座,华笙靡音,恢宏盛大。

    梨若确认筵席无误,与高大人交代好,转而去了厨房盯着上菜。

    厨房都蓬莱阁的厨子,红案白案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蓬莱阁的人都是经常承办宴席的,梨若对厨工们放心,她躲在厨房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想出去见客而已。

    如果今夜的贵客当真是陆景云,她绝不能露面。

    第44章 第44章见面

    身着豆绿色衣裙的侍女们排成一排,端着做好的佳肴依次走出厨房,步履端正地穿行在前厅和庭院。

    高府管家看厨房有条有理地进行着,分工明确,没有一丝需要他插手的余地,笑着赞扬萧娘子御下有方,令他敬佩。

    梨若盯菜的空闲和高管家搭话两句,而后专心看顾上菜进程。

    不多时,曼青匆匆赶来,神情焦急。

    “跟我来,我有急事和你说。”曼青道。

    梨若抽不开身,眼下正是往前厅上菜的关键时候,“走不开,我走了这里没有人盯着,有什么话你小声和我说。”

    曼青坚决摇头,直接拉着梨若往外走,边走边说:“必须出去说,十万火急,姑奶奶,是要命的大事!”

    她微微喘息,发髻凌乱了都不曾发觉,一路跑来不顾外表和体面。

    若非出了什么大事,以曼青从容慢吞的性子,怎会急成这样。

    梨若心里一凛,正视起来,怕是两个孩子出了什么事,不再耽搁,拜托了高管家在厨房盯着,匆匆和曼青出去了。

    高管家笑着应了,接替梨若的差事,宽慰说萧娘子有事先去忙,这里有他看着就放心吧。

    厨房这院子里外都是不是说话的地方,人多眼杂,高府今夜人手不足,府中的丫鬟全部都借调到厨房来传菜了。

    两人往出走远了些,躲到后花园的小亭里。

    曼青看左右无人,才将怀中的信件拿出来,“京城送来的信件,南疆王府的探子。”

    梨若接过信翻看,急忙说:“南疆那边出事了?”

    曼青:“不是,是……探子的意思是说,如今朝廷是魏王和首辅代理,圣驾不在京中,应是……秘密南巡?”

    她说得磕磕绊绊,眼神复杂地看着梨若。

    这种要命的消息入耳,梨若面上反而平静地出奇,她沉默着将信件完了。

    信上没说天子南巡的具体路线,而且消息真假有待商榷,江南道一带实在太大,舒州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州府,若南巡只是为了巡视民生,应当不会来舒州。

    若是有其他目的,知道她在这里……那他早该来了,岂能让她的日子过得如此潇洒。

    梨若扶额,轻叹一声,“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来与不来,我们都没法做什么,只要不往正厅那边凑,就相安无事。”

    曼青:“怕只怕……”

    梨若平静,“那就更躲不掉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着兄妹俩还在家中,又说道:“曼青,你先回酒楼那边照看团团和圆圆吧,替我看好他们,我人已经来了高府,肯定是无法中途离开的,这样更惹人怀疑。”

    “好,那你小心行事。”

    两人分路而去,梨若顺着小路往厨院走。

    结果她走到半路,便遇上了高管家。

    他神色焦急,身后还跟着一队身形高大,气势肃杀的玄甲将士。

    夜色浓稠,迎面碰上这样一群提着刀的人,活像抄家索命的修罗,看得人心惶惶,后背发凉。

    梨若放慢脚步,目光落在这几个将士身上,双手紧握在身前,渐渐捏紧。

    “萧娘子你怎么走这么远啊,我可算是找到你了。”高管家小跑着过来,神色怯怯,在身后这群高大黑影的衬托下像个畏畏缩缩的小鸡崽。

    梨若微笑回:“和家姐说了几句话,都酒楼那边的事,出来久了些。”

    她说着,歪头看了眼高管家身后,疑惑道:“高管家,这几位是……”

    高管家支支吾吾,低着头小声说:“这都那位贵人身侧的侍卫,莫问莫问。”

    他清清嗓子,又说:“萧娘子,我家大人正满府寻你呢,你快随我走吧,去前厅回话。”

    梨若笑不出来了,还算淡定地开口:“前厅都贵客,我一个做生意的妇人家是,去了前厅怕是不合适,恐会惊扰贵客,高大人和宾客们要吃什么饭菜,直接吩咐我就是,我立马让厨房去做。”

    高管家:“不不不,大人点名要萧娘子过去,娘子快些去吧,莫要耽搁,应是贵客那边有话要问。”

    应是顾忌身后有人,高管家面色犯难,似是有些话不敢多说。

    梨若拒绝不了,总不能当面逃跑,她根基在舒州,拖家带口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暗暗深吸口气,梨若面上端起笑,随着高管家往前厅走。

    这些侍卫跟在他们身后,全程一言不发,但震慑力极强。

    前厅人多,许多宾客的坐席都排到了院子里。

    庭院中间是一汪清池,荷叶亭亭,锦鲤遨游。

    前几日,梨若根据庭院布局设计了表演台子,就搭在清池后面,台面高于荷花莲叶,宾客围坐院中,既能看见台上声笙歌漫舞也能观赏池塘花色。

    为了今日宴席足够盛大,蓬莱阁的舞姬乐师全部被调来高府,此时正在台上奏乐起舞,院中一片靡靡之音。

    台下宾客驻足欣赏歌舞,许多都是舒州官员,梨若看着都很眼熟。

    从热闹的宾客中穿行而过,梨若提起的心放下些许。

    根据庭院中的盛景来看,一派欢乐融洽,这场宴席应是没有什么岔子。

    这样的自我安慰持续到梨若走进厅堂,正厅四扇大门齐开,但她进入之后,齐刷刷关闭,雕刻精致的门框发出砰的一声。

    梨若尚不知状况,就被一个侍卫压着跪在地上。

    跪下了左右看,才发现厅内跪了一地的人,舒州好几位高官都颤颤巍巍跪在地上,上半身匍匐,不敢抬起一点。

    梨若身侧就是高大人,她侧眸看了高大人一眼,试图用眼神询问,但高大人眼望前方,一张脸因为恐惧而抽动,二话不说就开始磕头。

    “臣冤枉,臣冤枉啊,给微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饮食酒水里动手脚,冤枉啊。”

    梨若

    怔住,弯腰跪着,不敢抬头。

    余光里,一双黑色的靴子缓缓走过来,步伐稳健,冷声道:“高大人,这就是负责宴饮的人?一个厨娘?”

    高大人转头看了梨若一眼,连声说:“回陆少保,没错没错,这就是负责整场宴会承办的蓬莱阁东家萧娘子,高府宴会由萧娘子一手承办,上上下下都是她负责的。”

    “是么。”前面的人幽幽笑了声,然后厉声喊道:“大胆贼子!胆敢在陛下的膳食中下毒!蛇蝎妇人!说,是谁指使你?同谋者何人!”

    陆景云蹲下来,唇边挂着肆意的笑容,没有面对歹徒的严肃和认真,只有一颗等着看热闹的心。

    五年了,看见老熟人了。

    这一瞬间,梨若整个人如坠冰窟,心已经沉底了。

    从陆景云开口,她便听出了面前的人是陆景云。

    再听下一句的‘陛下’,就更加窒息。

    梨若直愣愣地跪着,始终垂着头,指尖紧紧刺着手心的肉,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短短的一瞬她想了很多,孩子,南疆,还有他……

    梨若不再抱有任何侥幸,没错了,是他,是他来了。

    “什么下毒,子虚乌有,我不认。”梨若有气无力道。

    此言一出,周围的州官将头埋得更低了。

    高大人更是心惊胆战,惶恐万分,想了又想,没忍住小声提醒:“萧娘子,上首是当朝天子,是陛下,你的面前的,信国公府的陆世子,现任少保一职,万万不敢无礼的。”

    从前看这位萧娘子做事稳妥,礼数得体,怎么临到头了,大祸临头,天子在前,她却不懂礼数了?开口就说子虚乌有,这岂不是内涵陛下和陆少保诬蔑她一个平民百姓?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陛下,怎会无缘无故找一个寡妇的麻烦!

    御座上的那些膳食无论有没有毒,只要陛下说有毒,就是有毒。

    满堂州官跪着,无一人敢说话,落针可闻。

    梨若的说话虽小,但大家多能听清,“草民虽人微言轻,但不曾做过的事,绝不会认。”

    前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似是御座上有人踱步走下。

    梨若撑起身子,用仅剩的力气抬起头,缓缓往前望去。

    只一眼,她的目光立刻锁定在最前面的那道身影上。

    厅中烛灯明亮,映如白昼。

    照得金靴上的金色绣线华贵雍容,帝王玄黑色的冕服衣角随他走动摇晃,金龙盘旋,栩栩如生。

    四目相对。

    御极五年,君威深重。

    还是她记忆中俊美容颜,身姿倾长。

    可再望一眼,又惊觉,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萧黎居高临下睥睨着跪在地上的纤弱身影,威严倨傲,眸若冰霜。

    梨若眸光闪烁,不曾在他眼里看见一丝动容。

    匆匆一眼,梨若迅速收回目光,垂眸盯着地面。

    蹭光瓦亮的砖石映出她的面容,梨若在地面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空洞失神,竭力将心中不知名的悸动压下。

    五年过去了,他们都是不是当初的人了,梨若不复当年的果敢和胆量,畏头畏尾,亲人牵绊。

    而他,气势深重,五年前与现在不能相比,在皇位上坐了五年,世家倒了一批又一批,血肉铺就帝王路,心肝怕是比冰石还要冷硬。

    梨若叩首,“草民卑微如蝼蚁,做些小生意苟且偷生,怎么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在州牧府中做掉脑袋的事情,今日得见天颜,实乃三生有幸,望陛下明查,草民绝不会做出这样自寻死路的事情。”

    这番话在理,在场许多州官心里都是信的,小小商人,连今日驾临的贵人都不知道是谁,根本没有下毒的动机。

    只是心里清楚,却没人敢为她说话。

    陆景云拱手道:“此事需严查,不如涉案人员全部关押在府衙内,容臣一一审问。”

    “可。”

    话落,立马有俩个提刀侍卫走上前,一左一右站在梨若和高大人身侧,要将两人一同带走关押。

    梨若被迫站起身,顶着那道冰冷的目光移动脚步,死活不肯抬眼再看。

    说多错多,不如静观其变。

    梨若心里清楚,该来的躲不掉,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慢着!”这时,跪倒一地的官员中,一人躬身走上前,再行叩拜之礼,说:“臣梁少恭,拜见陛下。”

    萧黎和陆景云都认得梁少恭,不曾想他会出现在舒州。

    他们年龄相仿,幼时都在宫里一处读书,梁少恭做过几年皇子伴读,比起在场的州官,他与天子还算相熟。

    梁少恭:“厨房人多眼杂,经手之人不知几何,若想清查,不如陛下即刻命御龙卫彻查审问,免得人员走动,失去良机。”

    若要查什么下毒,当即刻去做,梁少恭不懂陛下为何偃旗息鼓,好像押住萧娘子就像拿住了犯人一样,不问其他缘由就要带走。

    梁少恭领着朝廷的九品虚职,没有正经官身,但他父兄都在朝为官,他开口说话,天子可给一丝薄面,但……陛下才没有心情陪你在这查什么幕后黑手,那都不重要。

    陆景云知道陛下要的是什么,回道:“厅外有许多宾客不知陛下在此,我看此事不宜声张,应当私下盘问。”

    萧黎袖手一抬,示意御龙卫收队,即刻返回下榻的府衙。

    结果这个梁少恭根本听不懂陆景云话里的弦外之音,执着道:“臣愿为萧娘子担保,她绝不会做下毒之事,陛下明鉴,想找不轨之人,当马上封锁高府,挨个问话。”

    梨若心绪很乱,她想快些离开这里,单独和萧黎说几句话,不曾想梁少恭这般维护她。

    “多谢梁公子信任,不必为我求情,我没做过的事……”

    梁少恭打断她,坚定道:“不必说,我相信萧娘子为人!”

    转而对天子说:“臣愿为萧娘子担保,以微臣的身家性命做保。”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看出来了,梁少恭和这位萧娘子之间情谊匪浅,能以身家性命做保,或许早已私定终身了吧!

    厅内寂静几瞬,梁少恭许久没听见陛下的回答,疑惑抬头,不经意撞进那双阴鸷的眼,顿时一身冷汗。

    陛下冷冷看他,眼神审视,脸上好像有些嘲弄之色。

    萧黎:“梁卿与这位娘子,情意深重,让朕为之动容啊。”

    他的话音古怪,说到情谊深重这四个字语气加重,颇有咬牙切齿之感。

    梁少恭确实心悦萧娘子,但他不能明说,毕竟萧娘子还不知道他的心意,不过经过今天的事,萧娘子定能明白他的心意了。

    “臣……臣和萧娘子相熟,只是知己往来罢了。”

    “知己……”

    宽袖中的手攥紧,骨节发白。

    萧黎唇边溢出一丝笑,看梁少恭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男女之间,哪有什么知己。

    好一个知己。

    他目光移到另一边,看向那个没心没肝的白眼狼。

    真是让他好找,御龙卫盯了南疆王府五年才寻到踪迹。

    真会藏,他是洪水猛兽?值得她这样藏匿?

    梨若不敢迎上他的目光,无奈地看着梁少恭。

    她什么时候和他成知己了?她自己都不清楚,梁少恭虽是好心,却要办坏事了,她罪无可恕,但连累其他人就不好了。

    心思流转,梨若决定暂且按耐下,等到有独处机会再和萧黎说这些话吧。

    厅中氛围凝结,萧黎返回上面坐下,准了梁少恭一颗诚挚救红颜知己的真心,“梁卿赤诚,那就按梁卿的意思办。”

    陆景云领命,随即吩咐下去,连夜彻查。

    御龙卫打开四扇大门,鱼贯而出,那架势和抄家差不多。

    不过一刻钟,御龙卫

    便将高府里的所有人集结在庭院中,对去过厨房的人一一审问排查,声势浩大。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光是看御龙卫这群带刀侍卫的气派就怕了,问什么说什么。

    如此审问一轮,还真找出几个回话磕磕绊绊,心虚到说不出话的,有很大的嫌疑。

    这些女眷小四们哪里见过这种仗势,别说是被这些高头马大、气势凶悍的侍卫盘问,就是被看一眼都要怕得全盘托出了。

    有丫鬟承受不住,怕的发抖,频频往自家姑娘那里看。

    高府女眷也在庭院中,高淑月眼看着她院中的丫鬟被问到气短,一副心虚样子,顿时揪起心,顾不得什么,心一横,提起勇气走进正厅中,跪拜在地,指控蓬莱阁萧娘子来历不明,与外族私通。

    陆景云呵斥:“住口!陛下面前,但凡有半句假话,小心你的脑袋!”

    “臣女并非信口雌黄,我有证据,萧娘子有一对收养来的双生兄妹,对外说收养过继,实则是她亲生,我亲耳听过,那两个孩子叫萧娘子为阿娘,追打逗闹时说着外族语言,并非中原话!萧娘子与外族人私通又遮遮掩掩,定是心虚,在隐瞒什么!”

    高淑月话音落,众人脸色都变了。

    州官们纷纷用质疑的眼神看向梨若,高大人也是震惊。

    根据大燕律法,我朝百姓若与外族通婚,需要到官府登记,验明双方身份才可以成婚。

    不然一律视为通敌,流放事轻,若罪名证实,灭族事大!这不是随口说说的小事。

    梨若立刻反驳,愤怒道:“胡说八道!高大姑娘你空口白牙诬蔑,也是要定罪的!”

    梁少恭有些慌,不知作何反应。

    高淑月自然认定,大声道:“是与不是,将那两个孩子带过来,当堂问一问就可以了,臣女有一丫鬟是南疆卖身过来的,她说那是南疆话,想要验证,只需让臣女的丫鬟试试那两个孩子会不会说南疆话!立刻真相大白。”

    梨若死死瞪着她,咬紧后槽牙。

    对付她无妨,可是高淑月不该牵扯她的孩子,真将团团和圆圆带到这种地方,众目睽睽之下被审问,他们该有多害怕!

    而且……

    曼青和慕盈是南疆人,两个孩子确实会说南疆语。

    陆景云愣了好一会,诧异看向梨若,“你真有孩子?”

    他咽了咽口水,往上首瞄了眼,不敢看陛下此时是什么表情。

    山雨欲来,阴云蔽日。

    平常那些直言上谏的见了,恐怕都张不开嘴,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来之前答应了萧越,要帮衬梨若的,但眼下……帮不了一点。

    陆景云挺怕死的。

    他不禁感叹,梨若胆子怎么能这么肥,她还敢找别的男人生一双孩子?怎么敢的……

    当初她劫持陛下的壮举,至今佩服。

    梨若当场否认,“没有。”

    她咬咬牙,转身看向上首,屈膝跪下,“高大姑娘所言,皆是虚构,草民从未与外族私通,更不曾生育,我确有两个过继在膝下的孩子,当做亲生子女抚养,但他们是大燕人,并非外族,请陛下明鉴。”

    第45章 第45章别装,朕不会心软了!

    高淑月看梨若阻拦,认定是她心虚,更笃定自己猜对了事情真相。

    “臣女知晓,大燕律法明文铁律禁止我朝百姓与外族人私下通婚,可萧娘子不止通婚而且还有了孩子,况且这萧娘子是蓬莱阁的东家,舒州官员宴饮大多经由蓬莱阁承办,若萧娘子有意窃听了什么传给外族,后果难以设想,臣女恳请陛下严查。”

    高淑月晓之以理,这番话让人挑不出毛病,就连没有深想的州官们都升起几分怀疑。

    梁少恭听后,目光也不似刚刚坚定,扭头望着梨若,用眼神表示询问。

    那两个孩子和萧娘子过于亲近,梁少恭之前也产生过这样的疑惑,总觉得那个两个孩子是萧娘子亲生的……

    毕竟双生兄妹里的妹妹,和萧娘子很像。

    但若说成是亲侄女像亲姑姑,也能说得过去。

    梨若侧眸,眼神朝着高淑月刺过去。

    这些年她性格柔和不少,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但孩子是一个母亲的逆鳞,所有妄图伤害她孩子的人,她绝不会放过。

    “陛下,幼子无辜,草民恳请陛下,不要牵连到无辜的孩子身上,今日宴席膳食有问题,是草民办事不利,陛下若要问罪,只向我一人,草民绝无怨言,只我家的孩子,他们还年幼,胆子小,若带到这里来,定会被吓到。”

    梨若言语诚恳,说完再叩首,额头贴在地面上,说:“请陛下开恩,草民愿接受审问和降罪,全凭陛下处置。”

    “好一片……慈母心肠。”

    善心这么泛滥,唯独对他冷酷。

    陛下甩袖而去,留下一群州官面面相觑,止不住地擦汗。

    事先不知陛下驾临,没有提前准备好迎驾就算了,如今还出了这样的事,真是要命。

    陛下走了,带走一行御龙卫。

    高淑月呆呆跪在地上,不懂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让人找来那对疑似外族血脉的孩子,也没对那个牙尖嘴利的萧娘子有任何处置,这究竟何深意?

    梁少恭将疑惑的眼神投向陆景云,“陆少保,陛下这是?”

    陆景云双手环抱身前,对梨若身侧的侍卫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将梨若押走,然后说:“陛下自有决断,此女本官带回细细审问,其余人都散了吧。”

    …………

    梨若终究没能从这场宴席上全身而退。

    帝王南巡,第一站是舒州,下榻舒州府衙旁的静园,梨若就被带到静园中,关进正房旁的侧屋里。

    哪有什么审问,都是应付舒州官员的借口罢了。

    梨若甚至觉得可笑,陛下要抓什么人直接让御前侍卫动手就是,何必大费周章找个理由抓她,浪费功夫,太看得起她了。

    孩子的降生至今,她和曼青瞒得很小心,团团圆圆三岁后才带出来见人,说是她们姐妹俩的兄长不幸亡故了,故而将兄长的孩子过继来抚养。

    没人能找到证据,证明团团和圆圆是她亲生的。

    可这种浅显的说辞应付不了太久,萧黎真要查验,瞒不了多久,毕竟孩子查不到具体来历。

    要直接告诉他吗?

    萧黎对她的恨意有多少,会喜爱团团和圆圆吗?又或者,会因为恨她,连带着讨厌团团和圆圆?

    他这样重视规矩体统的人,能接受从宫外降生的,没名没份的皇长子和公主吗?

    还有他的后宫妃子们,听说这两年,昭仪娘娘代管禁庭,很是受宠,也接连有年轻的美人侍寝,天子雨露均沾……

    太多太多,梨若想想就觉得头疼,一时间思绪纷乱,无法认真思考了。

    她很累,只想回去陪着团团和圆圆,哄他们睡觉。

    “吱呀!”

    推门声响起,打断梨若神游。

    书房中仅有一盏烛台,火苗微弱跳动,光线昏暗,勉强看清来人高大挺拔的身形。

    推门的人缓步走进来,步伐极慢。

    他侧身看过来,月光透过门扉落在他锋利英俊的侧脸上,一半清润一半阴翳。

    梨若撑着方桌站起身,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她慌张扶稳茶盏,顾不得桌面上擦拭滴滴答答往下流的茶水,看他迎面进来,对上那双冰沉冷酷的眼,心口一窒,无法挪动脚步。

    “殿下……”

    这个两个字脱口而出,可说出口梨若才意识到,她喊错了,早已不是殿下,是陛下。

    梨若改口:“陛下。”

    她大脑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睁睁看着他走近,看着他抬手,冰凉的手指从她脸颊上滑落,然后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真正的窒息感袭来,梨若双手用力地扒着他的手指,求生欲满满。

    团团和圆圆还在等她回家,她不能有事,脖子不能有掐痕。

    “陛下大费周章找我,不是为了亲手掐死我的吧。”

    “不然?”萧黎冷笑,欣赏她的恐惧,享受她的挣扎。

    “你还以为朕放不下你,过来求你回去?”

    可笑,太可笑,五年过去了,他每一个深夜里的辗转反侧,无尽折磨,到头来重逢,她还是这样自信,如此笃定他不会杀她吗!

    他五年来的痛苦,她从来没有在乎过。

    他甚至一遍遍想,如果她自己回来,他可以不计

    过往,只要她回来。

    可她没有!何其狠心,只对他狠心。

    这就是她口口声声的深爱。

    萧黎收紧手掌,字字透着肃杀,“梨若,你该死,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梨若眼神诧异一瞬,伤心于他当真没了情意,又觉得理所当然。

    她几次三番的背叛,将他情意都消磨掉了,无情也是应该。

    五年物是人非,他身边有了其他女子,哪里还有她什么事。

    而且五年不见,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生出许多陌生感。

    梨若脸都憋红了,艰难说:“陛下,我有话说……”

    萧黎咬着牙,猛然松开她的脖子,负手转身,背对着她,“说,想怎么死,朕容你自己挑个体面的死法。”

    这句话……似曾相识。

    梨若回想曾经,萧黎问过她相似的问题,而她的回答是……

    想死在床榻上,死在他身下……

    当时还是年少轻狂了,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得出口,现在不行了,她不能肆无忌惮地活着了。

    梨若大口喘气,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

    他掐的不重,应该没有留痕迹吧。

    萧黎没听到梨若说话,转身看她正揉脖子,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嗤笑一声,“如今倒是知道惜命了,可惜晚了。”

    “陛下,我知道错了。”梨若抿唇,想了想,伸出手去碰他的手。

    她还是想试试,萧黎对她,是不是真的一丝情意都没有了。

    有情好求饶,无情……那就想想其他办法求饶,总不能等死。

    萧黎后退一步,将手背到身后,冷声呵斥:“放肆,朕是你想碰就能碰的,梨若,收起你的小心思。”

    梨若没碰到他,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悻悻收回。

    她抬头看他,干脆直接说了:“陛下真的要杀我吗?”

    萧黎冷漠道:“你该死。”

    梨若:“是,我是该死,陛下应该恨我,可我如今,不想死了。”

    想到团团和圆圆,梨若神色柔软,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五年前梨若心甘情愿死在殿下手里,但现在,我想活着,请陛下直言吧,要我如何做,才能让梨若一条生路呢?”

    生路?放不了。

    萧黎突然握紧她的手腕,大力扯着她,推到旁边的软榻上,一手掐紧柔弱的肩膀,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仰头。

    “生路?你五年背叛朕时,就该想到有今日,孤说过,追到天崖海角,也会杀了你,挫骨扬灰!”

    梨若被男人紧紧压着,无法动弹,“我知道,我若独身一人,不惧陛下赐死,可是我如今,还有一双儿女,我还有孩儿等着我回去,陛下,那也是……”

    萧黎咬牙切齿,听到孩子的话,脸色更可怖了,“哦,对,你还有孩子,好,朕容许你们一同上路,说,一五一十地说,你从哪里弄来的野种,别告诉朕,那一对孽障当真是你亲生的。”

    梨若神色立马变了,抬手奋力推开他,厉色道:“他们不是野种!”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说团团圆圆是野种……

    萧黎没想到梨若反应这么大,她这般护着,莫不是真背着他生了不知名的孩子??

    “好,好!朕立刻让人将那对孽障给朕带过来……”

    他必须亲眼看看,让她如此爱护,低三下四相求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萧黎起身往门外走,梨若立马追上去,死死找住他的腰身不让他出门。

    她咬着下唇祈求:“别,陛下,幼子无辜,别吓到他们,他们只是我收养的,不是我亲生,我有错我自己担着,别牵连他们。”

    萧黎:“你收养的?”

    “是,我收养的。”

    梨若抱着他不放手,匆忙道:“这五年我身在舒州,心里却一直想着殿下,我爱过殿下,拥有过这世间最尊贵英武的男人,除了殿下,我不会喜欢其他男人,又怎会为其他男人生孩子呢。”

    萧黎再度推开她,“花言巧语,你以为朕还会信了你的鬼话,对你心软吗?朕告诉你,梨若,不可能!”

    梨若怔怔地望着他的眼,轻声道:“我就算有孩子,也是为陛下生的。”

    萧黎要是还信梨若的鬼话,他就是光长年纪不长记性,他正色肃容,冷冷道:“生朕的血脉,真敢想,梨若,认清你的身份,你不配孕育皇嗣,朕给你个痛快的死法就是开恩,你莫要妄想其他。”

    “宫妃各个柔婉,深得朕心,能孕育皇嗣的,只有朕有名有份的女人,你呢,你是叛徒!梨若,你背叛了朕,凭什么觉得,朕还要你。”

    ‘你不配’这三个字,比尖刀利刃还要锋利,精准扎在她的心上,顿时失去所有幻想。

    梨若的眸色瞬间黯淡了,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喃喃自语:“不配?”

    好一个不配,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是啊,她身份低微,原是不配的,团团和圆圆,是她强求的结果。

    梨若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会因为一句你不配而心痛。

    五年,她心底也隐秘地期待过重逢,想看看他如今的样子,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是如此痛彻心扉。

    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梨若低着头,不想被他嘲笑,可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怀着团团圆圆的时候,双生胎孕育辛苦,但不觉得累,甘之如饴,她心里欢喜极了,孩子是她和萧黎的血脉,是他们的孩子,她无比期待他们的孩子降生。

    团团和圆圆出生后,她迟迟不肯起名,拐弯抹角让姬行暮去求了名字,想让萧黎给两个孩子起名,因为这是他们的孩子……

    可如今,他说她根本就不配孕育他的血脉。

    听闻他后宫的妃嫔们都没有孕育皇嗣,她还阴暗地欢喜过,以团团圆圆自豪。

    可她忘了,这都是她强求来的,强求的一切,是有苦果的,她迟早要付出代价。

    泪珠一颗颗掉落,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就像是此时的她,也要被这些话撕裂了。

    她竟不知自己何时这般柔弱,这般矫情,可心痛是控制不住的。

    萧黎愣住了,第一次看她哭的这样伤心,震惊不已。

    从小到大,梨若都很要强,受伤从不掉眼泪。

    梨若装模作样地哭,萧黎见过几次,都是鬼把戏,一两滴泪装哭骗人的,他不以为然。

    可这次,貌似不同……

    他说了什么吗?怕死了?

    萧黎站在原地,双手无处安放,故意咳了两声,扬声道:“别以为你装可怜,朕就会放过你,没用。”

    梨若听不见他说什么,一手捂住心口,只觉得上不来气,头晕得很,视线也被眼泪模糊了。

    意识涣散,她踉跄两步,身形摇晃,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萧黎下意识冲过来,稳稳接住她,抱着人躺在软榻上,声音发颤,“梨若!别在朕眼皮子底下装,朕不会心软的。”

    “你别装,朕不会被你骗了……”

    萧黎摸了她的额头,滚烫无比,“来人!宣随行太医。”

    …………

    静园灯火通明,直至三更天,帝王下榻的主院还亮着,随行宫人们端着水盆和汤药进进出出。

    正屋门外,太医背着药箱出来,见陛下立于檐下,正欲跪拜却被陛下制止。

    萧黎:“人如何?”

    太医连忙回:“高热已退,发热应是连日劳累所致,服了药,养养身子便好,这位娘子的身体还算强健,并无大碍,至于突然昏厥,应是情绪过激,过度惊喜或者悲伤。”

    萧黎摆手,让太医退下了。

    陆景云站在天子身后,努力揉着惺忪睡眼,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困得直打哈欠。

    这一晚上都没睡好,折腾来折腾去,眼看着天都蒙蒙亮了。

    “陛下,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臣就先告退了。”陆景云说。

    萧黎点点头,转瞬又喊住陆景云。

    “去查查她收养的那两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是。”

    萧黎斟酌着,顿了会又说:“等她醒了,你进去审问她昨夜宴会事宜。”

    “啊?”

    陆景云两眼疑惑,迷茫点

    头:“……是。”

    还审问个什么?不就是高府的丫鬟做的吗?只是泻药而已,用来陷害人的,又不是真的毒药。

    而且他进去……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萧黎垂头着,犹豫片刻,又说:“你记得跟她说,看在魏王求情的份上,朕可饶她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于责罚……你自己看着说。”

    陆景云:“??”

    什么活罪?真的有吗?

    陆景云腹诽,无奈拱手:“……是。”

    第46章 第46章那是我的孩子!

    陆景云挺直了背,双手负在身后,微微扬起下巴,语调微扬。

    “听清了吧,多亏魏王殿下求情,陛下才肯饶你一命,待回了京,你自去向魏王殿下谢恩吧。”

    山水绣屏风上映出朦胧的人影,陆景云侧身站在屏风前,语速迅疾地将话转达,一边说一边打哈欠,急着回房补觉。

    梨若不应声,陆景云继续说:“陛下今日去见了辞官在舒州颐养天年的高太傅,你有什么话,等陛下归来亲口对陛下说吧,本官话至此,你歇着吧。”

    他转身迈出一步,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我能否请陆大人帮我去蓬莱阁传个话,说我一切平安,让人去带一句话就行,我不想让家里人为我忧心。”

    陆景云停住。眼睛转了转,好奇地问:“你当真有孩子?”

    “有,一对双生兄妹,记在我名下,但非我亲生。”

    陆景云悠悠笑了声,“真的假的,梨若,这种事不好说谎吧,让陛下知道你又说谎,当心你的小命啊,我劝你实话实说。”

    他让人去查了,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俩孩子像是凭空蹦出来的,说是外来收养不可信,疑点重重。

    与其说是收养,陆景云更觉得这是梨若亲生的,但……

    据医馆附近的街坊邻居说,医馆中有三位娘子,应是姐妹关系。

    这俩孩子是从谁肚子蹦出来的不好说。

    陆景云:“陛下已吩咐我去查这两个孩子的来历,梨若,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实话实说,对你我都好。”

    屏风后静了几息。

    床榻上,梨若撑起身子坐起来,双手抓紧了身下的被褥,“陛下还说了什么?”

    “你只需告诉我,那两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你亲生,他们的生父、是谁?”

    陆景云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他在外踱步,试探着问:“若他们是你亲生的,那就是……”

    那或许是,陛下的血脉?

    “不是!”

    梨若坚定否决,“他们是我姐姐曼青的孩子,曼青是南疆人,孩子出生后官府不给办户籍,这才落到我名下,这就是实话,你别去打搅他们,陛下那边我自会去坦白。”

    陆景云点点头,觉得梨若这话还算可信,她心悦陛下,这些年确是独身,没有和其他男人牵扯。

    梨若没必要用孩子的身世骗人,如果是陛下的血脉,就更没必要说谎了。

    *

    陆景云信了梨若的说辞,离开静园直奔舒州最繁华的长街。

    他没带御龙卫,那样太招摇。

    巧的是,他围着蓬莱阁晃悠一圈后,碰见了同样在围墙外鬼鬼祟祟的云赐。

    “云赐?你不是跟陛下出去了,在这蹲什么呢?”陆景云问。

    云赐从树上蹦下来,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目不转睛地盯着蓬莱阁后院大门看。

    “陛下那边有百越跟着,用不上我,我来这边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能走到这里?陆景云不信。

    陆景云正要问他发现了什么没有,结果云赐抓起他的躲到墙角后。

    云赐:“来了。”

    陆景云:“谁来了?”

    云赐探出半个头,指了指不远处缓缓驶来的马车,“就是那个马车,每天这个时辰,那两个小娃娃从青山书院下学回来,就是这个马车去接,人就在里面。”

    听说这两个孩子是梨若的,云赐实在好奇,没忍住过来瞧瞧。

    陆景云佩服,没想到云赐刚来两天就将这些消息摸透了。

    他拍拍云赐的肩膀,笑道:“正好,帮我个忙。”

    一刻钟后,马车安稳停在墙边,车厢内,驾车的车夫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呜呜喊着。

    相比于马车的惊慌,面对两个身形高大,满脸不怀好意的绑匪,团团就显得格外镇定。

    团团靠墙站着,被两个古怪的叔叔堵在墙角,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仅有五岁的小孩对上两个大人,没有一丝还手之力,团团警惕看着他们,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揪紧袖口。

    明明很害怕,但还是强装镇定,像个小大人。

    云赐蹲下来,盯着这小男娃娃的脸看,嘟囔道:“他和梨若有点像。”

    陆景云不觉得,笑着说:“先入为主了吧,根本就不像,梨若说这孩子是过继的,不是她亲生的,明明就不像。”

    云赐不信,“像,他像梨若,也像……”

    其实也有点像陛下。

    他七八岁就进了东宫,见过梨若幼时,也见过陛下小时候的样子。

    仔细看看,这孩子身上有梨若和陛下的影子。

    云赐觉得梨若骗了陆景云,但他没说出来。

    陆景云咧嘴笑,伸出手捏了一下团团的脸,“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对了,马车里怎么只有你一个,另一个呢?”

    团团已经靠着墙了,无法再后退,躲不开这个怪叔叔的大手,他的脸被好一番蹂躏。

    “怎么不说话,安心,我们不是坏人。”陆景云说。

    不是坏人?

    他们欺负一个五岁的娃娃,很坏了,云赐都不好意思说这种话,陆景云脸皮有点子厚。

    他怕给小孩吓坏了,到时候不好交代,于是安抚道:“你叫团团是不是?别怕,我们认识你阿娘,知道你阿娘在哪,你要不要去见她。”

    “真的吗?我阿娘在哪?”团团急着问。

    昨夜阿娘没回家,姨娘说阿娘有事,过两日就回了。

    可是夜里妹妹发了高热,一直喊着阿娘,他问姨娘,阿娘在哪里,可不可以快些回来。

    姨娘不说话,一边照顾妹妹一边叹气,还悄悄背过身,抹了下眼泪。

    团团敏锐察觉到不对,今日一整天都念着阿娘,书院听讲时走神,还被夫子罚站了。

    陆景云:“想见你阿娘?”

    团团用力点头,渴望地看着他们。

    这小孩也太可爱了,怎么生出来的,梨若那么暴躁的脾气,能养出这么可喜可爱的孩子吗。

    陆景云手指头戳了戳小孩的脸,问:“那你告诉我,你爹叫什么名字?”

    团团:“阿娘说我和妹妹没有爹,爹早死了。”

    陆景云:“……那你阿娘,是你亲娘还是姨娘?”

    团团蒙了,想起阿娘曾经交代的话,说:“是姑姑。”

    陆景云:“姑姑?”

    什么姑姑,这小孩分不清姑姑和姨娘吧,乱叫的。

    云赐抱起团团,“好了,别问了,跟个小娃娃能问出什么,他什么都不懂,说了也不能信。”

    陆景云凝眉沉思,对梨若的话产生了一丝丝怀疑。

    “不管了,先带回去再说。”

    两个人一合计,就这么水灵灵地把孩子抱走了,临走前对绝望的车夫说:“告诉你家主人,孩子去找他娘了。”

    …………

    入夜,御龙卫护送圣驾回到静园,那整齐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枝头鸟儿四散,身在后院都听得真切。

    梨若被软禁在房中不能出去,身侧有两个侍女侍奉,送饭送药,可以使唤,但问不出话来,嘴很严,一句多余的话没有。

    “两位能否通传一声,我要见陛下。”梨若说。

    侍女端着汤药进来,将药碗递到梨若手边,恭敬道:“娘子请喝药吧,奴婢们得了命令,只在院中侍候娘子,出不了院子的,更不允和娘子搭话,娘子别为难我们了。”

    梨若不愿为难她们,接过药碗一口饮尽,舌尖喉咙满是苦味,几欲呕出,但生生忍住。

    “那烦请两位姑娘去寻太医,我身子有些不适。”

    侍女屈膝行礼,端着托盘下去了。

    不多时,一位头发花白的太医拎着药箱进来,隔着帘子为梨若把脉。

    太医提着心过来,把脉后又落下,说娘子身体康健,休息一日就好了大半,只需再喝两日汤药就大好了。

    太医松口气退出,梨若脸色稍霁,也松了口气。

    昨日太过激动晕倒,如今看来,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她暂无性命之危,往后如何走,只看萧黎想要她怎么样了。

    梨若一想到他,便不愿往下接着想。

    他再好,也是九五之尊,回不去从前了。

    不知道团团和圆圆怎么样了,曼青知道她被萧黎带走,要照顾孩子还要管着酒楼,定是又急又累,觉都睡不好。

    梨若一手抚上胸口,总觉胸闷气短,心情压抑,有些不好的预感。

    上次有这样的预感,是在三年前,团团生了一场大病,幼儿难以用药,大夫束手无策,她守在床边几夜没合眼,终于陪团团熬了过来。

    母子血脉相连,莫不是团团和圆圆出了什么事?

    梨若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就一刻都坐不住,胡思乱想以后,没忍住推开房门往外走。

    她身上穿着白色的单薄长裙,面容发白,唇色极浅,一看就是还病着。

    突然走出来,俩个侍女都拦着,要将她扶回去,奈何她们力气小,根本就拦不住,关键是还不敢动粗,只能好言相劝。

    院外的侍卫见里面闹起来,连忙去通报,巧的是刚走出没两步就见陛下往这边走来。

    “住手。”

    梨若正和侍女们纠缠,试图讲讲道理,突然听见院外一声冷呵,几人顿时停了嘴。

    她望过去,看萧黎一身冷肃,气势汹汹走过来。

    侍女退散,不敢抬头,内外无人往这里看一眼。

    萧黎拉着她的手腕进了门,看在她还病着的份上,忍住怒火,进了门就松开她的手,没有用力气。

    病中穿着那么单薄的里衣出门,真是不长记性。

    他欲训斥,抬眼却见梨若双眸湿润,面色苍白,话到嘴边顿住,没有说出口。

    梨若没了力气,扶着他的手臂勉强站着:“陛下,我想回家看看,看一眼便好,能否允我明日回去一趟,我看一眼就回来。”

    萧黎想拂开她的手,但看她这虚弱样子,推一下就站不住了,便暂且忍了,冷漠开口,“莫要妄想,记住自己的身份,戴罪之身,不配提要求。”

    “陛下,我必须要回去看看,孩子离不开我,他们见不到我会……”

    “小孩懂得什么,哪有什么离不开,谁带都是一样,反正不是你亲生,尽早断了也好,十日后回京,你别再见他们了,朕会出面为他们寻一个好人家,趁着年纪小不记事,送人吧。”萧黎说。

    梨若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惊诧不已,“送人……那是我的孩子,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他们分开。”

    萧黎目光审视,“既然不是亲生,何必这般在意,还是说你诓骗朕?”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梨若垂下头,低声说:“他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离不开他们,我愿随陛下回京,陛下怎么处置我都好,但他们一定要跟在我身边,我去哪,他们就在哪,不能分开。”

    萧黎气笑了,说来说去,不是孩子离不开梨若,是梨若离不开这对孩子,一对没有血缘的孩儿而已,至于她这么在意?

    他竟是连个小孩都比不上了。

    “朕要你进宫,为奴为婢赎罪,怎样?你那两个孩子也跟你一起?”

    梨若有气无力的,闻言轻笑一声,缓缓松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好,陛下怎样处置我,梨若都甘愿,至于孩子……我姐姐随我一同回去,她会照顾孩子的。”

    说完,她浑身力气好像被抽走,心底无力,身上也没有力气了,抬手去扶旁边的桌子,不想身前的人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里屋走。

    眼前天旋地转,梨若倒在男人怀里,然后被送回床榻上。

    萧黎冷着脸起身,梨若紧紧攥住他的衣角不放,虚弱求道:“我不走,那请陛下派人去家中将我姐姐带来,我要见她。”

    “……陛下,当我求你了。”她卑微祈求。

    萧黎再也忍不了,拂开她的手,单膝蹲下,与梨若平视,“就为了两个没有血缘的孩子,你就能放下骨气和脸面,这样求朕?”

    真是好极了,她骨头那么硬,脾气那么倔,何曾为谁妥协。

    萧黎咬紧后槽牙,真想狠狠骂她一顿,让她清醒清醒,她是罪人,没有资格提条件。

    可她已经病了,看着可怜兮兮,抛弃骨气脸面,这样求他。

    “……好。”

    心中憋了满腔郁闷,可他当真拿她没办法。

    梨若放心了,手指拉了下男人的手,指尖触摸着指尖,语气轻轻,“陛下,陪我待一会好不好,我好难受……”

    萧黎抬手探了下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热了。

    刚刚太医跟他禀告过,说梨若无大碍了,那怎么还是难受?

    “哪里不舒服?可有和太医说?”

    难道是太医医术不精,有疑难杂症诊断不出?

    梨若闭眼,轻微摇了下头,“胸口烦闷,心情所致哪有什么具体病症,如那般昨日的话,还不够伤人吗。”

    他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气晕了呢。

    萧黎默了片刻,冷哼一声:“呵,你还知道伤人?朕当你没心没肺,怎能知道言语刺骨,是何等滋味。”

    孤枕难眠,已有五年,他难道就不伤心?

    梨若看向别处,双目无神,“从前的事,我有错,但……不曾后悔。”

    她最不后悔的,就是生下团团和圆圆,他们那么可爱,倾注她全部慈爱,是她的珍宝。

    “……”

    萧黎收回手,瞬间变脸,狠狠剜了梨若一眼。

    原来是他不长记性,怎么一时心软又给她好脸了,这不,又要蹬鼻子上脸。

    好一个不后悔,是呀,对他狼心狗肺,狠心绝情,哪能后悔呢。

    屋中气氛冷凝,谁也不说话,两人都没有好脸色。

    直到门外传来陆景云的禀告声,打破这片寂静。

    “陛下,微臣带来一个人,陛下可要瞧瞧?”

    第47章 第47章朕讨厌爱哭的小孩

    “不见。”

    陛下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来,青石阶下的两人对视一眼,陆景云对云赐挤眉弄眼,朝屋里扬扬下巴,示意云赐张口。

    云赐怀里抱着团团,低头看了眼孩子,朗声喊:“云赐求见陛下,属下有事禀告。”

    “……”

    屋中静默,无人应答。

    “阿娘就在里面吗?”团团问。

    陆景云竖起一根手指嘘了声,压低声音道:“嘘,噤声,别说话。”

    团团抿着唇,小脸皱巴巴,扭着身子着从云赐怀里下来。

    小孩子挣扎起来跟个泥鳅似得,云赐将他放下,安抚地摸了摸小孩的头,“老实点,别闹,一会就能见你阿娘了。”

    云赐没和小孩子相处过,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是不是过于凶了,这小孩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你乖一些,稍后就能就能……”

    云赐本欲软声哄哄,谁知一时没抓紧,放团团往前冲了两步。

    “阿娘!”团团大喊。

    云赐一惊,手忙脚乱抓住小孩的后脖领子,赶忙捂住团团的嘴。

    团团:“呜呜呜……”

    小孩声音奶奶的,却又清脆响亮,想听不见也难。

    这句阿娘一听就是小孩子的叫声,屋中两人神色都变了,萧黎愣了下,冷声呵斥他们:“都退下。”

    梨若方才还提不起力气呢,现下是病中惊坐起,鞋都来不及穿就往门口走。

    “是团团!”

    “梨若!停步,朕让你停下。”

    萧黎抓住那截纤纤细腕,强行拉住梨若,“不许去!”

    梨若:“陛下让他们将团团带来,却不允我见?这是什么道理?”

    萧黎:“他们自作主张,与朕无关。”

    梨若和他拉扯,推开他的手,推开门蹲下,张开双手,“团团!”

    “阿娘!”

    团团从坏人的手中挣脱,一把扑进梨若怀中,担忧地问:“阿娘也被他们绑过来的吗,你别怕,团团来救你了。”

    说这话时,团团偏头瞄了身后的两个坏人一眼,鼓足勇

    气对他们说:“你们要是敢对阿娘不利,沈叔叔会把你们都抓进府衙关起来!”

    云赐好笑道:“这小孩还有两副面孔呢,梨若,他这点和你倒是像个十足十。”

    陆景云的关注点则在‘沈叔叔’上面,问:“沈叔叔是谁?我听听是哪位,竟能把我们都关进府衙里?”

    梨若将团团抱起来,眉目染上怒色,“他还只是个孩子,大人的恩怨与孩子无关,你们为什么要将孩子带到这来?”

    “这……”陆景云看向云赐。

    云赐哑然,挠挠头说:“是他要跟来的,他说要找阿娘,所以我们就带他过来了。”

    陆景云:“对对对,我们哪忍心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呢,看着蛮可怜的。”

    梨若冷笑两声,才不信他们说辞,团团都说了他们两个是坏人,要是没做什么,团团不会这样说他们。

    团团懂事有礼,不会冤枉他们的。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梨若抱着团团回到屋里,转身对上萧黎探究审视的眼神。

    他的目光落在团团脸上,凝视许久,脸色一点点冷下来。

    “这就你养的……孩子?”

    “是。”梨若拍着团团的后背安抚,温声说:“团团是陆景云和云赐强带过来,家中丢了孩子,我姐姐说不准要急成什么样子,请陛下即刻派人去蓬莱阁告知一声,送个口信让我姐姐放心。”

    萧黎踱步走近,眯起眼睛,视线落在这小孩的脸上,始终不曾移开,“他生父生母何在?”

    梨若将团团放在椅子上,嘱咐团团自己坐会,然后拉着萧黎进了里屋,将应付陆景云的说辞又和他说了一遍。

    只是萧黎听后不怎么信,眼中带着明晃晃的质疑:“梨若,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让朕怎么相信你?”

    “……真话。”

    “朕不信。”

    梨若:“……”

    爱信不信,反正确实不是真话,不为别的,就单凭他昨日说的那番话,梨若就不想让他知道团团和圆圆是他的孩子。

    如果能瞒一辈子就好了,可惜她再次落到他手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梨若:“总之,请陛下立刻派人将团团送回去,我们的事与这两个孩子没有关联,我不愿牵连无辜的人,陛下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孩子。”

    萧黎不会和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孩子过不去,但这孩子……看起来有些眼熟,和姬行暮有几分相似。

    这很难不让他多想,不过这些猜想他自会查清楚,没必要因为一个小孩和梨若争吵。

    “好,朕稍后让云赐将他送回去,但你就不必回了,几日后回京,你没有其他选择。”

    萧黎压低声音说:“想要这些人都好好活着,就不要再耍小心思,梨若,朕不想用这些人的性命让你妥协,只要你听话,这些人的存在朕都可以当做看不见还,可若是你不听话,……那朕就没有多余的耐心了,你自己抉择。”

    有了家人就会有牵绊和软肋,梨若早有预料,这番话萧黎早该说,能忍到此刻,已经用足了耐心。

    梨若懂得他话里的威胁,乖顺点头,“都听陛下的。”

    “不可以!”团团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抱住梨若的腿,愤然看向对面这个,不让阿娘回家的坏人。

    他刚刚在屏风后面偷听,所有话他都听见了。

    纵使不能完全理解这些对话的含义,但有一点他听懂了,那就是这个坏人不让阿娘回家,要把阿娘挟持走!

    “阿娘要跟团团一起回家!不能和团团圆圆分开!坏人,你离我阿娘远些,阿娘他是谁?你不要再理他了,团团不喜欢他。”

    团团一边说一边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姨娘教他的话,团团向来坚强,就连摔了碰了都不会喊疼,如今因为阿娘可能要离开他哭了,眼珠子一滴滴往下滚,委屈地看着阿娘,伤心又坚强。

    “不哭不哭,阿娘不会离开团团的,团团乖,团团不哭。”

    梨若连忙抱着团团哄,将萧黎撇在一边,心疼坏了。

    团团哭着说:“阿娘不要和这个坏人说话了,团团讨厌他!”

    萧黎嗤笑一声,不知道这小孩哪来的自信,年纪小不知所谓,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要不是因为梨若养了这个小崽子几年,有些感情,他早就让人把这小崽子扔出去了。

    还不让梨若和他讲话,有心机小崽子,字都认不全就会耍心眼子了,有子如此,其父必定老奸巨猾,心胸狭隘。

    “好好好,都听团团的,阿娘都听团团的,团团不伤心了。”梨若温柔哄着。

    萧黎眼神瞬间冷了,拧眉盯着梨若的眼睛。

    梨若对他扯出一抹干巴巴的笑,连连拍着团团的后背,继续顺着团团说。

    她不觉得萧黎会生气,毕竟她只是在哄小孩罢了,可没想到萧黎脸色越来越阴鸷,看着团团的眼神很是不善,当真动了怒气。

    堂堂天子,一国之君,竟然要和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计较?

    萧黎:“送走,即刻送走,来人!”

    他声音低沉,帝王一怒,如雷万钧,大人听了都发抖,还更说一个五岁的小孩了。

    团团哭得更凶了,委屈道:“妹妹病了,夜里一直在喊阿娘,阿娘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梨若:“圆圆病了?团团乖,你好好和阿娘说,你妹妹怎么了?”

    团团止住哭声,把妹妹昨夜发热不退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请陛下容许,让我回去照顾孩子,孩子病了。”梨若焦急说。

    萧黎:“朕让太医去诊治。”

    梨若:“我必须回去,那是我的孩子,孩子病了,我一定要守在孩子身边,这是我身为人母,应尽的职责!”

    萧黎:“他们不是你亲生的,你若是想要亲生的……”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说过的!他们和亲生的没差别!陛下你没养过孩子你不懂,他们就是我的孩子,是我最珍贵的亲人!”梨若一字一句说,字字泣血,眼中布满红丝,态若崩溃边缘。

    “……仅此一次。”

    *

    半个时辰后,御龙卫护着一辆马车飞驰到蓬莱阁后院门外。

    梨若下车就冲了进去,管不得马车上的男人是什么心情。

    她疾步如飞,惦记着圆圆就先下去了。

    而后面,团团想跟上阿娘的脚步,但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大手拎住后脖领。

    团团愤怒回头,抬起小手去推男人的大手,推不动就上嘴咬,“坏人!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坏人?”

    无礼的小鬼。

    萧黎拧眉,见这小孩朝他手咬来,立马嫌弃地放开了手。

    他换了个手摁住这小孩,冷冷说:“朕问,你答,不许乱动。”

    团团瞪圆了眼睛,一个温吞从容的小男孩硬生生被气到咬人抓人。

    萧黎:“你叫什么?”

    团团双颊气鼓鼓的,怒目撇嘴,拒绝回答。

    萧黎:“说。”

    团团:“阿娘说过,不能和坏人说话。”

    劫持他的那两个坏人固然讨厌,但眼前这个要拆散他和阿娘的恶霸更可恨。

    “你听你阿娘的,你阿娘听朕的,所以你也要听朕的,说,大名。”

    “小鬼头,朕不想对一个小孩动粗,识相就乖乖回答。”

    团团被吓住了,眼中蓄泪,眼看着又要哭了。

    面对强于自身数倍的,气势威严极具压迫感大人,他心底是很害怕的。

    “不许哭!”

    萧黎一手握住团团的嘴,面无表情说:“不许哭,憋回去,朕最讨厌爱哭的小孩。”

    团团还是哭了,抹

    着眼泪委屈道:“坏人!我也最讨厌你了!”

    萧黎:“……”

    小犟种。

    第48章 第48章请陛下留宿

    小孩子生病,来的快去的快,梨若带着太医来到蓬莱阁后院,直奔圆圆住的后院。

    “阿照!你怎么回来了?”

    曼青在屋中哄圆圆睡觉,听小兰说娘子回来了,连忙出屋去迎。

    “这个稍后再说,圆圆怎么样了?”梨若问。

    “退烧了,白天一直念叨你,问我说,阿娘何时才能回来,刚刚才睡下。”曼青面色疲惫,这两日照顾圆圆又顾着酒楼生意,忙得晕头转向,才两天就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梨若侧身介绍身后的李太医,“这位是宫中太医院的李太医,陛下特许李太医来为圆圆诊治,让李太医为圆圆瞧一眼吧。”

    曼青惊讶一瞬,连连点头请太医进门。

    圆圆睡下了,三人脚步放轻没有吵醒圆圆,李太医看诊一番就出来了,说小孩子风寒发热实属正常,退热便好了,这两日喝两副汤药养养就没事了。

    诊完脉,梨若让小兰送太医出门,然后和曼青回屋,在侧间说话。

    “可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以为你真不能回来了呢,提心吊胆的,你快和我说说,这两天都发生什么了?”

    那夜梨若深夜未归,曼青就知道出事了,她派人去高府打探消息,得知天子南巡,高府宴席上食物出了问题,梨若作为宴席承办,所以被带回府衙审问了。

    曼青:“你被御龙卫羁押的事在城中传遍了,这两日蓬莱阁生意凄迷,大家都怕被你连累上。”

    梨若:“无妨,我无事,蓬莱阁也不会有事,等这段风声过了就好了,只是回京是必然的,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这么快。”

    “那回京之后呢,那位怎么说?”

    “不知道,回去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曼青眨眨眼,问:“团团和圆圆的事,你有没有告诉他?”

    她就不信了,就算阿照做过一些错事,可她生下了团团和圆圆啊,有什么恩怨能比得过这两个孩子呢。

    天子膝下无子,团团和圆圆是他唯一的血脉,不足以抵消所有仇恨吗。

    梨若垂眸,静了会说:“还没说,孩子的事,我会找个时机告诉他的,眼下不急。”

    “你心里有数就好。”曼青转头拿出一封信递给梨若,说:“南疆动乱,我们的信路又断了,这封信是两个月前从南疆送出的最后一封信,你亲眼看看吧。”

    梨若拆开看。

    这信她越看眉头蹙的越紧,看到第二页,她脸色凝重,“南疆内乱前他们就察觉到苗头了,不然不会冒着风险把星晔送过来,慕姨和星晔什么时候到?”

    姬星晔,她的侄子,姬行暮和江妤柔的独苗苗,今年四岁了。

    曼青:“明日。”

    她们拉扯团团和圆圆两个还不够,如今还要再添一个,偏偏这么紧要的关口,梨若行踪暴露,有了更大麻烦。

    偏逢屋漏连夜雨,倒霉透了。

    梨若揉揉太阳穴,无奈道:“没别的办法了,人都到了总不能送回去,过几日一起带着回京。”

    曼青点头,“对了,团团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梨若指了指外面,“马车上。”

    曼青:“怎么没下来?”

    梨若:“……我看萧黎挺喜欢他的,让他们相处相处。”

    其实是被亲爹扣下了,不过萧黎顶多逗逗团团,不会拿一个小孩怎么样的。

    “喜欢?你快去看看吧,别让团团被吓到。”曼青不太相信。

    那位什么脾气,曼青是听说过的,一个倨傲尊贵的男人面对生父不明的孩子……他肯定不喜欢。

    *

    马车里,一大一小的对峙还在继续。

    萧黎第一次和这么小的孩子接触,没想到小孩眼泪这么多,说两句就哭,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他欺负小孩了似得。

    “你没骗我?只要我乖乖回答,你就答应我,不让我和阿娘分开。”团团哭着说。

    萧黎眉眼耐心了,“可,你说了,朕就考虑考虑。”

    “我叫萧扶光。”

    “扶光?”

    萧黎似是想起了什么,冷笑着说:“别告诉朕,你妹妹叫萧望舒?”

    团团惊讶看他,“你怎么知道?”

    好啊,姬行暮胆敢骗他!

    萧黎一寸寸从团团的眉眼上看过,终于确认了,他没有看错,这孩子很像姬行暮!

    虽然五官细微处有些分别,但整体看上去,至少有五分像。

    萧黎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梨若说,这孩子是她姐姐生的,因为她那个姐姐没有大燕户籍,所以才落到梨若名下,随梨若姓萧。

    梨若明面上的姓名是萧小花,她五年办的新户籍。

    萧黎记得,梨若姐姐曾经是姬行暮的暗卫……

    所以,姬行暮口口声声说对江妤柔忠贞不二,实则和其他女人有私情,还有了孩子。

    原来一直以来,和姬行暮有私情的不是梨若,是她姐姐,那梨若是在替姬行暮和姐姐养孩子。

    这两个孩子,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外室子。

    萧黎顿时觉得这个小孩没有那么碍眼了,出生不能选择,谁都不想投生成外室子,也是蛮可怜的。

    “别哭了,行了,下去吧,朕问完了。”

    萧黎放团团下马车,他也跟着下去。

    蓬莱阁后院临河,虽在闹市却难得安静,是个宜居之地。

    而此时,后院门外站着一群气势肃穆的御龙卫,将小院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像是被抄家了。

    团团看了会家门口站岗的御龙卫,抿抿唇。

    萧黎看这小孩愣愣地站在门外,抬脚轻轻踢了下团团的小腿肚,悠悠道:“发什么呆,带路。”

    团团敢怒不敢言,生怕这个坏人分开他和阿娘,倒腾两条小短腿跑进去了。

    萧黎跟在团团身后走进大门,穿过两道垂花拱门,迎面撞上正在往外走的姐妹俩。

    “陛下……”

    梨若刚开口就听见他说,“这是你家?”

    他环视一周,语气倨傲,仿佛站在这里都委屈他了,“如此狭窄破旧,如何住人。”

    梨若:“……”

    哪里狭窄了?哪里破旧了?就算比不上皇宫,也不算破旧,这院子是她精心布置过的,一草一木都是她和两个孩子亲手种的。

    梨若可以笔直站着,甚至敢翻了个白眼给天子看,曼青不敢无礼,跪地行了个大礼。

    萧黎不在意摆摆手,示意曼青起来。

    梨若给曼青一个眼神,曼青立马带着团团进屋了,院中只剩他们两人。

    “陛下,能否允我在家住两日,圆圆见不到我,心情抑郁,我想陪她两日。”

    “朕说了,你别想再从朕眼皮子耍花招。”

    梨若走近两步,拉住男人的手,“我不走,陛下看到了,我拖家带口的,还能耍什么花招,身家性命全在陛下手里,自然老老实实,不顾念我自己,还有一家子等我照顾,岂能不把命当回事。”

    萧黎:“你这破宅院,朕是不会在这里住的。”

    梨若怔了下,没明白他是怎么接话的,谁邀请他在这里住了。

    她说:“我只想在在家住一晚,没别的意思,求陛下开恩。”

    萧黎拧眉,冷声道:“朕说了,朕不可能在你这破地方住。”

    梨若:“???”

    她想了想,凑上去拉住萧黎的手,示弱道:“我住的屋子是家中最大的房间,比不得紫宸殿,但也不是很差,清幽干净,不如陛下在我屋里凑合一晚,明日我随陛下一同回去,好吗?”

    话落,梨若牵着男

    人的手,走进前面的屋子。

    “我今日身体还有些不舒服,坐马车回去又要许久,身子难受,不想再动弹了,我还要好好活着,以后给陛下赎罪,陛下看在我还病着的份上,就当同情我,陪我在这里住一晚吧。”

    梨若揉着额头靠近男人怀里,温声请求道。

    “你不会演戏,少装。”

    萧黎推开梨若往屋里走,简单扫了一圈,“你这地方勉强能住人,朕在这里将就一晚也不是不可,不过……”

    梨若:“陛下说什么我便做什么,都听陛下的。”

    “朕要沐浴。”

    “是!”

    还以为要提什么条件呢,原来只是要沐浴呀。

    梨若欣喜极了,招呼院中的下人去烧水,让前院将蓬莱阁中的拿手好菜端过来,就做夜宵让他尝尝。

    夜深了,梨若忙里忙外将人侍奉好了,终于得到了在家留宿的机会。

    身不由己,都不能随时回家了。

    “陛下,吃两口夜宵吧,这都是酒楼的招牌好菜。”

    梨若端着饭菜进来,萧黎正好洗漱完,在桌边落座。

    萧黎:“夜里积食,伤身。”

    梨若给他夹菜,笑着道:“少吃两口无妨,特意为陛下准备的。”

    萧黎看她这般殷勤,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给她个面子。

    “这都是蓬莱阁卖的最好的菜品,往日这个时候,楼中歌舞升平,彻夜不歇,可热闹了。”

    “那今日倒是安静。”萧黎随口搭话。

    梨若拉着凳子往他身边挪了挪,失落道:“是啊,我呕心沥血才将蓬莱阁发展成舒州第一酒楼,不曾想短短两日就将五年心血散尽,有我这个胆敢毒害陛下的东家,都没有宾客上门了,两日了,门前冷落,里里外外算下来,亏损上万两银子了。”

    她开始诉说这五年来,她是如何将蓬莱阁做大的,一路上艰辛无数,为了做生意,她弯腰赔罪,脾性都磨平了。

    萧黎哪能听不懂她言外之意,梨若这是在影射他呢。

    “朕不杀你,也没定你毒害之罪,你该偷乐,何惨之有。”

    梨若叹息,“陛下是没定我的罪,但我被御龙卫押走,众目睽睽,许多人都看见了,人言可畏啊,蓬莱阁要是倒了,我很伤心的。”

    她一边说,眼神一边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他。

    虽然她演戏不太行,但她这番话也算真情实感了。

    萧黎瞥她一眼,“有话直说。”

    “流言禁不住推敲,若是明日我能从蓬莱阁正门归来,让大家好好瞧着,我是挺直脊背从府衙走出来的,众人看陛下将我无罪释放,即刻就能解除蓬莱阁眼前的困境。”

    萧黎眯着眼:“朕让御龙卫恭恭敬敬送你归来,面子更足。”

    梨若笑得合不拢嘴,惊喜看他,“真的?那太好了,多谢陛下恩德,梨若感恩不尽。”

    诶呀,误会他了,没想陛下这么心善呢!

    “呵呵。”

    萧黎扯了扯嘴角,“你做梦。”

    银子银子,钱就这么重要?他随时能要了她的小命,结果她满脑子都是生意和银子?

    梨若:“……”

    看错了,萧黎还是萧黎,没变。

    …………

    一计不成还有第二计,梨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蓬莱阁倒闭。

    第二日醒来,得知州官在舒州河上准备了宴饮歌舞,为了上次高府的意外给天子赔罪。

    舒州官场这群庸俗货色门缝里看人,将天子也看扁了,误以为天子南下玩乐,故而绞尽脑汁搜罗美人美酒,想要将天子伺候满意,不挑州官的毛病。

    梨若一听,当即问陛下能不能带上她,主动请缨,在旁伺候酒水。

    只要舒州那些州官看见她活生生出现在天子身边,无论私下里怎么议论,总之明面上,下毒的误会可以迎刃而解了。

    最关键的是,梨若还说:“舒州这群人官官相护,陛下查办他们之间关系需要费人费力,不值得,不如带上我,谁家有联姻结盟,我都清楚。”

    萧黎知道梨若有小心思,也相信梨若有真本事,同意带上她一起。

    清晨两人一同出门,结果还没踏出大门,就见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萝卜头噔噔噔跑过来,一头扑进梨若怀里。

    “阿娘你终于回来了!圆圆好想你呀!”圆圆醒来后听说阿娘回家了,就立马跑出来找人。

    萧黎站在梨若身侧,闻声看去,瞬间愣住了。

    他竟看见一个五岁的梨若?

    梨若和圆圆亲热,母女俩都忽视了身边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圆圆好想阿娘呀,阿娘可不可以不出去,在家陪圆圆玩呀?”圆圆嘟着嘴撒娇。

    梨若亲了口女儿的小脸,哄道:“阿娘出门办事,晚上回来陪圆圆吃饭,圆圆乖乖的,在家等阿娘。”

    圆圆乖巧点头。

    母女俩又是一番黏糊,直到侍女跑过来将圆圆带回去,这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再见。

    梨若望着女儿进屋,转头冷不丁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晦暗眸子,吓了一跳。

    “陛下?”

    萧黎:“你对朕说过,这两个孩子不是你亲生的,是你姐姐的。”

    梨若:“是。”

    萧黎被气笑了,声音冰冷,“朕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这两个孩子,当真跟你没有关系!

    第49章 第49章抓奸

    “我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梨若望了眼圆圆离去的背影,故作糊涂道:“孩子是我的,怎能没有关系呢,团团和圆圆都是我的孩子啊。”

    萧黎手指着房屋方向,“你说过他们是你姐姐的孩子,不是你亲生,那这孩子如此像你,作何解释?”

    这一瞬间,萧黎脑中闪过许多猜测,从两个孩子的外貌推断,这更像是梨若的孩子。

    可若是梨若亲生,那男孩的长相又很像姬行暮,难道……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小姑娘像亲姨娘很正常啊,陛下不知吗,女孩子像亲娘,或是像姑姑和姨娘,都是常见的事情,男孩多像舅舅,也是常有的。”

    梨若淡定回答:“而且曼青是我亲姐姐,我们血脉相连,后代长相相似也是难免的,而且陛下您也不像先帝,更像舅舅信国公呀。”

    她要是慌乱掩饰,萧黎会更加怀疑,可若淡定平静,状似寻常,倒让人信服。

    萧黎和魏王萧越是一母同胞,可兄弟俩长相大不相同,一个像舅舅,一个像父亲。

    仔细想想,梨若的外甥女像她,也是正常的事。

    可是,实在是太像了。

    萧黎看梨若神色自然,不像说假,怒气消了大半,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皇位坐久了,变得多疑多思了。

    “如此便好。”他没有再问,甩袖出门。

    没必要问了,梨若的话如果是真的,他再问只会暴露多疑,如果是假话,那怎么问梨若也不会说真话,不如私下去查。

    萧黎很难克制自己不去怀疑,毕竟这个孩子和梨若太像太像。

    …………

    舒州河岸人声鼎沸,两岸多消遣之地,彻夜不关,热闹非凡。

    不只是岸上,河中也有盛景,舒州河河面宽阔,连着江南道数一数二的南苏湖,水上游船画舫众多,莺歌燕舞欢声笑语抵暮不绝。

    富户商贾和世家宦官中人,有许多人钟爱流连于此,寻欢作乐。

    太祖皇帝初登基时下过禁令,不允宦官在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召妓风流,违者重罚。

    不过这条禁令历经两朝之后就不复当初了,尤其太上皇在位时几次南巡,出入过这种场所,开了个坏头。

    上位者不端,下面有样学样,行事肆意起来,渐渐的这条禁令就没了曾经的效力和威慑。

    如今,陛下登基五年,全身精力都在外敌和内政上,对各州官员暂无动作,这让许多州官都起了小心思,一步步试探君王喜恶,趟着水过河。

    请天子来此寻欢之地就是一种明晃晃的试探。

    舒州官员准备的这艘游船规制庞大,建造华丽,远远望去如水中宫殿,富丽堂皇。

    梨若跟在御龙卫后面,还没登船就听见一阵阵靡靡之音传来。

    那娇媚柔婉的嗓音裹着悠扬乐声,没见到人就能想象出,定是一代佳人,袅袅婷婷。

    天子走在前,陆景云落后队伍,特意和梨若走在一起,问:“舒州这群官员,真是一个比一个歪心眼,就让他们洋洋自得几天,自以为打着好算盘,等陛下回京,就是清算他们的时候。”

    梨若在旁听着,不搭话。

    陆景云继续说:“那个姓高的,自身能力不行,高升无望,居然想靠着女儿的裙带上位,看着儒雅正派,实则是个小人,高家那个女儿长得是不错,不过性情……”

    他眼神瞟着梨若,问道:“梨若,你在舒州待了五年多,常常给高家办宴席,应该认识这位高大姑娘吧,怎么样?你

    觉得她性情如何?”

    高大姑娘,高淑月。

    梨若一想起这人就手痒痒,她记仇,高家宴席上的污蔑针对她没忘,要不是这几日被萧黎困着,她必须得出了这口气。

    “说呀,你定然认得她。”陆景云笑着说。

    没错,他是故意说这番话的,等着瞧梨若气急败坏的样子。

    “高大姑娘温柔贤淑,端庄大方,堪为良配啊。”梨若浅笑着说。

    陆景云:“呦,看不出来,你对她评价这么高呀,那晚宴席,她还当堂指认你下毒,这都不记仇,心胸很宽广啊。”

    他才不信梨若这是真心话,要知道梨若可是很记仇小心眼的一个人,睚眦必报啊。

    出入东宫那些年,梨若是太子心腹,说话办事冷硬,丝毫不惧,连他们这些人都不放眼里。

    他又说:“这么看来,或许陛下后宫又要添一位美人了,后宫的娘娘们各个国色天香,端庄贤淑,美貌又贤良的嫔妃多为受宠,陛下就喜欢这样的美人。”

    梨若眼中划过冷色,扭头看了陆景云一眼,扯唇一笑,并无言语。

    陆景云噤声,看她这个眼神就想起当年他和萧越一起被揍的时候。

    这女人下手可不留情,蛮痛的。

    *

    待上了游船,眼前所见比船下幻想的更加引人入胜,艳丽的纱帘一层又一层,舞姬在纱帘后起舞,腰肢纤细身段婀娜,别说男子,梨若自己也爱看。

    她和陆景云一同上船,引得许多州官瞩目,纷纷来搭话。

    梨若借此机会,说之前下毒的事是误会一场,她和陆少保原是旧相识,今日宴饮盛大,她特意请陆少保带上她,来见见世面,取经学艺,日后让蓬莱阁也照着学。

    州官们一看梨若和陆少保是熟识,纷纷转变了态度,笑脸和梨若攀附搭话,说下次宴席定然让蓬莱阁承办。

    刚进来就揽了几桩生意,梨若笑得合不拢嘴。

    今日不白来,简单走一趟而已,就让蓬莱阁的困境迎刃而解,借着信国公世子爷的名号,说不准生意还能更上一层楼,日进斗金。

    这厢春风得意,而另一边,高台之上,被州官俯首帖耳恭敬伺候的男人神色阴沉,他望着眼前的莺莺燕燕,眼神却无一丝旖旎,甚至隐隐约约透着杀意。

    州官们不解,还以为是没伺候好陛下,或是他们找来的佳人不够绝色,酒菜不够美味,让陛下失望了。

    高大人紧临天子坐席下首,见此连连擦汗,恨不得生个九窍玲珑心,方能猜透陛下心意。

    他送出一个眼神,随即走来一位美人,手执纯银酒壶,为天子斟酒。

    高府宴席出事,开罪陛下,官场被处处掣肘,他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那夜宴席结束,本欲罚女儿去跪祠堂,抬眼看看女儿人比花娇的容颜,顿时有了别的想法。

    太上皇曾有一宠妃就是南巡时带回的,虽然受宠没几年就病逝了,但也惠及家人,去世后太上皇封赏全家,抬官升爵,能保三代昌盛。

    裙带上位历朝历代均有,经久不衰,帝王也是人,枕边风有大用处。

    “这些酒菜若不合口味,陛下不如下榻臣府中,家中备了京中酒菜,必定合陛下心意。”高贺说。

    “高州牧有心了。”

    说完这句,没有下文。

    天子没说去不去,只说有心,高贺不明其意,冷汗直流。

    他频频看向上面,发现陛下经常瞥向一处,顺着天子的眼神看过去,发现陛下所看的人,竟然是一个面白清瘦,气质文弱的男琴师。

    高贺凝思后,起身离开,对下人耳语几句。

    *

    梨若在游船上看见了熟人,驻足说了好一会话。

    “萧娘子见谅,近日家中弟弟有病了,我想多挣些银子,所以才出来接了私活……”

    梨若摇头,“无妨,蓬莱阁近日闲暇,你忙你的,家中有事就说,去账房预支些银子,治病要紧。”

    此人本是学子,青山书院的学生,和沈清让相熟,后家中犯事被抄,就此落魄。

    沈清让顾念旧友,有意帮扶谢声,但他一个官员不能明目张胆帮助罪臣之后,故而让梨若出面,请谢声在蓬莱阁做琴师,给个谋生的差事。

    梨若算是谢声的东家,但不要求谢声只在蓬莱阁做乐师,谢声为养活年幼弟妹,常常在外接私活,今日就是如此。

    谢声感激不尽,双眸微红,“萧娘子对我有大恩,无奈谢某身无大用,恐怕无法偿还。”

    梨若:“莫说这些话,你在蓬莱阁谋生,我身为东家略微帮扶是应该的,再说又不是做善事,我有所需,你琴艺精湛,酒楼需要你这样的乐师。”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就分开,有人将谢声叫走了,梨若不打搅他,继续去招揽生意。

    一日光景匆匆而过,事情得不错,估计酒楼的生意明日就能恢复了,梨若心满意足收工,等着下船。

    只是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暗沉,将要黑透,萧黎还没下令离开。

    梨若渐渐不耐,急着回去陪圆圆吃饭,跟陆景云打听陛下何时回去,结果陆景云说陛下喝醉了,今夜可能留在船上住一晚,不下去了。

    梨若无语极了,心里骂了几句。

    这是欣赏歌舞和美人,心情大好,多喝了几杯?

    还喝醉了?真是寻欢的不成。

    这种地方是能随意喝醉的吗?

    梨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陛下人在何处?”

    陆景云神色古怪,“你要干什么?”

    “有事对陛下说。”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找人啊,萧黎爱走不走,她得下船呢。

    陆景云搓手,眼神飘忽,“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我来安排,你别去找陛下了。”

    梨若愣住,看了陆景云好一会,平静张口:“陛下很忙?”

    陆景云不说话。

    其实他也不知道,高贺那老狐狸好像安排了什么,请陛下过去了。

    陛下是不是真的醉了他不清楚,他今日就负责盯着梨若,没去细问。

    梨若盯着陆景云的眼睛瞧,看出他的莫名心虚。

    在这种地方,醉酒了就睡,能有什么事忙,除非……

    梨若面无表情,心中有些不甘的预感,追问道:“陛下在哪?我要求见陛下。”

    陆景云踟蹰,看梨若神色不对劲,干笑着劝道:“你别闹事啊,梨若,看在魏王的面子上,我劝你冷静,陛下何等身份,想做什么都可,曾经是曾经,你放肆也就放肆了,可现在不同,陛下要做什么,不容他人置喙,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好心才跟你说这么多,你别不听劝……”

    “诶诶诶!你干什么去,站住!”

    陆景云看梨若疾步往船舱二层的楼阁里有,连忙追上去喊。

    “你疯了!找死别带上我!”

    “你真是疯了,后宫娘娘们都不敢弄争风吃醋那一套,你都走这么多年了,陛下宠幸谁都和你无关,你发什么疯!有什么资格和理由这样!”

    陆景云一边追一边说。

    可惜前面的人充耳不闻。

    长长的走廊厢房众多,梨若一间间找过去,穿梭在众多宾客中。

    是啊,她没资格说什么问什么,她不配。

    但她就是要亲眼看看,看看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是怎么让她心死的。

    这几日的相处给了她错觉,让她觉得萧黎和五年前一样。

    萧黎一直在找她,却又舍不得对她做什么,他还是她爱着的殿下,或许他有后妃只是赌气呢,他是爱她的……

    梨若抱着这样的幻想,但幻想终归是幻想,泡沫迟早被戳破。

    是她自作多情,产生了萧黎非她不可的错觉,她甚至想将孩子的事全盘托出,想好好和他在一起。

    可她忘了,和她纠缠的男人不是寻常的富贵子弟,他是天子,是帝王,他怎么可能只守着她一个人厮守。

    早就变了,什么禁欲清冷,什么爱什么情,都是她的臆断,她的幻想。

    她今日非要亲眼看一看,她给自己编织的美梦,是怎么碎掉的。

    梨若前行,陆景云拦不住她,就在她身后絮絮叨叨。

    终于,她行至走廊尽头的厢房,放慢脚步,看见门外有御龙卫值守。

    就是这里了。

    第50章 第50章你爹娘疯了

    御龙卫拔剑阻拦试图闯入的人,他们谨遵御令,但又不好真正伤了这个闯入者,毕竟他们见过此女和陛下纠缠,关系匪浅。

    陆景云追上来拦住梨若,压低声音道:“不可,梨若你这个时候不记得孩子家人了,非要上赶着触怒陛下吗?”

    梨若捏紧拳头闭上眼,紧紧咬着后槽牙,沉默不语。

    看她似是冷静了,陆景云松了口气,对守门的御龙卫挥挥手,欲拉着梨若离开。

    可就在他和两名御龙卫放松警惕的瞬间,梨若侧身前冲,一脚踹开房门进去。

    踹门声震耳,也把他们的胆子震碎了,三人都愣了,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呆愣在原地。

    梨若进去,绕过前面的小厅直奔里间。

    这是应是船上最大的厢房,州官谄媚,自然要献给船上最尊贵的人享用。

    她踢门声不小,只要耳不聋,里面的人肯定能听见。

    梨若进来后没听见说话声,她直接走进去,唰的一下掀开红色帘帐,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

    抬眸望去……

    梨若愣住,不知如何反应了。

    屋中两人齐刷刷朝她看过来,一个坐在椅子上,威严如常,一个跪在地上,深深俯首。

    “萧娘子……”谢声呢喃张口,艰难道:“萧娘子,你快走,你快走……”

    他遭人算计,饮下一杯带有软筋散的酒,而后被拖到这里,扔在床榻上。

    谢声艰难保持理智,从床榻上爬往外爬,不等他爬出去,就有一个男子走入,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冷声问他和萧娘子是什么关系。

    谢声原以为今日是朝着他来的,没想到是朝着萧娘子来的,顶着威压,一个字都不肯说。

    屋中熏香引人迷醉,梨若知道这个味道,有催情之用。

    不是她疯了,是高州牧疯了!

    竟然往天子榻上送男人吗???

    还是说……

    梨若震惊地看向萧黎,一脸说不出话的酱色。

    “你这是什么眼神,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梨若眼珠子在他和谢声之间游移,“陛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惯的,敢对他这样说话。

    萧黎甩脸子,继续对趴在地上的人问道:“原来你会说话,朕还当你是聋子哑巴呢,朕的话不问第二遍,说不出来,舌头拔了吧。”

    地上的谢声已是惊到不能言语,在萧娘子说出“陛下”这个称呼时,他就魂飞天外了。

    谢声说不出话。

    梨若头疼,道:“陛下别为难他了,谢声是我蓬莱阁的雇工,平头百姓而已,被拉到这来肯定非他所愿。”

    “原来是雇工?”萧黎略微挑眉,喊了御龙卫进来,暂将谢声看管起来,容后审问。

    谢声被带走,萧黎姿态松弛地靠在太师椅上,淡淡看着她,“你来作何?”

    “我来、我来是想问陛下何时下船,我今晨答应了女儿回家陪她。”梨若说。

    “是么,看你风风火火,朕还以为你是来抓奸的。”

    梨若脸色尴尬:“……”

    萧黎没细究她,起身往外,路过香炉时脚步脚步微顿,拧眉看了眼鎏金莲座香炉中燃着火星的粉红香丸。

    梨若踱步跟上,轻咳一声问:“谢声只是一个普通琴师,在船上身不由己,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

    萧黎:“与你无关。”

    梨若:“是与我无关,但我好歹是谢声的东家,既然知道他的品行,就不能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朕有说要杀了他么。”

    梨若松口气,连忙点头,“陛下圣明,是我误会了。”

    *

    下了游船,御龙卫护卫圣驾马车去了蓬莱阁后院。

    梨若被送回到自家门前,下马车前拜谢陛下仁慈,许她回家。

    她犹豫着要不要邀请萧黎在家留宿,心里不太想留萧黎,不说又怕他不满。

    “天色已晚,陛下要不要在家中留宿一晚,明日再走?”

    梨若轻声问,望向靠在马车坐塌上闭眸歇神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眉宇却微微蹙着,显然没有睡着。

    萧黎缓缓睁眼,眼神有一瞬的晦暗,薄唇紧闭成一条直线,表情阴翳。

    他垂眸不语,喉结滑动,呼吸有些不稳。

    “陛下?你怎么了?”梨若凑近,扶住他的手臂。

    萧黎推开她,掀开车帘透气,黑眸落在长夜里,掩盖眼底的暗流涌动。

    他手指抵住额头,蒙住眼睛,声音低沉,“难受。”

    梨若拧眉,担忧问道:“陛下是不是喝醉了?有些头晕反胃?”

    “也许。”

    梨若心里骂一声活该。

    今日在船上待了大半天,一直沉迷在声色犬马的酒水和歌舞里,被脂粉香气和酒香笼罩,难免会头疼。

    他的酒量算不得太好,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还一杯接一杯,不醉才怪。

    “下去吧,陛下今日多住一晚,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醒酒汤。”

    看他昏昏沉沉的,梨若扶着他下去。

    两人贴近,炙热强健的身躯靠着她,久违的熟悉感涌来,梨若心底有些乱。

    她扶着萧黎下马车进门,抬眼能看清他俊逸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还有根根分明,比她还长的睫毛。

    五年过去了,更好看了。

    梨若收回眼,心跳加速,扶着他进了主屋。

    曼青和团团在院中站着,好奇张望。

    说好的回来陪圆圆,结果回来的太晚,圆圆等着等着睡着了。

    这两人真是……孩子都不顾念了。

    曼青心里嘀咕,看他们这样回来,不好意思问什么,赶忙抱着团团回屋了。

    梨若吩咐了下人去准备醒酒汤,然后对门外的御龙卫说:“你们来伺候陛下脱衣躺下吧,我就先出去了。”

    御龙卫不动,甚至后退了两步,喊了云赐和百越过来。

    云赐和百越是御龙卫统领,两人站在门外往屋中张望一眼,都拒绝进去。

    百越冷面道:“陛下从不允我们近身伺候,不敢抗旨。”

    云赐更直接,“还是你来吧,你比较熟。”

    他们直接走了,甚至带走了门外站岗的御龙卫,都退到院子外面,随手关上大门。

    梨若很无语,只好让下人去端一盆温水给萧黎洗漱。

    “陛下?好些了吗?”

    梨若到底是心软,看他难受,没有离开,搬个小凳子坐在床边陪他。

    萧黎脸色泛红,闻言应了声,侧躺在床榻上歇着。

    不一会,醒酒汤和热水送过来,梨若将热水放在连通主屋的浴房里,醒酒汤放在床榻边的案几上。

    她叮嘱道:“醒酒汤放这里了,陛下一会起来喝,热水放在浴房里,陛下记得洗漱后再睡。”

    萧黎平躺在被褥上,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蒙住半张脸,低低应了声。

    梨若站起身,双手掐腰,看了会又说:“至少脱了衣裳再睡,不然明日醒来更头疼。”

    “嗯……”他又应了一声,但不动。

    梨若看了他一会,见他真的不起身,无奈叹了口气。

    萧黎爱洁,不会穿着外衫坐在床榻上,不会不洗漱就躺下,看来是真难受了。

    梨若认命上前,跪在床边去解他的衣服。

    绣着金龙和山海纹的帝王外袍,金镶玉腰带,头上金冠。

    一件件扯下来,工整放在衣架上。

    这要是从前,她直接给扔地上,现在是照顾团团和圆圆后,脾气变

    好了,不随地乱扔了。

    “先喝醒酒汤。”梨若扶他坐起来,将醒酒汤递到男人嘴边。

    然后又拉着他去浴房洗漱,好大一个人,这么重,要不是她力气大,就一起摔地上了。

    一番折腾下来,梨若都喘气了。

    不得不感叹,体力不如从前了,她又变弱了。

    好在终于忙完了,给他伺候得好好的。

    梨若扶萧黎坐回床榻上,喊下人把水盆和汤碗都拿下去。

    盖好被子,理顺他的墨发,梨若俯在床榻边看了他一会。

    因为醉酒头晕,出奇地温顺呢,随她摆弄,都没脾气了。

    说起来不尊敬,但他这样真的很像一只听话温顺,收起所有威势和倨傲的山猫。

    梨若唇角微勾,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锋利有棱角的喉结上,指尖往下,扯开纯白里衣的一侧。

    她太喜欢他了,只可惜……

    这具紧实健硕的身躯,是不是也被其他女人看在眼里,也曾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只一想到这些,她就无法保持平静。

    手心缓缓收紧,指尖划过铜色胸膛,带出五道红痕,隐隐透着血色。

    或许有其他女子看过,但她相信,绝对没有人,可以在天子身上留下凌虐的痕迹。

    萧黎不放过她,那就相互折磨好了,他们这辈子是不能放过对方了。

    梨若心痛地收回手,抬眼之际,男人紧闭的眸子忽的睁开。

    四目相对,眸色都黑不见底,仿佛是能吞噬对方的深渊。

    萧黎攥紧她的手,用力一拉,梨若扑倒在他身上。

    青丝飞散,一缕缕落在他的脸上,颈间,胸膛。

    梨若弓着身子爬起来,低低笑出声,“陛下醒酒了?”

    “朕不醒,怎么知道你在对朕施虐。”

    他瞄了眼胸膛上那几道殷红的抓痕。

    说不爱,她如此精心照料,说爱,她下手也是真用力啊。

    梨若拉上他的衣领,遮住红痕,笑道:“陛下记错了吧,今日左拥右抱,美人环绕,不知道和哪个美人风流弄出的痕迹,别赖到我头上。”

    萧黎微眯着眼,抓着她的手臂翻身而上,调换位置。

    “怎么?吃醋了?脾气那么暴躁,这些年一点没收敛,船上的门再陈旧些就被你踹掉了。”

    萧黎一手压着她的肩膀,眼神暗下来,“白眼狼,你也好意思吃醋,朕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心肝。”

    他上手戏弄她,又捏又揉,梨若挣扎反抗,起身咬住他的脖子。

    “嘶……”

    这一口下去,明日就没脸出门了。

    梨若咬一口萧黎还一口,叼住那点软绵绵的皮肉的不放口,不一会脖子上都是吻痕。

    萧黎没让她放肆太久,最后扯开她的发带绑住她的手。

    一报还一报,以前梨若就是这么对待他的,胆大包天,他必须要让她知道厉害。

    两人在床榻上撕打,床榻不堪重负,吱呀吱呀抗议起来。

    长夜漫漫,硝烟不止。

    *

    院子前后连着,住的不远,主屋动静太大,有些声音想听不见都难。

    门窗关得再紧,有些声音还是隐隐约约传进来。

    圆圆睡得香甜,而团团精神奕奕,扒着窗缝往外看。

    “姨娘,我好像听见阿娘哭了。”团团紧张道。

    曼青装傻:“听错了,是猫叫吧。”

    孩子,你爹娘疯了,没救了。

    团团不肯睡觉:“我真的听见了,姨娘我们出去看看吧,那个坏人是不是欺负阿娘了!我要去救阿娘!”

    曼青:“团团听错了!耳朵出毛病了!姨娘去给你点根安神香。”

    让她找找哪个迷药能给小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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