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一擦黑,曹源就志得意满地到了春意阁。
曹家的随从蓄势待发,只等着让那不知死活的薛蟠彻底变成死的,不曾想把大堂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打量了一遍,竟不见那人的影子!
“算他走运!”曹源冷笑一声,大摇大摆地上了楼,不一会肩上扛着个一动不动的麻袋上了马车。
“妈妈!”
有女孩儿见状大惊,伸手就要上去拦,被冯妈妈恶狠狠地打了一下手,“把你这蹄子给我收回去,若是坏了我的大生意,要你好看!”
“哦……”那女孩委屈极了,红着眼眶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待冯妈妈扭着腰走后却一溜烟跑到楼上,想看是哪位姐姐被带走了。
这一看却是一惊,满楼的姑娘里只少了花魁柳绵绵,而她的丫鬟烟儿,被人踹晕在地上。
“绵绵姐?”女孩手颤了颤,赶忙扑过去“烟儿?!”
烟儿咳出口血,抖着手拉住她,“云儿,去找京城来的江大人,我们姑娘被曹源打晕带走了!”
她大惊失色,怕得不知如何是好。曹源这人有个怪癖,尽爱用些下作手段玩女人,往前送到曹家去的姐姐们,没一个活着回来过!
楼梯嘎吱嘎吱地响,冯妈妈哼着小调的身音从下头上来,云儿六神无主,转身就想跑出去,才走两步,又犹豫着转身看向地上的烟儿。
柳绵绵是她见过最没有架子的花魁,有一次她怕痛踹了一个嫖客一脚,冯妈妈气得要卖了她,还是柳绵绵拦下来的。
可现在,现在……
云儿心跳如擂鼓,还没等她自己清醒过来,就已经悄悄地换了丫鬟的衣裳,偷偷出了春意阁往林家跑去了。
“死云儿,你疯了不成!”云儿边跑边骂哭边骂自己,“偷偷出来,被妈妈知道了不得撕了你!”
“还坏了妈妈的大生意,我看你是真的活够了!”
话虽这样,她却跑得飞快,一步也没停过。
那京城来的江大人,眼下就住在林家。云儿是新来不久的姑娘,不知道这江大人和柳绵绵到底
什么关系,才让烟儿拼死也要告诉她。
她只当人是棉棉姐的恩客,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落魄书生与花魁娘子,一个金榜题名,一个流落烟尘,好一堆孽缘。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是个负心的。”云儿欲哭无泪,在心底拼命地祈求。
江知渺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老爷,咱们就是打着家里的名号去找曹家要人,怕是也要不回来啊!”观砚急得冒泡,“柳姑娘向来谨慎,在她手上那曹源从没讨过一次好!”
“怎么这时候就变了呢!”
“这时候——”江知渺神色一滞,忽地反应过来什么,飞快地往他院子里跑,“快,去备车,咱们去曹家。”
“备什么车?”观砚下意识问,却见江知渺已经拿出一套桃红衫子,一把团扇,一双缀着珍珠的绣花鞋,顿时闭了嘴。
……
曹家门口缓缓驶过来一辆饰有锦绸的漆木马车,车上无甚徽记,远远地却有一股香风飘了过来。
“您是?”
看门的侍卫被香得心神动荡,赶忙走上前问,就见那浓紫的帘布被挑开,露出一副带着病容的美貌面孔。
绢白的团扇遮住大半张脸,肤色如玉,只有眼角一抹飞红,好像红梅覆了霜雪,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奴家柳楚楚,”江知渺捏着嗓子缓缓道来,声音沙哑甜腻,带着小勾子一样,“奴家的姐姐正是春意阁的花魁柳绵绵,听说姐姐被贵府公子带走了,奴家特意来接她。”
“…………”侍卫被迷得心荡神驰,嘴上一不留神就嘟噜出来,“哎,你姐姐是回不去了,你快走吧,别让公子看见了。”
“见不到姐姐我是不会回去的,”江知渺低低垂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还请您代为通传。”
多美的姑娘啊,怎么非得往火坑里跳呢!
那侍卫简直要呕血,心不甘情不愿地挪进了府,找到曹源通传。
“哦?”曹源从屋里出来,颇有趣味,“柳楚楚?!她竟然从庙里出来了,还是柳绵绵的妹妹?”
“怪不得名字都这么像呢。”曹源油腻地笑了笑,对于这扬州城里最富神秘色彩的花魁,他自然很想见一见。
“里面晕着的那个给爷看好了,别让人跑掉。”
曹源心急如焚,都顾不上喊人把柳绵绵从书房里搬出来,就快步走向府门。
果不其然,月色下一高挑少女站在那,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你就是柳楚楚?”曹源惊艳地笑了笑,传闻里这名妓被京城的大人物给收做外室,这才常年待在庙里。
若是以前,曹源是不敢犯那不知是谁的忌讳,但眼下,他可就不怕了。
“奴家见过公子,”少女屈膝行礼,眉心微蹙,“今日奴家从庙里进城,却不见姐姐,这才贸然打扰了公子。”
“小事,”曹源意味不明地笑笑,引着她往里走,“柳姑娘今日到寒舍做客,楚楚姑娘既然来了,不若到里头去见她。”
望着眼前的朱红大门,那少女显然有些犹豫,但对姐姐的担忧还是冲破了一切,不多会,她便抬脚往里进。
穿过抄手游廊,一直到最里头的院子去,柳楚楚越走越慢,曹源没有半点不耐,眼底满是看猎物入网的打趣,直到进了院子,他刚想动手,就有小厮过来。
“公子,老爷喊您过去——”
曹源的动作猛然顿住,他面色黑沉,不满地啧了一声。
柳楚楚不愧是名妓出身,颇为善解人意,“今日本事麻烦公子了,公子若是有事可自去,楚楚等着便好。”
“也行。”曹源沉吟片刻,随手指了间空厢房,“你就到那去等着吧,等我忙完了就带你去见你姐姐。”
“是。”柳楚楚弯腰行礼。
曹源一走,江知渺马上就变了神色,三两下撩翻了院里的小厮,大摇大摆地往书房走去。
多亏曹源还知道要些面子,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时还会把大部分侍卫支开,倒是方便了他。
木门咔吱一声响,江知渺进了屋,看见一个披着破烂衣衫的女人浑身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站在书架前。
“你来了。”柳绵绵转过身,被打得青紫的面容上露出抹笑来。
她浑身是血,眉梢到发际的地方更是被锐器划开了皮,血液潺潺地流下来。
“快跟我走,这里不安全。”江知渺骤然色变,扯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跑,柳绵绵却拦住了他,神情冷静地往书架上一扭,一个暗道就露了出来。
“这里通向城外,我们走这。”柳绵绵反扯过他,踉踉跄跄地往里跑。
她对这暗道似乎很熟悉,哪怕因为迷药浑身发软,眼前也被血糊得看不清东西,依旧能准确地给江知渺指路。
江知渺心底越发沉重。
一直跑到一处,柳绵绵浑然顿住,把一个东西塞进江知渺手里。
“这是几家盐商为太子提供大笔钱财的账本,”柳绵绵轻飘飘地说出这句放外面能吓死一片人的话。
盐商最是以豪富出名,太子地位高贵,他一食一行都在宫里,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江知渺一时间心底发沉,萧慎上位后,对前朝的记载大肆删改,导致后世对皇权交替间的这段时间的研究也模糊不清。
比如,太子是因何被二废的呢?
江知渺心底已经浮现了答案,他接过那账本仔细地藏好,推开密道口就要把柳绵绵送出去。
“哈!我就知道有问题!”
冷笑的声音在夜空中炸响,江知渺反手把人护在身后,这密道的出口通向银月湖旁的小树林,而树林底下站着个神色阴翳的世家公子。
“那是曹源的兄长,曹家继承人曹泫。”柳绵绵轻声开口,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知道了,”江知渺看看他们,心底松了口气,还好,人不多。
“老天也真是眷顾我,”曹泫手里持着剑,冷笑着看他们,“就是随意到郊外走一走,也能看到有人从我家的密道里爬出来。”
“这密道只有我家的人知道,你们到底是谁?”
江知渺理都没理他,瞄准了方向把柳绵绵一推,“跑!”
说罢,他反身一个跃步,剧烈动作下那绸缎做的裙子嚓一身撕裂,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知渺一脚踢翻了曹泫,夺走他手里的剑。
“是你大爷。”他用回男声,冷笑着讲。
“都愣着做什么!打啊!”
曹泫被他踢得站都站不起来,气急败坏地喊,瞳孔却猛地瞪大。
江知渺鬓发上的钗子掉了一地,他冷笑着抹了曹泫的脖颈,看着那些止步不前的侍卫。
“下一个。”
……
从入春意阁后,柳绵绵就再也没这么跑过。
她浑身发软,脚上的软底布鞋早被磨破了,树枝碎石划破脚底,在草上留下湿淋淋的痕迹。
剧痛让眼前一阵阵发黑,柳绵绵心底慌乱,就她这样绝对跑不出这林子。
她知道这个密道的出口就在银月湖周围,所以才会约薛蟠戌时在银月湖见。
那个世家公子每次出行都会带一大帮侍卫,只要找到他们,自己就得救了。
可……柳绵绵心底发沉,抬头看了看月色,没想到那迷药效果这么好,现在八成已经到子时了。
那个为了美色一掷千金的世家公子,真的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傻傻地一直等到现在吗?
银月湖边,真的有希望吗?
“有人!快!快追!”几道兴奋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马蹄踏草的巨大动静,柳绵绵几乎快要跳起来。
最绝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曹源发现账本失踪,派人来追他们了。
第42章 日明“在那边,那边!”……
“在那边,那边!”
冷厉
的叫喊声在小林里响起,柳绵绵努力躲到树干上,捂着嘴胆战心惊地看着那边。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影,账本事关重大,曹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请知府派兵来追,这些都是曹家的侍卫,分散成了几个小队沿着城四处搜寻。
“三、四……”柳绵绵心底松了口气,好在找过来这头的只有四个,比她想象中少不少。
她跑的时候做了两手准备,特意撕了块小布条沾上眉间的血,抛在一处山洞外面,那些侍卫许是以为她躲洞里去了,正戒备地朝着里头进。
趁此机会,柳绵绵轻手轻脚地下了树,飞快地继续朝着湖边跑。
本来她都不准备把希望压到薛蟠身上了,谁曾想追兵来得那么快。
“薛大傻子……你可一定要在啊……”柳绵绵咬牙切齿,满心期待,一直跑了快百米,身后又有了追兵的动静。
“快,快!在那!”有人嘶吼着跑来!
“该死!”柳绵绵心生绝望,也正是这时,她一头冲出了树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微澜。
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柳,柳姑娘?”
薛蟠穿了件金闪闪的袍子,束了发冠,一看就是精醒打扮了的,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打水漂玩,听见动静转身,顿时目瞪口呆。
“你怎么伤成这样了!”薛蟠大惊失色,“他妈的,谁打的你,看我不弄死他!”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柳绵绵瞪大眼睛,看着那金灿灿人影后空无一人的湖面,“家丁呢,侍卫呢?”
“啊,啊?”薛蟠脸上浮现一抹不好意思的羞红,“我这不是想着,你一个姑娘约我出来……哪里好再喊一群人来。”
柳绵绵:“…………”
妈的蠢猪!
她简直想破口大骂,表情狰狞得狼狈。
“就在前面!是那娘们!快!”
马蹄哒哒地响彻云霄,看看薛蟠愣愣的面容,柳绵绵气都气不气不起来了,飞快扯着他的手准备逃命。
“等等?那些人是来追你的?”薛蟠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赶忙反手拽住她,“我骑了马的,藏在那林子后面的!”
“!”柳绵绵大惊,“快,你带着我,我们往城东那个庙里跑!”
“哦,哦!”薛蟠赶忙应下,他解了马,在追兵到来前一把把柳绵绵扛到马上,正准备挥鞭,就看见林子里冲出来四个壮汉。
“就这几个?”
薛蟠一下愣住了,看看他们,又转过头和柳绵绵面面相觑。
“什么几个!你快跑啊!”柳绵绵眼泪哗哗哗地流,她算计着从曹家那里偷到账本开始就没想过活,可生的希望在眼前,谁又想死呢。
“哈!怎么又跑出来个男的!”有追兵看见这阵仗,一下子愣了,“衣服好像还挺不错的,哪家公子哥,杀吗?”
“杀!”同伙狞笑一声,“这就是那个薛大傻子!公子老早就忍不了他来!哈哈!不是痴情吗,咱们今儿就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对不起……”
追兵越来越近,柳绵绵绝望地闭上眼睛,眼泪冲开血痕,“薛蟠,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你要是怨下辈子就来找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啪!砰!哐!
几声接连不断的巨响传来,不一会柳绵绵就听到有人在笑,薛蟠站在马下扯扯她的袖子,“好啦好啦,我当多少人呢,给你吓成这样。”
他颇为得意地一笑,“我可是师从洛千户苦学了好几年的武功呢,多的不敢说,这几个家丁还是没问题的。”
“放心吧,”薛蟠踹了脚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壮汉,“我保护你。”
“什么……”柳绵绵愣愣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那四个追了他一路的家丁被齐齐打晕,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你会武……你怎么不早说!”
柳绵绵呢喃出声,心底的无数疑惑一下子有了答案,几年前第一次见薛蟠的时候,这人还是肥硕的富家公子,难怪这几年越来越瘦了。
他好好的富家公子不当,跑去练武去了。
“你也没问啊?”薛蟠有些委屈,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挨了骂,但柳绵绵中了迷药又奔劳一夜,眼下心神一松,眼前马上黑了下来。
她从马上坠下,被薛蟠一把揽过抱在怀里。
…………
林家厢房里安安静静,薛蟠趴在桌案上小睡,挂着青帘帐的床榻上,柳绵绵慢慢睁开眼。
心神放松下来后,脸上、脚上的痛苦就显得格外难以忍耐,柳绵绵下意识哼了一声,薛蟠立马从梦中惊醒,一溜烟跑过来。
“你醒啦!”薛蟠满脸高兴,赶忙招呼门外的侍女小厮们进来,“快去请大夫,然后通知林伯父他们一声。”
“你……”柳绵绵一愣,手指扣紧被面,“你怎么在这。”
“?”薛蟠满脸茫然,“我把你从银月湖里带回来以后就一直守着你啊,你都没醒,我为什么要走。”
柳绵绵:“…………”
“哎,”她叹息一声,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你又何必守着我呢,你喜欢的是名动扬州城的花魁柳绵绵,而我眼下容貌尽毁,名字也不能在用了。”
“薛公子,我很感激你救我回来,”柳绵绵苦笑一声,“但还是那句话,我只能下辈子再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你了。”
她这辈子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从第一次知道那本账本开始,柳绵绵就绞尽脑汁地想把它弄到手。
多好的东西啊,特别是她那日在曹源书房里,看见账本上那个名字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子,那座黄金龙椅未来的主人,你说……太子知道他手底下的狗,江南的这些盐商竟然偷偷记了账本吗?
所以,见到江知渺的第一刻,柳绵绵就决心把东西给他。
江知渺是直接拿去威胁太子也好,还是拿去换取利益也罢……只要太子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陈孟鸿几个都得死!
江知渺替她收了这灾祸,多年前替他在春意阁里伪装骗钱的恩情,就此了解了。
只是连累了这个傻子,柳绵绵看向薛蟠,慢慢叹了口气,“总归我是做不成柳绵绵了,你若是喜欢花魁,便去找别人吧。”
“不是不是!”
薛蟠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他死死地拽住柳绵绵的手,竟然有些委屈和茫然,“我喜欢的就是你啊,你愿意叫柳绵绵也好,愿意叫别的什么也行,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他是呆、是愣,但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摸不清自己的心意。
薛蟠说:“你是怕被曹家害了吗,那你和我回京城吧,我家在京城家大业大。我舅舅是九门提督,我姨夫家是国公府,我家有的是银子,不会苦了你的。”
“你把外室接回家?”
柳绵绵好笑地反问他,“薛公子,你知道柳绵绵是谁吗?是扬州城里的名妓,是比外室还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还没成亲吧,”柳绵绵神色柔和,“你接我回去,未来的薛夫人怎么办?她的夫君在成婚前就把出身青楼的外室接回家。”
“她会多委屈呢?”
“啊?”薛蟠又愣住了,满脸无措,“可是我就是想让你当我的夫人啊!”
柳绵绵:“!”
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花魁柳绵绵第一次露出满面茫然的表情,“你说什么……你要娶我?”
“薛蟠你疯了!”柳绵绵顾不上腿上的伤,一下从床榻上跳起,推着他往外走,“滚滚滚!你给我滚出去醒醒脑子!”
“啊?!”薛蟠委屈巴巴,“喔……”
江知渺和林如海刚好进了院子,见这情况,都一脸不忍直视地别过了头。
“柳姑娘,”林如海
好笑,“多谢你大义,取得了那本账本,我替扬州城的百姓感谢您。”
太子私自收取大笔银钱、疑似偷养私兵的记录,林如海难以想象这账本若是泄露出去了,将会掀起多大的波浪。
太子是盐道五大家背后的靠山,眼下知情的人都被处理干净了,曹家那头只知账本失窃,只能找到“柳绵绵”的尸体,必然投鼠忌器。
如此,他们仗着太子势力阻拦《盐道引》推行的时候,也该想想账本会不会落到林如海手上。
一旦林如海用了那东西,等着陈孟鸿等人的,就是太子的勃然怒火了。
“林大人,”柳绵绵在薛蟠面前有些泼辣,在林如海面前却格外拘谨,甚至显得有点像小姑娘,“是我应该谢谢您……”
她看着薛蟠蹲在窗外的露出的半个脑袋,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地说出来了。
“我本姓秦,是前任监掣同知秦家的女儿,秦家覆灭时我正好在城外上香,也因此躲过一劫。”
“秦家?”林如海立马就意识到了什么,颇有些诧异,“可是十年前因官商勾结而落罪,全家一夜之间死在江湖人士手里的那家。”
柳绵绵点头。
“原是如此……”林如海神色复杂,“难怪,难怪……”
也是,若不是身世离奇,柳绵绵一个好好的花魁娘子,扬州城里愿意捧着她的不知多少,就算是和曹源有些渊源,哪里又至于拼出命去做这般大事呢。
账本失窃,那具假扮她的尸体都被陈孟鸿等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我好像有些印象,”江知渺皱皱眉,“秦大人的罪名全为陈孟鸿等人所捏构的,老师到江南后第一个审的就是这个案子。”
“不错,”柳绵绵眼角含泪,“我那时年幼,多亏林大人替家父平了反,也让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当年她多无助啊,金枝玉叶的娇小姐,一遭天翻地覆无家可归,只得把自己卖身进青楼里,才勉强在仇人眼皮子底下保住性命。
她那么不甘,可甚至不知道恨谁。
柳绵绵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直到她从一个恩客嘴里得知,新来的巡盐御史林大人替秦家平反了。
林大人听说秦家还有个小姐不知所踪,甚至把官府返还回来的家财封存,广发告示找人,若是找不到秦小姐,再充为公用。
柳绵绵拿到了一张告示,看着上面判若两人的自己,痛哭出声。
柳绵绵跪地重重磕头,“妾多谢大人!”
“哎……”林如海神色羞愧,“你不必谢我,我当时没把那些家财充公也是想着……若是我一朝落难了,望黛玉也能被人帮一把。”
他这样的人,有了女儿,总会对那些苦命的女孩儿心软些。
“眼下你大仇已报,不若就以秦家女的身份活下去,”林如海说,“我也好去官府把那些地契田庄还给你。”
“不用了……”柳绵绵眼泪一滴滴落地,她抚着自己的脸,笑容里带着凄苦,“秦小姐干干净净地来,也当如她的父母那样干干净净地走。”
“就当那个流落在烟花巷落里的人只是柳绵绵吧。”
也省得她日后去了,顶着这副身子,脏了秦家的祖宗牌位。
“江大人,”柳绵绵看向江知渺,眼底含泪,“当年你在春意阁里,你说要取个和我相似的名字时我没有劝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恨着别人。”
“她们都说我想男人想疯了,才给自己取这么个情意绵绵的名字。”
柳绵绵似喜似悲,唇间像是含了血,“只要我自己知道,我的名字,从来都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第43章 元春封妃江知渺一夜未眠。……
江知渺一夜未眠。
第二日晨光亮起的时候,他从床榻上下来推开窗,雨后的扬州城满城翠色欲滴,廊前的芭蕉花露出了鲜艳的红色。
有了掣肘陈孟鸿的账本在手,林如海火速从病床上爬起来,一整官服就日日到盐道衙门去和人斗法去。
陈孟鸿本还坐立不安,见他这样哪里还不明白。
东西果然在这该死的林匹夫手上!
他们二人撕得头破血流,可怜衙门里的小官小吏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哪日遭了飞来横祸。
这些事情江知渺插不上手,也不能去管,他身上到底担着礼部员外郎的职责,背后与林如海出谋划策还好,一个京官光明正大地插手地方事务,御史台怕是要坐不住了。
并且,林如海病势好转,也就意味着他的假期结束了。
“预计哪日返京?”花厅里,林如海还穿着一身官服未换,看着江知渺笑,“此次分开,下次便该是大婚时候我去见你了。”
“薛姑娘快及笄了吧?想来最迟明年就是时候了。”
江知渺有些无奈,“后日回去,至于婚期……明年二月就是笄礼了,到底是陛下主婚,礼部已经开始预备起来了,我有心打听,容大人却把消息瞒得死死地,还打趣我。”
“哈哈哈哈哈,”林如海爽朗一笑,有些狭促地看着他,“不急,怎么你也恨嫁不成?”
江知渺露出个投降的表情,林如海看着他笑半天,笑意又渐渐地淡了下来,“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玉儿了。”
“我听蒋嬷嬷说她和薛姑娘金兰之交,这很好,人生难得几个知己呢,至于那个宝玉……”林如海摇摇头,“老祖宗的心思我知道,只是再看吧。”
他并不期望女儿嫁到高门大户去为他林家争威风,只希望林黛玉一辈子都快快乐乐地活着,招婿在家也好出门也罢,甚至一辈子不嫁人都行,只要别委屈了。
贾宝玉的性子他知道,或许正是那块通灵宝玉的缘由,他的性情在世家公子里算得上十分的古怪,和他女儿也着实投缘,只是太没有定性了些。
林如海一想到自己若是一朝去了,把女儿托付给这么个不识俗务的人手里,再面对王夫人这么个婆婆,就觉得前途无光。
“妹妹心底未必没有主见,老师又何必担忧呢,”江知渺安慰道,“她与贾宝玉是知己也好朋友也罢,总归我们看着呢,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她去。”
“也是,”林如海叹息,“玉儿现在得拜名师学习,又有知己好友,身体也比在扬州城时好多了,我已经满足了。”
他笑着起身,“行了,我也不留你了,你跟着四皇子,将来必是要陷到争端里去的,身为老师,我也只能祝你问心无愧,一帆风顺了。”
说罢,他一挥袖子,朝着后院走去,只留江知渺一个人在亭子里愣神。
……
四月底,江知渺一行人又回到了京城。
每次离开扬州,林黛玉都难免伤情一场,保不住还要犯病,但这次却是好很多。
回京第二天,刘家、端嘉公主,还有她在万寿宴上认识的小姐们都写了帖子来邀她散心,事情一忙,悲伤也就淡了。
江知渺也开始每日在礼部上班点卯,比起年初那会因恩科忙得脚不沾地,眼下礼部又清闲了下来,也是在这时候,迎春的婚事定了下来。
“哎,孟家那小子这次倒是知道快了,”江府里,云夫人反正帖子笑,“婚期定在了明年年初,生怕晚了又出波折啊。”
“他早这样,哪里还有刘家的事情。”
江知渺也笑,“若是那刘玮当真是个正人公子,和二妹妹琴瑟和鸣,看他不把血都呕出来。”
“我早说他那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性子不行,到了结婚的时候要出事。”
云夫人摇头,江知渺与孟文微年幼时同是伴读,休沐的时候孟文微没少跑到江家来,她对人自然是熟悉的。
正是因为熟悉,才更看好这桩婚事,也是奇了,迎春过于软弱,孟文微性子又太过压抑,这两人分开看都不好,凑一块反倒天作之合。
“婚期选在明年也好,京城这状况,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江知渺翻翻那帖子,心底盘算。
原著里,贾元春封妃可就在今年年底了,之后便是省亲,林如海病重的时间变了,也不知道这事会不会变。
内宫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多,薛宝钗倒是应该知道些消息。
宫闱里,薛宝钗坐立不安,焦急地看向元春,“大姐姐,你可想好了?”
“哈,”贾元春苦笑一声
,端方典雅的面容上掩盖不住地疲累和悲痛,“我哪里有不选的机会,薛妹妹,我若不这样,只怕就要被磋磨死了。”
甄贵妃与太子到底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针锋相对斗了那么久,还是咬碎牙齿合血吞,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
她腾出手来了,贾元春的日子一下就不好过了。
甄贵妃并非针对她,而是平等地针对宫里所有和八公主有过联系的女官。毕竟宋清涟的那封血书,可不会自己长腿跑到太子手里的,她的宫里,八公主的院子必有太子的人手。
“所以封封信真的……”
薛宝钗有些欲言又止,她在宫里一贯明哲保身,贾元春也心有灵犀地不把那些脏事告诉她,可眼下已经明显到薛宝钗没办法忽视了。
“是我做的,”贾元春干脆利落地点点头,眼泪滑落,“还有那个传言,也是我传出去的。”
甄家违背诺言在先,哄骗着她以为进宫便可以为族里争光,却是把她骗进来为奴为婢磋磨了十年,生生要烂在宫里。
她们毁了她,那她也要毁掉她们。
更何况,贾元春扯着嘴角笑笑,她从来没有构陷过八公主什么,那些事情那条人命,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八公主干出来的。
她只是点了一把火。
“贵妃娘娘未必就知道真相,”薛宝钗还是皱眉,“也许真按太子安排那样成为宠妃,才是走上绝路。”
“更何况,”薛宝钗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样一来,贾家可就是牢牢绑在太子船上了。”
“不,”元春摇摇头,“从舅舅出任九门提督开始,我们就没得选了。”
“薛妹妹,”她叹息着开口,“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你们薛家眼下能够置身局外,一是因着姨爹不在了,薛家没有掌权人,二是因着江家。”
“皇权争斗,到最后咱们四家还能保全几家尚且难言呢。”
“…………”
薛宝钗沉默片刻,到底叹息一声,“大姐姐想好了,我也不拦你,一旦成了宫妃,就彻底站在贵妃、德妃这些人的对立面,万望姐姐保重。”
“好。”
元春含泪看她,“妹妹,若是我真的出了什么事,还请你不要告诉老太君他们真相。”
“我不想烂在这宫里,就是死,也是我自个选的,你只告诉她们,孙女不孝了!”
无知者无罪,贾元春想,她是没办法逃出去了,但家里还可以,只要他们不知道真相,真到清算那一天,也许还能保下性命。
“是……”薛宝钗应下,转身出了屋子,慢慢地走回了南六所。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一直在静静地等着,直到十二月中的这一天,元春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的消息传遍宫闱。
荣国府里一片热闹,正值贾政生辰,两府的人都聚集在这庆祝。
满堂欢庆里,只有王熙凤时不时看见宁国府的人,就会想起才去了的秦可卿。
甚至没出热丧,她的丈夫贾蓉就已经快忘了他,大肆宴饮,欢声笑闹。
“平儿,”王熙凤有些茫然,逼着人拉着平儿的手,眼神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你说我要是死了,你们二爷会伤心吗?”
“奶奶醉了……”平儿叹了口气,没好气地拍她一下,“好端端的日子说什么呢,二爷心里若是没你,怎么去趟扬州还要给你带些珠儿钗儿的回来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王熙凤叹了口气,半靠在她身上,“我们王家的女儿命苦,一到婚嫁上就有说不完的糟心事。”
“你看我两个姑妈,薛夫人眼下是风光,可丈夫新丧,膝下只有一对孤儿幼女的日子又何尝好过?”
王熙凤慢慢地说,“王夫人看上去好些,可也摊上二老爷对孩子不管不顾,还动不动就要打死他的,心里能舒服?”
“奶奶……”平儿叹息着抱住她,“可眼下看着二爷是个好的啊。”
“但愿我和他走不到那一天,”王熙凤神色淡淡,“老太君对我好,可真到那一天……我怎么会有她亲孙儿重要呢。”
秦可卿那席话到底在王熙凤心底留下点影子,她有些犹豫,若是贾琏也靠不住,那还有什么是能握在手里的呢。
自然只有银子了。
“我前头让你去办的事可得瞒好了,”王熙凤猛地坐起,“就是二爷问也不能说。”
平儿:“…………”
放印子钱实在是有伤阴德,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平儿叹了口气,偌大的贾家这一场接一场的牌面可都是靠王熙凤撑着呢。
她就是掏空了嫁妆都不够,这才不得不干这些事情。
“办好了,您放心吧。”
主仆两个正在着心思翻飞时,门痛突然神色惶惶地闯进席里,张嘴报道:“两位老爷,有六都宫太监夏老爷来降旨!”
“!”提到宫闱,王夫人最先站了起来,抖若筛糠,“可,可是元春……”
“别胡说!”
贾政铁青着一张脸,赶忙起身去换官服,贾赦身上有个一品将军的爵位在,也赶忙让人去取。王熙凤顿时收住惶然神色,雷厉风行地叫听了戏文,又摆香案启中门跪接。
贾母也被搀扶着出来了,她一眼就看见那让日恨不得从她贾家搜刮掉一层皮的老太监满脸笑意地骑在马上,神情和蔼可亲得判若两人。
贾母心底一跳,约莫有了些猜测,只闭嘴不言,待一家人乌泱泱地在香案后跪好了,夏太监才下了马,被内侍们拥着进了厅南面而立宣旨。
“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罢,他也不收贿赂,也不去喝茶,乘马就去了。
“母亲,这……”贾政心底慌得六神无主,他一个小小员外郎,哪里值得陛下这么个阵仗。
谁知道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回来!
“莫慌,”贾母倒是处变不惊,“陛下召你,你去就是。”
贾政这才无可奈何地出门上了马,一溜烟往宫门处赶去,王夫人坐立不安地在家等着,又怕是元春出了事,又怕是家里有了祸,刑夫人更是怯懦得快哭出来。
迎春翻年去就要出嫁了,这些日子被贾母带着身边日日耳提面命,又派了几个厉害嬷嬷给她,倒更显镇静。
她揽着妹妹与姑娘们站在一处,小声议论,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赖大等三四个管家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脸喜意,话串珠一样脱口而出,“夏太监来道喜,说咱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了!”
“二老爷现下又去东宫去了,派小的赶忙来告知您老!”
“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
“好啊!好啊!”王夫人第一个站出来,又哭又笑,哭得脂粉都花了,“苍天有眼啊!我女儿总算是熬出头了!”
话还没说完就软倒了下去,瘫在丫鬟怀里大哭大笑。
她那情态实在可怜,林黛玉与这舅母有些渊源,却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自大姐姐进宫后,十数年来骨血未得一见,何尝不可怜呢。
王夫人那么疼爱宝玉,也难免没有这是最后一个留在她身边孩子的缘故。
“好!好啊!”贾母也喜不自胜,赶忙催着两个媳妇快些梳妆进宫,贾家一时间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大姐姐封妃,二舅舅为何要往东宫去呢?”林黛玉一向敏锐,皱了皱眉。
迎春几个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她难免有些叹息,姑娘里消息最灵通的宝姐姐今日未休沐,若是她在,那便好了。
第44章 鲜花着锦元春封妃一事,不仅……
元春封妃一事,不仅轰动了整个贾家,也轰动了周围其他的勋贵世家,在宫里指派人上门正式传旨册封时,史家、江家等相熟的人家就已经在备贺礼了。
也是赶巧,礼部派来宣旨的的
官员正好是江知渺,家中有大事,九公主也给薛宝钗批了假。
开宗祠、摆香案,一通折腾后,总算是尘埃落定,贾家上下喜气洋洋,林黛玉几个姑娘们也总算是能了解些实情。
“宝姐姐,”林黛玉犹豫着问,“我听管事的说那日二舅舅进宫不仅向陛下谢恩,还往东宫去了。大姐姐的事莫不是与东宫有关系?”
薛宝钗知她聪慧嘴严,挑挑拣拣地说了两句,林黛玉听完忍不住叹息,“太子插手陛下的后宫……这又是何等道理。”
“你们不在宫闱,对这些事情不太熟悉,”薛宝钗叹息一声,“大姐姐的封号有问题。”
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看上去是恩荣无限了,偏偏宫里并没有什么凤藻宫,元春自个也是住在靠近东宫方向的一座宫殿里,她这个尚书管得是什么呢。
而且,宫里已经有了个德妃,德妃膝下皇子公主众多,地位稳固,若这封号是礼部内阁拟的,也该顾忌些才是,这么弄得现在这般怪里怪样的。
像是夸,又好像早早帮着元春得罪死了宫里的老人。
“封号不是礼部拟的,”江知渺叹了口气,“我们接到宫里传来的旨意时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说实在的,原著里看不明白,江知渺真正进了这六部衙门以后才知道元春封妃的事多离奇。
太快了,好像有一只手在背后暗暗示意,早准备好了一切。
从内务府到内阁再到礼部工部,每一个流程都走得飞快,就连最耗时间的宝册也刚好有制作好的,只需把贾元春名字填上就行。
虽是如此,但江知渺并不太想着追究背后的缘故,只要是涉及到太子和景康帝这对天家父子的所有事情,都让人迷惑得摸不清头脑。
许是基因问题,他们萧家人能当上皇帝的感情方面都有点毛病。
景康帝对太子妃几个横挑鼻子竖挑眼,太子也转手就往他老子床上塞女人,萧慎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对八皇子妃简直是恶婆婆见儿媳。
他家的感情都太排外了。
江知渺决定放过自己,少管这些恨海情天的破事。
“我总担心大姐姐这么扎进宫里,怕是不妥,”薛宝钗叹了口气,“甄贵妃盛宠,剩下几个妃子有子,多年稳定的局面就这么打破了,只怕还有的是变故。”
“她没得路选,”江知渺一旁看着,反倒看得清晰很多,“本是抱着振兴家族的使命入的宫,却被甄贵妃磋磨多年。”
“甄家不放人,贾家不敢要,再不搏一搏,只能耗死在宫里了。”
跟着太子赌一把,说不定还有生机呢。
说到底还是贾家这几代的男人没出息,眼巴巴地把女儿送到宫里争宠,也没有底气和甄家硬刚,把女儿接回来。
他家到底世代勋贵,贾母就是在老太后那边都是有几分面子的,只要狠下心去,接回一个不被景康帝看在眼里的女儿有多难。
“劳你告诉大姐姐,万望保重,能忍则忍,甄贵妃那头无法,至少不要得罪了别人,”江知看向薛宝钗嘱咐道,话里意味深长,“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能有什么转机。”
这么说来,四皇子的心思是定了。
薛宝钗立即领悟到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迎春迟钝,有些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有些茫然地牵着妹妹。
探春一脸的若有所思,林黛玉却只觉得心冷。
他们在梨香院厢房里,外头还摆着前几日王熙凤派人送来说是沾沾喜气的红色盆花,前院里宾客往来不绝,好一幅烈火烹油的景象。
谁曾想这背后元春又付出了多少呢。
贾元春困于深宫不得见父母,林黛玉寄人篱下也难免与她有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只叹息道,“虽是荣华富贵在身了,可大姐姐一入宫闱再不得出,什么时候才能得见父母呢。”
“若是家里争气……何必让她受这种苦。”
她本不觉得贾宝玉那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活在母亲祖母庇佑下有什么不对,但看着元春,林黛玉忍不住齿寒。
“不说这些了,”薛宝钗见气氛冷下来,赶忙开口劝慰,“未必就有那么糟,何必杞人忧天呢。”
“倒是二姐姐,翻了年去就要出阁了,家里眼下忙着这事,只怕疏忽了你这边。”
别的不说,往来宴饮这么多日,贾家的家底能够撑多久,一不小心迎春的嫁妆就要薄上一层。
“无妨,”迎春摇摇头,“大姐姐的喜事,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开心。更何况眼下我也是沾了她的光,才成了皇妃之妹。”
“孟家待我如何,又与嫁妆多少有何相关呢。”
薛宝钗拧拧眉,“说起来我倒是有个主意,探春妹妹也好,湘云妹妹也罢,只能靠着家里那点月银,难免有些捉襟见肘的时候。”
特别是探春,赵姨娘和贾环时不时还要从她这换着法子哭穷,或是要进学,或是要买布,恨不得把她月银全拿到手才好。
薛宝钗:“有消息说明年陛下欲大选,虽是给宗室指婚,但京城的丝绸钗环这些约莫又要涨上一番的。”
“我名下有几家铺子,本预备着让商队从南边再进些货来,”薛宝钗徐徐道来,“几位妹妹若是信我,不若也跟着买些。”
“买卖运输一概走薛家的路子,到时候领分红就行。”
“这……”迎春心底又喜又不安,喜得是这种挣钱的生意薛宝钗也愿意带着她们,说是要出资,但人手铺子都是她家的,她难道还会嫌银子多不成?
丝绸是大宗生意,除了林黛玉,几个姑娘们手里那点积蓄砸下去,估摸连个水花都溅不起。
薛宝钗只是想着法子给她们送钱罢了。
“妹妹先别忙着谢我,”薛宝钗掩唇一笑,“也别觉得我亏了什么,外头亦有技术入股这一说法,到时候丝绸来了该绣什么花样,还劳烦妹妹们费心。”
“特别是惜春妹妹,那一手好画艺,不知画出纹绣来多好。”薛宝钗狭促地瞥了眼惜春,忍不住笑。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显得生疏了。迎春几个心怀感激,当下就派人去取了压箱银子来,一股脑塞给她。
“好姐姐,咱们可就靠你了。”探春娇声笑道。
“不急,”薛宝钗捧着匣子哭笑不得,“湘云妹妹不在,还有凤姐姐那头,待我回去问问她们。”
“只是女子经商到底名声不好,”薛宝钗认真嘱咐,“除了咱们几个,妹妹们可别说漏了嘴。”
特别是那个贾宝玉,几个姑娘们顿时心有灵犀,前头刘玮那事以后,她们深刻明白贾宝玉是个管不住嘴的,就连诗社也少叫他来了。
免得多生事端。
……
从梨香院离开的时候,江知渺唤住薛宝钗,“薛家的事情,你可有什么想法?”
薛宝钗脸色一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江知渺笑着看她,“虽有薛伯父和蝌兄弟勉力支撑,你哥哥也改过自新了些,但眼看着薛伯父日渐老迈下去了,他们兄弟俩又着实不是这块料。”
“薛家日后怎么走,你总要拿个章程出来。”
“呵,”薛宝钗冷笑一声,她唇红眉翠,本就是极明艳妩媚的长相,不端着的时候也就显得格外锐利,“我又能拿什么章程,谁会听我的呢?”
若她是个男儿,早扛起家业去了,哪里只能靠着选公主侍读、联姻这些法子来勉力保住薛家。
“我会听。”江知渺郑重地开口,“眼下说可能浅薄了一些,但未必没有那一天。”
“他日若我能朱紫加身,你以女子之身掌管家业旁人又敢多舌什么?”
江知渺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你的心气,这不是让你依附什么。”
“我希望我们除了夫妻,还能做彼此最靠靠的盟友。”
毕竟钱和权,古往今来要成大事必不可少的东西。
“你——”薛宝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我嫁了你再去经商,旁人是不敢说我什么,他们只会说你!”
女婿管着后家的事情,本就惹眼,若真有那日,薛宝钗闭着眼睛都知道什么惧内、什么与民争利……这些难听的话通通都会落在他身上。
更严重些,江知渺仕途也会受到影响。
“说就说吧,”江知渺笑笑,“惧内我认,至于与民争利,九皇子都能经商,我们为何不能?”
他看着薛宝钗,“你这般聪慧,也该看明白了,应了我就是应了四皇子,但是我保证,只要你不愿意,就是他也不能利用薛家什么。”
他效忠萧慎,一是政治主张相似,二
是为报答前头的恩情,但薛家不欠萧慎。
而且,这是关系薛家全族的大事,一旦想好了要掌管家业,从薛夫人到族老世人,各个都会成为薛宝钗的阻碍。
这般大事,他尊重薛宝钗的决定。
“我……”灯影打在鬓发上,薛宝钗神色不明,有些示弱地软下声音,“你让我再想想……”
第45章 婚事我也不干净
这一晚薛宝钗心思翻飞,彻夜难眠。
另一头,薛蟠倒是也在急,只是急的却是另一件事。
陈孟鸿几家到底扎根扬州多年,虽然假死脱身,又半毁了容貌,但柳绵绵也不能再待在扬州了。
除了烟儿她无亲无眷,托林如海照看好烟儿后干脆就随着薛蟠他们进了京。
那些当花魁时的积蓄都没拿,薛蟠先是想把她带回家里,柳绵绵不愿,又说给她置办个宅子,柳绵绵也不肯。
她最后竟是和江知渺签了借条,在城南一处巷子里租了间宅子隐姓埋名地开了家女塾,教周边几家的女孩儿认字,也做些女红支撑家业还债。
薛蟠:“…………”
他好端端一个呆霸王,就是在金陵也只有被人捧着的份,除了砸银子砸钱,哪里知晓怎么表达心意,也没个参照,一时间垂头丧气起来。
柳绵绵看在眼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前头又是闹着要带她回去,又是要送宅子的,看得她实在心惊。
若薛蟠真是玩玩还好,若真按他说那样是认真的……事情可就不妙了。
眼下人不来,柳绵绵如释重负。
梨香院里,薛宝钗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休沐回家时便被母亲神神秘秘地扯到屋里。
“宝钗啊……”薛夫人神色有些犹豫,“今儿你姨妈问起蟠儿和蝌儿的婚事,我想了想,你哥哥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定下了。”
“不然到时候你出嫁了,他一个兄长连婚约都没有,说出去不好听。”
薛宝钗:“…………”
她妈妈也是糊涂了,哪有和妹妹商量哥哥婚事的。
薛宝钗沉沉地叹息一声,柔声牵着薛夫人坐下,“妈妈说得也是,只是婚约大事,哥哥又是长子,更得慎重些,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合适的人的。”
“而且,哥哥他也未必愿意。”
“我的儿,你听我说,”薛夫人捧着她的手,认认真真地思考,“我想了想,就不往那些高门里找了,京城官宦世家间关系比蛛丝还乱,保不住就惹了麻烦。”
“倒是有人给我说了个媒,那姑娘家里和咱们一样,都是皇商出身,你应是听过的,就是那个桂花夏家。”
“夏家……”
薛宝钗缓缓拧眉,不说同在户部挂名行商,就是冲着宫里秋日那满院子的桂花盆景,薛宝钗也不能说不认识这个夏家。
只是虽然同为皇商,地位也不是一概的。薛家管得是药材这一块,宫里的药材多是他家出,可不分什么人参当归的。
而御花园里除了桂花夏家,还有月季陈家荷花李家……论起家业来,夏家是要次薛家一些的。
不过薛家若是再没落下去,那也不好说了。
“她家那头怎么说呢?”薛宝钗问。
“那夏家满意着呢,”薛夫人神神秘秘覅开口,眉眼里掩不住的高兴,“那夏家人派人去金陵打听了一通,回来以后才让人示意咱家的。”
薛宝钗:“…………”
更有问题了,就她哥哥在金陵城那积年累月的坏名声,谁家听完想把女儿嫁给他。
“这事还是慢些来好,”薛宝钗当机立断开口劝道,“妈,你也知道哥哥那性子,更何况现在家里不安定,何必再生风波呢。”
“若是那夏家姑娘是个好的,等到咱家把事情都乱完了,再热热闹闹体体面面地迎她进门不更好?”
“你说的也有理……”薛夫人被女儿劝动,踌躇两下,“我再看看,再看看。”
说罢,她慢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脸若有所思。
薛宝钗平日里在宫中,对手下的几个铺子管得不是太多,眼下难得休沐,也没闲着,自个收拾着准备回房看账本。
前头她问了凤姐和湘云,她俩亦是十分意动,特别是凤姐,咬牙拿了大把银子加进来。
肩上担着几个姐妹们的希望,对这次买卖,薛宝钗也不由得更重视几分。
才踏出房间,就见莺儿一脸惊诧地进来,“小姐,刚刚怎么了,大爷急匆匆地跑出去呢?”
“哥哥来了?”薛宝钗猛地顿住脚,神色一变,“什么时候见着他的。”
“就一盏茶前,我从林姑娘院子里回来刚巧撞见他过去,那神色急得,好像有什么天大事情一样。”
薛宝钗算算时辰,心底顿觉不妙,这么看来方才妈妈说婚事的时候,哥哥也在外头。
他练武练得也算是小有成效,走起路来都轻快不少,薛宝钗忙着哄薛夫人,竟也没听到。
“虽是如此,但婚事有什么不能提的?”薛宝钗有些疑惑,脚步一转朝着角门处走去,“大爷出去了?”
守门的小厮正靠着门槛打瞌睡,听见声音一个激灵,“出去了,往城南那头去了。”
“城南?那边的几家铺子不是才查过?”薛宝钗越发困惑,脑中下意识浮现出薛蟠在金陵时的那些荒唐做派。
与那时不同,眼下她为公主侍读,江知渺为官,这时候若是惹出什么幺蛾子可就要命了。
薛宝钗神色沉下,加快脚步回了房,“莺儿,你去把哥哥院里的小厮们叫来,就说妈妈找他们。”
莺儿应声而去,薛夫人在屋子里想来想去,正准备去找姐姐说说这事,还没出门就见女儿又回来了。
“怎么了?”见薛宝钗面无笑意,薛夫人立马紧张起来,又见薛蟠院子里的几个守门小厮都被叫过来,更是心跳加速。
“大爷最近都在干什么?”薛宝钗不急不缓地坐下,安抚地拍了拍薛夫人的手,“最近可有惹什么麻烦?”
她进宫侍奉久了,虽然笑时仍是温柔可亲的模样,不笑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在里面。
几个小厮两股战战,其中一个飞快地瞥了眼上头,“夫人,小姐,不是咱们大爷惹麻烦,是麻烦惹上了咱们大爷啊!”
“什么意思?”薛夫人顿时急了,“谁找蟠儿麻烦了?我说这孩子最近这么垂头丧气的!”
“不是不是,”小厮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夫人,小的就直说了,若是大爷怪起来您可千万记着小的。”
“大爷似乎在城南槐树巷子里养了人,我听来财大哥说,似乎江大爷也去过那处。”
薛宝钗骤然色变。
…………
槐树巷子里,薛蟠急得团团转,一下冲进里头,“怎么办,我妈想给我定亲了!”
“这不是好事吗?”柳绵绵正在给隔壁院子的小丫绣衣裳,她手巧,绣得花活灵活现的,几个丫头都都喜欢缠着要一朵。
这里住的大多数朴实人家,自家女儿麻烦了别人,家里大人也不好意思,时常给她送些吃食,有醉汉想借酒意骚扰她的时候也帮忙打出去。
柳绵绵前半辈子是千金小姐后半辈子是花魁,还是第一次过这种朴实又自然的日子,一时间笑容都多起来。
“好什么好!”薛蟠急得直跳脚,他这人愣的时候也是真愣,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那,“我想娶你,怎么还能娶别人!”
见柳绵绵一直不语,薛蟠脑里飞快回想江知渺教他的事情,一溜烟说出来,“我发誓娶你进门以后不关着你,也不会纳什么小妾养什么外室的!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的!”
“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去衙门立字据!”
柳绵绵本还在笑,见他真要往外头冲去了赶忙去拦,她看着薛蟠笑了会,笑着笑着神色却突然平静下来,“你认真的?薛公子,你知道我的来历,我不干净。”
“我也不干净!”薛蟠涨红了脸,扭捏
着开口,“咱俩谁别嫌弃谁——”
柳绵绵:“…………”
重点是这个吗?
“算了……”见薛蟠一直愣愣地等着要回答,柳绵绵神色慢慢软化,笑了一下,“也好吧。”
当初她怀着利用的心思把薛蟠约到银月湖畔,生死之际承诺说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他,眼下不过是提早些罢了。
就像这个人说的,他们都不干净,才能蜷缩在一起,谁也别嫌弃谁。
“不过先说好了,我不做小,你家里那边你自己解决,”柳绵绵咬断手上的绣线,起身往外走,“我喜欢教小丫她们,就是婚后也要出来开私塾。”
“你答应了?!”
薛蟠愣了好半响才猛地跳起来,神色激动,活像小丫养得那条大黄狗一样围着柳绵绵转,“好,好!我答应你!我马上去和妈说!”
柳绵绵笑着推他,“多大个人了还不稳重!我要上课了,你走吧!”
“好好。”薛蟠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喜气洋洋地转过身才踏出门槛,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门口,那站在前头神色复杂看着这边的不是莺儿是谁。
“莺儿?”薛蟠大惊,“你怎么来了,妹妹呢?”
“哥哥,我在这。”
薛宝钗坐在马车里,隔着晃动的帘子看见小院里站着的女子,雪肤红唇,乌发用木簪子盘着,她那么漂亮,哪怕眼角有疤,浑身朴素也依旧引人注目。
她叹了口气,戴上帷幕下了马车,“柳姑娘安。”
柳绵绵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眼看着那薛家小姐下了马车,她赶忙把人迎进来,关紧大门。
“薛姑娘安。”柳绵绵有些不好意思,薛宝钗对她许是不知道多少,但她对于薛宝钗却是有所了解的。
江知渺还在春意阁里骗钱的时候,有次陪着公子哥们喝醉过头了,突然看着月亮哭了起来。
他说他有个未婚妻,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稳重又善良,圆滑又不世故……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都要用上去了。
状元郎的文采何其出众,那姑娘在他嘴里成了仙人一般的人物,柳绵绵那时候捂着嘴笑,也难免好奇起来。
她有心打听,偏酒一醒,江知渺嘴严得像蚌壳一样,什么消息都不知道,直到后来他高中状元,扬州富老爷们去打听才知道是谁。
眼下一见,薛宝钗果然如他所说,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
柳绵绵深知自己的在外人眼里的名声,但薛宝钗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丝鄙夷。
“柳姑娘,”薛宝钗叹了口气,“姑娘是个明白人,我也就明说了。我并非是为了你和哥哥的事情而来。”
“若我猜的不错,姑娘身世应该极其特殊,与江家也有些联系。”她神色严肃,“虽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怕今日哥哥失了分寸露出什么破绽,这才急急赶来,若有失礼还请柳姑娘见谅。”
“还有……方才有人一直试探着朝往这边走,我让人把人扣下了。”
第46章 万般皆是命江知渺刚下衙,就……
江知渺刚下衙,就被人喊了过去。
他见来的人是薛家的小厮,心底下意识一跳,知晓缘由后才松了口气。
槐树巷子里,江知渺眉心微拧,“这地方不安全了,柳姑娘,你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住我家去!我家安全!”薛蟠马上就跳了起来,他对那些权谋博弈没有半点兴趣,纯粹是有种狗终于叼到馍回窝的感觉。
薛宝钗:“…………”
算了,她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哥哥这样也比之前走马斗鸡的好。
江知渺看向柳绵绵,都说好了的,她也没有太多犹豫就点了点头,“也行,只是薛夫人那边……”
“放心吧,”薛宝钗浅笑着开口,“妈妈那边我会去说的。”
从她当选侍读后,薛夫人对她是越来越依赖了,往前在金陵的时候偶尔还会束着薛宝钗不要对手底下铺子插手太多,现在却是全权放任了。
除了薛家公里的产业,就是薛夫人的嫁妆铺子都托到了薛宝钗手里,她只每日和王夫人凤姐她们打打马吊,等着领钱就行。
“多谢妹妹!”薛蟠感动得无以伦比,眼泪汪汪地看着薛宝钗,只觉得自己的妹妹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妹妹。
说定之后,薛家很快就来了人浩浩荡荡地把柳绵绵接了出去,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只说是家里的表小姐。
哪怕有人胡想,也只会在薛蟠的表现上浮想联翩,不至于扯到别的去。
只是薛家宅子里只有薛家薛蝌几个男人,柳绵绵独居着不方便,又不能把人带到贾家去,是以,薛宝钗心底盘算着和宝琴一块回家住段时间。
有贾家帮着撑腰,也可能是薛宝琴人才品貌太过出众,梅家这次倒是麻利,已经把礼送到薛伯父那头去了。
这次轮到薛家拿乔,借着女儿年纪太小拖着不肯定日子。
薛宝琴倒是不在意这些,每日里和探春几个玩得高兴,柳绵绵虽不知是什么身份,还毁了容颜,但薛宝钗短短接触片刻就觉察到这姑娘的教养气度皆是不俗。
“那人还在伙计那儿,”行李陆陆续续搬出,薛宝钗看向江知渺,“我把他送到江家?”
“我先去看看,”江知渺拔腿往外走,一手虚虚地替她撩起了马车,“薛姑娘就没什么想问的?”
“没有,”薛宝钗平静地坐上去,“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你不是没分寸的人,我又何必多嘴呢。”
江知渺笑了下,“好吧,我还挺希望你多嘴的。”
“这是与薛家到底有点关系,薛姑娘一同去看看吧。”
说罢他放下帘子,自己骑了马哒哒地走在侧边,马鞭晃动的影子透过轿帘透出来。
“小姐,”莺儿紧张兮兮地看了外面,凑到薛宝钗耳畔,“今儿那小厮说江大人来过着的时候我都吓一跳,生怕是什么事。”
“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呢。”
薛宝钗抚抚她的鬓角好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话说得虽不是这块,但就是结了亲的夫妻也该这样才好。”
“仅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话,我就怀疑他婚前偷人,不光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这些年长出来的眼见。”
“哦……”莺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她笑,“还没成亲呢,就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了,要我说还是咱们老爷眼光好,早早给姑娘定下这么桩好婚事。”
她可是知道的,刚来京城的那会,王夫人不知道姑娘已有了婚配,听说她要进宫参选侍读,还起过亲上加亲的念头呢。
若是别的还好,偏偏王夫人的大女儿,贾府的大小姐就在宫里,家里想知道点消息比登天都难。莺儿生性多疑,忍不住怀疑起她是不是想利用姑娘当传话筒呢。
好在老爷有先见之明。
“又浑说了……”薛宝钗笑着拧拧她,马车算不得太隔音,她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隔着帘子可以看见那马鞭一甩一甩的,活像是小狗尾巴。
这就高兴了,薛宝钗诧异地笑笑,真好哄。
薛家正经人家,自然没有地牢什么的,伙计们把那偷偷打探消息的汉子用粗布一捆,打晕了关在铺子后厢房里。
江知渺见着第一眼,就叹了口气,“是太子的人,看来是瞒不了多久了。”
他们拿到那本账本,却没有立即曝出去或是交给景康帝,须知只有让别人猜不到你有没有的才是威胁,轻易爆了,万一景康帝又一抽风给压下去了这么着。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
对于这对天家夫子,什么离奇想法都显得不奇怪了。
是以,账本由江知渺带到了京城,交给了萧慎保管,而林如海则一副我手里有你把柄的样子,每日在衙门看着陈孟鸿意味深长地笑,骇得人不得不纵着他大肆推行《盐引令》。
“是哥哥冲动了,”薛宝
钗叹了口气,有些歉意,“若不是他今儿急匆匆地找了柳姑娘,也不至于这样。”
“哪里的事,”江知渺沉吟着翻看那汉子的衣裳,“这人有些武力,若不是你们动手快,还真不一定能把他打晕。”
“这样的人都派出来了,太子估计早就有猜测了。”
盐道五大家默许了《盐引令》的推行,那他们的利益必然受损,送往东宫的银子也会减少。
太子又不是傻子,一看钱少了再一查江南的事情,心底估摸着就明白得差不多了,他现在疑惑的该是那到底个什么东西,又落到了他的哪位好弟弟手里。
除了薛家,八皇子党里的那些门生姻亲家里应该也有人去查探了。
江知渺三言两语解释了大概的事情,薛宝钗眉心慢慢拧紧,“这么一来,那账本反倒是烫手山芋了。”
若她是太子,甚至可能直接告去景康帝那里,博一把,险中求胜。
“我待会就去找殿下,”江知渺目光沉沉,“老师那头从来没明说过自己手里有东西,薛蟠今日上门也只是来接家里表姑娘回去……”
“只要柳绵绵那边无碍,没证据能证明这东西在我们手上。”
薛宝钗心有灵犀,“我知道,你放心吧,柳姑娘那头有我。”
阳光穿过窗棂照进来,空气里尘埃起起伏伏,江知渺心思一动忽然看向她,薛宝钗乌鸦鸦的鬓发堆叠,只用几只简单的素钗固定,逆着光的时候好像庙里的菩萨。
他们对视一眼,慢慢笑开。
……
四皇子府上,萧慎见着江知渺手里提的那汉子眉心一跳,一打手势,孟文微阴恻侧地冒出来,拎着人下去审了。
光论年纪来说,孟文微比江知渺还要小上一些,未及冠,只用发带束了发,面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悄无声息冒出来的时候鬼一样吓人。
也多亏江知渺知道他从小就是这德行,才忍得下去。
“再不去练练怎么笑,别到时候喜服穿在身上跟艳鬼一样,”他这人在熟人面前有些嘴贱,江知渺凉飕飕地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二妹妹多不满意呢。”
“哼,像你一样天天挂这个笑脸,卖笑一样。”孟文微动作一顿,转过身冲他冷笑。
他这点战斗力还不够给江知渺脸皮挠个痒痒,江知渺懒洋洋地看他一眼,忽地换成了女声,“一笑千金,交钱。”
孟文微气冲冲地走了。
“行了行了,”萧慎早做好了谈论正事的准备,自己的两个伴读却野马脱缰一样把话题不知道扯到什么地方,仇得他忍不住揉揉眉心,“说正事。”
“是,”江知渺颔首敛下神情,一板一眼地开口,“殿下,这账本不能藏了,得捅出去。”
“这时候捅出去,只怕父皇会怀疑上我,”萧慎冷笑一声,“我以为当年之后那好二哥爪牙会被削削呢,没想到还有那么多。”
“也不知道父皇知道他暗地里收敛这么多银钱会是个什么想法。”
“臣觉得可能和您想得不太一样呢,”江知渺一板一眼地开口,“但是现在问题是您觉得该把这烫手山芋丢给谁好呢。”
萧慎:“…………”
明知故问。
他都快气笑了,谁会想方设法搞来这东西,自然是太子的好弟弟们了,目前活跃的皇子除了他就是三皇子和八皇子那一党。
萧慎是想把账本塞三皇子手里,可太子和景康帝也不是傻的,萧祉虽然心思深,但势力多在文人那一块,想搞到这东西难上加难。
只有萧禩了。
“你倒是比我心狠,”萧慎忍不住刺道,“你们之前不是还好哥哥好弟弟的吗。”
又犯病了。
江知渺呵呵一笑,对于萧慎这样的毛病他从不惯着,“殿下,恕臣直言,就是我不说,您最后就不会做了吗?”
说起心狠,谁又比得上眼前这个人呢,他登基以后对那几个便宜弟弟可算不上太好。
萧慎面色急剧变换,最后颓然地坐在圆椅上,愣愣地看着窗外。
越过王府一重又一重的砖瓦,就到那面共用的花墙,凌霄花缠绕在上面,每年秋日里都暖融融地红成一片。
最开始出府他们还没闹得那么僵的时候,萧禩有时候喝醉了,还会趴在墙头上等着吓他,□□尺高的砖墙,萧禩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挂在上面,吓得府里人直叫唤。
萧慎路过时听到动静向上看,少年明亮亮的眼睛在昏暗天色里发着光。
那时候他们多好啊,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萧慎忍不住想,沉沉叹息,能怪谁呢,怪他那个一向乖巧的弟弟起了夺嫡的心吗?
只能怪他们都生得太不巧了些,良贵人出事的时候,萧慎还不是条掌着户部暗中蛰伏的蛇,只是个依附皇权的废人,没本事替他在景康帝面前讨个公道。
时事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就像当年江知渺被赶到江南的时候,萧禩有心相助,却也只是被困困重重深宫里那样。
而现在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了,就是江知渺也只能叹口气。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第47章 半点不由人那账本到底还是到……
那账本到底还是到了萧禩手里。
九皇子萧禟惯来出手大方,是八皇党里的财神爷,他一来,整个八皇子府都雀跃起来,丫鬟小厮们端茶点香,忙得不亦乐乎。
萧禟是个混不吝的,和在自己家一样一路招摇地进了主院,就见十弟萧已经来了,正和萧禩对坐着看一本账本。
“八哥,”萧禟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急匆匆把我们都叫过来?”
“你看这本账本,”萧禩叹了口气,把东西递过去,“烫手山芋。”
“嘶——盐道果然赚钱,这银子都快赶上我手底下那些铺子了,”萧禟关注点一歪,心底打起算盘,“果然经商没有好钱途。”
“你钻钱眼去了?”萧没好气地骂道,“重点是太子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储君加大笔来路不明的钱财,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
“好吧,这东西哪来的,可信吗?”萧禟这才恋恋不舍地瞥了眼那些数字,心底一跳,“该不会是有人设计害咱们吧。”
“这是十四找到的,可信,”萧禩点点头,神色复杂,“而且……线人来报东宫最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到处派人去查探,应该就是它了。”
十四皇子虽与萧慎一母所出,但萧禵年纪小些,一心就爱跟着温温柔柔的八哥玩,对面冷心冷的亲哥哥置之不理。
两人关系差到阖宫皆知,景康帝劝过两回,也就默认了。
“这么说来确实……”萧禟也若有所思,“问题是要拿这玩意怎么办,若是捅到上头去,只怕又要乱起来了。”
毕竟太子能一废,为什么不能二废呢,更何况这人还有前科。
“但这东西交上去了,父皇纵然会恼怒东宫,可未必不会迁怒咱们,”萧冷静些,叹了口气,“不交的话,东西该怎么处理又是个问题。”
“只有赌一把了,”证明自己的渴望最终还是压过了警惕,萧禩叹了口气,目光沉沉,“二哥不倒,咱们下头的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他不同于四哥,有个直臣孤臣的名声,这样的人无论哪个兄弟上位,只要不是血海深仇的,新皇反倒是都能忍。
萧禩长袖善舞,在朝臣间八皇子贤能的名声甚至比太子还要响,只要最终坐在龙椅上的那个还是个人,谁能忍住不起疑心呢。
这么多朝臣支持你,这是朕的朝堂,还是你的朝堂?
贤名让萧禩迅速风生水起,在朝廷上抢占了一番位置,也掣肘着他不能退下去,否则就是粉身碎骨。
“那就交呗,”萧禟在经商上天赋一流,在朝政上却是缺根筋,他想到了这账本会引起的灾祸,却没萧禩想得这么深,“咱们努力
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机会吗?”
萧禩:“…………”
“我再想想。”他头疼地捂住脑袋,半晌才渐渐下定决心,“也是,事已至此,赌一把。”
另一头,江知渺知晓八皇子府的动静,心底啧啧称奇。
萧慎也当真是个神人,八皇子门生众多,随便找个人就能把账本天衣无缝地送进去,他偏要动十四皇子那边的暗棋。
来日事情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萧慎若是胜了,萧禩他们转过头来想想这账本的来历,再一想他和萧慎之间的关系,八九十十四的联盟可就岌岌可危了。
黑心。
“自己不和弟弟好,还见不得别的弟弟和他好,”江知渺摇摇脑袋,戳戳一旁刚从外头回来的孟文微,“殿下现在怎么黑成这样了,我走得时候还只是深沉了点啊。”
“你当年走得时候也没现在这么黑心,”孟文微懒洋洋地瞥他一眼,“还好意思说别人。”
“好意思。”江知渺笑笑,有些打趣地开口,“账本一交上去,陛下那头定然派人去查,事情都是真的,早晚会查到,那可就是雷霆之怒了。”
“还好你的婚期要到了,不然撞上那时间,可真是没法好好办。”
孟文微神色柔和些,“家里都准备好了,只可惜我现在的身份拿不出手,不能为她请个诰命。”
“若是真有成大事的那一天,还缺一个诰命?”江知渺站起来抻抻腰,“行了,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他看向小院外头阴沉沉的天色,意有所指地感慨,“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过了元宵,吉日就到了。
迎春是宁荣二府里这一代第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贾家又有元春封妃的喜事在前头照着,孟家也是大户人家,一时间满京城的人家都上门来道喜。
后院里迎春已经梳妆好了,正耐心地劝着两个妹妹,“我出去了你们在家要好好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让人来告诉我,别委屈了自己。”
“自己家里,能有什么好委屈的,”探春眼眶通红,“倒是你,可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
“好,好,”迎春笑笑,温温柔柔地开口,“等我安定下来了,日日写帖子邀你们去玩。”
林黛玉捂着眼睛哼了一声,“二姐姐可得好好记着,若是见不到帖子,我们可要恼的!”
房里还有贾家请来看新娘子出阁的夫人们,都是相熟的人家,见状忍不住齐刷刷笑了起来。
炮竹的声音越来越响,热热闹闹地朝院子里涌过来,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琏二爷来了,姑娘快盖上盖头吧!”
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夫人们欢声笑语地打趣,指挥着全福嬷嬷给迎春最后理了理头发,盖上金线绣的盖头,迎春微微一动,那鸳鸯就像要飞出来一样。
她被人扶了起来,在一众热闹笑语声里只能看见脚下铺着的大红毯子和散落的剪纸绢花。
亲妹妹出嫁,还嫁得圆满,纵然贾琏不太关心这个没甚存在的妹妹,却也还是高兴的。
他精心打扮了一番,见吉时到了,赶忙弯下腰去把迎春背起来,一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走向花轿去。
锣鼓喧天了,花轿出了府,一路撒着喜饼喜钱向孟家走去。
人群都往孟家去了,贾家一下空了大半,林黛玉停在内外院分隔的小门处,转身看见那些树梢上空荡荡挂着的红灯笼,一时间有些寂寥。
再一看,贾宝玉正愣愣地站在一棵芙蓉树旁边,手里捏着片红纸剪的喜字。
林黛玉奇了,“二姐姐出嫁,琏二哥环弟他们都去孟家了,你怎么不去?”
“啊!”
贾宝玉顿然回神,愣愣地看着她,林黛玉本就不爱那些太过素静的衣裳,今日又是大好日子,她特意装扮了一番,石青绛红,衣饰华美而气质出尘,倒像是天仙般的人物了。
贾宝玉总觉得自己应该见过她这般一席朱红明艳美丽的样子,又似乎没有。
“怎么了?可是病了?”见他一直不说话,林黛玉心底一惊,有些担忧地走过去,“丫鬟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没事,”贾宝玉赶忙笑笑,袭人正巧从外头跑进来,见着他急匆匆地喊,“爷!老爷正问你怎么还不去孟家呢!”
“二姑娘的大日子,您这兄弟不去可不行啊。”
“哎,”林黛玉急了,见他笑起来似乎没大碍,“你先去吧,我去与宝姐姐她们一块去。”
说罢,她快步转身去找姐妹们去了,只留贾宝玉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处。
孟家家大业大,孟夫人也是个体面人,这场婚宴办得极其妥当,席面精美布置喜气,整个府都是热热闹闹的。
赵姨娘见了这场面,再一想到那一箱箱沉甸甸的聘礼,心思就活络起来了。
她也不和探春说,也不与王夫人论,只暗戳戳地拉了贾环过来,“你别看这场面好,日后你姐姐嫁了也是这样的,你是她亲弟弟,纵然她心再向着外人,好处还能少了你不成?”
“到时候也挑个大户人家,悄悄把聘礼扣下来一箱,咱们娘俩就有好日子过了。”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不要脸面,听得侍奉的丫鬟都忍不住鄙夷起来。
贾环眼珠子滴溜一转,重重地点点头,他鬼机灵,跑到前头席面上仔细打量那些富家公子,为姐姐谋佳婿去了。
探春的丫鬟侍书正好从前头回来,把他俩的话听了个正着,见贾环那做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悄悄把人扯到后头含恨骂。
“环三爷可真是逗笑,您也别怪咱们下头的不把你当个主子敬着,您看看您这样子,哪是个当主子的样!”
“还有姨娘,”侍书冷冷地笑,“今儿我们小姐不在这,我也就替她说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小姐就是婚嫁也是由太太和老爷来定的。”
“她若是还挂心着小姐,就该主动求求太太老爷,而不是一整日在这打起女儿聘礼主意来!这话若是让老爷知道了,你瞧不撕了她的嘴!”
贾政自认是个正人君子,是个体面人,像他这样的体面人是做不出来,也不许屋里人做出贪女儿聘礼的事来的。
“哼!”贾环早被养外了,哪是一两句话就拐得过来的,他只冷冷一笑,“你就贱丫头!你就瞧着那好太太好老爷能给她谋个什么好婚事!”
“姨娘说得对,当初就不该生她下来,没良心的东西!”
“你!”侍书气得想打人,贾环却一溜烟地跑了,她咬着牙站在那,半晌一抹眼泪珠子,强装不动声色地往内院走了。
今日外头可有不少人来,闹大了,丢得是她家小姐的面子。
花亭里,谢淮安本是出来醒酒,却正好把这件事情听个正着。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了,怎么每次一脱离人群往什么花丛林子里去,都能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呢。
“啧啧啧,这贾家看着光鲜,内里也就这样,”一旁的小厮啧啧两声,一脸唏嘘。
“贾家?”
谢淮安一愣,他家和贾家关系不深,虽能看出来那华服少年估摸着是个少爷,但具体哪家可就看不出来了。
“是啊,”小厮点点头,朝着贾环离去的方向一指,“那就是荣国府的三少爷贾环,出身是高了,做事比下人还不体面些。”
“前头元宵的时候他跑出来和人赌钱,赌输了却不肯给,还拿家里来压人,说是家里有个皇妃姐姐什么的,要我说啊,没银子你就别去玩啊!”
“
贾家的小姐们真是倒霉,”小厮唏嘘着叹了口气,“摊着这么个弟弟,还不如没有呢。”
谢淮安:“…………”
他心思一动,从那丫鬟的身上又看出来另一个人的影子,一样的争强好胜,人前气势汹汹,一副死都不怕的样子,人后却默默掉了眼泪。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想这样呢。
第48章 借钱“偏命是这样了,托胎到……
“偏命是这样了,托胎到她肚子里,日后还不知道怎么磋磨我呢。”
更衣的偏室里,探春死捏着拳,眼泪不住地打转,“我往日里想着她是我娘,月钱给她,得了什么好东西也给她,她就是这么算计我的。”
“既然这样,当初何必生我呢。”
侍书也是泪满盈眶,强撑着不哭出来,揽着探春不住安慰,“好姑娘,我是知道你品行的,说句大不敬的,不说姨娘,看老爷和太太那样以后能给你挑什么好夫婿呢。”
“咱们可得先盘算起来啊,你看二姑娘,现在不也嫁得个好夫婿吗?”
“我晓得,”探春一抹眼睫,“好了,咱们出去吧,二姐姐的大好日子,落泪已经不该了。”
她对镜梳妆,眼角上了一层绯红,遮住那点泪意之后,又成了玫瑰花一样艳丽的三姑娘。
孟家人来人往,后院里夫人们笑成一团,探春去看了惜春,见姐妹几个都聚在一处谈笑,她压下心底的酸意,言笑晏晏地加进去。
“三妹妹,”薛宝钗刚好转过身,看见她眼下飞红时一愣,“怎么重新梳妆了?”
“方才看了看,还是觉得喜庆点好,”探春笑着说,她知道薛宝钗心细,怕她看出什么来,赶忙转移话题,“一想到今后不能再随时见到二姐姐了,都有点不习惯了。”
三春姐妹自小一块长在贾母膝下,吃穿住行样样都一处,眼下忽然少了一个,不说探春,就是惜春都有些不习惯。
“若是三姐姐也走了……”惜春垂下眼,遮住眼底悲意,“只剩我一个人了。”
“怎么会呢?”探春赶忙蹲下身笑着看她,亲昵地抚抚她的脸颊,“姐姐就是嫁人了,也会嫁个离你近近的,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来。”
“算了吧,”惜春看着她,泪有湿意,“我想你嫁个好人家,就是远远的也好,离了她们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探春心底一酸,几乎就要哭出来。人人都说她这个妹妹冷心冷性,只有她们知道,惜春最是柔软不过。
如果什么都不做,只干等着的话,她真的能过上惜春希望的那样的生活吗?
探春有些迷茫,迎春不在,她下意识看向最为温柔妥帖的宝姐姐,薛宝钗也在看着她,目光柔和又平定。
“怕什么,”薛宝钗笑道,“咱们小生意做着,就是日后沦落到过不下去了,只要我还在一日,我还能护着你们,就不会让你们走丢了。”
她那么努力地参选当侍读,在六九两位公主之间左右逢源,曾经是为了保全薛家,现在却也多了点想护着她们的意思。
三春姐妹、元春、林黛玉、史湘云、凤姐……贾家的男儿没几个她能看得上眼的,女孩子却都那么好。
“好。”探春泪眼婆娑,凤姐也正好这时候进来了,一看这模样顿时惊了,“今儿大好的日子,怎么还落泪了?”
“谁欺负你们了?”
“没呢,”探春绽开笑颜,“就是舍不得二姐姐了,好嫂子,咱们出去吧。”
在人群看不见的角落里,探春悄悄地唤来侍书,“今儿书生官员来了好多人,好丫头,你悄悄替我去看看都有谁?”
“不就是嫁人吗,”她唇角扬起一抹凌厉的笑,“就是嫁,我也要嫁个自己挑的。”
最好最好,让她嫁个听她话的书生小官,出了阁成了夫人,能外出交际了,凭她的手段,什么做不成。
“是!”侍书眼睛一亮,悄悄地绕了出去,孟家今日大喜日子,前后院里往来丫鬟小厮、公子贵人无数,她机灵,混在里面耗不起眼。
正到了前头,就见新郎官不知何处去了,只留下几个伴郎被人压着灌酒。
侍书仔细打量两眼,里头容貌最盛笑意盈盈的是江家大爷,旁边却是站着个年轻男子,着七品官服,长得俊秀,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是谁呀?”侍书心底一动,混在闲聊丫鬟堆里问,不知是谁家的丫鬟笑着唾她,“他你都不知道,就是前科的探花郎啊。”
“顺天府丞谢家就是他家,小谢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入朝为官了,家势也不差,还未婚配,”小丫鬟一脸向往,“听说京城媒人都要踏破谢家门槛了呢!”
听到谢家,侍书心底大惊,忍不住朝谢淮安看去,当初万寿宴,她家小姐误入猎场,不就是这位小谢大人悄悄地救回来的吗!
当时她们还夸赞这位谢大人是个正人君子呢!
若是……
“可有听说是哪几家去问媒了?”侍书赶忙从袖子里取出点碎银子塞说话的丫鬟手里。
“唔……这哪说得完啊,”小丫鬟笑笑,“不过听说小谢公子要放外任了,这时候把姑娘嫁过去了,岂不是马上就要分离了。”
她只当侍书是想攀炎附势,好笑道,“好啦,人家也是京城公子哥里占前头的呢,哪里是我们肖想得了的。”
“这样啊……”侍书心生遗憾,她转眼想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年龄合适的公子哥,却见那谢大人不知道何时放下了酒杯,朝她方向看过来。
侍书心底一惊,怕被人看出什么,急匆匆地就挤到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一直到宴会散尽,贾家姑娘们都上了马车准备回府时,才悄悄凑到探春耳畔。
“小谢大人……”马车里烛火晃晃悠悠,探春心神一恍惚,眼前浮现起那日林中牵着马带她走,又守礼地别过眼去不看的人。
会有希望吗?探春忍不住心底问自己。
***
婚事过后,京城里风平浪静了好一段时间,四皇子党、八皇子党、太子党……各个都在心怀鬼胎地等待着,谁曾想,景康帝传的第一道圣旨,竟是准许宫中妃嫔回家省亲了。
消息传回荣国府,王夫人激动得都快晕过去,“我的元春啊……总算是有机会能见着了!”
“我的好姑妈,您盼了这么久,总算是盼着了!”王熙凤坐在下首陪笑,见王夫人神魂颠倒几不能言,她才慢悠悠地走出去。
“说得是好,偏上头说了,要家里有重楼别院的才能请旨,咱家这可怎么好?”
王熙凤眉心紧皱,贾家内里多亏空,她是最知道的。
特别是家里老爷好面子,又是娘娘省亲的大事,定是不肯从简的。
“就是把我那点子都砸进去,也不够新建一个院子的啊。”王熙凤愁容满面。
“奶奶说什么呢,”平儿拍她一下,“您的手里好不容易才有些,又砸进去了,以后留什么给大姐儿。”
王熙凤和贾琏的独女,生来多病,王熙凤愁心得不行,连为了自己威风往家里砸钱的事都少做了,生怕那一日女儿出事了要到处求人。
“你说得是,”王熙凤心思一动,“家里的大事,就是办得好了,人家也是说国公府侍驾有功,哪里会说我王熙凤。”
年前薛宝钗从南边运绸缎,特意拉了她们入股,今朝果然大卖,王熙凤手头也松快不少。
但她这几月办了那么多事,也有些看明白了,这女儿家啊,最大的错误就是花钱补贴夫家。
还是留给女儿的好。
“这样,”她脚步一转往荣庆堂走去,“家里就这点银子了,要怎么办在哪办,还是得找老祖宗拿个主意。”
荣庆堂里,贾母也在头疼,她照例喊了两个儿子过来,贾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就那一句话,走公中银子可以,让我出钱没门。”
“大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事关二房,贾政也坐不住了,冷笑一声,“你敢说你大房没借着元春的名头做过什么?好时对外说是皇妃伯父,眼下要钱了,又是两家人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呵。”贾琏也冷笑,“
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没钱。母亲不是补贴你不少吗,如今你女儿的大事,拿出来啊。”
王熙凤一旁看着,心底唏嘘,贾赦是她公公,贾政是他姑父,这倒让她成了所有人里最尴尬的那个了。
见两人齐齐看向她,王熙凤只好赶忙看向贾母,“老祖宗,实在是家里能用的银子有限,若是仅着旧院子修缮一番倒还好,若是再建,只怕要卖些田地了。”
“不行!”贾赦第一个反对,他是大房,按理是要继承贾家的,族里那些田产地产日后可都是他的,哪里能卖了建那什么院子。
风光的又不是他。
“祖宗家业,哪里是能动的。”贾母叹了口气,疲累地挥挥手,“好了,我再想想,总归也是要到明年去的,不急一时。”
她发了话,众人这才散去了。
回到院子里,贾政心底越想越不得劲。
“怎么说?”王夫人早早等着了,见人进来赶忙就问,“可选好地方了?”
“选什么地方!”贾政没好气地喊,“东府那边不肯出钱,我看老太太的意思也不对,若是要走公里,只怕只能修老院子了。”
东边宁国府原有的会芳园,是贾家最开始的地方,后来家业日大,宅子也慢慢扩开,这才锁了起来。
“那头地方倒大,”王夫人皱眉,“但多少年的老东西了,若是银子砸少了,哪里修得体面!”
“元春眼下身份贵重,接她回来的地方,怎么能寒酸呢,岂不让人看轻了她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贾政揉揉脑袋,一脸焦急,“只是家里情况你也知道,这一时半会的去哪里要钱。”
“等等,”他神色忽然一动,视线落在王夫人身上,“姨太太可是搬出去了?”
“是,她家来了客,便带着姑娘们都搬回去了,”王夫人接话,到底多年夫妻,她飞快明白贾政的意思,“你是说她家?”
“不错,薛家到底巨富,修座院子伤不到筋骨,”贾政若有所思,“正好,过些时日不是侄女儿及笄礼吗,若是那时候家里还没商讨出个章程,你就备份礼去问问她家。”
“咱们也不是不还,只是等到年下庄子收上来了才说。”
“皇妃省亲的大事,本就该几大家族同气连枝的。”
第49章 及笄正月二十一,地穿节,也……
正月二十一,地穿节,也是薛宝钗的生辰。
薛家早早就准备起来了,他家里豪气,采买东西也大方,王夫人来赴宴的时候,都被那精致又豪奢的做派给骇了骇。
“多大个丫头,搞这样的阵仗也不怕折了福分,”王夫人摇摇头,想着宫里的女儿,心底又有些淡淡的自豪。
再有钱能怎么样呢,她女儿眼下可是皇妃。
薛夫人正是高兴的好时候,一边招呼着往来的小姐夫人们,一边派人去催女儿梳妆。
“姐姐,”见了王夫人,她一笑,赶忙凑上来,“备这些礼做什么呢,快进去,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宝钗也该出来了。”
云夫人自然也来了,听着这话忍不住一笑,眼底泛起点玩味色彩。
笄礼大事,亲近的长辈都是早早就来了的,她更是天不亮就到了薛家帮着薛夫人操持,就是怕留下什么不妥的,让薛宝钗心底遗憾。
一个女孩子一生,只有这一次呢。
眼下就连几家只是走节礼的夫人们都来了,身为亲亲的姨妈,王夫人这才姗姗来迟。
“早上宝玉闹着,倒是耽误了些时候,”王夫人笑容一僵,仔细地看了几眼妹妹,确定她只是没心地随口一提,这才开口解释。
“宝丫头呢,东西可都备齐全了。”
“自然,”薛夫人笑容满面,话语里掩不住的高兴,“宝钗差事办的好,她今儿及笄,九公主殿下特意指了正宾,赐了钗冠这些下来呢。”
王夫人探头一看,果不其然,正堂里三个执事托着托盘,锦绸上面摆着套发笄、发簪、钗冠,金灿灿的,本是浮夸的颜色,偏饰有各色璎珞宝珠与绿松石,掐丝掐出腾飞的龙凤,典雅大气,一看就是宫里才有的物件。
还有个一身宫妆打扮的中年女子站在最前头,面色肃穆,不怒而威。
“宝丫头果然得九公主依仗,”王夫人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酸溜溜地来了一句,“倒是元春不懂事了,这般好的日子也不赐下些什么。”
云夫人一听,顿时笑了,摇着扇子姗姗过来,“我家宝钗人小,哪里敢劳烦贵妃娘娘呢,哎,说来也是害羞,若不是陛下恩德把家业赏了回来,我今儿可得空手来了。”
说罢,她眼神一转,雪杏立马上道地捧着个盒子过来,不看里面,光是那精巧的雕工和淡淡的香气,就让夫人们知道这是个何等的好东西了。
果不其然,雪杏开了匣子,一整套的头面露出来,有些泛旧的金质,一看就是老物件了,是当家夫人能拿来撑场面的好东西。
“这,这太贵重了!”薛夫人一惊,赶忙推辞。
“宝钗这丫头,什么好东西用不得?”云夫人含笑,眼神直往王夫人那瞟,“这还是郡主当年的陪嫁,留给未来儿媳妇的,我也只是借花献佛了。”
“不知道王夫人备了什么好东西?”云夫人笑道。
王夫人:“…………”
她几乎要把牙咬碎,这东西一出来,除了里头九公主赐下的,还有谁的东西比得过!
云夫人这是特意要让她没脸呢!
“哎,时辰到了,快,去请小姐出来。”薛夫人再愚钝,也意识到不对了,赶忙笑着打圆场,云夫人也见好就收,妥帖地走到位置上坐下,无事发生的样子。
几家夫人们都是人精,眼神一转就明白云夫人这是何意呢,顿时都想笑,又不得不感慨江家果然是家大业大。
那样的头面,就是她们也是没有的,云夫人拿出来,还提了清河郡主的名头,可见是对未来儿媳妇十分满意了。
倒显得王夫人这个姨妈当的,实在上不来台面。侄女儿及笄礼,哪家好姨妈比客人来得还晚啊。
“小姐到了。”正想着,丫鬟打了帘子,薛宝钗乌发如云,不施钗环,只简单地束着就已经丰美莹润得夺目。
她盈盈地走到堂前跪坐下,正宾脸上露出笑来,乐者奏乐,她笑着念出吉词,一加,二加,三加,把礼衣、钗冠给她穿戴上。
“多谢大人!”薛夫人满面是笑,直到礼成,赶忙就上去道谢,牵着女儿的手忍不住笑出声。
“妈妈”薛宝钗也笑着看她。
也正是这时,外头小厮突然跑进来,一脸的喜色,“夫人,宫里来人来!”
“什么?”薛宝钗一愣,心底顿时明了,这时候能来宣什么旨,自然只能是她的婚期定下来了。
果然,薛家备好香案,夫人们整肃衣冠跪好以后,那老太监满脸笑意的宣了旨,被薛蟠亲手塞了个大荷包以后,笑呵呵地走了。
“好,好啊!”他一走,云夫人顿时就坐不住了,满脸的喜意,握着薛宝钗的手不住地笑,“四月初七,黄道吉日呀!”
“好丫头,时间虽是赶了些,你放心,我保证让你风风光光地进门。”
婚嫁大事,薛宝钗不知道怎么答,只好佯作害羞地移开脸笑,薛夫人
牵着她,笑得开怀,“多谢亲家了!”
虽早就知道江薛两家大婚的时候陛下要亲自主婚,但眼下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几家夫人还是忍不住啧舌。
多大的风光啊!光凭这一点,这薛家姑娘日够在少夫人圈子里就要横着走!
王夫人看着这场面,心底越发地着急。
薛宝钗要嫁了,到时候薛家忙着给她凑嫁妆,哪里还顾得上她家元春!
省亲别院的事情可怎么是好!
她越想越坐不住,待到礼散宾客们都走完了,就连那最碍眼的云夫人都笑容满面地走了以后,赶忙凑上去扯住薛夫人。
“妹妹!”王夫人急道,“今儿有件天大的事情,你可要帮帮姐姐啊!”
“啊?”薛夫人一脸茫然,“什么?”
薛夫人不傻,最初那段姐妹情深的劲头过后,她也隐隐约约觉察到姐姐对她的那一两分轻视。
是,贾家是家大业大,她家老爷也是去了没错,但贾政这个姐夫的官还没她女婿大呢!她家贾宝玉比薛蟠还不如!
就是比女儿,她家宝钗也不差啊!
也正是因为觉察到这个,那日薛宝钗提议搬出贾家时,薛夫人才点头应下了。
眼下王夫人突然求她,薛夫人心底敲响警钟,难得谨慎地开口,“姐姐,你是知道的,家里大事都是他们几个小的在管,你若有什么事,我怕是做不了主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夫人心底不悦,恼怒地开口,“我还没说呢你就推辞,听都听不得了?”
“哪里,哪里。”薛夫人讪笑。
……
“省亲别院?”
屋子里点着灯,薛宝钗坐在妆镜前面,香菱莺儿几个帮着把满头沉重的钗冠取下,直到乌发绸缎一下泄下,她才松了口气。
“宫里确实是下了这么道旨意,但也不是所有的妃子都要去省亲的,”薛宝钗一脸疑惑,“更何况,陛下前不久才说了要节俭,他家怎么是要大办?”
就是已经定了要省亲的吴贵人几家,都揣摩着圣意,只是寻摸了地方建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罢了。
国公府本就占地广大,贾家还要大修,这不是把陛下的脸扔地上踩吗?
“我也是奇呢,”薛夫人满脸惊诧,“单咱家这就这么多银子,他家是要修仙境啊?”
“妈妈,”薛宝钗沉吟片刻,还是摇头,斩钉截铁,“这钱不能借。”
年前江知渺提议让她管着薛家产业,薛宝钗思虑已久,还是觉得眼下不是个好时机。
公主侍读的身份太特殊了,一言一行间代表着的是九公主乃至皇家的脸面,更何况婚期将近,陛下又要亲自主婚,若是这时候闹出点事来,可就难办了。
薛家虽在走下坡路,但眼下薛蟠薛蝌几个勉力支撑着,江知渺又在背后敲打了几家旁支,倒还算不上生死攸关。
但她没拒绝后面那段话,从她当选侍读,江知渺投入四皇子门下开始,薛家就注定要和四皇子站一块了。
更何况,薛宝钗发自内心地觉得,比起太子,四皇子算得上是个明主了。甚少朝薛家要钱,甚至还暗中有所帮扶。
这样一来,贾家这省亲别院的钱,绝不能从他家出。
太子推上去的贵妃省亲,薛家眼巴巴地出大笔银钱,就算萧慎是个心胸宽广的,也没法不多想。
薛宝钗:“咱家出了这么大笔钱,落在外人眼里,只怕是和贾家牢牢地站在一块了。”
“也是……”薛夫人转头看向儿子,见薛蟠也点头,也就听了,“只是你姨妈那边只怕不好交代。”
“嗐,”薛蟠一脸不在乎地摇摇手,这辈子他不住在贾家,不与贾宝玉几个一同在贾家族学里上学,对这些个亲戚自然算不上热情。
“咱们就说家里的钱都给妹妹了,没钱了不就行了。她家是皇妃省亲,咱家还是陛下主婚呢!”
“到时候妹妹的嫁妆薄了,岂不是下陛下的面子?”
“总之钱在我们这,咱们不给,他们还能明抢不成?”
“你这呆子!这是要和你姨妈家结仇啊!”薛夫人没好气地骂他,“你爹是个圆滑的,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一根筋的!”
“随了娘呗……”薛蟠小声呢喃,见薛夫人眼睛一瞪,顿时不开口了。
“妈妈莫急,”薛宝钗揉揉眉心,叹了口气,“我看这主意娘娘未必知道,咱们几家到底是多年交情了,也不好完全不管。”
“待我明日进宫,和娘娘说说吧。”
据她的了解,贾元春那种谨慎小心的性子,只要是知道了,哪里会愿意贾家大兴土木呢。
真那样,只怕她都不愿去省亲了。
薛宝钗:“陛下崇尚节俭,他家这时候为了接娘娘省亲闹出天大的动静,面子是有了,只怕娘娘在宫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也是。”薛夫人叹了口气,“哎,你说着我都看得明白的道理,他家怎么看不出来呢。”
第50章 东宫“建院子?”……
“建院子?”
皇宫里,薛宝钗借着午间休息的时候出了南六所,到了元春的宫里。
主位上坐着的娘娘衣容华贵,面色雍容,可比起她还是女官时,眉眼间却多了层说不出的疲累。
要知道景康帝的后宫能人辈出,可从来不是个什么安定的好地方,贾家势力又不大,元春在这宫里待的每个晚上都不敢安眠。
偏这样了,家里还要搞些幺蛾子。
“母亲这是怎么想的,陛下意思都那么明显了,她们还要修这么大个院子,”想到这,元春心底又急又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奢靡呢!”
“到底是大事,还请娘娘早做决断得好。”薛宝钗叹了口气,心底不由得有些庆幸。
男人不行,好在贾家的姑娘还是清醒的。
“薛妹妹,”顾不得太多,元春赶忙亲笔写了封小信塞给薛宝钗,眉目焦急,“我母亲是个糊涂的,这信劳你想法子递给老祖宗。”
“这省亲别院!绝不能大修!”
薛宝钗皱眉,“宫里管得严,待我下次休沐,只怕姨爹他们等不及了。”
“娘娘可有别的什么法子能递消息出去的?”
“哈,”贾元春苦笑,无力地往后头一靠,“我自己都是个依附于人的,又一下到了高位,别的妃子只恨不得给我毁了去,哪里有什么人手呢?”
“你看这偌大的殿里,”她看向外头,眼含热泪,“我竟是找不出一个可信的人。薛妹妹,我不瞒你,若不是你今儿跟我说了,只怕要省亲那日,我才知道家里修了这么大个院子呢。”
“拜托你了。”贾元春哀求地看着她。
薛宝钗沉默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我再想想法子吧,若是不行,那也只能等休沐那日了。”
比起元春,薛宝钗心底又多了点困惑。
据江知渺说,八皇子那边已经把那账本递上去了,查来查去这么些日子,就是太子瞒得再好,也不该一点东西都没查得出来。
这些日子里在宫中上值,薛宝钗亲眼见着,消息灵通些的宫人们已经感受到欲来的风雨,开始谨言慎行起来了。
就是偶尔见着端嘉公主,薛宝钗也看得出来,她眼中暗含的愁色与担忧。
只怕不知道哪一日,太子就要遭殃了。
如此多秋,景康帝却下了准许后宫妃子回家省亲的圣旨,会不会有什么深意呢。
她这么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把那封信悄悄地托人带了出去以后,便一直在宫里安分守己地侍奉。
一直到休沐那日,江知渺特意混在薛家来接人的马车里面,在宫外等她。
一见面这人就笑了起来,眼睛眯起,好似得了颗糖的小孩儿,薛宝钗看得好笑,“有什么可乐的?”
“想着咱们终于要结亲了,这嘴他自己就翘起来了。”江知渺笑眯眯地看她,转眼间又露出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薛小姐不高兴吗?”
薛宝钗:“…………”
哪有这么问的,她好笑地
用扇子推推江知渺,“好了,我自然是高兴的。”
“对了,省亲这事你怎么看?”薛宝钗问。
江知渺冷笑一声,“贾家要修院子?来找你家借钱?”
原著里贾家的败落还真是不冤枉,贾赦无官职暂且不说,贾政不还有个工部员外郎的职在身上吗,怎么这么不敏锐?
这般关头,就是省亲也得低调地省,看他家修那个大观园,百万两银子砸下去,修的比皇家行宫还奢靡,这是戳景康帝心窝子呢?
就是景康帝忍了不削他,待萧慎上位,这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一没钱就喜欢抄家的皇帝能忍受自个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家钱多又碍眼的勋贵好好活着?
只怕早就磨刀霍霍了。
江知渺盘算着,这次林如海没死,贾家也吃不了林家的绝户了。四大家族里面,王家有王子腾在,自然不会掺和,史家状况比贾家还不如,那自然只剩个薛家了。
“这钱不能借,”江知渺颌首,“他家真是会惹麻烦,你把娘娘的信给老太君,我再去与贾二老爷谈谈。”
“嗯。”薛宝钗应声,一转眼,这人又坐没坐相地看着她笑了。
贾家里,贾母见了薛宝钗,看了看那封信后叹了口气,让人把王夫人叫来了。
“娘娘省亲也不要另寻地方了,就在东府的会芳院,大房那边出五万,你们这边多出些,只修缮齐整不丢了脸面就好。”
“这怎么行!十来万银子能修个什么东西,只怕连采买都不够!”
王夫人顿时急了,没好气地看向一旁站着的薛宝钗,说话呸不客气。
“更何况,这般光耀门楣的大事,哪能只有咱们家出钱。”
薛宝钗心底冷笑,抬头看她,“姨妈,这是娘娘托我带的信,您且看看。”
听说女儿有信,王夫人这才上前去取了纸慢慢看,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我的儿啊——”她顿时泣不成声。
“哎,不大修,这才是真的对娘娘好,”贾母叹了口气,“会芳院那头到底是祖宗基业,往日里也有修缮着的,银子虽少了些,但也勉强够了。”
她也是老了,被省亲的荣耀砸晕了头,若非孙女儿来信,只怕是真就任着贾政他们安排,举家修个仙境一样的院子出来了。
贾母忍不住深思,听宝丫头的口气,宫里近来就是几位高位娘娘们也都安安分分地带头节俭,若他家一直不知道,大兴土木,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呢!
万幸,万幸。
另一头,贾政刚下衙回府,就听人说江知渺来了。
“咦,是单独来找我的?”
贾政一愣,脑中回想起近来的事情,他虽与江知渺勉强有层亲戚关系在,但两人除了面子情,一概是没什么好说的。
这人怎么会单独来找他呢?
“快请进来,我换件衣裳就去。”想了想,贾政压下心底的疑惑,让管事赖大亲自去请人,自己赶忙去把官服换了去。
到了正堂,就见江知渺一身官服,气定神闲地坐在上头喝茶。
一见他那身衣服,贾政面上一僵,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他和江家这下子差得快不止一辈了,眼下竟和人穿上同一品秩的官服了,人家年轻气盛前途光明,自己却已经垂垂老矣毫无期冀了。
这么一想,贾政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呢。
“姨爹,”好在江知渺颇为守礼,见他进来主动起身笑着迎上来见礼,“贸然打扰,还望姨爹见谅。”
“一家人哪里说两家话,”贾政心底这才好受些,赶忙和善地笑着把人扶起来,“贤侄可是有什么事啊?”
“倒不是什么大事,”江知渺笑笑,面色平静地投下颗惊雷,“只是姨父贸然投了东宫,可想过事败怎么收场?”
江知渺这话已经是够客气了,说了投了东宫,但在太子那边只怕贾家还排不上号呢,也只有贾政几个会这么认不清自个身份。
“你什么意思!”贾政大惊,连贤侄都顾不上叫了,对江知渺怒目而视,“什么东宫,什么事败!胡说什么呢!”
“是吗?”江知渺一脸诧异,定定地看了看贾政好半晌,这才不好意思地笑,“我听闻府里好像要大肆采买些东西,还以为姨父是……”
他意味不明地住嘴,再次起身歉意行礼,“哎,是小侄不妥,听风就是雨的,误会了姨父了。”
“这我家里采买些东西,又和太子有何相关呢?”见他面上笑意,贾政心底也忍不住有些犯怵,“贤侄,咱们都是亲戚,我也就不瞒你了。”
“家里是有想采买些东西的意思,只是这是为了接皇妃娘娘省亲呢。”
他还有句话没说,贾政心底自个明白,他那么热情地招呼全家大办,除了元春以外,还真是有些向东宫示好的意思。
他的那个内兄,王家王子腾早早得了东宫青眼,嗖地就飞黄腾达了,贾政自以为自个不比他差,自然也忍不住动些小心思。
只是往日里东宫眼高于顶的,哪里看得上他家。
眼下因着元春,贾政和东宫倒是绕过王子腾有了些直接联系,又刚好遇到陛下批准省亲,贾政难免起些心思。
若是把省亲这事办的体体面面的,岂不是好好地拍了东宫的马屁?
到时候东宫一高兴了,陛下就高兴,给他升上一官,或是给那个不成器的孽障也荫蔽个职位,岂不是好事?
当然,最好把大房的爵位给削了,让他来承爵。
江知渺把他的神色看得明明白白的,心底啧啧称奇。
太子眼下的形势,除非是钉死在上头动不了了的,其它但凡能跑的都在想法子跑了,只有贾家这些个看不清事的还凑上去。
偏江知渺还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家倒了,至少在探春惜春几个姑娘们嫁出去之前不行,若是担上个罪臣之女的名号,就是江知渺想救,也有些难办了。
“原是省亲啊,只是这有什么区别呢,”看着贾政惊疑不定的表情,江知渺意味深长地笑笑,“说起来,王家舅舅似乎是要回来了。”
“姨爹不若去见见他。”
“为何?”贾政更是茫然,还想再问,就见江知渺已经起身笑盈盈地请辞了,“家里事还多,姨爹,小侄就先行了。”
“哎,哎。”贾政只得压下心底疑惑,送他走了。
一直到慢慢地挪回院子里,贾政依旧没想明白江知渺的来意,一进屋,却见王夫人正扑在床榻上哭。
“这是怎么了?”贾政奇了,赶忙去问。
“老爷,”王夫人抹抹眼泪,“大姐儿传消息来,说那省亲别院万不可大建了。”
“我可怜的女儿啊!”说罢,她又扑倒枕上大哭,泪水沾湿了绣面。
贾政心底轰地一声响,神色大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