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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斗商从昏迷中醒来之后,萧慎……

    从昏迷中醒来之后,萧慎看上去彻底和萧禩闹翻了。

    他甚至特意让人把那堵共用的花墙给加高,从不往那边走。

    几个幕僚见状,也都叹了口气,不在他眼前说起萧禩。

    大朝申饬过后,萧禩不得景康帝喜爱的事实赤裸裸地摆在了明面上,朝堂上风声越演越烈,迫不得已之下,八皇党也推出了另一个皇子。

    皇十四子,萧禵。

    这倒说不上是叛主,八皇党虽是因萧禩而聚,但九十十四亦是核心成员,九皇子从商,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有个与民争利的嫌疑,纵使他母家势力强大,胜算也不大。

    而十皇子性情冷淡憨直,在政事上并不十分精通,这么来看,十四皇子成了最好的人选。

    若论谁是最大赢家,只能是后宫里的德妃,毕竟两个夺储热门选手都是她的孩子。

    九皇子是坚定的八哥毒唯,本来还对此颇有微词,但萧禩自己都默认了,萧禵又日日上门了看望伤心过重病倒,在家养病的萧禩,他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心底火气越发茂盛。

    另一头,薛宝钗急匆匆地回了家,就见薛蟠和薛蝌一脸苦大仇深地坐在那,薛伯父病虽好了,但身体倒地虚弱,对铺子上的事管得少了些,只是一脸叹息地看着他们。

    “我听说家里出了事,这是怎么了?”薛宝钗进门坐下,赶忙发问,“是京城铺子,还是金陵那边?”

    “哎,”薛蟠挠了挠头,一脸的苦大仇深,“京里的几家铺子这几天老有人来闹事,说是咱家东西不好,日日来夜夜来,都闹得没法做生意了。”

    “…………”薛宝钗一脸若有所思,“哥哥怎么处理的,可知道是谁派来的?”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误会,特意让掌柜的去安抚,偏那几个软硬不吃,”薛蟠头痛不已,薛蝌也是一脸的憔悴,“偏他们是真买了东西,而且……”

    他有些踌躇地开口,“那东西确实是咱家出的,上头还有家里的徽记,质量也有点问题。”

    这么一来,都没办法说人家诬陷。

    “至于是谁,没查出来。”

    薛宝钗面色渐渐地沉下去,在这方面,她不知道比两个兄长敏锐多少,薛江两家联姻,这么一来,薛家商铺背后站的就是江家,往深了说,是四皇子府。

    四皇子名声在外,眼下又越发地显赫,只要是长眼睛的,就是朝里大臣的撑腰的那些铺子也不会贸然来得罪他家。

    偏是这个关头,还一出手就是这么个难解的死局……

    薛宝钗当即明白,这是九皇子动的手,与其说是针对他家,不如说是针对四皇子党。

    涉及到两个皇子之间的倾轧,这就麻烦了。

    “我想着这么闹着也不是个事,别人见闹成这样,都不来了……”薛蟠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妹妹和伯父,“不然咱们先拿重金堵那几个人的口,然后再便宜些卖了?”

    “没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吧。”

    “不可!”薛宝钗赶忙开口制止,眉心微紧,“道歉没问题,降价是能引得人来,但这个口绝对不能开。”

    只要一闹事就降价,以后薛家的铺子保管日日有人来闹。

    “那要怎么办嘛……我就说我不是这块料。”薛蟠愁眉苦脸,柳绵绵正坐在一边看学生写的大字,闻言点了点头,

    “确实。”

    这连她都明白不能降价,唯独薛蟠看不明白。

    薛蟠哀怨地看她一眼。

    “哎……”薛宝钗有些犹豫,又有些踌躇,她看看两个兄长的憔悴的模样,又侧眼瞥见薛伯父一脸的疲态,脑子莫名想起江知渺的话。

    薛家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往日里管得不当,那有问题的货物确实是他家出的,找谁都说不占理。

    哪怕薛蟠尽力了,但家里的生意还是每况愈下。

    若是她来管家……薛宝钗心底忍不住冒出这个想法,一脸的若有所思。

    “宝钗,”薛伯父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笑了笑,“你父亲在的时候常说你比你兄长强十倍有余,若你是个男儿,他大可放心把家里生意交给你。”

    “但伯父却觉得,就算是是个女孩儿,也并非可可。”

    薛宝钗:“…………”

    “这是他让您来劝我的,”薛宝钗叹息一声。

    “是他的意思,”薛伯父慈爱地笑笑,“也是我的意思。”

    “伯父知道你往日的顾虑,那时候家里确实经不起一点打击,但眼下不一样了,”薛伯父眼底洞明,“京城乱象,也是咱们的机会,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我……”薛宝钗神色越发坚定,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目光清明,“好。”

    “伯父,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换句话说,她会接手薛家的生意的。

    就连会收到最大牵连的江知渺都不反对,她还有什么拒绝了理由与必要。

    ……

    九皇子府里,萧禟正满心忧愁地蹲在厨房,把一众大厨指挥得团团转。

    “这道菜不行,八哥上次就动了一口,这个也不行,早吃腻了,我高价请你们来,就是做这些的!”

    看着厨夫们端上来的菜,萧禟十分不满,眉头越拧越紧,“不行不行全部不行,再去做!”

    “动作都快点!拿出你们看家的本事来!谁的菜最得八哥喜欢,本殿下赏他百两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听这话,几个厨师心底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纷纷扬起笑脸,拿出十二分功夫来,一时间厨房里烟雾缭绕,呛的刚进门的管事都忍不住咳嗽一声。

    偏萧禟无事人一样,专心致志地盯着他们做菜。

    “怎么了?”见人进来,他才移出点心神看过去。

    “殿下,”管事面有苦涩,“薛家那边动了,他家掌柜亲自到了那几个闹事的家里,高价买回了那些货物,眼下正敲锣打鼓地在那砸呢!”

    “还有人边砸边喊,说是自家出了纰漏才这样,只要是这几日在他家买了有问题的都可以送回来换新的,那些坏的东西绝不再卖,哐哐都给砸了。”

    “惹得一群百姓在那叫好呢!”

    “嗯,”萧禟奇了,“前头不是听说他家要降价么,怎么变了?”

    听到消息他还笑呢,直呼那个薛家小子当真是个傻瓜。

    不说别的,京城这一片天,商户不知多少,价格都是大家约定成俗的,就是搞搞噱头降价也不能过了。

    你家便宜了,让别人家怎么卖。

    当时萧禟知道这消息,都懒得再搞别的动作了,没想到这家竟然变了。

    “殿下,”管事皱皱眉,“这么一来,眼看着他家不仅没受影响,生意还越发好了,咱们可要……”

    他意有所指,萧禟顺着这话心思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几个大厨端着各色菜肴就上来了。

    这一次的菜显然更上一层楼,几个厨师鼻尖都在冒汗,有一位姓张的大厨心思最为灵巧,做的锅子竟然会冒白烟,配着摆盘精美的菜品,衬得跟仙境一样。

    张大厨见萧禟看过来,赶忙开口解释,“殿下,这是小的独门秘诀,不仅好看,味道更是一绝,只是这雾……”

    他飞快地瞥了眼萧禟,小心翼翼地开口,“只能持续最多半个时辰……味道也是半个时辰内最佳。”

    一听就这么点时间,萧禟顿时急眼了,抬眼望望天色,让人端着菜拔腿就往八皇子府跑,只遥遥丢下一句话,“薛家那边你自个看着处理,别让他们太好过了。”

    “有问题等爷回来再说!”

    说罢,人就没影了,只留下管家一脸的愁眉苦脸。

    萧禩正在自己房里坐着,面前桌案上摆了好几盒子菜,一盒赛一盒的精美,他面有病色,持着筷子半天不下一次口。

    萧禟一进来看见这场面,顿时心疼坏了,赶忙把取了盒子把别的菜推开,殷勤地给萧禩夹菜,“八哥,不吃东西怎么行呢,快尝尝这个,我府里人专门研究出来的。”

    “好,”萧禩看着弟弟笑,让人给他添凳子碗筷,“你也没吃吧,一起吃点。”

    “好嘞好嘞。”萧禟屁颠颠就坐下来。等他在八皇子府上一连用了午膳和晚膳回到府里,就看见管事天塌了的表情。

    “主子,”一见到萧禟,那管事赶忙凑上来,“那薛家,那薛家——”

    “薛家怎么了?”萧禟一脸莫名,“不是让你给他家找些麻烦吗?”

    “找不着啊!”没完成任务,管事心底如丧考妣,“这才一日,那薛家跟有神仙相救一样,京城的百十家铺子全都重新审查了一遍,掌柜小厮全都精神大变!是一点漏子都找不着啊!”

    “找不着?!”萧禟眼睛缓缓眯起,好心情一扫而空,这个管事虽不是他手底下最中用的那个,但能到九皇子府,本事也不差。

    他都找不着,这薛家绝不可能是原来的那个薛大傻子掌家。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能换谁?江知渺?可听说那人今天一整日都在礼部啊。

    萧禟从八皇子府回来的时候还遇到他了,狠狠地给了人两个大白眼。

    “行了,”他神色变换,“不用给他家找麻烦了,你去,不,告诉田翼让他去查,薛家现在是谁掌家。”

    “砸钱也好,威胁也好,给我撬开他家的嘴。”

    ……

    薛宝钗忙了整整一日,直到天色黑尽才回到家里。

    她累得够呛,面色疲惫,江知渺已经知道今日的事情了,笑着站到她背后给人捻肩膀。

    “感觉怎么样?”江知渺问。

    “好累啊……”薛宝钗面色有些恍惚,又笑了出来,“不过感觉还不错。”

    这种慢慢地查缺补漏,赢得掌柜们支持,把家业掌握在手里的感觉实在让人上瘾。

    “我今儿这种做,九皇子那边要紧吗?”她抬眼看向江知渺,两人相视一笑。

    “放心,我会解决的。”江知渺笑着开口,“这只会是商业上的对决,绝不会有人以权压你。”

    第62章 交锋交待好管事查薛家掌权人……

    交待好管事查薛家掌权人后,萧禟越想越心痒,忍不住和薛家对起来。

    薛宝钗早做好准备。

    接下来的一月里两家斗得难分伯仲,不是今天这家出奇招招揽顾客,就是后天这家垄断货源抄你老底,一整月下来到了年关头了,还没斗出个结果。

    别的商家都兴致勃勃地观两家斗法,特别是被薛夫人拒了婚事的夏家,更是一日不落,每当薛家落了下风,便举家欢庆。

    只有萧禟自己知道内心的震撼。

    薛家虽投靠了四皇子,但这种投靠颇有水分,萧慎自个都忙着夺嫡,有时候还得反过来制约一下薛家,防止他们动静太大惹眼。

    反倒萧禟自己就是皇子,又无心夺嫡,每日里除了照顾八哥就是和薛家斗法,他在地位上有了天然的优势,多年的积蓄也非常人能敌。

    是以,最开始的时候,薛家败多胜少。

    但他家背后的掌权人进步飞速,从最开始的有些生疏到日益熟稔,胜率逐渐上升,最后到了持平的地步。

    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商家族,和他都成了平手。

    萧禟都给自己气笑了,但不可避免的,他对那死挖不出的幕后掌权人越发好奇。

    眼看着管事就要撬开其中一个人的嘴里,朝内出了大事。

    年关头下,萧禩的病不仅没有转好,反倒一病不起说起胡话了。

    惠妃自大皇子死后就一直一蹶不振,万事不关心,但好歹早年抚养过这个儿子,见他病成这样颇为心痛,特意跑去求了景康帝。

    景康帝这才想起自己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儿子,派了太医去看病,太医回来后直言八皇子病得极重,几乎不能起身。

    萧禟急得都顾不上

    和薛家斗法了,把宜妃的提醒抛之脑后,日日和弟弟们轮班守在八皇子府。

    薛宝钗也默契地停了手。

    目送太医走后,萧禟赶忙让人去煎药擦身一连串,直到两个时辰后宫里才来了消息,却不是安抚或赐药。

    景康帝说八皇子年关病重,是为不吉,要求他从紫禁城墙角的皇子府搬出,搬到城外行宫去养病。

    让一个病重得不能起身的人寒冬腊月地去多年无人居住的性格养病,这和看着萧禩死有何区别。

    “父皇老糊涂了不成!”

    萧禟顿时炸了,怒气冲冲就要往宫里跑,十皇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你别冲动!本来就够糟了,你再去宫里撒泼八哥就彻底别活了!”

    “……”萧禟这才冷静下来,只嘴里不停地骂着话。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八哥就不是他儿子不成,对良嫔娘娘这样,对八哥也这样,”萧禟咬牙切齿,“早些人用八哥制衡太子的时候怎么不这样!”

    “你都说了是制衡,得人活着才是,”十皇子苦笑一声,这时候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父皇对太子是真的情深,身为皇帝,他不能容忍臣子通敌。”

    “但身为父亲,他要给他儿子报仇,哪怕真正杀了太子的是他,”十皇子叹息一声,“八哥捅破太子的事,眼下就只能成替罪羔羊了。”

    看着病榻上浑浑噩噩,只会喊娘亲的八哥,萧禟眼泪啪地就掉了下来,“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应该拦着八哥!”

    “谁能想到呢。”十皇子垂眸叹息。

    萧禵坐在椅子上,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说话,萧禩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浑身发抖,把压在额间的湿帕子给弄下了。

    萧禵如梦初醒,起身想去捡,还没碰到外头就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幕僚,要要事相赏。

    萧禩病后,他成了八皇党新的牌面,所有的事情也都要扛在他一个人身上。

    再没有人能替他操心了。

    萧禵一时间有点想哭,幕僚站在门外催促,他最后看了一眼八哥,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萧禟捡起那块帕子,在水里过了一道拧干又给放回萧禩额头上,才一脸怒气地转过头和十皇子骂。

    景康帝的这则旨意在朝里引起轩然大波,不论是不是八皇党的官员,许多觉得陛下此举太过绝情的官吏们都上书劝解。

    景康帝置之不理。

    次日,九十十四三位皇子联名上书请求陛下改变主意,为了增大胜率,萧禟舔着脸去求了萧慎。

    他本以为萧慎不会拒绝,没想到却连四皇子府都没进得去。

    萧禟:“…………”

    “妈的!”他咬牙切齿,到底没有破口大骂,只继续笼络朝臣,请求他们上书。

    江知渺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叹了口气,薛宝钗也在马车里,这些天交手下来,萧禟不认识她,她却已经对这个皇子里的另类熟稔于心了。

    “历朝历代但凡涉及到那个位子的,没几个皇子能和平相处,就是结盟也各有各的小心思,”薛宝钗叹息,“本朝却是例外了。”

    至少她看在眼里,□□两位皇子棠棣情深,虽不是一母所出,但甚是。

    “殿下整日里骂几个小的带坏他弟弟,”江知渺也一脸的唏嘘,“哎,但是看看人家,看看他。”

    “啧啧啧。”

    “谁能明白呢,”薛宝钗无奈地摇摇头,放下帘子,不用和萧禟斗,她也轻松些,不必日日再熬到半夜急着管事了。

    “说起来前头我进宫去,”薛宝钗压低声音,凑到江知渺耳畔,“娘娘说陛下好像身体不太好了。”

    太子死后,因着王子腾的缘故,元春并未被降位或惩戒,只是彻底失了宠。

    而甄家支持太子谋逆,则是彻底落了难。

    没了这个最大的对头,元春虽失宠,日子却好过不少,她在宫里多年,没有掣肘着也能联系往日的一些人脉。

    其中一个宫女在景康帝跟前当差,虽未明说,但元春还是看出来了。

    景康帝的身体似乎要不行了,而他本人也知道这件事情,严防死守。

    “许没有几日了……”这话江知渺也就敢在亲近的人面前开口,他仔细回想史书上的记载,这位颇具盛名的皇帝似乎就死在了初春。

    萧禩无力相争,其他几个皇子大多没有威胁,就是隐藏得最深的三皇子,也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插不进这个局势里。

    这么一来,局面已经很明显了。

    只等着看萧禵那边的消息。

    马车在四皇子府门前停下,江知渺下了车,自顾自地走到书房外头倚门看,萧慎近来越发得景康帝看重,被指了几件关系重大的差事,正昼夜不分地忙着。

    江知渺动作轻,他自己也心神不宁,一直没注意到这事情,直到太过疲惫毛笔从指尖落下,才听见他叹息一声,“事情是忙不完的,殿下也该劳碌结合才是。”

    “你来了,”萧慎一愣,抬眼招呼他进来,“近来倒是少见你过来。”

    就萧慎前头那火药桶的模样,他过来找抽吗?

    江知渺心底腹谑,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年关里各类事务忙得不行,我吃住都快搬到部里了,今儿才抽出空来。”

    “殿下,”他直白地问,“是不是快酉时了?”

    太阳是不是要落坡了?

    萧慎瞥他一眼,点点头意有所指,“快到时候了。”

    果然,江知渺叹了口气,“那就恭喜殿下了。”

    景康帝这个关头对萧禩那么绝情,其实也在暗暗展示一个态度。

    他不属意八皇子党,连带着不属意其中的几个皇子。

    包括最近差事办得很好,被大加封赏的十四皇子。

    只是这么来看,萧禩实在可怜。

    三位皇子的联名上书又被打回,眼看着就要到最后期限,八皇子府的管事哭丧着脸,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也是这时候,转机来了。

    萧禩醒来的第一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顾不上病体急匆匆地往宫门处跑,就见到萧禵踌躇走来的身影。

    “十四弟!”他急匆匆地喊,苍白的面颊上激动得发红,“你不必这样!行宫那样的地方,再苦我也不是受不了的!”

    “这时候去西北——你!”

    萧禩还想再说,弟弟就已经捂住了他的嘴,萧禵笑得眉眼弯弯,“风这么大,八哥怎么出来了?”

    他强硬地把人推上马车,“快进去,才好些呢。”

    萧禩看着他,心底五味杂陈,说不出话。

    太子死后,景康帝恼怒于西戎的算计,加之年关将至,西戎频频扰边,是以,他有意选人监军。

    这算不上什么好差事,又在年关底下来了,一时间各个武将都夹紧了脑袋,生怕活计落到自己头上。

    也是这时候,萧禵主动请军,换取景康帝收回圣旨,留萧禩在京养病。

    自从景康帝在一次早朝中晕倒后,朝中隐有皇帝病重的风声,这般关头萧禵远去西北,相当于放弃了夺位的机会。

    “有所失必有所得,我和他到底一母所出,这时候退了,倒是免得母妃夹在中间难做,”萧禵见萧禩还是一脸拖累了弟弟的伤心,赶忙笑着安慰,“更何况,我好歹是皇子,到西北去监军,能鼓舞多少士气。”

    “去得早些,百姓们也能过个好年了。”

    “什么时候出发?”萧禩沉默好半晌,才开口。

    “后日。”

    “今年是要到那边去过年了,”萧禵笑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样的景致,弟弟还没见过呢。”

    “到了那切记保重,加餐饭,添衣食……”萧禩苦笑一声,“别忘了来信,我还有老九老十……我们都挂念着你。”

    “嗯。”萧禵看着他点头。

    当初是他的人得了那个账本,是造成如今一切困境的元凶。

    现在也该由他来解了。

    第63章 改朝萧禵走的那天,京城下起……

    萧禵走的那天,京城下起了雪,落在陆续挂起的红灯笼上。

    薛宝钗到公主府去,见到了端嘉公主。

    她依旧一身华服,但气势早已不同往日,发间别了一朵白花,面色却无任何伤痛之意。

    看到那朵白花时,薛宝钗神色一愣,端嘉公主笑着看她,“驸马死了。”

    她动的手。

    西北已起战事,此前景康帝通过这个女儿的手影响西戎的计划宣告失败,这个时候,西戎的质子,端嘉公主的驸马蒙骆就成了个祸害。

    “他家那边都不在意这么个人,我又何必留情呢,”像是怕吓着薛宝钗,端嘉公主笑着解释两句,也是在安慰自己,“与其留着他让父皇牵连于我,倒不如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而且……”

    她神色有些落寞,“那人好歹是我的哥哥。”

    废太子死得这么不光彩,宫中自然不许行祭祀服孝之事,他活着的时候,端嘉公主有时候会怨兄长为了权势放弃自己。

    但当他死了,一切也都烟消云散。

    “斯人已逝……还公公主节哀。”薛宝钗收回视线,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朵白花,与其说是为了夫婿而戴,不如说是为了兄长。

    是端嘉公主隐藏着的,对亡兄的纪念。

    “我有时候觉得哥哥并没有错,他只是要被逼疯了,”端嘉公主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开口,神色里有些悲哀,“现在要被逼疯的不止他一个了。”

    “好在,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这么说来……薛宝钗心底明悟,景康帝的大限,就在这几日了。

    而面前这位公主因着时势而得的短暂参政权益,也即将结束。

    未来要如何,需看新帝才是。

    ……

    今年的宫宴格外地怪异,哪怕内务府已经竭力弄得热闹非凡了,也挡不住那掩盖着垂垂老矣的暮气。

    元宵那日天色阴沉,江知渺两人正在家里喝茶,就听到那边传来声声云板,隐有哭嚎之声。

    家中早有准备,两人对视一眼,薛宝钗起身唤来管事,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挂上白帆,又亲自出门设路祭。而江知渺则换上朝服,外罩丧衣,打马向宫里去。

    这一路上,不少官员都行色匆匆,只有六部尚书几个早已得了消息,等在宫里。

    江知渺到时,整座皇宫已经挂白,哭声阵阵哀嚎连连,大殿里,萧慎跪在最前方,手里捧着遗诏。

    见官员来袭,景康帝的总管吕得功接过圣旨,展开宣诏。

    “……皇四字萧慎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诏书既下,六部尚书最先上前跪拜,“请殿下登基,主持大典——”

    接着是百官乌鸦鸦的喊声,“请殿下登基,主持会大典——”

    江知渺看见官员们各色的表情,或是喜,或是忧,容正也看见了他,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呢,最后获胜的竟是这位。

    但眼下外有西戎难安,内有天灾水患,也是这位,也只有这位,才是最适合的了。

    景康帝当了一辈子皇帝,到底选出了个合格的继承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人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也该退下去了。

    丧仪的第一日,江知渺累得够呛。

    从这边跪完那边又跪,跪到后面,他都想就地躺下了。

    但萧慎不愧是能把自己过劳死的神人,大晚上的,江知渺正准备休息,就得了消息,皇帝密召他进宫。

    薛宝钗:“…………”

    江知渺:“………………”

    薛宝钗没错过自家夫婿嘴角的抽搐,她一时间觉得这人可爱又可怜,笑着起身给他拿衣服,“大晚上的,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去吧去吧。”

    江知渺痛苦地闭上眼,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宫门处,好在萧慎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特意派人抬了软轿来接。

    饶是如此,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江知渺已经累得眼睛都快闭上了。

    起居室里除了他,还有孟文微周玉文几个,都是潜邸时就跟着他的老人了,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底深深的疲倦。

    偏萧慎又发神经了,一言不发,只在那走来走去。

    江知渺坐在下首椅子上,很没形象地杵着脑袋,看着萧慎晃晃悠悠的身影,越看越困。

    他余光瞥见周玉文,这人脑袋也一点一点的了,只有孟文微是熬惯的了,还能保持住。

    睡吧,左不过他们是亲信,萧慎还能就因为这个砍了他们不成。

    就在累得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萧慎的声音终于从天边传来。

    “你们觉得……老八该怎么处置?”

    “什么怎么处置,”江知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语出惊人,“陛下若是容不下他,送去西戎和亲呗。”

    刚好,萧慎不每天说他这个弟弟善蛊惑人心吗,说得都不像人了。

    真那么神,早些送去和亲吧,说不定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平了西戎呢。

    江知渺是真相信,萧禩有这个本事,就是老狼王不行,底下还有好多小狼王呢。

    “你胡说什么!”周玉文瞌睡都被吓醒了,他离江知渺最近,赶忙扑上来捂住人嘴,讪笑道,“晕了,这人一定是困晕头了!”

    “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他计较啊!”

    萧慎额角的青筋已经跳起来了,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死,“江知渺!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脑子也丢了不成!”

    “你要是不清醒!现在就去外头跪着吹吹冷风醒醒脑子!”

    江知渺眨眨眼睛,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有他语出惊人,一时间萧慎都没了前头纠结的心思,只闭上眼叹气,“先帝遗诏……命朕杀了萧禩,给废太子殉葬。”

    神经。

    江知渺心底评价。但他也明白,萧慎目前可能并不愿意,否则也不必找他们来,但八皇子几个若是再在他雷区上蹦跶,那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他对他这个弟弟的感情,可谓是十分极端。

    “朕再想想,朕再想想……”殿里烛光点得充足,萧慎看看底下几个下属,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要再好好想一想,该怎么面对这个弟弟。

    明明当年是他们兄弟间最为要好,连景康帝都拿这点来取笑过,怎么偏偏萧禩就变了。

    萧禟、萧……他可真多好弟弟啊。

    特别是那个与他一母所出的萧禵,凭什么。

    ……

    往后十数日,都在各种各样的仪式中度过。

    一直到景康帝的遗体运往帝陵,萧慎才正式登基,改号乾正。

    熟悉朝堂,安抚老臣,一系列常规地安排下去后,朝堂慢慢进入正轨。

    也正是这时候,乾正帝忽然下了一道满朝皆惊的圣旨。

    先帝皇八子萧禩网络群臣,心术险诈,在先帝丧仪上不够悲伤,是为大不孝。

    原来的八皇党官员纷纷被调岗削官,只有几个真正有才能的还留在原位。同时,八皇子府被禁军团团围住,萧禩再一次被囚于府中。

    九皇子一下就跳出来了。

    “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的人好过……”再一次试图进入八皇子府未果后,萧禟咬牙切齿,转手把管事招过来。

    说来也巧,他也是前几日才撬开了某个薛家管事的嘴,原他家这段时间这么突飞猛进,背后的掌权者竟然是个女人!

    还是个出嫁了的女人!

    江知渺当官,夫人去从商敛财,这不是与民争利是什么?!

    萧禟选择性地遗忘掉了这罪名砸自己也能砸个结结实实,找人买通了御史,狠狠地参了薛宝钗不守妇道

    、江知渺与民争利,言词之严苛,令人侧目。

    折子递到御前,萧慎呵呵一笑。

    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个带坏自家弟弟的死东西,萧禟倒是先跳起来了。

    于是,一连串的圣旨颁下,萧禟被削爵、囚禁、抄家……

    眼看着萧慎还要拔刀向十皇子和十四皇子,几个老臣坐不住了,日日上书,劝他爱惜手足,顾念名声。

    也是这时候,囚禁于府中的萧禩得知了弟弟的处境,迎风落泪,绝食相逼。

    萧慎暴跳如雷。

    看守八皇子府的禁军愈发增多,谴责八皇党的圣旨一封随一封落下。

    到了后头,朝臣们都明白,这个在先帝时显赫一时,甚至能与废太子相争的八皇子,难逃一死。

    也是这时候,漏夜,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悄悄地到了八皇子府附近,如有神助一般绕过层层禁军,从角门进了府。

    驾车的车夫颇为年轻,穿这身不打眼的黑袍子,在夜色里几乎看不见。

    萧禩刚从梦中惊醒,披上外袍缓步走向屋外。

    他本就身量不高,眼下瘦削得太过,宽松的外袍随风飘动,越发地显得形销骨立。

    虽是囚禁,但萧慎衣食用具从未亏待于他,只是管得太过了,往日里萧禩这么漏夜吹风,最多一炷香就会有侍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请”他回去。

    但等今夜萧禩回神,却诧然发现,已经快两炷香时间了,却依旧没人来。

    而且,今夜这八皇子府也格外空荡和寂寥了些,那些侍从们压低的脚步声呼吸声都不见了。

    萧禩敏锐地退到屋子里,取了茶盏想摔成碎片护身,那茶盏滚落在地,却半点没碎。

    这时他才惶然意识到,萧慎为了防他自杀,怕是连瓷器都处理过了。

    他这间屋子里,找不到半点尖锐的东西。

    “算了……”萧禩苦笑一声,干脆推开屋门走到石阶前坐下,“死就死吧,也许死在今夜,萧慎还能顾念起几分旧情,放过九弟他们。”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话就错了,你若是死了,他们只会死得更快。”一道轻快的声音忽然响起,马车哒哒哒地驶了过来,萧禩瞪大眼睛,就见一个黑衣人在他面前跳下。

    “小八,”背着月色,江知渺笑得开怀,向前伸出一只手,“哥哥来救你来了。”

    震撼、惊恐、茫然……萧禩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情绪,面色苍白的少年瞪大眼睛,只憋得出一个啊。

    下一刻,他被人整个扯起一把塞到车厢里,狭小的车厢内点了灯,萧禩腿触到一个软乎乎的物体,他一低头才发现本该同样被关在九皇子府里的萧禟正生死不知地躺在那。

    “九弟!”萧禩惊呼,赶忙把人扶起,萧禟虽然昏昏沉沉的,但胸膛尚且还在起伏。

    还有气。

    而且,萧禩紧张神情松弛下来后,哭笑不得地发现弟弟那张阴柔的脸上的不知道何时被人用墨水画了个巨大的王八。

    画画的人技艺高超,眉毛就是王八的两条胳膊,鼻头上密布有棱子纹,随着萧禟的呼吸起伏,活像是王八在爬行,实在是好笑。

    “你这是什么恶趣味……”萧禩好笑地朝外面问。

    “略施小惩罢了,”江知渺认真地赶着马车,很快,这架马车就从八皇子府里出来,左拐右拐,带着人逃脱升天。

    “他前头那么对薛家,还参我,我只是画个王八,已经是看在他够可怜的份上了。”

    “搁别人,呵呵。”

    “谢谢你……”萧禩突然沉默下来,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江知渺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我之前一直想找你,你都不理,我以为,以为……”

    “以为我彻底和你决裂了是吧,”江知渺哼笑两声,离内城越远,他也越放松起来,“咱俩好歹一块长大,我就演演,你就看不出来了?”

    他从车壁里取出一个包裹往马车里一丢,“太伤心了,不想见你了,你去云南和野人搏斗吧。”

    说罢,他一勒马,马车在一处客栈前停下,早有人等候在那里,接下来,他们会一路走水路,将萧禟和萧禩送到云南去,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

    ……

    干完这般值得被抄家灭族的大事,江知渺施施然回了家。

    不过一会,就见孟文微神色复杂地敲响了门,“陛下要见你。”

    “哦。”江知渺点点头,半点犹豫都没有,跟着他就上了马车。

    孟文微忍不住恶狠狠掐住他脖子,“你一天天干了啥事,上次说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今天就给人放走了?!”

    “少来!”江知渺啪地拍了他胳膊,“那些侍卫能是我一个人调动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大能力啊,你也没少出力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情不自禁地都笑了出来。

    他俩自幼就跟着萧慎做伴读,换句话说,自幼就与萧禩一块长大。

    纵使萧慎再如何讥讽他这个弟弟,有一点却是谁也没法否认的,萧禩的人缘,是真的好。

    他太心软了,也太真诚了,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把他当朋友。

    “行了,这会你完蛋了,我也完蛋了,”孟文微没好气地松开手,“先想想今晚怎么交差吧。”

    话虽如此,江知渺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担忧。

    因为江知渺也一样。

    乾清宫里,萧慎把他俩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俩现在胆子大了!都敢搞这些先斩后奏的事情了!想死是吧,行!朕现在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江知渺和孟文微齐刷刷地跪成一排,也不反驳,就这么任他骂着,骂着骂着,萧慎自己骂不下去了。

    “说说吧,”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向下头两个伴读,“你们怎么想的。”

    “我们怎么想的不重要,”江知渺笑着回他,“重要的是,陛下,您真的想让他死吗?”

    “还是说……”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欲言又止,“嗯……上次臣说得那个,和亲,您真听进心里去了?”

    “这不行啊,皇子和亲,咱们只怕是要名流千古的了。”

    “胡说!朕怎么可能考虑这个!”

    萧慎斩钉截铁地反驳,“朕就是把他囚禁到老!也不会放他去和亲,这般折辱,还不如死了干净!”

    所以说他本来是没想逼死萧禩的,江知渺心底微微叹气,但俗世间只要是动真感情的人,都逃不过关心则乱的这个礼。

    九皇子十皇子几个太看重萧禩了,特别是萧禵,虽人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好,但萧慎心底对这个弟弟难道真的一点期待都没有吗?

    这几个闹得越大,越是把萧慎往不得不处置萧禩上逼,特别是萧禵一动,连德妃也来逼他。

    这人的性子怪异,一旦被逼,只会越冷酷尖锐。

    江知渺要做的,就是在萧禵几个还没把事情做绝,萧慎也还在犹豫的时候让一切尘埃落定。

    “陛下,”他缓缓道来,“先帝遗命时除了您,还有几位老臣在,此事虽骇人听闻,但孝道大于天,您不做,便是不孝了。”

    “先帝膝下第八子的身份,绝对不能存在于世,九皇子讲不清道理,也得如此。”

    “但萧禩可以活,”江知渺看着皇帝百般变幻的表情,“云南山高皇帝远,少民众多,向来是难以管教之地,您不是一直头疼没有得力的人手去监视那边吗,让萧禩去。”

    “他没了八皇子的身份,再如何拉拢人心也只是个庶民,并且,”江知渺提醒到,“当年端嘉公主和亲一事,您二位可都是反对派,这样一个人,您觉得他真的会做出对朝廷不利的事情吗?”

    还有很多点他都没有说,但江知渺清楚,萧慎明白。

    就好像云南那边资源匮乏,萧禩纵使想反,也没有那个资本。又例如,他派去送萧禩的那些人,大半都是萧慎曾经指给他的。

    今夜的行动那么顺利,除了孟文微网开一面,也少不了这皇帝的暗中示意。

    萧禩能活,但余生都要活在监视下了。

    “…………”

    殿内一片死寂,沉默了好久,萧慎才终于闭上眼睛。

    总管太监被叫到殿内,一条条消息开始有条不紊地传达出去。

    先帝第八子萧禩哀思过重,药石无医,病竭而亡。

    再过不久,萧禟也将以同样的理由亡故。

    史书上再不会有他们的名字,但不久之后,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云南,将会多出两个隐姓埋名的外地人。

    那个弟弟面容阴柔,但脾气很臭,哥哥身

    体不好,却总是温和的笑模样。

    云南虽远,比起京都,亦是桃源。

    第64章 换代江知渺推开屋门,薛宝钗……

    江知渺推开屋门,薛宝钗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回来了。”

    “嗯,”他眨眨眼睛,有些委屈地把头埋到人颈窝里,毛绒绒的碎发挠得薛宝钗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晚上这身打扮出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做了件胆大包天的事,”江知渺扬头看他,“可能要被贬官了。”

    但凡别的人家听见这个消息,只怕要急死,薛宝钗却只是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只要问心无愧,官职又算得上什么呢。”

    “本来说给你挣诰命的,”江知渺顺势把脸埋在她手上笑,“这次要食言了。”

    “你全部身家都捏在我手里呢,”薛宝钗笑着抚抚他的脸,“一个诰命又算什么。”

    “好啊,”江知渺只是笑,语调拖得绵长,“但求夫人养我了。”

    ……

    新帝登基,朝廷的局面也迎来大洗牌,江知渺一直是萧慎的亲信,这一次,大家本都以为他要升官了,却不曾想,一纸圣旨下来,打得所有人头脑发懵。

    他被外放到四川去,任成都府知府。

    知府为四品官,单从品秩来说,江知渺一跃一品,算得上是大升,更何况成都素有天府之国的美称,富庶非常,是个一等一的好地方。

    这么一来,江知渺的身价可谓是水涨船高,偏他是从六部到地方去,一时间又有些贬谪的意思,倒是让人看不懂了。

    吏部文书上写着三月初七到任,从京都往四川去,坐官船顺运河而下只需半月就可到达,倒不急着出发。

    江知渺干脆暂时推了礼部那边的活计,慢悠悠地收拾行囊。

    薛宝钗眼下掌着薛家,反倒比他更忙,要安排好京里各处的铺子,还要给金陵老家那边去信……整日里忙得没一会空闲的。

    薛夫人急匆匆地进来,就见女儿面前站着四五个掌柜,正在盘账,她心底心急如焚,又不好当着掌柜面前说什么,只坐立不安地在内室等着。

    等了好一会,薛宝钗才姗姗推门进来,“妈,你怎么来了?”

    “嗷哟我的好闺女啊,你还笑得出来,”薛夫人急得嘴角冒泡,“姑爷那边怎么说,真挨贬了?他到四川去,你呢?”

    “文书都下了,还能有假,”薛宝钗好笑地看着母亲,“至于我,自是要去的。”

    明面上看,江知渺是因着放跑□□两位皇子的事情受到牵连,但这么一场事下来,他们也并非没有好处。

    萧禟手下那么多的铺子,他眼下不是九皇子了,这些铺子自然不能再归属于他,除了大部分被户部收编,还有一些落到了薛宝钗的手里。

    并且,过了那一夜之后慢慢看,她才看明白江知渺这步棋走得多精妙。

    萧慎登基,论理他该因从龙之功而升官的,奈何这人年纪太轻资历太浅,六部官员也难以容忍一个方及弱冠的小子压在上头,一个不好,萧慎就要落得任人唯亲的名声。

    与其浪费这个机会调到哪个偏远衙门去将就,倒不如以退为进,来日一举封侯拜相。

    其次,他与萧禩的过去是抹不掉的,陛下多疑,眼下好时不觉得,来日不好了难免会多想。

    当年咱们三个一块长大,你连他都可以抛弃,如此冷心冷情,来日会不会这样对我呢。

    在这样一位多疑的皇帝心底埋了疑心,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以,牺牲一次算不上好的升官机会,换取皇帝心中重情重义的好形象,这才是值得的。

    只要萧慎想,来日什么官职当不得。

    至于放跑皇子这事,说起来有些大逆不道,但江知渺所用的人手,可都是萧慎的。

    他可是坦坦荡荡地放走的,是萧慎自个没拦。

    薛夫人见女儿一副若有所思,想着想着就笑起来的样子,一时间颇感无奈,“行吧行吧,好在是成都,我听你爹说过那是个好地方,若是别的山沟沟了,我可舍不得你去。”

    “妈,”薛宝钗无奈地笑笑,“我不在京城,这边的生意还要你还要哥哥伯父他们多看顾一下。”

    “应该的,”薛夫人叹了口气,看着她眼睛有些发红,“我女儿这么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薛宝钗依偎进她怀里,“妈妈,到了那边我会给家里写信的,等安定下来了,若是想了,就让哥哥送你们过来。”

    “若是一切顺利,三年任期一到,我们就回来啦。”

    “我的乖女儿。”薛夫人忍不住湿了眼眶,搂着她默默掉眼泪。

    到了第二日,送走了妈妈,薛宝钗又熟门熟路地到了林家。

    林如海在盐政上有功,这次新皇登基,他被升任为工部侍郎,林黛玉这些日子除了忙书院的事,便是在京城找屋子准备等父亲上来。

    工部侍郎已是高官,如此一来,林黛玉的身份水涨船高,她长得貌美,又素有才情。一时间林家、贾家的门槛都被媒人踏破了。

    贾母有心为她择婿,早年林如海还在扬州的时候,她动过把两个玉儿凑一块的主意,但现下就是贾家人也不得不承认,贾宝玉配不上她了。

    这些年读下来,贾宝玉诗词文章已写得不错,只是仍旧对世俗科举深恶痛绝,偏振兴家里又少不得这两个。

    倒是把贾政气得个人仰马翻。

    接了几家大户人家的拜帖,贾母深深叹息,倒底放下了,专心为外孙女相看起来。

    林黛玉不以为意。

    见到薛宝钗,她仍旧是小姑娘一样憋起嘴,故意别过眼去不看她,“有些人不自往南边去,到我这林府来做什么。”

    薛宝钗笑着连连揽着她肩膀讨饶,“好妹妹,蜀地偏远,特到妹妹家讨碗茶喝。”

    “谁要给你喝茶,紫娟,去拿碗给她上碗白水来,让她知道我们林家的茶可不是这么好喝的。”林黛玉哼了一声,眼底却泄出笑意来。

    这一世林黛玉要看着书院,薛宝钗要管着薛家,她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不似原著里那边日日在大观园里同饮同食,但依旧好得如一个人般。

    毕竟,惺惺相惜,又何必局限在朝夕相处之间呢。

    别过了亲友,二月中,江家一行人收拾好行囊,在渡口乘船,一路顺风顺水而下了。

    京城依旧有些寒凉,越往南去,河水化冻,春意盎然,到了苏杭一带,更是两岸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数不尽的风流韵事。

    路过金陵城时,薛宝钗听到了城外鸡鸣寺的敲钟声,一声地顺水传过来,她忍不住想起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遇到了江知渺,一时间笑了出来。

    江知渺也笑了出来。

    于是,他们在夜幕钟声里举杯共饮,大醉同眠。

    再往南走,却又是另一番景致了。

    河水化冻,远处天山上的雪水绵延不断地冲下来,几条大河的水面越涨越高,河岸决口次数频增,纵使萧慎已经选能臣治水,也救不了全部灾民。

    是以,一路上常有无家可归,面黄肌瘦的流民。

    江知渺将所见都记在心底,写了密折送往京去,萧慎这人当皇子时就有冷厉的名声,眼下当了皇帝,更是心狠手辣。

    哪个官员敢在赈灾银子上动手脚的,抄家,哪家商贾豪族敢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的,灭族。

    一个个的脑袋滚下去,赈灾的效果也立竿见影。

    他们还见到了谢淮安和探春,这两人都大变了模样,谢淮安整日在田间地头晒着,本来白皙的肤色也变深,从县衙外面一身泥点子走进来的时候简直不像个官。

    而探春一身朴素,指挥着妇孺们修建营地、洒扫做饭……远远地看见他们,笑得明媚。

    谢淮安治下本是洪水最为泛滥的地方之一,按照旧历,天灾亦属于官员为政不当的过失,但他赈灾有利,这次过后,反倒是要升一升的了。

    探春久

    不见薛宝钗,难得地露出小女儿情态,缠着薛宝钗睡了一夜,直讲话到天色渐明,薛宝钗刚迷迷糊糊闭上眼,她又起来准备干活了。

    薛宝钗笑着看她,无奈地摇摇头。

    日子虽然苦了些,但有希望有盼头,不知道比困在深闺了好多少。

    再往南去,水患渐息,等到三月初,一行人终于到了成都。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三月正是成都春色最好的时候,归功于都江堰,这边农业灌溉用水发达,百姓也不至于完完全全地靠天吃饭。

    而蜀锦又是闻名天下的一大绸缎,往来行商们操着各色口音,热热闹闹地在蜀地行走。

    是以,蜀地多富硕。

    这边民风显然开放许多,大街上有不少姑娘或夫人坦然地走着,或是采买家用,或是逛街游玩。

    知府上任,自有当地官吏前来迎接,官吏们打头,江家马车走在后头,百姓也不似别地那样避如蛇蝎,反倒颇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

    江知渺好相貌,下车的时候被热情的姑娘们丢了一身的玉兰花,到了薛宝钗下车,这些花又是冲着她去了,男女都有在丢。

    江知渺:“…………”

    “哈哈哈,咱们蜀地民风开放,不仅有契兄弟,还有契姐妹,只要看对眼了,都可以搭伙过日子,”同知宋清流看着他们笑,“大人和夫人郎才女貌,百姓们也不免热情些。”

    “倒是新奇。”

    薛宝钗有些好奇地看看周围,纵使书上读过千万遍,也不如自己亲自见一面,难怪蒋夫人品行等等皆与别的夫人不同,这样的山水,也是该养出那样的人。

    “夫人若是感兴趣,明儿我让家里的来与您好好说道说道,”宋清流见她感兴趣,赶忙顺杆子上爬。

    薛宝钗颔首应下,“待到家中事务了结,便下帖子相邀,还望尊夫人赏脸。”

    他们初来乍到,是要有人细说说这蜀地风情。

    “自然,自然。”宋清流赶忙应下,一行人其乐融融地进了官宅,宋清流又介绍一番后,颇有眼力见的请辞了。

    “果真人杰地灵,”薛宝钗笑笑,指挥着管家们去安顿物件。

    “也难怪朝里争了那么久,还是选择了这个地方。”江知渺也笑,抬眼看向远处,碧天晴朗,惠风和畅,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此来成都,萧慎暗中交给了个任务,试点新法,关系重大。

    而这个法子,则被称为——摊丁入亩。

    第65章 四海无闲田知府的工作繁忙,……

    知府的工作繁忙,特别是成都这样的大府,纵使有下头的人帮着处理,初来乍到,需要江知渺亲自过目的事情也多不胜数。

    他在这边忙着,另一头,薛宝钗简便行装,带着铺子掌柜和莺儿到城外去收集消息。

    这边种的是水稻,常种两季或三季,第一季在清明前播种,过一个月则移栽,移栽好了过不久又要种第二季,等三季稻谷种下来,一年也就结束了。

    “这么一算,从年头到年尾,田地里的人没几日是休息的,”听着掌柜给她们讲解,莺儿忍不住感慨一声,“当真辛苦。”

    这田掌柜虽在薛家铺子里干事,但家里有人要耕种,对田间地头的事情有些了解,闻言只是笑。

    “姑娘不知道,对咱们这些泥腿子来说,辛苦算得了什么,没得辛苦才是要命的。”

    “这头还好些,怎么着都有点水,您到别的地方去望,那才叫靠天吃饭,若是老天爷不给面子,一年忙到头还是什么都没收着啊。”

    “何止啊,还要欠上点钱呢。”

    蜀地人豪爽,眼下正是午间日头最烈的时候,有几个农夫从孩子手里接过午饭,只是一份掺着杂菜的面团子,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煮粥的,一是不顶饱,二是柴火贵。

    不如面团子来得方便痛快。

    有个汉子听见他们谈话,忍不住插了句嘴,“几位贵人不知道,不挣都不错了,若是收成不好还要倒欠钱。”

    “一年苦到尾,落得这么个结果,这人啊也真是没办法了。”

    “这话怎么说?”莺儿见他们手上的饭粗淡,是府里下人都不会吃的,就着还有几个小孩缩在一旁含着手直勾勾地看着,顿感心疼。

    她和薛宝钗说了一声,从马车里取出带好的干粮馍馍,招呼那些孩子来吃。

    这么一来,本来不敢靠近的几家人也都凑过来,虽不知道这些贵人为啥会对田里的事好奇,还是七嘴八舌地开口。

    “这地不是咱们的,是前头黄员外家的,咱们村的人去租他家的地来种,等收成了再交六成的粮食做租金。”

    “嗐,”一个来送饭的妇人苦笑一声,“黄员外都是好的了,收得多交得多收得少交得少。

    我家租的是刘员外家的,不管你今年收成怎么样,一亩地都得给他交两石四斗谷子。”

    “去年雨太大了,收成不好,东凑西凑都还差个四斗,是签了欠条刘员外才把地继续给咱家栽的。”

    “若是今年还不行……那一家老小也就没活头了。”

    天底下各个都说苦,可谁能有地里的农民苦呢,薛宝钗忍不住叹息一声,柔声问,“租金都这般高昂,到了年底交税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这位夫人,”那妇人苦笑一声,她脚边跟着个孩子,看上去瘦削得不像七八岁的人,而她也老迈得不像这么大孩子的母亲,“还能怎么办啊,我家五口人,一个人二钱银子,加一块就是一两。”

    “上头的官老爷人好,也不多搜刮我们,但该交的还是得交啊,只能去找刘员外他们借。”

    “您去村里问问,家家户户的谁家没几张欠条压在别人家里啊。”

    这些村人都不懂什么叫官话,薛宝钗几个要靠着掌柜翻译才能勉强听得懂一些,但仅仅听懂的这些就已经让他们唏嘘无比了。

    闲话间飘来一朵云,将日头遮了个全,几个汉子见状也不聊了,纷纷下地去干活,妇人们也挽了衣裳一块干,大些的孩子都回家收拾家业去了,只有几个小的吃了东西,依依不舍地凑在他们身边。

    “税银一两,还要租地,这一年辛苦下来也不知道给谁忙了,”消息都打探得差不多了,莺儿随着薛宝钗上了马车,忍不住心底发沉。

    “也难怪府里的小丫鬟说在外头,她们已经是极体面的了。”

    至少给人当丫鬟,不会干一年还倒欠些钱。

    马车往下一个村落里去,薛宝钗提笔在册子上写写画画,上头记载了成都府城各个村落的情况,闻言叹息一声,“穷人越穷,富人越富,只要田地问题不解决,再怎么好收成也活不下去的。”

    成都已经算得上栽种条件极好的了,但就是这样,百姓过得也还是苦。

    地主的地,农民种了不仅要交租金还要交税,层层压迫下哪里还活得下去。

    她越想心底越沉,却也发自内心地赞叹起新法来。

    虽不能完全把地给农民们,但好歹是真真切切地减轻了他们的压力。

    只望今年在成都能取得个好成效,也好过了朝堂里那些大人的眼,推行到全国去。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晚间天色渐黑的时候,一行人到了另一个村落里,农人们都扛着锄头,满身是汗地往家走,小孩叽叽喳喳,是村子里难得的热闹时刻。

    马车可是稀罕物,见有马车进了村,村人都围着好奇地看,半响推出了一个少年,衣着整齐些,似乎是读过书的走上来问。

    “小生是赵家村人,敢问尊驾何人?”那赵小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学子礼,薛宝钗掀开帘子,他一见是个美貌夫人,顿时局促起来。

    “这位小公子,”薛宝钗柔声开口,“我们想找你们村村长问些事情。”

    “村长家在这头呢,”见她态度亲和,那小生更是红了脸,局促地引着马车往村长家去。

    薛宝钗与他闲聊,知晓这

    人名唤赵青山,正跟着镇上夫子读书,只是还未考取功名。

    眼下放春假,是回来帮家里干农活的。

    薛宝钗见他神智清明,提起农活来也没有羞耻之意,坦坦荡荡地,与别些读了书便自视清高地不同,忍不住夸赞两声。

    赵青山有些不好意思,眼看到了村长家里,赶忙推开门取了草垫在马车下头,“到了,夫人请下车。”

    莺儿刚准备搀扶着她下来,就见屋子里头冲出来个鼻子朝天的人,边走边大声嚷嚷,“商量?没得商量!”

    “赵老三,我们老爷说了,今年的租金涨一成,你们村的要是不想种了就赶快把前头的账结清,哈,你搞清楚!我们家的地可不愁没人种!”

    一听这话,赵青山顿时白了脸。

    那人旁边还跟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满脸苦笑,一手掏出两个铜板往人手上塞,苦苦哀求,“大人,大人,眼下已经六成了,再加一成咱们就没法活了啊!”

    “年底还要交税,您行行好,宽恕宽恕吧!”

    “打发叫花子呢!”那传话的家丁把铜板抢手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就你家交税啊!咱们老爷家里不也交?!”

    “收个七成租金,不是还有三层给你们交税的吗!谁让你们养不起还生那么多孩子的!”

    可是不生地里的活计谁来干啊!

    老汉有心反驳,奈何那家丁半点没有想听的意思,甩着手出屋去了,打眼就撞见院子里停着辆马车,旁边站着个丫鬟打扮,但衣着首饰无不精致的姑娘,顿时谄媚地笑了笑。

    “敢问尊上是哪家呀?我是前头钱地主家的管事,代我们老爷给您问安嘞。”

    莺儿只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那家丁也不恼,见没人说话,又讪笑着倒退出去了。

    “青山,这是?”赵家村长抹了把眼泪出来,就见这场面,疑惑地看着赵青山。

    “是城里来的贵人,找您问些事情的,”赵青山赶忙去扶他,薛宝钗下了马车,也快步上前搀扶,“老人家,那是钱员外家的来涨租金了?”

    “是啊,”说到这赵村长忍不住掉起眼泪,“再涨一成租金,就是今年丰收,莫说吃了,就是交税钱都不够啊!”

    说罢,他忍不住老泪纵横,赵青山也别开眼,眼眶通红。

    “是我没出息,若我能考个功名在身,那钱家哪里敢这么狮子大开口。”

    有村人本是跟着来看热闹的,眼下听了这消息,一个汉子当场就摔了锄头哭起来,“又加,又加,这地还有什么种的啊!累死累活家里一口米都要吃不上了!”

    “你说什么浑话呢!”旁边的妇人也哭,“不种拿什么交税!交不上银子年底把你抓去西北服役去!咱们几个在家里怎么活啊!”

    “早些吊脖子算了!”

    一家哭了,家家都忍不住跟着哭,一时间泥土砌的院子里满是哭声。

    “…………”

    薛家人面面相觑,半晌只得叹息一声,薛宝钗上前扶起村长,“听闻陛下要在咱们这推行新法,新知府就是为这个来的。”

    “再等等看,说不定会好呢。”

    …………

    到了夜色黑尽薛宝钗才回到家,再过好半个时辰江知渺才进来,两人相视一眼,都满是遮不住的疲惫。

    “怎么样?”江知渺忍不住笑。

    “和料想的差不多,糟糕透了。”薛宝钗苦笑,把册子递给他,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讲起白日发生的事情。

    听到钱员外涨租金的事,江知渺冷笑一声。

    “今儿我派几个差役到这些地主家里请他们上官府来登记,一听说要按田地来收税了,一个个推三阻四,只差甩脸色了。”

    “还有的在那暗示上头有哪个大人物,呵,我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大人物,到底有多大。”

    要知道萧慎当皇帝最大的优点就是敢杀人,他身为忠心下属,必要的时候自然要发挥这一优点了。

    普天之下,谁的后台能比得上皇帝大呢。

    第66章 你就拿这点银子考验本官?和……

    和赵家村刘家村几个村子的百姓相同,本朝的底层老百姓大多是没田地的,大片大片的沃土被各地的员外、老爷们占有,租赁出去给村民们栽种,收取大笔租金。

    而所谓的摊丁入亩,便是把延续了几千年的人头税改成了地税。

    这么一来,只有人没有地的老百姓负担大大减轻,而那些家里良田千亩的地主们一下就遭了殃。

    是以,他们难得地联合起来,抵制新法。

    一时间新法的推行很困难,好在江知渺在对付刁民方面很有经验。

    初步掌握成都府内政后,他先是象征性地派衙役到辖区内各个地主大户家里通知一声,让他们到衙门里再次登记田地,果不其然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这般行事后,满城的大户人家都暗搓搓地派人打听江知府的动向,准备随机应变。

    不曾想江知渺置之不理,反而转头找了十来个说书先生,都是成都府里声名远扬的大家。

    说书先生们两股战战地进了府衙,春风得意地出来。

    第二日,成都府的茶楼酒馆里就齐刷刷地讲起来新法小故事,什么城外某家十口人,家里只有一亩地,年底却要交二十钱的人头税,日子苦不堪言,新法推行后,只用交二钱银子的地税,手里有了余钱,不过年都能吃上好肉了。

    这些故事都是在江知渺指点下说书先生们现编的,充分应用震惊体等现代宣传手段,新颖无比,十分夺人眼球。

    不过半日,大半成都人就都知道新知府要推行新法,新法到底是干嘛了。

    效率比过往在城墙上衙门门口贴告示高出十倍。

    除此之外,江知渺还专为那一小部分不进茶楼酒肆,只累于田地的农人做了准备。

    他雇了一帮货郎乞丐,要他们在走街串巷卖货乞讨的时候唱唱顺口溜,宣传宣传新法。

    这些人整日里在城里城外来回奔波,消息灵通,嘴皮子得力,有个乞儿竟然无师自通地编出了一连串的顺口溜。

    什么新法好,新法妙,新法解我老百姓烦恼……朗朗上口,一听入脑。

    江知渺当即给这个乞儿一笔银子作为奖励,白花花的银子一出来,剩下的几个眼睛都红了,更是卖力。

    到了第二日,成都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论是田间地头的老农民,还是城里坐店经营的小商贾,都知晓新法的存在。

    地主们也坐不住了。

    今日江知渺一到衙门,就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那,见到他一脸神秘地跑过来,说要请他去一个地方。

    “哦?”江知渺颇感兴趣地挑起眉,顺从地跟着人往外头走。

    整个成都府他最大,就是光明正大地翘班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有通判眼睁睁地看着江知渺离去的背影。

    “哎呀!哎呀!”通判一脸气恼地拍了拍大腿,“怎么没拦住大人!”

    “哪是谁家的管事?”几个同僚一脸好奇,“竟惹得你这般做派?”

    “那是城里田家的管事,”通判叹息一声,“田家有的是田和钱,估摸着这次来是来给大人送银子来了。”

    他是难得的好官,早早地便看出来这套新法的高妙之处,是真真切切能为老百姓谋福祉的法子,也越发担忧这知府会被腐化。

    毕竟再清廉的官员,也经不起整个成都世家真金白银的考验啊。

    “就这?”那同僚一听这话,顿时就笑了,“我当是什么呢。”

    “我说你啊,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同僚狭促地拍拍他肩膀,“你也不打听打听,咱们这位江知府家里什么来头。”

    “只怕人家家里的钱,比咱们十辈子加起来都多呢!”

    另一头,江知渺跟着那管事一路神神秘秘地到了个宅子,一推开屋门,顿时一股明亮无比的光线就照了出来。

    一盘盘、一箱箱的金银元宝、珍珠古玩整齐累放,日光透过

    屋门照在上头,晃得整个院子都亮亮堂堂,而正中间八仙桌上放了一叠银票,每一张都比江知渺一年的俸禄都多。

    啧啧啧——

    他忍不住在心底咋舌,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向那管事,“这是何意?”

    那管事见他眼底的一两分惊叹之意,只觉得这桩买卖是跑不了的了,谄媚地笑着把那叠银票往江知渺那头推了推。

    “大人,这是几位老爷的意思,只要您松松手,这些都是小意思?”

    “哦?”江知渺露出不愉的表情,气势逼人,“本大人特奉陛下皇命,到成都府来推行新法,你们是要我抗旨不遵不成?”

    “哪敢哪敢?!”那管事一抹头上冷汗,谄媚地搓搓手指,“大人这话实在严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也是良民啊!哪里敢违背天家的旨意!”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望您看在这些俗物的份上,登记的时候给咱们行个方便。”

    打得是这个主意啊……江知渺忍不住笑,“本官懂了,给你们少登记几亩,不,几百亩田地是吧?”

    只要登记的田少了,他们要交的田税自然也就少了,但租给百姓的田却还是那么多,再心黑一点还可以把租金提高,这么一来,交税的窟窿也补了。

    这样一算,税钱还是百姓在交,甚至多走了一道手续,被贪墨的更多,压力更大,与新法推行的初衷背道而驰。

    “嘿嘿嘿……”那管事见江知渺悟了,赶忙又把银票推推,露出一抹心有灵犀的笑容来,“所以大人您看……”

    “我看?”江知渺嘴角一扬,忽地把那托盘一推,哗啦啦地声响里金银珠宝落了满地,银票更是被吹得满天飞,这场面,当真是纸醉金迷。

    “不怎么样,就这么点银子也想贿赂本官?”

    管事骇得瘫坐在地,青年官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只看得清他面上一脸与有荣焉的笑,“你们行贿之前,不打听打听我夫人是谁吗?”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想来是成都城太远了,让你们闭塞到没听过金陵薛家的名声了。”

    “告诉你们老爷,”江知渺弯弯唇角,“想让本官行个方便,好啊,五百万两银子,少一分,提头来见。”

    “这,这!”管事骇得冷汗直冒,瞪大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只瘫软在地,看着那官员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一个眼神都没再抛过来。

    五百万两!这是要他们全部的家资啊!

    ……

    知府官宅里,薛宝钗一脸好笑地看着江知渺朝她撒娇卖痴,“您是不知道听到五百万两,那老头面色有多难看。”

    “多亏夫人养我,不然那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只怕我今晚都睡不着了呢。”

    这人嘴上不着调,但薛宝钗知道,纵然没有薛家在后面撑着,江知渺也不会去贪这点钱的。

    她笑着给人抿了抿散落额角的长发,“既是我养你,还不叫声好听的来听听。”

    “薛老爷,夫君——”江知渺掐着嗓子喊,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开。

    “倘若他们真的送来了五百万两银子,你该如何,”薛宝钗忍不住好奇问。

    “眼下西北正战着呢,陛下为了凑军饷不知道砍了多少个脑袋。”

    江知渺意味深长地一笑,“成都百姓如此深明大义,愿意捐出全部身家用作军饷,我身为父母官,自然是感激涕零,请示陛下派兵押送军饷了。”

    “也刚好,钱都没有了,我看他们拿什么和我斗。”

    薛宝钗:“…………”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嘛,合着你打算收了钱不办事?”

    “江大人,”她笑盈盈地一指按在江知渺眉心,“您这般没有贪德,也不怕遭人恨。”

    “怕呀,”江知渺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笑意,“所以夫人要监督好我,若是有朝一日我贪了腐了,也好大义灭亲啊。”

    ……

    另一头,成都府内一间宅院里,几个有名有姓的员外老爷聚在一处,皆是一脸苦相。

    “他娘的——”为首的刘员外骂了句脏话,“那姓江的当真这么狮子大开口!五百万两!他也敢说啊!”

    “是啊是啊!”黄员外义愤填膺地附和,“咱们去哪给他搞这么多银子!就是卖田卖地也不够啊!”

    这话一出,几个下意识对视一眼,心中皆骂了一句老滑头。

    毕竟他们对对方的家资也少有了解,五百万两,在座几家卖田卖地地一凑,还真能凑出来!

    可他们贿赂江知渺就是为了少交田地税啊!把田地都卖了,那还交什么!

    桌都被人掀了,挣那几个盘子有什么用。

    “不成不成,”刘员外赶忙摇头,眼底阴狠,“就是交了钱,也怕他不认账的。咱们就不交,我倒要看看他这个知府有什么本事!”

    “不至于吧,他难道还敢收了银子不办事,不想在官场混了?”

    黄员外下意识反驳一声,但对于后面那句,他无比赞成,“也是,咱们就不交不登记,他能拿我们怎么的!”

    另一位一直一言不发的陆老爷看看两位老对头,慢慢地笑开,“不交?只怕府兵马上就要来围了咱们家里了。”

    “他是顶上那位特派来的,难道会调不了兵?”

    “这样,”陆员外一脸的老奸巨猾,“咱们不是不登记,只是慢慢地登记,缓缓地登记,今儿去登记个一亩,明儿又去登记个一亩的,拖个一年半载的,这事也就过了。”

    “姓江的要是问,就说是要去查去统计,这可是个大工程,”陆员外冷笑一声,“我还真不信了,他还能对咱们几家的田地了如指掌不成?”

    说句不夸张的,这座成都府都是建在他们几家的地上头的,每家少说十来个管事才勉强够用。就是自家一时间想知道有多少田地都得费好大功夫。

    他一个外地来的官员。

    呵。

    第67章 斗法对付刁民,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两位皇子病逝的消息传到云南,已是好久之后了。

    这边多苗人,不似汉人这般对朝廷大事多有关注,更何况夺嫡之争离远在边陲的云南实在太过遥远,总让人觉得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就是官府里,也有人不知。

    离京之后萧禩改名成了卫安,随的是生母的姓氏,而安,是安乐,也是安定的意思。

    他一贯是个谨慎人,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也担心远在京城的兄长会改变主意不放过自己,只好以名明志。

    云南天好水好,萧禩不用为了那个位置百般筹谋,反倒看上去比做皇子时健康了许多。

    只是他也有些遗憾,那夜走得太过匆忙,没能带走生母的牌位。

    自良嫔去后,他每日必手擦牌位,从不假借下人之手,边擦,还边和母亲讲一讲近来的事情。

    现在没了牌位,萧禩难免有些沮丧。

    “哥!”也是这时候,萧禟从外头进来了,神色奇异,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匣子,“这是给你的。”

    “什么?”萧禩一愣,从屋子里出来,看见那细长的,从上好木料制成的匣子时,忍不住细细地颤抖起来,“这是哪里来的?”

    “从成都府送来的,”萧禟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说是新任知府让送的。”

    像他们这样的子弟,即便手里的情报网几乎断绝,也不至于落到两眼一抹黑的地步。

    他们住的宅子旁边是一户读书人家,书生们最爱谈论的就是各地的新政,而隔壁成都府的新知府,放眼整个天下无人不知。

    “就是江,江大人——”萧禟本想说江家小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浑喊着,可话还没出口又想到那救命之恩,别别扭扭地改了口。

    萧禩扑上去,几乎是虔诚地捧过那个盒子,轻轻一扣,盖子应声打开,露出一块有着质朴光泽的牌位来。

    ——先妣

    卫氏之位

    “哥!哥,哎!你别哭啊!”萧禟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给人擦眼泪,萧禩一摸眼角,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泪来了。

    他哭得不能自已,也是这时候,旁边的人家传来欢呼声和炮竹声,小院里隐隐约约飘来贺喜的声音。

    “恭喜贺公子高中院案首——”

    “是了,到院试放榜的时候了,”萧禩看向隔壁,呢喃出声,这是府城,贺公子能立压众人成了院案首,来年乡试可谓是板上钉钉。

    穿上举人衣服后,他又将何等地意气风发,打马向北,只等着杏榜高中,金榜题名。

    萧禩恍然间似乎看见了那座巍峨的京城,一道一道的城门次第地开,像是某种扬眉吐气鱼跃龙门的预兆,各地的举子或是兴奋,或是紧张地走进这座城。

    他们有的人能留下,有的人只能遗憾离开,而他,已经是这条路上的过客了。

    但这也是他母亲,也是他所想要的,安安定定的生活。

    “我没事了,”萧禩慢慢笑开,神色坦然,他推了推弟弟,“贺家大喜,身为邻居是该前去庆贺的。”

    “只是在此之前,我想先给娘上柱香,”萧禩取出牌位,恭恭敬敬地供在案上,“弟弟,你先去吧。”

    青烟袅邈而上,恍然间,萧禩想起当年还是个小小贵人的母亲总是念叨的一首诗。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当时年少的他总也想不明白,自己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母亲又何必像那位词家一样,希望他到公卿呢。

    现在站在云南的土地上,听着隔壁的贺喜声,萧禩才恍然明白,他母亲温柔又沉默的面孔下,想对他说的一直只有一句话。

    你生来便是公卿骨,可娘只愿你无灾无难,清静平安。

    ……

    西北战场上,萧禵一身金甲,领兵奋战。

    老狼王与景康帝斗了一辈子,赢在了他活的更久,输在了儿子质量不行。

    至少像萧禵这样的少年将才,是绝无仅有的。

    “将军——”战场上到处是轰鸣,亲卫只能用吼的才能让萧禵听清在说什么,“朝里来信了——”

    “不看——”萧禵眉眼桀骜,亲卫早已熟悉他这般做派,只得苦笑一声,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京城里的那位主子。

    自从□□两位殿下的死讯传来后,将军几乎要疯了一样,他与朝廷彻底地撕破脸皮,兄长、母亲……来自京城的信件还未打开,便已经化为了一堆灰烬。

    好在身为将领的责任感还在,萧禵到底没疯魔到抛下连天的战事不管,举兵回朝。

    而京城那边,据传陛下抄了无数贪官的家,砍了数不清多少污吏的头,几乎是挤着裤腰带地给这边送军饷送粮。

    西北战事,成了两方岌岌可危的桥梁,亲卫几乎能够料想到,等到战事结束的那一天,局面将会有多么的崩裂。

    说到底,还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太过狠心了,□□两位殿下说是病逝,可实际如何又有谁知呢。

    “这位大人——”心底思绪如潮,亲卫面上却露出个讪讪的笑意来,“我们将军忙军务去了,眼下不在营里,您看这信不如交给下官?”

    “交给你们?只怕我前脚刚走,后脚就进火炉子了吧,”那远道而来的官员极其年轻,笑得很不正经。

    亲卫知道他,从龙党,本是翰林院的官员,在陛下登基后得到了重用。

    只不知怎么来了这。

    “算了算了,”官员叹息一声,手里拿着那信折子扇了扇风,“我累着倒是无所谓,只可惜这封印着棠梨花纹的信要被蒙尘了。”

    “你瞧瞧,”他把信封怼到亲卫面前,“这般细腻的纹路,还是暗刻,搁江南可是一纸千金呢。”

    “啊,啊?”亲卫一个大老粗,哪里懂什么纹绣,他连棠梨花长啥样都不知道,正想着打马虎眼把这官员哄走,就见一道身影飞快地从营帐里闪出来。

    “给我!”萧禵神色焦急,一把抢过那信纸,双手抖得不成样子,还是周玉文看不下去,叹息着帮着拆开了。

    萧禵顾不上谢,一字一句地读着那封信,几乎要落下泪来。

    “大将军,”周玉文难得地有些于心不忍,“从今日起,他们的性命可就捏在您手上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萧禵落下泪来,言语破碎,“告诉皇兄,不,告诉陛下,谢谢他,谢谢他。”

    他面朝东北方重重跪下,“臣弟谢陛下大恩!”

    ……

    西北战火滔天,成都府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几家管事一同进了门,慢吞吞地朝着负责登记的小吏报出几亩田地来,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要了他们的命。

    江知渺正坐在上首办公,见着场面忍不住笑道:“怎么,几家老爷已经老眼昏花到这个地步了,才让你们这群口齿不清地来当门面?”

    “大人言重,”管事们对视一眼,讪笑道,“咱们不是不登记啊,只是您也知道,这田地庄子祖上流传下一些,后来买进卖出又一些……这一时间要统计,实在是乱不清楚啊。”

    “您放心,”他们神色坚定,“咱们已经派人去查着了,一统计好马不停蹄地就来登记。”

    江知渺轻笑一声,“是吗?看来这一两日诸位是登记不清楚了?”

    “草民无能。”管事们只是惭愧地笑。

    “知道无能就好,我还当你们不知道呢,”江知渺轻飘飘地开口,搁笔起身叹了口气,“哎,没办法,本官身为尔等父母官,怎么能忍心看你们这般烦恼呢。”

    “只能是能者多劳了。”他笑眯眯地说完,一拍手,几十个衙役鱼贯而出,手里各抬着桌案笔墨,还有一张一张的牌子。

    管事们茫然地看着这些衙役一路把东西抬到了府衙门口摆好,那里早聚集有百来个年纪稍长的百姓,叽叽喳喳地将一向严肃的府衙闹成个菜市场。

    “这是赵二?!”有管事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一身补丁衣裳的老者,正是赵家村的村长赵二。

    这赵二往日里对他那是一个伏低做小,恨不得把老脸都笑出朵菊花来,可今日却颇为冷淡,只有他身边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少年一脸仇视地瞪过来。

    其他几位管事也都认出人了,这百来号人里全是成都府辖内各个村的村长,有些小村来的则是里正,眼底有按耐不住的兴奋。

    “这是在搞什么?”一个管事呢喃自语,却没人顾得上回他了。

    几个衙役举着锣鼓站到最前头一敲,场面顿时就安静下来,他清清嗓子,“诸位父老乡亲,今儿的事情也和大家说清楚了。”

    “这些牌子上写的都是租地的大家,大伙儿识字的就自去登记,不认识的就来找咱们几个说明白租的是哪家,自有人带你们去。”

    话语落下,赵青山搀着村长直奔写着钱家的牌子,“咱们村里共二十三户人家租了钱家的田地,分别在……”

    “疯了!你们疯了不成!”

    钱管事瞪大了双眼,跑过去就要拽住赵村长的衣领,“姓赵的你敢说!就不怕我家今年不给你们租地吗!到时候我看你们种什么!”

    “来人!”江知渺等的就是这时候,当即冷笑一声,“钱家阻碍官府办事,立即押入大牢!”

    一声令下,两个身强体壮的衙役一拥而上,顿时被人结结实实地铐住了,拖着往大牢里去了。

    “好!好哦!”

    眼看往日里欺压他们的管事被抓,百姓们顿时大声叫好,还在犹豫的那几个也都下定了决心,一双腿抡得飞快,打了鸡血一样快速念出来,

    “咱们村租的是城东黄员外家的!在……”

    “疯了!都他妈疯了!”

    一见这场面,其他几个管事面如死灰,可看看虎视眈眈的衙役们,一个个都软了脚不敢再多说,只手忙脚乱地跑回家去。

    “大人……可要让人去拦?”通判回去仔细琢磨,总算是明白这位上司有的是底气,当下志得意满地上前问。

    “不用,他们不去报信本官这折子戏还没法子唱下去呢,”江知渺轻笑,冷眼看着管事们消失的背影,抬脚往衙门里头去,“你看着这里,若是那些老爷们来了通通丢出去。”

    “告诉他们,”他冷然一笑,“本官有的是钱和权,想和本官斗,掂量掂量自个的脑袋!”

    第68章 试点成功管事们连滚带爬地跑……

    管事们连滚带爬地跑回去告状后,员外老爷们天都塌了。

    他们赶忙让人去打听官府到底查到了多少,人还没出宅子呢,负责看守族田的族人们就急匆匆地跑进来,“老爷!大事不好啦!有官府到咱家田里去,工具都齐全着呢,说是要量地啊!”

    “什么!”

    员外老爷眼前一黑,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又有人跑进来一脸苦相,“老爷!下头那些村民都疯了,不仅说了田地在哪,连大小肥瘦、每年种些什么作物,收成多少都说了!”

    这么一来,莫说田地大小,就是良田已否都被人知道了,老爷们更是目眦欲裂,要知道将上好的良田假报为劣土来降税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啊。

    “天杀的!天杀的!”

    一连串打击压得钱老爷面色青白,顾不上把大牢里关着的管事捞出来,只一味呢喃自语,“这姓江的到底哪来的官员!官民两条道的道理他不懂么!怎么能邪乎成这样!”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打击太大,眼前忽地一黑,顿时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若是江知渺知道这些老爷们的想法,只怕忍不住啼笑皆非。

    封建朝代下读书人一向自视清高,特别是能出仕做官的读书人,一个个眼睛更是朝着天上去,和有钱无权的地主老爷们打交道都嫌掉档次,更别说是大字都不识一个的百姓们了。

    偏他从后世来,哪怕为了自保表现得与别人并无不同,但江知渺无比深刻地知道这些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只为一口吃食奔波的平头百姓们到底能成多少事。

    摊丁入亩无疑是具有伟大意义的举措,从后世的数据来看,它确确实实地减轻了百姓的负担,实现了人口剧增,凭借这一点,萧慎就是无可置疑的明君。

    但它不是创举,前朝时曾推行过“一条鞭法”,可以说是摊丁入亩政策的由来,而再往前看去,许许多多的举措也为它提供了借鉴。

    这法子大家都知道好,但他难就难在两点,一是反对者众,二是难以查明各家到底有多少土地。

    钱员外几个推说地多难以理清,倒还真不是虚言,但他们可能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少田,百姓却一定会知道自己是向哪一家租田地。

    因着这点,历史上萧慎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算是勉强试点推行,而这归功于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名声,真的敢杀人。

    摊丁入亩是一项真真切切用官吏、用地主们的血灌溉出来的政策。

    而江知渺做的,就是以更高效的,更容易大范围推行开,更无法被权势所阻挡的方式贯彻推行这道新法。

    登记查证只用时不到一旬时间,搁以前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速度,且得到结果的准确度也非以往可比。

    而老百姓们也真真切切深深刻刻地意识到了这新法到底干什么,有官吏去量地时听他们说,这些百姓们第一次知道朝廷是在干嘛,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心怀不安地揣测。

    毕竟告示里的那些繁复股文,就是有人念了,他们也是听不懂的。

    听到这,一时间,成都官吏们心情复杂。

    身上的担子减轻了,种田种地都种得更有盼头了,一想着年底不用再交重重的税,百姓们脸上笑容都灿烂了。

    也是这时候,江知渺贯彻萧慎的作风,彻底地抄了几家刺头,在滚滚落地的人头里做了新的规定。

    成都府内,由官府根据土地肥瘦程度制定参考的租赁标准,各个地主只允许在此标准上进行微调,且租赁土地的时候必须要到官府领取规定的文书,填写备案。

    这么一来,往年里那种收六七成粮食的现象彻底得到抑制。

    消息传开,百姓们更是涕泪横流。他们前头也怕啊,万一官府是不收人头税了,地主老爷们加收租金怎么办呢?

    算来算去,还不是辛苦一年,到头来手里一点银子都没有。

    眼下好了,地虽然不是他们的,但能有结余的银子了!背靠官家,就是地主老爷们想刁难他们也不怕了!

    新政令颁布的第二日,成都府衙、江家门口就被热情老百姓们送来的瓜果蔬菜堆满了。

    官吏们往日里都是被百姓们避之蛇蝎的,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腰背都挺直了几分,恍然间又想起当年入学时,跪在孔圣人画像前发下的誓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为读书人,谁没有为横渠先生这四言而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一时间,府衙上下的官吏们都下定决心,要好好干!

    江知渺心满意足地发现整个衙门的工作效率都提高了。

    他给京城去了诉职折子,快马加鞭地到了萧慎的手上。

    萧慎一看,顿时就笑了,把折子递给殿里闷头处理公务的十三弟。

    朝堂间都在议论,十三皇子简直是陛下手足里最受重用,下场最好的那个。

    萧慎前脚登基,后脚就将他封王,而萧祥也确实没有辜负兄长的厚望,吃住都搬到了宫里,两兄弟宵衣旰食,硬生生抗过了权利交替的动荡期。

    “什么?”听见兄长的声音,萧祥从堆积成山的公文中抬起脸,眉眼间掩盖不住的疲倦,他揉了揉脸,“是新政有消息了?”

    “不错,”萧慎眼底掩不住的笑意,“你看吧,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鬼主意。”

    “方法虽奇了些,可效果却是实打实的好,”萧祥眼底也泛起笑意,“这么一来,到第一次收获的时候就可以拿出实证,朝廷这边动作再快些,今年就可以彻底地把新法推行开了。”

    “只是……”萧祥有些犹豫,“成都那头有他压着,又是第一次,那些大户们没防范,百姓们也敢来登记。”

    “但别的地方的官员未必有这样的胆气,”萧祥神色担忧,“等消息传开,保不住那些大户会对百姓们威逼利诱,那时登记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点他也想着了,”萧慎又去了一份折子,这折子里写的是一封策论,“举报箱?这词倒是新鲜,这策论里提到在各个州府设置这玩意,只需给他们个举报的途径,剩下的问题百姓都能解决。”

    “虽是愚民,但也别低估了他们的本事。”萧慎叹息一声,眼底滑过一丝厉色,“而且,若是阻碍特别大的地方,那也只好拿血来开路了。”

    “这么一来,史书里可不知道要怎么写皇兄了。”萧祥苦笑。

    “暴虐、不仁,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词语,”萧慎浅笑,年轻的帝王眼底满是坚定与不屑,“功过如何,自在百姓心里。”

    “有些史官领着朝廷的俸禄却看不到百姓的苦楚,看不到新法的好处,这样的人活着也是浪费银钱,倒不如杀了了事。”

    “就是有好运地躲过了,记载下之后,自有后人评观。”

    萧祥久久不语,半响叹服,“皇兄的心性,我等自愧不如。”

    只盼他能十年如一日地这般想,萧祥想到父皇,景康帝年少时亦豪情壮志,老年却生畏史官评说,才做了些糊涂事情。

    不然留给他们的也不至于是这么一摊烂摊子。

    “不管如何,新法在成都府也算是试点开了,”萧慎没注意到弟弟心底的思绪,自顾自地言说,“明日散朝后朕再与有司大臣商议,为日后的全面推行做准备。”

    “是。”萧祥领命,他正想坐下继续处理公务,却被萧慎叫住了。

    “十三弟,”萧慎叹息一声,“你看看你眼下都青黑成什么样子了,事情是干不完的。”

    “刚好,周玉文也从西北回来了,”萧慎冷酷无情地开口,半点不顾自己这个下属一路跋涉今日才回到京城还没能歇口气呢,

    “把你手上的事情分点给他,去休息吧。”

    “皇兄?我可以的,”萧祥一愣,下意识就要拒绝,“这么夜了,别劳烦周大人了。”

    “朕给他赏钱,”萧慎面不改色,缓缓地眯起眼睛,“听话,这是旨意。”

    “来人,”他根本不等弟弟回答,扬声一呼,便有几个太监飞快跑进来,“送怡亲王去休息,还有,传太医给亲王请脉。”

    “是。”总管太监苏盛应下,有些为难地看着萧祥,“十三爷,您看……”

    “走吧。”萧祥心底一暖,放下手里的折子走了出去,月色如银,宫里一片静谧,萧慎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继续处理起公务来。

    为了让弟弟能够好好休息,不至于要在府邸皇宫之间来回奔波,萧慎特意在宫里给他留了住处,苏盛问,“十三爷,您是回府还是?”

    “回府吧。”萧祥看看夜色,他已经数日没有回去了,今夜难得地那么早休息,便想着回家看看。

    虽无亲眷等着,但家里总归是不一样的。

    “是。”苏盛应下,麻溜地安排好了马车,亲自送萧祥出了宫。

    快到宵禁的时候了,凤凰大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巡逻的禁军还在走着,马车行得平稳,萧祥不知不觉地靠在车上睡了过去,只是不得好梦。

    直到一阵马蹄声将他从梦境中唤醒,萧祥猛地睁眼起身,动作间带落了车上的茶盏。

    “爷?”赶车的侍卫听到动静,赶忙小心翼翼地问。

    “无事,”萧祥茫然地眨眨眼,半响才缓过神来,看着外面,是一辆马车从别的街汇了过来,还有个禁军默默护送,“是谁家的马车?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是新任工部侍郎林大人家里的女眷。”侍从一看那马车的制式便知道是官家女眷所用,再看见那家徽顿时笑了出来。

    “爷,您是不知道,这林家小姐心善,在城南那边开了家女学,教导百姓家的女孩儿读书写字,女工女红,当真是菩萨转世啊!”

    侍从只以为萧祥不知,赶忙开口,怕自家爷误以为那禁军是林家请来的,还特意解释,“林家小姐这一举动引人折服,在百姓间风评不知道多好呢。”

    “有夸张的说啊,他家去采买家用,商家都赶着挑上好的东西呢。您看那禁军,便是特意护送林家小姐的。”

    萧祥静静地看着,耳畔不住地传来侍从的夸赞,月光照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半响笑开。

    “我知道她。”萧祥道。

    第69章 婚事林黛玉远远地看见自己的……

    林黛玉远远地看见自己的院子亮着灯,她脚步一顿,果然,林如海正在屋里等着她。

    “父亲?”林黛玉有些诧异,“怎么了?”

    女大避父,自林黛玉及笄后,除非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不然林如海也很少会主动地来她院子里。

    “…………”林如海沉默片刻,半响才叹着气开口,“先帝孝期已过了大半,宫里也还有好些宗亲子弟尚未婚配。”

    “宫里传来消息,皇后想相看大臣家的适龄女子,到了年底出孝后赐婚。”

    “有我是吗?”林黛玉笑意慢慢变淡,“也是,父亲今是六部要员,而我开书院,办女学……名声在外,总是会被人注意到的。”

    “玉儿,”林如海有些着急,“娘娘今天特意派人来问了我,我推辞了一下,但看那边的意思很是坚定。”

    “父亲是怕陛下会赐婚。”

    “我,”林黛玉垂下眼睛,半响坚定地看着林如海,“父亲,已经定下了吗,我不愿意。”

    “不愿意嫁入皇家?”林如海问。

    “不愿意嫁人。”

    听着女儿的回答,林如海一时间沉默下来,夜风从小窗处吹来,惊得案上的烛台噼啪炸响,他定定地看着女儿,只觉得心底压着的大石头早早地落下来了。

    知女莫若父,从林黛玉开始有意疏远贾家那个小公子之后,林如海就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为什么呢?”林如海说,“玉儿,我相信你不会是平白无故地这么想的,和父亲说说你的想法。”

    “这个世道女孩儿日子难过,在外祖母家时,姐妹们想出门,嬷嬷们都会说,等你们嫁了人,成了夫人奶奶就好了。”

    林黛玉眼底滑过一丝茫然与疑惑,又飞快地坚定下去,“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嫁了人就好了。”

    “书院是我的心血,”她缓缓道来,“我付出了那么多,教养了那么多女孩儿,我站在那,她们就明白原来姑娘也能顶立门户,也做得了这么多事情啊。”

    “可我嫁了人呢,当我成了什么夫人再去教导她们,那学里成了什么了呢,给男人们培养媳妇的地方吗?”林黛玉苦笑一声,“父亲,我做那么多,不是为了这个的。”

    “我就是想让她们看看,女孩子活着,不是只有嫁人一种出路的。哪怕世道再艰难,书院也能是她们的容身之处。”

    林如海明白女儿的意思。

    流言蜚语最是无情,捕风捉影、胡编乱造更是伤人。女学太过特殊了,那么多年轻的女孩子聚在一起,天然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他都能够料想到,若是女儿嫁了人,女学有了男人的影子,什么暗门子之类的流言蜚语将接踵而至。

    “我女儿长大了,”林如海沉沉地叹息一声,“你母亲若是还在,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该多骄傲啊。”

    林黛玉眼眶一酸,顿时落下泪来,她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呢喃着喊父亲,母亲。

    “娘娘那边我会去想办法,”林如海神色坚定,“陛下不是那般昏庸的人,若是真的不行了,自有别的出路。”

    若是许给别的王子皇孙还好些,偏偏是那位。

    林如海心底积了块大石头,眼下这位陛下和先皇有些相似,都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真爱一个人了,根本容不得别人拒绝他。

    只盼赐婚这事只是皇后的意思,别牵扯到陛下才好。

    “父亲,”林黛玉抹了抹泪,平缓呼吸,“我能问问吗,娘娘是想将我许给哪一位?”

    “先皇十三子,”林如海缓缓开口,“陛下最亲信的兄弟,怡亲王。”

    “是他?”林黛玉有些诧异,下意识想起今夜回程路上遇到的那一辆马车。

    凤凰大街宽阔无比,容得下数辆马车并驾齐驱,偏前几日连日大雨,冲得道路左侧的青砖有些松动了。

    为了不影响明日上朝,工部的人晚间便把那块围起来了,连夜赶休,只留下刚好容一辆马车过的宽度。

    狭路相逢时,林黛玉见对面马车是亲王的规制,便赶忙喊车夫退开,不曾想那边动作更快,已经把路让了出来。

    京城人重体面,特别是皇家,更是容不得半点冒犯,这人却是颇有君子之风,林黛玉当时便有些好奇,眼下知道这桩事情,心情顿时复杂了。

    “但愿娘娘能改了这个主意吧。”她叹息一声。

    ……

    夜色黑尽,苏盛暗暗劝了好几次,萧慎总算是放下手里的折子,揉着脑袋走出乾清宫。

    今夜十五月圆,按例帝后是要同寝的。

    萧慎与皇后年少夫妻,感情和睦,而皇后为人温和恭敬,孝顺勤俭,他在喜爱之余,也颇为敬重。

    是以,进了寝宫,看见妻子正拿着一叠画像细看时,萧慎顿时就笑了,“这是怎么了?”

    “陛下来了,”皇后起身行了个礼,两人并排坐下,她把画像退开,缓缓道来,“说来也是母后的意思,父皇孝期将到,下头的几个弟妹也该相看起来了。”

    “他们才多大,”萧慎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你和母后看着做主便是。”

    “其他的倒是不着急,只是有一个,”皇后笑笑,“十三弟年纪可是不小了,若不是当年那些事情,早该定亲了的。”

    “也是,”萧慎赞成地点点头,他也心疼弟弟每日里忙里忙外,一回到王府去却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你看中了谁?”

    “工部侍郎林如海之女林黛玉。”皇后抽出一张画像,语气里满是赞赏之意,“林大人清贵,其女亦是世外仙姝,才情、容貌样样都好。”

    “只是有一点,”皇后有些犹豫,“这姑娘据说早年身体薄弱了些,还有她外祖是宁荣二府的那个贾家,贾家眼下可是没落了。”

    “身体不碍事,宫里有的是好医生好药材,”萧慎将江知渺视为亲弟弟一样,对

    他的这个义妹也颇有些了解,颇有才情。

    更何况林如海前朝办事得力,萧慎也很是满意。

    前头有御史上折子参这姑娘办女学不合礼法,还是他给压下来的。

    “朕记得是个好姑娘,年岁上也与十三弟相近,”萧慎慢慢地琢磨,“只是家世上差了点,不过等江知渺这次回来了,她有这么个哥哥,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还是得看看十三弟的意思,”萧慎叹息一声,“朕对这个弟弟亏欠甚多,也不敢盲目赐婚,让他们成对怨偶。”

    “这您就多心了,”皇后眨眨眼,有些狡黠地笑笑,“陛下,还记得早年父皇万寿宴吗,当时宴前斗诗,便是林姑娘和十三弟争的魁首。”

    “那些诗臣妾也看了,当真是心有灵犀,天作之合。听十三弟身边的人说,十三弟甚为喜爱呢。”

    “是吗?”萧慎一愣,顿时间也想起来了,那次宴会上刘庸收那姑娘为徒,还闹得颇大。

    “知己难得,”萧慎越想越满意,“这样,明日我去问问林卿的意思。还有十三弟那边也打听打听,若是真成了,也是一桩美事。”

    “至于其他的,还要你多上心了。”萧慎道。

    “臣妾领命。”皇后笑笑,柔顺地应下。

    ……

    成都府里,江知渺头上戴着个草帽,袍子挽到小腿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水田里。

    “大人,这附近的几十亩田地都种下了,”有官吏走在他身边,指着田地一块块介绍,“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收成了。”

    “不错。”嫩油油的禾苗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底高兴,江知渺笑了起来,从炭笔在手里的册子上写下视察情况,便收拾着回城。

    “江大人好啊!”

    “是江大人!大人吃果子!”

    一路上有布衣百姓看见他们,热情地捧了东西凑上来,是个用芭蕉叶折成的小杯子,里面是类似树莓的黄色小果子。

    老汉笑容淳朴,“大人尝尝看,这玩意咱们叫栽秧泡,山野小食不甚珍贵,倒是有些酸甜滋味。”

    江知渺上辈子也是从农村里一步步考上去的,自然知道这些野果也多难采集运输,他两手捧着接过,道谢后认真品尝。

    “酸中带甜,晶莹多汁,当真好吃。”看着前头老汉质朴又期待的眼神,江知渺笑着夸赞,又给旁边随行的官吏们分分,“都尝尝,别辜负老乡的心意。”

    “多谢多谢!”几个官员也赶忙接过来吃了,不得不说,烈日底下奔波了这么久,他们都有些乏力,眼下吃些酸的,人也一下有精神了。

    “这个还有呢,几位大人都吃!”

    见他们喜欢,老汉赶忙朝身后招呼,有妇人小跑着送来个篮子,盖着芭蕉叶,里头满是各色的野果。

    “观砚,”江知渺接了过来,“给夫人送些过去。”

    薛宝钗长在京里,想来是没见过这玩意的。

    老汉听见这话,脸上笑意越发灿烂,一群人围着江知渺叽叽喳喳地说些田间地头的事情,等到暮色渐起,江知渺才回到府里。

    薛宝钗已经回来了,她换了身家常的衣裳,正懒懒地靠在美人靠上看书,而旁边的小桌上摆了几道菜。

    “怎么不先吃,”江知渺忍不住笑出来,“让岳母知道了,可得好好削我一顿。”

    “唔,下午吃那个果子太多了,有些酸着了,”薛宝钗放下书册笑,“难为你还特意让人送来。”

    “好吃吧,”江知渺笑着凑过去,看着薛宝钗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家里来信,嫂嫂有孕了。”

    “真的?”江知渺这下是真惊了,转而又笑开,“岳母大人这下有得忙了,看来我又是逃过一劫了。”

    “别开玩笑了,”薛宝钗神色有些认真,面颊飘红,“唔……母亲还问了我们这边……嗯……要不要喝点药什么的……”

    江知渺:“…………”

    “这可真是。”他一下子哭笑不得,想想也是,他们成婚几年了一直没有动静,长辈急也是正常的。

    当年他们年岁都还小,但现下正合适,成都气候宜人事情也不算太忙,这时候要孩子,他还能带过最烦人的幼年期。

    江知渺起身走到桌前默默坐下,亲自动手给自己盛了一碗饭。

    “怎么吃这么多?”薛宝钗一愣,就见那人意味不明地笑笑,“哎,你也来吃些。”

    “晚间可别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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