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觥筹交错,舒图南几次想上前与林漾月说话,她却总被不同的人围住。好不容易等到林漾月身边的人群散去,舒图南刚迈出半步,又见一位穿着墨色西装的女人,提前拦住林漾月的去路。
林漾月刚要皱眉,目光落到对方脸上时却蓦地一怔:“静澜姐?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宗静澜唇角微扬,举起手中香槟杯与林漾月碰杯,香槟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刚回来不久。方才你的发言很精彩。”
她的声音不似一般女性那般清脆,带着独特的沙哑质感。
林漾月抿了口酒,眼含笑意:“比你当年差远了。”
她突然朝舒图南招招手,示意她们几个人过来一下。
“这位是宗静澜,你们可以喊她静澜姐。这几位是我在Astraleia的伙伴。”
林漾月很少使用这样亲昵的称呼,以前也从未提过宗静澜这个人。舒图南对这位不速之客有些好奇,就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岁,衣着简约大方,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饰品,却自带一种沉静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你们好。”宗静澜微微颔首,却没有过多介绍自己,仿佛今天站在宴会厅的每个人,都应该本来就认识她。
“静澜!你也来啦!”黎韶华的声音突然从宴会厅另一端传来。这位向来优雅从容的夫人,此刻竟亲自朝这边走了几步。
宗静澜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在佣人的引领下走向黎韶华所在的位置。
作为宗家长女和未来继承人,宗静澜在商界颇负盛名。
宗氏集团以传统制造业起家,产业遍布江浙,从纺织到精密机械均有涉猎。虽不如林家珠宝业光鲜,却是根基深厚的实业巨头。
宗静澜大学毕业后就直接进入集团核心,这些年一直在欧美发展,专注欧美市场。
“静澜姐在商界很有名气,不是靠家族的名气,而是靠强硬的商业手腕。这次突然回国,应该是为正式接手家族企业做准备。”
姚菱小声嘀咕:“难怪觉得眼熟,好像上过财经杂志专访。”
林漾月晃着香槟杯,语气里带着罕见的钦佩:“是啊,她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舒图南的心口,她从未听林漾月用这种混合着羡慕与敬佩的语气评价过任何人。
舒图南突然意识到,宗静澜和林漾月是同类人。两个人都含着金汤匙出生,却选择用实力证明自己。
但不同的是,宗静澜已经在继承人之战中取得胜利,林漾月却还得与林家那群虎视眈眈的亲戚周旋。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突然浮上舒图南心头。
在以琛玉为名的战场上,比起她,林漾月似乎更需要宗静澜这种能与她并肩作战的人。
舒图南不自觉地握紧手里香槟杯,用力到指节泛白。冰凉的杯壁浇不灭心头窜起的焦躁,她盯着杯中不断上升的气泡,思绪越沉越深。
宗静澜从容的谈吐、林漾月罕见的赞赏,种种画面在她脑袋里反复闪现,像一根细绳,慢慢勒紧她的心脏。
那些她未曾参与的岁月里,林漾月和宗静澜之间,是否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舒图南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自从宗静澜出现后,那些被她刻意掩埋的自卑就像香槟杯里不断上升的气泡,细细密密浮上来,淹没她的理智,挤压她的呼吸,令她快要窒息。
“图南?”
林漾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舒图南恍惚抬头,发现对方站在她面前,正关切地望着她。
“你的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舒图南摇摇头,试图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抱歉,走神了。”
林漾月突然伸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贴上她的额头。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舒图南呼吸一滞,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呢,林漾月怎么…
林漾月收回手,冲她眨眨眼:“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去我的房间休息,晚点儿我再让司机送你回去。”
林漾月的房间依然有股熟悉香气,熟透的蜜桃混合微苦咖啡,暖香冷调。
舒图南想起上次来时,自己连灯都不敢开,只能借着月光在黑暗中摸索。而这次,她却在佣人引领下坦然穿过走廊,对方甚至贴心地询问是否需要热牛奶,仿佛她是这里的常客。
时过境迁,可当她独自站在这个房间里,那份忐忑与期待却与从前如出一辙。
舒图南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月光倾泻而入,在深色的地毯上铺开一片银辉。
从这个角度往外看,正好能将整个花园尽收眼底。即使是在深夜,花园里的地灯依然亮着,能看到盛放的绣球花。
林漾月说过,这些绣球花是特意从日本运来的品种,不会开得很艳,花期比普通品种要长得多。
就像她们之间若即若离的暧昧,比普通关系维持得更久,却又始终不肯真正绽放。
月光透过玻璃,在她脚边投下细碎光斑。舒图南不由自主地走到林漾月的梳妆台前,上次来时太过匆忙,她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房间。
林漾月不常回来,梳妆台上却一尘不染。最显眼的位置上放着护肤品和丝绒首饰盒,首饰盒半开着,露出里面价值不菲的珠宝。
首饰盒旁边有个小摆件,摆件里嵌着张照片。照片上的林漾月穿着学士服站在樱花树下,模样比现在青涩。
她旁边站着的是黎韶华,两人肩并肩站着,黎韶华的手自然地搭在林漾月的腰间,两个人的笑容都很明媚。
抛开理念分歧,黎韶华确实是位称职的母亲。舒图南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明白了这点。
林漾月出车祸次日,黎韶华匆忙赶到公寓。虽然当时母女不欢而散,她对舒图南的态度也颇为冷淡,但舒图南永远记得开门瞬间看到的景象——向来优雅的贵妇人脸上掩饰不住的慌乱。
林漾月也说过,黎韶华是对她影响最深的人。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教我,即使是下雨天裙摆也不能沾上泥点,但她也会告诉我,弄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后来她教我画画,我那时候调皮,老是喜欢乱画,她也会说乱画也不要紧,重要的是整幅画画得漂亮。”
说起这些时,林漾月眼里会浮现罕见的柔软。
但亲情本就是复杂的事。
正因为知道黎韶华爱她,所以面对两人之间对于职业与未来的分歧,林漾月才会那样不忿。
每个深夜,当她独自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眺望城市灯火,那种被爱束缚的窒息感就会如潮水般涌来。
高中时,她本想放弃艺术生身份参加普通高考攻读商科。当她向母亲表达这个想法时,黎韶华眼中闪过的不是欣慰,而是几不可察的惊慌。
后来她们发生过无数次争吵,林漾月不止一次在争吵中质问:“您明明说过支持我追求梦想。”
黎韶华总是用那种让她抓狂的平静语气回答:“妈妈当然支持你的梦想,但梦想也需要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
现实两个字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林漾月心底。
什么是现实?
现实就是所有人都希望她乖乖听话,成长成一名大家闺秀,再趁着年轻嫁个门当户对的男人,从此过上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
她不该有野心,不该有欲望。
舒图南一直觉得,林漾月带她离开集仁村,一部分原因是可怜她,还有一部分是想通过她弥补自己的遗憾。
黎韶华在林漾月身上倾注很多爱,很用心教导她。而林漾月用同样的方式重新养育了舒图南这只小狗。
不同的是,她没有给舒图南套上同样的枷锁。
在某个未被黎韶华规划的人生版本里,或许林漾月本该也是这样。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追求自己的梦想,可以活得肆意张扬。
而现在她正通过舒图南,间接实现这种可能。
宴会散场后,花园里的地灯暗了几盏,绣球在渐弱的灯光中模糊了轮廓,只剩下朦胧的蓝紫色影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林漾月回到房间时,舒图南正端坐在沙发上等她,双手规矩放在膝头,像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
林漾月倚着门框轻笑:“我记得…你上回是跪在地上等我的”。
她记得三年前自己生日宴会结束,一回房间就看到舒图南紧张得直接跪坐在地毯上的模样。
舒图南抬起头,眼睛在卧室的光线中格外明亮:“你想要我这样吗?”
林漾月没有立即回答,她关上门,缓步走到舒图南身旁坐下。
“晚上为什么不开心?”她轻声问,手指自然而然地穿入舒图南的发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舒图南的发丝。
舒图南的呼吸明显滞了滞,她垂下眼睛,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犹豫了很久,才低声问道:“你跟宗静澜……很熟吗?”
林漾月的手指顿住,她突然意识到舒图南今晚的反常从何而来。一丝难以名状的愉悦从心底升起,让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吃醋了?”她故意凑近了些,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舒图南的耳尖立刻红了,却倔强地没有躲开:“只是好奇。”
“我们*之间没有你想象的那种过往,但她确实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暧昧的形状。林漾月用手指玩她的头发,突然说起十六岁那年的事。
“那时我觉得人生就像铺好的铁轨,只能按既定路线前进,直到遇见宗静澜。”
舒图南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她大学实习时不顾反对,从宗氏最基础的业务员做起。不到一年就签下数笔大单,让等着看笑话的人哑口无言。”
也打破了那些老古板之间一直对她的成见。
“他们觉得她是千金小姐,吃不了苦,她偏偏要证明给他们看,她不靠家世也能做得比谁都好。后来她去欧洲,也是跟家族博弈的结果。”
林漾月转头看向舒图南,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专注得让人心头发烫。
“她让我明白,人生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过我那时候太小,空有得到琛玉的欲.望,却不知道如何实现。直到读研时,我在巴黎又遇见她…”
她眼中似有星光流转,回忆在眼底闪烁。
巴黎多雨,那天林漾月撑着一把伞,在学校附近的小画廊里偶遇了宗静澜。
七八年没见,宗静澜剪短了头发,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肩上,正用法语和画廊主商量,希望对方将一幅新锐画家的作品卖给她。
林漾月与画廊老板相熟,主动开口帮她争取,后来为了表示感谢,宗静澜请她喝咖啡。
她们坐在塞纳河畔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雨水顺着遮阳棚的边缘滴落,在两人座椅旁溅起细小的水花。
宗静澜说,那幅画是一个西班牙客户托她帮忙买的,那位客户承诺,只要买到这幅画就愿意将未来五年的订单都交给她。
“我很羡慕你,”年轻的林漾月突然开口,“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宗静澜闻言抬起头,雨幕中她的轮廓有些模糊,唯有眼神锐利如往昔:“你也有想要的东西?”
这个简单的问题像一记闷雷,震得林漾月心脏发疼。
她想起与母亲的每一次争吵,想起被迫选择的美术专业,想起每次路过琛玉橱窗时胸口翻涌的不甘。
宗静澜没有催促,只是又要了杯咖啡。待侍者离开,她才平静道:“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没人会送到你手里。”
雨势渐大,打湿了林漾月的裙摆,她却浑身发烫。宗静澜说这话时自信从容的样子,在她心里掀起狂风巨浪。
“当时几乎没有人支持我,除了她,她给我的触动真的很大。回国后我就进了琛玉,争取我想要的东西。”
舒图南突然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林漾月放在沙发上的手背:“所以你才会…选中我吗?”
因为那时的她,也主动拨出了那通争取命运的电话。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林漾月望着舒图南,想起第一次在集仁村见到她时的场景。
那个从院子里扑出来的少女,眼睛里有着和宗静澜、和她如出一辙的倔强。
“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不过更主要的是,你当时看起来很可怜,又很可爱。”
她最终这样回答,反手握住舒图南的指尖,“像一只被雨打湿的可怜兮兮的无家可归的小狗。”
花园里最后几盏地灯也熄灭了,绣球花彻底隐入黑暗。林漾月突然倾身,将一个吻轻轻印在她眉心。
“而且,也不是我选中你,是你先向我伸出手的。”
她笑着起身,向舒图南伸出手:“要不要看看我今年收到的礼物?有好几个还没拆。”
舒图南点头,握住那只伸来的手,触感温暖而真实。
既不是遥不可及的月亮,也不是需要嫉妒的过往,只是此刻愿意与她分享喜悦的林漾月。
“我想看。”舒图南听见自己说。
林漾月每年生日都会收到堆积如山的礼物,珠宝、手表、名牌包,今年也不例外。
那些装在精美礼盒中的奢侈品,大多来自商业伙伴或父母的好友,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却也都千篇一律。
佣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会熟练地将这些礼物分类,珠宝首饰送去保险柜,手表包包放进地下仓库。有些名牌包甚至连防尘袋都没拆开过,就被束之高阁,渐渐蒙尘。
只有少数几件礼物会被单独挑出来,由佣人亲自送到林漾月房间。
这些通常来自关系亲密的人,黎韶华、林景识、林光震,或者她的一些朋友们。
精心包装的礼物放在衣帽间的茶几上,林漾月和舒图南一起,慢慢将它们拆开。
母亲黎韶华送给她的是一套名贵茶具,釉彩明亮艳丽,杯底印着大师的印记。黎韶华喜欢喝茶也喜欢送她茶具,从青花到珐琅彩,从薄胎瓷到伊万里烧,每一套都价值不菲,却也大同小异。
父亲林景识送的是一张琴谱,据说是某位已故钢琴家的手稿真迹。他喜欢音乐,每年都会送些与音乐相关的东西,去年是一支古董音叉,前年是一本肖邦的乐谱集。
爷爷林光震的礼物是一块古董怀表,纯金表壳上雕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表盘边缘镶嵌着细小的钻石。林漾月拧开发条,怀表立刻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礼物一件件拆完,都很贵重,但也都没什么意思。
林漾月靠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摊开的礼盒,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每一件都透着送礼人的身份与地位,却也都像是某种程式化的仪式,而非真心的惊喜。
拆到最后只剩杜简悠送的生日礼物。她的礼物最大也最重,所以被压在最下面。
舒图南帮着林漾月拆开礼盒外的黑色包装纸,随着包装纸剥落,一只半人高的红黑色皮箱逐渐显露出来,箱体是暗红色的小牛皮,边缘包着哑光黑的金属框架,锁扣处雕刻荆棘花纹。
红、黑、金的碰撞太过浓烈,舒图南只看一眼就感觉不对劲。那颜色搭配有种说不出的危险感,像是某种隐秘的暗示,让她耳根莫名发烫。
林漾月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挑了挑眉,伸手拨开搭扣。随着咔嗒一声轻响,皮里面赫然是一个立式调/教柜。
红色天鹅绒内衬上,整齐排列着各种皮/质束/缚带、金属锁/链和形状暧/昧的器/具。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副黑色真皮腕铐,铐环内侧还贴心衬了羊绒;旁边垂着两条黑色眼罩;眼罩旁边是牵引链和十字缚身锁,下层则摆放着几根长短不一的鞭/子,有荆棘软鞭、胡桃木教鞭、皮质马鞭,还有两根完全看不出用途。
“这…”舒图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皮箱内侧的夹层里塞着一张卡片,林漾月抽出来,上面是杜简悠龙飞凤舞的字迹:
「生日快乐,我亲爱的漾月宝贝。
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就送你点玩具。
希望你和小狗玩得开心,爱你哟」
落款处还印着一个鲜红的唇印。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舒图南死死盯着箱子里那些玩具,感觉血液全部涌上脸颊。
她不敢看林漾月的表情,只能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仿佛里面藏着人生真谛。
第72章 做1做0都精彩
“杜简悠倒是会挑礼物。”林漾月慢条斯理地折起卡片,在箱子里翻翻拣拣。
舒图南的余光瞥见林漾月拿起那副黑色腕.铐,修长的手指抚过腕.铐内衬,动作优雅得像在鉴赏古董珠宝。
这个画面太过冲击,她猛地别过脸,却听见林漾月轻笑了一声。
“脸这么红?想到什么了?”她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舒图南的耳垂。
舒图南整个人僵在原地,她能闻到林漾月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耳尖上,甚至能想象出林漾月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我去倒杯水!”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却听见身后传来林漾月愉悦的低语:“跑什么?又不是现在就要用。”
“我没有跑,我、我只是去倒杯水…”舒图南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细如蚊呐,连她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哦?”林漾月的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般轻轻扫过耳膜,“那顺便帮我带一杯。”
舒图南的脚步猛地一顿,她跑到卧室还能听到林漾月低低的笑声。
扶着卧室的墙壁,舒图南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反应过来,林漾月是在逗她。
舒图南心底蓦然升起一丝气急败坏。
这人怎么这样呀!
明知道她不禁逗,还老是逗她。
她心里这样想,却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想象林漾月此刻的表情。是带着玩味的轻笑,还是慵懒地倚在沙发上,指尖把玩那副奇怪的腕.铐。
卧室里就有水,舒图南手忙脚乱地倒了杯冰水,一口气灌下去半杯。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体内翻腾的热意。
“冷静点…”她对自己说,却又在下一秒想起林漾月那句“又不是现在就要用”。
那是什么意思?以后会用吗?什么时候用?和她用吗?
这些问题像烟花一样在脑海里炸开,炸得她头晕目眩。舒图南深吸一口气,又倒了杯水,这次加了双倍的冰块。
她盯着杯子里晃动的冰块,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居然有点期待。
“太没出息了。”她小声嘀咕着,却又忍不住回想起林漾月说那句话时的语气。
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般轻飘飘地落进耳朵里。
想到这里,舒图南猛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旖旎的念头甩出脑海。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在低头时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着杯子,那动作简直和林漾月抚摸腕、铐时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她手一抖,差点打翻水杯。
那个箱子和箱子里的东西,对她而言还是太超过了。
她该怎么办,是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还是…
正当她陷入天人交战时,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沉闷声响,不紧不慢,优雅从容,每一步都踩在她心上。
舒图南的背脊瞬间绷直。
“倒水怎么要这么久?我还以为你逃走了。”
舒图南僵硬地转身,看见林漾月就站在她身后,歪着脑袋看她。
不过还好,她手里没拿黑色腕、铐,也没拿其他奇怪东西,只拿了一个蓝色的小玩具,玩具造型简约,像个小海豹。
这个可爱的小海豹和杜简悠送的黑色皮箱风格截然不同,应该不是从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箱子里拿出来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舒图南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这是?”舒图南指了指那个玩具。
“也是杜简悠送的。”林漾月轻轻捏了捏海豹的尾巴,手指在海豹圆润的尾部摩挲了一下,“看起来是个小玩具。”
舒图南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安心的微笑。
啊,那就好那就好。
至少不是什么羞耻的…
林漾月的手指在海豹腹部开关上轻轻一按。
“咕啾~”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音效,小海豹原本圆润可爱的嘴巴张开,露出一个圆圆的开口。
林漾月的指尖在海豹腹部另一个开关上又轻轻一按。
“嗡…”
“这、这是…”舒图南声音卡在喉咙里,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
“小玩具呀,只不过…”
“等等!别说了!”舒图南简直不知道该捂住耳朵还是捂住眼睛。
这对她而言也太太太超过啦!
看着舒图南惊惶失措的样子,林漾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笑得肩膀轻颤,眼底都泛起一丝水光:“你反应也太可爱了。”
舒图南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早该知道的!杜简悠送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人畜无害!
一把夺过林漾月手里的小海豹,舒图南用力按下开关。
震动戛然而止。
房间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舒图南急促的呼吸声,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我休息好了,我该回家了。”
她丢下这句话就想走,脚步慌乱得像是有洪水猛兽追赶。可还没迈出两步,手腕突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扣住。
林漾月将她往回一扯,舒图南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跄着跌进熟悉的怀抱。
“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耳畔传来温热的吐息,林漾月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几分,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她的一只手还扣着舒图南的手腕,另一只手却已经环上了她的腰,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舒图南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能感觉到林漾月的鼻尖轻轻蹭过她的耳廓,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她发烫的耳垂。
“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林漾月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低笑一声,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收得更紧:“刚才不是很大胆吗?”
她的指尖在舒图南腰间轻轻画了个圈:“敢从我手里抢东西。”
舒图南浑身一抖,差点腿软。
这个姿势太危险了,她的胸口紧贴着林漾月,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林漾月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也直接同步到她身上,让她心跳彻底失控。
“那个…那个玩具…”舒图南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转移注意力,“太、太过分了…”
“是吗?”
林漾月突然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那你告诉我,”林漾月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唇,声音轻得像是耳语,“什么程度才不算过分。”
舒图南哪说得出来。
林漾月又笑:“那…我躺着,你来动?这样会不会容易接受一点。”
“不…不是…”舒图南的声音细若蚊呐,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衣摆。
其实舒图南不太在乎“谁来”这种事情,林漾月也不太在意。
舒图南不在乎是因为,虽说生理结构原因,主动的那一方很难获得身体上的快.感,但对她而言能让林漾月舒服就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每次看到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因她而失焦,听到那副惯常从容的嗓音为她而破碎,那种精神上的满足感远胜过任何生理愉悦。
林漾月想主动的话她当然也乐意,毕竟她的技术确实比她好太多。她的双手既能雷厉风行地处理工作,也能游刃有余地在她身上点燃一簇簇火苗;她的双唇能在集团例会上咄咄逼人,也能在她最敏感的地方落下最温柔的折磨。
而林漾月不在意则是因为,她本就是魅力无限的女人,做1做0都精彩。
她享受掌控的快意,也沉溺于征服的快感,无论是施还是舍,只要是她给出的,舒图南都得接受。
角色可以互换,但本质从未改变。
舒图南永远会为林漾月意乱情迷,而林漾月永远掌控着情.事的节奏。
而现在。
林漾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慌乱的样子,指尖顺着她的脊椎缓缓下滑,在月要窝处轻轻画了个圈:“不是什么?”她故意放慢语速,“不想要我?”
舒图南浑身一颤,眼神都慌乱起来:“不是的,我…想要你。”
林漾月莞尔,目光温柔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松开钳制往后退半步。这个动作让舒图南感到一阵失落,可下一秒林漾月抬手拉上了窗帘,将秋意凉风和温良月光隔绝在外。
林漾月的浴室很大,大到足以让舒图南在里面打一套军体拳。
林漾月的浴缸也很大。
两个成年人躺在里面都绰绰有余。
此刻浴缸水面漂浮着白色泡沫,薰衣草气泡弹的香气随着热气蒸腾而起,在空气中织就一张令人昏昏欲睡的网。
林漾月修长的脖颈靠在浴缸边缘,微微仰着头,漂亮的眼睛半阖着,听着舒图南一本正经地介绍小海豹的用法。
“它是防水产品,有七种波段。”舒图南的声音越来越轻,水下,手指悄悄调整着模式。
“今晚…它可以去它该去的地方…”
随着“嗡”的一声轻响,水面泛起细微的波纹。
“现在用的是慢速波浪模式…”水波随着她的介绍轻轻荡/漾。
“…还…不错。”林漾月的语气比平时更加轻柔,声音带着被水汽浸透的沙哑。
舒图南手里捏着小海豹,看着林漾月慵懒的模样,突然起了坏心思。她俯身凑近,鼻尖贴上对方耳垂:
“比我更好吗?”
林漾月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
“唔…感觉不太一样,不过…我更喜欢你…的手。”
短短一句话,林漾月说得断断续续,呼吸明显乱了节奏。
虽然知道林漾月不是那个意思,但…听见她说喜欢,舒图南的心脏就忍不住狂跳。
她咬了一下下唇,脑袋凑过去,用嘴拨开黏在林漾月颈侧的湿发,舌尖顺着泛红的耳/廓缓缓下滑,在敏感的颈/侧流连。
林漾月猛地仰头,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轻哼。
水面晃动,泡沫四散逃逸,露出水下若隐若现的旖/旎风光。
小海豹不知何时已经被丢在浴缸角落,静静沉在水底。
而那双被林漾月亲口说“更喜欢”的手,正做着比任何玩具都更令人疯狂的事。
“舒图南…”林漾月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等一下…”
可舒图南这次没听话。
她变本加厉地吻上林漾月的唇,将未尽的话语尽数吞没。
不知道是谁误碰到浴缸龙头,水声哗哗作响。浴缸里的水位随着不断上涨,最终哗啦一声溢出边缘,在瓷砖上汇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林漾月的月退都是软的。
她扶着门框,睫毛还挂着水雾,平日里优雅从容的步伐此刻变得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舒图南也好不到哪去,她在浴缸里跪得膝盖发麻,站起来时差点踉跄,不得不扶着墙壁缓一会儿。
两人胡乱裹着浴袍,带子都系得歪歪扭扭,头发湿漉漉贴着颈侧,还在往下滴水。
卧室乱糟糟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
林漾月揉了揉太阳穴,声音还带着情.事后的沙哑:“我明天让阿姨早点来打扫。”
舒图南红着脸去捡自己的衣服,却在弯腰时被浴袍下摆绊倒,差点摔倒。林漾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结果自己腿一软,两人一起跌进大床。
“噗…”
不知是谁先笑出声的,很快笑声就传染开来。她们靠在一起,看着一片狼藉的卧室。散落的衣物、歪倒的水杯,还有不知被谁捞出来的小海豹。
舒图南伸手拨开林漾月额前湿漉漉的刘海,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下次不要在浴缸,姐姐脖子后面都硌红了。”
“嗯,浴缸好硬,你的膝盖也硌红了。今晚要留下来吗?还是让司机送你回去。不过留下来的话,明天早上你得悄悄离开。”
这两个选项舒图南才不用犹豫。
舒图南抱住林漾月,将脸深深埋进她颈窝,睫毛像小刷子似的刮蹭着她娇嫩的皮肤。
“当然要留下来。”她的声音闷在林漾月肩头,带着撒娇般的鼻音。
“好痒。”林漾月敏感地瑟缩了一下,皮肤泛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突然一个利落的翻身,直接将舒图南压进蓬松的被褥里,双手扣住她的手腕,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小玩具挺好的,待会儿给你试试。”
舒图南刚要反驳,突然有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卧室里炸开。
两人同时僵住。
门外传来黎韶华温柔的声音:“漾漾,你睡了吗?”
空气瞬间凝固。
舒图南惊恐地瞪大眼睛,林漾月的手指还扣在她腕间,两人保持着暧.昧的姿势,连呼吸都停滞了。
已是深夜,黎韶华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林漾月迅速松开舒图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翻身下床时顺手将被子往舒图南身上一裹,遮得严严实实。
“快睡着了。”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镇定,只是略微沙哑,“怎么了,妈妈?”
门外沉默两秒:“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聊一下。”
林漾月回头看了眼床上鼓起的被团,舒图南正用口型无声地比划“怎么办”。她快速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宽敞的衣柜上。
舒图南以为她要自己躲进去,立刻从床上爬起。
林漾月却摇摇头。
不用躲。
舒图南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林漾月一个眼神制止。
林漾月的声音平静又不容置疑:“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门外的人似是没想到会被这样干脆地拒绝,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林漾月以为对方要离开时,门外突然又传来声音:“今天你邀请的很多朋友,我都从来没见过,也没听你说起过。”
第73章 你的反应…显得我技术很差
黎韶华的语气带着试探,林漾月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不全是朋友,有些只是工作来往。”
“这样啊…”门外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忽然低了几分,“但我能感觉到,今晚你很开心。”
林漾月一怔。
卧室里,舒图南看见她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落在林漾月赤着的脚踝上,勾勒出一道清冷的白。
“嗯。”良久,林漾月终于应了一声,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是很开心。”
门外再次陷入沉默,片刻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确定黎韶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漾月才缓缓转过头。
但她的脸上没有笑意。
浴室里蒸腾的热气早已消散,连带着方才那些旖/旎的温度也一同冷却。林漾月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舒图南站在原地,突然觉得有些冷。她看着林漾月走回床边,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出神,手指绕着浴袍带,一圈一圈缠在指根,又松开。
“她从来不会这么晚来找我。”林漾月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舒图南声音带着迟疑:“阿姨是不是…知道我在你房里?”
林漾月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就算黎韶华知道舒图南在她房里,也肯定不知道她们的关系,不然她不会如此淡定。
“没关系,明天就知道她有什么事了。现在,要继续吗?”
林漾月指尖勾住浴袍带子轻轻一扯。
舒图南的脸轰地烧了起来。
林漾月餍/足以后,就轮到她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黎韶华出现过的原因,舒图南一直很紧张。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浴袍,身体也绷得僵硬。林漾月耐心地吻她,指尖温柔游走,可舒图南就是无法放松下来。
“你的反应…显得我技术很差。”林漾月终于停下来,撑在她上方,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舒图南咬了咬下唇,眼神闪烁:“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林漾月低头,鼻尖蹭过她的脸颊,“怕我妈突然杀回来?”
舒图南的脸瞬间涨红,她下意识地往门口瞥了一眼,仿佛黎韶华真的会突然推门而入。
林漾月叹了口气,翻身躺到她身侧,手臂揽住她的腰:“放松点,她不会回来的。”
舒图南蜷缩在她臂弯里,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她能闻到林漾月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情/欲过后的温热。
可她的心跳依然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让她无法真正投入。
“对不起…”舒图南小声说。
林漾月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舒图南能感觉到林漾月的体温,温暖而真实,可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门外。
“在想什么?”林漾月问。
舒图南犹豫了一下:“我们在公司的时候…是不是要更加小心。”
琛玉里那么多人,要是她和林漾月的关系不小心被发现,传到林家人耳朵里…
林漾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是就连程芮都没发现吗?”
对啊,就连每天和她在一起的程芮,都没察觉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其他人怎么会知道呢。
舒图南的心跳慢慢稳定下来,同时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涩涌上心头。
身份的差异与性别的桎梏,注定她的感情无法见天日。
她抬起头,对上林漾月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里面盛满了她读不懂的情绪。
林漾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要想太多,睡吧。”
舒图南点点头,将头埋进她怀里。
林漾月的呼吸渐渐平稳,可她却迟迟无法入睡。
这一夜,舒图南想了很多事。
想起某次被林漾月带去参加商业酒会,那些人探究的目光。
来自其他集团的二代三代,打扮得漂亮精致,手指优雅摇晃香槟杯,眼神却像X光一样将舒图南从头扫到脚。
“这位是?”有人问。
林漾月揽着她的肩膀,语气随意:“Astraleia的设计师。”
不是“我的爱人”,甚至不是“我的朋友”,只是Astraleia的设计师。
她的身份,永远只能是被资助的学生,是品牌设计师,是一个公司的同事。
夜更深了,再不多久,天边就会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带着所有已知的禁忌和未知的可能。
在这个见不得光的夜晚里,舒图南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她们之间的感情就像天上的星星,注定会隐没在黎明。
*
Astraleia首开系列「迷踪」确认之后,设计图就被同步到产品部,由产品部安排技术精湛的工匠制作样品。
作为「迷踪」系列的主设计师,舒图南几乎住在了制作间,不断解答工匠师傅们的各种问题。
“小舒,你这个雾面设计…”
年近六十的老工匠王师傅戴着放大镜,指着项链主石“你看这个切面可以吗?”。
舒图南弯腰凑近,看了一会儿后用手指比画着:“这里再磨圆一些,要像晨雾流过树枝那样自然。”
王师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对徒弟喊道:“把刀头拿来!要最细的那个!”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作为资深工匠,王师傅比舒图南更精益求精。
如舒图南所言,由经验丰富的工匠师傅来制作镶嵌,「迷踪」会呈现更完美的效果。
在许多人的共同努力下,「迷踪」系列最终成品非常让人惊喜。
当成品在Astraleia全员面前亮相时,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赞叹。舒图南终于松一口气:“太好了,所有参数定下来后,产出质量就稳定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颈椎,想着终于可以暂时结束连轴转的加班生活。
姚菱敲敲桌子:“醒醒,这才刚开始。样品出来后要拍广告,广告拍完要办媒体预览会,然后是VIP私享会、全球发布会…”
程芮眼睛一亮,两只手撑在桌子上:“Astraleia会请代言人吗?说起来琛玉好像一直没有固定代言人,不过我听说企划那边前几个月提了这个,说想固定一位女明星当品牌形象大使。”
她突然转向林漾月,语气兴奋起来:“诶老大,你不是和岑夏溪很熟吗?我们有没有机会请到她?”
林漾月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了两下,摇头道:“她最近身体不太好,医生建议减少商业活动。”
她顿了顿,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不过我已经有个意向人选。”
电脑屏幕随着她的动作亮起,一张模卡缓缓展开。画面中的女孩有着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肤,金发如瀑垂落腰间,冰蓝色的眼眸像封存的寒冰。
模卡右下角标注着名字:Giedre,19岁,立陶宛籍。
林漾月指尖轻点屏幕,“杜简悠推荐的,她在米兰时装周的表现很亮眼,特别适合「迷踪」系列。”
姚菱凑过来仔细端详:“确实很有灵气,清冷的气质和我们的品牌很搭。”
“拍摄方案我已经让品牌部在做了,做好后我发给你们看。”
为了完美契合「迷踪」系列主题,林漾月将广告拍摄场地定在了法国安纳西湖。那里终年雾气缭绕,湖面常常笼罩着一层薄纱般的晨雾,与「迷踪」不谋而合。
“我们四个都要去拍摄现场。”
林漾月宣布这一决定时,姚菱立刻高举双手欢呼:“欧耶!又可以公费出国了!”
程芮则已经开始翻看当地的旅游攻略:“小X书上说,安纳西的奶酪火锅特别棒……”
舒图南低头看拍摄方案,却忍不住想象那个来自立陶宛的女孩,站在安纳西湖畔的晨雾中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她设计的珠宝,将由这样一位精灵般的少女来诠释。
“别光顾着玩,”林漾月敲了敲桌子,但嘴角带着笑意,“这次拍摄关系到整个系列的成败,Giedre下月初就到巴黎,我们先去和她碰面,然后一起去安纳西。”
姚菱做了个鬼脸:“知道啦老大,快乐第二,工作第一!”
宁城有航班直飞巴黎,飞行时间约十小时四十分钟。这是舒图南第一次坐飞机,她攥着登机牌的手指微微用力,眼睛却亮晶晶地打量着巨大的波音787宽体客机。
“别紧张,飞欧洲的国际航班都很平稳。”林漾月坐在她身侧,温柔地安抚她。
确实如她所说,宽体客机在云层间穿行时,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舒图南贴着小窗,看云海在脚下翻涌,第一次体会到三万英尺高空带来的震撼。
温柔的空乘送来精致的餐食,她学着林漾月的样子,将餐巾铺在膝上,小口品尝红酒烩牛肉。
十个小时的航程在电影和浅眠中很快过去。当飞机开始下降时,舒图南透过窗户看见傍晚*的巴黎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塞纳河蜿蜒流淌,埃菲尔铁塔在夕阳中闪着金光。
舒图南已经上过三个学期的法语选修课,基本能看懂法文,但陌生的国度总是会让人紧张。幸好这一年戴高乐机场启用了新的国际航站楼,明亮玻璃穹顶下随处可见的中文标识让舒图南倍感亲切。
接机的司机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法国大叔,举着写有“Astraleia”的牌子在出口等候。见她们走来,他热情地冲她们打招呼:“BienvenueàParis!(欢迎来到巴黎)”
坐进宽敞的商务车,舒图南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修剪整齐的梧桐树,骑着自行车掠过的邮差,街边咖啡馆外悠闲啜饮的人,一切都和电视上看到的如出一辙,却又鲜活生动得多。
林漾月查看行程表,“先去酒店放行李,晚上我们去找Giedre。”
Giedre签约的是米兰顶级模特公司MG,这个月因为拍摄档期才暂驻巴黎。
当林漾月一行人在香榭丽附近的工作室见到她时已是晚上九点,她刚结束当天为某奢侈品牌拍摄的广告大片。
推开工作室大门,扑面而来的是发胶和咖啡混合的气味。Giedre正仰着头让化妆师卸妆,浓重的烟熏妆晕染开,在眼下拖出两道暗影。
她涂着哑光黑口红,嘴唇微抿,身上还穿着拍摄用的铆钉皮衣,一头金发被发胶固定成锋利的造型,与模卡上那个宛如天使的少女判若两人。
姚菱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小声对程芮嘀咕:“这反差也太大了吧?不会是‘照骗’吧?”
舒图南目光投向林漾月,对方正鼓励地看着她,她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开口是有点别扭的法语:“请问是Giedre吗,我们是Astraleia的人。”
Giedre转头看向来客,冰蓝色的眼睛在残妆下依然摄人心魄。
当她认出林漾月,立刻站起身,皮衣上的金属链哗啦作响。
“Astraleia的设计师舒小姐吗?”她的法语带着东欧口音,伸手时指甲上还残留着黑色甲油。
舒图南与她握手,同时不动声色打量她,卸了一半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像褪色的油画,却意外地有种破碎的美感。
互相打过招呼后她继续卸妆,化妆师用棉片擦掉Giedre眼睑上的闪粉,随着妆容渐渐卸去,纯净感逐渐显露。
见几个人都盯着她,Giedre还没什么,化妆师先不好意思了:“今天的拍摄需要不一样的气质,所以Gigi的妆容有点夸张,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Giedre将一缕散落的金发别到耳后,解释道:“我之前和中国品牌合作过,知道你们通常更喜欢洁白纯净的风格。”
她指了指自己还未完全卸去的暗黑系妆容,“像这样的造型,可能不太符合你们的审美。”
舒图南摇摇头:“没有。”
她的目光真诚而专注,“你的表现力和可塑性很强,无论是纯净还是暗黑风格都能完美驾驭,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Giedre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随即露出一个带着东欧风情的羞涩笑容。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几位东方女孩,问道:“你们来自哪个国家?”
“中国。”程芮抢着回答,又补充道,“宁城,听说过吗?”
“中国!”Giedre突然眼睛一亮,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距离,“我会一点点中文。”
她顿了顿,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认真说道:“我只会,一点点。”
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活像个炫耀新技能的孩子。
姚菱惊喜地拍手:“天啊!你的发音好可爱!”
Giedre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金发垂落遮住了泛红的脸颊。她继续用法语解释:“去年在海城走过秀,学了几句简单的中文。”
说着又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期待,“你们可以喊我Gigi,我的朋友都这样叫我。这次拍摄,我会努力理解你们想要的感觉。”
舒图南注意到,当她说话时眼睛会不自觉地追寻每个人的反应,像个渴望被认可的学生。
这个细节让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国际超模,也不过是个离乡背井的十九岁女孩。
林漾月适时递上完整企划书:“明天出发去安纳西前,我们先详细聊聊拍摄概念。”
安纳西是座精致的小城,安静地坐落在法国与瑞士的交界处。从巴黎出发先乘坐TGV高速列车抵达里昂,再转乘一小时的TER区域列车才能抵达安纳西。
当列车缓缓驶入安纳西站时,窗外的景色已变成连绵的阿尔卑斯山峦和碧蓝的安纳西湖。
程芮打开手机地图,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你们看,企划部的同事这几天正好在瑞士盯代言拍摄。”
她放大日内瓦的位置,“好像就在湖对岸,开车只要一小时。”
姚菱凑过去看:“这么巧?那要不要叫他们过来?”
“不必,让他们专心完成那边的工作。”
林漾月合上手里电脑望向窗外,湖面上升起的薄雾正被晨光染成金色,“我们也有自己的任务要专注。”
车站停车场已经停着两辆商务车,一辆是来接她们的,另一辆则载着提前到达的拍摄团队。
按照计划,舒图南一行人要在安纳西度过忙碌而充实的一周。
拍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Gigi的表现力比众人预期的还要出色。
最令人惊喜的是,这个拥有天使容颜的立陶宛女孩,在镜头前却有着难得的“隐形感”。
她不会像某些模特那样,用过于强烈的个人特质掩盖珠宝的光芒。相反,Gigi懂得如何让自己成为珠宝的最佳载体。当她垂眸时,玫瑰金细链便在锁骨间若隐若现,她抬手拂过发丝的瞬间,手链便自然成为焦点。
摄影师在第三天收工时感叹,“太神奇了,她就像是为珠宝而生的模特。”
舒图南深有同感。
相机屏幕里,Gigi穿着简单的亚麻长裙,站在安纳西湖畔的晨雾中,任由湖风吹乱她的金发。
精心设计的珠宝在她身上仿佛有了生命,不是被佩戴的装饰品,而是自然生长出的精灵饰物。
Gigi不会刻意展示珠宝,她让珠宝成为肢体语言的一部分。一个转身,一次回眸,都恰到好处地凸显「迷踪」的特质。
第五天傍晚,当最后一组镜头完成时,整个团队都情不自禁地鼓掌。
Gigi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垂上的耳坠轻轻摇晃,在夕阳下闪烁着迷蒙的光芒。
“完美。”林漾月翻看着样片,露出满意笑容,“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姚菱也高兴得不得了:“这些素材足够我们做三版广告!”
拍摄进度比预期提前了两天,林漾月便慷慨地给团队放两天假。
次日一大早,姚菱就迫不及待地敲响每个人房门,手里挥舞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行程单:“快起床!今天任务可重了!先去湖上泛舟,再去老城区喝下午茶,最后去岛宫看夜景!”
安纳西的清晨带着阿尔卑斯山特有的清冽。四人漫步至湖边码头时,湖面还笼罩着一层薄纱般的晨雾。
码头前已有等候游客的船夫,姚菱兴高采烈地与船夫讨价还价,程芮举着相机捕捉湖光山色,舒图南则望着远处雪山出神。
“哟,真巧啊,居然会在这里遇见。”突然有人与她们打招呼。
众人回头,只见林旭彦带着助理站在不远处,身旁是最近刚签约琛玉,官宣为品牌形象大使的女星周嘉凝。
第74章 我做不到
“林旭彦?”林漾月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旭彦从容地走近:“琛玉有广告在瑞士拍摄,顺道来安纳西放松一下。听说Astraleia的「迷踪」也要拍宣传物料?看来你们拍摄很顺利。”
周嘉凝摘下墨镜,露出被媒体誉为“会说话”的眼睛:“漾月妹妹好,真高兴见到你。”
她亲昵地挽住林旭彦的手臂,“旭彦常提起你呢。”
林漾月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哦?但我没听他说起过你呢,你们现在在交往?”
没想到林漾月开口就不客气,周嘉凝的笑容明显僵了一瞬,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把林旭彦西装袖子掐出几道细微褶皱。
她的声音低了几分,眼神闪烁,“我们交往不久,我也暂时不想公开。”
林漾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目光转向自己的兄长。林旭彦依旧保持着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在场几人心知肚明,林旭彦是圈内有名的花花公子,最擅长用珠宝和承诺引诱娱乐圈的女明星,等新鲜感过了就随手抛弃。
只是没人想到,这次被他盯上的会是周嘉凝。
周嘉凝是以清纯形象走红的新生代女星,出道时间与岑夏溪差不多,但形象气质更加甜美。
她长着一张标准的初恋脸,杏眼樱唇,笑起来时脸颊有若隐若现的酒窝,被粉丝们称为“甜心杀手”。
与岑夏溪那种带着疏离感的清冷美不同,周嘉凝的漂亮是毫无攻击性的,像一块裹着蜜糖的棉花糖,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甜美的长相让她在偶像剧市场如鱼得水,出道几年已经拍了十几部剧,几乎部部都是女一号。
但奇怪的是,尽管资源不断,周嘉凝的事业却始终不温不火。
她的演技停留在瞪眼嘟嘴的初级阶段,台词功底更是被观众诟病为“念经”。
那些本该成为爆款的剧,最终都扑得平平无奇。业内甚至流传着一个说法:“周嘉凝参演,必扑无疑。”
最讽刺的是,岑夏溪拿下白玉兰最佳女主的《见春天》,最初投资方属意的女主角正是周嘉凝。是导演力排众议,坚持启用岑夏溪,才成就了这部经典之作,也造就了白玉兰奖史上最年轻的影后。
姚菱悄悄往程芮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上周的八卦杂志还说林旭彦在追那个小歌星…”
程芮用手肘捅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
姚菱声音不大,但几个人都听见,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林旭彦仿佛没听到姚菱蛐蛐她,指了指停泊在旁的豪华游艇,“要一起游湖吗?正好可以聊聊Astraleia的宣传计划。”
游艇有两层,底下一层是装修考究的包房,真皮沙发环绕着大理石茶几,酒柜里陈列着年份上好的红酒。二楼则是开放式观景台,白色的遮阳棚下摆放着几把休闲躺椅。
湖面上的雾气逐渐散去,阳光变得刺眼起来。周嘉凝重新戴上墨镜,这个动作让她找回了些许安全感。她凑近林旭彦,压低声音道:“旭彦,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件事…”
林旭彦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中的香槟杯,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急什么?各位随意,酒水自取。”
姚菱和程芮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二楼观景台。舒图南犹豫片刻,正要跟上,却被林漾月轻轻拉住手腕:“陪我坐会儿。”
包房内一时只剩下四人。
周嘉凝不安地调整着墨镜的位置,指甲在杯沿轻轻敲击。林旭彦则悠闲地靠在吧台边,目光在妹妹和周嘉凝之间来回游移。
林漾月端起侍者刚送来的红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你想聊什么宣传计划?”
周嘉凝的指尖一顿,随即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是这样的,我下个月要参加威尼斯电影节,正好缺一套合适的珠宝。”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林旭彦,“旭彦说Astraleia的新系列很适合我。”
林旭彦适时接话:“嘉凝的造型团队和Vogue有合作,这是个不错的曝光机会。”
“不行。”林漾月干脆利落地打断,“虽说琛玉签了她做形象大使,但这跟Astraleia没有关系。”
当初她力排众议创立子品牌Astraleia,就是为了与琛玉的传统形象彻底切割。如果现在继续使用琛玉的形象大使,那她的苦心经营岂不是成了笑话?
她拒绝得干脆,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舒图南看见周嘉凝的嘴角微微抽搐,林旭彦眼底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漾月,别这么小气嘛,这是很好的宣传话题呀。”他的语气依旧轻松,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林漾月迎上兄长的目光,忽然笑了:“我是Astraleia的主理人,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应该去找爷爷,让他把珍藏的'海之泪'给你。让周小姐戴着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古董珠宝走红毯,不是更有话题性?”
周嘉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海之泪”是林家最负盛名的传家宝之一,曾在拍卖会上创下天价记录。而林旭彦的脸色则彻底阴沉下来,因为谁都知道,老爷子最讨厌别人打他珍藏的主意。
无视林旭彦难看的脸色,林漾月优雅起身,“我们就不打扰二位了。”
周嘉凝有点着急,压低声音问林旭彦:“你不是说…”
“闭嘴。”林旭彦冷冷打断,眼神沉得吓人。他端起剩下的香槟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颈侧青筋暴起。
二楼观景台上,姚菱正举着手机对湖面拍照,看见她们上来兴奋地招手:“快来!我刚才拍到一只白鸟!”
又过了一会儿,楼下突然传来激烈的争执声。玻璃杯砸碎的脆响、刻意压低的怒斥断断续续传上来。姚菱和程芮面面相觑,舒图南则担忧地看向林漾月。
后者正若无其事地翻看手机里的照片,仿佛对楼下的动静充耳不闻。
没过多久,周嘉凝红着眼眶走上来。她径直走到林漾月面前,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漾月,可以单独聊一下吗?”
林漾月抬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轻轻合上手机:“五分钟。”
两人走到游艇尾部的观景台,周嘉凝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知道的,爷爷不喜欢娱乐圈的人,旭祖选我做品牌大使已经很不容易。除了琛玉以外,我现在没有其他奢牌代言,所以下个月的威尼斯电影节,我真的很需要一套Astraleia的作品。”
她的声音越来越急,“我可以不要代言费,只要一个合作机会,我保证…”
林漾月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你需要的不是Astraleia的作品,而是琛玉的。周小姐,很多东西不是争取就能得到的。”她倚着栏杆,湖风吹乱她的发丝,“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不是很清楚这个道理吗?”
周嘉凝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林漾月继续道:“就像《见春天》,你争取了那么久,试镜那么多次,甚至让投资方施压,最后角色不还是落到岑夏溪手里?”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周嘉凝踉跄着后退半步。手指死死攥住栏杆,指甲在栏杆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那不一样!”她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是导演偏心!是岑夏溪——”
“我和岑夏溪是朋友,我也很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林漾月打断她,表情很平静。
周嘉凝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岑夏溪拍《见春天》那一年,发生过很多事,周嘉凝的事业也是从那年起就开始停滞不前。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年岁渐长,事业又没有太大起色,她也不会急着将林旭彦抓在手里,轻易就被对方用没有实际意义的“品牌大使”头衔吸引。
湖面突然掀起一阵浪,游艇随之摇晃。周嘉凝穿着细高跟,脚下一滑没有站稳,林漾月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周嘉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推了林漾月一把——
“啊!”
林漾月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背重重撞上栏杆。她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了一把,却只抓到空气。下一秒,她整个人翻过栏杆,坠入冰冷的湖水中。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惊动了甲板另一头的舒图南等人,舒图南猛地回头,只见游艇边缘水花四溅,林漾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甲板上。
“姐姐!”
舒图南的心脏几乎停跳,她疯了一样冲过去,甚至没来得及脱掉外套和鞋子,直接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舒图南!”姚菱的尖叫声从身后传来,但舒图南已经听不见了。
冰冷的湖水瞬间吞没了她。
正值寒冬,即使今天出了太阳,湖水依然冷得像冰。
一落进湖里,如同千万根针扎进皮肤,舒图南的四肢瞬间失去知觉。她拼命划水,在湖水中努力睁开眼睛,寻找林漾月的身影。
幸好安纳西湖的湖水清澈见底,无需太费劲,她就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身影正在下沉。
舒图南的心脏几乎要炸开,她拼命往那里游,耳膜被水刺得生疼,肺里空气几乎耗尽。终于她抓住了林漾月的手腕,用尽全力将她往水面上拖。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舒图南大口喘息着,死死抱住林漾月。林漾月的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冻得泛青。
“救生圈!快!”
船上乱成一团,船员们手忙脚乱地扔下救生设备。舒图南用尽全力托着林漾月往船边游,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但依然死死抓着林漾月不放。
“坚持住…”她的牙齿不住地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很快就能上去了。”
其实林漾月会游泳,只是骤然从船上跌落,湖水又太冰,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回过神,她摆了摆双腿让自己浮起来,手臂环住舒图南脖颈,与她一起往船边游。
船上抛下救援绳索和救生圈,舒图南一把死死抓住绳索。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她的手指就已经冻僵,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剩麻木,但她知道她绝不能松手。
船上的人手忙脚乱地将她们拉上甲板,出水后体温迅速下降,比在水里时更冷,舒图南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却固执地扶着林漾月的腰,直到确认她坐稳才松开手。
“快!到下面去!”
姚菱的声音都变了调,她扯下自己大衣裹住林漾月,和其他人一起簇拥着她们到一楼包厢,又慌忙去找暖气面板,将温度调到最高温度。
程芮抱着从储物柜翻出的干净毛巾,抖开其中最厚一条,罩住林漾月滴水的长发。瞥见舒图南冻得发青的嘴唇,又抽出一条扔过去:“你也别愣着!”
船长用法语急促下令,命令全船急速返程。发动机的轰鸣声震得玻璃微微颤动,透过舷窗能看见远处安纳西老城的尖顶正在急速靠近。
包厢里的暖气发出嗡嗡的运作声,林漾月坐在沙发上,任由姚菱帮她搓揉冰凉的手指。她忽然抬头看向角落里的周嘉凝:“是你推我。”
林漾月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
她扯掉头上毛巾,又拿了条毛巾裹住自己,睫毛湿润还带着湖中雾气,“你站不稳我才去扶你,你为什么要推我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周嘉凝。她踉跄后退两步,后背撞上酒柜,发出巨大声响。
“我没有!”她的尖叫带着破音,泫然若泣:“是船晃得太厉害…”话音未落,林旭彦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闭嘴!”他眼神凶狠,声音里的寒意比湖水更甚,吓得周嘉凝立刻噤声。
他转头对林漾月露出假笑,“妹妹受惊了,这事我会处理。”
舒图南突然站起身,湿透的裤脚在地毯上拖出蜿蜒水痕。她径直走到周嘉凝面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扬起手。
“啪!”
一记耳光响彻包厢,周嘉凝的脸被打得偏过去,精心打理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瞬间红肿的脸颊。
“这一下,是替姐姐打的。”舒图南的声音比林旭彦更冷,她甩了甩发麻的手掌,“不要再有下次。”
程芮倒抽一口冷气,姚菱手里的毛巾啪嗒掉在地上。连林旭彦都弓直身子,表情阴沉的打量这个自从上船以来就几乎没怎么开口的女人。
林漾月轻笑出声,裹着毛巾站起来,赤脚踩过湿漉漉的地毯,在舒图南身边站定。明明两个人浑身还在滴水,跟落汤鸡似的,却莫名有种凌厉气场。
“靠岸了。”船长在门外喊道。
码头上已经停了救护车,车顶蓝光在石板上投下晃动光影,医护人员迅速将裹着保温毯的两人抬上担架。舒图南冷得发颤,却固执地指向林漾月:“先检查她。”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刺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走进病房,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并排坐在病床边的两人。
“没有冻伤,但两人体温都偏低。今晚可能会发烧,护士会每四小时给你们测一次体温,如果超过38.5度就吃一片退烧药。”
姚菱:“就这?还有没有要注意的?”
医生偏头看她,忽然换上别扭的中文,一字一顿:“有,多喝热水。”
知道她们两人没事,姚菱和程芮才松口气,一同去办缴费手续。
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护士站的呼叫铃不时响起。
拐过转角,程芮突然压低声音:“舒图南今天是生理期。”
姚菱脚步一顿:“啊?”
程芮表情有些纠结,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缴费单边缘:“我先声明不是我八卦啊,不过你觉不觉得…舒图南…那啥…好像…”
姚菱一脸茫然:“什么那啥?什么好像?”
程芮啧了一声,凑近她耳边:“她好像真把公司当家,把领导当家人。天天废寝忘食工作就算了,看到老大落水居然毫不犹豫跳下去,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
姚菱这才恍然大悟,随即翻了个白眼:“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惊天大瓜。”
程芮撇撇嘴:“那可是安纳西湖,冬天的湖水跟冰水没区别,正常人谁会想都不想就往里跳?难道是因为她上班不久,所以格外有激情?你刚上班那会儿也这样吗?”
姚菱自动忽略她前面问题:“…我刚上班那会儿网名叫领导同事在天堂。”
两人走到缴费窗口前排队,程芮继续小声嘀咕:“而且你注意到没?舒图南看老大的眼神,跟看别人完全不一样。”
姚菱:“怎么不一样?”
程芮:“就是…”
她绞尽脑汁想形容,“像小狗看肉骨头?”
姚菱差点笑出声:“你这什么破比喻?”
程芮自己也觉得离谱,摆摆手:“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两人办好手续往回走,姚菱突然道:“你刚才说舒图南生理期?那她还跳湖。”
程芮沉重地点点头:“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啊。”
姚菱继续暗示:“这已经不是工作拼不拼的问题了吧?”
程芮:“那是什么?为了绩效?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
姚菱叹一口气,暗示到这个份上程芮还猜不到,她也没有办法了。
走廊尽头,病房的门半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林漾月带着鼻音的说话声,和舒图南低低的回应。
姚菱突然拽住程芮:“等等,先别进去。”
程芮:“又怎么了?”
姚菱目光恨铁不成钢:“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病房里,林漾月盯着舒图南输液的手背,那上面还留着救生绳勒出的红痕,像一道未愈的伤口。葡萄糖药水一滴一滴顺着软管流进她的血管,衬得她手腕愈发苍白纤细。
“你今天还在生理期。”林漾月突然开口,声音因为受凉而沙哑,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沉沉的重量。
一阵沉默后,舒图南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嗯…我没事。”
因为鼻子塞了,她的声音也比平时闷几分,像蒙了一层湿漉漉的雾。
正午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漾月半靠在床头,突然开口:“等回宁城后,你再做个全面检查。”
舒图南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阳光落在她发顶,映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林漾月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上的红痕。舒图南下意识想缩手,却被她扣住手腕。
林漾月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腕处,那里的皮肤因为输液而冰凉,“湖水接近零度,别落下病根。”
她顿了一下,声音沉了几分,“我会游泳,你不该跳下去的。”
舒图南猛地抬头,光线太过明亮,照得林漾月苍白的脸色几乎透明,黑发凌乱地散在脸颊旁,唇色淡得与肤色融为一体。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一簇暗火,灼得舒图南心口发烫。
“我没有想那么多,而且如果你不会游泳怎么办?如果你被湖里水草缠住了怎么办?”
舒图南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输液管轻轻晃动,药水在吊瓶里泛起细小的气泡:“我听到你落水的声音,脑子就一片空白。”
林漾月突然倾身,食指抵住她的唇。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舒图南瞬间噤声。她闻到林漾月指尖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尾调。
林漾月的眼神异常认真:“记住我说的话,在任何情况下自己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下次不许这样。”
阳光在两人之间流动,舒图南看着林漾月颤动的睫毛,突然想起跳进湖水的瞬间——
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冰水像千万根针扎进皮肤。她拼命划水时,想的不是自己会不会死,而是林漾月绝不能有事。那个念头如此强烈,强烈到盖过了一切恐惧。
“我做不到。”舒图南轻声说。
林漾月的手指僵在半空。
舒图南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执拗在琥珀色的瞳孔里流转:“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跳下去。”
第75章 姐姐才不会要傻乎乎的小狗
这句话承载的感情太深,让林漾月呼吸一滞。她的胸口忽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像是有人用钝器在心脏上反复研磨。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她紧紧闭上眼,又睁开,眼神理智近乎残忍。“你还太年轻,我更希望你可以保护好自己。而且哪怕你不跳下去,船上的工作人员也会救我。”
舒图南却固执地摇头,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不一样。”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哪里不一样?”林漾月反问,语气里带着她惯有的冷静,尾音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舒图南深吸一口气,直视林漾月的眼睛:“工作人员救你是职责,我跳下去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病房突然陷入沉默,只有点滴瓶里的药水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林漾月感到喉咙发紧,舒图南倾注到她身上的感情太沉重,让她第一次生出手足无措。她的赤诚像盛夏正午的阳光,烫得人无处躲藏。
惯常的从容与理智在此刻溃不成军,林漾月只能狼狈地别过脸去。
“傻。”最后她只说出这一个字。
舒图南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像是在极力克制。
她忽然明白,林漾月不是生气,而是在害怕。害怕她出事,害怕这份沉甸甸的真心,更害怕自己无法给予同等的回应。
“我才不是傻子。”舒图南轻声说,用没扎针的手轻轻覆上林漾月紧握的拳头。
“姐姐才不会要傻乎乎的小狗。”
林漾月慢慢松开拳头,翻过手掌,轻轻握住了舒图南的手指。
“养了才知道傻,没有办法。”
舒图南笑了笑。
林漾月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而且不仅傻,还很凶。那么用力打她,手掌痛不痛?”
舒图南怔了怔,这才意识到林漾月说的是她在船上扇了周嘉凝一巴掌的事。
“有一点。”她老实回答,随即又像担心林漾月误会似的,急忙补充道:“这是我第一次打人。”
林漾月闻言轻笑了一声,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按:“嗯,看出来了。”
舒图南偷看她的脸色:“你会不会觉得…我幼稚又冲动。”
林漾月手指在她掌心红痕上画了个圈,“还好,就是你打人的姿势不对,要用巧劲,不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舒图南睁大眼睛:“你还研究过这个?”
林漾月挑眉,反问:“这还需要研究?”
舒图南小声:“应该不会有下次了…吧。”
冷静下来后,她也觉得自己那时有些冲动,明明有更好的处理办法的。
林漾月笑:“最好不要有。”
舒图南翻转手腕,将自己的手指挤进林漾月的指缝,十指相扣,“这样就不痛了。”
林漾月静静看了她几秒,突然用力握紧她的手:“傻子。”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姚菱和程芮回到病房时,林漾月正靠在床头翻看手机,舒图南则躺在病床上假寐,针头已经拔了,输液管长长的一条垂在床边。
姚菱关上门,压低声音,“周嘉凝那边…”
林漾月头也不抬:“林旭彦来过电话了。”
程芮和姚菱对视一眼。程芮忍不住问:“他怎么说?”
林漾月放下手机,冷笑一声:“湖中心没有监控,也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周嘉凝坚称是我自己失足落水。”
“这也太无耻了!”程芮气得声音都拔高了,“当时船上那么多人…”
“但没人亲眼看见。”林漾月平静地说,“周嘉凝肯定不会承认,林旭彦只想息事宁人。”
姚菱皱眉:*“所以这事就这么算啦?”
林漾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弧度:“他是这个意思。”
舒图南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我打了她一巴掌,周嘉凝是女明星,靠脸吃饭。我那一巴掌把她的脸打花了。林旭彦想用这交换不再追究她推姐姐下水的事。”
病房里一时陷入沉默。
“这是什么狗屁交换?”姚菱抓抓头发,一脸烦躁:“毫无道理,你打她是因为她推老大下水,是她该,怎么搞得好像她还挺无辜一样?”
“淡定一点,我又没说要这样算了。回去之后你查一下,周嘉凝最近接洽了哪些不错的代言。”
姚菱挑眉:“你的意思是?”
林漾月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我投资的娱乐工作室,最近签了几个不错的艺人。只有艺人没有业务可不行,我准备给她们牵牵线。”
姚菱眼睛一亮,立刻掏出手机联系圈内好友。不到十分钟,她就兴奋地抬头:“问到了!她最近在接洽Lamre彩妆的亚太区代言,为了这个准备了三个月,连医美都做了全套!”
“那就这个吧,把资料发给我。”
将资料转给杜简悠,对方很快回复一个问号。
林漾月手指在屏幕轻点:「Lamre有意向签代言,我们也可以推荐几位艺人给她们备选」
杜简悠立刻打来电话,慵懒的嗓音带着调侃:“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大小姐怎么突然开始上心工作室的事啦,平时连季度报表都懒得看的人。”
林漾月将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声响,杜简悠嗤笑一声:“巧了,Lamre找了夏溪好几次,但夏溪前段时间状态不好嘛,就没有接。”
林漾月问:“夏溪最近怎么样?”
杜简悠吐出一口烟,“她最近挺好的,你要是想把Lamre的代言从周嘉凝手上抢过来,我现在就跟夏溪说一声,肯定没问题。”
“不急,先让周嘉凝争取一段时间,等官宣前再截胡。”
杜简悠在电话那头笑出声:“够狠啊!那她不得气死。她手上好像还有几个不错的代言,要我去和那几个品牌招呼一下,提前解约吗?”
“不用,她不值得我付违约金。”林漾月干脆利落地说。
挂断电话,姚菱已经兴奋地列出一串名单:“除了岑夏溪,这几个超模也很合适!周嘉凝不是一直营销美貌吗?我们这回就让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美人儿!”
林漾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周嘉凝的脸真的花了?”
程芮忍不住插嘴:“挺严重的,下船前我看了一眼,好清晰的巴掌印,粉饼都盖不住。”
林漾月轻轻啧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舒图南的发顶:“你还挺凶的。”
明明是林漾月在水里待的时间更长,当天夜里舒图南却先发起烧。她平时很少生病,身体底子好得像头小牛,这一病却来势汹汹,体温计“滴滴”报警时,数字已经飙到了39.8℃。
护士量完体温后,给林漾月留了几片退烧药和一片退烧贴,叮嘱她们多喝水,如果明早还不退烧就要加抗生素。
病房里重归寂静,只剩舒图南急促的呼吸声。她烧得脸颊通红,眼睛也湿漉漉的,整个人软绵绵陷在病床里,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林漾月倒了杯温水,扶起她的后颈:“把药吃了。”
舒图南迷迷糊糊地吞咽,舌尖扫过林漾月手心,烫得她喉头发紧。
用拇指擦去舒图南嘴角的水渍,林漾月撕开退烧贴轻轻贴在她额头上。冰凉的凝胶触到皮肤时,舒图南无意识地蹭了蹭林漾月的手腕,像只撒娇的小动物。
林漾月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掀开被子钻进去。单人病床顿时变得拥挤,舒图南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瑟缩了一下,随即本能地往她身上靠。
“别乱动。”林漾月按住她不安分的手脚,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舒图南烧得神志不清,却还记得往旁边挪:“会、会传染。”
林漾月嗤笑一声,手臂收得更紧:“现在知道怕传染了?跳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不会感冒?”
舒图南在她怀里小小地打了个喷嚏,鼻尖红彤彤的。林漾月叹了口气,伸手扯过纸巾给她擤鼻涕。
“难受…”舒图南哑着嗓子哼哼,额头抵在林漾月锁骨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
林漾月摸了摸她汗湿的后颈:“知道难受就好,下次…”
“下次还跳。”舒图南突然抬头,水汽氤氲的眼睛直直看向她,烧得干裂的唇瓣一张一合,“你、你别说我啦…”
林漾月呼吸一滞。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舒图南通红的脸上,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雾,却依然固执地望着她。
“笨蛋小狗。”林漾月最终只是轻轻骂了一句,低头用额头贴了贴她的,“睡吧,我在这儿。”
舒图南像是终于安心,整个人松懈下来。林漾月听着耳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对方汗湿的发梢。
门外,走廊的应急灯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绿光。林漾月想起白天舒图南固执地说“如果重来一次”时的表情,胸口突然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她轻轻收拢手臂,将怀里滚烫的身体搂得更紧了些。
又在医院住了两天,直到舒图南的体温彻底稳定,医生再三确认没有问题后,众人才踏上回家的旅程。
飞机舷窗外云海翻涌,舒图南靠着窗边小憩。退烧后的身体还有些虚弱,林漾月不动声色地将毛毯往她肩上拢了拢,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手背时顿了顿,随即自然地握住,揣进自己的毛毯里。
回到宁城后,迎接她们的是一场接一场的战役。
广告公司的初剪样片已经发到林漾月邮箱,三版三十秒的广告在会议室循环播放到凌晨两点。
「迷踪」系列的原石也已经抵达琛玉仓库,随时可以开始加工。
五家主流媒体的专访邀约塞满林漾月的日程表,《VOGUE》甚至为Astraleia预留了季刊封面。
「迷踪」系列预售页面在凌晨上线,三分钟内首批限量款就被抢购一空。
市场部的小群已经炸开了锅,大家都在打赌这个系列会不会刷新琛玉销售纪录。
所有付出似乎都能得到回报,并且回报触手可及。
她们忙碌着的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几件事。
周嘉凝终究没能拿下Lamre的代言合约,就在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品牌方突然官宣岑夏溪为全球代言人,而且她代言的不止美妆线,而是整个品牌。
更戏剧性的是,她手上的其他几个代言也在合约到期后纷纷宣布不再续约。
二月的第一个周五,周嘉凝在新剧《吃不完的糖》路演发布会上突然干呕,现场媒体还没来得及关心她的身体,就听见她对着直播镜头抛出一枚重磅炸弹。
她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泪眼盈盈地看向镜头:“很抱歉让大家担心了,其实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我和宝宝都很健康,虽然这个时机不太合适,但我想正式宣布,孩子的父亲是琛玉集团的林旭彦先生。”
发布会现场瞬间哗然,直播画面里周嘉凝的经纪人手忙脚乱地想要中断采访,但台下记者们的闪光灯已经亮成一片。
不到十分钟,#林旭彦#、#周嘉凝怀孕#等话题就冲上了热搜。
周嘉凝今年28岁,在娱乐圈不算年轻,谈恋爱怀孕结婚都是人之常情。但问题在于有媒体扒出时间线,按照孕期推算,她在签约成为琛玉品牌大使前就已经怀孕一个月,这个时间点顿时让整件事变得微妙起来。
如果周嘉凝是先签约后恋爱,还能营销成“女明星与豪门贵公子因工作结缘、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但现实是她分明先攀上林旭彦这棵大树,再借着这层关系拿下琛玉的代言。
这种操作在圈内不算新鲜,但一旦被曝光就显得格外功利。
“现在网上都在传,周嘉凝能拿到琛玉的代言,纯靠林旭彦背后运作。”姚菱划着平板上的舆情报告,忍不住咂舌,“最绝的是,有人扒出琛玉去年第四季度的财报,品牌营销费用比往年高出10%,这不摆明钱都花代言人身上了么。”
程芮凑过来看屏幕:“难怪董事长气到住院,这种丑闻一出,琛玉的股价至少要震荡两个月。”
姚菱冷笑:“这才哪跟哪啊,我听圈内朋友说林旭彦这两年没少借着签代言的由头撩拨女星,好几个清纯小花都上当受骗,有两个不好惹的已经联系了狗仔,准备联手报个狠料。”
舒图南正在整理发布会物料,闻言抬起头:“那…我们会不会受影响?”
姚菱说:“现在全网都在夸Astraleia是琛玉唯一的清流。你看着吧,等发布会结束,「迷踪」的销量至少能翻三倍。”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林漾月一身利落的白色西装走进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通稿。
她看起来丝毫不受林旭彦丑闻影响,甚至比往日更加神采奕奕。
将文件放在桌上,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最新消息,琛玉刚刚单方面宣布取消与周嘉凝的合作。”
程芮瞪大眼睛:“违约金呢?”
“据说是林旭彦私人掏腰包。”
程芮感叹:“好突然啊。”
这么多年琛玉好不容易选个品牌大使,结果说解约就解约,跟玩闹似的。
姚菱翻个白眼:“你不知道她给公司带来多大损失。”
周嘉凝这些年一直经营国民初恋形象,让她积累大量男性粉丝。
虽然这些男粉平时不爱做数据,也不热衷为她冲销量,但很真情实感,真的把她当作老婆来看待。
她宣布怀孕消息当天,粉丝圈就天崩地裂。微博超话里全是愤怒的发言,还有好多大粉宣布脱粉,理由是不能接受老婆出轨。
没脱粉的男粉也自发形成组织,冲进琛玉官网和各个线上销售渠道发泄愤怒,导致官网崩溃。
男粉从前爱她有多深,现在就有多恨,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三年青春喂了狗!原来早就被富豪包养了】
【装什么清纯玉女?一边卖初恋人设一边偷偷怀孕】
【琛玉找这种代言人,活该被冲】
有人扒出周嘉凝近两个月的行程表,发现她多次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粉丝见面会。更有粉丝把去年年底的采访录屏翻出来,当时主持人问周嘉凝有没有男朋友,她还害羞地说“工作就是我的恋人”,现在回看简直讽刺到极点。
程芮突然笑出声:“快看琛玉官微最新声明!他们宣布终止与周嘉凝所有合作,理由是艺人违反合约中关于形象管理的条款。笑死,原来集团也认为她跟林旭彦谈恋爱影响形象。”
舒图南刷新页面,发现这条声明下的评论区已经彻底沦陷。
愤怒的粉丝不仅攻击品牌,还开始人肉周嘉凝过往的黑料。有人晒出她在私人派对上抽烟的照片,与她平时塑造的清纯形象大相径庭;更有人爆料她曾经在片场耍大牌,让助理跪着给她穿鞋。
最戏剧性的是,没过多久,周嘉凝官方后援会会长突然宣布脱粉,并发布长文痛斥周嘉凝团队欺骗粉丝感情,甚至放出聊天记录证明周嘉凝早就知道怀孕一事,却还故意在粉丝群里暗示自己单身。
“这下真的完蛋了。”姚菱看着不断发酵的舆论,摇了摇头,“男粉疯起来可比女粉可怕多了,他们是真的会线下蹲人的。”
果然第二天,各大娱乐媒体头条都被同一组照片占据:周嘉凝位于宁城中心的豪华公寓楼下,聚集了上百名举着标语牌的男粉丝。
有人拉着“三年青春喂了狗”的横幅,有人循环播放她曾经唱给粉丝的情歌,更有人用大喇叭喊话:“周嘉凝出来道歉!”
狗仔拍到的照片里,周嘉凝躲在窗帘后偷看的侧影显得格外狼狈。而更讽刺的是,琛玉珠宝总部门口也同样围满了抗议者。
“林旭彦滚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青年对着镜头怒吼,“我们真金白银买琛玉,就是为了支持凝宝,结果你居然给我们戴绿帽子!”
碰巧目睹激进粉丝的舒图南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夸张了…他们不会真以为自己和女明星在谈恋爱吧?”
林漾月说:“或许吧,不过琛玉官宣代言以后销售额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他们给周嘉凝刷代言销量时也这样团结用心,起码集团和她解约前会多考虑一些,由此可见男人的真心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第76章 这个吻带着铁锈味
闹出这么大的丑闻,作为当事人的林旭彦却躲了个彻底。林漾月已经连续一周没在公司见到这位兄长的身影,他的所有工作都交由助理代为处理,连最重要的集团例会都只发来一封简短的请假邮件。
“林部长说他在处理私人事务。”相熟的董事悄悄向林漾月透露,“但我听说,他把周嘉凝安排在董事长疗养的那家医院里,他本人也每天在那里陪着。”
林旭彦的做法让董事会的老狐狸们纷纷摇头,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回来处理因他而起的舆情,只顾拉着周嘉凝给林光震表演天伦之乐,就显得他特别没有担当。
林旭彦不在,最开心的莫过于林旭祖了。
设计部的同事经常能看到他哼着小曲走进电梯,整个人每天高兴得活像已经拿到了林光震的继承权。
午休时几个同事凑在一起八卦,“你们看林部长今天发的朋友圈没?他太太乔如曼的孕检报告,配文是双喜临门。”
这个“双喜”确实值得高兴。
职场上的最大竞争对手林旭彦自毁前程,情场上又即将迎来新生命。
林旭祖最近走路都带着风,连开会时怼人的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茶水间里姚菱压低声音:“集团现在都在传,林旭彦和林旭祖谁先生下曾孙,董事长就指定谁当继承人。”
舒图南说:“啊?这么随意的吗?”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然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乔如曼怀孕的时机也太巧了。”
确实,就在周嘉凝公布孕情的第三天,乔如曼就在社交账号上官宣自己怀孕的消息。更耐人寻味的是,她的孕周竟然和周嘉凝只相差两周。
舒图南心里装不住事,立刻跑去向林漾月求证这条消息。
林漾月正在签文件的手微微一顿,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舒图南:“我爷爷只是年纪大,不是老糊涂,他的脑袋清醒得很。”
舒图南向她复述姚菱的追问:“那他为什么没撤销林旭彦的职务?姚菱说按董事长的脾气,这种给集团造成重大损失的事,早该…”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林漾月放下钢笔,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按理说,林旭彦这次确实给集团带来很大损失。放任丑闻发酵,导致琛玉品牌价值缩水近两成,光是股价损失就有九位数。”
舒图南:“但是OA里连个通报批评都没有,更别说象征性地降职。”
办公室一时陷入沉默,空调出风口抖动的声音在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最后,林漾月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林旭彦是他一手带大的长孙吧。”
她的语气罕见地带着几分不确定,“爷爷看重血脉传承,而且…周嘉凝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旭彦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琛玉珠宝又陷入了更大的危机。
管理仓库的Vivian和Emma——都是林旭祖的某任前女友,在得知乔如曼怀孕的消息后彻底崩溃。
原来当年她们被调离设计部后,并未如外界传言的那样与林旭祖分手。相反,她们成了他精心藏匿的秘密情人。
林旭祖对她们说过同样的话,说他和乔如曼只是商业联姻,没有任何感情,等时机成熟就会离婚。
乔如曼怀孕后她们找林旭祖对峙,才发现一切都是林旭祖的谎言,他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其他秘密情人,她们连小三都不是。
那天深夜,Vivian和Emma像一对复仇女神走进宝石仓库。左手拎着汽油桶,右手握着打火机,白色连衣裙在夜视镜头下泛着幽绿的荧光。
琛玉宝石仓库分三个区,Vivian径直走向A区,那里存放着她“设计”的「流星」系列原石。Emma则去了B区,那里存放着她当年亲手制作的、抄袭《拉尔夫柯蒂斯夫人》的秋季系列样品。
为了防止宝石丢失,宝石仓库安装的是最先进的设备,录音录像都很清晰。
监控拍到,Vivian抚摸那批「流星」原石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她拧开汽油桶,将液体浇在宝石箱上,淡黄色的液体沿着货架蔓延,像许多灵动的毒蛇。
监控录音里,她的声音充满恨意,“你毁了我…那你就去下地狱吧。”
打火机亮起的瞬间,整个仓库警报大作。但已经太迟了,火舌顺着汽油轨迹瞬间蹿起三米高,吞噬价值上千万的宝石原石。
Emma比Vivian更决绝,更不留余地。她将自己锁在仓库里,警卫发现她后还没来得及赶过去,就听见一声巨响从仓库深处传来,是爆炸的声音。
林旭祖跌跌撞撞地赶到现场时,仓库的火已经灭了。他的脸色比身上的白衬衫还要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林旭彦和林漾月比他先到现场。
林漾月正和消防队长低声交谈,见他姗姗来迟,头也不回地提醒:“警察和媒体都已经来过了,待会儿你还要去警局做个笔录。”
这次损失太惨重,连一向和林旭祖不对付的林旭彦都没心情落井下石。他揉了揉太阳穴,对助理吩咐:“通知公关那边,就说仓库电路老化引发火灾,损失正在评估中。”
林漾月叹息:“这么大的动静,新闻压不住的。”
果然,翌日财经头条就是《琛玉遭遇情杀式纵火,疑似内部情感纠纷所致》。社会新闻版更耸动:《豪门秘辛!前女友联手纵火,报复出轨渣男》。
配图是监控截图里Vivian和Emma的白色背影,像两个来索命的幽灵。
爆炸事件给原本就处在风波中心的琛玉带来严重打击。短短一周,股价就吃了三个跌停,市值蒸发近二十亿。
林光震久违地出席了董事会,在董事会上气得血压飙升,当场摔了茶杯:“琛玉几十年声誉,就毁在你们两个混账手里!”
集团里一时间人人风声鹤唳。
有传言说林光震要收回林旭祖的所有管理权,更有小道消息称,乔家已经在准备离婚协议。
琛玉大楼底下每天闹哄哄的。
狂热粉丝举着“还钱”的牌子,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蹲守,自媒体主播们举着手机直播这场豪门闹剧。只要林旭彦或者林旭祖的车一出现,人群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上,闪光灯和质问声此起彼伏。
林漾月站在三十一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冷眼俯瞰楼下的混乱。
舒图南推门进来,表情有点怪,嘴角也绷得紧紧的,连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几度:“有位宗先生来访,说是和你有约。”
林漾月挑眉:“我没有约——”
话音未落,一个修长的身影已经越过舒图南从容地走了进来。宗正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拎着个精致的点心盒。
“冒昧打扰。”他声音低沉,将点心盒放在会客茶几上,“听说你喜欢这家的拿破仑,特意带了新鲜出炉的。”
舒图南站在门口没动,指尖无意识掐紧了怀里的文件。
宗正忽然偏头,彬彬有礼地问,“这位小姐,要一起用些点心吗?”
他的语气还算温和有礼,却让舒图南感到不适。这些人的礼貌总带着居高临下意味,也不是邀请,而是提醒。
“不必了。”她硬邦邦地回道,转身将门带上。关门时却听见宗正低笑一声:“你的小助理好像不太喜欢我。”
“她是Astraleia的设计师,不是我的小助理。”林漾月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
舒图南站在门外,牙齿咬住下唇。其实她一点儿都不想出来,她不喜欢林漾月和宗正独处。但她哪有资格阻止,她只是Astraleia的设计师。
目送舒图南离开,林漾月才将目光落在宗正身上。
“怎么突然来找我?”林漾月的声音不冷不热,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坦白来说她与宗正其实不太熟。虽然双方家长极力想把他们凑成一对,但无论是林漾月还是宗正,对这桩“商业联姻”都没有太大兴趣。
过往宗正与她相处时也算规行矩步,从来没有过逾矩的举动。这也是林漾月一直以来没有太过反感这个男人的原因。
宗正解开西装扣子落座,长腿交叠,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自信又放松。“刚好路过附近,所以来看看。”
林漾月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们好像没有这么熟络。”
宗正打开点心盒,香甜的奶油气息顿时弥漫开来。他的语气有些无奈:“漾月,好久不见,你说话还是那么直白。”
林漾月微笑:“所以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宗正将切好的蛋糕推到她面前,手指在茶几边缘轻轻一叩,忽然话锋一转:“前段时间静澜姐回国了。”
林漾月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我知道,她来参加过我的生日宴会。”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你应该也知道。”
宗静澜和宗正不是亲姐弟,两个人的关系和林漾月跟林旭彦差不多,表面和睦,实则暗流涌动。
宗正当然知道。那天他也在现场,他与林漾月说这个,只是想引出后面的话题。
林漾月摆出洗耳恭听姿态。
宗正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她这次回来,是准备来争夺家产的。”
林漾月挑了挑眉,语气平淡:“据我所知,你家长辈似乎原本就有意向将家族产业交给她管理。静澜姐的能力有目共睹,去年她帮宗氏打进俄罗斯市场,每年营业额起码增长15%。”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林漾月当面戳穿这件事,还是令宗正明显焦躁起来。他松了松领带,一贯的优雅形象出现一丝裂痕:“你不明白,不是能力的问题,宗静澜不只是要公司。”
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正面临天大烦恼,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她是个冷酷无情的疯女人,不满足于继承公司,而是要把我们这些宗家人都赶出去,好方便她能彻底掌控宗氏。”
林漾月笑:“挺好的,家族企业最大的缺点就是结构累赘,裙带关系太多,确实需要有人来大刀阔斧地改革。”
“你不明白。”宗正又重复了一遍,这个习惯性的开场白让林漾月忽然觉得好笑。
似乎男人都喜欢对别人说“你不明白”,林旭彦和林旭祖也曾经对她说过这句话,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自以为是的语气,好像她是什么需要被启蒙的傻瓜。
说实在的,林漾月确实有点不明白——这些男人到底比她多明白什么?才让他们这么自信。
林旭彦和林旭祖那两个笨蛋就不说了,就眼前这位宗少爷,他的能力、手腕、人格魅力,哪一样比得上宗静澜?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就这,他还妄图跟宗静澜斗争。
更别提这些年宗静澜为了家族企业付出多少。近年国际形势不好,外有欧美封杀国内制造业企业、内有东南亚低价拦截订单,每一次出点儿什么意外,都是宗静澜单枪匹马杀过去与对方谈判。
宗氏有宗静澜这样的继承者,真是他们的福气。
她神色中不悦太明显,宗正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好歪斜的领带,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摆出一副谈判的姿态:“漾月,你家和我家交往多年,我们对彼此处境都心知肚明。”
宗正停顿一下,见林漾月没有反驳,继续说道:“其实我们的境遇很相似,父亲母亲无心争夺,接触不到家族权力中心,这么多年都只能靠长辈指缝里漏下来的一丁点过日子。”
林漾月颔首。确实,宗正的父母是出了名的“富贵闲人”,基本不参与家族生意的打理。
她的父亲林景识没有进入琛玉,而是成为小提琴家,在家族中也相当于被边缘化,没有任何自己的势力。
“而且我的处境比你更糟糕,林旭彦林旭祖都是废物,宗静澜可不是。”
他抬起眼,目光深处藏着野心,“我想跟她争一争,所以我要想办法争取一切助力。”
说到这里,他忽然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到林漾月身边,站在距离她半步处。
这个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林漾月条件反射地绷直了脊背。宗正有点越过正常社交安全距离。
“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应该联合。”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低沉又清晰。
林漾月仰头看着他,“怎么联合?”
宗正突然蹲下来单膝跪地,姿势既不像求婚也不像臣服,而是一个精妙的中间态。他伸手想握住林漾月放在膝上的手,却被林漾月不懂声色避开。
两人同时开口:
“自重,我不太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
“我们可以结婚。”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可怕。
林漾月的眼睛慢慢睁大,仿佛宗正在讲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不过的确挺匪夷所思的,如果不是他看上去没什么外伤,林漾月都要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当然不是真正的结婚,只是商业联姻。婚后我们各自保持婚前财产,但共享所有商业资源。”
林漾月打了个停止的手势:“我能理解你想通过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也明白我和我父母手中的人脉能给你提供很大助力,但我挺好奇,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除了你的妻子这个名号之外?”
“我在宗氏集团里有一些权力,可以将东南亚几个港口的使用权转给你,作为琛玉出口避税中转站。还有,琛玉不是一直想打开欧美市场吗?那边我也有一些渠道。”
林漾月冷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宗正,语气里满是嘲弄,“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即使上面有静澜这样厉害的姐姐,只要娶个名媛千金,家里就会夸你成长为真正的男人,要是能快速生个孩子,宗爷爷还会给你加股份,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处境比我更艰难。”
宗正微微蹙眉:“怎么能这样说,我拥有的一切都是…”
“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别天真了。”林漾月转过身,眼神锐利:“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所以你也应该知道结婚对我意味着什么。嫁给你,我会彻底失去竞争琛玉的机会。我花了四年时间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的。”
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响,舒图南抱着一沓文件站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她看到宗正坐在林漾月习惯坐的位置上,又看到林漾月站在落地窗旁,脸色更沉几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抱歉打扰,法务部催要这个文件。”
宗正站起身:“看来今天谈不出个结果,既然你有事我就先告辞了。但是我刚刚的提议,一直有效。”
宗正离开后,舒图南立刻走到林漾月身边:“什么提议?他想要什么?”
“联姻。”林漾月面色阴沉,周身气压低得可见。
舒图南的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文件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她慌忙蹲下去捡,手指却被A4纸锋利边缘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洇开,在纸张上留下一抹刺眼的红。
“你慌什么?”林漾月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腕,抽出纸巾按在伤口上,“我又没答应,他开出来的条件我没一点儿兴趣。”
舒图南的心怦怦乱跳,震得耳膜生疼。她垂眸看纸巾用力按住的伤口,鲜血很快洇透洁白的纸巾,将纸巾染成一小片红,像盛开的梅花。
舒图南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她抬头正对上林漾月的眼睛,那里面沉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却暗流汹涌。
“疼吗?割得有点深。”林漾月拿掉纸巾,观察她出血情况,拇指突然在伤口边缘轻轻按了一下,力道不重,却正好压在最敏感的位置。舒图南猛地咬住下唇,倒吸一口气,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对方指尖传来的温度。
“不…”她刚开口,声音就哽在喉咙里。
林漾月忽然俯身靠近,发丝垂落时扫过舒图南的手背,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温热的舌尖轻轻舔过那道伤口,像羽毛拂过,舒图南浑身一颤,指尖不自觉地蜷缩,却被人牢牢扣住手腕。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林漾月却仿佛尝到什么珍馐般,舌尖沿着伤口缓慢游走,将渗出的血珠一一卷走。
“撒谎。”
未等舒图南反应,林漾月已经倾身吻了上来。这个吻带着铁锈味,舌尖撬开齿关长驱直入,像是要确认领地似的在她口腔里扫荡。
血腥味在交缠的呼吸间愈发浓烈,林漾月的手掌顺着她的背滑下,在腰窝重重一按,舒图南便软了腿,不得不抓住对方的衣领维持平衡。
林漾月稍稍退开,拇指碾过舒图南被吻得艳红的唇瓣,“心跳这么快,还说不疼?”
她的唇又压上来,这次却温柔得不可思议,轻轻含住*她的下唇厮磨,仿佛刚才那个带着血腥气的吻只是幻觉。
一吻毕,林漾月站起身,将舒图南也拉起来。
舒图南脚都蹲麻了,低声抱怨:“又不是因为疼才心跳变快。”
林漾月让她在沙发上坐下,转身去拿柜子上面的医药箱,抬手时衬衫下摆微微提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腰线,在暗色办公环境的衬托下,晃得人眼晕。
第77章 柔软又娇气的林漾月
碘酒按上伤口的瞬间,舒图南疼得瑟缩了一下。林漾月却笑:“现在知道疼了?”
舒图南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见她面色不似方才阴沉,才试探着开口:“方才你看上去不太高兴,是因为宗正提出联姻吗?”
“嗯。他的提议很冒犯,而且他明明已经是既得利益者,还要摆出一副受害姿态。”
林漾月垂眸看她伤口,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以为我是等着嫁入豪门的女人?未免太看不起我。”
舒图南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林漾月的指尖冰凉,但在她的包裹下微微回暖。
“我经常在茶水间里听到其他同事说,男人都是笨蛋,不值得因他们生气。”舒图南低声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其实同事的原话是:男人都是傻/逼,不值得因为傻/逼生气。
但是舒图南觉得傻/逼这个词有点粗俗,不好意思讲给林漾月听。
林漾月冷笑,“我才不生气,我只觉得他命好,快三十了还能这么天真。想让人扶他的青云志,却连等价交换的东西都拿不出来。港口使用权、打开欧美市场,如果结了婚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舒图南沉默半响,咬了咬下唇,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如果他能拿出你感兴趣的东西,你会考虑吗?”
林漾月想了片刻,伸手抚上舒图南的脸颊。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一丝咖啡的苦涩。
“你觉得呢?”她反问,“你觉得我会为了一点儿感兴趣的东西,就放弃我真正想要的?”
林漾月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琛玉。
十六岁起就埋在心底的种子,这些年从未改变。
她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在琛玉这座用黄金堆砌的宫殿里,乖巧的公主永远只能得到珠宝,唯有掠夺者才能坐上王座。
如今她二十八岁,离这个愿望已经越来越近。
只要林光震身体争气,能再熬个几年,她就有把握在三十五岁前把林旭彦和林旭祖踢出董事会。
*
又过了几天,火灾带来的损失终于清点完毕。
当最终报告呈现在高层会议上时,即使是平日最佛系的董事也要倒吸一口凉气。
林漾月坐在会议桌中段,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镜片反射着投影仪的冷光,将她的目光完美隐藏。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今天林旭祖看起来格外老实。他缩在真皮座椅里,驼着背,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上,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裤/裆里。
而坐在他对面的林旭彦则一改前段时间的萎靡样子,他今天特意做了发型,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在灯光下泛着光亮。
Vivian纵火的A区损失不小。质检部的评估报告上展示了一组对比照片:左边是购入时晶莹剔透的宝石原石,在灯光下流淌醉人火彩;右边则是宝石现在的样子,灰头土脸宛如被抽走了灵魂。
“靠近门口的三排货架直接接触汽油,损失最大。还有高温产了热应力。”质检部长放大一张照片,“这些缅甸鸽血红内部产生的云雾包裹体,即使用二次热处理也无法完全消除。”
幻灯片切换到下一张,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一批原本澄澈如地中海海水的斯里兰卡蓝宝石,现在却泛着病态的绿,像是被诅咒的森林。
Emma纵火的B区损失则更为惨重,那里存放的即将上市的成品珠宝,几乎全区覆没。
镶嵌好的成品首饰在高温中扭曲变形,钻石从镶爪上脱落,黄金熔化成诡异的流体。
产品部长捂住嘴小声啜泣,这些本该在夏季上市的「海洋情人」系列,如今全部变成废品。
财务总监的声音都在发抖:“损失预估在2.8亿到3.2亿之间,因为是人为纵火,保险公司不会承担任何赔偿。”
会议室陷入死寂,温度仿佛骤然降低。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转向首座。林光震枯瘦的手指紧紧捏着拐杖,青白的指节嶙峋突起。
琛玉纵横商界多年,区区三个亿的损失并非承担不起。
但这场大火真正焚毁的,是琛玉苦心经营的“百年传世”神话。
琛玉出事后短短几天林光震就仿佛老了十岁,股价和舆论压力对他影响很大,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精气神不复从前。
他深深叹口气,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又像指甲捏断枯萎树枝,令人一听就心头发紧。
“诸位是否记得琛玉的宣传语?”
老人灰白的眉毛下,鹰隼般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个人,“历经百年风雨,依然璀璨如初。现在还没到百年,我们就成了整个行业的笑话。”
品牌部长张莉小心翼翼看一眼他的脸色,手指颤抖着切换画面,屏幕立刻换成实时舆情监测,#琛玉珠宝火灾#的词条已经冲上热搜第三,最扎心的是热搜还配了张图,是网友恶搞的广告词:《琛玉珠宝,能历经百年风雨,但经不起情人的怒火》
真是字字诛心。
不知道是不是配图戳中林旭祖的神经,他猛地站起,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舆论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你们品牌部是怎么做事的?”
张莉斜睨他一眼,手指又轻轻一点,屏幕切换成另一张图片,“事情一发生,我们立刻联合六家主流媒体发布通稿,同时联系了三大社交平台撤热搜。但对家也买了水军,专门在各社交平台带节奏。”
林旭彦皱眉:“我们不能也买点水军吗?”
张莉在琛玉工作时间不短,职级能和林旭彦林旭祖平起平坐,加上她是支持林漾月的那一方,怼起他们更加毫无顾忌。
她背靠椅子双手一摊,换上一副阴阳怪气腔调:“哎哟,有些少爷,惹了乱子就一躲,完全不知道我们公关起来有多辛苦。
买水军?水军攻击力哪比得上真情实感的活人啊,现在官网、微博还有后台,每天收到几万条留言,我们部门几个负责平台运营的小姑娘都被骂哭几次了。”
林旭祖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刚动,林光震的拐杖就在地上重重一顿。
沉闷的撞击声像重锤砸在所有人心上,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再吵的人都滚出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吵下去也没有意义。”林光震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近一半人变了脸色。几位高管交换着眼神——董事长这个态度,是不打算深究了?
也是,惹出祸事的是他亲孙子,难道还真能大义灭亲不成?
林光震环视四周,浑浊却锐利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见无人敢有异议,这才继续道:“我们要寻求解决的办法。”
他转向品牌部长张莉,“舆情方面你想办法,不计成本也要把新闻压下去。至于出事的那批宝石…”
林漾月突然抬手,纤细手腕上金丝镯晃悠悠掉下来,藏入袖子里。得到林光震颔首后,她轻咳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有一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林漾月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她的步伐沉稳、坚定,如同此刻她整个人的气质。
走到屏幕前,林漾月调出质检部的损失评估报告。
“我认为,没有使用价值的宝石应该直接销毁。不过就这样销毁太可惜,我们可以开一场直播,让消费者看到琛玉绝不让次品流入市场的决心。”
财务总监忍不住插话:“但这样损失会更大。”
“比起品牌信誉,这些损失不值一提。”
林漾月打断他,调出一份数据图表,“同时质检部需要联系地质和材料学专家,做一场关于琛玉珠宝质量的澄清。特别是要强调,珠宝在烈焰中损坏绝非质量问题。
最后,我们要将舆论往‘琛玉也是受害者’方向引导,无论纵火人是因为什么原因纵火,犯罪就是犯罪,犯罪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不该被娱乐化。”
林光震的眉头渐渐舒展,拐杖在地上轻轻一叩:“就按漾月说的办。”
林旭祖急忙开口:“可是…”
林光震看向林旭祖,眼神陡然转冷,“至于你,从今天起停职反省。在事情平息前,不要再出现在公众面前。”
林旭祖猛地抬头:“爷爷!”
“再废话就永远别回公司。”林光震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
林漾月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适时道:“这几件事要同步进行,速度越快,能挽回的损失就越大。”
林光震转头看她,面色稍霁,“那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负责。”
自从林光震在高层会议上任命林漾月为紧急公关负责人后,集团内部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对Astraleia成员爱搭不理的几个部门突然变得亲切起来,IT部火速给舒图南程芮开通设计库的权限,法务部的审批流程奇迹般提速,甚至连一向最喜欢卡她们的财务部都开始对她们和颜悦色。
姚菱从财务部签完报销单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丝恍惚。她坐在舒图南旁边的转椅上,支着脑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你觉不觉得财务部那几个人最近好怪啊。”
舒图南正埋头画设计图,闻言头也不抬:“啊?哪里怪。”
姚菱摸着下巴,一脸不可思议:“我今天去签字,报销单里忘了贴合同附件,她们居然跟我说‘没关系,下次补上就行’,这要是以前,肯定直接把单子甩我脸上让我重搞。”
“不只是财务部。”程芮滑着椅子凑过来,压低声音,“法务部也很夸张,昨天我去咨询点事,王律居然主动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改合同。上周他还说我们Astraleia的合同不符合规范流程,把我批了一顿。"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林漾月办公室。
透过半开的百叶窗,能看到林漾月正在接电话,她办公桌对面还站着两个人,两人手上都拿着文件等她签字。
林漾月最近真挺忙的,本来就在忙Astraleia首开系列迷踪发布,现在又被林光震委以重任。
幸好Astraleia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充足,有姚菱盯着就行,让她能暂时将精力分出去。
姚菱眼珠转了转,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比如…老大要继承琛玉之类的?“
舒图南的目光从显示屏上离开,想了一会儿,斟酌用词:“可能是危机时期特殊团结?”
程芮摆摆手:“得了吧,他们能有这个觉悟?我看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姚菱笑着啐她:“哪有说自己是鸡犬的,我们分明是牛马。”
程芮笑:“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姚菱见舒图南的注意力又转回显示屏上,也凑过去看她在干什么,“你忙啥呢?嗯?最近没说要筹备新系列呀,你怎么还在画设计图。”
舒图南解释:“为毕业设计做准备的,我们系有毕业设计展,老师要求六月之前完成毕业作品。”
“这对你而言不是小菜一碟?毕竟你都设计出「迷踪」了。啊说起来,「迷踪」预售销量挺不错,如果上市后能保持势头,年底你能拿不少奖金。”
舒图南惊讶地抬头,“我是实习生,也会有奖金吗?”
她一直以为正式员工才会有奖金呢。
姚菱和程芮瞪圆了眼睛。
“当然有,不然累死累活图什么?”
“没钱谁干啊!”
舒图南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说:“那等拿到奖金以后,我分芮姐一半。「迷踪」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心血,创作过程中你帮了我好多。”
程芮立刻扑过来,作势要亲她:“图南妹子!你真是我亲妹子!”
姚菱也扑过来:“我的呢我的呢?我也要!”
正说着,林漾月办公室门突然打开,她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闹作一团的三人:“很闲?”
三人立刻作鸟兽散,舒图南低头假装画图,却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停在自己桌前。
“你还有三个月就要毕业了,是不是该开始准备毕业设计,需要请假一段时间吗?公司的手续我可以帮你安排。”
舒图南摇摇头,几缕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不用,我就在这挺好的,回学校反而画不出来。”
林漾月俯下身,看她显示屏上的线条稿,淡淡香水味道混合着办公室里的咖啡香气,萦绕在舒图南鼻尖。
“我看一下你的进度。无题?主题都没想好吗?“
“构思得差不多了,主题准备等设计图完善得差不多后再写上去。”舒图南不知想到什么,耳根悄悄红了,她轻轻推了林漾月一下:“不用担心,我一定交出让老师满意的毕业作品,肯定不会延毕。”
“那好吧。”林漾月直起身,“你做毕设需要的材料可以从仓库领,走Astraleia名义。”
舒图南说:“这…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是Astraleia设计师,就当是替Astraleia筹备新品。”
舒图南乖乖答应:“好的。”
林漾月点点头,对她乖巧听话的态度很满意。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她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开口:“对了,下周三珠宝设计协会有个讲座,主讲人是VCA的首席设计师。机会难得,我帮你们两个人报了名。”
“啊啊啊那个讲座!不是说琛玉只有四个参加名额!”程芮立刻激动起身,双手比划一个大大爱心:“这种好事居然轮得到我,老大我爱你!”
林漾月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多承担责任,自然要多获得权利。”
舒图南的反应没有程芮那样夸张,但她脸上也浮现激动神情:“我一定好好参加!将学到的东西融进毕业设计,争取创作更好的作品!”
林漾月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唇角勾起:“嗯,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琛玉质检部办事效率很高,不到一周就联系好了宁城大学地质系的徐教授和材料系的黄教授。这两位教授在珠宝材料领域极具权威性,由他们出面澄清,公信力直接拉满。
在紧急召开的公关策略会议上,质检部部长详细汇报了专家意见:“徐教授特别强调,我们应该重点阐释天然宝石的独特性。不同种类的宝石在熔点、硬度和热稳定性方面存在显著差异,这种差异正是天然宝石的重要特征。”
他说着将一份技术分析报告递给林漾月。
林漾月快速浏览着报告,指尖划过某段文字:“天然宝石在极端条件下产生变化,恰恰是其区别于人工合成品的重要特征,这个切入点很好。我们整场发布会的核心就是要将公众的关注点从产品质量转移到天然特性上来。”
发布会当天,琛玉大厦顶层的新闻发布厅被临时改造成直播现场。在直播销毁宝石前,琛玉会先全球直播澄清发布会。
林漾月一改往日慵懒风格,金丝眼睛换成银色全框镜,长发利落挽起,身着剪裁考究的白色西装,站在聚光灯下整个人散发着专业又干练的气场。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各位媒体朋友、各位亲爱的消费者们,首先衷心感谢社会各界对琛玉的关注。火灾事件后,我们注意到网络上出现了各种声音,其中以负面声音居多,所以今天在此,由我代表琛玉做一个澄清。”
她身后的LED屏幕上,正循环播放宁城大学实验室内拍摄的视频:高温箱内,不同种类的宝石和金属在高温火焰下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有的开始变色,有的开始融化,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号称世界上最坚硬物质的钻石,在极度高温下居然也出现开裂迹象。
“如大家所见,即使是自然界最坚硬的物质钻石,在极端条件下也会发生性状改变。宝石变色开裂,贵金属融化这些都是材料的自然属性,而非品质缺陷。”
此时直播间观看人数已突破五十万,弹幕区开始出现专业讨论:
[原来宝石的稳定性差异这么大,早就说不能听无良媒体一面之词]
[长知识了,天然特征和品质要分开看]
[这种科学态度值得点赞]
热烈的讨论中还夹杂着许多风格不太一样的弹幕,诸如:
[有没有人注意,这位发言人气质好出众]
[专业素养和颜值双在线,声音也好听!!!]
[我直接嗨~老婆,老婆我考考你,你的微信号是多少呀]
[姐姐!快查我学历!!!]
……
林漾月看不到弹幕,此刻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现场,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位记者,语气转为诚恳:“这次火灾给琛玉带来了重大损失,更让我们痛心的是辜负了消费者的信任。”
大屏幕切换到火灾现场的画面,林漾月的声音适时低沉下来:“这件事给了我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在品质把控上我们永远不能有丝毫松懈。‘历经百年风雨,依然璀璨如初’不仅是今天的主题,更是琛玉的立身之本。”
最后,她面对镜头深深鞠躬:“请给我们一次用行动证明的机会。琛玉的每一件产品,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这番发言结束,现场立刻响起热烈掌声。
直播间里氛围却完全跑偏,观众完全沉浸在林漾月的美貌中,十条弹幕中有八条都是在讨论林漾月。
这边发布会结束,直播信号立刻转到宁城大学材料实验室。镜头前身着全套防护装备的技术人员正在调试专业切割设备,林旭彦亲自将首批待销毁的瑕疵宝石送入作业区。
“现在开始是销毁环节。”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传来:“琛玉承诺,绝不让任何不合格产品流入市场。”
在特写镜头下,专业技师操作着精密仪器,将受损宝石逐一切割分解,随后送入重型破碎机进行彻底处理。整个流程严谨规范,每个环节都配有专家解说。
随着第一批宝石被碾成碎片,直播间热度再创新高。观众们眼睁睁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宝石在机器轰鸣声中化为碎片,弹幕再次沸腾:
[卧槽来真的啊]
[这波操作太刚了]
[路转粉路转粉了]
办公室里,舒图南看着姚菱电脑屏幕上的实时舆情监控,品牌好感率和官网访问量直线上升,相关词条也迅速爬上热搜榜。
她忍不住悄悄给林漾月发了条消息:“发布会大获成功!不过现在全网都在讨论姐姐的神仙颜值~”
消息发出去后好一会儿都没反应,猜测林漾月还在忙,舒图南打开手机相册,将直播录屏倒回去重复播放。
画面中,林漾月站在聚光灯下,白色西装勾勒出凌厉肩线,挽起长发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角。
她正在回答记者提问,眉眼间带着明亮的锐气:“琛玉的每一件产品,都经得起最严苛的检验。”
舒图南不自觉地暂停视频,指尖轻轻描摹屏幕上锋芒毕露的侧影。在公众面前气场全开的林漾月,和她在家里见到的判若两人。
林漾月在她面前时不是这样子的,两人独处在家时,她总是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长发随意披散,像只餍足的猫。有时候她会在沙发上睡着,舒图南想给她盖条毯子时,会看见睡梦中的林漾月无意识地蹭抱枕,发出猫咪般的咕哝声。
她在家还很喜欢吃小零食,吃到喜欢的口味时她会将剩下一半塞进她嘴里,两个人再黏黏糊糊的亲热一阵,那时候的林漾月又娇又软,哪有外人面前雷厉风行的样子。
光是想到这些,舒图南心底就开出一朵朵小花。
*
送走最后一批媒体记者,林漾月终于有空查看手机。她的微信置顶有两个,分别是Astraleia工作群和品牌部工作群。
看到舒图南发来的消息,林漾月唇角微扬,却没有立即点开,而是先打开了品牌部长张莉的聊天框。
张莉发来的是一张直播截图,画面中林旭彦正将一盒宝石郑重地交给实验室的技术人员。
林漾月的眉头瞬间蹙起,这与她事先的安排不一致。
按照原定计划,负责出镜交接宝石的应该是质检部部长,即便他临时有事无法到场,也该由其他质检部同事接手,而不是林旭彦。
林漾月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她迅速拨通张莉的电话:“怎么回事?”
张莉的声音透着紧张,“漾月,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直播前十分钟林部长突然带着秘书室的批条过来,说董事长指示由他负责销毁环节。”
林漾月脸色微沉,爷爷明明说过全权交给她负责,怎么会突然越过她下达其他指示。
她太了解林光震,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
“把完整直播录像发给我。”
林漾月挂断电话,才点开舒图南的对话框。小狗的甜言蜜语使她蹙着的眉头微微放松,她又迅速在心里盘算一遍事情经过,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才给张莉发去条信息:“保持观察,一旦发现什么动静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天舒图南没有加班,早早就回家准备晚饭。最后一道菜下锅的时候林漾月也刚好回来。
听见开门声,舒图南握着锅铲走出厨房,看见林漾月拎着公文包站在玄关,西装外套已经脱了搭在臂弯,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露出精致的锁骨。
舒图南不小心就看呆了。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林漾月边换拖鞋边问,声音里带着工作一天的疲惫。
“看女神呢。”舒图南从围裙口袋摸出手机,将屏幕转向她:“你看,你的话题热度比琛玉还高。”
林漾月走过来凑近屏幕,发丝垂落蹭在舒图南脸颊边,带着淡淡的香味。她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捏住舒图南的脸:“还看,菜要糊啦。”
“我关火啦。”
“嗯哼。”林漾月不置可否地应了声,顺势倒在沙发上,“累死了,这事终于结束了。”
舒图南低头看着瞬间切换成慵懒模式的林漾月,忍不住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林漾月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整个人柔软得像一团融化的奶油。
这哪是发布会上锋芒毕露的母豹?分明就是只撒娇的小猫。
舒图南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对着此刻的林漾月拍了张照。
“干什么?”林漾月懒洋洋地问,眼睛都没睁开。
“留证据,让网友们看看高冷女神在家也是软妹。”
林漾月终于睁开眼,伸手去抢手机:“删了,我很御的好吧。”
舒图南笑着躲开,把手机举高,“不要,我要留作纪念。”
林漾月哼了一声,重新闭上眼:“不删就不删。”
舒图南还想再逗逗她,却发现沙发上的人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
低头看去,林漾月已经睡着了,她的眉眼舒展开来,嘴角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舒图南轻轻抚开她脸颊上的发丝,用手机将她的睡颜拍下来。
虽然因为工作忙碌,两人最近聚少离多,但能陪在林漾月身边,舒图南已经很满足了。
毕竟柔软又娇气的林漾月,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第78章 舒图南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次日早上,林漾月的白色轿车停在距离公司一条街的路口,舒图南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把手正要下车。林漾月看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气,提醒道:“要下雨了,带伞。”
“一刻钟就到公司,用不着,姐姐待会儿见。”舒图南回头冲她笑了笑,推开车门下了车。
为了避开公司里敏锐的目光,她们每天都会在不同的地点分开,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她们的关系,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坠下来。晨风裹挟着初春的凉意扑面而来,舒图南拢了拢西装外套,沿着人行道不紧不慢地往公司方向走。
走进琛玉大厦,正好赶上电梯。电梯里挤满了早到的同事,却反常地安静。
今天是周五,往常这个时候大家会闲聊周末计划,今天却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狭小空间里只有电梯运行的嗡嗡声回荡。
舒图南站在角落,余光瞥见身边企划部同事握着手机飞快打字,察觉到她的目光后,那人立刻锁上屏幕。
踏进品牌部办公区,舒图南就嗅到一丝紧绷气息。往常这个点大家应该在茶水间边泡咖啡边聊天,但今天茶水间空无一人,每个人都老实坐在工位上,就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刻意放轻。
Astraleia的专属区域,姚菱和程芮的表情都有些凝重,姚菱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似乎正在跟别人发消息。
舒图南刚在工位上坐下,程芮就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肘,用眼神示意她看林漾月办公室。
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她看到品牌部长莉姐站在林漾月办公桌前,两人似乎在激烈地讨论什么。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莉姐一早就进去了,而且她脸色很难看。”
舒图南目光转向姚菱,后者只是沉默地摇摇头,手指依然在键盘上飞舞。
姚菱早上发现气氛不对后,就开始四处打探消息,但问遍了各个部门的小姐妹,竟然没一个人告诉她一点儿消息。
九点整的打卡提示音刚响,姚菱桌面聊天框就闪烁起来。秘书部小姐妹发来一条链接,后面还跟着斯密马赛的道歉表情。姚菱点开链接,只看一眼脸色就变了,立刻将链接转发到Astraleia工作群。
舒图南点开链接,页面自动跳转到琛玉珠宝官网。官网新闻发布版块的头条居然是「林旭彦部长主导“透明销毁”行动重振市场信心」
点进新闻稿,首先看到的就是林旭彦装模作样检查待销毁宝石的照片,照片下方配着夸张的文字说明:「林部长亲自监督销毁流程,确保每一颗问题宝石都不会流入市场」。
她将新闻滑到最尾,视线在落款处“秘书部”三个字上停留许久,心突然重重一跳。
在琛玉实习一年半,舒图南早已摸清公司的权力脉络。秘书部是直属于董事长林光震的部门,他们不过问派系斗争,只听林光震一人调遣。
这份明晃晃将功劳算给林旭彦的新闻稿竟然出自秘书部,其中意味匪浅。
舒图南反复刷新网页,只觉屏幕上文字变得刺眼。
这次公关总负责人明明是林漾月,从策划到执行,多少会议多少周旋多少通宵达旦,她耗费多少心血!怎么摇身变成林旭彦的功劳,变成他力挽狂澜的勋章?
窗外,酝酿许久的雨点终于砸下,砸在大厦玻璃外墙上,像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过了许久,莉姐才从林漾月办公室出来。她脸色铁青,高跟鞋踩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经过Astraleia办公区时,莉姐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舒图南忧心忡忡望过去,只见林漾月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头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她的身影在逆光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剑。
思考了一会儿,她突然睁开眼,伸手拿起桌上内线电话。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话筒里格外清晰,三声过后电话那头传来秘书部机械化声音:“您好,董事长办公室。”
“我是林漾月,请转接董事长。”
“抱歉,漾月小姐。董事长今天外出参加重要会议,暂时不在公司。如果有紧急事务,我可以为您记录转达。”
秘书部的回应滴水不漏,语调波澜不惊。
“不必了,我亲自上来找他。”
电话那头明显一滞,沉默半秒后,对方的语气终于出现一丝波动:“漾月小姐,董事长真的不在办公室。”
林漾月干脆利落挂断电话,推开椅子站起身,快步走向电梯间。经过姚菱身旁时,她的脚步顿了顿:“暂停所有Astraleia相关工作。”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区瞬间安静。
姚菱与她确认:“已经进行的宣发也暂停?包括下周媒体见面会?”
林漾月声音冷冷:“是的,所有工作都暂停。”
董事长办公室门外,秘书部陈部长已经在等待。他为琛玉效力三十年,是琛玉的老人,也是看着林漾月长大的长辈,平日里林漾月都尊称他一声陈叔。
见到她,陈叔微微叹口气:“漾月小姐,董事长今天真的不在。您有事要向他汇报的话,可以明天回老宅找他。”
林漾月的目光掠过陈叔肩膀,董事长办公室大门紧闭,厚重木门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林漾月颔首,转身欲走,又突然回头:“对了陈叔,还有件事想请教您。官网那篇报道,是爷爷授意的吗?”
陈叔点头,“是的。”
林漾月又问:“那Astraleia换主理人呢?也是他的意思?”
陈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不知道您从哪听说的,这事还没定我也不好乱*说。不过漾月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件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宗静澜正式接管宗氏,立刻作出重大人事调整,调整对象包括多位高管。”
“略有耳闻。”
陈叔扶了扶眼镜,语重心长道:“到了董事长这个年纪,最看重的不是商海沉浮,而是儿孙和睦家宅安宁。”
林漾月沉默半响,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我知道了。”
*
每月月中,林家所有人都要回老宅陪林光震一天,这是延续多年的传统。自林漾月有记忆起,只要林光震人在宁城,这项传统就雷打不动。
今天是回老宅的日子,林漾月站在衣帽间,手指掠过一排排按照色系排列的套装,最终停在浅杏色小香风套装前。
林光震很喜欢她穿这样的款式,不止一次夸赞过她很“大家闺秀”。
林漾月换上衣裳,熟练地绾起长发露出纤细的脖颈,又对镜化了个淡妆。最后,她选了副小巧的钻石耳钉,戴在白玉似的耳垂上。
外套的珍珠纽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裙摆每一丝褶皱都被精心熨烫。镜中人妆容精致,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双眼睛却是冷冰冰的,宛如戴着一张假面。
林漾月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按住镜面。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镜中倒映的眉眼依旧精致,可那双眼睛里分明跳动着不耐的火光。
林漾月不喜欢自己这幅样子,甚至感到厌烦。
她扯掉耳钉散开头发,从衣柜中找出一套黑白西装换上。
纯黑衬衫领口敞开,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黑色西装裤包裹笔直的长腿,裤脚刚好落在尖头鞋面上。西装外套勾勒出纤细腰线,外套上的金属纽扣又中和掉柔媚感。
林漾月对着镜子涂上烈焰色的口红,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这才是她的战甲。
老宅今日格外热闹。
林漾月踩着细碎的石子路穿过前院,远远就听见花园里传来的谈笑声。
今天天气不错,女眷们都在花园晒太阳。两位伯母和黎韶华坐在紫藤花架下,手里捧着茶杯聊着些不痛不痒的家常。阳光透过藤蔓间隙,在她们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周嘉凝今天也来了,正在和乔如曼低声交谈,两人时不时抚摸肚子,脸上都挂着初为人母的温柔笑意。
远远望去,倒真像陈叔口中林光震最想看到的“和乐融融”景象。
黎韶华最先发现了林漾月。她放下茶杯站起身,抬手冲她招手:“漾月来了。”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便落在女儿身上与在场诸人格格不入的黑白西装上,眉头立刻皱起来:“怎么穿成这样?爷爷会不喜欢…”
林漾月平静地打断她,“妈,爷爷在哪?我有事找他。”
谈笑声戛然而止,两位伯母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乔如曼好奇地看着她,周嘉凝则微微直起身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
“有事也先过来坐。”黎韶华伸手去拉女儿,“爷爷在书房和老陈下棋,别去打扰他们。”
“漾月今天打扮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呢哈。”陶枝突然开口,温和的嗓音里藏着尖针,“这身打扮真爽利,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参加董事会呢。”
“二伯母说笑了。”林漾月对她微笑,目光却落在周嘉凝脸上,“咦,这不是周小姐?周小姐好事将近了吧,看来很快就要新添一位嫂嫂了。”
周嘉凝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起自己推她下水的事,又想起舒图南那一耳光。
她一面惧怕林漾月当众把这事说出来,一面又因为忍气吞声而不甘心,这就导致她的表现得很矛盾,笑脸往上迎,身子却往后退。
大伯母闵茹突然抓住她的手,替她炫耀手上戒指:“哎呀,你们说这戒指是不是有点夸张?我说钻石太大了戴着不方便,爸爸非要塞给她。”
大伯母炫耀戒指时刻意扬起的声调,二伯母瞬间僵硬的嘴角,周嘉凝那副既想炫耀又畏缩的模样…
林漾月眼底划过一丝不耐,这些拙劣的戏码她从小看到大。
“我去找爷爷。”林漾月朝黎韶华微微颔首,声音不轻不重,但足够所有人听见。
进入主宅便有佣人躬身递上茶水,林漾月摆摆手拒绝,径直朝二楼书房走去。
主宅历史已有三十余年,历经岁月洗礼,沉淀着时光的重量。
林漾月搭着楼梯扶手往上走,红木楼梯扶手已经被摩挲得油润发亮,模糊倒映出她的身影。
走到二楼转角,林漾月余光瞥见阳台上站着两人,正是林旭彦和林旭祖。
阳台门没关上,林旭彦的声音隐约传来:“…那可由不得她…”
话音未落,他忽然警觉地抬头,隔着玻璃门对上林漾月的视线,立刻收了声。
林旭祖顺着他的目光转身,脸上还挂着未收起的得意。
三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相接,阳台上的两人像被按了暂停键,而林漾月只是微微颔首,脚步未停。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林漾月推门而入时,林光震刚落下一颗子,棋盘对面陈叔眉头紧锁地盯着残局。
“爷爷。”
林光震头也不抬:“来了?坐。”
陈叔连忙起身让座,却被老人抬手制止:“把这局下完,该你了。”
林漾月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陈叔举棋不定。他捏着棋子悬在棋盘上,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将棋子轻轻放下,“董事长棋艺精湛,我认输。”
林光震这才转头看她:“有事吗?”
林漾月走到棋盘前,随手拈起一枚白子。
温润的棋子在她指间转了个圈,又落入藤编的棋篓,发出一声脆响。
“昨天的新闻稿是您授意的?”她开门见山。
林光震不紧不慢地收着黑子,枯瘦的手指在棋盘上投下细长的阴影:“小乔的事闹得不太好看,旭彦需要挽回点声誉。”
林漾月深吸一口气,又问:“我还听闻,旭祖哥要接管Astraleia。”
“仓库失火造成损失太大,他得做出点成绩,才能堵住别人的嘴。”
“那我呢?”林漾月皱眉,一字一顿问他。
老人抬眼,鹰隼般的目光穿透老花镜片:“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林漾月瞬间红了眼眶:“我不愿意。”
书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她坚定的语气像一把利刃,划破维持多年的温顺假象。
压抑的情绪如洪水决堤,她的声音越来越高:“Astraleia立项至今,每一份文件都由我亲自把关,每个环节都由我全程跟进。如今首开系列发布在即,我不可能给他人做嫁衣!”
林光震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他缓缓摘下老花镜,认真打量这个从小乖巧的孙女。她表情凝厉,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陈叔见状连忙打圆场:“董事长知道您为Astraleia耗心费神,特意准备了补偿。”
他拿出一个首饰盒,盒盖打开后湛蓝光华流淌,璀璨生辉,是林光震珍藏的“海之泪”。
林漾月一把挥开:“我不稀罕!我只要Astraleia。”
见她不买账,林光震沉下脸:“你不要太计较。”
“计较?”林漾月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只有既得利益者才会让人别计较。是他们犯了错,名誉也好成绩也罢,都该他们自己挽回。”
“他们是你哥哥!”林光震拍案而起。棋桌被震得发响,未捡完的棋子也滚落一地。
“哥哥?”林漾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嘲讽。“因为两个哥哥,所以你眼里从来看不到我!无论我多努力,都得不到公平竞争的机会。他们呢!就算犯天大的错也会被原谅。”
“胡说什么!”林光震被气得猛地咳嗽起来,老迈的身躯像风中残烛摇晃。
陈叔慌忙扶住他,却被一把推开,急得声调都变了:“董事长从未偏心哪一个,只是希望后辈能团结友善。别学宗家狠毒做法,上位后立刻把亲人都赶出去…”
林漾月偏过头,手指抚掉眼尾泪水,语气里满是失望:“赶出去,在您眼里这种做法很狠毒?可从一开始,您不就打算这样对我吗?”
书房陷入死寂。
*
舒图南找到林漾月的时候,她正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
太阳躲进云层里,微风带着春日的寒意。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出神地望着远处的人工湖,都没注意到舒图南走近。
“姐姐?”舒图南轻声唤道,在她身边坐下。
林漾月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向她。她的情绪已经平复,甚至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你来了。”
舒图南心疼地看着她,今天林漾月回老宅的事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她打算找林光震谈一谈,但看她这幅样子,恐怕谈得不太顺利。
“我刚陪姜予乐做完采访就接到你电话,连她请客的奶茶都没喝。”舒图南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那可是我最爱的珍珠奶茶。”
林漾月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声音很轻:“我今天和他把话说开了。”
舒图南没有立即接话,只是默默握住她冰凉的手,她能感觉到林漾月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知道吗,他要把Astraleia给林旭祖。”
舒图南倒吸一口冷气,作为Astraleia的设计师,她当然知道Astraleia对林漾月意味着什么,那是她心血的凝结,也是她能力的证明。
“他怎么能这样偏心!”舒图南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林漾月望向湖面,笑得嘲讽:“我费尽心思才把火烧得这么旺,结果他倒好,直接拿我的Astraleia去灭火。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亲手点的火,最后烧掉的却是自己的东西,真不知道算不算作茧自缚。”
“姐姐…”舒图南忽然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望向她。
“嗯,仓库失火爆炸、情人为情反目,这些消息都是我放出去的,网络舆论背后也有我的推手。”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林漾月竟然谋划这么多,舒图南对她心疼更甚。
林漾月低下头,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夹在耳后,冷冷开口,“从小我就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们的名字都是爷爷取的,林旭彦和林旭祖是初升的太阳,而我是水中的月亮。”
她低低的笑,笑声里浸着压抑多年的怨,“凭什么我得做他们的陪衬,凭什么我要做他们的附属。”
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们不想我争,我就偏要争。”
“别这样…”舒图南的声音哽咽,她用力掰开林漾月手指,只见白皙掌心上已经留下了四道深深的月牙痕。
光是听着林漾月讲这些,舒图南就觉得很难过,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漾月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
“疼吗?”舒图南轻声问,拇指轻轻摩挲红痕。
林漾月突然倒向她,整个人扑进她怀里。她将脸埋进舒图南颈窝,炙热的泪水无声涌出,浸透单薄的衬衫,也烫得舒图南心头一颤。
那仿佛不是眼泪,而是经年累月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与不甘,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出,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舒图南被她勒得生疼,却一动也不动,只是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
她的声音温柔又坚定:“没关系的,姐姐,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79章 还不足以上升到爱的程度吧
周末结束便是周一,舒图南周一一大早就去了学校,晨雾中学校大门看上去格外陌生,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整整半年没有回过学校了。
“同学,请出示学生证。”保安拦住她。
舒图南手忙脚乱地翻找背包,结果只找到自己的实习工牌。她尴尬地掏出手机给对方看电子学生证:“我是大四珠宝系的,回校上毕业指导课。”
“珠宝系的?”保安挥手让她进去,转头跟身旁人嘀咕:“最近是有不少珠宝系学生返校。”
每年毕业时,珠宝系就是全校最特殊的存在,当其他专业的学生只需要完成毕业设计或毕业论文时,珠宝系的倒霉蛋们必须两项全包。
据说这是建系以来的传统,美其名曰“全面型人才”。
其实舒图南可以不回来的,她的毕设设计图已经通过教授审核,制作用的金属丝和彩宝原料也预定好了。毕业论文也写得七七八八,教授甚至在邮件里暗示过“可以考虑发表”。
但她有点想念大学室友了,所以向林漾月请了一周假。
实习以后她便很少有机会见到室友,伍梧桐和罗然也在实习,毕业后想去海城发展,曾露打算考研,意向院校也在北方。
曾经亲密的几人过不多久便要天各一方,越是临近毕业不舍情绪越重,所以上周伍梧桐在群里提议这周回校聚一下时,舒图南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
在琛玉时没什么感受,回到学校漫步在校园间,舒图南才惊觉象牙塔里的节奏比工作慢好多,这里没有职场上的勾心斗角,处处充满和谐。
难怪许多人毕业后会一直怀念大学生活。但舒图南觉得自己不会,大一大二的时候,她每周最期盼的就是周末,因为只有周末才可以见到林漾月。
周中在学校的时候,舒图南常觉得自己是只离巢的幼鸟,没有一点儿安全感,她不向往自由,只眷念林漾月。
就连这次回学校,她都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毕竟要待一周,整整五天。
周一早上和林漾月吻别,下次见面就是周五晚上,天啊要怎么熬,自己才和她分开一个小时,就已经开始想她。
不知道林漾月现在在做什么呢?舒图南出门的时候她才刚刚起床,这会儿应该出发去上班了?
这周她应该会很忙吧,「迷踪」系列本周五就要上线了,虽说前期筹备得差不多了,但林漾月是一个精益求精的人,总想尽力做到最好。
说起来真神奇,林漾月整个人明明看上去慵懒又漫不经心,不是大众刻板印象里事业心很强的女人,但她对待工作就是出奇认真,认真到苛刻的地步。
虽说这中间不乏她想要获得林光震认可的成分,但舒图南总觉得,她好像过得越来越压抑。
想想也是,随着年岁渐长,林光震身体越来越差,上一辈人会逐渐退出名为琛玉的舞台,如果她游手好闲吊儿郎当,就会被第一个送出局。
林漾月不会想出局。
*
周一,集团里一切如常,电梯里依旧挤满上班的人,茶水间里咖啡机嗡嗡作响,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Astraleia的各项工作已经恢复,姚菱一早上打了七八个电话,品牌部的人也协助她紧锣密鼓准备宣发倒计时。
Astraleia「迷踪」系列宣发上线定在本周五,宣发流程也已经初步拟定。
林漾月心生感叹,幸好Astraleia立项至今的每个环节都由她亲自把控,核心团队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嫡系,才能无视林光震的命令,继续有条不紊地推进工作。
手机上收到新信息,舒图南已经到教室了,还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除舒图南以外还有三张脸,是她的三位室友,四张不同的面容洋溢同样的青春,林漾月笑了笑,给她回复:【好好上课】
舒图南立刻回复一个表情包:【狗狗听讲.jpg】
接下来一整天,舒图南就像一只电子宠物,隔一会儿就要跟林漾月报备下她的行程。上课换教室拍一张,去实训楼拍一张,下课去食堂拍一张,中午午休拍一张。
就很像有段时间很火的旅行青蛙,去到一个新地方都要给妈妈寄明信片。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黏人,还是因为骤然分开,所以格外黏人?
林漾月不想猜,也懒得问她,反正等到周五晚上见面时舒图南一定会忍不住,向她倾诉一周的思念。
林漾月放下手机,目光越过百叶窗落到外面空着的工位,突然也有些想念她的小狗。
*
媒体见面会前三天,风暴来临。
陈叔送来调令时,林漾月正在审阅最后的宣发方案。调令上只有一句话:即日起,林漾月调离Astraleia项目组。
右下角林光震的签名力透纸背,落款日期是今天。
林漾月只看一眼,就将调令送入碎纸机。
陈叔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冥顽不灵,“漾月小姐,你应该向董事长服软…”
“我没有错。”林漾月打断他,“错的是他。”
当天下午,产品部的紧急通知就送到她桌上,「迷踪」系列全面停工,恢复日期待定。
无法交付,宣发做得再声势浩大也没用。
看到通知的下一秒,林漾月就拨通了董事长专线,电话那头秘书部机械化应答:“董事长正在等您。”
电梯快速上升,林漾月对着金属门整理衣领,镜面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线,和眼底不肯熄灭的火焰。
董事长办公室里,茶盘上的水痕还未干透。林光震枯瘦的手指稳稳握住紫砂壶,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线。
“你来了。”老人头也不抬,声音像是从茶雾中飘出来的。
林漾月大步走到他身边:“「迷踪」预售成绩很不错,你不能为了逼我让出Astraleia就断送整个系列。”
茶盏与案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林光震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锐利:“如果你指的是「迷踪」停工的事…大火烧毁琛玉半数存货,为了保证主品牌供应,子品牌必须做出牺牲。”
“南非仓的原石上周就到港了!需要我调出入库记录给您看吗?”
“林漾月。”林光震连名带姓叫他,脸色阴沉,眼底寒光闪烁,“我的决定没人能质疑。我要「迷踪」停工,它就得停。”
“为什么。”林漾月不明白。
林光震深深望着她:“你想要施展才华的空间,我可以给你,但你想要琛玉,不行。
五十多年前,我带着全部积蓄归国创办琛玉。琛玉凝结我这一生的心血,即使以后我不在,琛玉这块招牌也要传承下去。”
“传下去?”林漾月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嘶哑的颤音,“归根结底,就因为我是女人,所以不配获得传承?”
林光震没有正面回答她,只吐出冰冷一句:“无论谁继承,琛玉必须姓林。”
推开董事长办公室厚重大门,林漾月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响声。
她紧锁的眉头还未松开,就在转角处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宗正。
宗正看到她,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林漾月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却被一只手拦住去路。那只手较从前瘦削了许多,由此可见这段时间他过得很不好。
“有没有时间聊聊?”宗正的声音低沉,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这才抬眼看他。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半月,眼前的人却判若两人。曾经温润的人,如今眼窝深陷,线条锋利。
难怪众人都说宗静澜狠毒,瞧瞧宗正这副样子,谁看到都会心疼。
当然,这个“谁”里面,不包括林漾月。
宗正不等她回答,已经拉她走进电梯:“顶楼天台。”
天台的风很大,林漾月双手抱臂背靠在栏杆上,从这个高度俯瞰,整座城市都在脚下匍匐。
“这里倒是谈事情的好地方,空旷无人,一览无余。所以,你想找我聊什么?”
宗正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咔嗒”一声脆响,金属盖开合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格外清晰。
他低头点燃香烟,火光映照出他消瘦的侧脸,“前段时间我找媒体朋友帮点小忙,结果不小心查到些有趣的事。”
他吐出一口烟雾,眯起眼睛:“本来想拿它跟林爷爷交易,但仔细想想,不如跟你交易。”
林漾月挑眉:“交易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查到什么。”宗正斜倚在栏杆上,西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林漾月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我没有这么重的好奇心。”
宗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灰白的烟圈很快被风吹散:“宗静澜要把我送去坦桑尼亚。”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不知道她给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老爷子居然由着她。我不想去那鬼地方,所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林漾月打断他。
宗正突然将烟丢在地上,皮鞋重重碾过:“和我结婚。”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们的孩子会随母姓。”
林漾月脸色骤变:“你——”
“别急着拒绝。”宗正抬手制止她,“你重不重视姓氏无所谓,林爷爷重视就行。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去年我爷爷八十大寿,林爷爷喝多了说家里子孙都不争气,他百年以后琛玉怕是要完。”
林漾月环臂的手放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栏杆。
“我爷爷说不如把琛玉交给你。”宗正凑近一步,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扑面而来,“你猜林爷爷怎么说?他说绝不可能交到外人手里。真好笑,你是他的亲孙女,他居然把你看作外人。”
天台上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怎么样?”宗正张开双臂,笑容带着几分癫狂:“我找宗静澜要笔嫁妆,入赘给你。这样林爷爷就能放心把琛玉交给你,我也不用去坦桑尼亚。”
林漾月定定看了他许久,忽然莞尔:“宗正,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但林漾月,你会同意的。”
*
是夜,品牌部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林漾月坐在电脑前,屏幕的蓝光映照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容。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清晰显示着“母亲”二字。
“下班了吗?漾漾。”
电话那头,黎韶华的声音不大,但很空旷,隐约能听见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阳台上打来的。
林漾月关掉桌面上的窗口:“正准备下班。”
“下班回家一趟。”
“现在?”林漾月皱眉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半,“太晚了,而且我今天有些累。”
“我在家里等你。”黎韶华的语气不容置疑,不像征求她的意见,而是通知。
白色奔驰如一道银色闪电,在宁城夜晚疾驰。林漾月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打开车窗,夜间潮湿的风灌进来,吹翻她的衣领。
华姨候在门廊下,见到车灯便快步迎上来。她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向二楼亮着灯的窗口,“夫人在书房等您,脸色很不好看。”
书房门虚掩着,黎韶华背对门口站在窗前,丝绸睡袍被风吹得微微鼓动。听见脚步声,她猛地转身,将手里一叠照片甩在地上。
“解释一下?”
林漾月蹲下身,捡起最上面那张。
照片清晰捕捉到她与舒图南接吻的瞬间,对方手指还缠在她的发间。
她又捡起第二张,第二张是公寓地下停车场,她们在车内相拥,舒图南的脸埋在她颈间。
剩余几张则全是暧昧的轮廓,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有的照片甚至糊得看不清人脸,但林漾月一眼就能看出照片中的人,的确是自己。
她能看出,黎韶华自然也能看出。
更何况看照片折横,黎韶华已经将这几张照片翻来覆去看过无数次。
“她是琛玉的员工?”
“是。”
“你们在谈恋爱?”
林漾月说:“不是。”
黎韶华并没有因为她的否认而冷静下来,她用手指着林漾月鼻子,声音发抖:“上个月宗姨跟我说,你拒绝了宗正求婚。我以为你要一心争家业,没想到居然是因为一个女人!”
林漾月注视着她,声音平静:“您想多了,这和她无关。”
“我想多了?”黎韶华冷笑,“旭彦说你工作努力,每天在公司忙到三更半夜。这就是你在忙的事?我是不是该去趟公司,感谢她照顾你?”
“你见不到她,她这周回学校筹备毕业论文。”
黎韶华怔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嗓音更尖锐:“她是你资助的那个女生!好啊,林漾月,这就是你资助的方式?”
窗外忽有雷声轰鸣,闪电照亮母女相似的轮廓,暴雨倾盆而至。
白色奔驰缓缓驶出林家老宅的铁门,林漾月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按下蓝牙耳机的通话键。
“照片是你送的?手段很拙劣。”
电话那头传来宗正低沉的笑声:“有效就可以。黎阿姨的反应如何?我猜她一定很惊喜。”
林漾月踩下油门,车子在雨夜中加速:“单凭母亲一个人,可无法令我改变主意。”
“我知道,照片不过是开胃菜。我真正要和你交易的东西,刚刚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
林漾月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雨刮器暂时停止,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一道雨幕,将城市霓虹模糊成支离的色块。
她打开手机,点开最新收到的邮件。
宗正的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你说,如果林爷爷看到这个文件,会是什么反应?”
雨水拍打车顶的声音越来越急,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你想要什么?”
宗正的声音突然在听筒放大,宛若毒蛇吐信:“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而且这个交易对你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许久以后,林漾月终于开口:“我会考虑。”
挂断电话,林漾月将手臂搭在方向盘上,闭着眼睛想了很多,很多。
纷繁的思绪充斥她的脑海,她想起五岁那年她踮着脚推开林光震书房的门,想给爷爷看自己新得的奖状,不小心将文件撞倒在地,林光震暴怒的呵斥立刻传来:“谁让你进来的!”
可同样是那间书房,两个哥哥把林光震的合同当草稿纸,他却把两个哥哥抱在膝上,左右各亲一口。阳光透过花窗,在那对兄弟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而她就站在阴影里,羡慕地看着他们。
林光震六十岁生日宴上,黎韶华蹲在她面前系蝴蝶结,珍珠白的缎带在她指尖翻飞。“漾月要乖乖听话,不要惹爷爷生气。不然…”
不然什么呢?
林漾月突然不记得。
是“不然爷爷就不喜欢你了”吗?可这个威胁多么可笑——爷爷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呀。
在他眼里,她不过是只可有可无的宠物,高兴时赏块骨头,不高兴就一脚踢开。
即使她按照黎韶华的要求,把自己伪装成他最喜欢的样子。娴静典雅,温柔美丽,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林光震的目光从未真正停留在她身上。在他心里,只有那两个流着林家血脉的孙子才配继承家业。
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要讨他欢心?
林漾月忽然想起奶奶,最喜欢她的奶奶。
奶奶临终前,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戴在她手上。那时候奶奶已经病了很久,整个人干瘪得像一折就断的枯枝,但她的笑容依旧关切慈祥,她对她说:“漾月,你一定要掌握自己的人生,不要向我这样过一生。”
奶奶的一生是怎样的呢?
剑桥大学录取通知书和婚约同时到来的夏天,变卖嫁妆支持丈夫创业的艰难岁月,还有后来无数个被锁在婚姻牢笼里的日日夜夜。
在最困难的时候一步不离陪着他,然后林光震成了琛玉集团董事长,她却成了困在后宅的“林夫人”。再也没人关心她未完成的学业,和未实现的梦想。
奶奶去世的时候自己才多大?好像才不到十六岁。
哦,原来从那时起,小小的种子就在她心中埋下。
雨越下越大,砸得引擎盖啪啦作响。
林漾月开始认真考虑宗正的提议,分辨利益,计较得失,可能她骨子里就是一个冷漠的人吧,遇上这种事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能从中获得怎样的利益。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和宗正联姻后,她会获得和两个哥哥平等的身份,林光震也无法再用“传承”之类的理由拒绝她——说是传承,其实不过是林光震个人的老旧思想,大清朝都亡了几百年,只有他这种比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尸体还腐朽的人,才会在意姓氏这种东西。
第二,联姻后宗正会和她组成利益共同体——虽然是短暂的共同体,脆弱得像蛛网,但一损俱损,她倒下去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不会再拿邮件里的东西威胁她。
第三?还有什么好处。
黎韶华应该会满意了吧?她不是总催婚吗?现在她要和一个令她满意的男人结婚,母亲在贵妇茶会上终于能扬眉吐气了。至于婚姻是否幸福?谁在乎呢。在黎韶华眼里,女儿的幸福从来比不上社交场上的体面。
优点说完了,那缺点呢?
第一,她不喜欢宗正。特别是被宗正威胁过后,她甚至有点讨厌他了。他太有心机,林漾月不喜欢被人算计。
第二…她的小狗。
她联姻的话,她的小狗要怎么办呢?小狗那么可爱,又单纯又善良,即使被她欺负了也只会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她。她还特别忠心,林漾月让她做什么都毫无怨言,甚至会因为自己能帮上忙而兴奋得摇尾巴。
真的是一只很好的小狗。
林漾月将额头靠在方向盘上,忍不住有些苦恼。
养了快四年的小狗呢,她喜欢她吗?毋庸置疑是有点喜欢的。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点喜欢,她很乖,很听话,穿着旧旧的衣裳站在那里,有点狼狈,还有点潦草,但就是看起来很乖很单纯,像无家可归的小狗。
见到她以前,林漾月也不知道自己会喜欢这种类型。她一直以为自己就算要养,也应该养一只矜贵的小贵宾,或者昂贵的小马尔济斯。
但莫名其妙的,从*见到舒图南第一眼,林漾月就想养她。后来她把她带到宁城,也确实把她养得很好,她给小狗买衣服,带小狗去吃漂亮的饭,看着小狗一点点舒展,慢慢变得自信,眼中对她的迷恋日渐加深,也越来越黏她,林漾月从中得到好多情绪价值,她想,真是一只好小狗。
她是一个坏女人,钓着她的小狗,带她骑马,替她出头,说暧昧的话,接潮湿的吻,享受她年轻的身体,却不给她任何承诺,也不接受她的表白。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可能是因为,她对她的感情,还不足以上升到爱的程度吧。
第80章 该结束了
周三一整天,林漾月都没有回舒图南的消息。
微信界面停留在她和林漾月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周二晚上20:45,舒图南问她下班没有,林漾月简短回复下班了但有事要晚归。
在那条消息下面,是舒图南密密麻麻发出去的十七条消息。
舒图南用手指划拉屏幕,看着那些带着照片的日常分享像彩色泡泡一样铺满整个界面:
20:47水卡里还有三十块!毕业前肯定用不完[配图:水卡余额页面]
21:15宿舍楼下有只好大的萨摩耶,毛茸茸的像棉花糖[配图:狗狗在路灯下打滚]
07:32早餐吃了肉包加鸡蛋,二食堂的肉包好好吃![配图:咬了一口的包子]
她不是刻意要发这么多的,只是一想到手机另一头是林漾月,她就充满分享欲,一天下来消息覆盖一页又一页。
她发消息不避着室友,偶尔还会不小心把她们拍进去,第一天伍梧桐还调侃她“又在给姐姐报备”,拍多了伍梧桐也习惯了,只会在镜头不小心拍到她的时候伸手比个耶。
发出最后一条消息,舒图南盯着手机看了十分钟,依旧没有等到林漾月回复,她有点沮丧,两手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臂弯里,伍梧桐见不得她无精打采的样子,闹着让她给她看毕业设计。
舒图南打开电脑点进设计软件,已经细化完毕的设计图跃上屏幕。纤细的金链交织成蔓藤,点缀其间的彩宝在光影渲染下熠熠生辉。
是她最先一版毕设,画草稿的时候觉得实物不适合展览而放弃。但舒图南有点囤鼠心态,加上又实在喜欢那版设计,就留下来偷摸完善渲染,没跟任何人讲,连程芮都没看过。
“开、开错了!”舒图南手忙脚乱地点击鼠标,点出一串慌乱的声响。
重新打开的文件里是一条中规中矩的项链设计图,简洁的铂金链条搭配单颗蓝宝石吊坠,标准的毕业设计风格。
伍梧桐挑起眉毛,目光在舒图南发红的耳尖和闪烁的屏幕之间来回游移,狐疑道:“刚才那个是什么~再打开给我看一下~”
舒图南支支吾吾:“没…没什么…”
“舒图南!”伍梧桐突然提高音量,吓得正在背单词的曾露差点摔了书,“你居然有秘密了!”
她扑过去挠舒图南的腰窝,“给我看!立刻!马上!”
“哈哈哈别闹——”舒图南扭着身子躲避,却不小心碰到了鼠标,屏幕一闪,那个被匆忙关闭的文件再次跳了出来,藤蔓般缠绕的金色链条在3D建模软件里缓缓旋转,链条上错落有致地镶嵌着鸽血红宝,在模拟光影下流转着迷人的光彩。
伍梧桐立刻停止了打闹,瞪大眼睛凑近屏幕,“这是什么首饰?毛衣链?看着不太像呀,链条好像太细了。”
舒图南:“…是身体链,贴着皮肤戴的,可以戴在衬衫或者礼服里面。”
伍梧桐声音拔高八度,“身体链?就是那种…那种…”
她手忙脚乱地比划着,“缠在身上的?”
舒图南点点头,手指沿着屏幕上设计图链条的走向讲解:“从脖子这里戴上,然后沿着锁骨、胸口缠绕,最后在腰上交汇。”
伍梧桐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扑过来抱住她:“天啊南南!你这个设计好好看!来让我仔细瞅瞅,锁骨用皓石宽链,胸前垂坠红宝,天啦太会媚了吧!”
舒图南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宽链部分镶满钻的话效果会更好,但成本就太高,我暂时负担不起。”
伍梧桐笑:“没关系呀,现在不是有培育钻了嘛,用培育钻做满镶,成本嗖的一下就降下来了。”
舒图南:“我了解过国内几家培育钻工厂,出品暂时不太稳定,价格也有点高,等过几年技术成熟后,应该就可以作为平替使用。”
伍梧桐又拿她打趣:“就算出现钻石平替,也和你没多大关系呀~舒设计师背靠琛玉,哪需要考虑这种小问题。”
说是这样说,但舒图南没打算将这个设计上传到琛玉设计库,一是因为身体链作为饰品比较小众,销售前景不太好。二是这个设计有点情色,反映她个人XP,舒图南不想公开让其他人看到。
承载她隐秘心思的设计,大概永远都不会出现在珠宝展柜里。但它会在某个夜晚,随着链条轻响,一寸寸攀上林漾月的肌肤,在月光下流转比任何展灯都动人的光彩。
关上电脑洗完澡,坐在桌子前,舒图南又开始盯着手机发呆。
伍梧桐也洗完澡,头发还没干,拉着夏然挤在舒图南桌子前开导她:“哎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完全被姐姐拿捏了?她不回消息你就望眼欲穿盯着手机,你这样可不行呀舒图南。”
舒图南:啊?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她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顶多…顶多看上去有点失落。
伍梧桐恨铁不成钢:“欲擒故纵你懂不懂啊,她就是在对你欲擒故纵呢!你们平时天天在一起,难得分开几天,她肯定是故意不回消息吊着你,想让你想她。这种时候你该怎么办啊小舒同学?”
她将手握成拳头举在舒图南嘴边,眼睛亮晶晶看着她,期待她回答。
舒图南犹豫:“那我…直接给她打电话?”
其实舒图南没觉得林漾月在故意钓她,她应该只是太忙了。
不过,她也没被人钓过,就算林漾月故意钓她她也看不出来,但舒图南想,林漾月不会故意无视她消息的。
伍梧桐简直要晕倒:“太直球了吧!”
舒图南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伍梧桐:“你发一点似是而非的暧昧话,也钓一下她,比如…刚刚吃了一个梨,你猜什么梨?你在我心梨。”
罗然看不下去,把她往外扯,“伍梧桐同学,你也是母单,就不要乱教别人了,好吗?”
舒图南坐在椅子上又想了一会儿,拿手机走出宿舍,走到楼底下给林漾月打电话。
嘟—嘟—嘟。
/:.
电话无人接听。
周四一整天,舒图南都像被罩在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里。上午帮辅导员整理档案时,她不小心把16届和17届的资料混在一起;下午论文指导,她差点删掉教授的范例;晚上和姜予乐桑沅吃火锅时,她夹起一把菠菜,煮进辣锅里。
等她回到宿舍歇下来,已经是九点半。
今天她很克制,只给林漾月发了七条信息,比昨天少整整十条。但林漾月依旧没回复,微信页面一长条下来只有她的消息,吵闹又孤单。
没有回复的对话框像黑洞吞噬所有情绪,舒图南突然决定去找她。
她抓起背包,拉链刮到手背也顾不上疼,钥匙、纸巾被胡乱塞进去,就在她冲到门口的瞬间,手机突然震动。
lalune:【抱歉,这两天有点忙】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让舒图南瞬间刹住脚步。
啊,原来是因为太忙了呀,舒图南就知道,她一定是有特殊原因。
小狗低垂的耳朵瞬间立起,身后的尾巴也欢快地摇起来,手指比大脑更快地作出反应,一连串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去:
【姐姐辛苦啦】
【小狗亲亲.jpg】
【转圈圈.gif】
林漾月明显正在看手机,舒图南信息发送过去的下一秒,聊天框顶上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会跟她说什么呢?会说几天不见很想你?还是会让她早点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回家?或者突然说“我现在在你宿舍楼下”?
等了足足五分钟,输入提示消失了,对话框依然静止在转圈圈gif上。
没关系,姐姐肯定有其他事情在忙。舒图南咬着嘴唇打字【好想姐姐】。发送前又删掉,换成【明天就能见面啦】,后面跟着个开心表情。
这回林漾月回复得很快,她说:【嗯,早点休息】
*
周五下午两点,「迷踪」系列媒体发布会在琛玉大厦顶楼举行。舒图南翘掉了周五下午的课,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跑到媒体发布会现场。
「迷踪」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具有市场价值的作品,她很好奇它能点燃怎样的火花。事后再听人复述发布会现场的热闹场景,总不如亲眼所见的真实。
无论市场反响是好是坏,火花是熄灭还是燃放,她都已经做好迎接的心理准备。
电梯缓缓停下,踏出轿厢便来到宛如被晨雾笼罩的秘境。白色轻纱与苍翠帷幔交织从穹顶垂落,其间点缀铃兰与白山茶组成的花瀑。整个会场布满朦胧珠光,仿佛将安纳西湖畔的晨雾封印于此。
舞台两侧的LED巨幕上,正循环播放着「迷踪」系列广告大片,超模Gigi赤足踏过沾露的草地,犹如精灵立在湖畔,晨光为她镀上金边,锁骨上粉宝石吊坠折射虹光。
会场中央的玻璃展柜里,「迷踪」系列珠宝在特制灯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晕,数十家媒体扛着摄像机进行现场报道。
舒图南躲在垂落的纱幕后,透过缝隙观察会场,心跳随着现场逐渐高涨的气氛而加速。一年零三个月,Astraleia团队熬过的无数个通宵、推翻的数十版设计稿,此刻都在眼前化作了璀璨的星光。
值了,一切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
全场灯光突然暗下来,追光灯如月光般倾泻而下,林漾月的身影出现在光柱中央。
她穿着一件雾灰色的西装,下面是同色半裙和透明丝袜,她看上去清瘦了一点,西装有些空荡。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看出林漾月的疲惫——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下方泛着淡淡的青影,唇角惯常带着的从容笑意也略显勉强。
自己不在的这一周居然有这么忙?是不是因为她不在,加重林漾月的工作量?
她真是不懂事,不能帮她分担就算了,还要一直打扰她。
舒图南内心充满愧疚。
那些未接的电话、迟回的信息,突然都有了答案。对,就是她想的那样,林漾月就是因为太忙才没空理她。
台上的林漾月正在介绍「迷踪」系列的设计理念,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话筒将她尾音里的一丝沙哑放大得格外清晰。
“…「迷踪」系列是Astraleia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系列。因集团战略调整,Astraleia品牌将会解散。”
会场骤然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品牌解散?什么意思?什么品牌要解散?Astraleia?
舒图南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她看见前排媒体记者猛地站起身,看见VIP区的预售顾客面面相觑,看见姚菱程芮脸上猝不及防的震惊——她没有听错,林漾月刚刚说,Astraleia要解散。
舒图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台上的身影在追光灯下显得那么遥远,雾灰色西装的轮廓渐渐融化在刺眼的光晕里。
林漾月给众人几秒反应的时间,才继续道:“后续售后服务将由琛玉集团统一…”
她还说了些什么,舒图南却听不清了,她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为什么要解散Astraleia,「迷踪」预售成绩不是很好吗?难道是因为林旭祖?或者林光震?
舒图南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林漾月在「迷踪」发布会上宣布解散Astraleia的理由,她的态度好决绝,没有一丝留恋和犹豫,也没给Astraleia留下一丝转圜的余地。
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颅腔内横冲直撞。
舒图南想起画完迷踪的那一晚,程芮说这个系列一定能获选。想起广告拍摄的第一天,姚菱说「迷踪」上市后一定会大卖。想起一个月前的深夜,林漾月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里,眼睛亮晶晶地给她看Astraleia的品牌宣传片:“我们要做不一样的珠宝,就像在迷雾中寻找星光…”
现在,Astraleia尚未升起,就要陨落了。
舒图南倒退两步,撞翻身后一小片花架。白色山茶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她转身冲向安全出口,听见会场爆发出更大的骚动,她没有回头,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泛着惨绿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舒图南摸出手机,林漾月最后一条信息还是昨晚发来的“早点休息”。
她颤抖着点开通讯录,却找不到可以质问的人,姚菱程芮惊讶神色不似作伪,唯一提前得知消息的人还在台上。
舒图南的心好乱。
如果这真的是集团决定,那么此刻台上的人是不是比她更痛?
舒图南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
对,林漾月心里肯定比她更难受。
回到现场,媒体发布会已经结束,讲台上的人换成莉姐,她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舒图南找了一圈,才在办公室找到林漾月,姚菱和程芮也在。
林漾月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姚菱蹲在她旁边,“到底什么情况老大?你不开口我心里慌得不得了。正好舒图南也来了,你就讲给我们听听,大家一块儿商量一下。”
“没什么要商量的。”林漾月说:“下周一集团会发通知,莉姐调去中部大区做总监,我接替她的位置做品牌部长。”
好突然!
因为以后她的精力得放在琛玉上,所以集团才会解散Astraleia吗?
姚菱傻眼:“那我们怎么办?”
“你回品牌部,程芮回设计部。至于舒图南——”
林漾月放下手,抬眼看她:“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一下。”
姚菱和程芮交换了个不安的眼神,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办公室的门带上。
林漾月靠在座椅上,手肘支着手撑,指尖抵着太阳穴,她的目光落在舒图南身上,却又好像穿透了她,看向某个更遥远的地方。
舒图南站在她对面,能清晰地看见林漾月睫毛投下的阴影,两片鸦羽般的弧度微微颤动,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
“姐姐?”她忍不住轻声唤道。
林漾月眨了下眼,终于开口:“抱歉,这几天没回你消息。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觉得应该告诉你。”
舒图南的心倏忽沉下。
林漾月很少这样说话,她是一个擅长表达情绪的人,从不将事情闷在心里。什么事情能让她想很久?
她等着林漾月说,林漾月却问:“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舒图南想问的事情有很多,但她不敢问,所有问题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只化作一个最安全的:“Astraleia真的会解散吗?”
“是的,你们在Astraleia这段时间绩效拿A,年底再根据「迷踪」销售额分奖金。她们会回原部门,至于你…下周就不用来上班了。”
“这是什么意思?”
林漾月垂眸,不看她,语气平静得可怕,也不知道提前在心里预演过多少次:“今年是我将你带出集仁村的第四年,我们的合约原本是在六月底到期,因为我个人原因需要提前结束,一百万今天下班前打到你账户,车子你挑一辆,下周一去办手续。”
“为…什么…”舒图南声音发抖。
她不明白,周一早上回学校前林漾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和她分开。
合约?这是合约的事情吗?
在她心里她和她只是合约关系吗?
林漾月抬眸,直视她的眼睛:“黎韶华女士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原来是因为她妈妈知道了。
舒图南明白,舒图南理解,舒图南松一口气。
黎阿姨知道后肯定对姐姐说了难听的话,毕竟没有妈能接受自己女儿和女的发展关系,还是她这种没钱没势父母双亡的孤女。
肯定是黎阿姨要求漾月姐姐跟她断绝的,姐姐一定也很为难,情有可原,理所当然。
舒图南心底升起一线希望。
“还有,”林漾月继续,樱唇里吐出冰冷话语,“我要订婚了,和宗正。”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舒图南劈傻,她身子晃了晃,撑着桌子才勉强站稳,“订…婚?”
她不是说过不会结婚!不会将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吗!
“是…有人逼你吗?”
“没有人逼我,是交易,各取所需。”
“为什么…是他?”
舒图南问完就觉得自己好笑,不是他,应该是谁呢?难道还能是她么?她和林漾月是能牵着手走在阳光下的关系么?
“这不重要,”林漾月说:“没有宗正也会有李正、王正。他是谁不重要,他的身份才重要,有这样个人,我才能站在和哥哥们同样的起跑线上。
舒图南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找出一丝不舍:“那我呢?”
她早已考虑好一切:“你可以去北城,我和杜简悠合伙开的工作室在那边,她会照顾你。你也可以出国念书,我会帮你写推荐信。”
自从作出决定后,林漾月就在思考,怎样和舒图南讲,怎样安排她。
黎韶华和宗正都知道舒图南的存在,这对她而言是个定时炸弹。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她不能被人抓住软肋。
琛玉,舒图南一定不能再待了。林漾月可以将她送出国,也可以找个地方把她藏起来,但林漾月思索再三,还是觉得应该让舒图南自己决定。
舒图南用力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将此刻发生的事当作梦境。
林漾月语气放缓:“我知道这有些突然,你一时半会可能没法决定。除了合约规定的一百万,我再多给你…”
“你早就计划好了!”舒图南突然吼出声。
她蹲在林漾月脚旁,将脸埋入她的膝盖,炙热的眼泪瞬间打湿她的腿,又变冰凉,“我不要钱,我只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只是想到要与林漾月分开,舒图南的心就刀刮似的疼,她才不管她和宗正做了什么交易,她只知道她爱林漾月,绝对不能和她分开。
舒图南抬起头,两只眼眶红红的,可怜巴巴请求她:“不分开好不好,不结束好不好。我不要钱的,我以后还会赚很多很多钱,你看我设计的「迷踪」,就有很多人喜欢…”
她像小狗一样耍赖,试图让主人心软。求完她又用脸蹭她的腿,丝袜原本很滑,被眼泪打湿后变沙,刮得舒图南脸疼,但她顾不上。
如果当初林漾月没有出现,没有将车停在集仁村泥泞的小路上,没有对狼狈的她说“我可以帮你”,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痛。
偏偏林漾月去找了她。
三年半的光阴在脑海中闪回,落在额头的轻吻,交缠的手指,温柔的训导,还有那些数不清的缠绵时刻。她们这样契合,凭什么要分开?
就算合约到期又怎么样,她喜欢林漾月,想一直陪在她身边。而且,她也没有奢求她身旁的位置呀,她可以做她的小狗,平时默默躲着,主人对她招手的时候她再跑出来。
林漾月摸了摸舒图南的头:“可是,合约本来就到期了啊…”
四年,已经是她最大的放纵。
她闭眼,声音里带着疲惫:“图南,我很喜欢你,但是…该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