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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进宫尹采绿猛地揪住贵妃发髻

    赵清知她是在撒娇,便又缓缓行动起来,不过动作减缓了许多,一下一下按揉着她的发。“孤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是个心灵剔透的人儿,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后来接触得多了,更觉得你一颗心似冰玉一般,眼前这些富贵浮华看似叫你喜欢,孤又总觉得,你哪日总会把这些都抛下了去。你单单立在那儿,像个玻璃似的人儿,又像九天下凡的神女,眼神里既夹杂着世俗欲望,又飘忽得很,让孤总觉得你灵魂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孤便越发把你哄着,捧着,既看不透你,更怕抓不住你。孤那日看你在秋狩夜宴上跳舞,第一瞬真把你认成了旁人,后来看是你,心中大震,真真不敢相认,至今不敢想起那一幕来,太子妃,他们都说你一舞名动京城,从此京中女子怕是要一改舞文弄墨的附庸风雅,皆崇尚习舞了。你说你有这般本事,孤像是头一回认识你一般,怎敢看低了你,只得越发哄着你,捧着你,省得你哪天跟阵风似的,飘散了。”这话说得,他越发使劲儿拱了两下叹着气,又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亲了她几下。将她发间的香揉进鼻腔里,吻着咬着她细嫩的脸蛋肉儿,诸般亲密。

    尹采绿总算是被他哄高兴了,她就要听这话儿呢,仰着脖子应和了两声。

    他头埋在她脖颈里,一边尽兴,一边轻声笑着,太子妃灵秀却率真,他爱的正是这一点,除却刚刚话中所说,她这样容易就被他哄得高兴起来,更叫他爱得不行了。

    他自然知道她是个厉害的,是个外柔内韧的,可她又甚是可爱,她身上既有灵性的一面,又有世俗的一面,他完全知道怎么把她哄得柔软又鲜活,露出可爱又娇媚的一面,这样好的太子妃,自然不是一言能蔽之。两人折腾到很晚,太子今日似是不知疲倦一般,一次又一次,流连忘返。

    尹采绿笑称:“定是那汤起效了,不闹了,不闹了。”

    “你说不闹了就不闹了,孤刚刚让太子妃放孤一马,太子妃不放,孤也是有些脾气在的,今晚既被你挠起来了,必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你腰再抬起来些。”尹采绿摇摇头,哼哼道:“不是说你最是温柔的了,怎的在我这儿有了脾气,妾不依。”说着,她要把腿收回来,脚踝却被太子捏住,扛在肩上,一点不让她收。太子收回另一只手,道:“孤探过了,太子妃还承得住,你我之间,你扭捏个什么,孤温柔点便是了。”话说这,大掌往她腰上一捞,把她整个人往上往前抬了抬,恰好抬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上,又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尹采绿只哼哼两声,很快觉出趣儿来,再不抱怨,只抱着他咬他耳垂,哼哼唧唧着,表达惬意,赵清会意,便咬着耳朵问她:“这样好吗?”身下传来极小的嘤嘤声:“嗯嗯。”从此便更要了命了。睡下时,两人皆做得酣畅淋漓,沉沉入睡,连叫水都懒得叫了,互相拥着,胡乱裹着被子,腿儿胳膊四向交缠着,酣然入睡。

    偏生今晚不叫人宁静,宫里响了钟,大半夜的,消息传到太子府:“太后突发急病,皇上召太子与太子妃回宫侍疾。”

    文文急得团团转,恭候在西厢房门前,高声喊了几声。

    太子与太子妃已然惊醒,张慌着寻衣来穿。

    太子掀开被子,赤身裸体地站出去,太子妃也坐起来,乌发蓬乱,面色红润,张着一张樱粉的唇儿,惊惶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清寻来衣服给她裹上,见她还怔愣着,便亲手替她套上肚兜,轻揉了两下,道:“别担心,太后年纪大了,早晚有这一日,咱们就是进宫去走个流程,起来穿鞋。”

    给她裹了件中衣,又把自己收拾好,赵清拉开门,叫来几个丫鬟:“善静,你进去给太子妃梳头,文文,叫人备马车。”

    身上再是黏腻腻的难受,也只得忍着,先进了宫再说。

    府上的下人早已醒了,来往穿行着,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太子与太子妃轻装简行,趁夜进了宫。

    三皇子与三皇子妃却是早已到了,许是事先得了贵妃消息的,在这事上,也要争个先,四人在慈宁宫外碰面,互相审视了一眼,默不作声。

    太子与太子妃都穿着高领的深衣,看着虽简便但颇为端庄,三皇子妃蒋氏不知怎的,借着灯笼里微暗的烛光,竟瞧见了两人耳下的红痕,都还刺目鲜艳着。

    两人此时并排端端站着,在慈宁宫前行礼叩拜:“孙儿携太子妃叩见皇祖母。”

    看着是一对儿极体面相配的皇家夫妻。

    蒋氏感觉这两道身影又同上回那秋狩夜宴上两人交缠的身影重叠起来,但那一晚所有人都喝了酒,如今细想起来,好不真实。

    可太子与太子妃耳下的红痕却昭示着,她脑海中的想象皆是真实。

    太子与太子妃在门前跪了一会儿,里面打开门,出来的是贵妃,贵妃眼角似有泪:“你们俩怎的这会儿才到,起来吧。”

    两人极有默契地未起身,直到门后绕出来太后身边身份最高的孙嬷嬷,对他二人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快起身罢,太后刚由太医看过了,这会儿正在喝药,待用完药,再请二位进去看看,现在皇上在里面陪着呢,不必担心。”

    太子与太子妃这才起身,略行了一礼:“有劳嬷嬷。”

    尹采绿撩起一条眼皮缝隙小心细瞧,她还没见过太后,只见这位嬷嬷眉眼庄重,一袭蓝绿色缂丝灰鼠皮袄,领口袖口皆以黛紫云锦镶边,下身配着墨绿撒花棉裙,脚下一双青缎掐牙薄底方头鞋,那满头银丝皆用赤金缠丝发簪细细固定,鬓边斜插着一支老坑翡翠簪子,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在深宫熬练出来的端方持重。

    收回眼,两人并肩垂首候在门口。

    皇上身边的俞公公这会儿又过来了,躬身道:“太子,太子妃,夜里难熬,去偏厅里坐会儿吧,等太后召。”

    若是赵清一个人,等也就等了,但有太子妃在,她刚刚也累了,他不忍她久站。

    “也好。”

    几名内侍收拾出来偏厅,往炕上铺了褥子,沏好茶,两人进来坐下,

    俞光又命人端了些点心来,小声道:“太子别担心,太医看过太后了,今晚这急症虽来得凶险,却不是什么大病,于性命无碍,您与太子妃大可歇会儿,吃些东西。”

    赵清颔首,便把点心往太子妃跟前挪了挪。

    待厅里没人了,尹采绿才轻声问出口:“殿下,今日这事……要怎么样呢?”

    是看一看太后,他们就能回去了,还是要等着太后完全康复。

    “父皇召咱们进宫侍疾,咱们怕是要在宫里住上几日了。”

    两人略坐了会儿,吃了点东西,隐见着天色露出一抹白,孙嬷嬷便来请了。

    “太后清醒些了,请二位过去。”

    两人并肩过去,跨过门槛时,尹采绿稍落后半步,与太子错开。

    只闻房中药气甚重,太后的床上垂着纱帘子,看不清里面。

    两人跪下叩头:“孙儿、孙媳给皇祖母请安。”

    孙嬷嬷代太后叫了他们平身。

    再一看,皇上正坐在太后床边上,面容忧愁。

    盛宇帝手指着太子妃:“你过来,叫你皇祖母好生瞧瞧你。”

    尹采绿心中虽胆怯,面上却要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神采来,端端走了过去。

    孙嬷嬷轻撩开帘子,她略垂首,瞧见了太后那张脸。

    尹采绿方一近身,便闻得帐中龙涎香混着苦药气息扑面而来。

    太后已由孙嬷嬷扶了起来,往她腰后塞了个软垫儿,“太后一直未瞧见太子妃,这回可好好见见了。”

    尹采绿便忙道:“是孙媳的不是,竟也一直未来向皇祖母请安。”

    盛宇帝道:“不是你的错,母后本就不爱见人。”

    尹采绿却觉得太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颇有审视。便越发挺直腰背,敛手垂眸,微微颔首,柳叶眉舒展,衬得眼眸愈发沉静,既无怯弱闪躲,亦无张扬锋芒。

    太后却越发皱了眉,嘟囔道:“真是跟皇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自己那般,就要给太子也找个这般的,太子本就被她养成了个寡淡性子,回家再对上这么张脸,日子该有多无趣。”

    盛宇帝皱着眉头道:“好端端的,母后又提起她做什么?太子的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用不着您老操心。”

    盛宇帝又瞅了太子妃一眼:“行了,这里没你事了,下去吧。”

    尹采绿心惊胆战地退回了太子身边儿。

    却见三皇子身后跟着三皇子妃,两人一溜烟儿地进来了。

    “皇祖母,你还好吗?孙儿好担心你。”

    只见三皇子一个滑跪到了太后床前,太后瞬间开怀,笑着道:“哀家没事,倒是你,三皇子妃有孕,好好陪着她便是,大晚上的,何必到哀家这里来守着。”

    赵渊顺势握住太后的手,将脸颊贴在她手背上:“孙儿一听说祖母有恙,便是一刻也等不及要进宫看祖母的,祖母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在孙儿这儿,谁也越不过祖母去。”

    太后被他逗得发笑:“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的。”

    盛宇帝也笑:“早该叫他时常来逗母后高兴。”

    这时贵妃也进来了,高声道:“说得正是,母后这里若是寂寞了,尽管叫渊儿过来陪你解闷儿逗乐。”

    尹采绿与太子立在后方,她侧头略看了太子一眼,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太子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像尊佛似的立在这里,倒是悄悄拉住她的手,掩在广袖下,捏了捏,她挠了他手心两下,他又挠了回来,勾着她小指,前后看了看,见无人往这处看,便牵起她手迅速在嘴边轻啄了一下,朝她笑了笑。

    尹采绿连忙回过头,心中窃喜,二人虽独独立在另一处,心中自有一番幸福滋味。

    直到盛宇帝指了过来:“太子,你也过来见见你皇祖母。”

    尹采绿便看着太子朝着自己的祖母走过去,是这世上最为仪态万方,温文尔雅的公子。

    只她听不清那方说了些什么,大抵是祖孙俩各自问了几句客套话,太子规规矩矩答了,既无谄媚,也无讨好,便跪下磕了个头,转身回来了。

    尹采绿看见太子朝他眨了眨眼,随后站到她身边,又携起她的手。

    又过了一会儿,太后说累了,便要把他们都打发出去。

    盛宇帝出来道:“太子,自你及冠,许久未留在东宫住过了,便留在东宫住几日,等你皇祖母身子大好了再出宫,

    也好时时到慈宁宫来探望。”

    赵清自是应了:“是,父皇。”

    文文来回跑了几趟,安顿着太子府的人搬一应起居用物进东宫,又要重新安排伺候的人,太子还好说,在哪儿都能过,只涉及太子妃的事务比较繁杂,叫了芳嬷嬷和善静两个协理着搬,任嬷嬷因着是从外面请来的,没有宫里正儿八经的名册,便进不得宫来,宫里一切人情世故都要靠太子妃自己操持应对了。

    不过依赵清看,太子妃这段日子已将任嬷嬷的功力学了个七八成,足以独当一面。

    太后歇下了,两人从慈宁宫出来,一路回了东宫。

    只见朱红宫门巍峨耸立,迎面是太子见客、处理事务的承运殿,绕过承运殿,可见曲水环绕的园林景致,太湖石嶙峋而立,池中游鱼嬉戏,穿廊而过,抄手游廊将各处殿宇相连,三三两两分布着埋头干活的内侍。

    尹采绿一路进了太子寝宫,内部设有床榻、衣柜,布置得简单。旁边是起居室和浴室,另有书房,膳房也是另设的,文文把太子妃之前用惯的那些厨子原样搬了过来。

    善静善和早过来安置了,给空置已久的床榻铺了新的褥子,挂了新的色彩鲜艳的帘子。

    尹采绿心中忐忑,不知这在皇宫里的日子要怎么过。

    太子安顿好她,把她留在寝宫里,与善静善和她们一起安置衣物首饰,自己到承运殿见太傅去了。

    善静善和从前就是宫里派到太子府去伺候的,对宫中还算熟悉,见太子妃神情不安,便道:“待中午用过饭,太子妃午后小憩一会儿,便可到御花园中逛逛。

    尹采绿还有些不敢:“能行吗?要不还是就在东宫里待着吧。”

    芳嬷嬷劝道:“您是太子妃,有何不行的,这宫里除了皇上和太后以外,再没有人能越得过您去。”

    又压低声音道:“您和太子才是正儿八经的,这皇城未来的继承人,是所有人的主子,您何不挺直了腰杆儿出去转转呢,也拿出主子的架势叫他们瞧瞧。”

    尹采绿听了这话,也懂这个理儿,便叫善静过来给她梳妆打扮了,特特吩咐要打扮得素净一点,太后还病着。

    善静给她穿了件月白色素绸织银线的暗纹长袄,映得面色皎皎如雪,外披一件天水碧的缂丝斗篷,边缘用鸦青缎子滚了窄窄的边,越发衬得身姿亭亭。

    鬓边未戴珠翠,只斜簪了一支翡翠玉兰簪,耳际悬着一对拇指大的东珠坠子,显得人沉静。整个打扮素净中透着雅致,整个人不施粉黛却有威仪,无艳丽之色,清冷叫人不敢逼视。

    手帕子拎着一拂,两条腿儿甩着,便由丫鬟嬷嬷们簇拥着出去了。

    尹采绿深知套什么壳做什么表情,就算心里还打着鼓,面上架子起码是摆起来了。

    太子妃的架子缓缓往御花园移动着,一路上遇到不少宫女内侍,皆垂首朝她行礼,有不认识她的,都由芳嬷嬷亮明了身份:“此乃太子妃。”

    太子妃早已传出了不好相与的名声,性子冷淡至极。

    寻常人也不敢惹她,只是延禧宫的人远远见着她往御花园去了,急忙回去禀报贵妃。

    张贵妃正在宫里小憩,听说了这事,也起了兴趣。

    连忙叫人给她梳妆打扮了穿了一身满绣金线牡丹的茜色云锦工装,外披一件孔雀蓝羽缎大氅,愈发衬得她身姿贵气逼人,指上十只丹蔻染得艳丽,还套着嵌红宝石的护甲,锋芒毕露。整个人浓妆艳抹,珠翠琳琅,周身散发的气场恰似烈火烹油,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哼,咱们这就去御花园,会一会太子妃。”

    贵妃执掌六宫多年,后宫早已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等会儿你们把御花园的那些宫女太监全都引出去,只你们几个跟着本宫,太子妃今日落单,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本宫定要让她吃个暗亏才行,对了,去把蒋氏也叫来。”

    自从上次秋狩夜宴叫太子妃大出风头,贵妃现在还气不过,明里算不过她,那便暗中整治,这后宫皆是她的天下,今日定要叫太子妃好好喝上一壶。

    贵妃身旁的李嬷嬷劝道:“三皇子妃身子重了,娘娘,今日之事还是别叫她掺和了。”

    贵妃冷哼一声:“叫她来,出不了什么事。”

    说完话,便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往御花园去了。

    尹采绿此时正悠悠闲闲散着步,执一柄湘妃竹团扇,垂眸凝着池中残荷,将眉眼拿捏得愈发清冷矜持。

    广袖如流云般倾泻舒展,唇角挂着浅笑,自有一番端庄自持的清辉气质。

    贵妃远远看着她,眸中暗恨,等了一会儿,只见三皇子妃捧着大肚子从另一头颠着过来,额上早已冒出细汗。

    “母妃,怎么了?叫臣妾来御花园做什么?”

    顺着贵妃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太子妃正远远站着。

    贵妃扫视了蒋氏几眼,心里却不得不承认,皇后是会给自己选儿媳妇的。

    什么人是正经东宫的派头,什么人却一副小家子气,一看便知。

    “蒋氏,待会儿本宫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正宫娘娘的气势,你也学着些,瞧你小家子气那样。”

    蒋氏连忙抹了额上出的汗,捧着肚子恭敬道:“是,母妃,臣妾一定好好看着。”

    她也是正经世家女,族里把宝压在三皇子身上,也是把她当成未来的主位娘娘培养的,她何处差了?

    不过是日日在气势凌人的婆婆手下讨生活,三皇子更不是个会敬她的,倒把她一个好端端的世家女给磨成了个小家子气,在贵妃跟前只能敛眸垂首,瑟瑟缩缩。

    婆媳俩说完,蒋氏跟着气势汹汹的贵妃,便往太子妃那处去了。

    经芳嬷嬷提醒,尹采绿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怎的在这儿碰上贵妃了。

    芳嬷嬷小声提醒她:“太子妃,贵妃看上去来者不善,您要当心吃亏。”

    可惜芳嬷嬷不是任嬷嬷,此时说不出个什么应对招数来,只寻摸着要有什么不对,便大声喊人来,总不至于这宫里全是贵妃的人。

    尹采绿心下一震,悄悄盘算着应对之法,只外表还是应以保持体面为主。

    “太子妃,巧了不是,你怎的也有闲心出来逛逛?”

    尹采绿稍微行了一礼:“贵妃娘娘安。”

    三皇子妃也朝她行了一礼:“太子妃安。”

    贵妃颇为不屑地瞥了蒋氏一眼,没出息的东西,四周的宫女太监们早被她支走了,只剩下自己人,何必在这儿对太子妃做什么礼数,就是不做,太子妃又能拿她怎么样?

    尹采绿不知贵妃要做什么,眼下保持仪态,眉眼淡淡,静观其变。

    可贵妃逐步逼近,她心中忐忑,更不知贵妃要做什么,要为难她?又要寻什么错处发落她?又要给太子塞美人、姬妾?还是要叫她跪下认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这些日子跟着任嬷嬷学了些应对之法,今日正好耍耍嘴皮子,好好辩论一番,锻炼一下辨才。

    任嬷嬷说过,无论是宫斗还是宅斗,嘴皮子功夫都是最重要的一项,也是最有用的,黑的能说成白的,对的能说成错的,没理的能说成有理的。

    她轻咳了两声,正准备应对,只见贵妃一句话也不说,直接甩了一巴掌上来。

    尹采绿捂着脸,一脸错愕,脸上火辣辣的疼,芳嬷嬷连忙护驾,高声喊:“来人呐,来人呐。”

    可惜人早就被贵妃支走了,这里可找不到人来救太子妃。

    尹采绿拦住芳嬷嬷,上前了一步,伸手猛地揪住了贵妃的发髻,将她的头往下一拽,珠钗叮哐散了一地。

    要论身体灵活,贵妃哪是她的对手。

    好哇,既然要动手,不顾体面了,尹采绿这就挠花她的脸。

    第42章 身份脆生生、白嫩嫩的小脸,红彤彤的……

    “哎哟。”

    张贵妃头皮痛极,只觉那人的指尖都掐进了她头皮里,尹采绿丝毫没省着手劲儿,此时脸还火辣辣疼着呢,心中恨得不行,真当她是个软猫儿呢,从前在玉笙楼,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她,女人堆里长大的,谁还不会点扯头发挠脸的了。

    便五指都把贵妃的头发丝狠狠揪着,贵妃面目狰狞,显是疼狠了,两只爪子胡乱飞舞,却挠不着太子妃分毫。

    尹采绿又不是个傻的,任着人欺负不是?

    要骂她、指责她两句,她尚且能忍着回去找太子告状,若要打她,她可忍不了。

    芳嬷嬷在一旁看得傻眼了,心里虽气贵妃今日一言不合打太子妃一巴掌,可更不知两人如今这般,等会儿该如何收场。

    殊不知盛宇帝此时恰好在高处的假山上看着,他本也是散步至此,瞧见底下两方人马,目睹了贵妃到此的全程。

    俞公公拱手道:“皇上,奴才这就下去处理此事。”

    盛宇帝拦住了他:“不必,且看她二人接下来如何。”

    倒是太子妃,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啊,有意思,此人有意思极了。

    只见贵妃被太子妃揪着头发,就如同把住了命门,动弹不得。

    张贵妃双眼猩红,狠狠道:“蒋氏!还不快来帮忙!”

    尹采绿见蒋氏要来,连忙朝芳嬷嬷使眼色,这位身子重,她可不敢动。

    便越发急切地往贵妃脸上挠了几道,起码揪掉了贵妃几十根头发。

    偏贵妃还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忙叫身边嬷嬷上前帮忙。

    主子们打架,下人哪敢帮忙,贵妃打太子妃一下不碍事,旁人若敢打太子妃一下,那是要被砍头的。

    俞光见势头越发不好收拾,忙劝皇上道:“这实在不成体统,皇上,奴才还是下去管一管吧。”

    “俞光,朕想看看她们两个谁能赢。”

    俞光瞧见皇上眼里满是兴味,看着底下,一个是自己宠妃,一个是自己的儿媳,却像是看两只猫儿打架一样。

    贵妃被欺得没法,只能高声喊:“来人!来人!太子妃,本宫要禀告皇上,要诛你九族!”

    什么都能威胁到尹采绿,偏这个威胁不到。

    不是因为她不在意薛家,相反,她很在意薛家,她是极重恩之人。

    但崔婉清上回来与她说的话她都记在心里,她父族乃勋贵,母族更是陇州以诗书传家的大族,门生众多,这些厉害之处任嬷嬷都同她讲过,论家世,她不比任何人差。

    加之崔婉清的的确确一改态度,给了她底气要她去争,尹采绿此时哼笑一声,道:“只是不知贵妃是想处置臣妾母族崔家,还是臣妾父族薛家?”

    贵妃乃侍婢出身,自她在后宫得了权,在皇上那儿得了宠,母族的哥哥弟弟们才被她一一提拔了官做,家族底蕴是一概没有的,此时听了这话,面容愈发因暴怒而狰狞。

    “太子妃,你先松手。”

    尹采绿可不傻,贵妃现在知道示弱了,她可不应。

    越发用力地揪了两下,贵妃歪着脖子,脸上满是怨毒。

    “蒋氏!还不快来帮忙!”

    蒋香彤心里再害怕,还是迫于婆母的淫威,只是芳嬷嬷一直拦着她,她也无法上前去。

    只能大着肚子往前撞,芳嬷嬷不敢碰她,只得放她过去,高喊一声:“太子妃,小心。”别被那三皇子妃给碰了瓷了。

    尹采绿见蒋香彤冲过来,不敢再闹,手便卸力一松,谁曾想她这一松,倒让贵妃趔趄着向后倒去,一下子砸在刚扑过来的三皇子妃身上。

    五六个月的身子了,这不是闹着玩的,尹采绿连忙大喊:“快传太医!”

    芳嬷嬷也知这不是闹着玩儿的,这御花园也不知怎么回事,连个下人也没有,她只能跑出去喊人,只这一来一回的,难免耽误了时间。

    俞光这会子忐忑着看向帝王:“皇上,这…这……”这可不好收场了。

    皇上脸上却并无什么表情,只冷冷“哼”了一声,甩袍离去了。

    俞光知道,这是皇上并不打算再管此事的意思。

    就算三皇子妃怀着身孕,归根结底,皇上难道还差这一个孙子吗?

    任底下几个女人闹得不可开交,那也是猫儿打架,就看一会儿谁会腆着脸来告状了。

    这边一团糟乱,贵妃撞倒了三皇子妃,蒋氏捂着肚子哀嚎,身上流出大片血迹,孩子才五个多月,怕是凶多吉少。

    张贵妃见了这一幕,心中大骇,也再没心思去整治太子妃,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本宫与陛下的皇孙若有什么闪失,你等着吧。”

    尹采绿后退两步,也是害怕得不行,虽说此事算不得她的错,可后果这般严重,不是贵妃一人能担的,怕是无论如何,她也要受些责罚了。

    早知道,刚刚就再用些力了,把贵妃脸上挠花了最好。

    此时看过去,贵妃钗环尽散,头发乱糟糟的,打着结,地上全是她被揪下来的头发和钗环,尹采绿是往贵妃脸上挠了的,但她知道轻重,这是皇上的宠妃,挠花了她的脸,便不光是得罪她了,而是损害皇上财物,便只留下了几道红痕,不至于见血留疤。

    倒是太子妃脸上的巴掌印,现在还要更显眼些。

    蒋氏捂着肚子,痛苦至极,拉着贵妃的手,哀求道:“母妃,救救孩子,救救孩子。”

    贵妃心中不耐,这又不光是蒋氏一个人的孩子,她心里如何不心疼,又如何不恨。

    蒋氏瞥了一眼太子妃,又道:“还请母妃,替臣妾讨回公道。”

    贵妃眼神闪躲,此事她还没想好能不能闹出去,若要到皇上那里升堂,细究起来,自己也讨不得好。

    可她白白吃了这么大的亏,心中实在不服。

    蒋氏见贵妃神色,越发哀嚎出声,揪住她的手:“母妃,一定要替臣妾讨回公道!”

    贵妃咬了咬牙,低声道:“罢了,本宫这就找皇上去,在场咱们这方的人占多,待会儿咬死了是太子妃嫉妒你有孕,想除掉皇长子,才先动的手,本宫为了救你,反被她治了一通。”

    蒋氏死咬着下唇,狠点了点头。

    这事她总要找一个人来恨的,抱歉了,太子妃。

    尹采绿这会儿早出去寻芳嬷嬷去了,芳嬷嬷忙忙引了太医过来,私底下将太医指派过去。两人便没再多留,叫上身边的人,尽快回东宫。

    太子今日与太傅争执了半晌,为着那侧妃的事情。

    “老夫已经将孙女抬出来了,太子就这样拒绝,要她今后如何自处?”

    赵清也很无奈:“孤不明白,太傅打算做此事之前,为何不先与孤商量呢?”

    太傅心里有气,想的是太子请旨封太子妃时也未曾与他商量,此话却不能说出来,太子是主子。

    只道:“太子,此事无需商量,你且说,臣的亲孙女嫁给你做侧妃,对大业可有任何坏处?”

    “没有。”

    “那你又有何不能接受的?”

    赵清动了动唇,也不知该怎么说,娶个侧妃而已,他的确找不到理由拒绝。

    “臣的孙女不需要你喜欢她,你只需要给她这个身份,有何不可?”

    听了这话,赵清倒是想反驳几句了:“人活一辈子,为何不找一个恩爱之人长相厮守呢?”

    太傅冷笑一声:“咱们这样的人,谈什么恩爱?臣的孙女尚且知道,功名利禄才是一生所求,太子也应理智看待,别为了情情爱爱的,误了大业!”

    说这话时,太子妃正好从外面进来,被太傅瞥了一眼。

    可她现在有话要说,不得不进来。

    太子见她

    皱着眉头,脸上还有个红彤彤的巴掌印,一时心急,便问她:“太子妃,出何事了?”

    尹采绿看了眼太傅,知道他是太子心腹之人,便直接道:“三皇子妃摔倒了,看架势许会小产。”

    赵清站起身:“你没事吧?”

    尹采绿轻轻摇头:“臣妾没事,只是,此事复杂,恐皇上会迁怒臣妾。”

    赵清朝太傅作了个揖:“孤这就去看看,太傅,失陪。”

    尹采绿也朝太傅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太傅正经回她一大礼。

    只是走前,对太子又说了一句:“太子殿下,臣不会放弃此事,还会继续进言。”

    赵清双眸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孤稍后再与太傅说,还请太傅珍重自身,勿要冲动。”

    太子、太子妃匆匆往安置了三皇子妃的怡兰轩走去。

    尹采绿缓缓与他将今日之事说了,见太子目露担忧地望着她,胸膛起伏着,心里怕是气急了,只太子再是生气,面上也不显。

    “殿下,臣妾没事,贵妃吃的亏比我多多了。”

    赵清看太子妃笑得露出一排牙,眼珠子里一点受了委屈的模样也没有,轻轻揉了揉她脸蛋:“疼吗?”

    尹采绿轻摇摇头:“刚开始有些疼,现在已经完全不疼了。”

    “此事不是你的错,你放心,孤会替你讨回公道。”

    尹采绿拉着他手摇头:“不用了,都说了她们吃的亏比我多多了,况且三皇子妃的孩子还不一定能保得住,此事臣妾若还要追究,有理都显得没理了。”

    赵清拉着她转了个弯儿,不去怡兰轩了,往太和殿去。

    “别管蒋氏了,咱们找父皇去。”

    不管怎么说,先把状告了。

    路上还不忘夸一夸太子妃,太子妃是很需要夸奖的人。

    “太子妃,你今日做得很好,反击贵妃是对的,不碰蒋氏也是对的。”

    尹采绿若有尾巴,现在定是翘老高了。

    “殿下之前教过臣妾的呀,私底下,咱们与贵妃,就是撕破脸的关系嘛。”

    只是自从得知这个道理后,一直没找到私下与贵妃相处的机会,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不光是她在等,贵妃也在等,今日一碰见,对方便沉不住气了,谁曾想尹采绿也早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真要论起蛮力来,贵妃哪是江湖出身的她的对手。

    赵清揉揉她的头:“太子妃聪明。”

    两人走进太和殿,殊不知告状的恶人倒是先来。

    贵妃连装束都未变,一身凄惨惨的模样,跪在地上正声色俱厉地哭诉着。

    盛宇帝坐在高堂上,无人看得懂他的表情。

    只听贵妃道:“太子妃成婚半年都未有身孕,嫉妒蒋氏也是正常的,只是万万不该对腹中孩子下手,这是何等恶毒之人才能干出来的事?臣妾好心上前劝架,想要救下挺着身子的三皇子妃,却被太子妃揪着头发胡乱欺辱了一通,皇上您看,臣妾脖子上还有一道血痕呢!”

    尹采绿挠她是收着力的,脖子上那一道,许是她一不小心挠重了。

    她看到那道疤,心里还挺过意不去,打女人不毁脸,这是原则,好在那血痕在脖子上,不算她违背原则。

    太子与太子妃走进大殿,齐齐向皇上行了跪礼。

    盛宇帝抬手:“平身。”

    贵妃猛然转头,这才看见太子和太子妃来了。

    便厉声问道:“太子妃,你伤本宫皇孙,该当何罪!”

    尹采绿哆嗦了哆嗦,往太子身后躲了去,现下不是她逞能的时候,任嬷嬷教的,对方越是将自己打成了弱者,自己便越是不能咄咄逼人。

    “贵妃娘娘,您不要乱讲,三皇子妃明明是您自己撞倒的。”

    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叫人怜惜:“皇上听听,太子妃这是说的什么疯话,臣妾能自己去撞自己怀着身子的儿媳吗?”

    皇上始终一言未发,尹采绿虽知贵妃在颠倒黑白,却也不怕,因着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哪儿,太子的身份在哪儿。

    太子拱手道:“父皇,三皇子妃如何儿臣管不着,儿臣此番来,是想替太子妃讨个公道。”

    赵清把太子妃拉到身前来,露出她一张脆生生、白嫩嫩的小脸,那上面横亘着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孤倒想问问,贵妃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挥了太子妃一个巴掌,这是何意?”

    贵妃却道:“太子妃把本宫抓弄成这样,本宫不过还个手而已,太子还想如何?要本宫由着她一个晚辈欺负?”

    贵妃斜眼去瞟皇上,这一回尽是自己这头吃亏,就不信皇上还能信了太子妃去。

    太子不再看贵妃,朝皇上俯身:“还请父皇明查。”端的是一身正气,不卑不亢。

    事已至此,上头那位没开口说过一个字,贵妃心里打着鼓。

    眼下众人都歇了嘴皮子,等着皇上指示要如何了,是要宣判罪状,还是继续查下去?

    盛宇帝浑身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薄唇紧抿,一张脸冷硬如铁,嘴角微垂,他半生征战,半生治国,自带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霸气。

    “太子妃,你站出来,朕要你来说服朕,让朕相信你的说辞。”

    尹采绿浑身一抖,她的嘴皮子功夫倒是没练到这等境界,这,这要她如何说,她手上也没证据呀。

    贵妃也是一怔,总不知皇上为何,对太子妃多有偏向。

    此事从第三者的角度看上去,完全是贵妃一党更无辜,更值得同情一些。

    俞光却是在暗想,皇上明知真相,为何还要为难太子妃,暴君的心思难测,失母的太子可怜,太子妃更可怜。

    “父皇,按照贵妃娘娘的说辞,臣妾是主动去推三皇子妃,还是当着贵妃的面儿,这,这不可能呀,臣妾也没有那么蠢,更何况,三皇子妃摔倒后,最先请来太医的也是臣妾的人,不信皇上叫来太医一问便知,臣妾若有心害三皇子妃的孩子,何苦给她找来太医。”

    贵妃恨得牙痒,此事若不能全推到太子妃身上,她今日就白白吃了这么大亏了。

    “哼,太子妃,照你这么说,本宫伤你又有何理由,本宫又不是蠢的,今日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只为了扇你一巴掌,这合理吗?”

    尹采绿道:“那是因为贵妃娘娘以为扇臣妾一巴掌臣妾只会忍气吞声,奈何不了你什么,娘娘以为今日带着三皇子妃来是大大地可以欺侮臣妾一顿的,万万想不到臣妾是个会还手的,并且臣妾的力气还比您大,您打不过臣妾,这才过来颠倒黑白。”

    贵妃指着她鼻子骂道:“是啊,你平日里装得个娴静守礼的样子,殊不知实际上粗鄙不堪,未被家人好好教养过,不仅言辞冒犯,还竟敢殴打当朝贵妃,皇上,您若不好好惩治一番太子妃,您的脸面要往哪儿放!”

    尹采绿都被贵妃给说蒙了,跟贵妃比起来,她这嘴皮子的确还该练,贵妃一张巧嘴可真是厉害,怪不得能得宠遍后宫无敌手。

    说起皇上的脸面来,尹采绿都有些觉得,自己这局要过不去了。

    太子往前迈了一步,道:“张贵妃,还请你就事论事,你刚刚说的话,意思是承认自己仗着本以为太子妃温顺好欺负,所以先动手打了她一巴掌吗?”

    贵妃还欲多说,被皇上喝止:“贵妃,闭嘴。”

    贵妃讪讪闭了嘴,对皇上今日站谁那头没了把握。

    偏这时三皇子赵渊闯进来了。

    一个滑跪,脸上含泪:“父皇,父皇,儿臣的孩子,那是儿臣的第一个孩子,您的第一个皇孙啊,他没了,他没了!还请父皇替儿臣讨回公道!”

    说着话,头猛然磕在地上,“砰”的一声,磕得极重

    ,无人能不为其感染。

    尹采绿略退后了两步,太子牵住她的手,紧紧握着。

    这般格局,像是从前出现过无数次的那般。

    他与太子妃两个,在这殿上,只是最无人在意的罢了。

    连俞光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就算是亲眼看到的事实,可皇上偏向贵妃和三皇子也不是第一回了,这次的代价又实在太大,三皇子与贵妃都是拼了狠劲儿的要掰回一局。

    谁也看不懂盛宇帝此时的脸色,他沉声道:“太子也闭嘴,朕只听太子妃说话,太子妃,你继续说。”

    尹采绿心想,她还能说什么?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父皇明鉴,臣妾所说句句属实。”

    赵清紧握着太子妃的手,二人在殿上并肩而立,两道身影清泠泠,却是世上最尊贵的一对夫妻。

    太子自有诸般辨才,偏此时皇上只要太子妃一个人说话。

    盛宇帝脸上终于出现了别的表情,他此时面露为难:“太子妃,你这样,可说服不了朕相信你,朕可是失了一个皇孙,你说说看,论情,朕要如何信你,论理,朕又要如何信你?”他的眼神仍旧如鹰,是逼视一般,定要逼得太子妃口中说出他想听的。

    尹采绿手团成拳,指尖抠在掌心,一颗心跳得快要扑出来了,如何说,还能如何说,可此事若被冤枉,她真是不服,本来此事稀里糊涂的在她这里也能过去,再不追究,她又没吃亏,可皇帝一直逼问,倒像是她犯了大错一般。

    她人生头一回被逼成这样,死咬着下唇,眼泪珠子渗出来,沿着脸颊不住往下滚,显是被欺负狠了。

    赵清看得揪心,高声道:“父皇!此事不必再议!”

    盛宇帝瞥他一眼:“此事不必再议?太子的意思是,这错,你替太子妃认了?”

    赵清恶狠狠盯着高堂:“父皇知道,儿臣不屑于做那样的事,太子妃出身侯府,又在清望氏族崔氏教养长大,崔氏一族以德传家,与那以爵位、金银传家的氏族不同,更不屑于做那样的事情,父皇的心既是偏的,此事便交由大理寺来评判吧。”

    盛宇帝哼笑:“笑话,我皇家丑闻,怎可闹大。”

    尹采绿听了太子这话,两人紧握着的手,似又给她传输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她忽又想到什么,定了定心神,忙擦干了泪,高声道:“是!臣妾是外祖父亲自教养长大的,如今嫁入皇家受了这样的辱,平白受了贵妃一巴掌,臣妾不服,臣妾这就去信陇州,叫外祖父替臣妾讨讨公道,让他老人家来亲自问问皇上,这究竟是臣妾的错,还是贵妃的错!”

    夫妻俩,脖子一人比一人梗得直,并肩站着,手拉着手,一个眸子狠厉无畏,一个眼泪花儿呼啦啦地掉,一边放着狠话,一边还抽噎着,心里面慌得不行。

    盛宇帝原本一张冷厉的脸骤然化开了,朝太子妃咧嘴笑起来,如春风化雨一般,柔声道:“太子妃,这千里迢迢的,还是不必劳动崔公亲自来替你做主了,你既已嫁入皇家,朕为你做主便是。”

    尹采绿眼泪糊在脸上,彻底怔住了,这样说话是有用的?皇上认她的理了?

    贵妃脸色苍白,皇帝眸子扫向贵妃,像哄猫儿似的,声音温柔:“贵妃,这次你得向太子妃赔礼道歉了,太子妃身份贵重,朕可不想让此事惊动陇州崔氏。”

    第43章 忙活床帐子里他也并不比她庄重几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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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回府皆是筋疲力竭

    竹萱巧就巧在与太子妃是交了心的,这话儿就敢在太子面前说。

    赵清也道:“这样甚好,宫里这阵子的确事多,又是蒋氏小产,又是太后急病的,正好昨日见过太后已好了大半,太子妃可以回家去避一避。”

    尹采绿还有迟疑,薛家与宫中比起来,对她而言都是龙潭虎穴,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又想起上回崔婉清与她说过的话,想来夫人如今是一心向着她的。

    “可,可臣妾身为太子妃,就这样回娘家去了,合适吗?”

    赵清只道:“天塌下来有孤应付着,父皇不管此事,贵妃没资格管你的事,至于太后,她老人家想是没精力管你,你便回娘家去待上一段时日吧。”

    尹采绿只好点了头,两人少用了些饭,便往慈宁宫去了。

    今日又是他们两个来得最晚,也不怪他们,三皇子最会钻营这些讨长辈欢心的把戏,巴不得一整晚守在这儿,倒留得刚刚小产的蒋氏独守空房。

    一进来,太后气色好了许多,尹采绿都怀疑,这回专是为难他们这些晚辈进宫待几天,原本要叫人进宫侍疾的,必是身上已经大不好了,才兴师动众的。

    今日太后却是坐着的,与他们这些当孙子的寒暄了几句,便将人打发走了,又特特命太子妃留下。

    尹采绿心中忐忑,原本是要巴巴望着太子,指望他救她出去,或是帮她说几句话,安慰她一下,这次她却始终低着头,赵清担忧看她,正要向太后开口说自己也留下陪太子妃,尹采绿却甩给他一个眼风,叫他先走,不必担心她。

    赵清眼神复杂地看她几眼,垂下头,终是出去了。

    文文迎上来,左看了眼,右看了眼,问道:“殿下,太子妃呢?”

    赵清指了指里面:“太后留她说话呢。”

    文文拊掌:“哟,定是为了蒋氏小产一事,殿下,这事儿皇上不计较,只说是蒋氏自己无用,保不住孩子,可太后不一定是讲理的,太后最是看重她那皇曾孙儿,这回许是要把仇记在太子妃身上。”

    赵清点头:“孤知道。”

    文文上下看了他几眼:“您,您知道?那您还把太子妃一个人留在里面?”

    赵清笑道:“且不说太后拿不了她怎么办,更何况,咱们就不能对太子妃多点信任吗?她昨天在贵妃那儿都没有吃亏,在太后这儿能吃什么亏?”

    文文垂下头:“那不一样,贵妃说到底不过是靠皇上抬举才有身份,否则在这皇城里连个正经主子也算不上,太后却是长辈,身份压一头,太子妃使不得蛮力了。”

    赵清回头往那窗棂里望去,沉声道:“孤就在这儿守着。”

    里头尹采绿也是艺高人胆大,想着这场合要是有人罚她她就争辩回去,有人打她她就打回去,昨天不就靠着这个百战百胜了嘛。

    “太子妃,你走近点儿,让哀家再好好瞧瞧你。”

    尹采绿迈着小步子上前去,清醒了不少,现在这场合不是她能争辩能打回去的,否则她就等着被诛九族吧。

    狠吸了口气,准备好,要是太后罚她打她的,她就认打认罚。

    太后看着她,心里当然是不畅快。

    皇帝不在意一个皇长孙,是因为皇帝正值壮年,可她不同,她身子已大不好了,不过熬一日算一日,因此蒋氏腹中孩子对她而言意义重大,孩子白白没了,她如何不气恼。

    尹采绿缓缓跪下,狠叹了声气,今日这顿责骂和恨恼,只怕她躲不过去了,也是人之常情,她认了,也当长个教训,往后再要冲动之下打贵妃,也得看看周围情况不是,再者出招之时更要学会预判,否则,伤到了弱者,她哪里讲得清道理。

    太后本想呵斥她几句,又见这人一上来就乖乖跪下,那小身板儿,小模样儿,怪招人怜爱的。

    “哀家听说,你昨日可是好大的劲头,一向跋扈的张贵妃都被你压制得死死的,又到太和殿上去闹了一场,又是搬出家世,又是搬出你外祖的,怎的这会儿没那个硬气了?你害了哀家的曾孙儿,哀家可不敢随便叫你跪。”

    尹采绿俯下身磕了个头,声音软下来,渗出泪珠儿来:“皇祖母明鉴,您也知道贵妃跋扈,孙媳也不是第一次遭她欺负了,这后宫多少未降生的孩子,都说是妃嫔之间你害我,我害你的,孩子没了总要有人顶罪,上回是哪位美人,哪位贵人,这回轮到孙媳,孙媳认罚,就当是孙媳的错好了,孙媳今后再不招惹贵妃,见她定是躲得远远儿的,今日皇祖母要罚,孙媳如何都认罚。”

    太后身旁的嬷嬷听了这番话儿,都暗自咂舌,太子妃这口舌不得了啊,怪不得贵妃都能在她身上吃了亏。

    太子妃更有太子护着,又有不俗的家世顶着,这事又是皇上定了性的,谁又能罚她什么。

    太后今天不过是

    私下想为难她一番,出出气,听了这番话,太子妃跪着乖乖顺顺的,像是认打认罚一般,太后反而是消了气了。

    再说听她这样说,她是自己认了罪,当是她自己害得蒋氏小产,然后才认罚,太后若真的罚她,便是也认可是太子妃害得蒋氏小产的意思了。

    听她说的□□“就当是孙媳的错儿好了”“如何都认罚”。太后要是真罚了她,那不等同于跟皇帝对着干嘛。

    这一下不上不下的,太后是真难受。

    见太子妃又磕了两个头,口中任劳任怨:“孙媳错了,孙媳真的错了……呜呜呜……”

    瞧瞧,这动静活像是太后在为难她似的。赵清听了这动静,险些冲进来。

    “够了!皇上都说你没错,你认什么错?哀家今日不过想找你聊聊天儿,你做什么动辄哭喊大叫的。”

    尹采绿惶惶然抬头:“真,真的吗?”一张素净小脸儿是我见犹怜。

    太后大抵怜她,又觉得她与先皇后并不是真的那般相像,便叫她起来,可这人已是梨花带雨的模样,不得已,太后气得叫人赏了她两对儿花瓶来。

    “别哭了!成什么体统!”

    尹采绿拿出手帕洇了洇泪,垂首道:“皇祖母赏赐给孙媳这样贵重的东西,比父皇待孙媳还要好呢,孙媳是感动得落泪。”

    太后神色变了变,不过随便挑了两个花瓶出来好打发她,她倒好,这话儿说出来,倒是叫她送不出手了。

    狠叹了声气,又道:“再去把哀家那对儿金玉镶嵌的镯子取来。”

    尹采绿闻言,面上大惊,连忙跪下磕头:“皇祖母不仅不记孙媳的前嫌,还赏了孙媳这样大的体面,孙媳实在感念皇祖母大恩,在此叩谢。”

    太后咬碎一口银牙,不过一对儿镯子,怎就称上大恩了,可想了想,又实在舍不得拿出更贵重的东西出来赏她,便就腆着脸受了她这一礼。

    一对儿镯子呈上来,往她腕子上一套,一边儿一个,攘袖见素手,只见皓腕凝霜雪,约了两个金环上去,美不胜收。

    尹采绿面容仍怯怯:“多谢皇祖母赏。”

    太后看着她,忽觉她灵秀非常,唇含绛雪,青丝垂玉颈,秋水星瞳,似阆苑仙娥。

    暗叹太子好福气,本以为这位太子妃是跟皇后一般性子,外头是人人夸好,又贤德,又聪慧,性子却跟牛一样倔。

    得了这样一位软得下来的太子妃,太子可不是好福气,往后还有他的好处呢。

    做皇家妇,除了要有威严,还须得要柔顺,太后看着眼前女子是越看越满意,满腔的气恼也没有了,便拉着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拉到怀里揉了揉:“你呀,既然知道自己何处做得还不够好,下次要记得改,走一步看多步,解决问题不是光靠暂时的解了气就行,有时候气是出了,却又酿下更大的祸来,这次尚且是你与太子地位摆在那儿,事情兜得住,若是兜不住呢?往后凡事还需学会忍,要从长计议,这次哀家就不多罚你了,只盼你回去能多加反思,再早日有孕,给哀家生个嫡出的曾皇孙儿来,弥补这次的过错。”

    尹采绿一一应了,只她昨日可不是冲动只图解气,她便是一早知道贵妃她惹得起,盘算了过后才动的手,换成下次她还要动手。

    总之这次的事情是掀过去了,管她是在皇上面前讲道理摆势力,还是在太后面前伏低做小,哭哭啼啼,反正有些是她自己发挥,有些是任嬷嬷教的,还有些是皇上逼出来的。

    从慈宁宫出来,尹采绿顿觉神清气爽,经此一事,她察觉到某一物的美妙,此物名为:权势。

    赵清问她:“太后如何你了?”

    尹采绿笑道:“太后待臣妾很好,是个很讲道理的温柔长辈。”

    她嘴角噙着笑,又望向太子,太子脸上也带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就好。”

    尹采绿又问他:“那是你亲祖母吗?为何看起来你与她不太熟的样子。”

    赵清颔首:“是亲祖母,但她嫌孤与孤的母后性子沉闷,都不讨人喜欢,还曾责怪过母后,说她教坏了孤,叫孤养成了这副性子。便与三弟要亲近得多,孤寻常只做些面子功夫,也不与她多亲近。”

    尹采绿斜着眼上下扫视他几圈,嘟囔道:“你性子一点也不闷啊,多有意思个人啊,别管她,现在臣妾知道如何讨她开心了,不过一个没多少见识的老太太罢了。”还总想教她什么。

    旁人看太子无趣,那是因为太子不屑于有趣,太子在太子妃跟前儿有趣,是因为讨美人欢心是他的自觉。

    赵清拉住她的手,将人夹在腋下,三两下绕进一处无人的平房里。

    “太子妃,孤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说太后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老太太。”

    尹采绿被他压制着,脱不了身,要不,她还要说他是个没什么见识的男人呢。

    等哪天带他到风月场上去兜一圈,看他还那般受不住她吗,没见过世面的男人,随便哄哄就绕着她的罗裙转了。

    赵清将她往平房内的一张小凳儿上放下,尹采绿方才脱困,她忽然觉得,太子这蠢模样也挺招人喜欢的。

    更何况他如今还不知从哪儿学来些新招数,很会讨她欢心,将她伺候得是舒舒服服、酥酥麻麻的。

    这般想着,她一双眼又翻飞扫视着太子,就看他现在想做什么。

    太子就把她放在小凳儿上,她瞪了他一眼:“可不就是嘛,她日日活在这深宫里,能有什么见识呢?”

    “太子妃,孤看你嘴巴是越发没个把门儿的了,什么话也敢说。”

    尹采绿两只手往袄里一揣,眼珠子往上一翻:“你就说,是不是嘛。”

    “是,孤更想知道,太子妃见识过什么,怎的身上一应招数样式,孤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尹采绿偷想着,嘿,还好太子是个老实的,不似别的公子哥儿那般,日日流连烟花柳巷,若太子真是那般,她只怕早露馅儿了。

    太子得了她,却像是得了个宝,直说她与别的大家闺秀大不相同,是个极有灵性儿的女子。

    尹采绿轻声哼哼,两只手往他腰上一揪,揪住他两侧衣摆,然后扭动身体摆起来,撒娇一般样式:“殿下,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嘛,喜不喜欢臣妾这个样样嘛?”

    赵清笑起来,腰间的绦带也被她揪着晃来晃去,直道:“喜欢,喜欢。”

    说着,太子妃又把下巴抵在他肚子上,仰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道:“那你亲我一下。”

    赵清往两周看了看,这是一间偏殿侧方的耳房,堆了些杂物、棋牌一类,许是宫女太监们闲时躲进来玩耍之处。

    他便垂头捧着她脸亲了一下,这一下又叫太子妃把他头给拢住了,这个吻不由得加深。

    他闷哼一声,腰往下垂了垂,舌尖钻出来,去撩动她的粉唇,太子妃唇是张着的,仿佛天生露出一截粉、舌由君采撷一般。

    赵清摁住她肩,忽觉万般情意涌上来,吻得越发动情,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或许记得,但还是任由欲望疯长。

    两人亲了一会儿,皆是筋疲力竭,挪开唇,互相依偎着喘气儿。

    “岳母大人说了巳时要来接你回去,咱们先回东宫收拾收拾。”

    尹采绿被他捞起来,扶着站起来,她哪里是个柔弱无骨的人儿,现在正装着浑身无力呢。

    “殿下,臣妾这就回娘家去几日了,你就没有不舍吗?”

    赵清将她扛在肩上,臂膀是很有力的,尹采绿还没反应过来,人已横在他肩上了。

    “等孤出宫的时候去你家看你,你就回去待几日吧。”

    尹采绿又道:“可臣妾忽然想到,之前

    想走是因为臣妾刚闯了祸,又怕太后会降下惩罚,眼下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像也没必要回娘家去。”

    太子劝她:“你母亲前阵子身体不好,你回去陪她两日是对的,更有你家几个妹妹出嫁之事,孤心想万万不能拘着你,得放你走才是。”

    他扛着她正走到一处宫道上,两侧是红红的围墙,或有一角小花园一类的精致。

    尹采绿伸手轻轻揪上他耳垂,道:“哦!殿下这么想支开臣妾,是嫌臣妾烦了?自大婚过后,没给你自由了?”

    赵清失笑,一蹲身把她放下来:“你瞧你,说些什么怪话呢,别的新妇都是巴不得能常常回娘家的,你倒好,孤给你恩典你反而不要,孤真没想那么多,只是以为,回娘家待几天,你能开心罢了。”

    尹采绿看他说得句句诚恳,忽然发觉,这事儿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她若是真的薛静蕴,现在必然感恩戴德,高高兴兴收拾行李去了。

    一想到这儿,尹采绿才觉自己的反应不对,忙笑着道:“臣妾这不是舍不得殿下嘛,能回去臣妾自然是高兴的。”

    赵清抚了抚她的后脑勺:“那就别废话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走吧。”

    薛家的几个嬷嬷是巳时到宫门的,崔婉清没亲自来,因着这次接太子妃回去还有个由头,说的是她这阵子身体不好,叫女儿回去陪陪。

    太子妃前阵子的确经常找太医往薛府走,此话倒也真实。

    禀到皇上那儿去的时候,盛宇帝也没说什么,还叫太子妃回去的时候带点礼。

    太子妃从东宫里,由七八个丫鬟跟着送出来,刚出了西华门,就薛家派来的一顶软轿,又有太子府数十名亲兵跟上,回了薛府。

    待见着崔婉清,尹采绿叫了声“母亲”,心里也疑惑:“母亲,你怎的突然叫我回来待几日。”

    旁的人只当是真的母亲想女儿回来陪伴,母亲拜托女儿回来帮忙操持,可她们俩,显然不是这样的关系。

    崔婉清拉着她坐下,面容严肃:“这次你非回来不可。”

    尹采绿怔怔的,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崔婉清道:“是你大表哥,他任陇州同知已整五年了,这回不知怎的,要赴京述职,这两日便要到了。”

    尹采绿一惊:“可不好,叫他见着我该怎么办?”

    什么大表哥三表哥的,她一概不认识,却知道事情轻重。

    崔婉清道:“你别着急,你若是在宫里,他要见你,太子、皇上恐会请你出去相见,可你若是在咱们家里,等他来的时候,我只要称你病了需静养,他便见不着你,或是隔着个帘子见见你,也认不出个究竟,再说,万一的万一,他察觉出来了,在咱们自己家里,事情也好转圜,若是在宫里,你俩一见面,倒不好转圜了。”

    尹采绿明白了崔婉清的意思,她是她知根知底的人,只有她才能帮她圆谎,再说崔婉清称她病了不见人,谁会怀疑呢。

    倒比她留在宫里,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没有的好。

    这厢便安心回静竹苑住下了。

    天大地大,也没有保命之事大。

    善静善和是跟着回来的,勉强也算是她身边儿贴心的人儿,只是这大秘密却是绝不能叫她们两个知道的,这两人是太子府的人,若是知道了她的秘密,哪还认她做什么太子妃,只怕之前的情分也全没有了。

    只竹萱在身边,之后的许多事情,怕是还得竹萱配合着才行。

    翠影这边大着个肚子,也已有五月的身孕了,见太子妃回来,少不得要来拜见一番,尹采绿现在见着孕妇就神魂打颤,这里头怀的又是薛明澜的孩子,要真出了什么事,薛明澜保不齐又要骂她一顿。

    翠影一来,正要下跪,给太子妃请安,尹采绿连忙叫竹萱把她扶起来了。

    “翠影,今后我还得叫你一声嫂嫂呢,礼就不必了。”

    翠影扶着肚子站起身,也不跟她客气,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她也知道夫人愿意抬举她做正室是为了保太子妃,家里现在大公子不争气,只能靠太子妃了,再加上几位庶小姐也都说了还不错的婚事,翠影只要生下孩子,好生培养儿子便是,未来未尝没有再光耀门楣的时候。

    这厢主仆三人复又碰了面,尹采绿便屏退了善静善和两个,只知根知底的主仆三人围在一处,要说些话儿。

    翠影道:“这回表少爷要来,夫人与我说过了,太子妃放心,我会替你遮掩好的。”

    尹采绿忙道:“你还是好生保养自己吧,我这里的事情,有竹萱也够了。”

    翠影又道:“只上回听说了太子妃在秋狩夜宴上一舞惊座的事情,倒是遗憾没能亲眼得见了,不过此事夫人为了叫陇州那边一起圆谎,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尹采绿垂头,翠影如今说话好听多了,但她还是能听出来,翠影这又是在拐弯抹角地抱怨她行事不妥了。

    “此事我待会儿亲自向夫人赔罪去,只是贵妃为难我,我也没办法,也怪我一时喝醉了,做事情冲动了些。”

    竹萱道:“这事儿索性早已揭过去了,也没有人怀疑,翠影,你何必跟太子妃提这个呢,没得令人烦恼了。”

    翠影没想到竹萱现在都敢跟她顶嘴了,但到底在太子妃面前不敢生事,自己如今已不是太子妃身边的大丫鬟,今后少不得还有要求太子妃的,这一整个家里都仰仗她呢,便闭了嘴。

    三人围在一起,大概聊了些近日发生的事情,又互相问了日常、起居一类的好,诸如“冬衣做了没?”“胃口好不好”一类的话。

    尹采绿心里念着,自己好不容易从太子府和宫里出来,得了自由,正好可以打听打听柳妈妈的去处,好生关照她一下。

    可这事儿不敢叫崔婉清知道,崔婉清要是知道了,非得狠骂她一顿不可,说她不知好歹。

    便小心看了竹萱和翠影两个,两人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现在凑在一块儿也有说不完的话。

    尹采绿想着,事情不能叫她们帮忙,便只有自己做了。

    待翠影走后,尹采绿便向竹萱道:“今晚家中若无事,我想出去一趟。”

    竹萱道:“好啊,奴婢叫上任嬷嬷跟着,太子反正给咱们留了十来个亲兵的,也叫着跟上,太子妃想去哪儿?”

    尹采绿拉着竹萱的手,道:“我这次出去是想打听一些事情,有关我以前的,竹萱,这次不能让你们跟着。”

    竹萱一向把太子妃当成自己后半生锦衣玉食的指望,自是不乐意让她冒这般风险,再说太子妃从前是个什么身份,她也早有猜测,哪能由着她呀。

    便忙劝道:“太子妃,此事事关重大,不是开玩笑的,再说你已经做了我们二小姐,当初就是答应过的,从进薛府那一刻起,便要抛弃前尘往事,到死也是薛府二小姐薛静蕴。”

    第45章 旧人连太子也心甘情愿栽她身上。

    尹采绿便知道,竹萱跟自己也不是完全交了心的,竹萱忠诚的是太子妃,而不是她。

    竹萱连忙跪下,生怕说不服太子妃:“您好好想想吧,如今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太子也宠您,您背后又有崔氏与侯府撑腰,就算在宫里也是什么都不怕的,何必要冒这份险呢,至于从前的事情,您就当从前的那个您自己已经死了,好吗?”

    这番话说出来算是大不敬了,竹萱知道自己不该说,却不得不说。

    尹采绿扶她起来,道:“竹萱,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不过是出去打听一个人,不然我心中始终不安,你放心,我保证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的。”

    竹萱咬牙道:“太子妃,只要有奴婢在,奴婢绝不让您去。”

    尹采绿勉强被她劝住了,竹萱说得对,她不光是她自己,她不能坑害了薛崔两家。

    竹萱见她似是打消了念头,才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太子

    妃只要好好儿的,这一辈子必是妥的,何必冒险呢。

    晚上把太子妃送到夫人那儿去一同用饭,只崔婉清和尹采绿两人,围着一张黄梨木的圆桌坐了,桌上菜式清淡,依的是崔婉清的口味。

    “我也想过,你与我娘家的那些人,早晚得见的,何况表少爷又是极疼静蕴的,这次不能叫他见你,我心里也怪难受的,等再过上两年吧,你的相貌与静蕴本就相差不大,到时候叫他们见见你,也全个思念,算是个安慰了。”

    竹萱过来添茶,顺道又说了句:“夫人不知,奴婢本不该说这样不好听的话,但这话现在拿出来,何尝不算是个安慰呢,家里老太爷本也没期望二小姐能活过这几年,若是将来老太爷得知二小姐还在,还好生生的,不定得多开心呢,真真算是个安慰了。”

    崔婉清却摇头:“她这张脸哄得过别人,却哄不得父亲,父亲迟早会知道的。”

    尹采绿正夹了一筷子烩汤里的蘑菇放入口中,嚼着嚼着看向崔婉清:“啊?”

    崔婉清朝她甩了甩手:“你别怕,父亲会帮着瞒过去的,你也是个可心的,到时候到你外祖跟前磕个头,尽尽孝,他老人家会怜你的,再说太子如今还未上位,皇上又正值壮年,到头来还不定怎么样呢,你只需知道,到时候崔家会是你们的后盾。”

    尹采绿点点头,想起自己在太和殿上大放厥词,还有些不好意思。

    崔婉清又与她闲话家常了一会儿,尹采绿感念十分,回到静竹苑后,竹萱又与她说了一通事情轻重,竹萱不似翠影那般说话不好听,是在她跟前求着哄着的,倒叫她真不好办了。

    到了戌时,静竹苑上下都打算伺候太子妃歇下了,善和从后角门里传话过来:“文文来了一趟,带了些东西来,说是太子让带过来的。”

    是一个秋香色锦缎的包裹,尹采绿打开一看,是一盒子糕饼,另带一封太子手书。

    这糕饼形似海棠,里面的馅儿是红豆沙,面上撒了芝麻和瓜子,外面裹了一层融化了的焦糖,是表面甜脆,内心软糯的口感,名为海棠糕。

    尹采绿一眼便知,因着这糕饼不是盛京城里有的样式,也不是宫里的样式,正正是江南里,她常吃过的样式。

    心下便是一惊,又打开那手书来看。

    她如今早已不是不识字的女子,就是叫她写几个字,她也是会的。

    太子的字字体秀丽,令人赏心悦目,以往经常拿来给她做字帖,照着临摹,如今已不叫她学薛静蕴的字体了,她如何也学不会,太子手把手教的,正是他自己的字,往后走出去,只需说太子妃对太子情深意重,便学了太子的字,往后夫妻同心,连字迹都一样,尹采绿对此笑话了他好久,太子却说:“孤手把手教的你,你学孤的字最容易了,便不必去仿你那文替先生的字了,你笑什么?”

    尹采绿只道:“笑别人要笑话臣妾,竟对你情深意重至此,放弃从前那一手极有功夫的章草的不要,学着你写这质朴平淡的小楷。”

    太子那时一张脸上温润不在,倒是白了她一眼:“倒要夸你,如今竟会品评书法了,再说,要你学那章草,你学的会吗?说起来,你那位文替先生的章草的确颇有功力,若有机会,孤倒想认识认识,与之切磋一番。”

    尹采绿当时心里惊惶,但也没表现出来,只撂下笔,往他腿上一坐,两只手柔柔搭在他肩膀上,侧着头,下巴一扬,问道:“你想见她?然后抓臣妾一个把柄是吧。”

    太子失笑,狠揉了她两下:“孤就说说而已,文人之间的欣赏罢了,这世间的文人多了去了,有字写得好的,有文章做得好的,也有靠一嘴辩才走天下的,孤有揽天下贤才的想法,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招揽过来。那人既与你有着这般不可言说的关系,孤自然不会见。”

    可太子说完这番话,尹采绿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难受,自己是顶了那人身份来的,太子原本,也该只顾着薛小姐,哪里顾得上她这街边游荡的乞丐。现如今却把她抱在怀里哄,那薛小姐却早是一抔黄土埋了,她心里到底是愧疚更多。

    “殿下,那位先生已经病逝了,就别提她了。”

    “好,不提他了。”

    尹采绿方才回过神来,看向手中这封手书,她与太子分隔也才不过半日而已,这就又是送糕饼,又是送手书来的,她心里也想他得紧。

    打开手书一看,是他亲手写的字,是说:“冷学士刚从广陵郡找人回来,给你带了些糕点,还有两筐蟹,放在太子府门房,你明日打发人回去取。近日晨昏温差颇大,熏笼炭火可续至卯时,金丝软缎袄料宜常着。

    自晨起别后,不过半昼光阴,孤心下已翻涌万千。”

    尹采绿挨个读完,脸上笑起来:“太好了,有蟹吃,善静,你现在就打发人过去取。”

    善静笑着:“行嘞,奴婢这就亲自去,文文也真是的,也不一同送来。”

    善和道:“文文是从宫里来的,想是也还没回太子府去,这糕饼是冷学士带到宫里亲手交给太子的。”

    尹采绿又垂下头看信,指着最后一句道:“这句话我怎么读不懂呢,好端端的,他心里翻涌个什么?”

    竹萱看了眼,笑道:“太子妃,太子这是说他想你呢。”

    “真的?”

    “是,太子言语含蓄,话未说尽,太子妃也要用心体会才是。”

    尹采绿嘟囔道:“这我能如何体会,谁叫他话只说一半的,直接说想我了,不好吗?”

    竹萱憋着笑:“太子怕是永远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任嬷嬷在一旁道:“可不嘛,包子有肉不在褶,肚子有货不在嘴。”

    太子妃一回到薛府,任嬷嬷就跟过来了,在静竹苑上下操持,连起居也一并管了。

    尹采绿听了任嬷嬷这话,听得直笑。

    竹萱给她梳了头,把头发全都挽在头顶,成一个高高松松的发髻,又拿丝缎的料子包起来。

    “太子妃,还要再吃些东西吗?”

    尹采绿面前的小几上,糕饼拿定窑白瓷的盘子装了,一旁是善静沏的碧螺春,拿青釉暗花的小盏装着。

    静竹苑里的家具杯盏都是换过的,薛静蕴原先用的东西都被崔婉清收走珍藏起来了,如今静竹苑内用的是尹采绿自己的东西。

    里里外外的那些小丫鬟,也都被打发走了,太子妃这里也不缺人使唤,便叫那些人都到外间干活去了。

    若是善静在,必会劝她:“太子妃晚上少吃些,该上床歇下了。”

    竹萱却不会,竹萱除了在那件事上强烈阻止她,其他事情倒是由着她的。

    尹采绿擦了手,重新漱了口,便道:“我不吃了,端下去吧。”

    躺在静竹苑的床上,这里曾经是薛静蕴幼时的住所,尹采绿望着床帘上的络子发呆,她最初愿意跟着薛夫人走,是为了图荣华富贵,也是为了有一个安身之所,她实在是游荡了很久,自己一个女子太难生存下去了,不知是由多少的侥幸才拼凑成如今眉目尚且清明的她。

    薛夫人找上她时,薛静蕴已经不在了,也因此,她对薛静蕴并无多少情感,但现在,她不光是住进了她的院子,顶了她的身份,她还借了她外祖家的势,薛夫人还说,将来崔家会成为太子上位的后盾之一……

    她介入得越来越多,便越发感慨,觉得自己扰了薛小姐灵魂安宁,原本应该一切平息,薛家没有了二小姐,太子也另娶别家小姐为妻,可现在,她想撤出这一遭去,还来得及吗?

    不管了,反正她是天公疼憨人,傻人有傻福,背靠两个家族,前头是太子,这个太子妃之位,她还真就稀里糊涂地坐稳了。

    第二日一早,尹采绿叫上善静要出门,竹萱忙忙拦住她,两人打了一阵眉眼官司。

    “太子妃,这是要去哪儿?”

    尹采绿朝她微微笑着:“出去逛逛。”

    竹萱便道:“那奴婢这就去安排车轿,再叫上几个人跟上。”

    尹采绿拦住她:“别呀,我好不容易出了太子府,你还要叫人看着我,你还是我最亲的大丫鬟竹萱吗。”

    竹萱看了善静一眼,又看了善和一眼,挠了挠头,这两人不知轻重,纵着太子妃胡来,可她,她又能怎么办。

    “那算了,奴婢亲自跟着太子妃,总行了吧。”

    说着,又去瞧太子妃

    今日身上的装扮,只见善静是有个妆扮的好手艺,鬓挽乌云,髻堆鸦翅,斜簪一支累丝嵌宝点翠凤钗,钗头珍珠颤巍巍欲坠,额间一抹鹅黄牡丹花钿,更衬得肌肤胜雪。

    再往下看,海棠红软烟罗的对襟短袄,下着月白色的细褶裙儿,腰间一色碎玉琳琅,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外头又罩了件藕荷色缂丝的鹤氅,腕间一对羊脂玉镯相撞,清音袅袅。手上又执了一柄湘妃竹白绢团扇,这般妆扮,好一个婉约风流,真真如那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竹萱不言语了,太子妃这般打扮,出去必不是要干什么隐秘之事的,虽说是有点张扬了,再说身边儿又没有太子陪着,按理说该穿得低调些,再戴个帷帽。

    可看太子妃一脸明媚妆容,扬着下巴,今日必是想上街出出风头,竹萱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把象征东宫的玉牌取来揣在身上,必要时候也可亮明身份,至于别的,就由着太子妃吧。

    任嬷嬷却少不得要说两句:“太子妃,今日既是不带多少人,要随心意出行,便还是戴个帷帽吧。”

    这话善静也想说,但不敢说,与善和对视一眼,决定闭嘴。

    尹采绿一跺脚,道:“嬷嬷,本宫的脸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任嬷嬷答:“没有,是外面那些人,不配得见太子妃真容。”

    善静心想,任嬷嬷是真会哄太子妃,瞧这话儿说的。

    尹采绿却不认这话,她的这张脸花容又月貌,不让人见岂不是可惜了,她正值桃李年华呢。

    “嬷嬷,我哪儿有那样金贵了,你不必多说了,本宫的命令,咱们就这样出去。”

    太子不在,谁敢忤逆太子妃。

    轿子也不乘,捡了两个丫鬟:一个非要跟上的竹萱,一个善静,还有一个非要跟上的任嬷嬷,便出门去了。

    尹采绿今日特地穿了双牛皮底子做的鞋,可走得路呢,先是在街市上逛了一会儿,买了些小玩意儿,又到那大名鼎鼎的香饽饽馆,想买些什么吧,结果还得排队,竹萱要掏出玉牌来,寻个特权,尹采绿拦住了她:“大家都排着呢,我听江小姐说,就是达官贵人来了这儿,也得排队呢,咱们就排吧。”

    善静便道:“竹萱,你跟任嬷嬷一起,去那对面的茶楼定个雅座,叫太子妃坐着等去,我在这儿排就行了。”

    正说着,只见街市上一阵嘈杂声,又有一列兵马开路,善静和任嬷嬷连忙挡到太子妃跟前:“太子妃当心,像是有要犯押送入京,咱们还是避着些。”

    “哦,哦。”尹采绿还没反应过来,被任嬷嬷拉着退到一边。

    这一行人并不多,两列兵士,两辆囚车,在这偌大的盛京城里惊不起什么风浪,百姓们兴起时看一眼也就过了,并不在意。

    尹采绿因着好奇,多看了一眼,这一眼可好巧不巧的,正好看见了一裹着藏青细布头巾的中年嬷嬷,她看起来老了许多,往常油头粉面的样子已经不在,双手交叠搭在膝头,身子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摇晃,鬓边一根乌木簪子仍然别得端正,可见是未吃什么大苦头的。

    尹采绿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颇有不舍,还有些说不情道不明的想念,妈妈从前待她是极好的,不然也养不成她这般性子。

    可见那人苍老的眸子扫过来,尹采绿慌忙别开了视线,转过身去。

    竹萱心细如发,早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待行至偏僻处,竹萱把任嬷嬷支到茶楼上去订座,拉着太子妃小声说道:“太子妃,那位是您从前的熟人?”

    尹采绿也骗不得竹萱什么,便道:“正是,竹萱,我必须得帮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流放,而什么都不做。”

    她顶替薛静蕴的身份是为了锦衣玉食,可人不能为了锦衣玉食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她可是柳妈妈手把手教养大的。

    竹萱望进太子妃的眼眸里,满口想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了,太子妃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待人真诚,谁也能一眼望穿她。

    “太子妃,这件事情如果非要做,你别沾手,想做什么,奴婢帮你做。”

    竹萱也不是什么多善良的人,她知道自己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皆系在太子妃身上,太子妃要冒风险,把这风险转嫁到自己身上来要合适得多。

    尹采绿心中越发感念:“竹萱,你待我的好,自不必多说,往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尽管提。”

    竹萱耐着性子福身行了一礼:“太子妃,就请您好生做您的太子妃吧,奴婢好好侍奉您,这便够了。”

    尹采绿便道:“听太子说,柳妈妈会被关在大理寺,估计过几日案子清了会判她流放,就在她流放前,送些金银细软给她傍身就行,我也不多做别的了。”

    如此也算尽了恩了。

    竹萱咬着牙,这活儿可不好干,但答应了太子妃,她非得给她办了。

    尹采绿又道:“我本来是打算着乔装打扮一下,给守门的军爷塞点儿银子,我打听过了,这样办事的有很多,柳妈妈犯的也不是什么诛九族的大案子,我便谎称自己是她的远房亲戚,趁她流放前,进去探望她一番,想是好进。”

    竹萱道:“太子妃,柳妈妈认识你,你若是去了,叫她拆穿该怎么办,幸好此事你与我说了,这事奴婢去办,若有什么差池的,索性柳妈妈也不认识我,如何也牵扯不出多的来。”

    尹采绿狠狠点头:“嗯嗯,这样就万无一失了,竹萱,谢谢你。”

    竹萱望着自家太子妃娘娘那双清澈的眸子,彻底没了话说,只能说难怪连太子也心甘情愿栽她身上。

    再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太子妃确实能拍拍屁股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就跑,竹萱、翠影,还有薛家那些人却不行,都得给她擦屁股,真是该她的。

    “太子妃,奴婢也没别的所求的,只希望哪日你若要走,别忘了带上我。”

    尹采绿瞥她一眼:“说什么呢,咱们要在这太子府长长久久地住着,将来还要住进皇宫里去,叫你做掌事大姑姑。”

    竹萱一脸苦色,嘟囔道:“既然如此,你还非要与前人牵扯不清。”

    尹采绿揽过她的肩,狠捏了两把:“你要不想去,我就自己去。”

    “别,别,奴婢一定去。”

    说着,那头任嬷嬷已在茶楼上备好雅座了,善静也买好了各色糕点,过来请太子妃上去落座。

    这边悠哉悠哉地过着晌午,东宫里,太子正与寻常一样,处理各种事务,冷嘉实来过一趟,只说玉笙楼失踪的那位采绿姑娘仍未找到踪迹,但却牵扯出了一桩大案。

    到广陵郡州府衙门里报案的,正是江南布商杜家的三太太,说自家小女儿十七年前被家中小妾拐卖,时隔多年才查清楚这一桩家事,据那小妾供认,当年正是把人卖到了玉笙楼。

    杜三太太如今发了狠地要把女儿给找出来,不知掷了多少银子出去,那小妾早被她一脚踢断了肋骨,日日受她折磨。

    可玉笙楼里的那些女子,俱都带去与杜三太太厮认过了,无一人是她女儿杜清晏。

    赵清听冷嘉实汇报完这一桩,本来这事情是不至于报给太子知道的,但冷嘉实清楚,那女子找不回来,太子心善至此,总觉得那女子失踪是他的缘故,始终于心不安。

    赵清抬起头:“照这么说,那位采绿姑娘,大抵就是杜家十七年前被拐卖的女儿了。”

    冷嘉

    实点头:“按照推断,是的。”

    赵清叹了声气:“也是可怜,好端端的千金小姐,竟沦落至此,你去知会广陵郡各处官员,就说是孤的意思,此案务必严查。”

    “是,殿下。还有一事,那玉笙楼的柳老板已经押送入京,许会知道一些线索,何不将她提出来亲自再审审。”

    赵清捏着手上公文,眉目间还有迟疑。

    “孤近日事情繁杂,明日还有几位陇州来的官员进京述职。”其中还有太子妃的大表哥,出于礼数,更有太子妃的面子在,崔家崔程彦他是必然要见的,不光要见,还要请上几位相熟的年轻官员与他一同招待才是,现在想想,岳母大人把太子妃叫回去,许也是为着这事,薛家只怕也忙着办家宴招待崔大公子,到时他也跟着崔程彦一同拜访薛家,顺道看看一日不见的太子妃。这家宴是家宴,外面的应酬是外面的应酬,太子自觉该把太子妃这位表哥给招待妥帖了,免得下了太子妃的面子,显得他不重视太子妃似的。

    想到这,赵清又对冷嘉实道:“你这几日也别忙那些了,孤另找人去提审柳氏,你帮孤好生安排一下,叫上几个年轻子弟,明日招待陇州来的崔大公子,就定……清风楼吧,孤习惯在那处喝茶谈事了。”

    冷嘉实面色不改地应了,心中却在想,京中日日夜夜都有各种应酬,不过别的官员应酬皆在多少沾点风月的地方,唯有太子还在那有茶没酒的清风楼里招待,也不知那崔公子来了习不习惯。

    便琢磨了一番话,准备劝劝太子,这回也选个雅致一些的地方宴客。

    第46章 柳氏她迟早会是人间最负盛名的尤物……

    冷嘉实跟随太子已久,虽然知道太子才是正统,但未尝没听说三皇子每日应酬作乐,极会招揽官员。

    这回来的这位崔公子,是崔家未来的掌舵人,虽说已有太子妃这层关系在,但终究是门外亲,叫外孙女,冷嘉实想帮太子彻底取得崔家的支持。

    便道:“殿下,平康坊里新开了一家乐坊,近日文人雅士皆趋之若鹜,是个极雅的场所,何不叫初入京的崔同知大人到此地见识呢,若是仅在清风楼喝茶,殿下与之无论是促膝交谈还是联络情谊,都未免寡淡了些。”

    冷嘉实是极有辨才的,几句话将这乐坊描述得戳太子心窝。

    “乐坊?”

    “是,不过有些唱曲弹琴的把戏罢了,雅舍临湖,一切都合于礼序,非那等烟花之地。”

    太子松了口:“这样也好,就交于你去办吧。”

    冷嘉实一走,文文上前道:“太子,薛府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子妃今日外出,正在街上逛呢。”

    赵清埋头做事,问道:“她都做了些什么?”

    “先是在西河坊转悠了一会儿,买了些小物件儿,又到香饽饽馆排队买了好些糕点,然后去了对面的清风楼喝茶,现在喝完茶,往平康坊去了。”

    赵清点点头:“多叫几个人在暗中跟着,平康坊人员嘈杂得很。”

    文文点头应了:“奴才这就去,太子,您也忙活好一会儿了,一大早上起来,又是见客,又是忙公务的,歇一会儿吧。”

    太子头也不抬:“有什么好歇的,趁着这两日太子妃不在,孤可不得加紧干。”

    尹采绿一直在街市上闲逛至傍晚才回去,崔婉清叫她一同用晚饭。

    “你大表哥是明日入京,他身上公务多,递了信过来,说是后日到府上来拜访,我已吩咐下去了,后日府上办家宴,你就从明日起称病,不见客。”

    尹采绿点头,再看崔婉清,她今日气色看起来挺好,盘了个堕马髻,脸上施了一层薄粉,身上穿着碧绿色的袄子,腕间也多套了两根镯子。

    “那我称什么病呢?母亲。”

    昨夜叫善静去太子府拿回来的一筐蟹今日已摆在桌上了,是尹采绿早晨特地吩咐了的,让做给她与崔婉清两人吃。

    侯府是有好厨子的,只见这一桌子蟹馔,端的是精致讲究,色香俱全。

    正中一碗清蒸大闸蟹,整整齐齐卧在白瓷盘中,蟹壳清润如盖,揭开蟹盖时,那蟹黄已凝作琥珀色的膏,颤颤巍巍,蟹肉雪白晶莹;左边一道葱姜炒蟹,酱汁勾得金红,带着葱香和微微姜辣;右边摆的是蟹粉豆腐煲,嫩豆腐切成棋子块儿,浸在奶白色的高汤里,上面撒着星星点点的蟹粉,蟹黄如金,蟹肉似玉,两相拌了,竟比那琼浆玉露还好看。

    角落里还有一碟,用青瓷小坛盛着,揭开盖儿,花雕酒的醇香混着蟹的清鲜扑面而来。做醉蟹挑的是个头不大,却个个蜷着红亮的螯,蟹壳半透明似的,能看见里面膏黄隐隐;一旁还有一笼蟹黄汤包,只六只,挨挨挤挤,似雪团儿般卧在松针垫就的笼布上,皮儿薄得透光,隐约可见里头的汤汁儿晃悠

    尹采绿审视完这一桌,松了口气,倒是没浪费太子特特给她送来的一筐蟹。

    她实际是极小家子气的女子,这蟹要是没被做好,她必会怄气半天,嫌他们浪费了食材。

    这会子满意了,连忙向崔婉清奉上筷子:“母亲先用。”

    崔婉清看着这一桌子,没先动筷,倒是叫尹采绿先吃:“你先尝尝,看看侯府里的厨子有没有太子府的强。”

    本来呢,厨房里收到太子妃送来的这一筐蟹,是竹萱特地吩咐了要如何做来吃的,崔婉清得知时,菜都已经做了大半了,这时候再要分出去,也是不好看了。

    只是此时难免还要提点太子妃一句:“蟹这样的吃食,虽说不金贵,却胜在在盛京城这地界儿罕见得紧,也怪我没事先知会你一声,”说到这儿,崔婉清语重心长地看了尹采绿一眼,又道:“你是不是该,先给长辈们分别送一送呢?长辈既知道这是太子特地送来给你的,必会推辞一二,只你该做的礼数不能少了,这一筐蟹送来,尽数上了咱们娘俩的桌,说出去多不好听,显得你做事也不大气了。”

    尹采绿闻言一愣,自己虽贪嘴,但也是知道规矩的,这事儿还真是她做得不周到了,便连忙放下筷子,朝崔婉清道:“多谢母亲教我这些,女儿领教,赶明儿定去老太太那儿一趟,好生赔个罪。”

    崔婉清拿起筷子来:“好了,吃吧,到底是件小事儿,你在太子府见的世面多,想是已经学了不少身居高位、为人处世的法则,我能教给你的终归是有限,当初你出嫁的时间紧,我几乎没时间教你太多,便让你去坐上那高位,现在想想,倒真是对不起你,幸得你为人机灵,一路也有惊无险地走过来了。”

    尹采绿吃了一只汤包,往夫人碗里也夹了一只,眉目间动容。

    “母亲……”

    崔婉清一颗心是肉长的,若说刚开始她保持冷漠,只是因为她们之间不过各取所需的关系,但这女孩儿对她的报恩她感受得到,尹姑娘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何不真诚以待呢。

    竹萱在一旁伺候着,一边拿着象牙签儿替太子妃挑蟹腿肉,一边心想:不管夫人现在变成什么想法了,她的想法一定不能变,那就是坚信出事的时候太子妃是唯一一个能跑的,她无论如何也要警惕着这一天的到来,到时候求着太子妃带上她一起跑。

    太子妃重感情也重恩情,又机灵又傻乎劲儿,夫人心地最是软,胆子又最是大,竹萱认为这两人将来不知要栽成什么样,她可不一样,她要默默地权衡,冷脸地干活,永远让自己立于稳妥之地。

    想到这里,两人晚膳也用得差不多了,崔婉清本还说这么一大桌子,就该送一部分出去,省得不仅浪费了,脸上还不好看,可她却看着,太子妃慢慢悠悠的,竟把这一桌子吃了个精光,吃完还极尽优雅地拿巾子擦了嘴。

    “你也是,我收你回来也有大半年了,何曾短过你什么,怎的还是这么贪吃,蟹性寒,你少吃些吧。”

    尹采绿摇摇头:“不妨事,热了黄酒来搭着吃的,一温一寒不就抵消了。”

    崔婉清高低还想教导她几句,又道:“你一直无孕,可叫太医瞧过?”

    尹采绿点头:“瞧过的,都说女儿身子大好,什么事也没有的。”

    崔婉清压低声音,目光隐晦,凑近了她,问道:“外头人是有些

    在传太子肾亏的,莫不是真的?”

    尹采绿垂下脑袋,险些憋不住笑,抬起头来,一个极为为难的表情,眉眼耷拉着,唇角上扬着:“没有,母亲别听外头那些人瞎说,要被皇上听到了,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的,是要抓起来砍头的。”

    崔婉清感觉事情越发糟了。

    先不提这些,更有一桩要紧的事情要吩咐:“至于你后日装什么病,我家静蕴从小便体虚,有秋日燥咳的毛病,算算时日,也到了她每年该难受的时候了,我一想到她今年倒不必吃这苦楚了,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尹采绿忙安慰她:“二小姐一定是到天上享福去了,母亲快宽心吧,倒是先跟我说说,这秋日燥咳的毛病,该怎么装。”

    崔婉清缓缓道:“静蕴是先天肺虚,每至秋日,外界燥邪乘虚而入,灼伤肺津,致肺失宣降,发为咳嗽。咳声燥涩,有少许黏痰,鬓边发起冷汗,肤色苍白得紧,两颧却是潮红,晨起和午后浑身潮热,夜间盗汗,说话气促声低,甚至胸痛、心慌……”

    越说下去,崔婉清越心疼女儿,倒是看开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尹采绿掏出手帕,两只手团在胸前,作西子捧心状,装作柔弱的样子。

    她从没有这样过,她不是一个柔弱的人,她身体一直都很好,吃的多,体力也好,很少生病。

    崔婉清要她明日别出门了,好好在府里待着,等着应对后日。

    待尹采绿回了静竹苑,便把房中伺候的丫鬟都支了出去,单独留下竹萱。

    正是要好好商议一番去牢里救济柳妈妈一事。

    竹萱老老实实地听着,只有配合的份儿。

    “太子妃,您说吧。”

    尹采绿从箱子里收拾出来一些值钱的首饰钗环,有些是薛家给的,有些是太子府上每月给她打的,都不是她特别喜爱的,平时用来赏人用的,又把冬衣装了两件,裹成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不显眼,太大了只怕不好带。

    “竹萱,你明日一早就去。”

    竹萱无奈应下:“是,太子妃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办了这事,还请您明日好好待在府上,别到处乱走了。”

    尹采绿只管点头:“知道啦知道啦,等你回来我赏你。”

    主仆俩说完这桩,便叫善静善和进来了,给尹采绿一番梳洗完,又上了一盏热茶给她。

    “太子妃,喝点儿热的再睡下。”

    尹采绿坐在床上,两只腿已盖在被子下,这几日降温颇多,刚换上了更厚的棉被。

    她伸手从善静手上接过茶盏,轻呼了呼热气,嘬着嘴嗦了两口下肚,温度是刚刚好的。

    喝完茶,便躺下,今日太子那边没送东西过来,也没递信,尹采绿翻了个身裹进被子里,还怪想他的。

    待送走了崔家表哥,她应该就能回太子府去与太子相亲相爱了。

    翌日一大早,竹萱果然是按照约定去了,尹采绿目送她出府,像个盼着丈夫打仗归来的小媳妇。

    善静好奇问道:“太子妃,竹萱姐姐一大早上背上包袱去哪儿呢,咦,太子上月送您的那支蝴蝶钗子去哪儿了?”

    尹采绿一怔,她应该没把太子送她的东西打包进去吧。

    “哦!找到了,怎的被翻到箱子底下去了。”善静拿起那钗子,往梳妆台前走过来。

    尹采绿忙忙避开镜子里的视线,松了口气,照着原本想好的说辞道:“竹萱说她有个远房亲戚被关到牢里去了,又说那亲戚小时候待她有恩,我便赏了她些东西,叫她带着东西去探望一番,尽尽恩情。”

    善静正往她头上挽发髻,闻言点点头:“倒是巧了,这还能碰见,好歹是个缘分,该去尽一尽恩的,呀,只是不知那牢里的军士可会为难她?该叫她带上咱们太子府的玉牌去的,左不过也不是要劫狱去,不过探望一下,送点东西,这点面子,太子府还是吃得转。”

    尹采绿仰起头,看着竹萱,眨了眨眼睛:“她是带着去的。”

    善静道:“那就好,旁人虽说咱们太子迂腐,不懂变通,但是咱们私底下都知道,只要不是扯着太子府名头做坏事,寻常但凡能扯名头行些方便的,太子也是默许的,对了,竹萱那远房亲戚犯的事儿不大吧。”

    “应该……不大吧。”

    善静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太子妃别担心,盛京城里日日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攀关系啊,塞银子啊,走后门啊,那些牢头都是习惯了的。”

    任嬷嬷这时候也走过来:“说得正是,只要银子塞够了,想是很快就回来了,太子妃,中午想用些什么,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

    尹采绿忽地想起,现如今正是该她装病的时候了,便虚虚拢着额头,声音刻意弱下来:“吃些清淡的吧,我今日头昏胸闷的,不太有胃口。”

    任嬷嬷领了命,善静却道:“那奴婢扶太子妃到床上休息会儿吧。”

    说着,把刚刚往她头上簪的钗也卸了下来。

    待扶了太子妃到床上躺下,善静被任嬷嬷拉了出去。

    “如今已不是热天了,太子妃怎会突然胃口不好呢?”

    善静道:“嬷嬷的意思?”

    任嬷嬷拉扯着善静小声道:“咱们悄悄请个郎中来看看,别是有喜了,但更不能误判,所以得悄悄儿的。”

    善静脸上为难:“竹萱不在,太子妃这里少不得人,去哪儿请郎中呢?反正也不过这两日功夫,明日薛府上又要办家宴,嘈杂混乱的,这消息也不好拿出来说,干脆明日过了再请吧。”

    任嬷嬷点头称是。

    尹采绿在床上躺着,倒真有点头晕恶心的感觉袭上来,又想起那秋日燥咳的病症来,寻思自己装得不太对,浅咳了两声,只道何必费这个劲儿呢,明日等人来了再咳吧,今日不过是做个样子,只是她心里愧疚,善静她们也得被她骗过去了。

    只她这般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等到中午的时候,善静轻轻拍醒她,叫她起来用饭,才恍然发觉,竹萱还没回来!

    “竹萱呢?回来了吗?”

    善静扶她坐起来,心里揣着喜事,伺候得更小心了:“还没呢,估计在哪儿耽搁了吧。”

    却说这大理寺狱里,今日当值的正是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沈明旭,他这里刚从太子那里接了一个活儿过来,要提审柳氏,虽说之前柳氏的供词是审完了的,但现在又牵扯出另一桩涉及十七年前的拐卖,不得不又将她提出来审理。

    “柳氏,照理说你这个身份还进不得这大理寺,太子殿下关照你,你别辜负他的期望,说说,这桩十七年前的案子,还有那名叫采绿的失踪女子,你可有她的线索?”

    沈明旭坐在一张五尺阔的乌木书案后方,手上拎一支湖笔,面容温和,说话的风格却是又急又快。

    那柳氏还没开口,又有狱丞上来禀报,给他使了几个眉眼官司。

    沈明旭无奈撂了笔起身,来到外间,不耐烦道:“什么事?”

    那狱丞便道:“一女子说是那柳氏的远房亲戚,递了银子要来探望一番,问咱们开不开恩。”

    沈明旭两只手背在身后,沉吟片刻,道:“若是平常,柳氏的案子判干净了,只待流放,这事情开恩也就开了,但现在柳氏身上尚有余案未查清,便叫她过两日再来探望吧。”

    那狱丞却为难道:“大人,那女子是太子府的丫鬟,身上还揣着太子府的玉牌……”

    沈明旭忙道:“那你不早说!”

    说着,抬步走出去,只见门口屋檐下站着个拎着包袱的单薄女子,垂着双鬟,穿一件杏子红绫子小袄,外罩葱绿羽纱比甲,浑身透着股子清气,是个沉静且机灵的,一见了他,便知他是主事的,见人便先蹲了个万福。

    “你是……”

    “回大人,奴婢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今日前来看望一位小时候有过缘分的远方亲戚,不碍我家主子们的事儿,此事也是事先报与太子妃知道的,还请大人

    通融。”

    沈明旭轻笑道:“通融,当然通融。”

    这丫头都搬出她家主子来了,他沈明旭一个从六品小官儿,在这区区一个大理寺都能找出六个跟他同级别的来,他能有何不通融的。

    天子脚下,随便一根拳头都能捶死人的地界儿,何况是太子府上的人。

    “这位姑娘,这位柳氏你不是不能见,但她身上还有案子未了,你看看,我这儿正提审着呢,要不你先到隔间坐下,我叫人给你上热茶,你先喝着。”

    竹萱拎着包袱,只想尽快了事,便道:“我把东西留下,我也信任大人,待大人审完了,劳烦把东西给她就是,我这就先走了,本也是十多年未见的亲戚了,见面也不认得。”

    扭头正要走,沈明旭却一伸手臂拦住她,拦得死死的。

    “你说你是柳氏的远房亲戚,那你说说,她是哪儿人?”

    竹萱深吸一口气,庆幸太子妃与她通过这些,便道:“广陵郡下辖的,宝应县日升村,不过柳妈妈很早就进城做生意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

    沈明旭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她被关押在这儿?”

    他问的语速极快,竹萱死咬着牙,告诫自己身上背着几十条人命,万不可露馅,万一的万一,就说自己认错人了,误把柳妈妈认成熟人,以便撇清关系,只要她死不承认,柳妈妈也并不认识她,这事死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也是为什么竹萱一定要替太子妃来这一趟。

    “那日囚车从香饽饽馆门前经过,我那时正陪着太子妃买糕点,便看见她了,我是太子府的人,请了主子恩典,要救济一番小时候的远方亲戚,主子也同意,找到这儿来有什么难的?”说着,竹萱也挑起眉眼,直直往沈明旭眼睛里看去。

    沈明旭笑道:“好,好,你稍坐,我待会儿就引你进去。”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人又来请她了,竹萱往那审人的牢房里一看,这牢房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那端端坐在一张凳子上的头发梳得整洁的老妇应当就是柳妈妈了。

    柳氏见了竹萱,面露疑惑,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姑娘。

    沈明旭坐在后方观察二人,竹萱却并不害怕什么,时隔多年,认不出来旧人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她提着包袱到柳妈妈跟前,将包裹亲自递到她手上,见她接过了,只觉自己任务已完成大半。

    “柳妈妈,一路平安。”

    竹萱看着她,真诚说道。

    她是代人送这份情谊来的,自然要完完全全送到。

    二人对视一回,柳妈妈心神俱颤,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认识眼前女子,可眼前女子眼中含着情谊,却也是并不认识她的样子。

    似乎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

    柳氏心里诸般猜想,直到捏到那包袱里的有硬有软,样样俱全,看来那头是个极贴心的女子。

    是她倾注心血,精心栽培,最是报以厚望,从不叫她过多接触世俗杂务,而叫她养成了一身娇憨习性,从而媚骨天成,她迟早会是人间最负盛名的尤物,是她柳氏这一生最完美的作品。

    “是……是她……吗?”

    竹萱定定望着她,她指认不了太子妃的,无人能随意攀咬太子妃。

    柳氏垂下头,罢,罢,眼前此人既是受人之托而来,那人必是不便得见,若她有盛大前程可走,何乐不为?她亲手养出来的尤物,她巴不得看她大放光彩,怎能又叫她明珠蒙尘呢。

    “行了,多谢,你走吧,以后不必再见了。”

    竹萱福了个礼,转身便走。

    待她走出大理寺的门,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她幼时被辗转卖到侯府,早记不清自己老家在哪儿了,她如今咬死自己是广陵郡人,那便就是。

    第47章 身世千两金,寻杜清晏

    “她好像已经不认识你了。”

    竹萱猛地转过身,那位沈大人又跟了出来,从门房处递出一把伞来。

    “哦,时隔多年,时移世易的,对面不相识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只要尽一份心便问心无愧了,我先走了,太子妃那儿还等着我回去伺候。”

    竹萱埋着头要走,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前却又伸出一条手臂来挡住她。

    她抬起头,眸中露出一丝攻击性。

    沈明旭另一只手递过来一把竹骨绢衣的伞,颜色碧沉沉的。

    “给你,外面下雨了,没看见?你鞋子都湿了。”

    竹萱没伸手接伞,两只绣鞋往裙底下缩了缩:“不过下些小雨,我不爱打伞,先走了。”

    说着,转身两手平举在头顶,一溜烟地沿着墙沿跑不见了。

    沈明旭立在门畔,眸子沉下来,锋锐审视一闪而过,又忽然别过脸去。

    那狱丞道:“大人,此人可有异?”

    沈明旭道:“太子府的人,轮不到我怀疑查探,我得太子抬举,才从一个贫困举人坐到如今位置,什么事情该查,什么事情不该查,我还是知道的。”

    今晚太子设宴,他大可借机提一下此事,只要太子无异,此事便过了。

    竹萱一路冒着雨回到薛府,门房处的两个小门子连忙给她拿巾子上热茶。

    殷勤着:“竹萱姐姐,您这是冒雨做什么去了?怎的连把伞也不打,快坐下歇歇。”

    竹萱坐下来抱着肩哆嗦了一下,喝了点热姜茶,才缓过来些。

    又听几个门子闲谈说:“要立冬了,炉子上要常备着姜茶。”

    竹萱稍微歇了一会儿,便起身:“我要回太子妃那儿去了,你们好生的。”

    “得嘞,竹萱姐姐慢走。”

    尹采绿这边没甚心情地用了顿午膳,竹萱才终于回来。

    善静笑着道:“竹萱姐姐,你那亲戚如何了?可收下你的心意了?”

    竹萱看了太子妃一眼,点头:“嗯,她很好,在牢里没受什么磋磨,人还精神着呢,我有些认不出来她了,但隐约又看着眼熟,唉,不管那么多了,我送些金银细软过去,她至少路上能好走些。”

    尹采绿也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送到了就好,多的她也做不了了。

    善和拉着竹萱到隔间去换衣服,善静又忙去烧热茶。

    等到下午,丫鬟们都去歇了,尹采绿也歪在床上,便把竹萱叫到跟前来。

    “说说,事情办得顺利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竹萱道:“太子妃不知,今日碰到个可难缠的人,姓沈,又说柳妈妈身上还有什么事情没审干净,奴婢去的时候,柳妈妈正被提出来又审着呢。”

    柳妈妈是犯了什么事,尹采绿上回在太子书房也听到过,却不知这回又要审些什么。

    “没事,只要你回来了就好,柳妈妈不认识你,牵扯不出别的事情来了,就这样吧。”

    竹萱支支吾吾的,又道:“太子妃,您说那柳妈妈,能猜到我是您派去的吗?”

    尹采绿沉吟着:“说不清,但她若是猜到了,也不会说出来的。”

    能猜到说明她们“母女”连心,这份心意是有重量的。

    这会子善静撩开帘子进来了,尹采绿与竹萱彻底结束这段对话,此事掀过再不提。

    “太子妃,宫里又递信出来了,是太子给您的。”

    竹萱拿过垫子塞在太子妃腰后,扶她坐起来,尹采绿接过信查看,又是一番庆幸,早该学着认字了,瞧,现在太子无论写什么她都读得懂,多好。

    只见信上写着:“吾妻静蕴,今晚孤在枕流坊宴客,明日与另表兄一同到府上看你,近日降温,你要多添衣……”

    尹采绿逐字看完信,只觉得心里暖乎乎的,虽说……太子总称呼她为“静蕴”,太子这样称呼,其

    中含着的情意却不减。

    “枕流坊?”

    竹萱道:“是平康坊里新开的乐坊,因是临溪而建的景致,又藏‘浮世喧嚣,此处可枕音而憩’的隐意,所以叫这个名儿。”

    尹采绿点头:“竹萱,想不到你竟还了解这些。”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问题却是,明日太子也要来,尹采绿要称病,虽能隔开表公子不相见,却隔不开太子,太子若知道太子妃生病,必然要亲自查看的。

    现下府里上下都已知道太子妃自晨起就身体不适,想是老毛病又犯了。

    只善静善和、任嬷嬷是从太子府来的,不曾了解薛静蕴从前症状,也就并未看重这次身体不适,只叫她休息,过两日叫郎中过来看诊便是。

    崔婉清又来过一趟,无非是叫她今日暂且安分下来,就在静竹苑待着,等明日应付过去再说。

    尹采绿拉住崔婉清,小声道:“太子明日也会登门。”

    崔婉清道:“不妨事,明日我陪着你,静竹苑不见男客。”

    如此安排了一通,静竹苑上下皆伴着雨声安安静静,三两丫鬟坐在一处,要么玩牌找乐子,要么围炉煮茶吃,尹采绿被善静扶出来在屋檐下搭了个椅子透风赏景,静竹苑里除了几丛修竹外,就是一棵梧桐了,一颗桂花树了,善和给她的手炉里换了松炭,外面裹着一层软缎。院子里的桂花树被雨一浸,碎金似的落了满地,尹采绿听着屋檐上雨滴落下那“滴滴答答”,叫善静去给她煨了一碗莲子羹来,目光温软。竹萱歪头靠在栏杆上,看着三两丫鬟来往,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她发着呆呢,尹采绿递了块儿栗子糕过去,还温热着,她点了点竹萱的肩膀,竹萱直起身,受宠若惊,清亮的眼睛瞪得圆溜溜。

    “愣着做什么,起来吃点热乎的吧。”

    竹萱两手接过:“多谢太子妃。”

    转眼到了晚上,天黑得也早,随便用了点东西,众人便服侍太子妃歇下了,又熄了灯,很快静竹苑就陷入了一片寂静与黑暗。

    床帐子里,尹采绿倏地睁开了眼,两颗眼眸亮得出奇。

    她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撩开帘子,几个丫鬟全都在隔间歇下了,她这里没有叫人守夜的习惯,后来太子与她一同睡觉,也逐渐没了叫人守夜的习惯,两人半夜闹起来了,也都是自行处理,又自行睡下。

    也因此,她今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摸了件衣服穿上,顺顺利利地出了门。

    唉,也不是为着别的,一想到太子今晚在枕流坊宴客,飞觞走斝,杯盏交辉的场景,她却在薛府里早早地就睡下了,专门做出一副清净模样,她心里怪不舒服的。

    从前在玉笙楼里,她是极喜欢那等场面的,游走在簪缨欢洽之间,无论是跳舞、还是唱曲儿,还是笑谈几句,邀酒来喝,她都是极欢喜的。

    能偷溜出去的机会不多,回了太子府就更不能了,何况今晚更不一样,太子都在外头饮酒作乐,她更要。

    盛京城内得太子亲自整顿,治安好得不得了,晚上像她这般独自出门的小娘子也不少,尹采绿头戴帷帽,穿了身深色又保暖的衣裳,一路往那平康坊去了。

    正值亥时三刻,平康坊内一色茜红纱灯沿街悬得密了,临街楼阁的雕花窗子全都半敞着,琵琶声、劝酒声,裹着脂粉香、沉水香、热酒蒸腾的米香……在夜色里编织成绵软的雾,将尹采绿一下子带回了那遥远的时光里。

    再往前,名为“掬芳楼”的二层露台上,席间红男绿女错坐,有清瘦书生持扇吟诗,又有女子谈筝伴奏。

    坊西角的小石桥下,流水潺潺驮着几片灯影,桥畔垂杨的枝条扫过画舫的帘栊。舫中传来划拳声,夹杂着珠钗相撞的叮当,原是几个豪商正喝得酣畅,船头侍立的小厮抱了新温的酒壶候着。

    尹采绿收回视线,便在这花影、灯影、人影里,彻底陶醉。只当初是此中人,如今却成了看客,叫人不禁唏嘘。

    再往前走,她看到了那间高悬“枕流坊”三字的二层小楼,枕流坊的溪流原是从城西惠山引下的活水,绕着坊墙蜿蜒而过,溪面宽窄不均,窄处仅容画舫单行,船头铜铃掠过岸柳枝条,便有细碎的水光溅上雕栏,宽处却能映得满溪灯影,尤其入夜后,两岸人家挑出的琉璃灯、纱绢灯浮在水面,随波晃成一条流动的彩河,连溪底青石板缝里的水草,都染着暖融融的光。

    枕流坊西隅的“听松阁”临溪而设,窗户半开,漏进的溪风裹着水草清腥,案上温着酒。七八位年轻官员分了两三围坐方桌,皆着月白、石青、鹅黄等素净长衫,上首正是太子,众人皆卸了冠带,只着宽松的直裾长衫,比往常清谈多了几分肆意。

    冷嘉实偷偷斜眼看着太子,今日这场所是极雅的,也不知道太子满意不满意。

    太子正殷勤招待崔程彦,自然是满意的。

    “崔大人,常听太子妃提起你,今日倒是久闻不如一见了,孤先敬你一杯。”

    崔程彦承了太子的殷勤,自然知道太子这是看在太子妃的面上,专门给他一份脸面。

    “太子殿下,该臣敬您才是,臣那妹妹从小身体不好,还劳烦太子照料。”

    ……

    两人一番客套恭维下来,赵清微微蹙眉,倒是觉得这位崔程彦,是个极难入心的人,说话周全,却又半分沾不住,此人圆滑至极,又极有涵养,二人一连聊了几个话题,对方都能兼容托住,顺着话头说下去,无论是引经据典,还是朝野格局,都能聊上一二,可见其品格深度。

    场上几人皆对他赞不绝口,赵清方知,何为崔氏大族教养出来的。

    太子妃一身名声虽是假的,可这大公子却一点不虚,一身真才实学,倒叫他除了太子妃那一层关系外,更想与之交好了。

    再说,太子妃虽名声为假,但当初那惊艳四座的舞姿当为不俗,无论世家里是如何教养子女的,他认为学识、才艺应当不分高低贵贱,太子妃的舞姿,当与崔程彦的见识媲美,太子妃之品格,也并不比崔程彦差,一个圆滑兼容,一个通透玲珑,赵清越发佩服崔氏一族。

    说起自己表妹,崔程彦与太子自有说不完的话,一方是不住地叹气,因他表妹既身弱又多愁绪,太子却评她为“杏露、菊香、松月、玉光”,崔程彦却不解,太子便笑着解释其意:“娇憨而不憨愚,似杏初含露,此为杏露;善良而不盲善,若菊暗递香,此为菊香;通透却不冷漠,当如松挂月,此为松月;玲珑却不圆滑,似玉生光,此为玉光。合而观之,是‘心有千窍而藏真,身经万态而守素’的浑然品格,每字皆落‘本真’处。”

    “心有千窍而藏真,身经万态而守素……”崔程彦细品了一会儿,眼眸越发茫然,不过这要硬往他妹妹身上套,也能套,大抵是有情人眼里见的不同吧。

    “不说她了,太子殿下,今日这般难免寡淡,臣听说这枕流坊有几位很不错的乐伎,不如请一位来给咱们助助兴。”

    一旁有官员给他打眼色,太子最是忌讳这些,快别提了。

    果然,他此话一出,太子便直接拒绝:“崔大人,咱们这里一群男子,叫上一个乐伎过来,实在不成体统,若是觉得寡淡,咱们来投壶射覆,或是置器赏玩,都有一番乐趣。”

    崔程彦垂首而笑,笑声豪爽,语气间又带了三分舒朗的分寸感:“殿下所言极是,君子雅集应当循礼,不过臣斗胆妄言,这枕流坊的乐伎多是善琴棋诗画的清倌人,昔年王右军兰亭雅集,亦有‘丝竹管弦之盛’助兴,无非取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雅韵。琴音本是天地间的“闲雅之声”,若叫人抱了古琴来,只在隔帘处奏几支《阳春》《白雪》,弦声混着溪风穿堂而过,既不扰了清谈的静,又添几分‘耳得之而为声’的自然意趣,何况臣等卸了冠带在此,图的不过是公事之外寻个心闲。”

    说罢低眉替太子续了半盏温酒,又道:“殿下只当是听松涛,闻琴韵,于体统无犯,于雅趣有添,倒不负了这良夜。”

    赵清无言,瞧他这

    张嘴皮子。

    无非是想叫乐伎进来乐上一乐,男子有的是给自己取乐找的理由。这番话说得却让赵清不好再拒绝了,何况今日确实是与他联络感情来的,何必非要迂腐固执呢。

    又想起太子妃也常说他迂腐古板,赵清心里像是堵了口气似的,便道:“那就依崔大人说的,方不负这良夜吧,去,请一位乐伎来。”

    冷嘉实听了这话儿,连忙去安排。

    设了纱屏,只许奏《诗经》诸调,又是吩咐不必妆扮,素衣抱琴即可,方不坏了这夜的清简。

    穿着鹅黄衣衫的许翰林忍不住低笑一声,折扇翘着桌沿道:“素衣抱琴,倒比红袖添香更雅致了,合该配着这溪水、松风,听上一曲。”

    今日过后,怕是有关太子的这“素衣抱琴”的一段佳话,又要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是褒是贬,自然是因人而异,在不同人的口中,这素衣抱琴便是不同的说法。

    少顷,纱屏后引进来一女子,抱琴而坐,身影纤细。

    赵清往那处看去,只听琴声响起,弦音与溪风相撞,竟在阁中交织出一片烟水茫茫的意境。

    他微微眯起了眼,这琴声起势便不凡。

    尹采绿不过调试了几声琴音,刚到手的琴,还操不习惯。

    此时她薄纱掩面,本就是半夜偷溜出来的,自是素净一张脸,只松松往发间挽了根月白色的绢带。

    听松阁的客官要求要寻一素衣,且未有妆扮的女子,可在这坊里行事的女子,哪有不妆扮的,一时竟找不着人,尹采绿正好技痒,又想瞧瞧太子今日这是设的什么局,怎的连乐伎都叫上了,便私下与那掌柜的说了,自己可解他燃眉之急。后又匆匆覆了面纱,抱琴坐于此处了。

    指尖起落间,潺潺琴声流出,喉间唱词也跟着淌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崔程彦轻敲桌沿,打着节拍,可见往常是极爱出入这等场所的,见惯听惯了。

    “你们听这转音,这尾调,好生绵长婉转,该赏。”

    赵清侧头,崔程彦这话,倒是在暗示他了,在场唯有他最有资格赏。

    他静静听着,见纱屏影子随“宛在水中央”的拖腔微微前倾,指尖按弦的力度似带着水的柔波。

    他伸手取了块冰湃过的雪梨入口,咬下时甜意混着琴韵漫进喉间,并未回崔程彦的话。

    众人只心道:“太子殿下品味高,只怕寻常入不了他的眼。”

    纱屏后的琴音恰在此处落了个泛音,余韵如溪灯碎影般悠悠散开。

    赵清往后仰,倚在木椅上,在场官员来往交谈不绝,至于那纱屏后弹琴的女子,不过只是个陪衬罢了,几人夸她几句,应和几句,就该聊回正事上了。

    赵清垂眼,指尖搭在椅子把手上,自己都未曾发觉地轻打节拍,直到一旁有人连唤了他几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觉得刚才沈大人所说如何?”

    赵清方才回过神来,一双眼清明地往沈明旭身上看去,声音沉稳:“沈大人,你刚刚说什么了?”

    众人皆是一愣,更不敢指出太子刚才的失神。

    沈明旭方才重新说了一遍:“也不是什么要事,是臣没想到,太子妃身边的一位名叫竹萱的丫鬟,竟与大理寺内关押的柳氏是远房亲戚,她今日前来探望柳氏,臣才知道这一桩关系。”

    说这话时,沈明旭暗自观察太子神情。

    赵清闻言一挑眉,他倒是未曾听说这一桩事,不过料想那竹萱也是借了他关系的,太子妃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总归不是什么大事,他不能拆太子妃的台,便道:“确有此事,劳你费心了,明旭,改日到府上来喝酒。”

    听了太子这话,沈明旭自然再不好多想,连声恭维了几句太子,又表了几句忠心,在座皆是太子党,包括崔程彦在内,他虽未表明立场,但有太子妃这层关系在,大家也都把他当成自己人。

    “为太子做事,臣等自当尽力。”

    赵清却明明听见,那隐在重重人声之后的琴音,乱了一瞬,在沈大人说起竹萱之事时。

    “话别这么说,咱们之间,是靠志向聚集起来的,孤不搞派别那一套,谁若是哪天与孤聊不到一处去了,大可另奔前程。”

    赵清举起酒杯,兀自敬了一杯,只听那琴音又流畅起来,每粒珠玉落入耳中,能辨出指尖触弦时的轻重缓急,羽音如沉水,角音如缠绵,尾音如溪风,嗓音缥缈。

    他分明又听得,那歌喉很熟悉。

    “沈大人,孤让你再审柳氏,你审了吗?”

    他听见那音又颤了一下,乱了一瞬。

    太子说正事时,声音不似与她说话那般,尹采绿止不住浑身一颤,又故作寻常地继续弹琴,不知是该庆幸自己今日来了,还是该后悔今日来了,毕竟有时候装傻比什么都容易。

    沈明旭道:“回殿下,审了,只柳氏说的内容与咱们之前得知的并无二致,只道那位杜小姐是在十七年前由杜家三房的小妾云氏偷偷拐卖到玉笙楼的,后来确又给其起名为采绿,按照玉笙楼内的字辈排,与她同一批进去的女子,都姓尹,此人如今应是名为——尹采绿。”

    赵清颔首,同时,那纱屏后的琴音彻底停了。

    尹采绿双手止不住地发颤,这是她头一回听到有关自己从前身世的消息,她不是被家里人故意卖掉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继续,若无其事一般继续弹琴、唱曲,可她实在是控制不住,她既想维持现状,又想得知真相,心便扑通扑通剧烈跳起来,一下下撞得胸骨发颤。

    赵清一直在听那隐在重重人声之后的动静,也唯有他,察觉了纱屏后那人的不对劲。

    尹采绿此人他早已查过,无论是琴技还是歌喉,在玉笙楼都是魁首,由柳氏捧着宠着养大,奇货可居,价高得惊人。

    这位纱屏之后的女子,很可疑。

    沈明旭又道:“至于那尹采绿现如今的音讯,倒是不可得了,柳氏当时逃得比谁都快,她也不知道尹姑娘,哦不,杜姑娘如今在哪儿。又听闻杜家三太太拿了千两金出来悬赏找人,发了疯地要找女儿杜清晏,殿下,此事也不剩咱们努力的份儿了,依臣看,此案该结了,早日送柳氏上路吧。”

    赵清点头:“嗯,结案吧,这阵子辛苦你了,明旭。”

    沈明旭笑道:“应该的。”

    此时有人说道:“咦,琴声呢,怎么断了。”

    崔程彦笑道:“太子殿下迟迟不说赏人,姑娘怕是不满了,听闻有水平的乐伎都是极惜自身才艺的,轻易弹了一曲,已是了不得,接下来的,必要千呼万唤、一掷千金,才能使得出来。”

    赵清便道:“赏,如何不赏,请姑娘出来一见。”

    他心想着,那姑娘应是高兴的,若她真是那位尹姑娘,只要她当着他面说出自己身世来,便再也不用在外卖艺为生,他替他做主了,当即把她送回杜家去,流落半生终能有个好结局,可谓皆大欢喜。

    谁曾想,那纱屏后的女子身子是动了动,站起身来,所有人都等着她出来一见,太子要赏她,这是莫大的殊荣,可她撂了琴,裙摆一旋,飞快绕着后门逃了出去。

    第48章 表哥她的亲生母亲在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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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写字人这一生,不就图个精壮男人暖被……

    崔程彦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不懂太子为何这副表情。

    “太子殿下,怎么了吗?”

    太子朝他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没什么,那太子妃现如今变化真大,看来心胸是真开阔了,你放心,孤会照顾好她的。”

    崔程彦只道:“从前病痛,大多因为郁结于心,如今心胸开阔了,身体也大好了,甚好,甚好。臣还听大姑母说,表妹在秋狩夜宴上表现甚好,嘿,竟不知大姑母从何处给她寻了个法子,叫她跳了一出好舞,要知道臣那表妹哪里会跳舞,蹦哒两下都喘气儿,臣倒是遗憾未能得见当日场面了。”

    赵清唇角噙着笑,安静听着:“是跳了一出好舞。”

    “太子殿下,程彦,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崔婉清走过来,虽说大部分事情与尹采绿通过气儿,两方得知的信息是一样的,但崔婉清还是不敢让太子与崔程彦多待,有关薛静蕴从前的,说得越多,破绽便越多。

    赵清回过头来,还朝崔婉清行了一礼,深深一揖:“岳母大人。”

    “好了,前厅备了茶点,别在这儿挤着了,跟我来。”

    尹采绿这头终于松了口气,应付完崔程彦,她便轻松了。

    竹萱给她找了些吃食来:“太子妃,再坚持坚持,太子殿下过两日就接咱们回太子府。”

    尹采绿抓着竹萱道:“你说,太子没怀疑我吧。”

    竹萱道:“奴婢刚刚看太子神色,还正常着呢,应是没怀疑的。”

    尹采绿细想起来,之前实在是露出了太多破绽,后怕得很。

    赵清在前厅又与薛家几人坐了一会儿,互相寒暄了一阵。互为亲家的,他看着薛家几个小的,也爱关照一二,问一问学业、仕途打算一类的话,薛家几个小的都排队与太子搭了话。看上去,太子与崔程彦关系甚好,二人很能聊到一处去。

    崔婉清狠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日这关,尽是过了。

    没过多久,薛家送走了两位客,崔程彦进京述职,是有单独的住处的,过几日便要回陇州去了,顺带着四小姐薛静敏一起,连同她的嫁妆,这两日,崔婉清还要给她办上一场出阁宴,风风光光把庶女送走,嫁到陇州去。

    尹采绿只一直在静竹苑内称病,不见客,便不多言。

    送走薛静敏与崔程彦的这一日,崔程彦最后来与表妹道了别,便启程了。

    尹采绿终于从静竹苑里出来,透了回气。

    崔婉清再把她病愈的消息一放出去,当天傍晚,太子府的马车就来接人了。

    静竹苑内又是一派忙碌之景,尹采绿坐在一把交椅上,懒懒倚着,手上端着个手炉,腿上搭着毯子,身上裹着件蜜合色缂丝灰鼠披风,领口滚着三寸宽的白色狐狸毛,毛峰蓬松如落雪,衬得她肤色温润,拥出一张柔嫩小脸。

    腕间叠了两串手钏,内侧是红珊瑚珠串,外侧是羊脂玉绞丝镯,都是太子前两日送来的好东西,说是宫里新做的。

    唇上点了石榴膏,妆面极淡,清润里透着温软,她坐在暖阁里,捧着手炉看丫鬟们忙前忙后。

    竹萱取下特特带来的茜香罗账,叠得齐整。

    廊下忽然传来丫鬟通报,尹采绿一抬头,见太子身着浅碧色直裾,腰间挂着一些香囊和玉珩,正掀了帘子进来。

    尹采绿仰起头朝他笑:“殿下来啦。”

    太子朝她微笑,轻轻点头:“嗯,不必慌,慢慢收拾,天黑了回去也使得。”

    善静正在往漆盒里摆首饰,金镶玉的步摇,翡翠缠丝的手镯,件件擦得发亮了才放进去。

    尹采绿见他站得离他稍远了些,也不主动站起来去贴近,而是朝他伸出手,撒着娇:“殿下~”

    赵清回头,便朝她走进了些,伸手拉住她的手,她坐在椅子上,他站着。

    他瞧她气色红润,脸蛋儿反倒圆了些,心想她这“病”养得不错。

    “殿下,太后那里不需要咱们侍疾了吗?可以回太子府去了吗?”

    “嗯,可以了,太后已经大好。”

    尹采绿点点头,手蜷在他掌心里,轻挠了挠。

    赵清捏她捏得更紧了。

    明明没回薛府住多久,却莫名产生了许多行李。丫鬟们抱着木箱鱼贯而出,从正门出去往马车上放。

    她们忙碌了一会儿,直到任嬷嬷过来说:“太子殿下,太子妃,已经都收拾好了,可以上马车了。”

    赵清垂头看太子妃,扶她起来,两人相携着往外走,薛家几人一路相送,崔婉清面露不舍,太子宽慰道:“岳母大人放心,孤会照顾好她。”

    门口有丫鬟拉着挡风的帘子,太子妃如今就是顶顶脆弱的人,风稍一吹,人便要倒下似的。

    崔婉清对尹采绿道:“我过几日去看你。”

    尹采绿摇头:“该我常回来看母亲才是。”

    几番相送,人才上了马车,竹萱倒觉得,太子妃与夫人像是真处出了两分母女情似的。

    尹采绿坐上马车,最后看了一眼崔婉清,朝她点了点头,才放下帘子,她已决定,不管她从前的身份了,虽知道还有一位母亲在找她,可她舍不去太子府的一切,太子待她极好,崔婉清也待她挺好,还有上上下下牵扯的那么多人,她不能撂挑子。

    马车帘子彻底合上,太子坐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将她的头搁在肩上。

    她闭上眼,心想,对不起,母亲,就当女儿早已死了吧。

    赵清伸手揽着她,她的头就在他的肩上,他盖下眼睫,往下瞟她,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他在想,现在知道,她不是薛静蕴,那么新的问题是,她是谁?

    尹采绿忽然抬头,他正垂眸,眼尾忽地微挑,审视的意味瞬间消失不见,变成了温润的笑意,摸着她的头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垂下头:“没怎么,臣妾想回家了。”

    说着,她两只手环过他的腰,头往他胸膛里蹭了蹭。

    赵清一双眸子又变得复杂起来,声线清冽,带着克制的柔,“哦,是怪孤太早来接你了?还是……”

    尹采绿又摇头:“不是,臣妾是想说,臣妾想回太子府了,回咱们的家。”

    赵清道:“嗯,这不就正在回,快回去了。”

    他撩开帘子往外瞟了一眼,马车已行至四平街,再拐过去就到了。

    又将她揉在怀里哄了一哄。

    尹采绿向来不是个心里藏事的人,被他揉在怀里一哄,这男人又温柔,胸肌又大,脸皮子又白,嘴唇子又软,内外皆得用,她一下子开怀了,再不去想那劳什子有关身世的事情,人这一生,不就图个精壮男人暖被窝嘛,这男人又惯着她,待她好,她还想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便把他两只手拉着,往自己腰上一环,环得更紧,抬起头往他下巴上啄,轻轻软软地啄,太子伸手挡开她,忍不住笑:“痒,别闹。”

    她两只手往他脖子上搂去,就要。

    不一会儿,马车行至太子府门前,缓缓停稳,文文摆了脚凳,上来打帘子。

    “慢些。”赵清手掌虚虚护在尹采绿腰侧,待她足尖触到地面,又轻轻托住她手肘,两人相携,颇有举案齐眉的意味。

    只文文悄悄看见,太子的下嘴唇有些肿,隐约可见咬痕,倒是太子妃面上无异。

    太子府上的下人、亲兵,都齐齐到门前恭迎。

    二人多日未归,这恭迎的排场也摆得大,入冬了,门前已挂了厚帘子,下人们也都换了棉袄穿,男子着酱色,女子着青色,远远看去,很成体统。

    “恭迎太子、太子妃回府。”

    多日未见的芳嬷嬷也迎上来:“太子妃,前些日子听说您在娘家里病了一场,现在可大好了?”

    尹采绿闻言,往太子身边偎去,轻轻柔柔地蹭到他那玄色大氅里,腰肢软软绵绵倚着他腰侧,轻声轻语地说道:“嬷嬷,已经大好了。”

    芳嬷嬷两条眉毛耷拉下来,顿时面露心疼,声音都柔缓了,从太子手上接过太子妃,有小丫鬟早备好了手炉,往太子妃手里一塞,两个嬷嬷,七八个丫鬟拥上来,拢着哄着太子妃就回房去,倒是太子还被落在了后面。

    文文上来摆出一条手臂,垂着脑袋,躬着腰,要搀扶太子。

    赵清摆手轻轻推他:“做什么有的没的呢?走,往前走。”

    文文在前引路:“殿下,是回太子妃那儿,还是去书房?”

    赵清心里面虽乱着,但只要不去想,日子总还能过下去,但他不是会逃避的人,他务必要知道真相。

    太子妃不是薛静蕴,至少不是在陇州崔家长大的那个薛静蕴,那么是崔婉清特意认的她,还是崔婉清也被骗了?

    他纵是再想知道真相,弄清楚事实,唉,此时提步往东厢房去,日子总还要与太子妃过下去不是。

    “去太子妃那儿。”

    “得嘞。”

    尹采绿回到东厢房,院子里的几个丫鬟齐齐恭迎她,她心底便是什么想法也没了,与太子能过一日算一日吧。

    几个丫鬟领口上都镶了毛领,梳得整整齐齐,蓬蓬松松,看着就好看。

    膳房的炉子里煨着汤,暖阁里搭了毡帐,有几名内侍被派过来搬炭盆,脖子上都围着棉毛的围巾。

    一走进厢房里,湘妃竹帘也换了猩红猩猩毡帘,紫檀木案上的青瓷瓶收了,换了个粗陶的花盆,里面种着刚从暖房移过来的水仙,搭配起来别有意趣,各个房中的铺盖也换了夹棉的厚褥子,尹采绿往塌边坐下,塌边放了个暖脚炉,炉子里烧着炭饼,裹上蓝布套,能听见“噼啪”响两声。

    几个小丫鬟拥上来凑趣儿,善和抱来一件新做的桃红百子缂丝银鼠袄给她看。

    尹采绿见了甚是喜欢,便是今日来她跟前凑趣儿的,都赏了些金瓜子下去。

    渐渐的人散了,离歇下还早,尹采绿便留了竹萱在跟前,两人说说话。

    “太子妃,您也别多想了,反正回来了,日子该怎么过就还怎么过。”

    尹采绿点头:“嗯嗯,正是这么想的,可我心里又总觉得,太子似是已发现了什么似的。”

    “奴婢看太子殿下没什么异样,太子妃别多虑。”

    赵清步入东厢院,几个丫鬟见了他要行礼,他抬手止了。

    “你们太子妃呢?”

    “回殿下,太子妃往榻上歇着去了。”

    赵清蹙起眉头来:“这么早就歇下了,莫不是又有哪儿不舒服了?”

    “殿下多虑,刚刚奴婢们看太子妃还精神着呢。”

    赵清颔首:“你们不必通报,孤进去看看她。”

    “殿下去吧,竹萱姐姐在里面伺候。”

    赵清眉头轻挑:“竹萱在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善和姐姐和善静姐姐去库房整理了。”

    赵清脚步压轻了些,仅有太子妃和竹萱在里面,当初薛静蕴无论是去陇州还是回京,身边都是跟的竹萱和翠影这两个丫鬟,她们二人必然知道实情。

    他走至门前,看着眼前的猩猩红毡帘,轻轻打开钻了进去,面前又是一道屏风,阻隔了卧房的视线。

    他便在此处站定了,偷听非君子之行,但此事偏又不能正大光明处之,毕竟他与太子妃还要过日子的。

    “你瞧他没异样,可我瞧他很有异样呢。”

    竹萱眼睛睁大道:“是吗,有什么异样呢?”

    “他待我比从前更温柔了。”

    竹萱不解:“这样不好吗?”

    尹采绿摇头道:“不好。”

    赵清眉头皱起来,眼睫往下盖,两只手背在身后。

    又听太子妃道:“不说那些了,先说说要紧的,我这整个冬日都得装体弱多病,不知要少多少乐子,你记得提醒我,别叫我又露馅儿了。”

    竹萱点头:“正是呢,不说别的,门肯定要少出,我们二小姐从前一整个冬日都是不见天儿的,终日裹在被子里,歪在榻上。”

    赵清轻叹了声气,时至今日,总算是板上钉钉了,他的太子妃,是个假的。

    薛家真是不要命了,胆敢犯这诛九族的大罪。

    他的眸子像春潭水面结了层薄霜,很难再维持温度,他是温善不错,可他是太子,这世间除他父皇外最尊贵的男子,被人骗了,自尊心也是受不了的。

    他回过身去用力打了下帘子,里头两人瞬间噤声。

    他绕过屏风走进去,唇角的笑还凝着。

    太子妃从榻上坐起来,睫毛猛地颤了颤,赵清看到她一双狐狸眼睁得溜圆,耳尖都泛起薄红,可不过眨眼间,她便两只眼眸轻轻一弯,朝他伸出手,声音里透着骨子里带出的娇媚软语:“殿下怎的来了,臣妾还以为你今儿不来呢。”

    刚刚在马车上,她亲他,他也不回一下的,当时视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眸子,可总觉得那眸子里疏淡,又有审视。

    赵清一双唇也笑开,坐到她身边揽过她:“你几日没回来了,孤今晚当然要陪你。”

    竹萱讪讪站起身,连忙告了退:“奴婢这就去烧热茶来。”

    离晚上睡下还早,两人或许还要闲聊一会儿,或是做些别的什么事情。

    赵清拉着她起身:“时辰还早,咱们别老在榻上待着,起来,去给孤看看你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尹采绿不爱写字,偏她此时心虚,不敢不听太子的。

    便磨磨蹭蹭地挨到了书案边,取了一张熟宣铺上,又取了一支狼毫,蘸了墨,往纸上去。

    落笔前,她侧头问他,他已走至她身后,单手掌在书案上,远看去,她尽数被他拢在怀里,只两人并未挨着。

    “写什么好呢?”

    “写首诗吧,孤上回教你的。”赵清在她耳旁道。

    尹采绿点点头,便开始提笔写起来。

    看着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字体,赵清神情变得晦暗,她的一笔一划、一撇一捺,皆是他教的。

    笔锋起落间的疏朗韵致也与他一般无二,横画似新柳拂水,起笔轻挑,像沾了朝露的芽尖,中断有力道,像柳丝被微风扯得略弯,收笔时习惯轻轻扬起,留一道若有若无的飞白,像燕子掠过水面时带起的细浪。

    竖画最见筋骨,不是硬邦邦的铁画银钩,倒似修竹拔节,笔锋微顿,行笔时渐次舒展,拿笔肚去碾过纸面。

    她的书法还稍显青涩,但处处都是他的影子,他亲手教出来的,见她一道撇捺似有滞涩,他另一只手也拢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撇画如行云乍起,从鼻尖到笔肚渐渐铺陈开。

    “尾端要收得轻,起笔藏锋,收笔轻轻一挑。”

    尹采绿认真听着,认真由他把着自己手动着,一时竟没注意到另一侧的他的头越靠越近,垂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话。

    “这样?”

    “对。”

    “呜——”

    她被挡住了视线,他已衔住她的唇。

    指尖还握着她执笔的手,笔锋在宣纸上洇出几团大大小小的墨点。

    尹采绿睫毛颤得厉害,她心里面发慌,一时竟忘了回他的吻,墨汁滴在案上,他的舌尖滚过她唇峰,极淡的胭脂味,他含住她下唇吮了一会儿,又松开她,舔了舔唇,道:

    “继续。”

    尹采绿瞪了他一眼,脑袋懵懵的,回到那面白茫茫的宣纸上,该写什么了来着。

    赵清扯了新的一张宣纸给她:“重新来,写个‘清’字。”

    “啊?”

    “清风徐来的‘清’。”

    “哦。”

    尹采绿提笔去写,一时间倒还找不清章法。

    “提笔,首点轻凝,先把笔尖落下,由轻至重,攒着股子灵动劲儿,尾端稍顿,悬在半空欲坠未坠……”

    尹采绿当真回过神来,照着他说的方法落笔去写,他教她,她自然是要好好去学的。

    可这一点刚落下去,他趁着她发怔,伸手掌住她侧脸,吮吻住她嘟起的两枚唇瓣,尹采绿面露委屈,他似在故意欺负她,他另一只手掌住她肩,将她拢得更紧,整个人都揉进怀里一般,唇间节奏轻缓有度,一下下顺着嘬着,她发出极轻的“嗯”声,笔杆从指尖滑落,又毁了一幅字。

    他舌尖轻轻顶开她的牙关,她尝到他口中有淡淡清茶味,带着清润的甜,混着他唇间的温热。

    这个吻来势汹汹,彼此呼吸交缠,他另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衣料相蹭的“窸窣”声,唇齿间触碰愈发绵密。

    尹采绿推开他:“你又毁了我的字。”

    她瞪他一眼,纵是这瞪的一眼,也是脉脉含情,赵清想笑,她知道该怎么凶人吗?

    他抱着她的腰转过去:“刚刚那笔写得不好,重新写。”

    又给她拿了新的宣纸铺上,身躯完全拢住她,长臂环过她腰际,掌心隔着软缎轻触腰肢,指腹轻轻碾了碾,另一只手撑在桌案上,下巴抵着她头顶。

    尹采绿觉得他不正常,这是在让她安心写字吗。

    他右肩微微前倾,左臂圈在她腰侧,既不让她挣脱,又留了分余地。

    尹采绿深呼一口气,再次提起笔,今日非得把这个字给写出来。

    她笔尖悬在纸上发颤,屋内炭火烧得红旺旺的,两人都只着一层软缎的衣料。

    她提笔游走,他这次倒没打断她了,他的腰贴着她后腰,从腰际到后背,二人亲密无间。直到,他忽然手往下移,掀起了她的裙儿,现出底下那条步步娇来。

    那是月白色细棉裁的,裤腰缀着浅粉的蝴蝶系带,带尾用银线勾了细巧的穗子,裤腿边缘滚着极窄的雪青边,一团布料软软贴在腿上,赵清轻轻一抽,那蝴蝶结便散了,细棉的料子轻柔柔,毫

    无停顿地滑至地面,落在她脚背上,一团雪绒绒,正是,烟霞非是天边物,原是佳人身上衣。

    尹采绿想要闹,又意识到些什么,想着,这或许是太子今日新琢磨的趣味,何不由着他呢,她又不是个害羞的。

    桃红色细褶的软缎裙儿都被他团在手里,拢在她腰上,书案上也堆了好些,她终于写完了一个“清”字,她回过头问他:“殿下看,这个字如何?”

    太子现下似是无暇看她的字写得如何,他搂住她腰,往下按了按,让她身子往前倾,尹采绿轻哼了一声,一只手撑在书案上,一只手还捏着笔。

    “殿下,你看呀,这个字写得如何。”

    “甚好。”

    细褶裙的布料用得极多,全部压成细褶做成裙子穿上身,走起路来,才有步步生花的模样,漂亮极了。

    此时这些拢不住的布料却叫赵清心烦,他全部拢到她身前,堆在书案上,又紧紧抱着她,两只手掐在她腰上,旋了个合适的角度。

    第50章 各怀心事殿下,您就别生妾的气了……

    “又写个什么字儿才好呢?”

    尹采绿将笔杆子抵在下巴上,赵清侧过头含住她耳垂,道:“写你的名字。”

    尹采绿一愣,她的名字?

    “臣妾不会写啊。”

    “薛静蕴”三个词还挺难的。正值他进来,尹采绿撂了笔,闷哼了一声:“不写了,不写了。”

    便要扭过身去与他协作一番,赵清却把住她腰,不让她扭过来。他腾出一只手来,前期动作较缓较慢,两人慢慢磨着呢,他拿起那支狼毫,又塞到她手里:“写吧,孤教过你的,你忘了?”

    不知怎的,尹采绿总觉得太子在试探她。

    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尹采绿”。她便又提起笔,躬着身子,一只手撑在案上,他仍是缓的,慢慢悠悠的,只他偶尔要啄她耳垂,或是脸颊一番。

    先写“薛”字,“薛静蕴”三个字还挺多笔画的,挺难的。

    先写草头,她捏着笔,回头问他:“写得好吗?”

    “写得好,继续。”

    仍是缓的,她便提着一口气,稳住手腕继续,一个“薛”字一气呵成。可正要收笔的时候,他忽然毫无预兆的迅猛推进,似是在表达不满。

    尹采绿撂了笔,怨恼道:“如何了?我这个字写得不好吗?”

    赵清也不说话,只一味发表不满:“没有,继续。”

    尹采绿瞪他,正要说些什么,又见他松缓下来,便提起笔,打算继续写“静”字,刚刚“薛”字最后一笔都写歪了。

    赵清在身后俯视她头顶,动作虽不减,眼眸里却暗含了审视的意味,她不叫“薛静蕴”,他倒要看看,她如何写出这三个字来。

    他不满,他当然不满,太子妃,你我如此亲密,可你连个名字都是假的。

    尹采绿如今写起字来有些吃力了,他分毫不让她,专来为难她的。

    下个字是“静”,仍旧很难写,唉,要是叫她写“尹采绿”三个字该多好,这几个字笔画少,又不用写得多么端正,自有风韵在。

    她提笔落下,举步维艰,磕磕绊绊轻哼了一声,伸手往后抵住他的腰,他捉住她手,一只手臂就这样被他往后拉拽着,一只手更不好使力写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一个“静”字,拿给他看了,他还是不满。至于她为什么知道他不满了,他要给她降下暴风骤雨,她听见他的呼吸声,她彻底撂下笔,唯有两手撑着书案才能支撑。

    “太子妃,拿起笔来,继续写,好好写。”

    她回头瞪他:“殿下,臣妾已经在尽力好好写了。”瞪的眼神有些凶,又有些媚,她在恼他。正到了要紧处,她无力歪着,赵清也知道她正到了要紧处,刚刚还瞪他,现在又乖下来了,想是怕他突然撂挑子不干了,便是也要乖乖哄着他的,但赵清心下不满,还生着她的气,虽也气得想不管不顾地冲,却又不想让她如愿,他一松手,彻底离开她,尹采绿被他丢在那儿,轻轻哼了出声,两条腿拧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赵清终是不忍,又上前去,扶着她腰贴进了哄她。

    她倒还是怨怪更多,一下子中断了,好长时间才能找回感觉了,赵清又往她手上塞了笔:“写完了吗?”

    她摇头:“还没有。”

    又瞪他,刚写好“静”字,哪里写完了。

    她便又开始写,刚起笔,那人又对她不满了,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写得实在难看,叫他生气了。恰好这会儿感觉又找回来了,她正是要求他的时候,便一边忍着趣儿,一边朝他道歉:“殿下,臣妾心里好生过意不去,你那般教我写了,我还是写成这个样子,真是抱歉,嗯哼——”

    那人似是知道她现在要紧,便没藏着收着,倒是笑开了,笑声那叫一个舒朗清澈:“太子妃,你也是有趣,你的名字是薛静蕴。”尹采绿抵在书案上歇了一会儿,轻轻呼吸着,他让她如愿了的。

    “嗯,臣妾的名字是薛静蕴,有什么有趣的,依臣妾看,殿下的名字才有趣呢。”

    赵清搂着她,问道:“孤的名字哪里有趣了?”两人现在都到了缓和的时候。

    “赵清赵清,读起来怪简单的,倒像是随便哪个平头百姓会起的名字。”

    “这是孤母后起的名字,母后说,‘清’字显风骨,又有‘清廉、清正、清贵’之意,你还觉得这个字像平头百姓起的吗?”

    尹采绿摇头:“不像了,若是平头百姓起的‘清’字,便是‘清逸、清白、清澄’的意思了。”

    “若是太子妃的名字里也有‘清’字,会是何意?”

    尹采绿一怔,那触动又传来,叫她集中不得注意力,只断断续续答了:“臣妾名叫薛静蕴,名字里并没有‘清’字。”

    “若是有呢?”

    “若是有,那便可能是……‘风轻云淡、清心寡欲’的意思?”

    赵清伸手掌住她的脸,“嗯”了一声,没再说更多了,他撇过她的脸来,吻了上去,两人耍了一会儿嘴皮子。

    他松开她的脸,只见她唇瓣粉润,双颊舵红,贝齿轻咬着下唇,眼角眉梢都流连出媚意,眉头蹙着,显是正在经历什么,睫毛间还凝着点欲落不落的泪,鼻梁挺秀如小丘,也带着淡淡的粉,鬓边碎发早已被汗湿得贴在脸颊上,一张脸比花儿更媚,更有骨子里漫出的柔。屋子里的炭盆烧得太旺了,两人皆是汗津津,湿黏黏。赵清将她头捧在胸膛里,两人歇了一会儿,他又捧起她的脸,捏起她的下颌,垂头吻了上去。

    薛静蕴的“蕴”字终是没能写出来,剩下的几幅字也都被甩起的墨点点得花了,赵清抓住她的两只手臂,再不叫她写了,写也写不出个什么花样来,没趣儿。

    两人又闹了一阵,后来他把她抱到榻上去,两人浑身皆已湿透,刚刚出去沏热茶的竹萱现在才进来,隔着屏风问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可要用些热茶和点心?若无吩咐,底下的丫鬟们要去歇了。”

    赵清扬声道:“打水来,伺候沐浴。”

    竹萱先是怔了一瞬,随后忙道:“哦,奴婢遵命。”

    这又出去通知了芳嬷嬷和文文过来。

    芳嬷嬷是专管太子府后院儿事务的,文文是太子身边儿大总管。

    芳嬷嬷这边早是准备着的,热水一直在灶上烧着。

    自从入了冬,浴房便搬到里间去了,没有窗户,风透不进去的地方。

    芳嬷嬷引了三五个丫鬟过去拎水,善静善和此时也打理完库房回来了,想过今晚应是要伺候太子与太子妃的,却没想到里头那么快。

    尹采绿此时躺在榻上,身上未盖着被子,上衣此时也被他脱下来了,穿着个抹胸小褂子,松松拢拢地罩着,赵清倒还浑身体面,衣冠完整,他坐在塌边,轻轻捏着她腰上的肉,眉眼温柔,哄她似的:“歇一会儿,很快就能去沐浴了。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睑投出细密的影,他的一双眼原本是偏狭长的凤眼,此

    时没什么锋芒,眉骨下的光影随他低头动作轻轻流转。

    他又道:“你先躺着,孤去那书案下处理一番。”

    说着,他取下架子上的一根巾子,尹采绿看着他走过去,绕到书案后,蹲下,擦拭地上的湿痕,她的脸腾的一下全红了。

    明明不是个会害羞的人,看着太子殿下亲自去收拾地面狼藉,也怪不好意思的。

    她掀过被子盖在脸上,不愿再看。

    从这个角度看去,太子正蹲着,只看得见背,背宽阔,一耸一耸,像只勤劳踏实的老黄牛。

    她盖过被子翻过身,心想,他可真是个好男人,内外皆宜的好男人,暖得了被窝,长得了脸面,她便就跟他吧,跟他一辈子去。

    过了一会儿,芳嬷嬷打帘进来,隔着屏风说话:“太子妃,浴房备好了,是叫善静伺候?”

    尹采绿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叫善静进来。”

    她抬眼悄悄往太子那处瞥了一眼,赵清正擦完地,站起身,也看了她一眼,两人眸子撞上。

    善静垂着脑袋进来,走至床边,才发现太子妃没穿衣裳,便拿了个大毛毯子来准备给她披上。

    “太子妃,奴婢扶您去沐浴。”

    善静又悄悄往太子那处瞥了一眼,只见太子一袭月白色棉绸直裾,衣冠完整,只领口微敞,腰上松松系着条藏青色的宫绦,站在那儿,姿态随意,透出股子疏懒贵气,月白是初雪的净,藏青是松针的幽,合着眉眼间的温柔,是“清风入怀,明月满襟”,偏生腰间生了些褶皱,丝毫不影响他浑身气质。

    善静挪开眼,竟不知这两人如何是这番格式。

    她伸手从被窝里把太子妃拉出来,尹采绿不得不坐起来。

    善静又给她裹上大毛毯子,把她整个人拢得严严实实的,先把她放在床榻边上,又拿了鞋来给她套上,再往太子那处瞟一眼,太子已经在书案后头端端坐下了,拿了本书在看。

    文文怎的还没来。

    套上鞋,善静把尹采绿扶起来:“太子妃,起来吧,劳烦您往浴房挪挪步。”

    尹采绿累了,不想走路,正要往善静身上趴,又想起善静也是个弱女子,她不好苛待,眼珠子一转,转到正在那儿端端坐着的太子身上。

    “殿下,过来扶我。”

    赵清从书本里抬起头,见她正坐在床边上,身上裹着绣了大红牡丹的猩猩毡,露出一张小脸来。

    善静瞪大了眼,不知自己此刻是该退还是不该退。

    太子起身走了过来,走路时衣摆扬起,带着风的,三两步过来了。

    他站到她跟前,垂眸看她:“你要孤如何扶你。”

    尹采绿眸子转为平视,下巴往前点了点:“你蹲下背我。”

    善静张了张嘴,想劝不敢劝。

    太子还真蹲下了,尹采绿裹着被子趴上去。

    她伸手轻轻拧着他耳朵道:“你把我搞成这样的,你得负责。”

    太子没说话,两只手把她臀往上兜了兜。

    浴室是通的,不用走出门去,撩开两道帘子便到了。

    浴桶里水已接满,浮着些花瓣,一旁备着精油,巾子一类的东西。

    善静忙忙跟过来,从太子背上把太子妃取了下来,解下她身上的猩猩毡,露出白溜溜的一副身子。

    善静收起毛毯,朝太子那处躬了躬身,是赶人的意思。

    赵清一眼没多看,掀了帘子出去了,文文总算来了,文文给他备的浴房在另一处。

    赵清躺到浴桶里,仰着头,闭上眼,才有心思梳理一下脑中的事情。

    想在自己掌控之内把事情搞清楚很简单,两个丫鬟,一个翠影,一个竹萱,这二人是最有可能知道全部真相的,换句话说,崔婉清也有可能是被骗了,十年未见女儿,认错也是有的,但是崔婉清知情的概率更大。

    他捏了捏眉心,还是想不清楚这件事情。

    干脆就从两个丫鬟下手,捉来关起来问一问。

    竹萱就在身边,赵清是最好朝她下手的,要不,明天就问问她,她如果不说,他也有一些手段的。

    可是太子妃身边唯一剩下竹萱,太子妃与竹萱很是要好,赵清心想,自己若是让竹萱说了实话,这人便算是背叛太子妃了。

    他不想有人背叛太子妃,他不想太子妃被人背叛。

    那他就去抓翠影吧。

    两人洗干净躺在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不知是谁说起太子妃晚上睡觉有抢被子的习惯,文文怕太子吃亏,巴巴地抱了一床新的被子过来,太子与太子妃好分着盖,打富裕的仗,何必抢着抢着的。

    赵清躺在床上,用眼神何止了文文,文文又抱着被子退下,狠擦了一把汗。

    尹采绿睡在里侧,太子睡在外侧,二人各怀心事。

    她想了想,翻身往他那处蛄蛹去,一手一脚往他身上一搭,又抓起他一根胳膊垫在头底下,头抵在他胳肢窝处。

    赵清睁开眼看她,没好气道:“太子妃,孤发现你如今是越来越大胆了。”

    尹采绿抬头:“啊?殿下不喜欢妾这样吗?”

    声音是撒着娇的,又柔又软。

    赵清冷冷瞥她一眼,好在灯都熄了,尹采绿就算抬头也看不见他瞥她。

    只听他道:“孤怎么发现,你与传闻里没一点相似之处,不是说你最是娴静守礼吗?孤与你相处久了,倒觉得你最是活泼不过了,至于守礼嘛,那实在是无稽之谈。”

    语气实在是没忍住,有点阴阳怪气的。

    尹采绿嘟了嘟唇,不就是他不满自己今日冒犯他了嘛。

    守礼,她守礼还不行嘛,他刚才都那样她了,她冒犯他两下又能怎样,反正他脾气好。

    她便收回一手一脚,缩到床里面去了,板板正正躺着,再不发一言。

    赵清本以为自己在与她谈一些即将交心的东西,再不济,两人在话题上拉扯几分,他也认输,掀过不提,装傻充愣。

    可她撤了手脚跑远了是怎么回事。

    他已想过了,管她是谁,他娶的是她,睡的也是她,有点喜欢的也是她,就算真相大白,他也不会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若说她是假的太子妃,那简直是无稽之谈,亲也亲过,做也做过,她为何不是太子妃,管她是谁呢。

    他就是想,唉,想与她说说私心话儿。

    他侧过身子,伸手去拉她,牵住手,被挣开,搂住腰,她把他手扔开。

    他又凑近了些,她便再往那处去一些,他伸手去捞她,她又是躲又是推的。

    他伸手牢牢扣住她腕子,把人往身前带,那人又使劲往墙角缩,抠着他手往外拿。

    他再靠近些,她便背抵着墙,两只手两只脚一起推他踢他。

    赵清能制住她两只手,却制不住她两只脚,她那双腿儿费力蹬起来,也是不小的威力。

    赵清便道:“他们说你从小体弱多病,太子妃,你真是活泼极了,竟有这样大的力气。”

    尹采绿停下了两只腿儿,呆呆愣愣的,听太子说这话,怎么语气不太对劲呢。

    他莫非,真是在怀疑她?

    赵清松开她两只手,没办法,他得护着他自己,以免被她一脚蹬到不该蹬的地方。

    尹采绿变了几番脸色,彻底不动了,赵清也平平躺着,不去动她了。

    她静待了一会儿,便挪着屁股往他那处去了,心里想着该怎么找补。

    软玉一般蹭上去,纤腰微摆,玉臂柔缠。

    “殿下就知道取笑妾,妾那才多大个力呀,不过与殿下调笑一二。”

    太子只闭着嘴,从喉间“哼”出两声来。

    尹采绿心底里飞快转着,不知该怎么说。

    太子今日说话总是怪怪的。

    她往他身上缠,他也不搭理她。

    尹采绿往他身上拱了两下,他还是不搭理她。

    她将头都搁到他胸膛上去了,他还是不搭理她。

    她伸手把他的手牵在手里,五根手指一根一根穿过,他也由着她弄,跟没有一点气力似的。

    她将他的手放到嘴边,嗦着嗦着轻吻,极尽柔情蜜意。

    她看不清太子的表情,但他大抵还是没什么反应的。

    她便将头埋到他脖颈里,翻身上去,咬他的脖子,又剥开他的衣领,一点点往下,手往他胸上揪去。

    他还是不理她,她用力揪了两下,他还是不理她。

    她心想,他至少也该有点反应的。

    她又上去亲他的唇,他躺着一动不动,她抱着他脑袋摇晃了两下。

    “殿下,您就别生妾的气了,你动一动呀,动一动呀。”

    她往他眉眼处吻去,一点一点全都吻遍。

    见他不动,发了狠劲儿的,嘴唇往他脸颊上一啵,死死啵住了,赵清若是不推开她,明日脸上定会没法见人。

    脖子上的尚且能穿件高领深衣裹住,脸上却不能。

    他只好将两只手攀上她的肩,原本任她做再过过分的事情他也不管不顾的,这却不能不管了。

    他掌住她肩想要推开,那人的嘴却是“啵”得很死的,轻易拽不开。

    他卸了力,睁眼望天,颇有种生无可恋之神采。

    这下必然会留下印子了,他明日不见人就不见人。

    过了一会儿,太子妃松开他,他便立时翻了个身朝向另一边,将尹采绿一人留在身后,怪绝情的。

    瞧他,这真是把“我在生气”四个大字写在脸上的。

    尹采绿看着他后脑勺呼气,心想,就没有自己哄不好的男人,想到从前在玉笙楼的画本上见过的一个招数。

    她攀上他的肩,头搁在他耳边吹气,嘟囔道:“太子殿下,您几岁了。”

    太子心想,甭管他几岁,遇着这事儿,他再生气也是应该的。

    “妾记得,嫁给你的时候,你都二十一了,怎的跟小孩子似的脾气。”

    赵清呼了两口气出来,还是没理她。

    尹采绿便又道:“那你要是有种的话,你别睡在妾床上,你去打地铺去,或是回你的书房里睡去。”

    赵清瞪着眼,实在是气急,这个太子妃,这个太子妃,这个太子妃,过分至极!

    他要不是这般脾气,早该拉她去砍头了。

    不对,要砍她头何至于等到现在,她身上早已罪状遍布了,随便一条够她死一万次的。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

    赵清气得牙痒痒,掀开被子就要出去,睡书房就睡书房去,她不要他,他也不要她。谁曾想人刚坐起来了一半,太子妃猛地摁住他,一把扯了他腰带,一颗毛茸茸的头又往被窝里钻,沿着他胸膛往下,他登时瞪大了眼。

    “太子妃,你!”

    他拎着她后衣领子,想把蛄蛹在他身上的那一坨拎起来,刚一使力,那人也使力,他动弹不得。

    喉结在领口处剧烈滚动,唇角狠狠抿着直线,下颌线绷紧,耳尖因震惊而泛起薄红,浑身僵硬。尹采绿治住他了,赵清歇了要逃的心思,在她手底下终归是顺从了,服帖了。

    两只手往身侧一摊,喉间溢出一声气,就受着吧。他眼尾微阖,鼻翼轻轻歙动,喉间发出极轻的“嗯”声,尾音拖得老长,带着几分慵懒。膝头盖着半幅软烟罗衾,耳垂微红,指尖摩挲着塌边的床栏,指骨凸起,他的手掌上了她的头,摸了摸,以示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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