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福晋还操心九爷的身体,可还没从西园走出去呢,又有禀报的来了。说是九爷不仅回来了,还带着一定眼看要生的钮钴禄氏回来了!现在在畅春园门口,钮钴禄氏肚子疼,说是要生了。
九福晋:“……”这混蛋玩意!真是饥不择食,就那样的都能入眼了。还给怀上了!
怀上大月份了,大冷天的赶路干嘛?先叫在南边生,身边都是咱自家的奴才,还怕钮钴禄氏给你把孩子换了还是怎么着呀?带回来就直接送咱家别院里去呀,带到园子里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在园子门口生孩子上瘾呀?
真是要被自家这个给气死了!
快过年了,真叫在园子门口出事了,这就完蛋了。
九福晋还不得不喊:“六嫂,得劳烦您跟我跑一趟。”
是啊!再怎么说生孩子着呢,能耽搁吗?
毕竟月份大了,一路颠簸的,说不好嘛!
两人没敢耽搁,利利索索的往园子门口去!结果到门口的时候乌泱泱的不少人,这不是都知道老九回来了吗?园子里呆着的都往这边赶。
包括弘晖他们哥几个。
一见额娘来了,弘显就赶紧过去扶,“大哥已经叫人去请吴谦吴太医了。”
吴谦是给皇后专门看诊的,日常得在园子里候着。在妇人的调理上,很是擅长。
弘晖一是怕真出事,这里面夹着自己。自己一个人看诊,真出事了说不清楚。二呢,也是给九爷面子!小妾生产,给你请了专门给皇后看诊的太医,这个面子给的不可谓不大。
桐桐点头知道了,弘显往前送了几步,弘晖就过来了,他刚才扫见了这个钮钴禄氏的脸,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突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怪讨厌的感觉。因此他过来就低声道:“娘,您看看就得了。”
桐桐拍了拍弘晖的手,“妇人的事,你们都朝后退退。”
那边九福晋已经拉了九爷横眉立目的!九爷这会子暴躁的很,指着车里,“这是个啥玩意,你上去看看!”
娘的!坑死人了!买了宅子在南边安置的好好的,伺候的人一敲打再敲打,可自己一走,她利索的跟着就走!跟着一路上都不紧不慢,自己压根就不知道。靠了码头了,赶上了。自己夜里就停船歇着,她是夜里不叫停船的使劲赶路。到了通州了,她追上了。那怎么办呀?都到通州了,还能不叫回去呀?行!跟着回京就回京吧,大着肚子也不能把她怎么着。跟回来了,你就回府里去吧,爷得先去园子里了。可自己一走,人家就说肚子疼,疼的要死要活的,驾车的便是再是咱的亲信,可也不敢拿这女人的肚子开玩笑,想着送到城外的别院也行!这边近,因着贵人都住城外,周围繁华,哪怕找大夫也更近便。更何况,园子里有太医,真要是危险了,这不是更方便了。
这么安排也没错!
可自己没回别院,顺道跟老十先回老十那边梳洗换了衣裳,就这么点功夫,这女人也是能干的很,说是等不到太医,大夫谁知道是什么来历!非不干!这可了不得了,自己带着丫头从后门走,府里的人架着马车就追,追到半道上了,她嚷着要生了。
那怎么办?回去不一定太医能到,可往园子里去,那边好太医可不止一个,接生的嬷嬷排成行,还有很有名声的六福晋。
那就走吧!天大的事没肚子里那块肉要紧呀!
这不就赶来了,刚好撵上跟老十在一块准备进园子的老九!
三言两语的,老九说明白了!这会子还气着呢:“这就是你要回府的人,什么玩意?”
九福晋能说啥呀?现在啥也别说,先叫生吧!她很怀疑这钮钴禄氏是故意的,就想叫孩子生在园子里。
二杆子货!生在园子里你就被另眼相看了,想屁吃呢?
瞧见六嫂已经往马车上去了,她赶紧跟过去。
桐桐一只脚上了马车先伸手撩开帘子,可一瞧钮钴禄氏的肚子,还有一只脚没上马车呢,就退下来了,她把帘子一甩,“十天内都生不了!好着呢!”
什么要生了?!扯淡!
正说着呢,吴谦也来了。他不敢跟六福晋似得潦草,上去诊脉了,然后下来就道:“……这位格格身子康健……”哪怕一路颠簸也没太大影响,“生的话怕是还早,且安静的等几日。”
老九的脸都乌青了!
太后听说了,打发来的接生嬷嬷也过来了,打眼一看,就笑道:“九爷要是放心,咱们就陪着格格了,直到格格顺利生产。格格年轻,没经过没见过,身边也没有个经年的老人,胎动一频繁,还当是要生了……”
把一切归咎于年轻不懂事,别整的像是老九内帷不修似得。若是如此,这不仅是九爷的难堪,也是九福晋的难堪!小妾这么闹腾,归根结底,不就是担心九福晋害她吗?
可九福晋委屈就委屈在,钮钴禄氏是她当年主动要的!自家呢,除了自己那个儿子,剩下的都是姑娘。这不知道的人呢,还以为是自家这种的是男胎都没叫生下来,那要不然你家就那么邪性呀,生下来的都是女胎。
可是天地良心,自家真就是这么着的!
九福晋就觉得,真是好大一口黑锅,被钮钴禄氏这熊玩意给扣脑袋上了。
好生气!
钮钴禄氏一看太后的人,想想还在院子里不能出来的八福晋,他不敢闹了,只说是肚子疼,疼的频繁,以为要生了。
然后乖乖的,坐在马车上直接给送回府去了!
还想在别院,美的你!
等人一走,九福晋就对着九爷瞪眼:“你是不是说过要在园子里住还是怎么着了?”要不然钮钴禄不会闹着要往园子里来的。
九爷一幅理所当然的语气,“爷当然要住园子里了!一出去就是大半年,回来自然要住在皇阿玛和额娘身边了。”早听说给专门修了院子,每家都有安置的地方。那咱这个时候不住过来,是傻了吗?
九福晋就撇嘴,“怪不得了!”钮钴禄氏就是想跟着住进来,顺便叫她肚子里那个金蛋蛋生在园子里!她就又问:“是不是还叫别的大夫给看了,怀的是男胎?”
九爷不觉得他家福晋神了,只是觉得吧,这娘们到底在自己身边安插了多少人。
刚一见面,两口子都不满意。一个心说,给你个清粥小菜竟然你还真给吃了,连崽子都怀上了。怀上就怀上了,你连人你都管不好。看给我弄这么大一难堪,哼!咱等着瞧。
另一个心说,给我要回那么个玩意,长的不怎么样就算了,看着老实本分的,谁知道怀个崽儿就想上天。你就是找这么个人伺候你家爷的?你家爷在你眼里就配这样的东西伺候。这咱都不说啥呢,咱也不是贪花好色之人。但是你把爷把的那么紧,到底是想干嘛!哼!咱等着瞧。
两口子谁都不搭理谁,一个要去给老圣人请安,一个要去谢谢太后的恩典。
都在嘀嘀咕咕的说九爷家的事,一个小小的钮钴禄氏,反倒是没有人在意。
大家都在说,钮钴禄这是有心眼,想叫孩子落个养在老圣人跟前的名声。
养在老圣人跟前?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一个小小的钮钴禄氏,一句不经意的话语,像是打开了弘晖梦境的一个钥匙。这天夜里,他睡的格外的沉,脑子里一帧画面连着一帧画面,一股脑的涌了过来。梦很长,很长!
长到多久呢?长到第二天没能按时起来。
若男看了好几次,都觉得睡的挺沉的。她也想着,怕是累的狠了,叫歇着吧。
歇好了就起了!
谁知道起来的时候都快中午了,然后那一睁眼,看着谁都觉得陌生了那么一瞬。
若男犹豫了一下才靠前:“……爷,都好吗?”
弘晖笑了笑,“好!”都好!
他靠在床上,没想起的样子,只隔着玻璃看窗外,“你先去忙,就是心累了,想歇一日。”
哦!好的!
可是说歇一日的大阿哥,并没有真的歇很长时间。若男知道的时候,下面已经禀报,说是大阿哥只带了一个人,去了那边园子。
是的!弘晖慢慢的往畅春园去了。
畅春园里,没发生过那样惊心动魄的宫宴,八叔没有想造反,也没有谁想要刺杀阿玛。良太妃好好的在园子里种花种菜呢。
皇祖父没有心疾,他在大夏天的时候还能跟自己面对面坐着一块哙西瓜吃。
为什么会不一样了呢?
因为阿玛有执念吧!
阿玛和额娘好似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是,他们的执念还在。
走进园子,就有人迎过来,“大阿哥过来了?”
是啊!
这人就笑道:“那您先去西园吧!六福晋带着太妃们在湖上滑冰呢?”
他脚步一转,果然朝西园走去!娘亲一身披着大红的披风,脚下是爹爹做的冰鞋吧!她拉着弘暚,在冰面上滑的如同两只蝴蝶。她畅快的笑着,脸上的笑意张扬又热烈。
这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过的额娘。
这一刻他就想,叫自己想起这些,对阿玛和额娘是好,还是坏呢?心里藏着事,那边娘亲朝他招手,然后缓缓的滑了过来。他赶紧伸手扶住,“您慢点……”
桐桐就笑:“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本来是有许多话想跟您说的。”他说着便笑,“但儿子现在又不想说了。”
行!你什么时候想说什么时候再说。
弘晖想,不到您白发苍苍,再要跟儿子分别的时候,儿子是不会说的!
第252章 梦里清欢(252)
今年的这个年,过的好生热闹!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回来了,至少带着福晋和孩子,就都住到园子里了。
老圣人是真高兴,儿子孙子那么多,嘴上说烦的不行不行的,可其实心里呢,美着呢。
理亲王回来,还承诺老圣人,“等这两年忙完了,儿子就彻底不出去了。您给儿子修的园子,比您住的这个还好!到时候儿子接您过去住,您乐意在哪住就在哪住,成吗?”
老圣人就爱听这个话,跟他家老二也说心里话,“……一园子的女人,也烦。”
所以,想逃跑了吧!离太妃们远着些吧。
理亲王马上道:“那儿子回头就抓紧,早点处理完,早点回来陪您。”
老圣人又看直亲王,直亲王就笑,“您要是不嫌弃,儿子接您家去!但是也得接额娘回去小住。”
那还是算了,不想跟你额娘一起小住。
老圣人是高兴了,可桐桐觉得嗣谒在家陪自己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兄弟们在园子里,能有啥正经事吗?没有的!晚上兄弟们凑一块,喝酒啊!
像是老八回来了,不管怎么说,哥几个要聚聚的。晚上也别吵老爷子了,就咱们兄弟。也不用去别处,就在西园门口这里的亭子里,点上火,咱烤肉喝酒去。
八爷是个周全人,人家回来了,还亲自往自家跑了一趟。带的东西不好,对自己这个嫂子,也颇为客气,“……明姑在府里管着里里外外的事,孩子在这边多亏了六嫂帮衬。”
那桐桐能说什么呢?不免也跟着客套两句。
说了许多客气话,然后就说到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身体,“……想想这个年岁,还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问起我家宅的事,甚是不安。”
桐桐一愣,太皇太后问起家宅?什么意思呢?
是说八福晋吗?
紧跟着就听八爷道:“回府去瞧了瞧,福晋清瘦的很。如今一直如素,给太皇太后祈福……”
桐桐有点明白了,八爷是想叫自己去探个口风,看太皇太后对八福晋是个什么态度。若是老人家不生气,他是想着把八福晋放出来。
这个事,从根子上也不是太皇太后想把八福晋如何的。难道不是八福晋当时算计的有点多,这才逼得宫里干涉了?
如今八爷是什么意思呢?“要带着八福晋一起去琉球吗?”
“那倒是暂时不用,我走了,府里总要有人的。”八爷就低声道,“福晋她这两年,瞧着性子和顺了一些。也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心里到底是不落忍。”
桐桐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这不是后宫那点事。
放八福晋出来,是八爷这次回来,提的第一个要求。八福晋放出来不带走,但是八福晋带所代表的东西跟明姑和未成年的弘旺还是不同的。
明姑出门做官面上的交际,是不合适的。她管的事是那种,谁家有个婚丧嫁娶,她能出面打理。但是更多的大事,人家犯不上跟个侧室说的。
可八福晋就不同了!京城里的很多动向,许多要处理的事务,非八福晋不行。
而且,明姑的心向着朝廷比向着八爷多!明姑其实也说不上来是不向着八爷,只是她不愿意随八爷冒更大的风险而已。
如今提出这个事,意思确实很丰富。
桐桐看了嗣谒一眼,嗣谒微微点头,那桐桐就道:“八弟妹这些年也实属不易,八爷说的我心里也有些感慨!皇玛嚒年纪大了,这一年记性不如以前了。上个月见了明姑还问起了八弟妹……”
八爷忙道:“皇玛嚒慈悲。”
是啊!慈悲啊!
把人一送走,桐桐就回头看自家爷:“这是试探了,还是想如何?”嗣谒摇头,“你想偏了!老八想纳个当地豪族的女儿为妾,但却不想弄个妻!八福晋占着这个位子,他在那边才好周旋。”
毕竟很多人觉得关起来的正妻,也不过是一碗药的事。他到时候不答应,对方不会觉得他对正妻有多厚的感情,只以为他是借口是托词。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自然愿意把福晋放出来,但只要不带过去,对他就是有利的。
桐桐点头,“吃了一通苦头,想来八福晋也该乖觉了。”等知道八爷也不会无底线的纵容她,她就知道该怎么立足立事了。
于是,转天桐桐跟皇后把事说了,这事得皇后去说,自己去这叫名不正言不顺。
皇后皱眉,“八弟妹呀……该学乖了。”
太皇太后才懒的理关谁不关谁呢,既然放了合适,那就放了!只要说这几年还算是知悔改这就行了!
而九福晋呢,这边看押八福晋的人一收回,她就把人给请她家去了,以后她给奉养,老嬷嬷们安心呆着吧!把钮钴禄这个惹祸的看好就行!
这不,八福晋出来还没过来请安呢,九福晋家那边就生了,是个小子。但大家都反应平平,哪怕老九稀罕儿子,可生这孩子的女人就是那个德行,老九对他家这个次子已经不报期待了!
对这个孩子的想法就是:他是个小子,将来多一支人,能给爷生孙子。
这就完了!
亲阿玛都是这态度,那你指望能有谁待见。
这小子叫啥呢?把那些能用的字扒拉了一遍,能选的已经不多了!老九随意的一扫,弘历!那就弘历吧。
弘历?
弘晖的手一顿,笔下的字一下子就不连贯了。他缓缓的放下笔,拿湿帕子慢慢的擦着手。而后轻笑了一声,变一点便会引发的变一片。
如今的情况,想来就是这样。
正思量着呢,弘旭来了。外面一禀报,连弘晖都想跑。
这小子必是又读到什么不懂的地方,来问了。
跑不了,躲也来不及了,他只能好好的坐着,叫人带弘旭来。好哥哥立马上线。
弘旭还真是来问问题的,他手里拿着两本书,然后递过来。弘晖瞅了一眼,一本诗集,一本《酉阳杂俎》。
诗集也不是有名的诗人,只是唐时一个叫顾非熊的人写的。此人留下诗集一卷,但比较冷僻。怎么把这个人的诗翻出来了。
弘晖翻开,发现扉页上是爹爹的私印,“这是爹爹的书?”
嗯!
弘旭不解的就是这个,“我无意间翻出来的。诗也就那样,不过是见爹爹读了,我也看看。顺便也想知道知道这个顾非熊是何许人也。”
嗯!这是你的作风和习惯。
弘晖就问说,“这个顾非熊怎么了?”
弘旭点了点《酉阳杂俎》,“这本书上有关于顾非熊的记载。”
啊?难得你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这个玩意了。他也懒得看,只叫弘旭说便是。弘旭一脸的不解,“这本书上把这个顾非熊的来历说的颇为神奇。”
弘晖心中一动,一边听弘旭说,一边翻到弘旭说的地方,看书上的记载。
是!这个顾非熊按照这个记载,真的颇有奇异之处。说这个人的父亲叫顾况,顾况有个长子,长到十七岁便死了。顾况就很伤心,就在凭吊他家长子的时候说,你是再做人,一定还要做我顾家的儿子。谁知道顾家的儿子虽死,但是魂魄却没走。父亲的伤心他看在眼里,结果等到顾家再生子的时候,顾非熊一睁开眼,看到的都是他曾经的兄弟姐妹。当时他不能说话,但是等他会说话的时候,他曾经的弟弟,现在的歌哥伸手打了他一下,他急了,就说,我是你哥哥你怎么能打我呢?
家里人就觉得颇为惊奇,然后就问这个顾非熊。结果顾非熊就把当顾家长子时候发生的事都说了,说的非常的详细,家里人不得不信,长子又托生到家里来了,给顾家再当一次儿子。
反正看书吧,各种神奇的出身都有。只是爹爹单拿出此人的书看,是不是说,爹爹意识到哪里不对,心里一直有各种猜测呢?
其实,爹爹猜的,已经非常靠谱了!
弘旭当然是不知道这个的,他执拗的问说,“……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弘晖的嘴角动了动,“应该有吧!但要是忘了过往,有没有前世今生,其实是没差别的。”
好像也有点道理!
弘旭皱眉,低声问大哥,“阿玛看这个书干嘛?”
弘晖心里一跳,面上却不显,只一幅无所谓的样子笑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弘旭叹气,“莫不是皇祖父的身子不好?”扯淡!身子好着呢!
弘晖摆手,“别瞎猜!”他把书给合上,解释道,“从顾况到顾非熊,都是修行的。顾非熊受他父亲顾况的影响,也跟着信奉这些东西。顾况拜师李泌,李泌的祖上,出过大唐的相国。而道家在唐时,最是兴盛。这个记载,你得看当时是个什么境况!若是放在道家盛行之时再去看,那这就是个故事,看完就得了。至于爹爹看这个……应该是思量跟宗教这些事务,跟其他的不相干。”
哦!这样啊!
弘旭收了书,摆摆手走了。
弘晖却在一瞬间红了眼眶:自己过的好不好,怕也是阿玛和额娘的执念。这份执念厚重到,不看到自己圆满,都不能安心的程度了。
那么疼过他,那么宠过他,哪怕什么也不记得,也知道时刻的守护他。
若说,自己也是他们的一缕执念的话,那这辈子,自己一定要过的幸福圆满。
少些牵绊,许是他们才能走的更远……
第253章 梦里清欢(253)
等再度见到八福晋的时候,其他人没感觉,但是良太妃觉得不圆满了。
儿子回来了,她很高兴。可是眨眼间,儿子又要把那个不省心的儿媳妇放出来,这是想干什么!她把弘旺紧紧的抱在怀里,“胤禩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郭络罗氏若是出来,还有弘旺的好日子过吗?”
“额娘!”胤禩高声喊了一声,然后才笑看弘旺,“先出去玩,阿玛和祖母说会子话。”
弘旺轻哼一声,转脸就跑了。
他把在殿外呆着的猫抱在怀里,朝后面看了一眼,然后缓缓的坐在台阶上,一下一下的撸着猫。
这只猫是个小可怜,它是祖母养的那只碧眼猫的小崽崽,生的不好看就算了,偏还是个哑巴。连母猫都不搭理这小可怜!猫狗房里那么些猫狗,他就先选了它。
他觉得,自己跟这只猫真像。
它被亲娘丢弃了,自己也差不多被亲阿玛丢弃了。
但这只猫很乖,很好!大概它觉得自己很可怜,所以,对自己格外不一样。吃的喝的,除了自己给的,谁给的也不吃。晚上必须跟自己一个床榻上睡,就睡在枕头边上。
这是个饿了渴了受伤了,都不会发出声音叫人知道它需要什么的猫。
一如自己!
自己现在很难过,可难过说给谁听呢?阿玛没时间听的,额娘听了会担心的,亲娘是个听了什么都会害怕的人,祖母……算了,她一定会说阿玛的好话,说阿玛最疼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可自己又不傻,只是不想跟祖母争辩了。
他的手一下一下又一下撸在猫身上,在这里不知道坐了多久,阿玛出来了。他眼角的余光瞄见那双大靴子了。
阿玛蹲下来看他:“怎么坐这儿?多冷的?去玩,或者去屋里看书去,坐在这里做什么?”
他不想理阿玛,于是撇过头去。
阿玛的手在他脑袋上撸了两下,像是撸猫。他将头一扭,以前多盼着阿玛的,其实现在也很想亲近。他想,要是阿玛跟以前一样,把他抱起来,多问他几句,他就选择原谅他。
但是阿玛没有,只道:“不许犯倔脾气!好好的听话,阿玛先去忙,回头考你功课,好不好?”
呵!你什么时候不忙了。
他抱着猫,低下头,表达自己的不乐意。
八爷叹气,这怎么还变成一犟种了呢?这么走了,怕孩子心里不舒坦!他伸出手,想摸摸猫,好缓解尴尬。
谁知道才要上手摸猫,这猫蹭一下这就站起来,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却一声都没叫。
弘旺抱着猫躲了一下,“别动它!”
连阿玛也不能动吗?
弘旺蹭一下站起来,朝后退了两步,仰头看他阿玛:“这是好猫!谁对它好,它就跟谁亲。”
八爷被这孩子的话说的怔愣在当场,而后就道:“不用你跟福晋亲近,以礼相待就好了。成吗?”
弘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而后目送阿玛离开。
之后小小的人儿抱着猫叹气,咕哝了一声:“……我说的不是福晋的事……”我是说我!我跟我的猫一样,谁对我好,我就跟谁亲!皇祖父、皇上、六伯他们都对我很好,那我就跟他们亲。
不知道这件事于阿玛你而言,到底是重要不重要。
八爷觉得,还是重要的。
真的!尤其是看到晚宴的时候,儿子弄的一身乱七八糟的,然后进来踢了鞋子,就去老圣人坐着的榻上去了,拽了狼皮褥子给他自己盖上,听大人说话!一会子弘暚也爬上去了,俩人盖一床褥子,你踢我我蹬你。
他皱眉就说弘旺:“好好坐着,像个什么样子。”“你像个什么样子?”老圣人就不高兴了,“你不回来,孩子好好的。你一回来,老说孩子。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处处都不对了?你是觉得朕不会教孩子?”
儿子不敢!
“不敢就坐着去!”少多事,“孩子们的事,他们自己解决,你少管。”
弘旺朝他阿玛哼了一声,把弘暚才剥皮的橘子一口给吃了。
行!八爷忍着没言语。
结果一会子老四忙完过来了,顺势往老爷子身边一坐。这可好了,弘旺和弘暚两个,挨着靠着皇上的背,在身后嘀嘀咕咕的。
而且,当了皇上的老四对孩子真是好脾气,剥出来的松子一半老圣人吃了,一半被藏在他身后的俩熊孩子给‘偷’吃了。大人在这里说话,一会子从背后伸出个小爪子来,抓点吃的又缩回去了。他都不敢想,等会子那个榻得被祸祸成什么样子。
这种随心所欲,不是真被疼爱,是不会成了这个样子的。
八爷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有点明白之前儿子那话是什么意思了:谁对他好,他跟谁亲。
孩子的话,不敢往深了想。毕竟,儿子若是跟人家亲,那这将来……别弄的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可是怎么办呢?年氏倒是能生,可就是……不知道怎么的了,生下的都难养活。在京城生的那个,是明姑插手了,算是捡了一条小命。可在琉球生的那个,弱的厉害的很。而且,到底是水土不服,年氏的身子比之前更不好了。
可不带年氏又不成!年羹尧在一日,还得带一日的。
八爷苦笑,真的!这般的劳心劳力,看到别人都轻松自在的样子,他是真心觉得累的慌。
老大那边呢,弘昱参与了宗令事务,以后,皇室事务怕全给弘昱管了。老大有什么可忧心的。
老二呢,弘皙和弘普都是贝子,那这之后很多事就从容了。
就连老九和老十,如今都很不一样了。老十跟着老九打辅助,主要是担心老九实诚上来被人卖了,老十呢,对老九是实诚的。心眼也不少!一般是不关己事不开口,但是跟老九有关的,他还是操心的。
这哥俩那是相当有默契。
想听这俩白话点海外跟正事不相干的,那咱得找时间。
晚上等老爷子睡了,咱转移阵地,去别处喝去。
老九就说起了外面的事,“……有些地方,是能花钱去买的!现在看着地方荒,都不是人呆的地方。可要是真舍得花钱修,有个二十年……也就是二十年……就能在各个航道上,建咱们自己的码头和补给点……若是看到利,当地人当然会想要回去!但是那个时候叫咱们还回去,也不是不行,但这又是另外一桩买卖!咱们得有足够的好处才撒手,对吧?但那是啥时候,咱也不知道呀!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不一定。”
看吧!说着说着,就又说到正事上了。
不提不提!喝酒喝酒。
老九又得了一个儿子,这得恭喜的。这个一杯那个一杯,老九先喝多了。
喝多了就爱胡说八道,老九就说人这个命呀,“……只怕真是天注定。这儿子说没就没,可这说有也就有了,拦都拦不住。”
话题被老九给带偏了。
十四接了话茬,就说在西北的事,“我以前不信命,现在对这虚无缥缈的事,还有几分信的……”说着,就喝了一口酒,然后继续白话:“就是回来之前,我带人出去打猎去了,晚上回不了营。那时候刚赶上西北落雪,第一场雪,不大,只下了半天,到晚上了,月亮又出来了。但雪也没消,草上挂了一层。夜里这月亮一照,那个白惨惨的……当时我在帐篷里,帐篷外有人轮班守着。可那天晚上也是邪性,我老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不紧不慢的,像是踩到青石板上。我说这草原上,就是外面的人走动,也不该是这个响动呀……”
这事说的,连嗣谒也不由的听进去了。
十四的声音又低又沉,“当时我真就吓着了,喊人说,怎么回事呀?都坐会火堆边上,别睡着就行了。结果一说完,没人回我的话。我这心里就发毛,赶紧撩开帐篷去看,怪了!大冷天的,值夜的坐着睡着了,那边随从的帐篷里,也是有一个算一个,都睡着了。”
老三忙插话,“怕不是奸细?你叫人给暗算了?”
十四翻白眼,然后摇头,“我当时也那么想,但随后又想想,要刺杀这就直接刺杀了,这都多大功夫了,也没见动静。当时心里就觉得不得劲,赶紧把人都叫醒,觉得那地方邪性,不敢耽搁,连帐篷都没收,先撤了。结果才走,就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地塌了……好家伙,那坑深不见底,晚走一会子,就没命回来了……”
真的假的?
真的!不信不问去,又不是我一个人去的,还能扯谎呀!
把人说的就发毛,难不成还真有鬼神保佑十四这玩意了。
皇上和嗣谒就白了十四一眼,胡吹!这么凶险的事,你回来能不说?
有人不信,有人却有点信。
老九心里就发毛,睡前迷迷糊糊的还在想,回头就请个菩萨回来挂上,百邪不侵。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呢,半梦半醒的,他觉得外面有脚步声,然后门咯吱一声响了,好似有冷风吹进来了。总觉得身边站个人,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这一瞬间,他觉得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又是害怕,又是紧张,狗日的这鬼保佑十四,却来吓唬爷。
爷是吓大的吗?
心里给自己鼓劲,拿着劲儿要睁开眼,可这‘鬼’又好似走了。他浑身戒备的听着,那门咯吱一声,又嘎吱吱的慢慢的给关上了。
走了?他心里舒了一口气,可这口气才吐干净,就听嘎吱吱的声音又响了,这是又来了吗?
去球的!爷就得看这鬼什么样?
他把浑身的劲儿都用上,拼命的睁眼,然后蹭的一下坐起来,左右看看:啥玩意没有!
可没人这屋里也不能呆了,裹了披风,穿着便鞋就往出跑。伺候的人鼾声震天,这些奴才真是,叫你们喝点就往死命的喝吗?来个人偷了你家爷出去卖了你们都不知道!这里距离西园近,这会子还不到关门的时候,西园的门还开着呢。他进来就喊:“六哥……六哥……”
这声音太吓人!
给嗣谒吓的,抓了披风就起身往出跑,“怎么了?”
老九嘴唇抖着,朝后指了指,“……闹鬼!闹鬼……”
嗣谒就看了老九一眼,心里一顿。因为他这时候想的是:老九身上干干净净,没什么脏东西缠着。
可这么一想,就觉得不对,脑子里装的东西确实有点杂。我怎么会那么想呢?
爷怕不是也成仙过,这是到凡间历练的吧。
心里寻思这个事呢,对老九这一惊一乍的就不怎么想应付。老九肯定是被十四胡诌的东西给吓着了,他就说,“我看了,没脏东西缠着你。”
老九才松了一口气,可紧跟着觉得不对:什么叫做没脏东西缠着我?
这话准确度存疑先不说,只说假如你这话是真的,那就是说是存在脏东西的,只是脏东西没缠着我?
不是!我说六哥,你这么说我更害怕了!
嗣谒就道:“皇阿玛又不是昏君,他住的地方有龙威镇着,安心去睡吧。”
老九心说,到现在你还不忘拍老爷子的马屁!可你这说的振振有词的,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这一而再的暗示我,这世上有看不见的可怕的东西,是几个意思?
太可怕了!更不敢一个人呆着了。要是福晋那娘们没回京城还好点,这不是过年了吗?府里还得安排,最近福晋们都不在。
他怀疑老六坏心眼的又想吓他,他不在这里呆着了,算了,找老十去吧!哥俩一直作伴,晚上离了老十还不习惯。
老十家的门没上锁,推门就进去了。门房里亮着灯,呼噜声震天的响。
这些奴才,真是的!他没叫人,自己往里面走,去老十的书房凑活一宿得了。不过老十估计在后院呢,这边挺暖和,就是没人住。他就在这里凑活一晚吧。
结果早起,桐桐还睡着呢,又被吵醒了,是赵其山在外面禀报:“十爷来了,说是睡了一觉起来,不见九爷了!”
嗣谒一晚上没睡着,跟桐桐讨论了半晚上成仙的事。想着咱们要是成仙,得是哪一路的神仙。桐桐说着说着,说睡着了,剩下自己一晚上都挺激荡的。
心里还琢磨着,这神鬼之事,当敬而远之。结果一早起来,把昨晚上一晚上的推想彻底的掀翻了。
这怂老九,说什么闹鬼!他俩相互串门子,把对方吓个够呛。这一通折腾,叫我们跟着激动了半晚上。
他朝外吩咐了一声,“叫你们十爷上他那边找人去。”
喊完,赵其山办事去了,只留下他气哼哼翻身:今儿身体不好,告病假。
桐桐凑过去,再追问一遍:“那咱到底是神仙吗?”
他:“……”不是!不是!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爷就是想跟你一直一起,生生世世的做烟火夫妻。”
这话一落,桐桐只觉得心上什么东西不见了,是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
她愣住了,怔怔的看着他!
他也愣住了,捂住胸口,不确定的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然后似有所悟:原来我能来,只是为了跟你生生世世的做烟火夫妻。
第254章 梦里清欢(254)
雍正元年那一聚,而后很多年,人都再没聚的那么齐整过。
每个人好似都很忙,这里那里,马不停蹄。便是这些皇子也是一样,到了年纪就得当差了,杂学的兴起,崛起了一批年轻人。在年轻人中,除开身份之外,想永远出类拔萃,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这世上从来不缺乏聪明又勤奋的年轻人,他们会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努力的朝上走。
想来谁的压力都挺大的。
桐桐陪着嗣谒在园子里转圈圈,年年景相似,但年年景又不同。
从青丝到白首,好似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就是特别突兀的一天,早起桐桐坐在梳妆镜前,晨光照进来,嗣谒随意的一撇,瞧见桐桐的头上有一根白发亮闪闪的。他愣了一下,然后近前去,是的!桐桐真的有白发了。
那么他自己呢?多是桐桐帮自己打理头发,她是否也早发现了白发而没言语呢?
他接了她手里的梳子,“我帮你梳。”
好啊!
她把梳子递过去,他细心的梳着。繁复的发饰不会梳,只会先编成辫子,然后再盘起用簪子簪住。
编辫子的时候把头发分成股,这一分就发现,她的头上可不止一根白发。他小心的梳着,把白发小心的给藏在辫子里,然后选了簪子给簪住,这才朝外喊:“弘暚,给你额娘摘一朵红牡丹来。”
干嘛?我多大岁数了,还簪一支红牡丹,作妖呢?
而且,你指望弘暚选个什么花给我簪?
弘暚摘了‘美人红’来,嘻嘻笑着给额娘插头上了。
桐桐看见闺女就犯愁,一看那一身衣裳,就问说,“这才回来歇了三天,又要出门呀?”
嗯呢!
弘暚半靠在梳妆台边,伸手从一边的果盘了捞了个果子,咔嚓咔嚓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道:“纺织署上了折子,说是下面的女工群体不上工。衙门说是下面有人组织闹事,可别的渠道得来的消息,是先有人盘剥太狠,才会如此的。这事皇阿玛叫我去办!”
你一个人呀?
“我带我小叔一起。”弘暚吃果子的速度慢下来了,吊儿郎当的,不知道又在谋划什么。好半晌才道:“这事还就得我小叔跟着去,省的我受掣肘。”
谁还敢掣肘你?
弘暚呵呵:“女人当差,就算是我是公主,是皇差,那您以为说什么下面就听什么?要是一般的事,非拿两个人立威不可!可这事不同于别的事,一个不好,是要出乱子的!那就不如借了我小叔使使。”
她阿玛就拍她,“你倒是会用人。”
弘暚嘿嘿的笑,自家小叔比自己还小,却是个伸缩尺度特别大的人。要说坏和熊,比十四叔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可要说和善,那和善起来如沐春风的样儿,比八叔如何?
他得宠那是天下皆知的事!皇阿玛说给差事吧,人家不干。不干的结果就是,谁有难办的事,都想拉他挡在前头。
这次也一样,咱带着长辈出门,谁想再说我是丫头片子,我小叔能撕了你们。但只这些还不够,有时候反对女人出门的女人比男人还多!
这些人,小叔去处理是不好处理的。弘暚趴在额娘肩膀上,“额娘,我想请您帮我找个帮手。”
谁呀?
“我八婶。”弘暚低声嘿嘿嘿的笑,“这些年我八婶也不多事,可要说我八婶没本事,我是不信的。”
桐桐的手一顿,“你八婶不是没本事。她其实是太有本事了,往往主意也多,不好拿住。”
“可如今不是当年了。”弘暚就道,“当年八婶年轻,那时候想要的多。如今八婶这个岁数,说老也不老,说年轻可也跟年轻不搭嘎了。弘旺都娶媳妇生孩子了,她还能怎么着呀?就管着家里的产业,然后等着我八叔,最后守着一起到死?”
桐桐对着镜子把簪的花摆正,这才道:“你可以自己去找你八婶,然后告诉她,你有能力说服你皇阿玛把弘旺派去琉球……若真是如此,她会全力帮你的。”
弘暚愣了一下,“皇阿玛本来就是打算叫弘旺去琉球的。”
可那是什么时候呢?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弘暚有点明白了,“我承诺我八婶,今年就办到?”
嗯!要是这么着,你八婶能帮你把事情处理的很漂亮。
可弘暚又糊涂了,“八婶是为了叫八叔尽快回来?”
是的!不想便宜那边的女人和孩子,自然就会支持弘旺继承老八的所有。另外,她想叫老八回来,老了守在一处。别的都是假的,相伴老去,才是真的。
她到底还是盼着丈夫回家的。
弘暚良久没说话,好半晌才道:“女人活到这个岁数,还想着这个,这是活明白了?”
桐桐:“……”去办事吧,跟你讨论这个,也是闲的慌。
弘暚嘻嘻哈哈的跑远了,桐桐感觉吧,这孩子找个伴儿真挺难的。
但是呢,哪种是圆满呢?每个孩子都能在不损人的前提下随心所欲,拥有的都是他们想要的,那大概就是真圆满了。
孩子们都有差事忙,而桐桐每日也不得闲,从老圣人开始,老人们的身体都得看一遍的。
早几年太皇太后已经薨逝了。老太后无儿无女,寿数七十又七,无病无灾,在梦里去的。
老圣人这两年精力也大不如以前了,如今理亲王陪着呢,一日一日的,跟他家老二有说不完的话。
今儿诊脉完,桐桐心里就叹气。跟往常一样,跟太医商量膳食安排,而后深深的看了自家爷一眼,就先出来了。
嗣谒要出来的时候,小幅度戳了理亲王一下。老爷子如今眼神不如以前好了,没瞧见,还兀自在那里念叨:“你跟你四哥去说,得缓一些,再缓一些,不能太急躁……急躁了就容易出事……”
嗣谒应了,“听您的呢!这次就打发了弘暚去,弘暚又拉着二十二给她张目,这就是想息事宁人去的!没想大动干戈。”
老圣人这才点头,“弘暚行……我家弘暚比一般的小子都强。”
是啊!被您惯的等闲也没人奈何她了。
紧跟着老圣人又问:“……额驸你得好好选,不能太软脾气,但更不能性子太硬……”
好!选好了您亲自瞧瞧,不行咱再另外找。
老圣人嘀咕:“不就是骑狗吗?多大点事……”
好似对外面嘀咕他孙女他很不满。
十一家四黑在这边陪着老爷子,这个点该他给老爷子念书听了,理亲王这才跟着嗣谒往出走,看老六这是有什么事。
桐桐就等在外面,她也没瞒着,“都往回叫吧……”
剩下的话没多说,但理亲王和嗣谒都懂了,怕是日子不多了。
无病无灾,就是老了!单纯的老了而已。
理亲王有心理准备,陪着的时间长了就知道,老爷子脑子没糊涂,但是精神短了。如今比以前更爱说想当年了。偶尔还会说梦见老祖宗了。
他想着,老爷子心里一定是有数的。
“去吧!跟你四哥说,能叫回来的都叫回来吧!”理亲王摆摆手,“都守在身边,叫老爷子走的放心些……”
嗣谒应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好似很重要的事情就要完成了一样。
他去了圆明园,跟老四说了:“……早做准备吧!许是三五个月,许是半年……”
皇上怔愣了许久,才怅然的叹气,先叫老六回去,他一个人在御书房枯坐着。而后一道一道秘旨送出去,一切悄悄的进行,谁也不知道信上都写了什么。
可谁也没想到,三个月后,该回来的都回来了,老圣人正高兴的看着儿孙满堂呢,皇上突然提出一件事来,“皇阿玛,您把皇位禅让给儿子,儿子在位也整整二十年了。而今,儿子也到了您禅位的时候的岁数了……儿子想,您要是觉得弘晖还行,叫礼部选个日子,儿子把这担子卸了,叫弘晖担着。儿子住过来,跟二哥一块,陪您呆着。”
老爷子愣了一下,“你别瞒着,可是身子不好?”
皇上摇头,“儿子身子康健,都挺好的。”他说着,就扫了一眼满大殿还没回过神来的兄弟子侄,“您当年精力不济,把皇位给了儿子。儿子到了这个岁数,自问不能跟年轻人比了。正当壮年的弘晖弘显,比儿子更有魄力!此亦为天下计!”弘晖恍然,阿玛其实还是阿玛,有那么一刻,两个人就这么重合了。一如当年的当年!
他在想,皇阿玛此番禅让,不仅仅是因为年纪的关系,他更是希望皇祖父在临终之前,没有丝毫遗憾!若是再看到一次皇权的平稳过度,这于老人而言,难道不是最大的安慰。一则为老父亲,一则为天下。有这两点,皇阿玛退的心甘情愿。
而嗣谒此刻恍惚了一下,他仿佛是看见了他变成了干瘦的老头,花白的辫子,身边站着桐桐,她搀扶着他,在圆明园的小路上慢慢的走着。一晃眼,又似乎是听见她在问他:下辈子你还做我的帅老头!
他闭眼之前,说了一声:好!
第255章 梦里清欢(255)
老四要禅位了吗?
喜大普奔!
再这么熬下去,没把他熬坏了,可大家得熬坏了!这些年,主力不都是他们这些老兄弟。坐在这里瞧瞧,一个个瘦巴巴的,干瘪瘪的,尤其是老九和老十,那海风给吹的呀,这些年就没白过。
当年的老九,多白多嫩呀!现在呢?沧桑了呀!
但老九得了一个铁帽子,也算是圆满了。
老十呢,虽然没有铁帽子,但是他三个儿子,两个嫡子一个庶子,都赏了爵位。
毕竟,老九只一个嫡子,一个庶子,这些年太忙,没顾上生孩子。嫡子本就尊贵,再加上九福晋的功劳,一个铁帽子传给儿子,不应该吗?
太应该了!
当然了,十三熬的也够呛,十三也换了个铁帽子戴着,庶长子皇上又另外给了恩赏,叫分出去了,这恩典给的也可以了。
十四贼的很,这些年撩猫狗斗的,活没少干,说不到正经的事上。但是十四家的孩子,都在要紧的位置上。像是船舶、枪械,这些东西不是十分信任的人不会叫掌管的。这样的人,会少了爵位?
所以,十四操心个屁,到了这个岁数了,依旧是上蹿下跳的。要论起有福气,这些兄弟里,就老十四有福气!前有老子靠,后有儿子靠,左右一扭摆,还有兄弟帮扶,你说他这一辈子咋就过的那么轻松呢?这么招人讨厌,也没给玩脱了,也是不容易。
到了这份上,老九的心气才平了:老十四,哥哥不跟你一个板凳上坐了。
十四白眼一翻,扭脸看见二十二笑眯眯的又坐过来了。他见了二十二就想跑,这些年因为这小子自己挨了多少骂了。
这不,他才一动,二十二就喊呢:“皇阿玛,我十四哥又拿白眼看儿子。”
老圣人就瞪十四,“老子还活着呢,你就欺负二十二没完。等将来老子没了,朕的二十二可怎么办?”
是啊!我可怎么办?
二十二眼圈瞬间就红了,可委屈的样子。
十四:“……”有冤没处诉,就是这么些年来爷过的日子。别人看着不辛苦,可心里的憋屈谁知道!好似有靠,可其实呢?谁见了都能逮住训一通。
除了好命的十四,就是低调又精明的十一了!大儿子有他的爵位继承,老二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些年,如今禁卫都在手里捏着呢。老三跟着老六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不是很精通,但大部分问题都知道怎么回事。他不用亲自去动手处理,但是管理这个确实可以的。而四儿子了,啥时候被塞到老圣人身边的都没人注意,反正注意的时候,老圣人身边就跟了个黑小子了。
十一病病殃殃的这么些年,如今瞧着还是病病殃殃的样儿,但是:人家却一直这么活着。比一般人还活的好。
这个动不动就咳嗽一声的路子,跟二十二动不动就红眼圈的路子是一样的。
所以,二十二绝不是被宠坏的熊孩子,这闹不好就是个双十一。
且精着呢。
老八呢?老了!劳心劳力的,前几年砍了年羹尧,但那是在年氏病死之后。年氏这些年跟着老八,孩子生了七八个,只明姑留在身边的这个格格好好的活着,且前几年都嫁人了之外,剩下的哪个都没成。身子破败了,一病不起,而后没了。这一没了,年羹尧就被处置了,一点情面没留。甚至上书朝廷,说年羹尧有不臣之心,连年家也跟着获罪了。
不过到底是顾着年遐龄早年有功,只罢免了官职就罢了。
可因着年氏先死,而后才处置年羹尧这件事,叫八福晋吃了大气了,为这个事病了半年才好。明姑说起这个的时候就道:“……福晋是觉得八爷跟年氏更有情分。”
因为胤禩用了情了,这才戳到了八福晋。
桐桐能说什么呢?叹一声罢了。
如今的明姑,也早不是八爷府的侧福晋那么简单。她把孩子都给养大了,每个都视如己出。两女一子,待她极好!这些年,女医之事从没中止,她也想法子给那些穷苦的妇人看诊治病。谁不知道八贤王家里出了个善心的活菩萨。
妇人医所是她草创的,如今名气颇好。
九福晋不止一次的说过,明姑想问问皇家合离之事!若是可以,她选择跟八爷合离!从不曾有夫妻之实,却也为他操劳了这么些年。
明姑说:“……八爷不欠我的!因为他我才有了如今的身份,能叫我做了很多不敢想的事。我还有了三个子女,他们并不会因为我不是八爷的侧福晋,就不认我这个额娘。当年跟了八爷,是太皇太后的恩旨。如今,要合离,依旧是为了太皇太后当日的初衷。老人家盼着家和,家里但凡有别的女人,八爷和福晋便不会和。若能合离,就请准许我们合离。我带着弘旺和大格格的生母离府便是了。”
桐桐把这话跟皇后转达了,皇后拿了凤印,准了合离。不仅如此,她还跟皇上讨了一个旨意,鉴于明姑对太皇太后的孝心,册封其为多罗格格,享宗室待遇。
旨意到手里,明姑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重重的跪在地上,谢恩。
这一道旨意,是对她最高的褒奖!肯定她这一生所做的努力。
八爷亲手将明姑扶起来,“姐姐,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明姑摆手,第一次大大方方的抓了八爷的手,她知道,没有八爷的点头,上面不可能就这么应了。说到底,八爷并没有丧了良心。
她一手握着圣旨,一手抓了八爷的手,拽着他往正院去,“以后我不在府里,爷跟福晋好好的!福晋当年有错,但论起真心,所有的人待爷都不如福晋。是好是歹,也这么多年了过去了。陪着福晋吧!”
八福晋就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穿着一身大红的旗装,消瘦的很。
八爷站在门口,怔怔的没有动地方。
八福晋扭脸,朝八爷笑:“胤禩,快来看,今年这石榴树结果了。”
是啊!石榴树上挂着零零星星的小果子,这是这么些年来的第一次。往年她写信,告诉他石榴树又开花了,而后就没有以后了!她大概是年年盼,盼着石榴树结果,可盼了这么些年,只今年花落了之后,零散的有小果子挂着。
他嘴唇翕动,好半晌才道:“福晋,我不是当年的胤禩了。”中间有二十年的离别,聚少离多,再多的情分,时间也会消磨殆尽的。更何况,当年有那么浓重的情分吗?
八福晋垂下眼睑,没有言语!
两人沉默了良久之后,八福晋才道:“你能是别人的丈夫,可我只能是你的妻子!”
是情深义重,还是别无选择,谁知道呢?
八爷想说一句:明姑能合离,你若心里没有现在的胤禩,也能提合离。
可这话到嘴边了又咽下了!明姑合离了,还有三个孩子,还有一份能做的事。可福晋合离了,还有什么呢?
八福晋笑了一笑,问说,“胤禩,你在可怜我?”
八爷没有说话。
八福晋却笑了,“我需要八福晋这个身份!”
嗯?
八福晋扭脸,看着八爷,再抬起眼睑,眼睛亮晶晶的,“我需要八福晋这个身份……”所以,我不会合离,“但我觉得女子合离是应该被提倡的。”
什么?
八福晋笑了,跟当年初嫁给他的时候一样,她说,“……从今往后,我会是你的福晋!是八贤王的福晋!下一位皇后是个跟四嫂不一样的人。我想在我还能动的时候,做点什么。比如,支持女子合离!保证女子合离之后得到该有的补偿……”
八爷怔愣住了,“你这是笃定,爷得在京城。”
八福晋笑了,“在这事上,我支持皇上,赞成弘旺代替爷前往琉球!希望琉球在弘旺的经营下,成为大清不可分割,也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为了留住我,你甘愿折了我的翅膀?
八福晋没解释,你要是愿意这么想也行!可其实,真不是!这次跟弘暚当了一次差,她看到弘暚肆意挥洒。她就笑问:“你这丫头,不想着找个额驸,何苦出来劳心劳力?”
弘暚当时就反问:“九婶没一心为九叔,可这些年下来,九叔离的了九婶吗?与其做那个背后默默牺牲的人,为什么不我自巍峨呢?”
若是你自巍峨,稳若泰岳,那么任它春夏秋冬,你来我忘,都能岿然不动。喜悦也罢,痛苦也罢,与其让别人左右你的人生悲喜,就不如你去左右别人的人生悲喜。
这话她当时愕然,可紧跟着就觉得真对!
可怎么才能站的稳呢?
想稳,就得有人簇拥着。
怎么样人家才会簇拥你呢?
除非你对人家有用处。
也就是说,好处别往怀里扒拉,多想想别人能得多少好处。你给别人好处了,别人就拥戴你,你就稳了。
九弟妹是如此,明姑也是如此!六嫂是如此,后来的皇后也是如此。
那么,想来我也能如此!
我还不老,按照七十岁的寿数来算,我还有二十年的时间。
我荒废了二十年,沉寂了二十年,但也沉淀了二十年,冷静了二十年。而后我要用好这二十年,珍惜这二十年。
闻达有先后,焉知二十年后的我,不是个人人称颂的宗室福晋?
八福晋语重心长:“胤禩,离了琉球,你依旧是八贤王。官有不廉,您能参。君有不明,你能言。这么大的大清国,每日的事成山成海!在人多的地方,王才是王。弹丸之地得一王,留着做什么呢?坐井观天吗?”
八爷没有言语,他返身回了书房:得缓缓!世道变的快,他一时之间难适应了。
反正不管愿意不愿意,八爷暂时也走不了了。
先是皇上禅位给弘晖,大清朝换了天。
而后,这位新帝册封了亲生父母为太上皇皇太后之后,又册封老六家两口子,给皇帝皇后尊号,册封太上皇和太后。
只是跟老四两口子号不同而已!
然后西林觉罗家好端端的,又成了承恩公府。
鄂尔泰都是懵的,以为没机缘当国舅了,结果老了老了,成国舅了。
他总觉得,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咱应该是科举入仕,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的朝上攀爬,因为精明干练位极人臣才对。可如今自己依旧精明干练,却没有夸我这个。别人说起来,好似家里这爵位升的,走向都这么奇怪。
送给皇家一个肉丸子似得妹妹,得了这样的好事。
于是,鄂尔泰谢恩之后跟妹妹商量:“要不哥哥辞官吧……”
桐桐点头:“好啊……”
鄂尔泰:“……”其实我就是说说的!但是你觉得好,那就好吧,回头就辞官。
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这世道变的快,在有情分的时候退一步,给年轻人让路,许是最明智的做法。
就在弘晖登基的第二天,老圣人的情况不好了。大晚上的,理亲王叫人通知大家,都赶紧过来。
因为老圣人的精神比别的时候都好,精神奕奕的,甚至还射了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这就不正常了。
老圣人许是有感,叫把能喊来的都喊来吧。
有些话,他是要交代的。
看着头发也都已经花白的老大,老圣人哽咽了:“保清啊,以后把自己照看好!什么都没有你自己个要紧。”
是担心儿子的身体。
直亲王不住点头,却不敢应声,怕哽咽声叫老圣人听见。
到了理亲王身上,老圣人就道:“你家那园子不错,在园子里教养孩子,比什么都强。”是说哪怕有护身符,但你身份特殊,在园子里颐养吧,等闲别出来了。还有对孩子的教养,这个很重要。别叫后辈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理亲王应承着,这都是别人不敢跟他说的话。
老圣人看着老三就叹气,“人想长寿,就得少管闲事。闲事操心的少了,心就静了。”
老三都快哭了:您还是嫌弃儿子呗。
轮到老五,老人家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要想省心,全扔出去是你的福气。”
是说家事上有些糊涂。
老五不住点头,“儿子听话!您说怎么办儿子就怎么办。”
老圣人没再多言语,又扭脸看老七,“你呀……太小心了些。”
小心不出错呀,我的皇阿玛!等没了您,儿子更得小心了。
到了老八身上,老圣人招手叫老八到跟前来:“……胤禩,朕从未曾后悔叫你额娘生下你!你精明干练,并不在老四之下。朕也以你为傲过。跟带着你大哥你二哥跟臣子炫耀一样,朕在你没看见的地方,也跟人炫耀过朕的老八,说他很能干……”
老八蹭一下抬起头来,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他跪在地上,额头贴着老圣人的腿,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皇阿玛,儿子哪里也不去,儿子陪着您……”
好!好!好好的呆着,就很好。
弘晖垂下眼睑,这比父子之情绝矣好了何止一筹?
老九在后面都哭成狗了,“儿子在海上也飘够了,儿子不出门了。”
老圣人拉着老九,“我儿居功至伟!这个铁帽子,你四哥赏的好,戴在我家老九脑袋上,合适……”
老九哇的就哭,“我小时候您都没夸过我……”您要夸您早夸呀!早夸了我更出息了!到现在了,您才夸我!本来我都不想伤心的,您干嘛夸我夸的我难受。老十拉他,他甩开不叫动。老圣人就说老十,“你额娘没的早,等以后……你要听话。”
嗯!等老爷子没了,我也就没爹没娘了!原以为没了额娘伤心的那么狠,是因为年岁小。可如今都当祖父了,要没阿玛了,还能这么伤心,这是越活越小了吧?
到了十一跟前,老爷子又说,“除了你的身体,朕没不放心的。以前你哥哥们操心你的身体,以后,你得多操心操心他们。他们一个老实,一个时不时的就犯浑,你得看着些。”
十一不住的点头,“儿子看着呢!肯定看的好好的。”
十二站着没动地方,十三把十二往前推了推。十二跪在了老八边上。老圣人的手放在十二的头上,“人说,时也命也,你若是会投胎,来的早些,许是很多事都不一样。今儿,都在这里,皇阿玛交给你一件差事,可好?”
十二怔愣的抬头,没有言语。
老圣人就道:“从今年开始,你每月给皇上上一道陈其朝廷弊端的折子,奉旨呈奏。”说着就看弘晖,“可行?”
这是把十二叔绑在这个事上,但十二叔想要显露本事,这所奏之事,就必然是得朝廷重视的事。有利而无害!
他立马点头,“是!孙儿遵旨。”
十二却眼神亮晶晶的看这老圣人,“皇阿玛……”您这是临终给儿子争取了一个一展抱负的机会吗?
老圣人的手在十二的头上揉了揉:傻孩子啊!乖点,听话,有你的好。
到了十三身上,老圣人的眼泪下来了,扭脸跟弘晖交代,“等到了将来,给你十三叔把那根手指带上……”
这件事,叫老圣人耿耿于怀,这是心疼十三呢。
十三憋着不敢出声的哭声,到底是露了出来。他转过身去,胸口起伏,扶着柱子,不敢挪动地方。
到了十四身上,老圣人一脸的一言难尽,“你的胡闹呀,是心知肚明的胡闹!早前有朕,有你四哥,可如今到了你侄儿身上了,你不能还叫你侄儿宠着你,由着你胡闹吧?”
十四瓮声瓮气的道:“儿子……肯定长出息。”
指望着当了祖父的儿子长出息,朕也是瞎操心吧。
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再多的叮嘱,有什么用呢。
他的视线回头老六身上,“……六儿至纯至孝,这两年,朕就发现,你越发的飘然了!不知道是你看透了世事还是别的什么……可六儿呀,弘晖和弘显往前走的路是黑的。路是你给指的,你得看着孩子稳稳当当的走过去。”
是!儿子记得呢。
叮嘱了这个,又看老四:“……阿玛到现在都不曾后悔将皇位传给你!这二十年,你殚精竭虑,压着你的本性努力做个宽和的皇帝……做的很好!”
老四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皇阿玛,儿子……这些年,心里稳当,是因为知道您在……”
“所以,要好好的,给弘晖和弘显壮胆。”
是!
叮嘱完了,又看弘晖和一直沉默低调的弘显,“你们过来!”
哥俩一前一后的走过去,缓缓的跪下,“跟你皇阿玛和你们爹爹学,兄弟扶持,路走的稳当。”
嗯!记着呢。
说了很多的话,老圣人的气息明显不稳了,朝后面十五十六乃至到二十二只叮嘱了一句,“都好好的,要听话!”
你们的侄儿跟你们年纪相仿或是比你们大,听话不丢人!
连二十二都已经十九了,是个大人了!说起来,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呢?
这一天,老圣人放下一切,驾崩了!
停灵不到七天,皇太后撑不住了,跟着薨逝了。
亲爹亲娘这么一走,嗣谒就常常一个人怔愣,真就像是变的缥缈了起来。
弘晖找了个机会,夜里来了西园,坐在爹娘的对面。
他说,“儿子……自小就做梦,后来梦越来越多了。”
桐桐皱眉,“怎么不早说。”她急切的摸弘晖的手腕,看哪里有不舒坦。
弘晖浅笑着,“娘,儿子过的很好!”
嗯?
儿子这一生过的很好,有爹娘守护着,真的过的很好!您不必觉得遗憾。
桐桐怔愣住了,直到孩子走,她才反应过来。孩子说这一生,他过的很好。
那么是不是说,他们有过的不止这一生!
他过的好,大家都好,对自家爷而言,是不是就算是圆满了呢?
嗣谒就笑:“是啊!圆满了!等到完成了皇阿玛的遗命,看俩孩子走的稳当了,就真的圆满了。”
圆满了之后呢?
嗣谒攥了她的手,不由的就笑了,“圆满了之后,自然是你去哪,爷去哪!”
桐桐便笑,她突然觉得,所有的忐忑都不必有,哪怕前路是黑的,可只要他在,怕个啥?
第256章 重踏征途(1)
桐桐睁开眼,有些惺忪。
稍微一动,头疼。
转着眼睛四处看看,桌上有一盏豆大的油灯。
豆大的灯照不明的,她眯缝着眼睛再怎么看,除了乌漆墨黑的一间小小的屋子,什么也分辨不来。
伸手摸了摸还疼的头,头上扎着绷带,想来是伤着了。
她躺着没动,因为这会子有点含混,自己到底是谁。
睁开眼的那一瞬,她知道她叫林雨桐,可这个念头才闪过,她就回过神来,她不是林雨桐。一如当年觉得她不是西林觉罗家的二姑娘一样。不过跟那时候不一样的是,那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而现在她知道她是六福晋,是被册封为皇太后的人,是一身荣宠最后寿终正寝的人。
而今,自己成了一个叫林雨桐的姑娘。
我在哪?我成了谁?
来不及细想,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姑娘,上身是花布袄,打着补丁,下身是大裆棉裤,打着绑腿。她一边往进走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等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她愣了一下,急忙走上前:“哎呀!老瞎子给的药还挺灵,都说不中用了,灌了一碗药,这不又活了吗?”
说着就朝外喊,“有根,快点,再找老瞎子,老三醒了。”
眼前这人是谁,有根又是谁,嗣谒又在哪?才一想,眼前就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有知觉,就是腮帮子被捏的生疼,有人用筷子还是什么东西撬开了自己的嘴,狠命的往里灌药。她稍一犹疑,一下子就给呛住了,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一大碗的药倒了大半。
可耳边都是‘醒了’‘醒了’这样的喊叫声。
这会子屋里亮堂了起来,也能看清站在屋里的人了。屋里站着的有男有女,这不奇怪的。
可奇怪的是:男人头上的辫子呢?
辫子呢?
便是再变革,这有些东西变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比如剪头发。大清是光秃着半拉子脑袋,可再往前,不可能剃发呀!而如今不同,站了好几个男的,头上要么是短发满脑袋,乱七八糟的。要么就是寸长的头发,根根竖着。
头发呢?
若是没有了辫子,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清亡了!
桐桐眨眼再眨眼,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要急切的找到嗣谒。他会来的,他一定在。但等他一睁开眼,看到的是大清亡了的世界,那么,他努力了一场,价值在哪呢?
可再着急,没用呀!这身体糟糕的很,感觉随时都能断气似得。
她喘着气,慢慢的躺下:不急!不能着急。
乱糟糟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话她没听进去,不大工夫,人就散了。只留下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姑娘。
她好像叫腊梅。
腊梅出去又进来,端了一碗小米粥来,坐在边上用断了一半勺子把儿的瓷勺舀了米汤给喂到嘴里,“怎么掉到水塘子里的?记得不?”
桐桐愣了一下,好似有点印象了,她在小池塘里扑腾,然后身子越来越重,直接给沉下去了。
至于怎么掉下去的?想不起来了。
她摸了摸头,然后微微摇晃了一下,“什么也想不来了。”
腊梅轻哼一声,“人家往城里念书去了,你追什么?”
桐桐没言语,咽下嘴里的米粥。腊梅好似也瞧不上她这样,懒得言语,快快的将米粥给喂完了,而后收了碗,就又出去了。
肚子里有点东西,她的手轻轻的按压着穴位,好叫自己清醒点。
摈弃自己是桐桐这个想法,寻找我是谁。找到现在的自己,许是距离嗣谒就不远了。
是的!她叫林雨桐,如今什么时间呢?
这姑娘只知道是民国,民国是什么时候?这姑娘知道民国是大清亡了之后才有的民国,其他的一概不知。
这就是个小镇子,镇子上一户饿不死人的人家。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
男人叫林苌官,干的是拉车的行当。女人叫水娥,在镇上的沈地主家当老妈子。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大闺女叫菊花,十八了,被女人带到地主家浆洗衣裳去了。
二闺女就是腊梅,十六了,家里还有两亩地,她种地务农呢。
三闺女就是自己,叫雨桐,十五了,七八岁上跟着沈地主家的小姐读过几年书,而后沈小姐去城里念书去了,并没有带走她。小姑娘情窦初开,喜欢上沈地主家的表侄儿,叫周青云的。可惜,人家少年家里送其去求学去了。
这姑娘追着送了一路,也没把人追回来了。下了雨往回赶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跌到池塘里了。然后被人给救了。
谁救了,想不起来。
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清真的亡了。
她得再等等,等两天看看。若是那个叫周青云的小伙子找回来,那就好办了,八成他是嗣谒。
可要是一直没回来,自己就得再找找,嗣谒到底在哪?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咬牙切齿,“这怎么就能折腾的亡了呢?”发展到那一步,大清也不是皇室的大清了,怎么就亡了呢?
虽说是没有哪个朝廷能永远延续,但这个是不是也亡的太快!瞧着如今的光景,百姓们身上的衣裳,这怎么还越过越回去了呢?
一晚上迷迷糊糊的,心里盘算着以后怎么办。
可早上一睁眼,就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金四哥,我爹不在。你是要进县城么?那可不巧。”
桐桐也没在意,才要扭脸继续睡一觉,谁知道就听到嗓音不同,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极为熟悉的人说:“……不找你爹,是来送点药,治外伤的……”
桐桐扶着炕沿就起身下来,踉跄的朝外走,一撩开帘子,眼神一对上,不是他还能是谁?
嗣谒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眼,而后就疾步过去,一把将人扶住,种种的攥着她的手,“你在……就好……”
桐桐很着急,“……没了,不要紧……没有什么是一直在的……”
是说大清没了的事吧?
是啊!一睁眼就告诉你,大清亡国了!什么感觉?
重锤砸到脑袋上似得,嗡嗡嗡的响。
但是,这个没了跟桐桐以为的没了,不一样!
“没事……”他的眼里透着急切,可偏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能含糊的解释道:“没事,不是咱们的……”
嗯?
“顺治、康熙、雍正、乾隆……”
桐桐皱眉,而后舒展,“不是呀!”
嗯!不是!
除了知道这一点,爷还知道了:“……没有你,便没有了太多的东西……”
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后面的有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三姐应该不是跟周青云相好,她的相好是金四哥才对呀!
他还在边上问:“金四哥早几天是去县城了?”
对!才回来。
有根就问说,“我姐是追着金四哥出去的?”
嗣谒:“……是!没想到你姐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掉水沟里了。我这就去借车,带你姐去城里瞧大夫。”啊?
嗣谒没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借了一辆手推车来,将桐桐扶上车,带着就走。
水根想跟,桐桐拦了,“我还能丢了?你看着家吧?家里请不起大夫吃不了药,总不能这么耗着呀!”
那金四哥就有钱给你瞧病吃药了?
没有!
嗣谒知道他自己也是一样,身无分文。
推到半路上,两人都有些饿了。嗣谒坐在边上歇脚,突然说了一句:“你说怪不怪,我竟是觉得,我从来没受过真正的贫寒。”
桐桐也愣了一下,好像是的!自己好似也没有真正的感受过那种饿肚子是什么滋味。潜意识里是知道的,自己没真的受过贫寒之苦。
这不合理!
若是真的经历的多了,应该是什么都经历过才对。
嗣谒就是这么想的,“我甚至都觉得现在这情况,我不算陌生。但就是理所当然的觉得,我不担心没吃的,也不担心没银钱花用。”这是为什么?
他看桐桐,桐桐也看他,两人都费解。
但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两人真的饿了,却真的没吃的了。
要吃饭,要穿衣,要瞧病,到城里还得有住的地方,抬脚动步都是银子。
桐桐有些怅然:因为没有贫病交加过,所以要补上这一课吗?
她坐在车上,左右的看看,已经是秋季了吧!边上的林子有了一些渐变的层次。
找野菜?抓野物?捕鱼?
呵呵!秋收完了,地里光秃秃的。之前从村里过,到处都是蜡黄干瘦的小脸,有吃的早踅摸完了,还等着谁去弄呢?
除了一些长老发苦的野菜,啥玩意也没有了。
她问嗣谒:“还行吗?要不,先不走了。”
不走怎么办?我家一粒粮食都没了,你那边要是有办法,不也不会随便弄把草药糊弄事。给你灌了药的残渣倒在门口,我看了。那玩意再给灌下去,真能要命。
嗣谒咬牙忍着,拉着车便笑道:“小伙子力气不错,饿着肚子还有这么一把子力气!”
有劲儿这么高兴呢?
嗯呢!“靠扛大包挣钱养我呀?”
嗣谒更笑,“虽然还不知道咱俩的饭钱在哪,但是吧,爷就是扛大包,也不能饿着你!”
桐桐对着跳出云层的太阳咧嘴笑:折磨人是吧?呵呵!给姑奶奶等着,啥日子姑奶奶都能过的有滋有味!
这么发狠,但转眼,她又叹道:“你说怪不怪,我总觉得我有一个聚宝盆的。”
第257章 重踏征途(2)
嗯!我也觉得你有聚宝盆!
但你的聚宝盆不是爷?
桐桐一愣,是不是呢?是吧!嗯!那就是吧!
她抬眼看看泥泞的小路,自己都犯愁,“距离县城还有多远?”
远倒是不远,再有七八里路吧。
这七八里路走的,歇了三回,到了县城的时候已经大半早晨过去了。县城是土城墙,看那痕迹,这墙也坚持了不少年了。城门不大,就是个能进容两辆马车进出的破败门洞。这会子进进出出的,总也有些各种衣饰的人。有体面的身上不见补丁,可大部分不仅补丁满身,且浑身脏兮兮油腻腻的。
能干净没人想脏着,除非没有换洗的。
这场景看的人心里发沉,县城都是这般光景,就知道小老百姓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两人就这么怔怔的看这眼前的县城,一个声音说,没想到是这样的。另一个声音又说,本就是这样的。
行吧!别管哪样的,来了就得过活呀!
至少得去药铺抓副药才成。
可这还没进县城呢,就被拦住了。对面走来俩穿着制服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制服,但瞧那样子,怕是身上有公差。
没到跟前呢,打头的那个脸上一个黑痦子的就朝这边指了指,“你……说你的……你的车被征用了……利索的把车腾下来……”
话没说完,手已经抓在了车辕上。
嗣谒便笑,这还真是什么事都能给遇上。他才要说话,衣襟下摆却被桐桐抓住了,她轻轻的拽了拽:这是不叫动吧?
又打什么主意?他扭脸去看,桐桐伸着手,一幅叫扶一下她的样子。
嗣谒没言语,伸手去扶桐桐。这脚都沾地了,桐桐一个踉跄,朝边上那个抓着车辕的痦子脸倒了过去。
这一看就是病人,谁他娘的知道是什么病?吓的这人就要往后躲,没碰着,好似就是衣服被蹭了一下而已。
这人拍了拍身上,嫌弃的皱眉,却只指挥跟着他的人,“把车推着,走!”
然后连搭理都没搭理手推车的主人,扬长而去。
嗣谒看桐桐:“闹什么鬼了?”
桐桐躲在他怀里,手心一翻,亮出个灰色的布袋子来,随手一掂量,发出清脆的响声。
嗣谒一愣,怔怔的看着桐桐。
桐桐也一愣,然后怔怔的看着他。
嗣谒:“……”你到底是什么人呀?连小偷小摸你都会!
桐桐讪讪的:“……”空空妙手,我也不知道我会!但当时这人那么一幅嘴脸,咱们又正好没钱。这人估计没想到有人会盯着他敢偷他,这不,手比脑子快,直接就摸来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手,真的!
她辩解:“这人能抢咱们的车,我不能偷他的钱呀?”也没偷别人的!刚才进城的也有有钱人,我也没想就偷呀!
不过是正好给这人一个教训。
回头我就盯着他,往死的偷!我还想指着这人发家致富呢!不偷着他跪下喊姑奶奶,我都没打算罢手的。
真的!刚才脑子里真这么想的。
嗣谒扶额,这事他从没遇到过!这边还没从桐桐这个变故中醒过神来,那边桐桐一翻手,把银钱全都给倒出来塞怀里了。手里拿个钱袋,先在袖子里塞着。然后她拉着他往墙根走。墙根有早起来县城的人点的火堆,现在还有灰烬在。扒拉两下,有些还没燃尽。她随手扒拉了干枯的树叶之类的玩意往火堆上一扔,火苗窜起来她再添柴,然后袖子里的布袋子在这样的遮掩下滑入了火堆,只三两息的时间,化为灰烬,什么也没剩下。干净利索,不留一点痕迹。
干完了桐桐才看他,一脸的无辜。而后谄笑:“去吃饭吧!”
嗣谒:“……”贼赃买的饭,会比较香吧。
香不香这个事,只跟饥饿程度有关。
进了城门,不用多走了。边上就有一家包子铺!素包子肉包子大油的包子,各要了三个。
香!太香了!九个包子桐桐吃了三个,不敢吃了。剩下的六个,估计嗣谒还没吃饱。免费的面汤一人一碗,先把肚子糊弄住了。
九个包子,也不知道分别是什么价钱,反正是店家说是二十七个铜子。
桐桐摸出了三个铜元,人家还找回了三个铜子。
这铜子上还有‘大清铜币’的字样,如今瞧着,不过是一叹罢了。
两人没急着走,借着店里没人,嗣谒叫桐桐看看,到底是多少钱,能怎么用?
结果铜元还有十八个,铜子加上找回的三个一共五个。另外还有一个新一些的钱,一面是胖胖的人头侧面像,下面有‘中华民国三年’这样的字样。一面是龙图案,也有‘中华民国’这几个字。
钱上是说民国三年,可实际上现在却未必三年。
原来大清不是才亡的。
也不纠结这个,纠结这个一点意义都没有。她把这个崭新的钱递给嗣谒,就不言语了。那个新钱应该比较值钱,反正这个林家十五岁的小姑娘,就没见过这种钱。
嗣谒成为这个金四哥,到底是男子,在外面常走动,他当然知道这个钱是什么。一瞧便收出来了,拉了她出来的时候才道:“一个长工,一年换不了两个这种钱。”
啊?
嗯!所以,这钱还是值钱的。那现在怎么办?上哪去?
嗣谒觉得桐桐如今这个身体,回村吃也吃不上,喝也喝不上,干脆就先别回去了,“找个房子先租下,先安顿下来再说。”
行!如今这日子过的,子女成年要是还在家里吃饭,这是负担。
金家六个兄弟,老大老二老三自打十四五岁,就离家自己谋生去了!或是同乡介绍的,或是抱团出去想找一条活路,总比守在一起饿死强些。
嗣谒就说金家的事,而桐桐也终于想起来了,林家的四女儿红桃今年该有十四了,可早两年就被另一个镇子上的一户殷实人家聘去了,做了那家的儿子做了童养媳。
家里的大姑娘粗笨,十八了许过人家,可那小伙子出门谋生说是第二年回来,却一去不见人,耗在这里了。二姑娘腊梅务农,那是因为家里有个才十三的有根需要照顾。再大两年肯定就打发了。
这姑娘本尊跟着地主家小姐念过书,家里未必没有用这个做噱头攀个好亲事的打算。若不然,不能这么一直留着叫吃白饭。
这么一想,那就先安顿下来,回头再回家里说一声。
客栈是住不起的,民房看谁家有,单独的院子最好了,先赁上一个月,暂时安顿下来再说。
但这个租赁,能朝谁打听呢,找一户住户问问得了。
路边有拽着小孙子的大爷,衣裳不干净穿的也破烂,但瞧着孩子脸上胖乎乎的,还有些肉,想来家里便是不宽裕,但也没饿着。那这就是好日子的人家,有老人有孩子,必是城里的老住户了。
嗣谒就去打问,结果人家指了指巷子里面,“朝里走,最里头有一家栅栏门的。那家的院子空着呢,房子破败,但是便宜。也没主家了,人死绝了,你们要是不忌讳,就去问问。对门有人在,是个孤老婆子,是那院子原主的亲姑姑,如今房子是那老婆子的。”
靠近城门,不是什么好位子。顺着巷子往里走,路过十多户,这才到了说的地方。可这房子也太破败了。倒是对面,房子虽老,但从前到后,盖的严严实实的。
嗣谒敲门,里面有应答声,不大工夫,里面出来一面色严厉的老太太,只探出个头来,“没吃的!赶紧走!”
以为是讨饭的。
嗣谒一哽,本想租住这老太太的屋子的,一瞧这德行,他觉得跟这老太太住着,太噎人。只指了指对面,“咱们就是打听,对面的院子租吗?”
老太太朝外一瞧,然后打量了两人一眼,“那院子不租,只卖!一个袁大头,有钱房契给你!没钱就走人。”
然后哐当一声,把门又给关上了。
嘿!这是怕一个月一交钱,后患大!这住进去了,又年轻力壮的,将来不交钱死赖着不走,她这老婆子能把人家怎么样?这不跟叫人把房子霸占了去一样吗?
那就不如说要卖,没钱就走人。有钱,得了一个袁大头,也没亏。
虽说是态度不好吧,但转念一想,也能明白。一个孤老婆子,不这么着守不住家产呀!
怎么办?身上就这几个钱,袁大头是大钱,给了咱就没几个铜子了。
关键是,村里还欠着人家一辆手推车呢!
桐桐四处看,这是一条布袋巷子,巷子顶头就是墙。靠着墙有一间土房子,该是柴房吧。她走过去朝里面看了看,里面乱七八糟的,但却有一铺窄窄的火炕。
其实这里也行呀!她过去再敲门:“大娘,我问问,外面这间租吗?”
门没开,但门里面贴着门有声音传来:“……那房子原住过一个大烟鬼,后来大烟鬼就死在里面,你们要不嫌,就住吧,不要钱……”
桐桐一愣:哦!老太太不是恶人。只是这世道叫人不敢信人就是了!
第258章 重踏征途(3)
两人面面相觑,算是找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先得拾掇出来叫桐桐躺着吧!他扶了桐桐,叫坐在人家的门墩上。然后他自己上手是拾掇。
这乱七八糟东西,直接扔出来得了。
这边一动,门又开了。这大娘又瞧了一眼,然后把门打开,什么扫帚,簸箕,水桶,扁担,一股脑的都堆出来,应该都是家里不用的,“你们用吧!用完放门口就行。”然后又指了指,“巷子口有水井,都是去那边挑水。”然后又朝斜对门指了指,“他家的小子在瓷器行,家里攒着的豁口盆盆罐罐不少,都是新的,就是运的时候磕损了一点,能用!再往前,挂白灯笼的那家,他家走街串巷卖草席子。一个铜子买的能铺一炕。”说着又进去,拎了个满是灰尘的不大的泥炉,“我家的柴能用,回头给我添上就行。”
话一说完,咣当把门给关上了。
行吧!这日子过的多有意思呀!比讨饭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呀!
嗣谒真去买盆盆罐罐的,可压根不知道该怎么买。
得!桐桐跟着吧。药罐子得一个,烧水和煮饭各的一个,不用太大,但也不能太小。然后那种有裂痕的大汤勺得一个,能当盛饭勺子。再就是小勺子和各种磕破口子的粗陶碗数个。一共花了三个铜子。
这些玩意都在屋檐下摆着呢,下雨溅上来的泥点子,里里外外都是。
随后桐桐愣是给说的把一个大些的缺了不小的一个口子的盆给绕上了。
嗣谒都纳闷,要这玩意干啥?
洗洗涮涮不得有东西吗?拿什么弄呀?
也对!
嗣谒看的愁人,桐桐不能动,自己又不擅长。他问这家的媳妇,“你知道谁家有闲人,帮我找个人……把屋里跟这些家伙都拾掇干净就行……”
这媳妇忙道:“哪里要找人呀?我就行!一个铜子就够,马上就拾掇,一会子工夫就得。”
桐桐摸了摸越来越少的银钱,这还没被子,没抓药,这点钱照自家爷这种花法,怎么说呢?感觉撑不了几天的。
但确实是舒服,打扫干净不算,连火炉都帮着点起来了,上面的瓦罐里是坐着水,炕上铺着草席子。
屋子里没窗户,老旧的栅栏门能关上,不过是漏风罢了。嗣谒先用干草给塞住,然后和泥抹上,炉子放在门边叫这么烤着,干起来也快。
之后才从柴火堆了找了一根粗点的木棍子,留给桐桐防身用的。叫她在屋里歇着,他得出去抓药了。也不要别人的方子,就桐桐自己开方子,没纸笔,他就记住,然后赶紧去抓药。再顺便买被子和粮食回来。
这县城就一条街道,有什么没什么,一眼就能看到头。去药店抓了药,只三幅,药材也常见,花了两个铜元,这不少了。九个包子还不到三个铜元呢,可见起价格了。
然后是米面,先买一些,够两天吃的就完了。
被褥这个,没有!满县城的铺面里没有现成的被子。
得!先回去把药熬上,再出来买棉花和布吧。
结果这县城真就这么小,都要拐进巷子里呢,被喊住了,“是金家老四不?”
嗣谒扭脸一瞧,这不是那个林苌官吗?他赶着骡车在另一边的巷子口,显见是等人回镇子上的。
这是桐桐现在的父亲。
你看这事闹的,能躲着吗?
他干脆大大方方的过去,把事说了:“……再耗下去就活不成了,这不,才抓了药来,人就在巷子里,您跟我进去瞅瞅去。”
林苌官朝对面的巷子指了指,“你把三丫头带出来了?”
对的!这其实跟拐了人家姑娘是一个道理!不用问都知道,镇子上看见的人都得这么说,说金家的四小子趁人之危,把人家好好的姑娘给拐跑了。
看林苌官的样子就是这个意思,铁青了脸,恨不能一拳头砸过来。
嗣谒先给灭火,“……才到县城,您要是不乐意,回去就说你花钱叫我送你家姑娘一程,来瞧病的不就完了。”
林苌官一肚子的火气,可一听瞧病,他先就愣了一下,看了看药包,“……花了多少钱?”
才想说三个铜元,可话到嘴边了,他改口了,“十三个。”
看!桐桐为了肚子小偷小摸了,爷为了把人家的闺女骗到手,那也是谎话张嘴就来。十三个铜元?不是十三个铜子呀!
这不是小数目!
自己就是干大半个月,也挣不来三副药钱。
原指望三丫头能说个好亲事,不说帮不帮娘家,就只她自己过的好,也是好的。可谁知道就落了水,酿成病了。这病……啥时候能好?得多少钱往里面搭?
看不见头呀!
那怎么办?既然金家四小子能弄来钱救这丫头一命,那就这样吧!他把骡车牵着,“走!瞧瞧去!”
往巷子里去,住在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但转眼一瞧,这小子买回来的却是精米细面。用了人家的粮食铺子的袋子,回来往出倒粮食的时候,他瞧见了。
桐桐一看是亲爹,都不知道该咋说了。
不过那精米细面,到底是打消了这个亲爹的顾虑。林苌官这个时候想的是,金老四这小子贼啊!家里吃饭的口多,他挣的拿回去,多少都不够造的。就不如换了媳妇在外面安了家,比把钱往无底洞里扔要好。
他嗯了一声,“既然出来了……就这么过吧!回去我去说,就说在外面给老四找了个临时的差事,你又要养病,就顺便把你许配给他,我做主叫成的亲。这事就完了!”
林雨桐:“……”这就完了?
那要不然呢?不能要聘礼,也给不起陪嫁。好歹是个长的还行,身强体健的大小伙子,就这么着吧。
嗣谒赶紧拦到:“吃了饭再走吧。”
吃啥呀?不用了!回头给拉点能用的东西来就是了。
嗣谒没法子,只得摸了钱,“借了老蔫叔家的手推车,却叫人征用了。咱得赔的,您看给几个钱合适?”
林苌官摆手,“我自己回去打一个还了就是了!这事你别管了,回头我叫你爹给我搭把手的事。”
那木料不也得花销吗?
得!等稍微宽松一点,还是得回家瞧瞧的。
就这么的,林苌官也没留,就这么架着骡车又这么走了。就这么三两句话,把闺女给许出去了。
说不上来感情淡漠,这年月,没把闺女卖了换钱的人家,都是好人家。
骡车这一进出,老太太就又出来看,林苌官在县城拉活,不是一年两年了,过来过去的,都面熟。这老太太就问:“你们不是远道儿的,是附近的人?那是你们亲戚?”
桐桐就笑,“我爹!我这不是病了,来瞧病的吗?”
啥病呀?
“不小心掉水里呢,泡了半宿,镇子上没好用的大夫。”
哦哦哦!你们是沈家镇的人呐?
对!
老太太的戒备心就放下了,不怕近处有亲眷的人,就怕外面不知道啥地方来的,咱不知道根底。
桐桐就刚好跟她打问:“家里有土布没有?有存的棉花没有?”
嗣谒恍然,可不是!零散买的棉花便宜,家里织的土布,想来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有吧。这老太太回去就取来了,不多,够一条被子的,花了五个铜元。
又搭上了针线和两尺没染色的粗布,撕成两半,一半当毛巾,一半当抹布。
桐桐坐在草席上把被子缝起来了,两人就算是把家给安顿下来了。
只有米面,油盐酱醋啥都没有,除了米粥也做不了其他。
熬了药放一边温着,然后熬粥。一人两碗粥,这第一天就这么过了。
深秋的夜里,天一黑,就真的冷了。屋子不是那么密闭,房顶的屋檐下没封,关了门,也能感觉有风进来。火炉里添上柴,有点亮光。两人听着咕嘟着的水,彼此看着对方。
这个时候就觉得,在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前提下,想什么都是多余的。
县城只这么大,上哪去找钱去?
钱要是那么好找,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外出谋生了。
嗣谒上床拉被子就睡,“你先养病,我出去转转……”好歹知道外面是啥境况,咱再下定论呀!
也是!晚上两人一床被子,还不敢脱衣服,就这么先挤着睡了。怕门不结实,里面用棍子顶着,防止半夜被风刮开了。
然后两人就这么度过了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晚上。
没有惶恐,就这么踏踏实实的睡着了,然后迎接第二天。
第二天早起,嗣谒先挑了水回来,桐桐没叫他在家吃,“出去吃吧……”家里连盐都没有,吃了没力气,出去吃几个包子,再说其他。
嗣谒当场应了,完了又找卖瓷器的那家媳妇来,估计又给了人家一个铜子,叫人家照看这边。这不,早早就来拾掇,来点炉子烧水熬粥,还去她家菜园子掐了一把老菠菜的叶子给扔粥里了,“你是好命,你男人疼你。”
呵呵!疼是疼的,不过估摸也快没钱疼了。
那倒也不至于,嗣谒还就不信了,换个世道,换个身份,爷能饿死。酒楼不像个酒楼,妓馆也糙的很。倒是妓馆对面的书铺,瞧着还有几分顺眼。
找个念过书的聊聊,许是就有机会呢?
第259章 重踏征途(4)
进了书店,书店里正热闹。掌柜的穿着马褂,挽着袖子带着伙计忙着呢,见有人进来,先是愣了一下。看穿着不像个读书人。可人家随意的拿了书看,他倒是把话咽下了。如今这读书,不容易!穿戴不好,不意味着没通过别的途径念过书。
他只招呼了一声:“随便看!”然后兀自忙去了。
嗣谒瞥了一眼,应该是哪个学校的课本吧!瞧那个样子,应该是才油印出来的。
他撇过头,也没太在意,想找找史书,看看有多大的差别。想看看如今,这文字知识都是什么样的。可转脸,又在角落里发现了几本洋文书,灰都落满了。
这一瞬间他就觉得,他跟桐桐这样的,在县里不能久呆。一是距离熟悉两人的人太近,局限了发现。二是池水太浅,想扑腾但是束手束脚。
正寻思着呢,那边哎呦一声,紧跟着咣当,啥东西掉下来了,掉的时候还碰到了书架,这么沉的书架跟着都晃了晃了。嗣谒先稳了书架,才去瞧。
结果可好,掌柜的跟伙计抬书,打成四方捆子的书太沉,老掌柜扭了腰,书捆子掉了,还砸了小伙计的脚。
这事闹的!
嗣谒都笑,“您倒是喊一声呀,搭把手的事。”
老掌柜自己也笑,“那就有劳有劳!真是不好意思。”
三个人才算把书给挪出去了,外面停了一辆牛车,得把这货给放到车上去。得!几十捆子呢,靠这一老一少,估计是不行!
连同赶车的搭把手,才给把货给抬上去了。
这必是去学校的!
嗣谒就干脆坐上了车辕,“摆置书是雅致的事,得了!今儿我得闲,给您送过去。”
这话说的掌柜的想给工钱都觉得不好意思,连连拱手,心说,回头给人家送个红封,也是个礼尚往来的意思。
于是,驾车的车把式,带上嗣谒和小伙计,三个人就走了。这送货总得有人对单子才是呀,掌柜的不去,小伙计必去的!
果然,牛车往另一个方向一拐,得有个四五里,是县城最大的一片宅子。
车把式跟小伙计说话呢:“……李家大爷留洋回来办学,瞧着还怪红火。”
小伙计与有荣焉,“只托我们家订的书,就又七百多套,县里只要有法子的,都送来念书来了……”
嗣谒心里就有数了。这一片都该是李家及其族亲住的地方,这家也是大户人家!
学堂不是新盖的,该是早前就有的族学,不过是现在扩充了,办起了学堂,对外招学生。
驾着车进去,就有看门的叫了人来,是个穿长褂带礼貌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的老先生,过来打开油纸包查看了一下,就朝一处屋子指了指,“劳烦诸位,还得帮着归置进去。”
说着就喊了看门的,“来来来!还没人手,老赵先来搭把手。”
老赵点头哈腰的,着实是肯卖力气!
可这归置书不是堆进去就行的,油纸包是后打包上去的,估计原来的脏了,书店没注意,重新包装后,压根没给标识。那这各科不都混了吗?要领书还得在里面翻找吗?
他就给开了包瞧了,又给封上。库房角落堆着东西,瞧见有写着粉笔字样的东西。管他什么笔,拿来能用就行。
红色的粉笔能写在牛皮纸上,国文课本就在外包上写上国文,数学的就写数学,英文就标注英文。小伙计一看,连连点头,偷着作揖,掌柜的把这个都忽略了。
但指挥着放书的老先生就不由的多瞧了两眼,这真是一笔好字。好容易规整完了,老先生就找嗣谒对账,他以为嗣谒是管事的。嗣谒就笑,“就是去书店买纸笔的,碰见掌柜的把腰扭了,我搭把手。”然后指了指小伙计,“那是拿事的。”
老先生把单子给老赵,叫他跟小伙计对账去了。他跟嗣谒站在边上说话,“小伙子哪人呀?念过书呀?”
“沈家镇人,家寒,在沈地主家的学堂外听过课,自己拿着笔比划着写,您见笑了。”
老先生点头,沈家他知道!跟李家还连着亲呢,据说如今还要结亲。
要是这样,那倒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家。
“如今当的什么差事?”能写会算的的佃户,沈家还不安排到铺子里去?
嗣谒就笑,“原本随父亲在家耕种,这不,妻子意外落水病了,来县里瞧病。昨儿才来,刚安顿下来,正说找个营生呢。”
老先生又瞧了那一笔字,“那可巧了,咱们学校才草创,缺的人不少。校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另外,少不了有些先生需要誊抄讲义文稿,还少不得劳烦你。”
“那可感激不尽。”嗣谒忙行礼致谢。挣多少钱是次要的,有这么个环境熏陶,肚子里有点墨水露出来,好歹也有个来处呀!要不然,岂不叫人奇怪?
老先生连连摆手,“咱们是半个月发一次薪水,校工半月一百铜元。”
嗣谒换算了一下,一个银元能兑换三百二十到三百六十不等的铜元。半月一百,一个月两百,也就是差不多一个半月,能挣一个银元。
不多!但维持生活也够。人家老先生也道:“当然了,誊抄也是要算钱的,到时候从各位先生的薪水里扣了给你补上就是了。”
这么一算,那是真够维持生活了!
嗣谒一口就应承下来,明儿准点来。
临走留了姓名,知道老先生姓蔡,主管学校教务。
那边牛车还等着呢,嗣谒跟人家拱手作别。上了牛车,小伙计又是道谢又是打听,才知道人家要在这里当差了。
他殷勤的笑,书店做的最多的就是学校的生意嘛,“金先生以后若有用的到小的地方,您招呼一声就得。小的叫王三元,您随叫随到。”
“就是打杂的,叫什么先生。”嗣谒就道,“回头来家里吃饭。”他指了地方,叫送到巷子口,“我就不往书店去了,跟掌柜的道一声谢。”
多亏了人家给的机会,若不然还不定在哪转悠呢。王三元连着谦让,等人走了就跟车把式道:“念了书的人,还是值钱呀!”
一出去这大半天,给桐桐急的。
两人一碰面,都先问了一句:“没事吧?”
嗐!能有什么事?
嗣谒边吃桐桐给烙的饼,一边说今儿的事,“先去瞧瞧,看那边有没有给校工住的地方,回头能搬过去最好。你在里面呆一呆,又是念过书的,将来便是有个会念书的由头,也好能迷人的眼。”
只凭着这一点,哪怕不给钱呢,咱也得去!钱可以想法子赚,但这个环境难找。
饼子只放着粗盐,没用油,就是那么干烙的,能吃,跟香甜无关。
这才吃了喝了,外面就有人喊:“金先生,在家吗?”
是个王三元的声音。
里面根本没法坐人,嗣谒干脆出去,结果是掌柜的叫王三元送了谢礼来了。笔墨纸砚一套,另用油纸包着,不知道是啥玩意。
这可比给个红封更厚重体面。
嗣谒免不了要打听掌柜的贵姓,这是礼尚往来的意思呀。
把王三元送走了,可算是有纸笔了。桌子是没有的,只有老太太门口的大青石能用。就这,也得赶紧动动笔,也没写别的,就写上几个名字。
书店掌柜洪炳坤、伙计王三元,赶车的把式老石,学校的门房老赵,教务蔡尚礼。
这是两人在现成县城起的关系,以后要走动的。
桐桐在那边打开了另外一个油纸包,是一块灰色的布料,应该够做一件大褂。
但只大褂是不够的,大褂里的裤子不是这个样子的,得重做。还有脚上的鞋,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还有半天功夫,她喝了一天半的药也能走动,还能出去给买身料子,最好再弄点棉花。天冷了,单褂子不行了,怎么不得一个夹袍子穿呀!
但这是最基本的体面,对吧?
两人锁了门,出去溜达了一圈,然后一直没破开的一个银元,被花掉了半个。剩下的一百多个铜元,要维持至少半月的生活开销呢。
晚上桐桐没歇着,连夜的给把衣裳做出来了。
嗣谒从不知道,不擅女工的桐桐只要不绣花,这手脚可麻利了。
鞋先这样吧,昨晚刷了靠在炉子边上,然后也都干的差不多了。白布的袜子一换,其实也还行。
嗣谒给换上了,“你今儿什么也别干,喝了药就睡。”
我自己开的药,今儿最后一天了。三副药就足够治病了,歇一觉起来嘛毛病都没有了,放心出门去吧。
然后穷困潦倒的,穿了一身没熨烫的新衣,当差去了。
桐桐站在门口,不由的失笑。曾经的自己和他,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窘迫呢?
不知道!但却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熬着药,自己睡自己的,一觉起来,药也熬好了,把药喝了,随便弄了点吃的糊弄了肚子,她觉得,她还是得去外面转转。
机会这个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撞上了。
主要是吧,上次那个抢了自家手推车的家伙,对自家爷太不客气!只拿了他的钱袋子,太便宜他了!姑奶奶得叫他记着,他被人给盯上了。再敢胡作非为,打了闷棍扒了裤衩扔大街上去……
第260章 重踏征途(5)
干瘦干瘦的,满脸菜色的姑娘上大街,青天白日的,倒也没那么些坏人。不过哪里都有地痞无赖,可地皮无赖对没长成又穷成这德行的,也不带多瞧两眼的。
城门口蹲着不少这样的泼皮无赖,光身子穿棉袄,没法子呀!天凉了,没夹袄,就这样了。热了就把衣领扒拉开,蹲在墙根搓身上的灰。那棉袄破的里面的棉絮都露出来了。蓬头垢面,都没眼看。
桐桐瞥了一眼就过去了,却不知道后头那一伙子正商量呢:“……才来的,没什么根基,倒是买了不少东西……”
不一定是钱呀!衣裳被褥啥玩意拿了不能用呀?!
另一个道:“我盯着呢,她家的男人长袍短褂的往李家那边去了。可别跟李大户家有什么瓜葛。”
“听说是沈家镇的人。跟李家是连着亲的!”
“呸!他们认识人家,人家认识他们的吗?”这人冷哼,“借着小媳妇不在……瞧瞧去……”
“再等等,看好了几时出门几时回来,摸准了再去。看她出去是买啥去了,回头一锅端了。”
也对!
被人这么指指点点的,桐桐就觉得很不舒服,是那种特别不舒服的感觉。想找个死角随时能藏身的那种。她转到不远处的药铺,进去的时候瞥了一眼,还是那几个泼皮无赖。
别是被盯上了吧。
进来了,她就跟掌柜的买药,点了几样有点小毒的,掌柜的手一顿,看这姑娘,“姑娘,可别想不开。”
“您看您,想哪去了?”桐桐就笑,“药耗子用的。”
“懂药呀?”掌柜的去抓药,随口问了一句,要不然不能点出这么几种不常用的玩意来。这药三五年都不见有人来买。偶尔大夫敢下猛药,以毒攻毒,那也是用一样就完。像是这样点齐的,他都没见过。
桐桐只得敷衍:“识字,书上看的。”
花了两铜元买了一堆能伤人的药,也不敢多呆了。家里还有一床被子几斤粮食呢。
她进巷子的时候又瞥了那几个泼皮一眼,几人盯着自家手里的药包:懂了!这是想多捞点呀!
成!不把这些人给收拾明白了,家里别想安生。
外来户就是这样,受欺负呢。
她都在家把药制的快成了,突然反应过来,偷偷收拾这些人有啥意思呢?能叫周围的人知道自家不好惹么?
不能呀!所以,偷摸不是办法,还会叫人知道自己会弄药。
不上算呀!
那怎么办呢?
药收好,得贴身带着,心里安稳。然后呢,把家里的被子这些东西都收拾了,敲了老太太的门,“我进来放放,晚上就带走。您听见啥动静都别出来。”
这婆子就想说的啥,但到底闭口没言语。桐桐一出去,她就把门从里面给插上了。
嘿!这老太太。
安顿好了,家里就剩下炕上的草席子了,她把门一带,直接就出去了。从巷子口过,从那些泼皮的眼前又过了一次,转过弯就进了一家杂货铺,买了一斤盐一斤油。然后利索的又出来,果然就不见哪些泼皮了,她这才疾步往家里跑,跟那些泼皮走了个面对面,她还让了让,这几个人嘴里骂骂咧咧,估计是啥也没得着,气着呢。
桐桐回去,把盐和油放下,拎了棍子就追了出去,“……敢偷我们家!说!把我家的东西藏哪去了!”
这个泼妇,人还没过来,声先出来了。
巷子里的住户都出来了,想瞧热闹,又不敢。缩了进去从门缝里看,还挺为这媳妇操心的!谁知道这媳妇泼辣的很,抡着棍子就朝这些人揍去!而且特别二,冲着脑袋就去,要不是打偏了打到肩膀上,估计是能要了命。
这一要命,这些人也火了。可就是邪门,四个大老爷们跟没吃饱饭似得,愣是弄不过一老娘们。这一通好打,给几个人打懵了!
真给跪下,“姑奶奶,咱们有眼不识泰山,但咱真没拿你家的东西。家里啥玩意没有!”
没有?“没有那我家的东西呢?我就出来买个盐,除了你们,谁还进巷子了?”
这是有口说不清了呀!
几个人诅咒发誓,“回头知道谁偷的,我们一定压着给姑奶奶送去。”
成!那今儿就这样。还得留着这些人传自己的威名呢。
嗣谒回来的时候就觉得遇见的人对他都点头哈腰的,客气的不得了!他心说,这人靠衣裳马靠鞍。瞧瞧,谁不是先敬衣裳后敬人的。
回来的时候家里也跟变了样儿似得,家伙都齐整了起来。
床上加厚了一层草席子,还多了一张竹席子,光溜溜的,但坐人还是行的。席子上放着一张老旧的炕桌,这都是哪里淘换来的?
炕边还有一张大些的方桌,带着两条摇摇晃晃的板凳。桌上放着豁口的茶碗茶壶。另外还有一个香椿木的新菜墩子,一把磨的程光瓦亮的菜刀。桐桐用擀面杖,正在木墩子上擀面,“面条不行,揪面片是可以的。咱今儿吃面片吧!”
“……好啊!”这是花了多少钱淘换来的。
桐桐嘿嘿的笑,“没花钱,都是街坊邻居送来的!说是以后常来常往的,相互有个关照。都是大家伙不用的东西,清洗干净送来的。非要送,我也不好意思不收。等以后有了,把人情还回去。”
这样吗?嗯!
嗣谒就问:“是穿着长袍马褂出去叫大家伙瞧见了吧?”发现不是破落户愿意往来了?
桐桐含混的应了一声,立马转移话题,“……今儿怎么着?还成吗?午饭在哪吃的?不行就回来吃吧,也不太远。”
嗯!今儿第一天,熟悉了时间,能回来就回来了。
两人说着他在那边学校的事,把事给岔过去了!但是桐桐偷偷的想,周围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厉害了,这几个泼皮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估计也把自己的名声传出去了。那这几个有必要留着吗?
没有了!得叫人把这些人赶远点才行!至少得叫他们知道,在这地方他们没法立足。
可谁能赶走他们呢?
桐桐心里谋算着,第二天一送走嗣谒,她就去警局门口溜达去了。
街面就这么大,进进出出穿着制服的人,扫一眼就知道地方了。她不紧不慢,一路走一路咳的,果然,在太阳老高的时候才瞧见那个脸上长着痦子的家伙来当差了。她没走,就在一个绸缎铺门口坐着,能瞧见那边的门口。不到晌午,这家伙又出来了,三五成群的,这是要去哪里吃酒的吧。
果然,是有人请。估计是有事要求这孙子办,在酒楼门口站着等着呢,拱手作揖的,谄媚的很。
她在酒楼对面又站了一个时辰,这孙子手里拎着不少东西出来了。这必是要回家去的,要不然这收的东西放哪儿?
桐桐从街边买了个筐子背着,一路尾随这小子。转到一条都是青砖瓦房的小巷子,看着他往最里面去了,而后进了一户人家。
她一开始以为是死胡同,可想想这种王八蛋,不会不留退路。这地方不可能是死胡同。
果然,最里面的两户院墙外,有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儿。她就待在小道理,这孙子不到万一,平时绝对不走这里。前后一堵,他便没有退路了。
果不其然,这孙子进去工夫不大,又出来了。而后溜达着从大巷子走了,宁肯绕路,也绝对不走近道。
巷子里这会子没什么人,许是世道乱,家家关门闭户的。桐桐伸手就捅开了这家的大门,这铁丝还是那几个泼皮身上掉下来的。
人一进去,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把锁子又锁上,然后彻底的把门关严实。摸到这家里,院子里严整,屋子里也利落,但是摆出来的东西都是没法拿的。这家里八成是有暗格的。
视线落在方桌上,抽屉后面套着抽屉,这种应该比较常见。她摸索着开,果然找见了,十几块银元,乱七八糟的金银首饰,材质不好,但到底是真货。
全给收了!卧室的床边有一匣子,匣子打开,里面铜元铜钱都是零散的钱,连匣子一块带走。随后视线又落在床上,床上一般都带暗格子,她打开,愣了一下,里面不是银钱,是警署的印章,还有专用的纸张,该是开具各种证明用的。
这玩意不能拿,随便盖了几张先收着,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原模原样的给放好。视线一退开,就发现桌子中间的圆桌上,有几个可疑的痕迹。她将凳子放在桌子上,桌子腿严丝合缝盖在痕迹上。
得!他回来必然把凳子放在桌子上给房梁上房东西了!她也踩上去,摸到了用布包着的东西。拿下来一瞧,两根金条,不过都是小金条,一两重的规格,成色也一般。
收了!她下来,给一切归位。
小县城,他能贪下的也就这么多了。拿回来的贺礼不知道是什么玩意,还在柜子里摆着呢,桐桐往筐子里一收。这就走吧!
不走大门,这孙子肯定有后路!转到后院,院墙根下,放着个倒扣着的水瓮。水瓮的边上,是个大木墩子。
把木墩放在水瓮上,直接就翻墙出去了。桐桐都上去了,可紧跟着又想,要是我是随时准备跑路的人,万一来不及拿我藏着的金银,怎么办呢?必然在跑路的路上,留着后手呢!
扫了一眼砖墙,在水瓮的正上面,有一块砖像是泥灰脱落了,她伸手一拿,砖直接出来了。里面空的,塞了一团烂棉花的样子。
棉花团子解开,一根两根小金条,一封银元。
桐桐往筐里一扔,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事上,你鬼的过我?!
她得意着呢,这一趟顺利的很,直接就给回家了。回家的时候天不早了,这么一筐的东西呢,藏哪?
外面听见嗣谒跟人打招呼的声音,她一着急,把炕洞打开。先把金银给塞里面,剩下的那一包礼品,还没打开看呢,然后嗣谒一推门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