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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1章 重踏征程(46)

    季长卿不由的侧目看了嗣谒一眼,看起来林先生很厉害,可真正见多识广,能拿捏人心的是这位。

    要说起两百年的传教士,又是法国派来的,由路易十四挑选派遣的第一批,那他就知道是谁了。这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行五个人。本来派遣出来的是六个人,有一个路过暹罗国的时候被邀请留下,剩下的五个则一路前行,那个时候确实是康熙年间。

    而如今为什么替起此人呢?因为这个教会就从那个时候起,朝外派遣人传教了。也不止是法国如此,欧洲各国那个时候都朝外派遣这样的人员。如此延续了好几十年,欧洲的一些人士又开始抨击他们当初做出的这个决定,而后就把这种性质的教会给解散了。可就在七八十年前,又给重新恢复了。

    不仅是恢复了,还特别受重视。别的不说,就说沪市,就有此教会的教区。

    而眼前这位阿贝尔教授,就是一位信徒。

    东西不在于多贵重,送到心坎上最重要。一位两百多年前的先闲留下的东西,在这个教会经历了被解散又被恢复之后,代表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这能佐证,他们现在恢复当初的一切,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除了有助于一些人在教会里的话语权,其实这里面还牵扯到很多东西,他们也不是都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教区不同,给的资金各方面的倾斜度就不同。受重视的教区,当然得到的更多些。

    自己了解的可能不全面,但只这些就足以证明此人留下的东西在这其中所能起到的作用。更何况是阿贝尔教授。

    嗣谒将包里的小册子拿出来,“……我从京城来,您知道,这位白进大人曾被大清皇室格外礼遇,他以及他的同伴,跟皇室勋贵,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

    当然!当然!他曾经从传教的教区返回过,但他口中的这片土地和自己眼前看到的压根就不像是一个国度。二百年的时间,世事变化的也太大了。

    阿贝尔有了谈兴,“他带回来了那么多汉文书籍,还有两本书稿……对康熙皇帝极为推崇,说他是一位堪比太阳王的另一位太阳王。”

    嗣谒颔首,“他终老在京城,因着跟王公勋贵有极好的关系,因此他的许多稿件,都得已保存。我手里这一册是其中一册。也是辗转从一位没落勋贵的后人手里找到的。但具体是什么样的价值,我也不懂。但想来,能在两百年前,跨越大洋,不远千里面来的这位一位先贤,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我想,我知道了,总也该将消息传递来的。本想着去教会,可惜,因着公共租界那边出事了,进出很麻烦。而我呢,因为这我太太差点被刺杀,在沪市我也不确定我会呆几天,什么时候就动身出发了。又因着之前在京城听说过教授,因此冒昧上门,希望没有打搅到您。”

    原来如此!

    阿贝尔就想着,怕不是为了他太太被刺杀的事?但他太太是谁,又怎么会被刺杀?自己会牵扯到更麻烦的事里吗?因着有这些顾虑,他不免就要问了:“您的太太是?”

    “就是舆论上一直吵的沸沸扬扬的那位林先生。”

    是她?我的天呐!这个人怎么样求他其实没用,想来也不是这件事。

    想明白了,阿贝尔表示明白了,也觉得人家上门合情合理。

    他伸出手重新跟嗣谒握了握,然后跟季长卿握手,之后才接了嗣谒递过来的册子,一拿到手里,就是尘封了好些年的质感。而后他又轻轻的放下,叫下人取了白手套上,套在手上之后,才重新拿起来给翻开了。

    翻开之后,他瞬间就坐直了,他见过此人的手稿,就放在博物馆里。那字迹他真的见过,而今这字迹又出现在眼前,正是对方嘴里的这个叫做白进的人的。

    嗣谒又道:“写的什么,我不是很懂。法文我懂一些,但上面的内容和词汇,我很陌生。”

    当然!你当然会很陌生。这是一本关于教义的笔记。

    这是古法语,包含了很多方言里的词汇,你又怎么会懂呢。嗣谒就补充道:“另外,白进还曾经是康熙朝皇太子的先生,雍正皇帝就曾说过,白进是一位性情敦厚,为人温和的长者……这些资料还不少,也都没来得及整理……”

    阿贝尔教授翻了几页这个小册子,然后郑重的收起来,“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金。

    “金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是说这些资料吧,您放心,只要确定是有价值的东西,我回京城之后就会妥善整理,而后派人给您送一趟都行。”

    感谢!太感谢你了。

    嗣谒直接起身,“那我就告辞了。”

    阿贝尔教授连忙起身,“金先生请稍等,您之前说没有大事要求我帮忙。那么,小事呢?我许是帮不了大忙,但是小忙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

    嗣谒哈哈就笑,跟对方再握手,“是个我不认识的朋友,因着我太太被追杀,我怕被人跟踪,从酒店出来之后,弃车借用人家的餐厅从后门离开了,人家给我提供了便利。今儿本来打算去感谢一番,结果才知道倒霉的老板没被我和我太太连累,却被另一些客人给连累了。我正要去巡捕房问问这个事情。在租界开餐厅做生意的,客人要寄存物品可以不可以。客人寄存了物品,难道还要检查了客人的物品才能做生意吗?若是如此,这生意又该怎么做呢?”

    阿贝尔听出来了,“是违禁物品?”

    “一些学生的宣传单。”嗣谒说的云淡风轻,“不知道怎么就遗落在店里了,店主帮着寄存了,可寄存的时候谁有能想到客人包里放的是什么东西呢?赶明客人要是遗落两件更要命的违禁品,其实不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阿贝尔扶额:“激进——年轻人的专利。一群爱惹事的小淘气……好的!我知道了。金先生现在就可以去巡捕房门口等着,等着您那个还不算是认识的朋友。”

    四爷扫了一眼桌上的便签纸,随手写下了自己的地址,以及在京城的地址。

    对方点头,再度给嗣谒握手,“金先生放心,没有人能从我知道得到您和您太太的行踪。”四爷就笑,“若是如此,那我许是还能在沪市多呆几日。改日叫朋友给您送几张古建筑的图纸来,许是您更有兴趣也未必。”

    当然!当然我的朋友,你一定会在沪市多呆几天的。

    气氛很友好,相约了之后再见面再联络,然后告辞出来了。

    他跟季长卿从这里出来直奔巡捕房,几乎就没怎么等,人就被放出来了。年岁也不大,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看见季长卿就苦笑,“又给你添麻烦了。”

    季长卿才给两人介绍:“这是周献民……”

    周献民愣了一下就明白了,“哦哦哦!金兄是吧?在这种地方碰面,真是失礼了。”说着就伸手拉嗣谒,“走走走,吃饭去,我请客。”

    行!

    找了个馆子要了雅间,看的出来,周献民可不是靠着一个西餐厅的掌柜这个营生谋生的人。

    等落座了,周献民直接点了菜,这才给嗣谒倒茶,“知道你吃不惯沪市的本帮菜。这是个鲁菜馆子,鲁菜做的一绝,尤其葱烧海参,那叫一鲜香……”说着就嘿嘿的笑,“金兄,不用长卿说,我都知道,这次是多劳你了。他办事的路数不是这个路数,我以为得在里面至少呆个三五天的,结果三五个小时就出来了。必是有高人出手了呀!”说着就端起杯子,“我以茶代酒,先敬金兄一杯。”

    嗣谒跟他碰了一下,“这几天事端多,风声必然紧,更当谨慎才是。”

    周献民摆手,“这事确实是我疏忽了。这事呢,怎么说呢?这些学生呢,心都是好的。但有时候欠缺组织,几十个人他们就是一个组织,你偶尔帮一下忙了,他们还轻信你。偏他们做事又不周全,稍微一个疏忽,真是有可能出大乱子。”他说着就叹气,“我也想了,不行就先把西餐厅关了,弄个咖啡厅或是别的什么营生,瞎干着吧。”

    听那语气,越发不像是靠开门做生意过日子的。

    季长卿这才道:“……他家不缺……他的钱,家里是苏杭大户,打着……出来做生意的旗号,不愿意回家……而已。”

    嗣谒稍微沉吟了一瞬,就问说,“周兄可愿去京城发展?”

    怎么这么问?

    嗣谒给对方将茶续上,“周兄也知道,如今的境况就是再好的事情,可却偏偏处处被掣肘。我太太当初将方子公布,更多的还是考虑叫更多的人受益。可结果呢?市面上竟然配不齐一副药。可见,这个法子从根子上就是行不通的。那既然如此,就不如我们自己来制丸药。不求利,但求事能周全。为了防止像是如今这般一样,药材都抢不到手里。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自己种植药材,咱们自己加工炮制。那方子里的药材,都是产自于北方。我想先将厂子开设在京城附近。”

    周献民一下子坐端正了,“金兄信我?”

    能对朋友有义气的人,就是信人。他未必是做事有多不谨慎,而是他自己的铺子,挂碍的少。若是牵扯的事大了,他自然就知道谨慎了。

    季长卿就说,“事关八千万……国人,你得甚之又甚。”

    这个自然!周献民的面容也严肃了起来:“回头我就先去京城,看看哪里有大片的地卖……”

    嗣谒摆手,“这钱我出……”

    周献民才要说话,季长卿给拦了,他知道人家说的是林先生‘弄’回来的那笔不义之财。

    可嗣谒也没想用这笔钱买地做营生全到放到他和桐桐名下,此时,他看向季长卿,“不如,咱们给这个厂子找个东家,这个东家就叫共安邦,如何?”

    周献民愣了愣,“‘共’这个姓可少见!”

    嗣谒笑了笑,没言语,只看季长卿。

    季长卿跟嗣谒对视,而后就笑,缓缓的伸手,跟嗣谒握在一起……

    第302章 重踏征程(47)

    这天晚上,家里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一滞留就是半晚上,栓子也跟着一晚上没睡,就在院子里坐着,看着天上的星星。他也不知道那位客人是谁,只是瞧着,很有风度的样子。

    里面不时传来说笑声,笑声朗朗。不一时还传来林姐做饭的香味,林姐烙了饼子,做好了先给自己端了一大盘子来,还有一碗蛋花汤。

    这么油香酥脆的饼子,林姐在京城的时候都不常做的,可见,里面的客人一定是一位贵客。吃着喝着,然后听着里面的说笑声,栓子不由的会心一笑,觉得夏日里的夜风,吹的人好生舒服。

    舒服了躺在躺椅上抬头看星星,看着看着就给睡过去了,等脸上被清凉的湿润气打醒了,才发现这是落雨了。

    乌云遮住了星空,扭脸看屋里,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亮着,但却没有说话声了。他蹭的一下坐起来,这是客人已经走了吧。轻手轻脚的回屋,客厅里没人了,金大哥和林姐应该是在二楼,已经睡了。

    他顺势往沙发上一躺,困意上涌,眨眼又睡着了。

    早起一睁眼,金大哥不在,林大姐已经起床了,甚至把院子都清扫了一遍。他都慌了,“怎么不叫我呀?我睡过头了。”

    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贪睡很正常。十几岁的人而已,跟着奔波,不容易的。她就笑道,“起来就去洗脸,自己提了篮子买菜去,菜钱在篮子里放着呢,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回来给你做。”

    栓子急着问,“那谁跟着我金大哥出去的?”

    “跟季大哥一起出去的。”

    哦!那没事!

    他拎着篮子就跑了,桐桐在后面喊:“你倒是把脸洗了呀!”

    门口浇花的那个水管子就能洗。桐桐笑骂了一句,跟着也往沙发上一躺,觉得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

    嗣谒出门不用担心了,季长卿受指派,以后得跟嗣谒和自己一起共事。他们几人身份保密,只受五号亲自领导。姓‘共’是嗣谒和自己的态度,但最终还是给这位东家取名‘万众’。

    万众要想诞生,这个过程特别艰难。想伸手从万众获利的不少,想抬手遏制万众的人也不少。

    怎么能叫任何想动万众的人心生忌惮,这才是自己当下要做的事。

    吃了饭,留着栓子看家,她换了一身洋装的打扮,溜溜达达的出了门了。早前来的时候,就是为了刨出那俩杀手的老巢的,如今计划不曾改变,不过是目的有多了一个。她得把自己的名声闯出去。

    外面多少人在讨论株式会社被一夜诛杀殆尽,各种的猜测。

    有说是寻仇的,有说是谋财的,但是一些小报上,还是刊登了一些猜测,这猜测的风声是从京城传来的,据说就是前段时间京城出现的玉面罗刹,来了沪市了。

    林雨桐看着报童从身边跑过去,然后一路跑着一路喊着:“看报看报……一夜杀七人之玉面罗刹现身十里洋场……”

    她笑了笑,叫住报童,“给我一份报纸。”

    好的太太!

    她接了报纸给了钱,然后找了个咖啡店,在路边的位置上坐了,随便点了一杯喝了,在这里看着。

    这家咖啡店的对面,有一家赌场。

    赌场的东家是飞刀会,这两年才起来的一个小帮会,那两个杀手就是他们派出去的。

    看了一篇关于玉面罗刹的报道,端起杯子来才抿了一口,对面就坐下一个姑娘,白衣红裙,神采飞扬,不是胡木兰又是谁?

    林雨桐放下杯子,抬眼看她,也没说话。

    胡木兰轻笑一声,扬起手,便有侍者过来了。她不看人家,只吩咐道:“两块蛋糕,再来一杯咖啡。”

    您要什么咖啡?

    “随便,什么都行。”她轻描淡写的说完,就伸手拿了林雨桐手里的报纸扫了一眼,“玉面罗刹……”她说着,又是一阵轻笑,“林先生对玉面罗刹也好奇呀?”

    林雨桐没说话,侍者端了蛋糕来,她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拿了叉子也慢慢的吃了。

    胡木兰在桌下用脚轻轻踢了踢桐桐,“怎么说也并肩作战过?别转脸就不认人了呀!”

    桐桐收回了脚,这人的脸是熟悉的,可这动作感觉陌生的很,她这会子心里觉得好生别扭,“你干嘛?我就这一双皮鞋。”

    胡木兰又嘿嘿嘿的笑,“我真挺好奇的,看你的履历,你怎么也不可能成了玉面罗刹呀!”

    就知道瞒不过此人!干这一行的,鼻子灵着呢。

    林雨桐也正需要名声的时候,她没有否认。只靠在椅背上,白眼翻她:“我干嘛要跟你解释。你这种人,不可以为谋。”

    胡木兰知道她指什么,“你真是小心眼!”她的眸色暗淡了一下,“那天接我的司机,是我的搭档,我们一起训练,一起共事,三年了!那天,他死在我面前……我的心有点乱。若不然,我不会丢下你的。”

    林雨桐无法分辨对方的话里有几成真几成假,但显然,这是个叫人无法怪罪的理由。

    她皱眉骂道,“那些该死的杂碎,早该被剁碎了。”

    胡木兰冷哼一声,“这也是我本可以缓缓图之,却不惜犯险,要一次给清除掉的原因。那天晚上,我本来是打算放火的。”

    哦!怪不得呢!

    林雨桐点头,面包也吃完了,她才问说,“特意找我,有事?”

    胡木兰朝对面指了指,“我从京市调了一些案子的卷宗,猜测出你的身份。我想,以你的性格,必然会以牙还牙的。飞刀会,这就是你下一个目标。刚好,飞刀会作为倭人的爪牙,也是我的目标。要不要再联手,干一票。”

    林雨桐端着咖啡没喝,眼睛眯了眯,“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要钱。”

    什么?

    “所有的缴获,我都要!”林雨桐看着她的眼睛,“还有,你想做什么,我不管。而我想做什么,你最好不要插手。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胡木兰撇嘴,“你这个人!我以为,合作了,咱们就是朋友。”

    林雨桐摇头,“咱俩不能是朋友。”

    为什么?

    “是朋友,并肩就会有牵绊。最好的关系其实是临时搭建的伙伴,若是有一天,我跟你的搭档似得,也死在你面前了,你不用当我是朋友,理智的处理任何事就好。等回头葬了我,若是顾念情意,你帮我报了仇,也就是了。咱们都是刀口上添血的人,有些事是宿命。”她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她,“当然了,我会努力的活着,争取不麻烦你葬我。”

    胡木兰哈哈大笑,而后才道:“虽然你这个人做事很江湖,但我还是喜欢跟你合作。我曾经想过叫你加入我们,但是呢,卫生司派遣的那两个蠢货,把事情办坏了。你此刻的心里不定怎么厌烦我们这一党的人,对吧?以后吧,以后处的长了,你就知道,不是人人都跟那两位似得,没有担当。”

    桐桐笑了笑没说话,朝对面看了一眼。

    胡木兰也打住了话头,说这个飞刀会,“图纸我有……”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要不今晚,就这里了。”

    桐桐就问:“十里洋场,帮会多如牛毛!”她说着就将图纸给收了,“有哪些是勾结洋人,数典忘祖的,都可以找出来。”

    不会都杀了吧?该杀的杀,不该杀的,我拿点钱就行。

    胡木兰愕然,“你是穷疯了?”

    你管我!你不干,我干!你少管。

    胡木兰打量她,“你要钱干什么?”

    “做药!”林雨桐理所当然,“既然处处受掣肘,我还就非干不可了。回去我就买山买地,我自己做药。我赔着钱半卖半送!钱不够我就抢这些王八蛋,你管的着吗?”

    能不能好好说话?

    胡木兰又在桌下踢桐桐一下,“别老对我这么一个态度,跟我亲近点没你的坏处。你这要办药厂,各方面疏通,你怎么做呀?”

    林雨桐拿白眼看她,“刀架到脖子上,没几个人敢硬扛。你觉得我这名声要出去了,有敢为难我的人吗?”

    胡木兰不屑了哼了一声,“你成家了,顾虑多了,谨慎些吧。至于药厂……你放心,京城的所有关系,我会给你疏通到位的。这是我的诚意。”

    林雨桐没拒绝,从长远来说,这没坏处。

    于是,这天夜里的沪市,在风声鹤唳到处搜捕革命党的时候,一处赌场在夜半三惊,轰隆一声,给炸了。

    第二天,从废墟里清出一百三十八具尸体,赌徒们里面一个都没有,死在里面的人,全是飞刀会成员。

    警署想找其他飞刀会成员的时候,发现全作鸟兽散了,不用谁去解散他们,这些人全跑路了。

    而就在同一天,各大报纸出了号外。

    号外上有一份稿件,稿件是来自于一个自称‘林三娘’的人,她发表了一份声明,声明的内容很简单,公布了倭国商人以开药铺的名义阻碍禁烟之事,飞刀会为其爪牙等等。她说,凡是阻碍禁烟事宜的人,不论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来历,有多大的势力,天涯海角,她必取其性命!

    这哪里是声明,这分明就是一份追杀令!

    可这林三娘是谁呢?她凭啥发追杀令?

    再看其他的评论文章就知道了,她们都再说:玉面罗刹就是林三娘。

    有一份不大的报纸以不确定的口吻,小小声的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做了猜测,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林先生也姓林,好似在家中也排行为三。

    然而看了这则评论的人被人嗤了一鼻子之后,谁也没往心里去。

    倒是有一篇,言说:这林三娘跟玉面罗刹一样,闹不好也是一个号,跟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现在用林三娘的号,而不用玉面罗刹呢?这分明就是表明她支持林先生的态度。俩宗案子的被杀人都有害林先生的举动,玉面罗刹支持禁烟,保护林先生,因此特意选了林三娘这个诨号,就是为了告诉大家,她意在保护林先生,且支持禁烟。

    这么多议论里,大家就觉得这个说法比较可信了。

    胡木兰在茶馆听了半天大家的讨论,嘴里啧啧了两声,这般的真真假假,当真算是高明。既把麻烦推的一干二净,又叫人心生忌惮。

    这个案子怎么结案呢?

    结果警署把‘林三娘’定为一未曾登记的帮会头目,跟飞刀会之间,这属于黑道仇杀。

    法租界巡捕房那边,总领事正在见倭国的一个领事代表,“我们有二十二个商人在此被人杀害,凶手嚣张的在报纸上叫嚣,可你们却毫无动作。”

    这位总领事坐在椅子上没动地方,“藤田先生,案子正在侦办之中,有结果自然会通知贵方,你太心急了。”

    藤田指着外面,“总理事先生,谁不知道杀人的是林三娘。而林雨桐姓林行三,她就是林三娘。她的丈夫此刻就在您的朋友阿贝尔教授家里做客,明摆着的嫌疑人,您可有询问?总领事先生,您若是这般的袒护和无作为,我们就要向贵国抗议……”

    这位总领事挑眉,“你认为林雨桐就是林三娘?”

    是的!

    “你认为有必然询问她的先生?”

    当然!

    总领事起身,“那就请把藤田先生,一起去阿贝尔先生家坐坐,我想我的朋友不会吝啬一杯咖啡的。”

    于是,嗣谒就见到被管家带来的这位总领事,还有一位罗圈腿的男人。

    这位总领事的脸上有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傲慢,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问嗣谒:“金先生,藤田先生认为,您的太太就是林三娘。”

    嗣谒笑了笑,而后看向阿贝尔先生:“这个我说没用,不如我给我太太打个电话,叫她来说明一下。”

    阿贝尔做了请的姿势,叫嗣谒随意。

    嗣谒抬手拿了电话,拨号打到周献民的西餐厅,“我太太正在跟朋友一起在餐厅小聚。”

    那边电话接起来了,嗣谒只说了一句:“叫桐桐来一下,有一位加藤先生要见她。”然后直接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五分钟不到,桐桐到了,被管家带了进来。她先朝主人问好,而后跟那位总领事点点头,等视线落在这位藤田先生身上的时候,她大大的露出个笑脸,露出白亮亮闪着冷光的牙齿……

    第303章 重踏征程(48)

    “藤田先生想知道我是不是林三娘?”林雨桐轻笑一声,“你没有证据,你也不在乎我是不是,你只是想借刀杀人。目的呢,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但我到底是不是呢?我要是说我不是,你肯定也不信。可怎么能自证清白呢?”她歪着头,脸上带着几分俏皮的笑意,“要不然这样好不好,我全程不碰触您,距离您三步之外。有领事先生和阿贝尔教授做证人,那位林三娘是在保护我,而藤田先生此刻已经起了害我之心。那么,以她的作为,就该要了藤田先生的命才是。要不,咱今儿就这么等着,看看她会不会要了您的命。你敢吗?”

    除了嗣谒之外,其他几人都愣住了。

    那位总领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林先生这是笃定此人会救你吗?”“只要我笃定藤田先生有害我之心,那么,想保护我的人自然就会来救我。”

    “那林先生怎么肯定对方一定会选择在我们都在场的时候下手呢?”

    林雨桐摊手,“因为她想保护我呀!现在藤田先生指正我是林三娘,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她必然得叫我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证明我没有离开过,没有任何不妥当的举止。而在这种情况下,藤田先生要是还死了,就死在咱们的面前,那么你们二位总能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是这个道理!

    但是那位林三娘真的会来吗?你真的不是林三娘吗?

    总领事就看藤田:“藤田先生……敢赌吗?你要笃定林先生是林三娘,那就留下。”如此,林三娘就在眼皮子底下,她杀不了你,你也不必害怕!她也许是在诈你而已。“你要是不能笃定林先生就是林三娘,那此事到此作罢。”只是回去之后你得小心,许是林三娘真会要你的命的。

    藤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而后万分笃定,“当然!当然我是要留下来的。若我猜测错了,我跟林先生道歉。但我也认为,这是个抓捕林三娘的好机会。若是林三娘另有其人,且意图杀我,那她就会现身。同理,要是她没来,我也没死,那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林三娘不是不来,是因为来不了!因为她就在这里坐着,她就是林先生。”说着就看林雨桐,“林先生,这样说总没错吧?”

    嗯!有道理!

    藤田笑笑,而后就跟总领事提议,“您不觉得该调集巡捕戍守这里吗?”

    总领事看嗣谒和桐桐,“二位没意见吧?”

    桐桐摊手,耸肩,“随意。”

    总领事颇有深意的看桐桐,“林先生,林三娘……是您的朋友?要真是出事你不会伤心?”

    “出事的未必是她,我为何要伤心?”

    总领事这才不说话了,拿了电话就拨出了。不一时,外面就被围的严严实实。藤田找了个死角,从窗外肯定看不见的地方。

    那个位置距离大家不远,单人沙发朝后挪了挪而已。

    嗣谒和桐桐并排坐在长沙发上,主人坐在藤田对面的另一个单人沙发上,那位总领事一个人占据了嗣谒和桐桐对面的长沙发。

    嗣谒跟阿贝尔教授聊建筑,“……我太太喜欢古堡风格,特别喜欢。如今是没这个条件,等有条件了,想给她建个古堡……”

    阿贝尔教授就笑,“法国有许多古堡庄园,你若是想去看看,也是可以的。只要有钱买一栋送太太……”

    古堡、各种神奇的传说,说的热火朝天,连那位总领事也不由的加入话题,说他小时候他祖母给他讲的关于古堡的各种传说故事,气氛慢慢的就轻松了起来。

    茶几上放着雪茄,距离阿贝尔先生有些远。桐桐伸手帮着取了,递了一根雪茄递过去。

    嗣谒都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桐桐还问总领事,“您需要吗?”

    有女士在,“可以抽烟吗?”

    “当然!”桐桐又给对方递了一根。

    两人点烟去了,桐桐又看藤田,“藤田先生呢?要不要来一支?”

    不用!

    林雨桐也不勉强,顺手就拎着玻璃茶壶,里面煮着红茶,她拎起来给除了藤田之外的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然后指使随侍的管家,“我起身离开不好,麻烦你给我拿条湿帕子,好吗?”

    当然,乐意为您效劳。

    话题并没有因为这个插曲而中止,桐桐瞧着也自在的很,给嗣谒的杯子里放了方糖,给自己的杯子里也放了几块。方糖的杯子就空了。

    管家拿了湿帕子来,看见教授和领事一边说笑着,一边也端了杯子要喝茶。教授有喝甜茶的习惯,桌上也常放方糖,如今没有了,他赶紧放下帕子,又去拿方糖。

    结果方糖拿过来了,瞧见藤田先生像是口渴了,不停的在吞咽着,还伸出舌头舔一下嘴唇。

    他就问说:“您要喝杯水吗?”

    不!不用!

    林雨桐轻笑一声,“藤田先生心里防备,是不会吃也不会喝的。”她端了茶壶,又给其他四人一人添了一杯。

    管家接了已经空了的茶壶,又下去添热水去了。

    等再端了茶壶过来,发现不对了,藤田先生的脸潮红一片,他才要提醒呢,结果藤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不要他去提醒了,其他人都看过去。

    藤田跟被打捞出水的鱼似得,嘴一张一合的,不停的喘息着。

    总领事和阿贝尔同时起身,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哦,我的天呀……”

    还不等人去抢救,藤田的眼睛瞪着的跟铜铃似得,不动了,也不喘了。

    管家走过去,摸了摸对方的鼻息,然后不可思议的道:“……死了!”

    死了?

    是的!

    这就死了?

    是呢!

    怎么死的?

    不知道!

    总领事看林雨桐,林雨桐摊手,“您在当面,我一直距离他三步远,从没有碰触过他。”

    是的!林雨桐没有碰触过对方。

    管家低声道:“他也没吃什么没喝什么,什么都没碰。”怎么就跟中毒一样,说死了就死了?!

    嗣谒起身,跟阿贝尔教授道:“真的很遗憾,脏了您的地方。”

    阿贝尔教授摆手,“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总领事没管他们怎么对话,只朝外喊:“来人!来人。”

    那位探长带着人进来,然后就看到这样的场景:藤田死了。

    总领事拉了探长在一边,低声把事情说了一遍:“我敢保证,没人触碰过藤田。”

    探长皱眉,看向桌上的东西,“抽烟……”藤田没抽!烟要是有问题,我和教授抽了能没事?一样闻了烟味的管家还有那对夫妻能没事?可还有茶。

    藤田没喝,若是有问题,我们能幸免吗?

    探长还是道:“我能带回去化验吗?”

    当然!当然应该带回去化验看看。总领事心里是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但还是鼓励道:“你要是化验出东西了,就证明林雨桐就是林三娘。你要是化验不出东西,那就证明林雨桐不是林三娘。”

    探长当时没说话,在嗣谒起身问说‘我们现在能走了吗’的时候,他没有拦着,而是看着这对夫妻跟教授客气的告别之后,扬长而去。

    探长扭脸问管家,“你没有喝茶?”

    对!我没有喝茶。

    探长又看桌上的毛巾,“你不是一直守在这里的?”

    当然,“林先生不能离开,她需要湿毛巾,我帮着去取了。”

    “除此之外,你还离开过吗?”

    “方糖没有了,我又去添了一次方糖。随后又去给茶壶了添了热水……”

    探长嘴角翘了翘,也就是说,既吸到了烟味,又喝了茶的,只有总领事、教授,还有那对夫妻。管家没呼吸到烟气,也没有喝茶。只有藤田是吸到了烟气,却没有喝茶。

    他看这烟蒂和烟灰,还有茶盏,小心的将其都叫人收起来,这得回去验验。

    可惜,尸体上任何有毒的东西都没检查出来,而带回来的烟蒂和茶盏,也没发现一丝有害的东西。

    探长的脊背都发凉,把这些都装入档案袋,然后带着档案袋去见总领事,将手里的东西推给对方,“您仔细看看。”

    看什么?这能说明什么呢?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林三娘另有其人,藤田早就在她的猎杀名单上。藤田中的毒是早就被下了的,藤田没察觉,直到在教授家,才毒发了。第二,林三娘就是林雨桐,她就是在您的面前,坦然的毒死了藤田,既没有牵连别人,又洗脱了嫌疑。”

    总领事又翻了翻报告:“若是第一种,那就是说得有一种吃进去不发作则罢,一发作半分钟就能要人命的药。若是第二种,这就说明有人能将两种药配合使用,一种毒药,一种解药。过后还能自动挥发,一点不留痕迹。”

    是的!这两者都离不开一个东西,那就是——药!

    而您别忘了,鸦片这种东西的瘾,她都配出药给解了。那您说,这事跟林雨桐有关没关呢?若她不是林三娘,那林三娘一定受她指使。若她是林三娘,那就更可怕了!

    只这用药的本事,叫人防不胜防。真给逮回来都怕她一把药下去,没一个能逃命的。

    总领事又皱眉,“那要是她,她怎么能叫人无知无觉的把解药也吃进去呢?”

    这得问您呀!

    总领事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况,“……当时抽了两口烟,觉得有点渴……”烟是过了她的手的,茶也是她倒的。他的面色严肃起来,“我的天啊……这种妖孽一般的药理天才……怎么办呢?抓又抓不住,抓住了还怕她毒死更多的人然后跑了。况且,真是一点把柄都抓不住!这些猜测,也只是猜测。要是一般的什么人,靠猜测就够了。可是这个人,手段太可怕!惹不起,那就别惹好了!”

    他起身,然后吩咐探长,“结案吧!那二十二条人命,据查,为飞刀会所为。株式会社未曾结清之前的欠款,飞刀会讨要不成,继而上门讨要。两方冲突,造成伤亡……”说着就看探长,“株式会社里面的钱财被洗劫一空,这就是佐证。若是那边的领事再叫人追问,你就他们,他们已经把飞刀会炸了报仇了,还想怎么样?!”

    说是倭国人炸了飞刀会?

    探长:“……”对方真是冤死了都没处说理去!

    第304章 重踏征程(49)

    报纸上的消息满天飞,但也叫大家看到了什么叫做指鹿为马!

    警署说飞刀会是黑帮火拼然后被灭了的;法租界的结论是倭国人报复给杀了的。原因是飞刀会是法租界株式会社那边杀了二十二人的真凶。

    可谁都知道,事情压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真相就是玉面罗刹林三娘干的,人家承认了,在报纸上发了声明了,但是警署和巡捕他们不认了。

    有意思吧?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都不敢惹这个林三娘!

    这次没人骂警署和巡捕了,指鹿为马在这个事件上,怎么想都叫人觉得解气。

    但藤田的死不是秘密,当时法租界动用了那么多巡捕,又有藤田被抬出来了。那巡捕房里的巡捕,有几个出身是干干净净的?现在混的有模有样的一位姓黄的大亨级人物,难道不是从巡捕这个位子上起家的?

    可想而知这地方藏了多少帮帮派派里的人物。

    十里洋场混乱就混乱在,各种势力交错又相互依存。巡捕房要依靠当地这个帮派帮着他们维持治安,那那些帮派也想搭上上面的关系。

    于是,就是这么一种扭曲的关系。

    帮派干的从没多少好事,巡捕房不知道?可知道了又怎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秉承着这些人不闹事那就天下无事的原则。

    所以,出了这件事了,很多小老百姓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但是那些帮派能不知道吗?

    知道了作何感想呢?

    楚明亮和卫一华这两人最清楚呢,这两天,接到的请帖一大摞子,各个都不是一般人。那都是在这个城市跺跺脚大家都得跟着抖三抖的人物。

    人家下请帖了,找不到林雨桐,可以找这两人呀!我们找不到,你们总不能也找不到吧。

    但是这俩是真找不到!急的人只冒火,可就是没法子。这请人的,有些觉得请到了就请到了,请不到就算了。有些人就觉得什么意思呀?便是林先生不接成,好歹给个回话呀!这没回话是什么意思呢?你们没给我们递上去吧?

    那这是看不起我们呀?!

    “真不是!”楚明亮跟人家解释,“是在这个酒店里发生了刺杀案,最近林先生鲜少露面。又有学生差点被误伤,她怕一出来再惹出事端,干脆躲了个彻底。”

    对方像是听不懂他想表达的那种也找不到林雨桐的意思,人家兀自说自己的:“……谁敢害林先生?那也得问咱们同意不同意?都是在江湖上混的,自来就是兄弟。林先生想去哪就去哪,这沪市谁敢伤了先生,咱们定不饶他。要不放心,咱们有的是兄弟,给林先生站岗放哨,保准安安稳稳的。”

    卫一华忍着没翻白眼:林先生那样的人跟你们是兄弟?要点脸吧!

    这两人遇到了什么窘境,林雨桐也不知道。她正从水池里把泡着的西瓜抱出来,然后给擦干净了。那边方云过来,“我来吧。”

    等人回来,凑一块吃西瓜。

    周献民坐在桌边,探着头问林雨桐,“林先生……”

    别林先生林先生的叫,“就叫我小林,这么叫我觉得亲。”

    成,就小林!

    周献民就问说,“若是能有其他的更挣钱的药,其实咱们就是免费给每个抽大烟的人都发放丸药,这也是可以负担的起的。中成药各家都有秘方,且治病的丸药都不便宜。什么药是大家常用,中成药效果又能好的。”

    桐桐就过来,“那可多了,风热风寒咳嗽发热,肠胃不合等等等等,多了去了。这是常用的!还有的,就是一些更挣钱的……详细的以后再说,吃瓜吃瓜!”

    周献民是个急性子,“你们要是忙,就现在沪市忙你们的。我可以先期去京城,先去熟悉梳洗。”

    嗣谒倒是也没拦着,“这样,你买好票了告诉我一声,我朋友发个电报,叫接一下你。”

    嗐!接什么呀?京城我去过,还挺熟的,完了住饭店就是了。

    嗣谒在说京城的事,林雨桐才扭脸要跟方云说话,结果见栓子吃瓜差点连瓜皮都吃了。她忙道:“红的吃了就行了,皮剩下还能炒菜,不浪费。”

    哪有连皮一块啃的?

    栓子憨憨的笑,方云就拍栓子的脑子,“吃吧!可着肚子吃。”

    林雨桐没再管栓子,只用肩膀撞方云,“跟我们一块去吧,我需要你帮忙。”

    我能帮你什么呀?再说了,我得听安排的。

    “我征求你的意见,你要是乐意,我可以申请要你呀。”

    方云摇头,“你的活我等闲可干不了。”

    林雨桐就道:“那这药厂谁管呢?生产可以叫周兄去,季兄要去做外联和安保,那工人谁管呢?在哪里不是做群众工作?咱们从种植药材,到炮制药材,到生产药材,不仅牵扯到方子保密,还牵扯到人的思想引导……”

    这么多差事,顾不过来。

    “那不是现在没那么些人用吗?”桐桐就道,“等以后咱们的人多了,可靠的人多了,就有人分担了。”

    方云才要点头,就看林雨桐,“你呢?老金呢?”

    老金是喊嗣谒呢。

    好吧!老金就老金了!林雨桐只得低声道:“他有他的事,还挺重要的。药厂也能为他的差事打掩护。我呢,你觉得药厂有比药方更重要的事?”

    方云呼哧呼哧的把西瓜都给啃了,“要是决定了,我就尽快交接手里的差事,提前过去打前站。”

    林雨桐:“……”这怎么还是个急性子呢?“跟我们一起不是更好?”

    “季长卿能负责你们的安全,再说了,你的安全也不需要别人负责。”方云放下西瓜皮就起身,“我还是得尽快去……”

    你一个姑娘家,路上不安全。

    方云的面孔一板,林雨桐赶紧摆手,“行行行!我知道了。”说着就看了季长卿一眼,见季长卿的余光看方云,眉头微微皱了皱,桐桐赶紧补充道:“你跟周兄一道儿走,我也叫个朋友接你,你放心,她也是个姑娘,一个人住。你暂时可以跟她作伴。”

    方云想了想,点头应承,“在路上有个照应,也行。”

    林雨桐扭脸看季长卿,季长卿把带着最中心那一块瓜瓤的西瓜推给了方云一牙,推给了自己一牙,剩下的边边角角的,几个男人一分,“吃吧,不要剩。”

    正吃瓜着呢,门铃给摁响了,栓子放下瓜就跑去开门,结果回来的时候拿着个红帖子。

    谁送帖子能送到这里来?

    林雨桐接过来一瞧,法租界总领事要办酒会,请自己和嗣谒去参加。

    她把帖子给嗣谒:“能去吗?”嗣谒的意思是:“去!以后少不了跟这些人打交道!再则,跟这些人保持好的私交关系,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说着,他还提醒桐桐,“出的时候带几根金条,阿贝尔教授的家,死了个藤田,心里不定怎么不舒服呢。不如,请阿贝尔先生搬家,那栋房子咱们买下来。作为‘万众’驻沪市的一个点。将来的药第一时间得运到这里,再从这里分销下去。”

    季长卿点头:“可行!沪市……人口集中,吸食者多……”

    成!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要去参加酒会,没别的衣裳穿了,就是一件特别清雅的旗袍,斯文清秀的很。

    这位总领事很有意思,竟然把他的爱车派来接他们了,加长版的豪车,满沪市也没几辆。然后就过来接了!

    这一接,这住的地方自然就隐藏不住了。

    行吧!人家非要把咱推到人前,那咱就站在人前好了。

    上车的时候季长卿低声道:“我就在……酒店外面……”

    是怕有意外,安排了在外面接应。

    但其实也没那么危险,今儿的贵客太多,真要有什么目的,也不敢在酒会上闹事。

    事实上就是如此,大厅门一推开,她跟着嗣谒一进去,大厅里顿时静了一下,都朝门口看过来,然后不知道谁立马鼓起来掌,好些人都在窃窃私语,“那就是林先生呀?”

    “是玉面罗刹吗?不像啊!”

    “应该是林三娘护着她,她不是林三娘。”

    是啊!确实是不像的。

    有些人不信,但有些人是信的。

    有一位特有风情的,看起来有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迎过来,“再是想不到林先生是这么一个清秀佳人,要早知道如此,我早就登门拜访了。”

    这人是谁呀?桐桐并不认识。她笑道:“我瞧着姐姐也觉得好生亲近。”

    看着亲近,就是不知道你哪位。

    这人也不恼,哈哈就笑,“你叫我桂姐便是,我是随着我们当家的来的。”说着就指了个一脸横肉的家伙,“瞧,那就是我当家的。”

    桐桐一愣,就知道这是谁了。听胡木兰提起过,道上有一位赫赫有名的桂姐,早前经营着一家妓馆,是个老鸨子出身。

    有意思的是,此人另一个来钱的道道,就是占据着沪市半拉子的粪道!

    一想到这些,桐桐就觉得别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305章 重踏征程(50)

    心里怪怪的感觉到底哪里不对呢?

    她一时之间还真说不上来,直到扭脸看到嗣谒矜持的表情,桐桐知道这别扭从哪里来了。

    嗣谒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打过交道?

    他喜欢的一直都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现在呢?好家伙:老鸨子、地痞头子、流氓轴子!

    说实话,有点气虚的。

    但这气虚只一瞬,她立马就理直气壮起来了。乱世嘛,对吧?这乱世才是各种人物冒头的时候。翻看史书看看,刘邦还是地痞呢,一样开创了大汉数百年基业。朱元璋还讨饭呢,大明朝不一样建起来了。就是嗣谒您家,起家的时候不也才十三副铠甲吗?那又怎么着了呢?

    这里这些人现在的身家,哪个也比你家那十三副铠甲多吧。

    咱不能以出身论英雄,对吧?

    训斥我的时候,动不动叫我翻开史书看看。这次回去你要再说我,我也跟你翻史书。哼!别以为就你会看史书。

    在嗣谒回头看她的时候,她还挺了挺腰板,一幅‘我很有理,我一点也不气虚’的样子。

    嗣谒:“……”到底是我别扭了还是你别扭了?皇家福晋当的,你自己先别扭了吧。

    桐桐咬牙,不别扭,一点也不!

    她笑着跟这个凑上来的桂姐说话,知道是谁了,倒也谈不上热情。

    桂姐是老于江湖的人了,递了果汁过来就道:“林先生,您是个体面人。我要是晚生几年,也接受接受新式教育就好了,不至于愚昧又愚蠢。要么说,没赶上好世道就是受罪。”她说起了她的过往,“……那时候年轻呀,一心谋划着做个营生,看着满大街都是妓馆的营生,便觉得那是好的。别人做得,我也做得,而今想想,其实未必就不后悔的……”

    这话桐桐也不当真,这位当真不是一般人!论起大姐大,这位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姐大。她现在是不干妓馆的营生了,可小二十岁的时候,将将二十岁的一个姑娘,开起了妓馆,这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

    她要是出身低微,为了一口饭吃还罢了,这位可不是!她出身极好,是江南富商人家的小姐。出来开妓馆就是单纯为了生意。在老家找了十多个年轻姑娘,这营生就干起来了。

    这其实跟受不受新式教育无关,便是老式教育,那也没教人干这一行的呀!难道咱们老祖宗的教育不是教人要知道礼义廉耻,不是教导人要爱仁的?

    将她的行为推给老式的教育,老式的教育干嘛背这个锅。接受老式教育的人多了,全天下那么多人,像她这样的当真是罕见的很。

    因此林雨桐就说,“我出身还不如桂姐呢,跟着小姐念书的时候,请的先生教的也是论语。对论语说不出大道理,但我想,一个爱仁之心是必不能少的。”说着,朝她点点头,举着杯子走远了。

    桂姐举着杯子站着没动,等林雨桐跟她擦肩而过了,继而走远了,她才抿了一口酒:此人不好打交道呀!

    自己的营生在她的眼里都是十恶不赦的。

    可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的,这就是规则。自己站的不高,看的也不远,人也自私,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我就错了吗?

    她将一杯酒灌进去,扭脸去看林雨桐。林雨桐一身旗袍站在她先生身边,端庄贵气,文雅大方,素朴的旗袍穿在她的身上,好似都格外不同似得。而且她走路,并不是摇曳生姿的。以前以为穿着旗袍能摇曳生姿的女人,才是美的。可今儿看着人家穿着旗袍,身姿挺拔不摇不摆,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误了。

    摇曳生姿那是取悦男人,再华丽的衣裳有几件是女人自己喜欢的,那不都是穿给男人看的。男人看了喜欢的,就是好的。男人看了觉得不好的,那就是坏的。

    正看的出神呢,有人凑了过来,问说,“桂姐看什么呢?”

    “看林先生的衣裳。”她这么说。

    这人就捂嘴轻笑,“林先生……的衣裳?”她说着就抬脚,“那我帮桂姐问问,林先生的衣裳在哪里做的?”

    桐桐和嗣谒正跟一对美国夫妻说话,他们是阿贝尔的朋友,三十来岁的年纪。汉语能说,但不流畅。偶尔冒出来点英语,但这不是交流障碍。正说着夫妻俩在几个月之后想去京城的事呢,桐桐就听到有人喊她:“林先生……”

    扭脸一看,是个巧笑嫣然的美人。但是,从说话的语调到衣着打扮,她判断此人要么是门子里出来的交际花,要么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戏子优伶。

    人家真正的戏曲大家,不是这个做派。之前在京城林雨桐又不是没接触过,人家又谦卑,又讲规矩。为人很正派,待人接物很有分寸。

    但显然,这位不属于这一类。

    桐桐停下来,扭脸过去,脸上已经没有笑了,“请问有事吗?”

    对方哽了一下,这才道:“我……就是想问问林先生身上的衣裳在那里做的?”

    桐桐上下打量了她,然后摇头,“我这样的衣裳你穿不了。”见对方还要说话,眼神朝嗣谒飞一下,再朝那位威廉先生飞一下,她就直接道:“人成为人,为什么就突然意识到要穿衣服呢?”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那边桐桐已经给了她答案:“因为要遮羞呀!人突然有了羞耻这个意识,于是,衣服的出现。在遮羞的基础上,才求其保暖御寒,继而才会求合适舒服,最后才是美观。”

    那这又怎么了?说这个干嘛?

    这女人没懂,但桐桐却不再搭话了。

    今晚多少人暗地里打量她呢,周围虽三三两两的在小声说话,可谁不知竖着耳朵听着她说话。个个都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结果在十里洋场无往而不利,诨号胭脂的女人凑过来,直接给人家两句话给怼回来了。

    没瞧见吗?这般早不知道脸皮为何为的人,怔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了,然后就臊的脸一片通红。

    这位林先生说话——能杀人!

    衣服是为了遮羞的,她身上的衣服胭脂穿不了,什么意思呢?

    这是说胭脂身上的羞,是什么也遮不住的。

    胭脂的脸再也挂不住了,周围全是戏谑的眼光。她扭身捂脸就往出跑,林雨桐瞥了一眼,都要收回视线了,却见之前瞧见的满脸横肉的男人铁青了面色朝自己看过来。

    这不是桂姐的男人吗?

    叫什么来着,田汝青?这位当年就是个小巡捕,被开妓馆的桂姐看中,这才有了如今的家业。要是没有桂姐卖了妓院帮他起家,他算个屁。事实上,这位桂姐至今的话语权都在田汝青之上。

    此时,他满面寒霜,对着桐桐发出死亡凝视。

    林雨桐饶有兴致的回看他,周围的人觉得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但心里隐隐有些兴奋:火拼呀!火拼呀!看谁能弄死谁?

    桂姐端着杯子挡在了田汝青身前,端着白酒杯就过来,“林先生,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吧。胭脂年轻,这两年也算是有了些名气,人轻狂便失了分寸。我替她跟您请罪……”

    说着,一杯白酒得有三四两的量,一饮而尽。

    这般的人物,在这么多人面前,喝酒赔罪了。

    林雨桐伸手也拿了酒杯,一样的白酒,“我陪桂姐一个吧。”一饮而尽,把她大姐大的面子给的足足的,这才凑到桂姐面前,低声道:“姐姐,您这一咳嗽,半拉子沪市都得跟着着凉,您说,您这样的人物,非把自己活的憋屈了,为的什么呢?”

    桂姐眯眼跟林雨桐对视,而后一笑:“哦?先生有何高见?”

    桐桐又朝前一点,两人头挨着头,像极亲密的闺蜜在私语似得,脸上都带着几位热情的笑意,其他人瞧了,还以为俩女老大要干嘛呢。但只有桂姐听到林雨桐说什么了,她说:“要是我,男人敢有外心,我不把他剁碎了都不算完。姐姐,这口气你是怎么忍下来的。把那女人都带出来招摇过市了,您还容着,图什么?”

    桂姐愣了一下,嘴角勾起,摇着手里的空杯子,跟桐桐手里的空杯子又碰了一下,而后才道:“我不如林先生——多矣!”

    桐桐拍了拍桂姐的肩膀,“姐姐你要是下不了手,就告诉我!这口气,我帮着姐姐出。”

    桂姐深吸一口气,“不劳林先生了,您放心,御夫之能,我还是有几分的。”她知道,林三娘这是给自己递话了。田汝青要是再敢跟今儿似得,她一点也不介意要了他的命。

    这种煞神,自己正担心她给自家的生意捣乱呢,何苦在这个时候凑过去。

    回去的车上,桂姐严肃着脸:“……你在外面鬼混,我没管。如今竟然堂而皇之的将人带到那样的场合。为了她你竟然去得罪林三娘,你是觉得你的脑袋在脖子上长的太安稳了吗?”

    田汝青叼着烟卷,冷哼一声,“我已是知天命之年,要是跟人家似得十几岁就成亲的,孙子都是林三娘如今那个年纪了。而今,一个小丫崽子,却要老子避让。他当老子这些年的江湖是白混的!在沪市,这黑白道儿上,有我没她!”

    桂姐严厉的看向他:“我警告你,要是不想死,就老实的呆着。”

    田汝青没言语,车走了一程了,他沉声吩咐司机:“前面左转,先送老子去小公馆。”

    小公馆是他安置胭脂的地方,也是他和胭脂幽会的地方,以往只是过夜,但从不曾夜里在这里留宿。今儿,他明目张胆的叫司机送他过去,当着桂姐的面。这是答应桂姐不会乱动,但也表达了他的不满,那就是要跟胭脂一起住,一起过,你想怎么着吧?

    不愿意受老婆的辖制了!

    司机将车速放缓,不敢做决定。

    田汝青呵斥道:“老子说话不管用了?”

    吓的司机打偏方向盘,差点撞到路上的大树。

    田汝青扭脸看着桂姐冷笑,“怎么?现在老子连司机也指使不了了?”

    桂姐低声道:“你忘了上次因为胭脂争风吃醋,你差点没被李公馆关押起来死在里面的事了?当时我求了多少人才把你保出来,当时我就告诉过你,这个女人迟早会害死你的。”

    “老子乐意!”田汝青拍了车门:“左转,听到没有?!”

    桂姐显示一脸冷肃的看这田汝青,夫妻俩对视良久,她收了脸上的表情,变的平静的很,只低声吩咐了一声:“听当家的的。”

    司机左转,停在了小公馆门前。

    田汝青甩了车门下去,只留下桂姐在车里,楼上的灯光撒下来照进车里,桂姐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司机不敢回头再看。良久才听桂姐说:“走吧!”

    是!

    车子缓缓滑动,将那栋别墅豪宅和她的丈夫以及丈夫的情人全都甩在了身后。

    等车子进了田公馆了,桂姐却没有下车,而是问前来迎接的管家:“知道林先生住哪吗?”

    知道!今儿那么大的阵仗,不想知道都难。管家就把地址说了,而后问说,“桂姐,您要去吗?”

    嗯!

    “现在就要去?”

    嗯!

    “要备礼物吗?”

    不用!

    桂姐只淡淡的吩咐司机:“开车!”

    桐桐和嗣谒才回来,回来桐桐就说呢:“……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世道,能快速的混上来的,有几个是纯粹的好人?

    嗣谒饿了,问说,“还有馒头吗?炸个馒头片吧。”

    好奢侈!竟然要吃油炸的馒头片。

    桐桐说笑着,洗手往厨房去了,她一边切馒头,一边跟嗣谒说话,“……竟然敢盯着我,那眼神你没见……”

    我见了!但你想挑拨他老婆对他下手,这怕是有点难,“而且,杀了这个姓田的,还有张王李赵……如今这世道,这样的人物你是杀不完的。所以呀,杀不是办法,制约他,限制他,挤的他没立足之地,这才是该做的事。杀能立威,但立威之后,就得想办法。你要知道,亲自动手那是没办法之下的办法,是下下之策。若是能驭人杀人,那才是杀手的最高境界。”

    桐桐:“……”要是这么算的话,你一定是个中高手,我是多有不及的。她撇嘴,你愿意给你脸上贴金就贴金吧。我看透不说透,咱俩还能做朋友。

    馒头片裹着蛋液在锅里滋啦啦的响,她扭头过去,“若是田汝青聪明,不要过分的逼桂姐,桂姐说不定就饶了他了。但他要是非觉得翅膀硬了,不是当年靠着桂姐的时候了……那他迟早得完蛋。桂姐就是哪天吃斋念佛了,那也不能小觑了去。”

    不可小觑的桂姐走着进来,站在了门外,好半晌她才摁响了门铃。

    桐桐把芝麻酱给四爷放桌上,叫栓子跟着一块吃,这才出去开门。却怎么也没想到是桂姐。

    “林先生,打搅了。”

    桐桐真没想到是她,但进门便是客,她让出位置把人往里请。

    桂姐跟着迈进了小小院落,这一脚迈进来,此刻的她一点也没意识到今日这个决定,之于她以后的人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306章 重踏征程(51)

    桐桐以为桂姐是改主意了,过来是为了要田汝青的命的。

    结果人家一开口就道:“我今儿来……是为了生意的事。”

    桐桐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桂姐低声道:“想来瞒不住林先生,我们的生意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大烟的营生。这是最赚钱的行业。你也知道,数千门徒,这是要钱养的。所以,在这一行里,我们涉足的很深。但哪怕是这样,因着林先生说禁烟之事是大事,那我也唯有支持的。”

    主动在这个事上退了一步!这女人可太会变通了。

    桐桐这才给她倒了茶,听她还会说什么。

    结果就听她道:“但这需要一个过程。您也知道,我嫁人之后,外面的事都是外当家的在处理。在我们处理好之前,还请林先生给我个薄面,先不要跟我家那位的外当家为难。”

    竟是知道对方若还是固执下去,自己不介意取对方的人头。然后桂姐作为妻子,给此人说情来了,并表示这件事给她点时间来处理。

    这般有决断识时务的女人,怎么就对田汝青的包容度这么大呢。

    这位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出席法租界总领事的酒会,可见其分量。在这么多人面前,她男人给了她这么大一个难堪,她就这么咽下了。

    桐桐朝后一靠,“姐姐,何必呢?不是我挑拨你们夫妻关系,自来这疏不间亲,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我今儿以疏间亲的说了这般犯忌讳的话,是我实在想不通,以姐姐你的能耐,何必忍耐?我虽然不赞同姐姐的有些行为和做法,但也不得不承认,姐姐的精明强干跟男人比起来,天下九成的男人都得汗颜。你是知变通的能人,怎么在这事上就想不开呢?”

    桂姐抬起来了笑脸:“林先生,真的,你真的极对我的脾气。今儿喝了点酒,我也跟林先生说几句心里话。人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我开过妓馆,见过世情,什么情比金坚,我若是还信那个,又怎么会选田汝青?”

    她转着手里的杯子,“人人都不解我怎么会想到开个妓馆,二十岁的美貌姑娘,做起来了老鸨子,为什么的?”

    是啊!想不通呀!

    桂姐却笑了,“十三岁的时候,家里给我订了亲事,是我父亲故友家的儿子,无甚好的,但也无甚不好的,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定亲了。十六岁那年,遇上了一个男人。他二十岁,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样子。他是留洋回来的,很有见识。我爱上了他,为了跟他在一起,我回家就闹着退婚。我绝食过,上吊过,把能折腾的花招都折腾了一遍,家里拿我没法子,到底是退婚了。等退完婚,我十八了,他二十二了。我找他,觉得终于能跟他在一起了。他也答应会去我家提亲,我就把我交给了他……之后我催他去我家提亲,他说回家禀报父母,叫我在家等着。我这等啊等的,等了三个月,肚子慢慢鼓起来了,我才知道我有了。可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等到他来!他不来,我便去他家找他。他家不远,在杭州附近的县城里,可我找去的时候才知道,他十四岁就在家里娶亲了,之后他才去留洋的。回来倒是闹着离婚,可家里非压着没让。我以为他闹离婚是为了娶我的!虽然他成亲的事骗了我,可十来岁大小的孩子成亲,知道什么?这不是他的过错!想到这些,我就大着肚子去闹了,反正我怀上了,看她家怎么办吧!

    他家里妥协了,叫下人去找他回来,说是答应他离婚,跟我结婚。但就是一点,不许我进门,要过就出去单独过活去。可把他找回来了,他却说可以不离婚,但他有条件,那就是他得娶二房。我勃然大怒,以为她要娶我为二房,谁知道他带回来个青楼女子,说他们相爱了,只要他的原配发妻和家里能容他这个二房,他可以不离婚。

    然后他扭脸看我,说他对不住我!爱我的时候是真的,不爱我的时候也是真的。但是现在没办法呀!一边是他的结发妻子、父母家人和现在的爱人,一边是我。他只能选择更重的那一方,因此只能委屈我了!他愿意赔偿我一笔钱。”

    说着,她就笑了,说起过往像是说一个笑话,“他家不算大富之家,我打听过的,他家的所有家业抵出去,也不值十万!于是,我就要八万。不给八万,我就去告他奸污我。我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他家里倒是想着叫他离了跟我结婚,因为家里赔不起那么一大笔钱。但是他却固执起来了,他了解我的性情,知道我容不下他的小情儿,于是,逼着他的父母把家业典当殆尽,赔偿给了我……可我家缺那八万个大洋吗?

    我拿了这个钱,老家也没法呆了。在沪市找了诊所,把孩子做了,而后开了妓馆。他不是觉得青楼女子好吗?我也想变好呢!于是,就入了那一行。”

    说着,她就看桐桐,“误入娼门,这就是根由。可时间久了,我悔了。厌了、倦了,家里也给我找过老实本分的人,想叫我远远的嫁了。可这乱世里,老实巴交的男人护着自己都难,又怎么庇护女人和孩子呢?跟着这样的男人,不是办法。于是,我自己物色了田汝青。他是披着白皮的黑心鬼,坏人好啊,坏人能活的长久。于是,我嫁给了他。卖了妓馆,还是那八万个大洋,我们就是靠这个钱起家的。他比我大的多,但是,这些年,对我也还不错。我因着当年堕胎,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我家的一儿一女都是领养的。他变了心,我能不气吗?你说的对,我这样的人,是容不得背叛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对付那个辜负了我的负心汉,我也没有手下留情。我不仅敲诈完他家所有的财产,后来还诓他来了沪市,跟人做局,叫他上了得了脏病的妓子的床,没几年,他就死了。什么是家破人亡,看看他家就知道。

    后来我每每想起,又觉得当时年轻,下手未免太狠辣了些。如今,再一次被背叛,我便想的更多些。我想着这些年的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也念及多年夫妻情分,念及他这些年不曾因为我入过娼门而嫌弃我,不曾因为我不能生育而责难我,我愿意多给他一个机会!只要他还肯回来,家里的大门始终为他开着。所以,我来了。我可以舍弃那些生意,我请求林先生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有时间处理这些事端。在我处理好之前,我希望我男人是活着的。”

    桐桐看向桂姐的眼神多了些温度,走近了这才发现,被外界妖魔化的像是桂姐这样的人,同样是有温度的。她轻叹一声,“桂姐,有些事情,不是你敞开了门,他就会走回来的。若是他非得坚持犟着来呢?”

    桂姐一下子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那……也同样不劳林先生动手了。我……会亲自收拾的。”

    桐桐点头,“我没有杀人的爱好。”

    桂姐这才笑了,起身告辞,“打搅了。”

    但桂姐显然是乐观了,她找了田汝青回来想谈停了鸦片生意的事,结果田汝青是回来了,可不是只他自己回来了,他还把胭脂给带了回来。

    胭脂不仅带回来了,还带回来好几车的行李。田汝青没顾得上问桂姐正事,只叫管家,“把西屋腾出来,重新布置。”然后看胭脂,“你自己去瞧瞧,按照你喜欢的布置。”桂姐没有说话,只看田汝青,“你要带她进门?”

    田汝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好似觉得这个问题无需回答,已经收拾屋子了不是吗?

    桂姐朝西屋看了一眼,那是隔着走廊,跟自己所住的东屋两两相对的屋子。

    她沉默了许久才问说,“非是那个屋子吗?”非这么跟我一东一西,平起平坐吗?

    田汝青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催促着问:“这么急着找我,有事?”

    桂姐就盯着田汝青看,耳边是胭脂吩咐管家买东买西的声音,但她始终没言语,就这么静静的盯着田汝青看。

    田汝青不安的动了动,没再对妻子的话置之不理,他点了一支烟,一开口就道:“要么,她住进来。要么,咱俩离婚。”

    离婚?

    桂姐看田汝青,“你要跟我离婚?”

    田汝青没收回这个话,而是继续道:“她若不能住进来,那就只能离婚了。”

    桂姐看田汝青,竟然发现他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懂了跟自己离婚的念头了。

    离婚吗?竟然要跟自己离婚?就为了一个戏子!一个娇弱如同菟丝花的女人!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跟自己离婚!

    又是为什么呢?因为爱情!所有的贪图新鲜的迷恋,都打着爱情的幌子吧。

    她以为,婚姻里,可以没有爱情,只要还有相知相伴的情分,就足够了!可原来,是自己错了吗?

    她顿时就笑了,先是轻笑,继而大笑,笑着笑着眼角却湿润了,而后看田汝青,“要离婚也可以……给我八万大洋,我跟你离婚。但在离婚之前,你们出去,这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女主人。”说完,谁也不理,便回了房间了。

    这一晚,她没睡,枯坐在椅子上对着灯等着天亮。

    八万,是所有情分的价钱。

    她把她最珍贵的感情卖了八万来了沪市,用八万在这十里洋场立足,又带着这八万嫁给了田汝青,挣下了这偌大的家业。

    可家业再大,她不要!她就要这八万,因为这八万,是当初的情分。

    你若因这八万,想起昔日的情分,你就回家。

    家里的门对你开着,我在家里等你!

    可是等啊等的,等到天亮了。

    没等回丈夫,却等来了丈夫叫人送回来的——八万大洋!!

    第307章 重踏征途(52)

    林雨桐再见到桂姐的时候,桂姐已离婚了。一个行李箱,八万个大洋,然后从田宅里搬出来了。

    她来找桐桐,“鸦片生意我不会做的,他……我会叫他做不成的。”

    桐桐挑眉,你竟然没想着杀了他。

    “杀了他?”那怎么够呢?八万还回来,那就是情意两相绝。我要八万,你还我八万。多给一分,那是一分的情分。我没提,你不给。这就这么叫我走了!

    这事做的绝吗?太绝了!

    可我盼着他做的这么绝,这么绝好啊!叫大家都来看看什么叫做无情无义。道上混上,林这个情意都没有,看他身边还能剩几人?

    他都不想想,我为什么不多不好,就正好是八万呢?

    我有情意,这八万就是情意。

    你无情意,这八万的杀伤力比从你身边拉人的劲儿可大多了。

    “他有今天是因为桂姐我,我得叫他知道,没了我桂姐,他会一无所有。我给了他什么,我会一点点拿回什么,直到一点点的讨要回来,然后看着他跪在我面前,忏悔!他用一天将我打发了,那我得让他用余生来为这一天赎罪。”

    她一身素衣,铅华褪去,瞧着只是个风韵犹存而又异常质朴的妇人。这次来,为的是公事,“所以,我会挤兑的他干不下去!”

    事实上如此他的声望已经下跌,那些出去能自立门户的弟子,认桂姐不认他田汝青。

    “但我总得叫手底下的人有日子可过吧。”断了一门来钱的营生,就意味着砸了大家的饭碗。你林雨桐要是只管杀人,不管挖坑埋人,你就是再怎么凶悍,真要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那大概说了,有的是人前仆后继要你的命的!这话很不好听,话也不能这么说,今儿她就是打着求教的名义来试探的,看看这个林雨桐究竟是个什么成色。

    林雨桐就道:“我给你介绍一洋人,他做的是走私。”

    桂姐低声问,“走私什么?”

    “西药!”桐桐说着就起身,从屋里拿出个盒子来:“这就是他们做的成品药,国内还没有这东西。西方各国严禁出口,咱们每年得到的数量少之又少。但是呢,我说的这个洋人,他是个在异教徒……说这个你可能不懂,你只要理解为,他是个回不了家的人。此人偷渡到南洋,在南洋换了身份才来的。来是寻求生意的!得找个胆大有势力的人合作。他在南洋开了西药厂,是仿制西药。但是这药我看了,虽不如美国那边过来的好,但是药效能达到九成。”

    桂姐低声道:“这几年战乱不到,到处都在打仗,对各种药品控制的极为严格……”

    是啊!桐桐就道,“就看你能不能接了。”

    能!这东西不如鸦片利润那么大,但比起其他的营生来,利润又格外的丰厚。只要把药想办法弄进来,这是救人又获利的事!风险小,且利益大,值得干!

    她问林雨桐:“我需要给你几成?”

    桐桐摇头,她并不打算跟桂姐合作!不是一样的人,压根走不了一条路。收拢这种人做什么呢?只要她不添乱,能借着她的手把沪市的大烟给灭了就可以了。

    至于以后,她会怎么走,那是人家的事。

    这种人,你想影响她?能走到如今的人,其性格和处事方式早就定了的。跟她合作?这种一心只求存的人,合作的时候得背后长眼的。

    她写了个电话号码给她,“桂姐应该是个信人,答应我的事,必定是会做到的。”

    “做不到,随时欢迎来拿我的人头。”她说着就起身,要出门的才停下来跟桐桐笑了一下,“我会叫田汝青和胭脂结婚的。”

    然后呢?

    “然后胭脂会遇到一个知己吧!”桂姐轻叹一声,“一个除了酸文假醋写几句戏评什么都不会的男人。这个男人跟田汝青比,他会觉得踩死这种人都嫌弃费事,可他的妻子就是爱上了这个人,为了这男人会闹死闹活的要跟他离婚。怎么办呢?爱情嘛,来了什么都挡不住的。”

    林雨桐:“……”这么一大顶绿帽子已经预备好了,只等着对方结婚了就给送上去。田汝青在外面吆五喝六,也是有头有脸的男人,被后娶的老婆给戴了绿帽子!这事传出去,他也不用出现在人前了,连老婆都管不住的男人,在人前说的起话吗?下面谁服你?出门谁把你当盘菜?这是真要把田汝青的脸皮揭下来叫万人踩啊。

    她笑了笑,这手段还是很桂姐。她什么也不说,客气的将人送了出去。

    嗣谒在屋里听着两人对话,在屋里一直皱眉,不是觉得这个桂姐的事办的不对,怎么办事那是人家的事,咱们管不着。但是,桐桐若是陷入了这么一个人际圈子里,并不是好事!她现在是一脚黑一脚白,再这么下去,从长远来看,不是好事。

    因此,人一走,他就出来了,问送人回来的桐桐:“走了?”

    走了!

    嗣谒叫桐桐过来坐,然后特别认真的问桐桐:“你喜欢这种日子吗?”

    什么?嗣谒看她,“喜欢这种忙忙叨叨,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的日子吗?”

    桐桐不解的看他,“为什么问这个?”

    家里只剩下两人,栓子跟季长卿出去办事了,没有外人。窗户开着,可以看见外面的院子。确定没有人能听到,嗣谒这才道:“你很着急。”

    也许吧!莫名的总有一种焦虑感。

    你在焦虑什么呢?焦虑这个天下吗?

    桐桐不能答,良久才道:“许是见到的不平事太多了,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戾气。”

    是啊!不平的事太多了!你恨不能挥一剑就天下清明,但这是不可能的!

    这乱的是世道!之所以会乱,成因复杂,不是一人一力就能完成的。谁也不是救世主,你要想着以你一人之力就能撼动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仗剑做英雄,其实是有点蠢的!

    “我以为带你出来看看,你能明白这件事真正难的地方在哪,可你明知道捍卫不动的时候,非要尝试着去撬开一个角。”嗣谒拉着桐桐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的急切,你的一腔热血,全没用对地方。”

    桐桐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听着。

    嗣谒叹了一声,“你需要更理智冷静的去看待问题了!如果走不出你现在这个逻辑圈子,我想,我该先带你回县城,哪怕去住那个小小的土坯房子,睡稻草堆……”

    何至于此?

    嗣谒的表情却很严肃,“我是认真的!你的本能里好似更倾向于剑走偏锋,这是非常危险的。现在的你,应该不是全部的你。这个被你唤醒的潜意识太强悍了,你只奔着本能去做事,不行。”

    桐桐被他说的发毛,我怎么就本能做事了?于是,她就问:“那我要是原本就是个爱剑走偏锋的人呢?”

    那爷只能给你兜着!但你应该不是个不管不顾就剑走偏锋的人,所以,别急着下结论。

    桐桐回卧室了,静静的躺着。外面蝉叫声越发叫人心浮气躁,天有些热,额上的汗密密麻麻的下来了。迷迷糊糊的,她睡着了。

    睡梦里有些不安,嗣谒坐在边上,给她一下一下的打着扇子。他也心焦,一个心性压下另一个心性,这不是好事。必然是彼此相融,这才是对的。

    是的!不可否认,桐桐做的事是非常重要的事,可人首先得是个完整的人,继而才是个做事的人,做大事的人。是个能从容不迫、处事不惊、行事有度的人。

    可这段时间,她就如同一把开了封的宝剑,寒光闪烁,锐利非常,虽所向披靡,但不处理好,也会埋下隐患。

    嗣谒一下一下的拍着桐桐,“真正的重器,那是不出则矣,一出则惊天下的。我的桐桐该是这样的人。不停挥舞的,那是工具,不是重器,更不是宝器。锋芒已经露出来了,也已经试过你的剑了,大家也都知道你的锋利了,这就可以了。你该学会收敛锋芒和光华,叫它变的质朴厚重起来。你得在心里给你这把剑套上剑鞘。你得是你,你得先是你,你不是谁的工具,哪怕是情绪的工具也不行!”迷迷糊糊的,嗣谒的声音就在耳边,她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她打算想想的,可想什么呢?什么也没想成,好似又做梦了。

    梦里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喊她:“……妖狐……妖狐……妖狐,杀了他!”

    妖狐?谁是妖狐?什么是妖狐?

    难道我不是女仙,而是一个轮回转世的狐狸精?

    可我这狐狸精也太惨了,谁家的狐狸精不是倾国倾城,我这距离狐狸精的标准也太远了。

    我要是狐狸精,嗣谒是谁?

    别不是我俩是妲己和纣王转世了吧?

    她急切的想看看自己的本体有多美,可是梦里没有很美的本体,只有飘荡在海上的女人,看不清脸,但她觉得,那就是自己。除了自己,还有一艘被自己炸了的巨轮。

    她看清楚了,不远处正是在沪市的码头。

    然后她看见人到中年的胡木兰,她身穿军装,在一处办公室里吧,应该是的!电话在桌上,她暴怒,嘴里不知道在骂着谁,好半晌,她背过身去,而后等转过身来,脸上是湿的,眼圈是红的,“……妖狐……好容易培养出来一个九尾妖狐,这就没了……杀了他们几十个,炸了码头……杀的少了!都该给妖狐陪葬!”

    她在梦里感知的到,胡木兰的所有的感情都是真的,她在为妖狐痛苦难过惋惜。

    这一刻她懂了,妖狐不是什么狐狸精,是一个代号。怪不得觉得胡木兰面熟呢,原来我跟她是一样的人。

    心里才闪过这样的念头,她就从梦里醒过来了。可一睁开眼,张嘴想跟嗣谒说梦的时候,她激灵了一下,梦的就都是真的吗?

    我真的跟胡木兰是一样的吗?

    她的眼神跟嗣谒的眼神碰上,看见他眼里的焦急和忧心。她笑了,然后伸着手要他抱。他俯身无抱她,才听她说,“我的定力应该不如你。”

    不是你的定力不如我!而是你比我更感性,更容易被情绪左右。

    桐桐面色有些复杂,“你说对了,我可能曾经就是人家的一把刀。”

    嗣谒摇头,“你不可能成了谁的刀,除非你愿意。”

    是啊!我曾经就不会乖乖的成了谁的刀,而今,我差点被一时的意气左右,成了它的一把刀。

    嗣谒低声道:“你呢,最近想的其实是少了的。你考虑的都是近处的事!这几个月要做什么,这一两年要做什么,可更远的,你想过吗?你没时间去想了!对吧?”

    桐桐点头,是啊!没时间去想更远的事了。

    “可人是不能停止思考的。”嗣谒就道,“近处的事要想,远处的事也要想。遇到这样的世道,但我们还得过日子!忘我固然好,可人若连自身都无法做到,你哪有机会做更大的事。”

    桐桐看嗣谒:“你是觉得跟桂姐这样的人,应该少些私交?”

    嗣谒没说话,只问她,“你没打算跟桂姐深交,为什么呢?”

    因为此人不清白。

    是!人是复杂的。你在她露出弱的那一面的时候,你心里的尺子对她放宽了。那一刻,看起来像是你动了恻隐之心了,但其实,是那个江湖义气的你战胜了你的理智。

    你是拿着御笔能朱批的人,可见你心里知道,有些尺度是松不得的。可你怎么就松了呢?这不该警惕吗?

    “压下心中的戾气,用你的脑子去指挥你的手。而不是总想着用脑子配合着你的手……”你杀人的手段很高明,做事很缜密,看似是用了脑子了。可是,手和脑的主次颠倒了!

    桐桐悚然:她没意识到这一点。

    嗣谒盯着桐桐的眼睛,“我的桐桐一定有超群的智慧!你得坚信这一点。”

    桐桐欲哭无泪,我很坚信我是个拥有智慧的女人,一直坚信。但你现在的意思,好似我不是很智慧的样子,这就很尴尬了!而且,你说的智慧被锁在哪里,我要知道不早放出来了吗?

    她闭上眼睛,放空心思,“等等,我这就找找我的智慧……”

    这作态,嗣谒顿时没脾气了,抬手点了点桐桐的鼻子,淘气!

    可闭上眼睛的桐桐是真的往心里去了,人得有自制力的!她应该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才是,可是自从找到了嗣谒,真真是被捧在手心里过了一辈子。公婆宠着,嗣谒宠着,后来孩子宠着,她应该把习以为常的东西给丢失了!

    好命的女人,容易变傻吧。

    她抱着嗣谒,想着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的孩子,眼泪到底是流下来了。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回到了那个雍王府,被凤撵接近了那个皇宫,住进了圆明园……早起睁开眼,她满眼复杂的看身边的人。

    怎么了?

    桐桐看着他,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嗣谒吓了一跳,“怎么了?”他起身就摸他的额头,“到底是怎么了?”

    桐桐抬手抱他,叫了一声:“爷?”

    嗯!怎么好好的叫‘爷’了,你一直也没这个习惯呀!

    还没问呢,就听见她在他耳边又哽咽着叫了一声:“胤禛!”

    这一声听到耳朵里,他的脑子嗡的一声响……

    第308章 重踏征途(53)

    脑子里闪过那一帧帧画面,上辈子真就觉得跟做了一场梦似得。扭脸再去看桐桐,那眼神太熟悉了。熟悉的他心里突然酸酸涨涨的疼!

    良久,他轻轻的抱她,低声说了一声,“我想你了!”

    一声我想你了,桐桐的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这段时间,你心里很害怕吧!

    是啊!焦虑、害怕,舍不得约束你,又不得不约束你。哪怕什么记忆也没有,我也知道你是你。而今再去看上辈子,你见了额娘心里觉得亲近,那是因为你从心里真的觉得亲近。哪怕什么也不记得,你也知道爷的执念是什么,你是真的把爷刻在骨头上,融入血液里,本能都是奔着爷的。

    这么好的你,被影响了性情,我的焦虑和害怕,大概是因为我想你了!想你好好的,想好好的你了!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该说什么?要说什么吗?

    除了一句我想你了,好似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外面也没给他们再说什么的时间,栓子在外面敲卧室的门了,“金大哥,林姐,起了没?”

    声音里满是担忧,今儿起的有点晚,应该是担心会出事吧。

    桐桐连忙应了一声,“起来了!栓子,你先去买菜,再买点五花肉,今儿给你做红烧肉吃。”

    外面应了一声,出门了。

    桐桐自然就起来,拉了衣服穿身上,然后顺手给四爷拿衣服,递了衣服过去了,才发现四爷下床穿的是皮鞋。

    那种鞋不舒服。

    她皱眉,“你今儿忙吗?要是不忙,跟我去逛逛商场。”

    四爷就笑,这就是差别吧!桐桐其实是个什么时候都特别注重生活的人。之前还好,还会焦虑多少钱一斤米,可这段时间,这些东西如风过耳,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可其实,这才是顶顶重要的。要是连一斤米一斤面多少钱都不再去关注了,那忙碌的任何事情,都将失去意义。

    他去洗漱完,然后拿了报纸在客厅,看她里里外外的忙叨,一会子念叨,床上铺凉席归铺凉席,为什么凉席下面是光板床?这个睡的人硌得慌。一会子又去念叨,这屋子就没有纱窗,只靠着驱蚊虫的药,那这得多少药呀!

    四爷在她的絮叨声中去烧水,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她说什么他在这边应答着,不厌其烦。水烧好了,泡了茶,吹了吹就抿了一口,他微微皱眉,之前只觉得茶不好,如今却觉得不光是茶不好,其实水也不好吧。

    想想那一辈子走到哪都不变的茶水味,再想想桐桐确实是有芥子的。

    那现在,芥子是不是会用了。

    他喊桐桐来喝茶,“尝尝我泡的茶。”

    桐桐手一顿,看四爷,这是知道我曾经给他开小灶了,用了好水了。

    不用尝也知道,你泡的不好。

    她干脆拿了茶壶,重新去泡茶。可一使用,桐桐却发现,这玩意好像跟记忆中的不一样。

    记忆里确实是有这个东西,但这东西叫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一点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反正就是有了!但是里面的样子她大致是清楚的,人应该是可以进去的。

    可现在,她知道她进不去!

    原本,她隐隐约约的记得应该有个屋子的,但现在没有屋了。原本,应该有个面积不大的园子的,土地肥沃,什么都种了点。但是现在,它不见了。

    或者说,不是不见了,是它变样了。感觉那土质一半是沙土,一半是湿地沼泽。两个衔接处,有点正常的土质的样子了。就在这个正常土质这个狭长的带上,中间嵌着一个碗口大的小池子。

    她尝试着取了水,而后尝了一口,心里松了一口气,没错,就是这玩意。

    可它原本不该在这里的呀!

    再朝两边看去,一边是湿地,里面密密麻麻的长着芋头水芹这些东西,一边是半干的土地上,长着红薯之类的东西。半干土地的外围,还有完全沙质化的地方,好似乱七八糟的放了许多的东西。

    再细看,之前那一车的鸦片全在里面放着呢,但是,那被白蒙蒙的雾气包裹在里面,那么大那么多的东西是什么?

    她想起触摸,结果还没有碰到就被弹回来了。

    不能碰?

    她收回手,心里的疑惑一点也没少。这是自己的,又似乎不是自己的。

    难道自己不能完全控制这里?

    那桐桐就打算撤了,不可控的东西她宁肯不去碰触。

    才说要把意识撤回来呢,却瞥见那车货的后面,还有不少东西。

    那是什么?

    有金银首饰衣服服侍,有成箱的金子,还有许许多多零七八碎的东西,可最重要的是画像。翻开来,都是几个孩子的!

    看看这些东西,再看看被白雾包裹的那么大一堆……桐桐有些恍然,这未必是被谁锁起来了。那白雾像是自己记忆的锁子。在自己没想起来之前,意识是打不开这里的。她不再是想去探究,而是珍惜的抚摸了一下,这次,它并没有再抗拒的将自己弹开。

    画册她留下没动,在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里寻找,终于找到了。一根金针,之于自己来说,太过珍贵的东西了。将这东西取了单独放着,剩下的东西,她都不再碰触,而后水咕嘟嘟的响了,她撤离了意念,泡了茶给四爷端过去。

    嗯!就是这个味道。

    桐桐却低声跟四爷说,“除了取水和不得已的存放,我不打算用它。”

    四爷点头,这才是桐桐。

    桐桐一则考虑的是不慎叫人察觉,二是不清楚那个东西的原理是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水池挪动了地方。

    记忆没出错的话,应该挪动了。

    可它为什么挪动了?为什么挪到了那里,记忆里的房子和肥沃的土地是沙化了还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是因为支撑它运作的东西消耗的太多吗?

    桐桐低声跟四爷道:“就像是手电筒的电池,许是就消耗完了呢?”那么消耗完了以后的代价是什么呢?不知道!“也许是杞人忧天,它什么也不依靠。也许曾经的咱们了解这个东西,且咱有储备的‘电池’,或者那么小环境就能达到永不枯竭的平衡……”什么可能都有,但得有最坏的打算。

    比如,它就是能消耗完,且消耗完对咱们是有影响的。

    那使用或者滥用,都是自取灭亡之道。

    四爷点头,而后看桐桐,心是彻底放下了,“以后非不不得已,绝不动用。”说着点了点茶杯,“包括这个水,也一样。不管什么时候,不起贪欲,都不是错的。”

    对!带着一个宝库,可越是困顿,越得守住本心,“除非救人所用,其他时候不会再擅自动用。”

    四爷对这个东西没有执念,不过他好奇的是,“你在是四福晋之前,是谁?”总不是平白就来的吧?

    你教弘晖的功夫绝对不是白来的,你的医术也不是平白就有的,救弘晖的办法一定非常人所能。

    这么一问,桐桐顿时激灵一下,她脑子里闪过一道飘逸的身影。她心虚了那么一下,而后又理直气壮的道,“我早说我是仙女了,你非不信。”

    四爷打量她,“真是仙女呀?”

    桐桐理直气壮的看他,“那要不然呢?当然了,我没全想起来了,我就是脑子里有点画面……”

    什么画面?

    “就是有个衣袂飘飘的姑娘,长的可好看了……”

    四爷都不带信的,长的好看的人活的久了就知道了,再美的人会被白发所败,追求美干什么?你那么执念美,可见美貌这东西,对你来说属于稀罕物吧。

    那边桐桐却一脸的笃定,不知道是要说服自己还是要说服四爷,一脸的认真,“真的!可美了,真的比良妃美……”

    你与良妃比美,我们都告诉你你更美,这个我们认。

    四爷连犹豫都没有,表示我特别相信你的话,还饶有兴致的问道:“然后呢?”这衣袂飘飘的姑娘怎么了?“在天上飞呀!”

    “是啊!是在飞!”不过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地上。

    桐桐心里窃喜:这个记忆,我有,他没有,那自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对吧?

    她还一脸怅然:“可惜神仙当的好好的,非要人下凡来。说是那人间要出一个明君,可惜这位人间帝王活的太过悲苦,叫我去搭救搭救。等功德圆满了,就重返天庭。结果,天仙爱上了帝王,没能带着帝王一同返回上界,还因此触犯了天条,被罚与这帝王在人间轮回,尝尝人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明君这个马屁拍的不错,是桐桐的风格。四爷受用了之后,就一脸的复杂,你是不是天仙,爷存疑。但是确实是你搭救了我!想想史书上的记载,想想曾经经历过的,不管是远的很那一辈子,还是刚过去的那一辈子,没有你,不能这么完美。

    自己比史书上那位倒霉蛋,幸运太多了!

    而我和他之间,只差了一个你。

    要是这么说的,那你确实是救苦救难的天仙没错啦。

    他就叹气,一幅很感慨的样子,“既然下凡了,那就少不得陪着我一起历练历练了。”

    桐桐:“……”这么好骗了?就这么信了!

    有点小窃喜!

    四爷喝茶,算了,仙女就仙女吧,你高兴就好。

    第309章 重踏征途(54)

    季长卿今儿过来的时候多看了桐桐好几眼,觉得这位林先生又变了。

    人还是那个人,可就是哪里不一样了。整个人看起来平和的很,不再一见面就打问街面上的事了,她问的是:“今儿你们还要出门吗?中午回来还是晚上回来?晚上吗?那中午就不做饭了……不带栓子吗?那正好,我带着栓子呀!我跟栓子逛街去,来了沪市还没转过呢。京城不如沪市的地方多了,不转转的真亏了。好歹来一次沪市,你们忙完了咱得走的。还不得给朋友们带点礼物呀!”嗯!你随意吧!

    等四爷和季长卿走了,桐桐就换衣服准备出门。穿个长及脚腕的长裙,戴个大飞檐的夏凉帽,这玩意能遮住半张脸。不是自己怕谁,而是担心倭国人的报复叫无辜人被连累。

    今儿家里白天没人,要出门了桐桐叫了栓子来,“你看,出门记得把窗户关严实。不仅要关严实……”她又揪了细棉线,跟窗棱几乎是一个颜色的,只用了小小的一点,“看!夹在这里……容易被人忽视,但一开窗,必然会碰掉的地方。”说着,就拍了拍窗台,“我用杯子泡了吊兰芽,你问我泡这个干嘛,咱们又不养。我告诉你它是干嘛的!在家里没有花盆的时候,得有个看起来合理的东西放在这里。”

    栓子把杯子都端来,桐桐又吩咐他,“去厨房取油罐子。”

    栓子没问,赶紧跑去取来。

    桐桐就道:“你看,将杯子底抹上一层油,一边多抹点,一边这样轻轻的点几个点,你看清楚,茶杯的把手的正下面,点的油最多。”

    懂了!开窗必挪开这东西,但挪开想摆的一模一样几乎是不可能。

    对的!

    桐桐也不着急,反而让开位置,“你来,今儿这些你来布置。”

    好!栓子做的很慢,但基本都完成了。

    桐桐指了指书,“把翻开的那一页,夹一根头发在缝隙里……”

    “明白!谁要动书,咱也就知道了。”

    桐桐摇头,“可这种手段太常规了,经过培训的人,都很鬼。所以,你得更鬼!你随意的翻几页,折住那一页的。再随便翻几页,夹上头发……”

    “明白了,对方要是会注意翻开那一页的头发,会注意折起来的书页,很难注意随意的夹进去的没规律的头发……这些随意的书页我得记住吧。”

    对!记住它。桐桐站着指点栓子来布置,等他布置好了,她才指了指桌上的铅笔,“你把铅笔再放过去,瞧着随意一些,但其实是有讲究的。要靠着书,还不能叫它无缘无故的掉下来……注意,铅笔头或者铅笔的尾端,你将它调整的指着固定的东西。”

    栓子愣了一下,觉得好生的厉害!这要不是自己布置的,谁注意这么多细节呢?

    他将铅笔挨着书放了,然后一边放上个茶杯,保证书一被拿开,铅笔就得滚动。且把铅笔的鼻尖指着小几上一个不擦洗过都不会注意的一个小划痕。

    桐桐这才点头,“记着,从今往后,咱们家要么一直得有人守着,要么就在出门前,把所有的细节都布置好。回来之后,从到门口的第一刻起,你就得细细检查一遍。一则,以后会有很多药方,这需要高度保密。二则,小心报复。别一个粗心大意,叫扔了什么进来,直接给炸了。”

    栓子应了一声是!这一路跟着,也没自己什么事,感觉都像是个多余的人。现在,好像不是了!这个事是对家里特别重要的事。

    把家里的布置好,院子里围墙,甚至于外面的铁门,都处理了一遍。这才往出走。

    坐上黄包车,直接往百货大楼去。她看见什么都是觉得熟悉又陌生,感觉很奇怪。桐桐买些打火机香水这些东西,而后就是各种丝巾,留着送人也挺好的。再就是一个能放住的干果,先买一些。点心倒是好的,但就是路途太耽搁了,买的再新鲜,带回去也就不新鲜了,那就干脆算了。完了又给栓子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给买了新的。

    栓子不要,“林姐,您给开工钱的。”“你帮我当然我给你开工钱,咱一码是一码。”林雨桐说着,就跟店员点了衬衫,“这个再拿两件大码的,明年穿。”

    完了又给自己和四爷买了布鞋,这个家常穿才舒服呢。

    两人手里拎着那么些东西,桐桐带着栓子往楼上走,“上面有戏院,有餐厅,咱今儿去上面吃饭。”

    结果才从戏院这一层路过,正要往上面去呢,肩膀就被拍了一下,一扭脸,是胡木兰。

    她一身无袖旗袍,抬手从桐桐手里的纸袋子里拎了一条米白色的丝巾出来,披在肩膀上,“一块吃饭吧!好久没吃牛排了。”

    桐桐朝戏院瞧了一眼,然后对上胡木兰的眼睛。胡木兰的眼里含笑,也看着桐桐。

    桐桐倾听楼下的动静,听起来好似有点乱。

    她点点头,“那就牛排吧。但得你请!”

    行!谁请都行。

    六层是西餐厅,人还不少。其实这栋楼里是有电梯的,桐桐没坐,因为人多,得排队的。

    进了餐厅,同时选了个安全又方便逃生的位子坐过去。栓子低声问桐桐,“姐,要我下去看看吗?”

    不用!想吃什么就只管点什么吧。

    等牛排上来了,巡捕房的人也上来了,林雨桐吃着自己的,那边一个个的排查,到了林雨桐这一桌,林雨桐抬起头来,跟对方对视了一眼。

    对方愣了一下,问了一声:“林先生?”

    嗯!

    打搅了!那没什么可查的了,那个倭国商人八成又是被这位干掉的。闹不好又是一个想杀林三娘却被反杀的倒霉蛋。

    然后带着人,撤了个干净利索。

    林雨桐这才放下叉子,这回这事,是替胡木兰背锅了,“你欠我一次。”

    正好想用胡木兰呢,她送上门来了。

    胡木兰埋头吃她的,“回头我还你一次。”

    “我这人不爱叫人欠我的!放债出去就得立马讨要!”

    胡木兰也放下叉子,“你真的是……”好生讨厌!

    两人对视,胡木兰点头,“行!还你还不行吗?直接说吧,想叫我干嘛?”

    “有人找了飞刀会想要我的命,飞刀会跟倭国人有瓜葛,这个我是来了沪市之后才知道的。但是,雇佣他们去京城杀我,却不是这些倭国人所为。他们自己就有人能用,犯不上雇佣飞刀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

    “你要我干掉这个主谋?”东北张?我不敢!

    “不是!东北张若是知道此人勾结倭国,会比咱们更恼恨。别看张现在跟倭国来往频繁,但他图的是壮大自身,可一旦牵扯民族大义,我信他们的立场。所以,此人不是东北张。”说着,她就在桌上蘸着红酒写了名字,而后看胡木兰。

    胡木兰抬手一抹,“赶在你回京城的时候,我把此人的脑袋给你送去。”

    “不要脑袋,死了就是死了,我信你。”林雨桐重新拿着叉子吃饭,“不要老提那么血呼啦的玩意,吃饭呢,太影响胃口了。”

    胡木兰想把刚要的番茄酱一把糊在她脸上,你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血呼啦的。这会子提一句你嫌弃血呼啦的。

    那边栓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擦了嘴。

    桐桐问她:“还要吗?”

    “不要了,不好吃。”

    桐桐把最后一口塞嘴里,“是不好吃!”说着就起身,说胡木兰,“你结账。”

    下回你请!

    “我请你吃铁板烧。”林雨桐拎她的纸袋子,“铁板烧牛肉,比牛排好吃多了。”

    你滚远!再不跟你出来吃饭了!乡巴佬样子!

    从里面出来,栓子回头去看,“林姐,胡小姐是咱们的朋友吗?”

    桐桐叹气,“朋友……得先是能同路而行的人。同路的时候,她是朋友。不同路的时候,就是陌生人。朋友,也最是不能有太多利益牵扯的人。若是利益不冲突,那就是朋友。若是利益有冲突……那便连陌生人也做不成了。”

    连陌生人也做不成?比陌生人还疏远吗?可比陌生人还疏远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呢?

    桐桐轻轻吐出两个字:“敌人!”

    什么?

    “比陌生人还疏远的关系是敌人。”桐桐说着,有几分怅然,看栓子,“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但是,“胡小姐……其实不算讨人烦,她还很能干,很勇敢……算的上是女中豪杰吧?”

    对!她很能干,很勇敢。做朋友的时候,她是个还算能借力的朋友。可做敌人的话,那一定也是个非常可怕的敌人。

    栓子就笑,“能一直当朋友多好。”

    桐桐也跟着笑,“是啊!能一直当朋友多好!”

    回家去栓子就跟四爷和季长卿说今儿的事,说商场,说今儿碰上的胡木兰,“……还是一直当朋友吧,不是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吗?”

    四爷瞧了桐桐一眼,她开始重视身边人,带在身边悉心的教导了。见桐桐看着他笑,他也顺着这个话说了一句:“做朋友,还有很重要的两点,其一,是彼此的实力。其二,是彼此的性情。”实力相当,万事好说;实力若是悬殊,那看的可就是性情了。实力大的那个若是性情不好,就想着吞并小的。若是如此,哪里还会是朋友。

    季长卿正在修有点摇晃的椅子,闻言怔愣了一下,而后若有所思……

    第310章 重踏征程(55)

    离开沪市的时候,天已经有些凉了。火车票是桂姐送来的,此人很会办事,跟洋人联系上之后,做起了营生。吃了林雨桐的利了,那做事相当的敞亮。两间豪华的包间,自己和四爷一间,季长卿和栓子一间。这火车上就有他的属下,餐饭要什么有什么,想透透气就去餐厅里吃,若是不想出去,在包间里吃也行。

    晚上各自能睡个安稳觉,白天的话,季长卿过来跟四爷下棋,桐桐教栓子认字。写字就用铅笔写,可以写的不好,但得会写,能差不多看懂。

    从沪市回去,路上只要倒一次车就行了。

    从沪市到津港,再从津港做火车回京城。

    回京城的这一天,一脚踏出火车,就有卖报纸的到处叫卖着:“号外——号外——玉面罗刹林三娘千里追凶,东北军一参谋投靠倭国被枭首!罪证摆在张大帅案头!”桐桐:“……”胡木兰不仅帮自己杀了人,还故意闹大了动静。她的这个行为说是为自己洗脱嫌疑也行,说是为自己张目也未尝不可!

    看!林雨桐没动,但有人替她奔千日而杀人。

    大家会怎么想?只会想,好厉害一玉面罗刹!

    林雨桐扭脸看四爷:“我以后也不用动了,胡木兰在不敢公开她的身份之前,她杀的人大概都会赖在我身上。”

    但这种锅若是能叫有些人忌惮自己,从而少些麻烦,又恰好能叫她顺利脱身,不引人注意,那这种的互利的事,暂时是能合作的。

    在外面没法说话,这会子先出车站再说。

    一出去,就瞧见周献民,他挥着手,笑的特别灿烂:“这儿……这儿呢……”

    一见面就过来跟季长卿和四爷拥抱,“可算是回来了,想死我了。”

    这是京城里没有太熟悉的人,所以寂寞了吧。

    来接的是饭店的车,可路却不是回去的路。

    桐桐四下看看,“这是去哪?”

    季长卿在副驾驶上,见问了才扭过脸来,“先住饭店……回头买个……四六不靠的房子。”

    明白,原本家里那边是民宅,容易惹事端。

    那就先在饭店落脚吧。

    可在京城里,四六不靠的房子不好找的!

    紫禁城倒是安全,咱现在也住不进去呀!

    她才这么想完,栓子就说,“小皇帝就在宫里住着呢。”

    周献民哈哈笑,“最近这不都在说这件事吗?小皇帝要大婚了,说是要不了两个月,迎娶皇后和一位妃嫔,选的谁家的格格来着?”

    这话多少有些嘲讽的意思,大清都亡了十年了,小皇子依然享着尊位。

    桐桐偷眼瞧四爷,四爷一脸的拒绝:小皇帝是谁?谁家的子孙?不认识!

    可这不肖子孙多了去了!

    转天这不是出来找宅子吗?哪有那种几下里都不靠着的宅子,咱得买一个。

    但这种的,都没处打听去。

    最后没法子了,四爷干脆给警察署打电话,找向保光问问。他们肯定是心里有谱的。

    向保光这次可客气的很,“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好给老弟你和林先生接风呀!”把沪市黑白道趟平的人物,咱别惹人家。连洋人都退了!若是没过不去的事,为难这种人干嘛呀?

    嘴上客气着,行动也不慢,直接叫周一鸣过去,“帮着看看,估计也是不想惹麻烦的意思。”

    那周一鸣这不就过来了吗?

    四爷大大方方的跟此人介绍季长卿和周献民,反正是沪市带回来的朋友,周献民是有家有舍的,一说就知道是哪家的。

    知道是要办药厂的,周一鸣想着这是找回来的合伙人,那这必然是有钱人呀!

    他也很客气,一说要求,他就东城西城的掰着手指算,“说实话,京城这种房子是真不好找。原本是有一家王府的,那王府后来抵给了教堂,成了人家的产业了。人家也不卖!”

    栓子就插话问:“是那个闹鬼的宅子?”

    对对对!就是那个闹鬼的宅子。王府的规格,真就住里面,天天晚上换着屋子睡,安全吧!这玩意得放多少炸弹,才能炸到人呀!这种大宅子说实话,挺符合要求的。而且未必多贵,毕竟闹鬼了嘛,都成了鬼宅了。

    四爷抿着嘴角,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桐桐心里叹气,哪里有什么鬼宅,不过是死的人多了,大家觉得不吉利。再加上人丁凋零,屋子大却没人丁,家业败落,拾掇不起了,那宅子可不就看着像鬼宅吗?

    没人气呀!

    她就说,“我们不忌讳这些!”

    周一鸣当然知道她不忌讳这些,什么鬼都怕恶人的。“那你们要真不忌讳,还真有这样的府邸。是一辅国公,府邸大,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老宅子,失修了,但是呢,占地怪大的。老辅国公死了,庚子年没的。剩下个儿子呢,抽大烟,取了个媳妇,那也是抽的很呀!这老辅国公在世的时候,还挺会经营的,可到了他儿子手里呢,不行了。把老爷子的积攒都给花费完了!现在倒是戒了烟了,可人也废了,这以后靠什么生活呀?最近就嚷着要卖了宅子……可再便宜没人买呀!那两口子都抽那玩意,生下孩子都是没活,浑身都是黑的,生了八个,都没成。那谁家要这地方?”断子绝孙,不吉利呀!

    桐桐不怕这个,“那要不,去看看。”

    那就去看看!

    好家伙,到了地方一瞧,季长卿就觉得满意,“破败不怕……关键是严整……”

    是的!再破败,哪怕大门斑驳,但这厚重的大门,严整的屋舍,高大的院墙,无一不显示着,住在里面很安全。

    房主两口子架子不倒,穿着掉色打着补丁的朝服,一只脚穿着朝靴,一只脚光着,正催促着媳妇从床底下找鞋呢!

    这小子鼻子打着哼:“这是没了大清国了,要不然真不是等闲谁都能登爷的门的。爷的祖上可是……”

    得得得!谁管你祖上是干嘛的?不是要卖房吗?卖不卖吧?要卖就说价钱,不卖可就走了。

    那能不卖吗?不卖吃什么呀?这小子伸出手来,“五个大黄鱼,咱成交。”

    真他娘的败家呀!桐桐都想揪住扇他几个嘴巴子!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五个大黄鱼就卖呀?!光是你家这房梁,这门框,他娘的都不止五个大黄鱼!

    是!时间久了,见怪不怪的,乌漆墨黑的,瞧不出啥样来了,但本身都是好东西。还有那大柱子,现在上哪找这样的柱子去?

    季长卿出门没带钱,但桐桐带了。

    四爷就示意桐桐拿钱,这才跟季长卿道:“我们私人买吧。”

    季长卿以为这位仁兄想的是节省经费,他也没争执,这话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就这么着,房主两口子拿走了金条,交了房契地契,直接出门,嘛玩意都没要,这就走了。

    林雨桐还提醒呢,“不搬家呀?你家的东西……”“不要了!能当柴烧的,直接给烧了吧。不能烧的,就直接给扔了吧。”

    桐桐一口气给哽在了喉咙,气的呀!你倒是回头看看,就你家那门墩,那石刻,非内务府不出的精品呀!

    不肖子孙,气煞人了!

    房子还有什么过户手续,周一鸣表示他去办,回头就给送来,然后人家也走了。

    剩下的人这才细致的看这宅子。

    这宅子占地大,但是房子并不多。只三进,却带两个侧花园和一个后花园。挨着墙是连廊,外面人想翻进来,难着呢。

    栓子就不能理解:“这么多屋子,收拾出来一间一间的租出去,这不也是钱吗?靠这个租金,怎么就不能养他们两口子了?”

    大概是架子不倒,干不出租赁着事来。

    “可那也把房子卖了,岂不是更倒架子?”

    可人家有钱了,活的像个爷了呀!

    栓子不能理解这种逻辑,瞧着荒废的土地给心疼的:“这么多空地方,种粮食也不至于没饭吃呀!”

    是啊!花园全都慌着呢。花都没了,估计是珍品,然后被挖出来给卖了。园子里这里一个坑那里一个坑的,挖了连把土都懒的填。

    想想,四爷的心情都好的了吗?

    回饭店之后,桐桐小声跟四爷说,“都是后代子孙太不屑了,所以才叫咱们回来看看。”

    四爷:“……”感情这跟说书的似得,这辈子接着上辈子。上辈子是告诉我有你之后能有多好,这辈子是告诉我之后,没了你之后,悲惨的不仅是我的人生,连江山社稷也被不肖子孙给败干净了。

    桐桐理所当然:“难道不是?”

    你觉得是就行,至于我怎么想,这不重要。关键是,现在得用你,“是不是找叶鹰,借点人。那宅子真跟鬼宅似得,没法住。”

    对!得把宅子清理一遍。宅子大,但搁不住人多呀!这收拾起来多快的。

    正好方云下午要过来碰面,叫给叶鹰带个话就行。

    于是,第二天一天工夫,把屋子里里外外的打扫干净不说了,该修补的也修补了。周献民又买了不少油漆,红门绿窗的,给粉刷了一遍。晾那么三两天,就能住人了。

    都安置好了,几个人才一块碰头,看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办。

    方云就说她看好的地方,“连在一起,怎么也有两千亩土地吧。可怎么能把这地给买到手里?现在这土地,都在大户人家手里,不是实在没法子,都没人肯卖地。”

    季长卿就问:“哪里的地?为什么……非这一块?”

    “药材这东西,也要看环境的。”桐桐就解释了一句,“怕是方大姐最近没闲着,把周围看遍了,才选了这一块。”

    对!

    方云就道:“看能不能关系托关系,跟人搭上话?”

    四爷摁住要说话的桐桐,“你不能出面,你一出面,这就不是协商,还是胁迫!”

    桐桐:“……”这是浪的太过的后遗症,得努力的扭转大家对自己的印象。

    晚上躺下了,桐桐还问四爷:“咱们要不要也办个酒会,请些人来……”叫大家瞧瞧我,重新认识一下我!我并不是三头六臂,其实我也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

    四爷翻身过来,睁眼打量了桐桐一眼,然后问她:“要是你遇到一人,你知道这人杀人不眨眼,可他每次见了你,都和颜悦色的,温温和和的,瞧着真跟个好人一样……然后你就信了这人是个好脾气的好人?”

    桐桐:“……”你这么一说,感觉我以后正常对人家,人家都得以为我是变态。

    心里不定怎么瘆得慌呢!

    可是天地良心,我真的是个很温和的好人!

    但既然嗣谒有这样的顾虑,那这事真不能自己出面去办。至于嗣谒怎么办的,她也不知道。才安了新家,需要她忙的地方多着呢。先是玻璃,窗上换玻璃,这一忙就是一天。完了窗纱,这又是一天。

    这些弄完了,剩下的就是细碎的琐事。趁着一场秋雨,栓子闲不住,把花园子能种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想着还能种一茬秋菜。

    桐桐觉得时节有点迟了,“怕是长了白菜也包不住。”

    “那就积酸菜。”

    行!你觉得行你就种,“回头叫人送几个大瓮来。”

    栓子喊了一声,“姐,后罩房里好像有瓮。”

    人家用过的我不爱用,但还是起身去看了看。可枉后罩房走呢,她脚步顿住了,视线顶在院子里几处大石头上。这石头嵌在地上,动不了。看这个方位,这应该是园子里的假山方位。因为是败家子把假山的山石都给卖了,剩下这个底座他都不了,就这么留在了原地。

    桐桐蹲下去,查看石头。然后退开,手在石头的边缘摸了几下。果然,摸见一凹槽。摁下去,这石板换换的挪动,露出个洞口来。

    顺着石阶梯就能下去!桐桐等了一会子才下去,里面倒是没什么东西,空荡荡的,但是地方却还不小。

    大家人家家家都有大小不一的密室,这不奇怪。没什么可看了,她直接出来了。心里还想着,这世道,还是得存粮的。

    正谋划着给里面存粮食呢,结果这天晚上,远远的几声枪响之后,自家的大门被拍响了。

    季长卿和栓子住门房,拍门的声音也不大,季长卿很谨慎的去开门了,结果门外是个半身血的人,“找林三娘……我是胡木兰的朋友……”

    人还是得救,他利索的把人接进来,栓子已经用手电筒看门上活着路上有没有血迹了,得把痕迹清理了。

    季长卿暗暗点头,扶着人往里面去。

    桐桐听了动静出来,季长卿低声道:“提了胡木兰。”

    嗯!交给我处理!

    这又是军阀在追杀革命党!该是要挨家挨户的搜查的。

    得把人先藏起来的。

    嗣谒见桐桐给对方在止血,就拉了季长卿去一边,特别严肃的再次提醒季长卿:“人得救,但咱们的密室不能露。”

    季长卿愣了一下,而后点头: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醒自己该有提防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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