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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1章 重踏征程(167)

    林雨桐喊朱婶,“给你们胡处长打电话,叫她马上来一趟。”

    是!胡木兰来的很快,进门就问:“怎么了?姓谭的刚走,你就喊我,必是发现什么蹊跷了。”

    林雨桐就问她,“他跟你同在金陵,你就没发现什么?”

    胡木兰看朱婶,朱婶摇头。她刚才就站在距离谭中敏三步远的地方,对方没有瞒着谈话的意思,也一副不怕谁知道的样子,她也就站着没动,期间并没有发现谭中敏哪里有问题。胡木兰又看竹心,竹心也摇头。她刚才在餐桌这边,距离也不算远吧。说话都听的人,茶还是自己端过去的,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呀。

    怎么?谭中敏有问题吗?

    胡木兰朝两人摆手,“出去等着。”

    两人出去了,门关好了,林雨桐才道:“谭中敏来我这里,特意洗了澡,换了新衣服。”

    胡木兰皱眉,谭中敏没有这样的习惯。一个成熟的男人在一些非官方的场合不会这么穿着的,也会显得没有底气,过于正式,“许是他今晚顺便还要去个正式的场合。”

    嗯!林雨桐点头,“他出了门之后,也会想着选哪个场合露面,以掩盖穿着的不当。我也就是怀疑,是不是的你自己去查查。上次撕破脸,提了个香水味,这些年,我再没闻到过那个味道。如果他想要隐藏的是哪个味道的话,那么就是说,短期内,他跟那个神秘的一直隐在他身后的人,见过面。”

    胡木兰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这些年,我也失去了廖俊山的踪迹。”

    廖俊山相当于胡木兰父亲的养子,在明庭出事之后,就消失了。林雨桐曾把他藏在家里养过伤,后来被明庭拉去鲁小姐家给那些游行的学生看伤的时候,在那么一堆学生中间见过此人。再后来,就只是听说他跟明庭一起出现在香江过。后来,明庭出事了,此人便不知所踪。

    这些年胡木兰一直在寻找,可一直没有音信。鲁西在当时被谭中敏收揽的话,那么廖俊山一定也是被人也是被此人收揽了。这些年,他究竟去了哪,做了些什么,谁知道。

    “我去查!”胡木兰深吸一口气,“此人……不除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林雨桐追着又说了一句,“此人连同汪……从言谈上来看,已然有了跟倭国媾和的意图。得警惕!汪在政府中所代表的意义不同,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恶劣了。”

    胡木兰点点头,“我先查此时,其他以后慢慢谈。”

    好!

    真要追着去查,总能摸到蛛丝马迹。

    没错,今晚上谭中敏确实去了一个俱乐部,是一个商界组织的活动,无所谓重要不重要,若是没有重要的事,可以不去的。可他偏偏去了,指摘不得,却总也觉得哪里别扭。

    再往前查,细细的把他的轨迹摸了一遍。他的生活习惯一直也没改,监视了他这么长时间,也没觉得哪里有不对。每天的监视情报都摆在面前了,并无变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晚上她都没睡,一个人在办公室,对着桌上的一堆资料,手里拿着笔不停的转动着。对比这些异同。

    可再对比,都没有什么差别。

    他的居所有专人监视,难道是那个女人躲开监视人员,在他的家里见他?

    有没有这种可能?

    有的!真正的高手避开自己的视线,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谭中敏不是这样的人!他忌讳别人闯入他的领地。那么,问题又回来了,要见面还是在外面见的。

    在哪里见面不违和不扎眼呢?

    哪里都有可能!

    但要是环境太杂的地方,他为什么怕染上气味。如果是嘈杂的环境里,那什么味道都会有,对吧?

    除非,他们单独在一起,且是那个人暂住或者常住的地方。那个空间里,独有那个人的气味,这才是合理的。

    于是,她又过来,把一张张的记录拿起来看了再看,五天内,他有两次去过同一个地方,南洋商人张政的家。

    张政不是一般的南洋商人,他手里攥着远洋航运公司,许多的远洋货物运输,都有他的参与。包括国外的捐助物资等等。此人是在一战之后发起来的,从三几条船,到几十条船,这般大的规模,跟政府有及其良好的关系,难道问题出在此人身上。

    说实话,她对南洋商人还是有些好感的,国家有难,他们出钱,出人。就是林雨桐,她的朋友里不乏南洋商人的身影,像是贺熙平,船厂、汽车厂他都有经营。像是韩并舟女士,至今都跟林雨桐保持着来往。旱灾来了,他们筹集粮食物资运回来,这叫人觉得心里亲近。

    争取这样的商人支持,也是谭中敏的职责之一。

    怎么能呢?

    怎么会呢?

    她不敢贸然下这样的结论,她得想法子验证这个事情。

    想到这里,她将桌上这些跟踪记录全收起来,揣到兜里就走。早起林雨桐才起来,她就来了。一张一张的摆在桌子上叫林雨桐看。林雨桐细细的看了一眼,在胡木兰圈的地方上多停留了两眼,眼里就有些复杂。

    “怎么了?”胡木兰问说。

    林雨桐叹气一声,“并舟女士之前跟我电报联系的时候,提过一件事。”

    嗯?

    “他的儿子要娶妻了,娶的是张家的小姐。这位张政先生,就是那位张小姐的父亲。我没见过张小姐,也没见过张振先生,但是以张小姐跟并舟女士的关系,向来我的大部分事情,她都知道。还有,明庭……跟并舟跟并舟女士家很熟悉,她第一次敲开我家的门,就是以并舟女士女儿的名义来的。所以,明庭在香江组织工人运动,一回护士就被逮捕,这里面一定是被人出卖了。出卖她的人是廖俊山,他是听命行事的,诱导明庭落入陷阱。原因嘛,不过是明庭跟并舟女士的关系太近了,而明庭的立场又太坚定,挡路了。杀了她怕咱们追查进而警觉,刚好遇到你们在逮捕共党,于是,就用你们的手清理了明庭。我想,一定有什么势力,在掌控进出的船只,并舟女士家也是船舶生意为主……若是跟咱们有贸易来往的船舶八成都被控制,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没有外援了!他们这是在意图掐断咱们在国外补给线。从十多年前,人家就已经开始布局。”

    林雨桐将这些东西归拢到一块,推给胡木兰,“事情大条了!去查吧,但愿我是乌鸦嘴,有被害妄想症,想错了。”

    胡木兰摁在桌上的手都抖了,她啥也没说,抓着东西跑着出了门。

    林雨桐站在餐桌前,都生生吓出一身的冷汗来。

    长平从楼下下来,坐在台阶上,双手拄着下巴颏,叹气道:“这就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是啊!人家把侵略这个事情在很早很早的时间都提上日程了,可到了现在,还有人没意识到有多可怕。

    她看四爷:我只以为会引些杀手来杀我,给我机会叫咱们顺利脱身。可现在好了,无意间发现了这么一件事。

    四爷叹气,怎么办不是办呢?拉着谁下地狱不是下地狱呢,就这么着吧。

    等吧!等胡木兰能查出个什么结果再说。

    结果可好,一查就是五天,来的这天都除夕了。林雨桐亲自包的饺子,煮了才要端上桌呢,胡木兰来了。

    不仅她来了,代也来了。

    从这两人的状态看,人家说的是真的!

    这次代提出一点,“正月十五之后,想请林先生帮个忙。”

    你说。

    “林先生以去香江为借口,出海!我们拍专人护送……”

    什么意思?

    “张政在国外订购了四十架战机,捐献给倭国。正月十五之后,正月底之前,必运送到。”

    呀!好可惜了的!心疼的抽抽!要是有飞行员,我恨不能都给飞秦北去。

    本想说,说不定还能飞一架回来呢,结果一想,那玩意现在只怕还有部分零件没组装好。在船上装运着呢,不是你想飞就能飞一架的。

    她问说,“是要全截留回来吗?”

    截不回来。

    “那是要……”

    胡木兰咬牙切齿,“留不回来,就全部炸掉。”

    这样啊,好可惜呀!四十架飞机呢!不过这么说来,“……验证了真假了?”

    是!“张政的儿媳妇,是倭国人。出身显赫,其家族有人在倭国内阁……前不久,张政儿媳的姑姑,经由南洋来了国内,她来的时间,跟倭国下绝杀令的时间差不多。几日前,几乎跟你前后脚到金陵,暂住张政家。张家这个儿媳的姑姑,叫美奈子的女人,就是隐在谭中敏身后的女人。”

    他们都是倭国人?确实吗?这么显赫的家族,女人出来干这个?

    胡木兰面色复杂,“一战之后,南洋商人曾又三十万华裔加入了倭国国籍,美奈子就是其中之一,她被权势家族选拔,继而培养,为家族和倭国效力……”

    难怪呢!

    林雨桐叹气,“详细资料给我留一份,我配合你们。”

    好!

    说着,资料就被胡木兰推了过来,“你看一眼,计划制定好之后,我们再谈细节。”

    可以。林雨桐拿着资料翻了两下,就起身送客。

    回来的时候就见四爷在翻开资料,她给孩子筷子,“你先吃。”她顾不上吃饭,站在四爷边上细细的看。

    四十架飞机呢,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没地买去呀!炸了,好可惜!

    可能运吗?

    她一脸期盼的看四爷,四爷当时没说话,晚上了才道:“你傻了!船估计是美国的船,胡木兰她们不敢得罪,不敢控制其船员。但是,有人敢呀!”

    谁?

    渔民!船不能炸,得沉。然后慢慢的打捞!分批的运送。

    咱们的渔民,那也是一股子生力军!

    第422章 重踏征程(168)

    事是可以这样的!但是呢,消息得送出去。

    事不宜迟,今天晚上就得出门。

    除夕夜,药铺除了值班的,应该没人。大年下的不买药,除非紧急情况,所以过了腊月二十,到正月十五前后,都一个人。因着自己在金陵,最有可能值班的是掌柜的。

    但此事,林雨桐不打算叫掌柜的知道和参与。此人,自己不熟悉。事关重大,他不知道反倒是对他好。

    东北的战争好似离金陵很远,夜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四爷和桐桐干脆不在家里猫着了,带着长平下去在院子里放鞭炮,对过年一副兴致高涨的样子。

    酒柜里的酒还不错,林雨桐说朱婶,“我瞧着都是洋酒,咱也开了尝尝。你去弄几个菜!放心我跑不了了,答应了你们老板和胡处长的事,我能去哪呀?过年了,天寒地冻的,都喝几杯。再者,洋酒三五杯,不醉人。”

    成!

    林雨桐顺手扔给竹心一瓶药,“涂手上吧,半小时就好了。省的带着伤过年,不吉利。”

    谢林先生。

    林雨桐摆摆手,站在四爷边上看孩子放炮。长平机灵的跟什么似得,这会子还问呢,说:“妈,明年在院子里还种菜种地瓜吗?”

    “不了!”林雨桐就笑,“种花吧!”

    四爷指着墙角的位置,“回头把那边的冬青移栽了,种几株梅树,如何?”

    好!

    长平还问说,“金陵有梅花山,爸你跟我说过呀!什么时候去瞧瞧……”

    “二三月里吧,到时候给你请几天假,专门带你去瞧瞧。”四爷应着话,

    长平哈哈就笑,“是那个原本是孙权的墓,后来朱元璋要用,结果朱元璋没拆孙权的墓,叫孙权给他看了大门的那个梅花山……”

    对!就是那个。

    长平想起来就笑,“朱元璋真是一妙人。”

    “孙先生也葬在那里,距离不远,该去祭拜一翻。”

    长平正色点头,“是!”

    就是闲谈,句句都在谈明年的计划。

    院子里的园丁也好,派来的司机门房也好,都跟着轻松起来了。

    放了鞭炮,外面太冷,回家喝点。大门一关,人都进来。洋酒白酒各色的都有,一直都没发现,柜子里还有汽水。

    拿出来桐桐扫了一眼就拎起来,这玩意眼熟。

    她看四爷,四爷‘哦’了一声,“可以尝尝。”

    一尝就越发觉得这个味道熟悉了,但并不贪恋,“拿出来,都拿出来,今晚直接给造了吧。”

    对于这些苦哈哈来说,喝这个属于奢侈。

    “给孩子留着吧!”

    没事!明儿再从你们老板要吧,过年了呢嘛!

    白酒洋酒兑可乐,沪市那么酒吧的酒是这么调配的吗?来来来,三两样小菜,说一点叫大家有兴趣,彼此又不设防的话。比如在秦省怎么抓的倭谍,那几年灾荒,那边是怎么过日子的。就是干特务,那不也是人吗?对这些当然会有兴趣了。林雨桐也不问他们什么,就是跟四爷说在秦省的事,这些他们肯定陌生呀!说的人挺高兴,听的人也挺投入。酒喝了不少,孩子困了,这才去睡了。

    四爷就说,“太冷就在客厅里换着凑活着睡吧,客厅的壁炉暖和。”几个人轮换着睡了,一小时一轮换,每次只出去一个人。可今晚喝的那个酒,酒劲是不是有点大。在外面吹着冷风,还老觉得晕。

    林雨桐顺利的出去,去了药铺。药铺里掌柜和伙计都睡了,她都进去了,又原路出来了!这里是金陵,不是长安。金陵铺子的电报一定是被监听的。哪怕不能破译,但是什么频段联络,发报员的手法,熟悉的人一听就知道。这半夜三更,违反常规的跟厂里联系,又是陌生的手法,行的通吗?行不通的!

    怎么办?哪里的不被监听呢?或者监听了都联系不到自己身上?

    张政家!他要联络那么多船只,家里怎么可能没有电报机。

    得!今晚就上他家吧。胡木兰应该是没打草惊蛇,张家在开宴,请了许多的宾朋。进出并没有那么艰难。这家伙太自信了,三楼整个锁着呢,就自信没人上去。她就上去,赶紧给老家发了电报,把情况说了。

    再不能停留,处理干净一切痕迹,没多生事端,赶紧回家。

    来回才俩小时,还能稳稳的睡一晚。

    早起大年初一,林雨桐早起还给几个人派发了红包,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大年初一胡木兰那边打电话就说有许多人要来拜年。行啊,拜吧!但就是待客的东西,得再送了。造的差不多了。

    这都是小事,胡木兰就笑道,马上就人给你送。

    送什么不要紧,她着急的是,上面有指使下来,该怎么接受。她其实不想让这事跟药铺连接起来。

    胡木兰哪里能过年呢?且忙着呢。早起监听的记录就拿来叫签字,除了张政家半夜发过报之外,还有一些电报。但都是商业电台的活动。胡木兰着意留意了药铺,“没有异动?”

    没有!

    哦!真是多心了,林雨桐是真打算在金陵住下来了?行吧!只要暂时不走,过了这个难关再说吧。签了字,这就扔过手了,而后叫后勤主任,“再给送点待客的年货过去,不行就叫馆子给送菜吧!那边若是留了什么客人吃饭,你们这方面得跟上。”

    具体经办的是后勤的一位姓白的副主任,这后勤主任应着,可回去跟白副主任一说,这位就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那边的花销不算大,但是要的东西真絮烦。很多东西这个点了,不好找。”

    不要抱怨!老板都登了那边的门来,咱放机灵点吧!去办吧。

    白副主任就道:“那要么,我跑一趟。列个单子,定个数量,一次采购齐全了。主任,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等着吃饭了,我这不能只给她当管家呀!”

    成!你跑一趟。别惹人不痛快,便是有些东西不好办,你也好好说。知道了!

    于是,大年初一,先跑来的是白副主任。

    进了门跟那些门卫园丁说话,嘻嘻哈哈的,跟朱婶也是面色温和,到林雨桐和四爷跟前,笑的很客气,反正就是奉命,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说着话,拿着个皮夹子递过来,又递了一只笔,“您需要什么,您给列个单子,我好去采买。”

    四爷指了指沙发,“坐!坐下说话。”

    林雨桐拿了皮夹子打开,第一页不知道是什么登记表,不过上面货品的数量,1342、0940……

    这是上面派来接头的人。

    她扫了对方一眼,对方眼里含笑,静静的看着她。

    她也笑了一下,把夹子合上,“竹心,上茶。”

    茶上来了,林雨桐打发竹心,“早上的菜单子给你们了,麻烦你跟朱婶了。今儿中午的客人,可是贵客。吕司长跟我们是旧识了,他家侄子还在电厂看着摊子呢……精心准备,不要马虎。那个红烧肉,切好放着,我得自己来。听说吕司长就好这一口……”

    是!竹心笑着退出去了。

    林雨桐这才跟白副主任说话,“你们胡处长就是太客气……我哪有那么些讲究,有什么是什么吧!要求可真不是我提的,一切都是朱婶操办的……你看,还叫你跑这么一趟……”

    不碍事!

    林雨桐拿了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的,然后递给白副主任。

    白副主任拿了瞧了一眼,手上没停,嘴上却道:“……您这还真不是贵重东西,不过是金陵城这鸭子呀,那是出了名的。您看要不要给你多采买些。”

    “行啊!还有啤酒!用这啤酒做鸭子,赶明您来尝尝,味道是真好……”

    相互传递了消息,白副主任的皮夹子放在前面随意的打开,一会子把皮夹子放进去,一会子再拿出来,最后拿在手里的,早就换了。那个写着字的东西,被他不动声色的给放包里了。

    然后就不多留了。

    走了不到一个小时,真就送来不少东西。林雨桐还真就下厨,做了一道红烧肉,一道觉得用啤酒做的鸭子。啤酒鸭,挺好吃的,味道很熟悉。

    四爷今儿吃这倒啤酒鸭吃的最多。

    随着吕司长的告辞,林雨桐这里有一道啤酒鸭的菜色,传的很多人都知道,过年这几天,家里的鸭子和啤酒确实是消耗最快。

    白副主任再没有,就跟很多的公务接触一样,没有一点违和的地方。

    但他传来的情报是,上面一定调集合了船只和人员,提前潜伏在一处无人岛礁,船只只要在这个地方沉没,那东西就没跑。

    怎么恰好叫船只在这个地方沉没,才是林雨桐要考虑的问题。

    船只这个东西,四爷挺熟悉。哪种船只运输,胡木兰的资料里都有。出发前,将具体做法传递给白主任,他给送出去,剩下的就是自己和四爷的一次配合而已!

    这些天宴客,她把她要去香江的意思,都按照胡木兰的意思传递出去了。正月十五一过,在梅花打了花苞的时候,她跟着四爷带着孩子,在胡木兰的陪同下,上了飞机,直飞沪市。而后在沪市几乎没有停留,码头上就停着一艘船,这是要出海的船只。

    这个船只就是火药桶,存了火药无数。上面的每一张面孔,都是代的人。

    搜来的微型相机派上了用场,可以拍到很多面孔。

    林雨桐上了船了,船动了,这才看胡木兰,“备用船只呢?”

    有!胡木兰指了指皮艇,“在哪儿呢!”

    林雨桐瞬间变脸,“用个皮艇,那么大规模的爆炸,这玩意跑的出去呀!我是可以,但是孩子在船上呢。”

    知道!知道!

    胡木兰放下皮艇,“那儿是个岛,岛上有居民,常有船只来往。这就打发人送金先生和孩子过去!派的都是好手!”

    那块呀,是沙洲,距离沪市特别近,来往特别频繁。先坐皮艇,再换民船,就转移了。

    来接四爷的人健壮黝黑,见了四爷嘿嘿一笑,握手的时候重重的一握,手指在手心里轻点了几下,四爷就明白了,这是把代身边的共党人员都调派起来了。

    四爷走的时候抱了抱桐桐,在桐桐脊背上拍了几下,桐桐便明白了,对这个黝黑却不知名的小伙子道了一声拜托,就看着他带着四爷和孩子上下皮艇了。

    长平贼胆大,旋梯下去他也不怕。人家说背着他下去,他摆手,跟猴子似得往下窜。

    好身手!

    胡木兰就笑,“你也是舍得,这是练出来了。”

    长平到皮艇了才朝妈妈挥手,“没事,有我跟着,肯定护好我爸。”

    一船的人跟着哈哈就笑,都晓得林先生宝贝金先生比宝贝孩子还多些。

    这当然纯属污蔑。

    林雨桐这才跟胡木兰商量,“大规模的爆炸,难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动静太大了,周围的海域都会跟着震荡。事了之后,怕是美国人又好不了为这个事跟你们扯皮!我呢,就想着,动静小点,定点定向爆破,叫它都沉了吧。”

    定点定向爆破?行吗?

    “这几年在山上,挨着你们的兵工厂,咱也不是什么也没做!成不成的,不知道呀!先试试,要是实在不行,那就还是原计划吧。”但怎么会不行呢?船的哪里出了问题,铁定动不了,哪里出了问题,铁定无法修复且会快速沉没,四爷的图纸上画的明明白白的,“炸药呢?我去看看。”

    走!

    胡木兰紧随其后,看着林雨桐摆弄,“在哪里动手合适?”

    “这个算的!如果不得已按原计划炸了,这震荡会不会引起陆地有反应,便是码头会不会因为这个而被波及?都是要算的!按照火药的吨位,还有爆炸产生的效果……”林雨桐的手在地图上点了点,正是距离白副主任送来的消息上说的,藏着渔民的岛礁附近,“就这里了!比较合适!”

    胡木兰在地图上扫了一眼,除了岛礁确实也没什么东西,“那要是这么算,这得到后天早上,才能到达指定位置?”

    算起来是!

    这么说,这都正月十八了!

    是!

    “截获的情报上说,顺利的话,二十五日能到港,也就是说他们最初得在二十二、二十三这两天路过你说的这个地方。”对!所以,不着急,便是他们提前,咱们的时间也足够充分了。怎么拦截对方的船只停下来,且允许咱们上船,这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也对!胡木兰扔下林雨桐,转身出去了。

    她的人手她安排,两人分工合作,朝指定的位置前进!

    第423章 重踏征程(169)

    想要上去,得将船近距离的靠过去。船上打着美国商船的旗号,然后跟对方的船只求助。林雨桐混在一堆人里,其他人下皮艇而后顺着船舷上了对方的船。林雨桐落在最后面,她得等着,等着胡木兰的动作。这些人身上一人都带着一瓶药,药是早就准备好的,叫胡木兰准备了铜喷壶瓶,这种东西没有渠道不好找,但确实是有的。药剂放里面,只要在密闭的船舱环境里,喷一下就足够了。

    只要不惊动其他船上的人,这几个人上去足够了。

    果然,跟对方借用修船的工具,想请他们的师傅,承诺了许多好处,胡木兰甚至把金条递了两根,这才被准许了。

    这一拨一共五艘轮船,胡木兰又请了这边的船长拍几个人去其他船上,“搜集你们备用的修理工具,我们的航程还远……”之后又是金条。

    金条开户,果然就好说话多了。林雨桐摸进去分别安置好了之后就离开,去下一艘船上。而后就一直滞留在最后一艘船上,看着时间。

    约好的是九点五十分,那就九点五十分。

    九点五十分,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的,点燃引信,迅速撤离。船不是炸了,只是炸毁了部分,船底进水而已。这么大的轮船,完全沉没是需要时间的。

    反抗?反抗不了的,药的效力正在发挥作用,昏昏沉沉之下,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出。

    在完全沉没之前,撤!

    那几根金条都不要了,胡木兰没想到这么顺利!这个定点定向的爆破只叫船晃动了一下而已,这点动静放在茫茫的大海上,瞬间就被海浪声给遮掩了。

    人员伤亡的情况有吗?有!

    其中一个爆破手车里的不及时,被炸的耳膜出血了,这得一段时间才能好。

    其他的也还好!用的药物有些人吸入了,提前吃了解药也有些反应,这都不是大问题,撤回去要不了三五天,自然就扛过来了。

    胡木兰着急呀,回去得抓紧叫船只来,看住这一片海域!回头也不知道还不能打捞!但是暂时肯定是不行的,五艘美国商号的船同时在海上消失,若是他们大张旗鼓的在这里打捞,这是出事的!

    林雨桐也着急,撤吧!赶紧的!打捞时间最多三到五天,要不然就碰上张政的人或是代派来的人手了!早一点撤离,那边早一点动手,能打捞多少是多少。因此她也催,“快!不能停留。”完了又问胡木兰,“香江那边安排好了吗?我若没有按时到达香江,这边又刚好出事了,你又跟我在一起上的穿,想瞒也瞒不住。”

    胡木兰低声道,“安排好了!我安排了一处假刺杀了,只说是遇到倭谍了,如今,假扮的人在到香江的前几天不用露面都是合适的。接了金先生和孩子,咱们马上动身去香江。”

    好!

    站在甲板上,看着那几艘船缓缓的沉没,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看的见,岛礁上的人也看得见。

    船越走越快,很快,那片海域就消失在眼前了。林雨桐仿佛能看见,周围的岛屿上,黑压压一片的渔船驶入这篇海域,他们像是蚂蚁搬家似得,把这些货物一点点起运。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湿润。有时候一个看似英雄的人站在人前,殊不知,有百人千人甚至于万人在身后,默默的处理一切。

    打捞那么大吨位的许多货物,所用人力只海上就得数以千计。运回去之后怎么隐藏,怎么一点点的,想法子从沿海一直运到秦北,这得多少人在后面努力才能做到。这些人都是普通的人,每个人都是冒着生命的危险的。

    这是一件不敢想,只要一想,就叫人鼻子发酸,眼睛发红的事。

    可这是飞机呀!有飞机,就有翅膀!有一架飞机给咱们研究,咱就能自己造出飞机来。有一个飞行员,就能培养出无数的飞行员来。

    所以,等站到四爷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成了。他跟她低声说,“我以后有新的事做了。”

    什么事呢?研究飞机,造自己的飞机。

    桐桐就笑,嗯!这事……感觉你会点,但也只是一点点的理论。那剩下的人生,你可有的忙了。

    接了四爷和孩子,做船去了香江,夜里下船,而后去了香江。

    香江的报纸上,到处都是林雨桐的消息。说是倭谍刺杀,受伤了。也有说,受伤的是林先生的丈夫林先生。谁也没有确切消息,谁也没有见到来了香江之后的林先生。

    替身在一处别墅里,真神到了,他们就功成身退了。之后假装无意的叫媒体拍了一张不怎么清楚的侧面照,证明她确实在香江之后,在香江溜一圈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连着奔波又瞧瞧的从香江回到沪市,之后再从沪市反金陵。

    这次回去,压根就坐飞机,坐的是代的专列。这个时候,从金陵到沪市的火车只要八个小时就能到达,算是快的了。

    在火车上,林雨桐见到了白副主任,他是搭乘这个专列来沪市采购的,见了面,他递了一杯红酒来,“祝贺林先生。”

    这一声‘祝贺’,所代表的意思是,打捞工作比较让人满意。

    林雨桐点头,结果红酒跟他碰了一下。要告辞的时候,两人擦肩而过,他低声说了两个字——小心。

    是啊!得小心了!张政那边想来已经知道船只失踪了,且派人去救援和打捞了,当发现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事会不会跟自己联系起来呢?

    想想也知道,这必然是能的。

    可代和胡木兰暗地里干了这事,必然是不会认的。况且,海里的东西遗失了,被打捞了,怎么那么巧?便是代和胡木兰的消息晚一步,迟早也是瞒不住的事。

    这次是真的得回老家了!

    感觉并没有离开多少日子,可等车子进了巷子,还总有红梅绽放,从墙头探出头来。

    长平问说,“妈,能去看梅了吗?”

    能啊!休息几天,咱就去看梅去。

    胡木兰也笑,“这几天真别跑!张政……等我叫他也消逝了,你再带着孩子出门。”

    这说张政,却不提张政家的儿媳妇,也不提他那儿媳妇的姑姑。显然,一个倭国的大贵族家里出来的养女间谍,叫他们束手束脚了。在蒋没有明确表示要抗倭的时候,所有的抗倭行为,都将被视为不合法的。

    林雨桐没言语,只是言语里多了一些遗憾,“……怕是今年的梅花看不成了……”

    怕错过花期吗?花木兰就笑,“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以后有的是机会,想怎么看就怎么看!那时候,在自家的国土上,是自由的,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这件事办的异常顺利的胡木兰,心情好的好,“我再加派一倍的人手给你,你的安全也很重要。别大意了!你看,要不要给你换个住处,你这接待了不少客人了,地方都成了明的了。”

    不用!林雨桐笑看她,“真不用!以后常住呢,总不能到处换住所,不合适。”

    成!金陵城也没那么危险!每个潜伏进来的,都是为了大事的!专为刺杀一人,若不是大规模的行为,那林雨桐都能对付,确实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回了家,下了车,扫了院子一圈,林雨桐什么也没说,拉着四爷和孩子往里面去了。胡木兰没再往里送,“我先回去交差,晚些过来。”

    好啊!

    林雨桐进门面无异色,只叫朱婶,“准备吃的吧,我们睡一觉刚好吃晚饭。”

    朱婶忙去了,没人跟着去二楼。

    一上楼,林雨桐就去了阳台,朝两边的邻居看了一眼。隔着两边邻居,第三户人家院子里有一辆车,不经常用。林雨桐早就看好了。

    四爷跟过去瞧,“怎么了?”

    “咱们不在期间,有人进过院子。看守院子的人不防备,那这人只能是他们自己的人。”说着,回头去叫长平,“过来!跟你爸站在这里不要动。”

    卧室怕是被人动了手脚了。

    结果检查之后,果不其然,床下都是炸弹。

    隔壁院子里的人只是来打个配合,吸引走看守。进来安置炸弹的人,是另有其人的。

    这玩意并不是定时的,只能是引爆。

    怎么引爆!

    街上或是隔壁,扔个手榴弹的事而已。

    她利索的拆除,放在卫生间的浴室里给泡着。然后拎了个箱子出来拉着四爷和长平就走。

    知道自己上楼了,这一枚手榴弹随时都可能落下。

    朱婶见到这一家三口冲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的哐当的一声,二楼传出爆炸声。因着藏在床上的炸药被毁了,手榴弹的威力有限,炸的只是二楼。

    可只这气浪也震的人飞了起来。林雨桐护着长平,拉了四爷,翻滚到沙发上,有惊无险。

    这个动静足够吓人了!呼啦啦两边邻居家里住的人也都拎着枪冲过来了。林雨桐哪里管他们,其中有倭谍,她防的是这个。别人都在小心的观察周围,就你盯着我,近了!扔了匕首过去只接插在喉咙上,而后催着四爷和孩子跑。

    隔了两户人家的院里有汽车,征用了!

    林雨桐翻进去,半分钟开锁,而后上车,一脚油门撞开了大门,打开车门叫四爷和长平上车。

    箱子在后座,四爷打开箱子,长平顺利的钻到箱子里。

    驱车朝前,边上斜着插过一辆车来。桐桐朝四爷喊,“趴下!”那辆车靠了过来,几乎平行,林雨桐一脚刹车,那子弹从面前飞过去。她立马出车门,扒着对方的后车车门一枪解决了此人。一侧脸,后座还有两人,她从前面的车窗窜了进去,对方对着车窗放空了两枪之后再后头,他们的胸口都开花了,人已经到了前面。车正在偏离方向,朝路边撞去。林雨桐一脚刹车,车停下来了。路上早已经没人,其余的人还没追上来。她把死人都挪下来,四爷也拎着箱子下车。把死人放在自家开的那辆车上,这辆车征用了。

    那辆自家用的车,多放几颗手榴弹这才上路。等车开出足够的距离了,林雨桐探头出去扔了一颗手榴弹,轰的一声,紧跟着,轰轰轰声不断,车上是三个死人,怕是早炸的面目全非了。

    说我死了也行,说我没死也可以。但是林雨桐估计,代和胡木兰会愿意叫别人以为自己死了的。

    如此,谁都能有个交代!

    那么,死了的人只能是自家一家三口了。

    林雨桐问说,“去哪?”

    机场!

    四爷揉了揉耳朵,安抚的拍了拍箱子。没看见有多惊险的长平还很兴奋,“我不怕!”

    傻小子!你不怕,老子怕了!

    车子在城里开了一段之后,就弃了,两人下车,奔着一户没人的房舍进去。这一户是林雨桐早就看好的,长期不住人,门开的方向也刁钻,等闲没人路过。进了这家,换了这家的衣裳,孩子还继续在巷子里,两人换个装扮,给四爷加了一撮胡子,林雨桐脸上有些蜡黄,美貌粗了,眼睛眯了,推到人群里找不见的两人,拎着箱子从箱子里出来,然后雇佣了骡车,直奔机场。

    巧了,这次的航班本在两个小时之前就该起飞的,要起飞了,却突然排除出了故障,生生耽搁了两个小时。两根金条买到了票,上了飞机。才一上去,故障恢复了。林雨桐在飞机上看见那个检票的小哥,挥舞着一面旗帜,然后飞机升空了。

    这是自家那边一有动静,就有人做了安排了,飞机是故意等着自家呢!

    飞机飞哪?飞洛阳。

    降落在洛阳机场上之后,恰好有个小飞机,只十几个座位的飞机,不知道要飞哪的。不管是哪的,咱就买这个机票。先上飞机再说。

    上了飞机胁迫机长飞长安也不是不行。

    可刚上了飞机,飞机场就戒严了。一个挨着一个检查,检查通行证,各种证件。怕是金陵那边反应过来了。林雨桐才要摸家伙,今儿便是控制住这些人,也是可以的。一把药的事而已,四爷能开这玩意的。

    可她还没动呢,后面有个人说话,“谁给你们下的命令?你们的长官是谁,叫他来说话。”

    说着话,人就朝前面来了。是一个穿的很干练的女人。

    林雨桐跟此人好似还有过一面之缘,在哪呢?在镇子里的戏园子门口。此时,她没看多看林雨桐一眼,而是直接路过下了飞机,“我带了重要的东西,请你们不要靠近飞机了。”说着,就拿出证件来,递给对方,“有电报机吗?我要发报。”

    对方很恭敬,“请跟我来。”

    林雨桐没动地方,静静的等着。

    却不知道,胡木兰正焦头烂额呢,受到仙草的电报。

    “她怎么这个点发电报?什么事?”

    许丽递过去,“说是她奉命从沪市带了重要的兵工厂的内部资料去长安,正在洛阳转机,结果被扣押住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倭谍冲着她来的。”

    跟她不相干,但仙草手里的东西又格外要紧,“这么着吧……你问她那边的机场可有异常。”

    好的!许丽坐下发报,转眼那边回电了,“仙草说,那边一切如常。”

    “人员应该还没走,她见过林雨桐金嗣谒,他们还带着个孩子,便是孩子藏箱子里,那她也该能分辨出来林雨桐。你叫她细查一遍。”

    这次间隔的时间久了许多,许丽接收了电文之后道,“仙草说,每个乘客她都一一过眼了,没有。她问,是出了什么事了吗?需不需要她去长安布网。若是林雨桐出来,怕是还会回秦省。回秦省就少不了回长安。或者,要不要她盯着翠山那边的动静,想来总能摸到蛛丝马迹。”说着,许丽就加了一句:“那尸体不是林先生一家的,可林先生未必就走了,许是在金陵的什么地方藏着也不定。毕竟,机场那地方,飞机哪有刚好赶上的?这未必也太巧了。仙草的能力和眼力,以及忠诚,应该是可信的。”

    是啊!仙草是可信的!这些年,只她潜伏在林雨桐不远不近的位置,能弄到详细的情报,却没被林雨桐发现。

    “放行!叫她在长安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是!

    飞机放行了,舱门缓缓的关上。这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视线跟林雨桐对了一眼,她面无表情,眼里却有光。

    林雨桐想起身,但不能动。想伸出手,却也不能。她从她身边路过,她看着她路过。

    等飞机降落在长安的机场,下面依旧有检查的。这不再是杨将军的人,而是力兴社分社的人。她先于四爷和桐桐下飞机,跟那些人说话。下林雨桐和四爷下来的时候,她回头打了招呼,“白小姐,再会。”

    再会!

    两人浅浅的点头,然后错身而过。也因着她这么一个招呼,没人再检查了,直接出了机场。

    机场外停着一辆军车,车子驶入黑夜,悄无声息。

    前面的人转过来,是杨将军的司机。一切尽在不言中,车子出城之后,有马车接应。

    上了马车,一路朝北,那是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

    长平从巷子里出来,孩子没吃没喝一直坚持到现在,一声都没坑。车上有吃有喝,能舒展的在马车上睡觉了。太过的颠簸叫孩子睡的特别沉,等这天天一亮睁开眼睛,长平掀开马车帘子,惊喜的呼喊:“回来了!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从车窗开出去,一轮红日跳出地面,塬上的雪还没融化了,远远的看起来雪白的一条线,在这白皑皑的一条线上,硕大的红日头跳了出来。

    可以预见,它会缓缓升起,照耀整个大地。千里封冰化甘霖,滋润这广袤的大地。而后寒冬退去,春暖花开……

    第424章 重踏征程(170)

    林三娘没了!

    没了十多年了,一家三口都被杀了,车被炸了。

    很多人都是这么多说的,但有很多人不认这种说法,说是早死遁了,没法子,不仅是没完没了的追杀,好似还因为国党不断的逼迫,她是没法子才走的。

    可宣布她死亡的人,心里都清楚,林雨桐没死。

    去哪了?不知道!反正就是自从爆炸案之后,就失踪了。三个尸体,没错。可三个尸体一男两女,根本就不是一男一女带个孩子。再加上海里沉船里丢失的东西,很容易猜测出,林雨桐怕是奔着共党去了。

    可这十多年,监视药厂,监视药铺,却都再没有林雨桐的消息。想跟这些地方为难吧,不敢!为什么不敢呢?

    因为林雨桐失踪后的第二年,双十二之后,对杨将军做出处分。先是撤职,杨将军不得不去国外游历。等三七年,抗倭正式打响的时候,杨要回国,被蒋拒绝了!杨到底是绕道香江回来了,可一回来,就被人诱捕了。

    可在押解去监狱的路上,被人给救了。是谁不知道,反正人丢了。去哪了,不知道!

    这事报上去之后就不了了之了,彻底的失去了那位杨将军的踪迹。下面都猜测是杨将军的亲信干的,可上面的人知道,这出手的必是林雨桐。

    杨曾公开表示过,不管处于什么立场,朋友之谊不能丢。

    然后,林这个朋友,在消失了很久之后,为了她的朋友,又出山了。

    基于此,刚好又赶上国与共合作的时期,当年关押的□□,也在数次谈判之后释放了。其中有一个,是胡木兰一直照佛的明庭。

    明庭去了秦北,后来还经常在一些两党会谈的场合,见过明庭。胡木兰曾多次试探,想知道林雨桐是否真的在秦北,可惜,一无所获。十多年的牢狱之灾,明庭再不是当年那个简单、冲动,只凭着一腔热血做事的明庭了。她沉稳、内敛,做事缜密,从她的嘴里旁敲侧击不出任何一个有价值的东西来。

    明庭笑的飒然,林雨桐吗?林雨桐当然还活着!

    你找不到她,但她离你不远。那一个个的波段,你们一个个的密码,都是她每天忙活的事。

    在秦北,没有一个叫林雨桐的人了,只有一个叫傅瑾的人,她是密码学、电侦专家,偶尔还客串一把大夫,人称活阎王。在秦北机要部门,等闲谁也见不上。她的男人是个姓元,叫元明的人。这也是个一身秘密的人,神出鬼没,针对他的安保级别也很高,是首长们特别交代的,提高安保等级的人。此人不仅在武器上的革新上有突破,在飞机制造上,也是大拿一般的人物。

    她刚去秦北的时候见到两位故人,还能再见,恍若隔世。两两对面,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两人说起当年的事,还不胜唏嘘。尤其是对于那个疑似陷害自己入狱的廖俊山。林雨桐问了,她也答了。她当年是被他陷害的,因为他跟胡木兰是一样的人。这些也是她在牢里慢慢想明白的,“我觉得,他靠近谭中敏是有原因的,是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还是别的……我不好猜!如果是这样,那他也是打入倭国内部的一颗棋子……一颗很早就埋下去的棋子。听闻胡木兰的父亲,是廖俊山的养父,此人是国党元老。所以,他可能不跟胡木兰属同一部门,但应该是一个跟胡木兰一样,坚定的三民主义者。”

    这件事叫两人唏嘘不已,个人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就这么交织在一起,是是非非,从哪论呢?

    那两人在秦北生活的很安稳,长子已经不小了,后来又生了个小儿子,名唤常胜。

    两个孩子,一个叫常平,一个叫常胜。不随父母的姓氏,这在秦北也很常见。有很多人,都用化名,为了孩子在外走动方便,他们很多都不跟随父母的姓氏。这是防止万一,万一哪天,他们成了战争孤儿,落入落入敌手,掩藏身份,能叫他们多一条活路。

    这些孩子从小就被教育,怎么应对一些问题和审讯。他们知道怎么保护他们自己,也更懂得怎么保护他们的父母。

    这个林雨桐便是‘失踪’了,也给代很大的压力。对万众药铺为难吧,当真怕哪个晚上睡下去,被林雨桐取了脑袋。再加上对倭两党合作基础上,这事就这么含混过去了。

    外敌当前之时,胡木兰也是出生入死,真刀真枪的干过。可抗倭胜利了,紧跟着,胡木兰就被调离了,去了哪个山头,当教官去了。这个,都不是什么秘密。

    走在秦北的土路上,明庭伸出手遮挡太阳。

    刚要看林雨桐今儿得空不,结果就遇见依旧风风火火的方大姐。当年认识的时候,还是韶华少女,如今这刻板严肃的样子,早已经找不出当年的身影呢。她拽着个孩子,是她和巴哥的儿子,叫安安。没人提姓,好似这孩子姓安,叫安一样。

    “这是干什么呀?拉着孩子火急火燎的?”

    方大姐停下脚步,“跟着常胜胡闹,常平闹着要跟着部队去东北,这俩也闹着要跟着。气死我了,竟是添乱。”说着,又想起什么了,“明庭呀,你等你一下,我上次跟你介绍的周师长怎么样呀?年龄相当,人也不错……”

    哎呀呀!真是服了你了,媒婆的功力见长。见了人说不了三句话,准扯到这事上来,“我还有事!今天就这样……成家?没说不成家……等胜利了吧……胜利了之后再说……”

    方云在后面直皱眉,老这么一个人,怎么办呀!

    被这么一打岔,想想林雨桐那边也挺忙的,常平要去跟着部队开拔东北,是命令呀,还是请战呀!

    这小子这几年也闯出名堂了,他从十四五的时候开始,弄了一群半大的小子,折腾什么非常规作战。每每与侦察上有奇效。这次不知道怎么着了,要去东北。

    儿子上战场,当爹妈的不定怎么闹心呢,有事还是改天再说吧。

    是啊!林雨桐可不正闹心呢吗?

    她的工作涉及很多机密,因为机密,所以很多个消息,她总能知道。

    像是白雪和丁旺,丁旺活着,但是白雪……没了!

    两人在汪委机关潜伏了十年,孩子都生了仨了,在最后的撤退中,白雪中枪了,临终前,跟丁旺说,丁旺以后若是还能见到我,请转告我,她懂了,回家的路,别人帮不了,只有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后走。是啊!这条路白雪走到了,她用她自己的鲜血,铺就了一条回家的路。

    丁旺撤退后,先回家,送三个孩子回家给父母养。在回家之后,他以给红桃瞧病的名义,见了杨子,有为我党工作的意愿。

    正为白雪的事难受呢,常平回来了,“……我当时答应我大舅了,他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找槐子吗?你可真是!

    这些年,常平带着他的人,常年来往于翠山、子午岭和秦北之间,杨子他是常见的。第一次跑回去的时候,他才十三。去了没多停留,路趟平了,就又回来了。回来带了足食,一路从关中跑到秦北。胆儿贼大!

    这会子了,你请战的报告都打上去了,我能不叫你去吗?

    想去就去吧,药丸带上,能救命。

    知道!

    林雨桐也没什么好叮嘱的了,这些年,这小子的武练的不错。她如今也都二十的人了,大小伙子了,说起来,也是百战余生的人了,有什么可拦的呢!

    到处都是请战的声音,他要走,也在情理之中。

    林雨桐只说,“那你看你爸还有什么要交代你的没用。再去问问你小姨,看看,有什么东西要给你大舅捎带没有。”

    孩子的小姨,说的是小桐。小桐当年跟来了,后来就在医院工作。方云是院长,她学的一直是妇科和妇产科,但也不得不学外壳手术,如今也是医院里一个全挂的大夫了。说起来也是戏剧的很。张桥曾经提过,说是他为了兵工厂的发展,寻了一批国外留学学习机械的留学生,希望能在军械上有所进步。这批人里呢,有一个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叫尹振的小伙子。

    阴差阳错的,反正人来了。来了就一直跟着四爷工作。一见这个人,两人都怔愣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总之,因着接触的多,尹振和小桐在到秦北的第二年,就结为夫妻。两人膝下已经有一儿一女了。不过可惜的是,老贼在年初战略撤离言安的时候,没了。

    常平应了,大长腿一迈,走了!

    常胜跟着就跑,林雨桐喊他,“你干嘛去?”

    “混饭去!”

    “我给你做饭!”

    “电报一来你又要走,我不吃夹生饭,自己找饭辙去!”

    颠了!

    常平到底是走了,晚上回来桐桐问四爷说,“没叮嘱点什么?”

    叮嘱什么呀?上战场就去吧!这小子说的话,还是别提的好,省的桐桐又担心。用他的话说,他不是独子,他不上战场,谁上战场。

    其实,到了该上战场的时候,哪有独子不独子的?该上都得上。

    去吧!这是一场有特别意义的战役,错过了他大概得后悔的!于是,他就去了!

    站在槐子面前的,已经是个成年的大小伙子了!

    “大舅!”

    孩子站在面前,槐子都不敢认。认出来了,他又是笑,又是红了眼圈,“到底是叫我家长平上了战场了呀!”

    长大了,自然就该上战场的。最难的仗你们已经打了,剩下的,也该轮到我们了。

    常平跟他舅坐在战壕里,说以后:“等进了进城,我得回老宅去住了!我记得宅子很好,是以前的贝勒府。”

    不是还有别墅吗?

    “别墅怕是不行了,老蒋给的房子,是住不得了!”

    槐子哈哈就笑,“舅舅也得回家了,也不知道家里还好不好!”

    槐子没进京城,桐桐先进了京城!京城里,林家的人都很好。槐子和于晓曼随着部队南下了,是杨子带着小桐回的林家。

    四爷和桐桐站在门外没进去,而后带着常胜往家走。

    四爷问说,“常平在南边有消息?”

    嗯!跟总部联系的时候,他夹带私货了,这孩子说,“快了!快胜利了!他还记得,他欠了很多孩子糖吃……”

    四爷没言语,背着常胜,跟桐桐朝前走着。

    同样的一条路,好似人也还是以前的人,红日一样的升起,一样的照亮东方。两人都笃定,以后的孩子一定人人有糖吃……

    第425章 明月清风(1)

    冻醒的!

    太冷了!

    林雨桐睁开眼,头还是有些疼。

    这几天,就在床上躺着呢,来往瞧病的据说是宫里的医婆。这医婆的水平不错,几服药下来,症状明显缓解了。

    有这么几天功夫,林雨桐也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了。

    可知道了,这几天哪怕身体难受,可心里却乐呵了好几回。

    为啥的呢?因为只要想想四爷要是弄清楚了这是来了哪,身处的时间段,他估计也得一言难尽。

    如今是啥时候呢?是大明万历年间。

    万历四十六年了!

    别的朝代年号林雨桐记不准吧,但是明朝,咱熟呀!清朝夺了明朝的江山,咂摸最多的就是明朝了。身为皇子福晋,连这点基本功都没有?

    心里这么一算呀,就笑出声来了,幸灾乐祸的!

    掰扯一下这个时间线,如今是万历年间。万历皇帝下来是泰昌皇帝,泰昌皇帝下来是天启皇帝,天启皇帝下来是崇祯皇帝。

    听起来,好似是传了好几个皇帝了,可从万历四十六年,到崇祯下台的崇祯十七年,中间有多久呢?

    二十六年!二十六年而已!

    今年应该是公元1618年,李自成打进京城城的时候,是1644年。二十六年后,大明就亡国了呀!

    这要是两人投生到了关外,别管什么身份,出身显贵不显贵的,哪怕如今的大清国还没建国呢,但咱从心理上来说,是不是能那么理所当然一点。

    可就巧了,如今在哪呢?在大明朝。

    四爷在哪,林雨桐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她所处的位置就在通州城北的马厂村。

    京城附近呀,近的很呀!

    这要是四爷就是一平头老百姓,那咱在乱世里过小老百姓的日子,等到二十六后,您给您祖父当忠臣去,这是咱的运道。

    可怕就怕呀,四爷万一一个不小心,bia叽一声,直接姓了朱了,那就好玩了。

    要是如此,你肯定跑不了,想舍弃朱家投奔你爱新觉罗家去,那是做梦。

    可不走,怎么办呢?大明王朝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说你怎么办?眼看着沉下去?那大清入关,你家祖上的人也不认你呀!谁都能跑,就姓朱的跑不了!别忘了,到了你当皇上那时候,还再查大明余孽呢!那个时候,大明亡国多少年了?

    那你说,咱这辈子得当一把大明余孽去?子子孙孙,都过一把当余孽的瘾!要是这样,咱俩都不是扯的蛋疼了,那是哪哪都得疼。

    可要不想在二十六后被当余孽给咔嚓喽,你是不是还得拼搏一把。那这可就是救了老朱家,把你家先人给挡在关外了?!若是这样,你心里啥滋味呀?

    只要一这么想,林雨桐就想蒙在被子里大笑三声。我的四爷嗳,你不是心眼多吗?不是脑子里的弯弯绕多吗?你多呀!再多我看你眼前这个结怎么去解!

    便是要解,真的,大明到了这个份上,有多难,翻过这段历史的都知道如今这境况,真就是叫谁看,都感觉无力回天。

    反正叫林雨桐说,大明十六帝,那真真朵朵奇葩。等之后找到四爷,咱再掰扯吧。

    她现在,得解决她的问题。

    她现在是按照最坏的设想在考虑问题,假如四爷姓了朱了,是藩王的后人还好,就怕他在宫里。宫里有太子、有未婚的皇子。而且,太子也有了儿子,且儿子都不算小了。崇祯这会子的岁数都有八九岁了吧。

    别管成了宫里的谁,只要是朱家的子弟,那自己跟他结合,其实也不容易。

    大清选秀吧,那是从八旗勋贵中选呢。可大明不是,人家海选呢!

    要的就是民间的,家族没啥势力的,但一定要清白的。商家出身的也不大行,就得那种耕读出身的,当官的人家也有,很少有大官人家的女子被选上就是了。当然了,明朝中期以前,那是嫁入皇家的女子出身都挺显赫的。可那不是朱家要跟功臣联姻吗?之后就都不是,真就是选出来的。

    林雨桐记得,好似崇祯的皇后,她爹是个摆摊算命的?

    这种选就是海选,宫妃的充盈也是这么来的!最初呢,是满天下的叫太监去选。后来呢,范围就缩小了,主要集中在南北直隶这个范围之内。呼啦啦的,五六千姑娘,被从民间选走。人家太监得了信儿了,知道谁家的姑娘貌美,就得上门来征召你。还有些是主动要去的,那就自己去报名。

    这几千人先得过初选,把太胖的、太瘦的,一看就不怎么合眼缘的都给剔除了。剩下的,再复选。复选就把嗓音不好的,身上长的太黑的,有明显丑陋胎记的,还有那手脚胳膊腿,长的不周正的,甚至于大脚趾疙瘩长的粗壮的姑娘,都给剔除掉。

    剩下的也就几百人了!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宫女,能不能得皇上的青眼,那得看造化。一般给皇子选妃,最后只能留三个人给太后皇后阅看。这三个人,其中一个为正妃,另外两个要么就另外安排了,要么就是做了侧妃。

    这原身,也是为了这个海选,才没了的。如今这百姓,见了皇家这种事,就怕的很。大部分人都不乐意叫姑娘进宫。因着进去了大部分没前程,那真就是生死不知了。隔着宫墙,一辈子见不上面了。说是多少岁放人,可说实话,能熬到出宫的能有几人?大部分都折在宫里了。宫里的事传的到处都是,跟太监结对食,皇上也不管。有些宫女没找到对食的,还被嘲笑。甚至早冷落的宫妃,给太监结对食的事,皇上也知道,但也由着去了。要么说,大明的皇帝,一个个的挺奇葩呢!这位万历皇帝,三十年不上朝的主儿,天下的官员,缺额占一半。谁不想当官了,给他上辞呈吧,人家不鸟你。上一次折子,不搭理。再上一次,还是不搭理。有一个哥们上了七十九次,都没给回复。那干脆就挂冠远去了,谁爱当谁当去!皇上也不问罪,后来,这就成了成例了,不想当,我官帽一摘,衙门大堂上一放,走人。

    连官员的事都不搭理,那宫女出宫不出宫的,他管吗?这么一来,谁敢叫闺女进宫去呀?

    一听说宫里要选人,好家伙,先是鞭炮响了一路。这是有人消息灵通,从宫里得了信了。鞭炮一放,就是满城的通风报信呢。赶紧的吧,有适龄闺女的就赶紧嫁吧。

    有那富户的小姐,到了年龄了,怕被选去!怎么办呢?第二天宫里的太监要看人,这要是再不嫁,就晚了呀!把当爹当妈的给急的,时间这么紧,第二天要相看,这都晚上,连夜的得赶紧找人跟闺女成亲呀。这个点了,又不能出门去相看,怎么办呢?刚好家里有个长工,年龄还算合适。被主家叫起来还迷瞪着呢,就拜堂入了洞房了。

    而林雨桐这身体的原主,也是怕呀!这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家里俩姑娘呢,不想被选去。

    两人怎么办呢?才开年的正月里,小冰河时期的大明朝呀,冻死冻活的,外面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这姐俩不要命了,身着单衣还给把身上淋湿了,然后半夜里在院子跑了一圈,回来就病了。

    病的七荤八素的,高烧不退,这个原身一命呜呼了。这姑娘的姐姐,如今还没好呢。当姐姐的本来身体还算不错的,比原身熬的时间长些。如今吃着药,林雨桐给按摩按摩,反正命是保住了。

    选秀这个事吧,得先找到四爷。首先得四爷真在宫里,其次得确定是宫里的哪一位!这次是给谁选妃呢,别给弄错了才成。

    想了最坏的情况,又不无侥幸的想,若是四爷不在宫里……

    若是不在宫里,那这么大的天下,上哪找去呀!

    四爷知道处境之后,他肯定也想着要找自己,可能出哪找呢?紫禁城是从大明朝继承的,如今肯定没有雍王府,那他找自己,肯定得去皇宫外。

    对两人来说,紫禁城是有标志性意义的地方。

    得去!至少得留下暗号密码,得叫他知道自己在哪才行。

    要是自己猜错了,那最好不过!真就是希望他就是一平民百姓。

    反正,别管怎么说,肯定得先接上头。

    想接头,这就得出门!出门的话,大明的女子出门,得多难呀!

    幸而自己不是小脚!因着开国皇后就是一双大脚,所以,选秀的时候没有明确的说不要大脚,可想选上,没有四爷在背后暗箱操作,估计也难。说选秀那得是在四爷姓朱的前提下,这个先不提。她脑子里纷乱,一会子一个想法。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只攻其一点,那就是怎么能出去跟四爷接头。

    这姑娘的父亲活着,举人身份,在通州闻道书院做教书先生。此人叫林宝文,娶了汪氏为妻,生了一子两女。可惜,怀上第四胎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母子都没了。家里有一老妾,文姨娘,无儿无女,平时打理内宅,为人和顺。

    长兄林瑜,十九了,在锦衣卫任校尉。平日里,差事多,三五天回不了一次家。

    闻道书院在山上,赶上天不好的时候,林宝文也不回来。要不然,这姐俩也不能弄出这事来。

    给文姨娘吓的差点没跳了井去!

    其实这两天她还疑惑呢,为什么当爹的是举人,这书香门第呀,偏偏的儿子却去了锦衣卫。这疑惑搁在心里,不时的往出冒那么一下,又给压下去。还要再琢磨出门的事呢,门吱呀一声,给推来了,是家里的粗使王婆子进来了,要烧炕了。进来一瞧,林雨桐醒了,就低声道:“三娘醒了?”

    嗯!醒了。

    炕里还躺着个昏睡的,是原身的姐姐,家里唤作二娘,闺名雨杉。

    炉子只剩下灰烬了,添了一把柴,吹了吹,火才起了。又拿这个火去点炕,屋里马上起烟了,呛人的很。

    别瞧着又是举人,又是锦衣卫的,朝廷的俸禄少的可怜,家里很是不宽裕。这一家四口主子,下人没几个!

    文姨娘伺候老爷,家里有个十四岁的小子跟着大少爷到处跑。还有个看门的老汉崔伯,以及眼前这个王婆。

    没有丫鬟,说是举人家的小姐吧,万事都得自己动手。

    天真的太冷了!穿着小棉袄在被窝里都不暖和。她干脆起来把大棉袄穿上,棉裤套上。

    文姨娘从外面进来,缩着脖子搓手。那手上都是冻疮,这会子进来先在褥子下面暖了手,才去看二娘,“大爷今儿怕是难回来,我瞧这天,又像是要下雪了。二娘这药今儿早起一吃,就完了。怕是得叫崔伯去抓了。”

    出去抓药吗?老爹不在,兄长也不在。林雨桐就坐起身来,“我今儿觉得好了,换身衣裳我跟崔伯出去一趟吧。”

    那怎么行呢?

    “我姐这病,吃了药不见好,可见还是不对症。刘医婆上次不是说了,若是吃三天药还不见好,就得去城里的济世药铺找陶大夫。您忘了,两年前我跟着刘医婆去过一次,磕了脑袋那次,就是找的陶大夫。这位大夫难请难见,但老病患总能见到的。我去了只说复诊,顺带的说我姐的情况,就把药开出来了。那要不然,怎么办?再这么耗下去,能要了我姐的命。”林雨桐说着话,就下了炕,“把大哥的旧衣裳找来,早几年的,别管单的还是夹的,都行!我套在棉袄外面即可,做小子样儿,谁瞧的出来?这不是事急从权吗?”

    文姨娘是姨娘,只能是半个主子,能管王婆子,却管不到小姐身上。况且,她这人自来性子弱,这家里的哪个的性子都比她硬,她谁也犟不过。

    这会子,她是干着急,嘴上却说不得,

    林雨桐不管她,反正今儿肯定要去的。从通州到京城,马车得大半日的路程呢,“今晚肯定回不来,我跟崔伯先去大哥的住处,明儿一准回来。”

    跑一趟京城的,想跟四爷见上估计是难,但至少得留个记号,告知一声吧。

    殊不知真叫桐桐给说着了,四爷就在皇宫里。

    如今这个宫殿,叫做慈庆宫。慈庆宫是万历朝太子的寝宫,而他现在的身份是万历太子朱常洛的儿子,皇孙朱由?(xue)。

    朱由?,历史上记载是早夭折呢,如何能活到现在?

    且不说能不能活到现在,反正活着就活着吧。叫爷去哪不行呀,怎么偏偏叫爷给朱家当孝子贤孙来了?这不是造孽吗?

    以后的天启皇帝朱由校是爷一母同胞的歌哥,大明最后一个皇帝崇祯,是比爷小三岁的同父异母弟弟朱由检。

    他不用想都知道,桐桐笑倒了多少回了!不定心里怎么叨咕了,难保不会幸灾乐祸一句:世道好轮回,天道绕过谁?!

    笑吧!笑的出来就使劲笑。

    爷也觉得可笑,两难了呀!

    如果爷要给列祖列宗当孝子贤孙,爷就得洗干净脖子,还得拉着桐桐一起,等着自家的老祖宗入关,然后把如今的自己给诛杀了。可爷要是不想死,还想活着,那是不是就得忤逆一把?

    活着和孝子贤孙之间,选谁呢?

    不行!再睡一觉,说不定一觉过去,就嘎嘣——死了!

    死了好啊!从来没有什么时刻这么期盼过,赶紧叫爷去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是对爷有多深的恶意呀,发配这里来受罪了。

    眼睛闭上了,脑子里的东西蹦出来了,也解开了刚才的疑惑,为什么朱由?本来幼年夭折的,愣生生的长到了十二岁?

    因为在自己之前,还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的家伙,复生在四岁的孩童身上。这家伙不知道收敛,彰显聪明彰显的挺起劲。压根就不知道他那当朝太子的父亲朱常洛就不得他那皇爷爷喜欢,那作为太子的儿子,皇上能多喜欢你?

    大明这皇室呀,一言难尽!大明这朝臣,也不知道叫人从哪说起。

    不说别的,就说皇帝跟朝臣为了立太子,这个国本之争啊,持续了十多年。反正朝臣坚持立嫡立长,无嫡子,就得长子。朱常洛这个长子,被册封太子的时候都二十了。朝臣非坚持就得长子,但万历皇帝喜欢宠妃郑贵妃所出的福王。为这个是啊,君臣较劲十五年。十五年间,四个首辅大臣被罢免,数百成千的官员被牵连,可到最后,万历愣是没犟过朝臣,朱常洛这才当上了太子。

    结果这个不知深浅的孤魂野鬼,明知道他的上面还有个哥哥朱由校,人家是当朝皇长孙的时候,还蹦跶什么呢?

    蹦跶的欢实得什么好了?万历皇帝看太子的笑话,看看太子的长子愚笨,下面的儿子聪明,你这个太子将来怎么办。他不说处理问题,偏还封了这个朱由?做简王。

    作为皇长孙的朱由校还没被册封皇太孙呢,结果做弟弟的先被封王了。紧跟着,这朱由?就病了,病的蹊跷,然后一病不起,一命呜呼,换成了自己。自己给自己号脉,这要不是慢性中毒才见了鬼了。

    怎么中毒的?朱由校干的?不是!朱由校本身是没这个能耐的。木工皇帝嘛!

    他是真没这个心眼也没这个能耐!但是他身为皇长孙,未来绝对不会出意外的皇太孙,他身边攀附着的人多了。其中就有两个不一般的人物,一个是他的乳母客氏,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魏忠贤!

    之前说死不死的那些话,那都是气话,爷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呀!什么大明呀,大清呀,慢慢来,办法总比困难多,对吧?

    人还得活着!可爷现在想国家那事,那纯粹是闲的。只眼下,就有麻烦非桐桐不能解。没有桐桐护体,就爷这身体,真未必能弄的过魏忠贤。

    这货太直接,崇尚人道毁灭,就怕自己的办法还没见效呢,真被人直接给扼杀了。

    真的!自己怎么死都行,哪怕将来被老祖宗给砍了呢,那也比死在魏忠贤这种东西手里强吧!

    真要死在这种人手里,爷丢不起这人!

    第426章 明月清风(2)

    老马拉破车,行在去往京城的官道上。

    马车上铺着羊皮的褥子,盖着羊皮的毯子,那羊毛打结暗沉,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这还是从旧的羊皮袄上拆下来的,新的再也置办不起了。

    林雨桐把头脸都藏起来,可还是冷啊!手绢拿出来,擦一下冻出来的鼻涕吧!

    哎呀!好埋汰。

    想掀开帘子看看窗外吧,这鬼天有什么可看的?冻死个人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上外面来。靠在马车车壁上,把自己缩成一团,然后给自己扎了两针,叫感觉能稍微好点。这才拔了针,马车逐渐慢了下来,紧跟着是崔伯‘吁——’了一声,马车停了。

    这是怎么了?

    崔伯在外面低声道:“三……三爷,税官老爷收税呢。”

    林雨桐挑了马车的帘子看过去,可不,三五个太监坐在火堆边上,有两粗壮的汉子拦在路中间,交钱过路。

    没错,这是宫里排出来的太监税官,全国各地都有这些人。过路要收税、过河要收税,坐船要收税,马车过去要收税,带货得收税,不带货还得收税,家里养只鸡得收税,养匹马还得收税。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这改革大部分是好的,进步的,但是,有毛用呀!人死政亡!

    万历皇帝真就是那种死要钱的,穷的一匹。反正一个个的别逼逼,钱是硬道理。大臣上折子说,边关的饷银该给了,批点钱吧,要打仗了,得给将士把之前欠的饷银补发了。人家没搭理!紧跟着大臣又上说,说是惠王桂王这俩皇子,这要大婚的银钱,按说一个皇子该给十四万两白银的,现在咱这不是没钱吗?能不能先给一个皇子七万,省下一半来先给拿去当军饷吧。这回送上去的折子,皇上批复了。批复上说,说你们一个个的少找借口,筹措饷银是你们的事,皇子一人十四万两银子的大婚费用,一文都不许少,先筹措送来。

    这是真的!好似是哪个皇子把大婚的银钱收了,然后都去藩地了。结果万历皇帝把儿子大婚的事给忘了,一直耗到那位皇子都二十七了。这位皇子也是绝了,十四万拿了,可到了封地一样搜刮的厉害。大婚想让他把最初给的十四万拿出来办,这位就哭穷!

    到底是哪个王来着?忘了!老百姓对这行为私下也说呢,说老朱家到底是讨饭的出身的——抠。

    心里这么想着,手却不慢。林雨桐摸出钱包,摸出个铜钱来。

    结果一个不行,人家伸出三根手指。这是说得三个大钱呗!

    只过两人一匹马,收了我三个钱。

    钱递出去,路就能过去了!林雨桐掂量了一下钱袋子,这点钱够干啥?想了想,还是从里面掏出几个钱来塞给崔伯,“才瞧见前面有酒幡,崔伯打点酒暖暖身吧。”

    谢三娘了!

    车停在外面,崔伯去打酒了,林雨桐到底是朝外面瞧了几眼。这还是通州吗?码头没什么营生了,河而冰封着,哪有通衢要道的繁华?

    坐在马车上,一路桐桐都祈求老天保佑,生在民间吧,小老百姓也挺好。可这么一想,也不对呀!大清入关,死的人少了吗?杀的人少了吗?没少呀!战争归战争,除战争之外的无辜死亡,都是大不该的。要四爷真是一小老百姓,他会不管吗?他不会!

    可这管要怎么管呢?难不成咱也当一把闯王,先把老朱家推翻,再把你家老祖挡在关外?

    嗳!这么一琢磨,果然也很有带感。这是比较畅快的一种玩法。桐桐还是比较喜欢这么玩的!打破旧的,构建新的才容易呀!

    可要是生在老朱家,桐桐觉得她现在想啥都多余,因为老朱家的皇宫叫人也是一言难尽。他们家的皇宫跟大清的皇宫不一样的。大清的皇宫,虽说宫里的奴才也挺有权势的,像是内务府包衣,拉帮结派,这玩意一个不好,是不好拾掇。但总的来说,是上面的主子总揽的,后宫也总有皇后或是宠妃打理的。

    但是大明的皇宫不是啊!尤其到了明朝后期,皇后和宫妃出身所限,她们能做的当真不多。早些年大明皇宫的女官还挺吃香的,这些人还肩负着引导中宫的职责。

    听听,这叫引导中宫。

    好家伙,要我当皇后,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得有女官引导。这要是稍微没底气的人,你说你就是当了皇后你能干啥?

    宫里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是这些人整套班子自行运转的。权利大到限制了后宫的权利,这没毛病。但是这么多奴才,就那么点主子,谁把持谁呢?

    后来宦官几乎把女官排挤干净了,里里外外的事,宦官管着。大明的宦官牛了去了,前朝能跟权臣掰腕子,后宫从皇后宫妃到皇子公主,哪个没在人家管辖范围之内呢?

    把这群太监惯的,大明都亡了,大清入关,可从顺治到康熙这么长的时间,大清宫里太监造反好几拨呢!

    为啥造反呢?他们有多爱大明吗?不是!是爱大明给宦官的权利。

    阉党为患,说的就是这么一拨人。这真不是耸人听闻,反正崇祯先是信王,接了他哥哥的班要登基的前一晚的宫宴,他愣是不敢动桌上的吃的喝的,随身带着吃的偷着吃的,怕被魏忠贤给毒死了。

    脑子稍微过了一下,就感觉四爷要真姓了朱,那真是挺可怜的。

    可这要是姓朱,能是谁呢?

    万历皇帝?那不是!是的话早发圣旨找自己了?

    是太子吗?不知道!估计他没这么好的运道。

    是皇长孙吗?木工做的不错的那位?

    但不管什么身份,都不好过!身为太子就安全了?扯淡吧!太子在宫里,祸从天上来,按照时间算,也就是两三年前吧,慈庆宫就就发生过廷击案。话说,有一个叫张差的,手里拿着木棍直接进了慈庆宫,把守门的太监都给打了。外面疯传连太子都挨了几下,这个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但张差一个啥也不是的人,竟然敢直接去了太子的寝宫拿着棍子开揍。

    敢信这是真的吗?信不信的,人家都真实的发生了。大明王朝有时候就是这么的神奇。

    等等吧,等进了京城,看宫外有没有留着的记号。有记号,证明他活动相对自由。要是没记号,那就有点糟了。颠簸了大半天,进了京城了。

    先去大哥租住的地方!锦衣卫算是有外快的,可也绝对不富裕呀!租住的地方那真是挺寒酸的。七拐八拐的拐到了地方,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这是他们一块当差的校尉合租的院子。拖家带口的,多占一间。不拖家带口的,只一间而已。

    林大爷租住了这院子的偏房,分内外两间。平时家里的活儿,同僚的老娘帮着打理。

    这于大娘认识崔伯,听见动静就探出头来,一瞧见就笑,“是林大爷家的家人呀!”

    林雨桐笑着应了,跟着人往里面去。屋里倒是不冰,这是于大娘把炉火封起来了。穿着臃肿的大娘把火捅开,“暖和暖和!我给倒茶去。”

    有劳了!

    不仅拿来热水来,还拿了两块热腾腾的麦饼。吃着有点噎人,但好歹是把肚子先填上了。

    没来得及跟人闲聊,也不敢等大哥回来,谁知道啥时候回来?说不准的!再等人家药铺就真关门了!明儿一早得赶紧回家,家里有病人,真耽搁不得了!她把难处说了,“……得去趟药铺,家姐等着用药呢。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那是得抓紧!之前进城来,不是不能直接去药铺。是在路上耗费大半天了,饿了可以不吃,可是三急怎么解决?憋了一路,得上厕所的呀!姑娘家出门难就难在这里了呗。

    来此处,解决吃喝是小事,关键是得上厕所。问题解决了,赶紧走吧。药店得去,见不见陶大夫是次要的,关键是得有借口顺着宫门那边溜一圈。

    济世药铺在较为繁华的地段,把崔伯留在外面看着马车,她朝里面去了。结果刚一进去,跟个人走了个面对面。

    刘医婆?

    “林三……爷?”刘医婆上下打量林雨桐,“二娘还不见好?”

    是啊!这不是来抓药了吗?

    刘医婆倒是干脆,直接转身又往里走:“三爷跟我来。”

    进了里间,是个老大夫。这老大夫对刘医婆还算客气,见去而又返,就抬头看过来。刘医婆把情况给说了,林雨桐又补充了几点,更有针对性。而后这大夫就给开了药。药方一看,林雨桐点头,这药方不算太高明,但也对症,能用。

    抓了药,跟刘医婆出来。她拦住人家,“您老是要不忙,请您赏脸去喝杯热茶,如何?”

    这是有事呀?!刘医婆只犹豫了一下,就点头,“不走远了,去对面吧。”

    对面有茶楼,有酒楼。还是去酒楼吧!林雨桐把人往过带,倒是人家非不去,“不用破费了,就喝杯茶吧。”

    那行!喝杯茶。

    林雨桐给了崔伯几个钱,叫他买点吃的在马车里暖和点,跟着刘医婆往茶楼去了。去了就要了雅间,上了二楼,

    为什么选这个刘医婆呢,因为此人偶尔是能进出皇宫的。

    是的!大明皇宫是有医婆的。

    皇宫里有三类特殊的女人:奶婆、稳婆、医婆。

    刘医婆就是这一类人,她属于在册的医婆,以备宫中召用。

    这会子,林雨桐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人家,只是想着,她至少是知道宫里情况的人。先打探一二,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件或是反常的人物,或是有什么新动向。自己得靠这些消息,能排查四爷可能在什么地方。

    入了雅间,要了茶,要了两盘点心,两盘干果。

    刘医婆才低声道:“三娘有事?”

    毕竟女子出门,说话小声是对的!林雨桐就问说,“我是想打问一下,这选秀……到底如何了?事过了吗?”这是个切入点,要不然好好的打听宫里的消息,岂不奇怪?

    问这个呀!

    刘医婆果然没多想,她把声音压的更低了:“之前简王病重,宫里有冲喜之意。才有这么点意思,消息就传到宫外,说是要选秀,外面就喧嚷起来了,大家跟着乱。你们姐俩倒是心急,来了那么一出。我之前跟还文姨娘说,你们这回怕是白遭罪了。去给你们瞧病的时候,我听闻宫里的简王也不大好了,说是不中用了。这不是选秀的事就没人提了吗?可昨儿,似乎听着,又像是缓过来了。你呀,还是轻易别露面,叫人瞧见了,怕是要生些事端。简王年纪小,跟你同年,若真选妃冲喜,你这个年纪要比二娘危险……”

    等等!简王?万历皇帝的儿子中有简王吗?

    没有呀!

    她就问说,“简王是哪个?”

    “慈庆宫的二皇孙殿下,被册封了简王。”

    这么说,不是皇子,是皇孙呀!

    慈庆宫是大明后期太子的寝宫,这个林雨桐知道。也就是说,简王是朱常洛的儿子。

    可朱常洛的儿子,除了木匠皇帝朱由校,就剩下崇祯朱由检了。朱由校子女生下就夭折,无子继承皇位,而血缘亲近的就剩下一个弟弟朱由检了。但朱由检的封号不是简王,他哥登基后,不是册封他为信王吗?

    哪冒出一简王来!朱常洛的哪个儿子被册封过简王呢?没有吧!

    历史倒是有个简怀王,可这是木匠皇帝登基之后,给亲弟弟追封的谥号,人家两人毕竟是一个妈生的,对吧?

    可她记得,这简怀王夭折的时候才三四岁大吧?难道记错了?

    但别管哪错了吧,有了这些信息,大致这是有谱了——这个简王,八成就是四爷了!

    人都快不行了,又活过来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嘿!看这身份选的,她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是没记错,朱由校现在还没被册封皇太孙呢吧?哎哟!太孙还没册封呢,你这做弟弟的先得了一简王,这是怎么玩的呀?找死呢吧!不用问都知道,他在宫里的处境不是一般的难。这会子正属于爹不疼,娘不爱,长孙的亲近之人怕他碍事,恨不能弄死他的阶段。

    毕竟嘛,魏忠贤这名号,那是相当的响亮。

    而魏忠贤之所以能叫魏忠贤,是如今四爷的生母王才人给改回来的。魏忠贤原本就是街溜子,大字不识,爱赌钱,赌输的多了,干脆自宫,谋划着进了宫。进宫之后先是叫李进忠,是他钻营到皇长孙的身边了,皇长孙的生母,也就是四爷现在的生母,叫人家恢复了原来的姓氏,这才叫魏忠贤的。

    可见,这位王才人对能照顾她家宝贝大儿子的奴才,有多重视。

    你亲妈都信任的奴才,想偷摸弄死你,哎呀!多么不一样的皇宫生活呀!惊喜不?刺激不?

    心里幸灾乐祸,但事还得办呀!不能真扔下四爷在宫里受罪。

    对了!这个简王叫什么来着?朱由学?(‘学’是同音字,原字无法显示,读者看到的是个问号,为了不影响阅读,以后就用‘学’替代了。原字是个木字旁加一个繁体的学字。)

    林雨桐摸出一根金条来,轻轻的推到刘医婆面前,“求您办件事。”

    刘医婆吓了一跳,伸手赶紧给盖在金条上,然后机警的左右看看,“三娘,这银钱从何而来?”林家的境况她知道,万万是拿不出这么些银钱来的。

    林雨桐将刘医婆的手反盖在手底下,“您别问。我跟您保证,这钱来处正当,不怕查验。您也别怕,以为给您这么些钱是要办多大的事呢。您别多想,事真不大,咱不害谁。就是劳您捎带个小物件进宫去,递到这人手里面已。”

    刘医婆没挪开手,但还是警惕的问了一句,“什么东西?给谁?”

    林雨桐又拿出一个灰扑扑的外观极像是香熏球的物件来,“就是这个,交给简王。”

    这玩意不甚出奇,跟外面卖的熏香球样子有差别,但是呢,一看就是谁家自家做的,不算是精巧的值钱物件。

    交给的人又是简王。

    简王跟林家三娘年岁相仿,之前简王颇为受宠,进出宫门倒也自由!难道是小儿女之情?这黄金是简王早前给林三娘的?

    若是如此,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简王不死,那林家这三娘说不准还真行。将来简王便是去封地,那也是天高皇帝远,尽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她把手抽回去,金条顺便就拿走了。转脸接了香熏球,“快的话,我明儿就能给你消息。若是慢的话,三五日打发人给你递信儿。”

    可以!林雨桐心里安稳了起来,那香熏球别人也打不开,便是丢了或是出了变故,也无大碍。谁也牵连不上。

    如今就盼着,尽快能递到四爷的手里。要不然,他估计连吃饭喝水都不敢。

    啧!离了我行不行的,也该自行体会体会了!

    第427章 明月清风(3)

    事交托出去了,这就能回家了,再不回就真的晚了。送了刘医婆出门,看着她走远,林雨桐上了马车,直接回了林大爷租住的小院。

    才停到门口,里面就出来一高壮的小伙子,崔伯喊了一声,“大爷。”

    林瑜‘唔’了一声,就先掀开车帘子往车里看,他脸上已有怒气,在外面并没有发作,先扶了林雨桐出来往家里带。屋子这会子都暖和了,才把大衣裳脱了一件,林瑜关了门压着嗓门就道:“瞎胡闹!叫崔伯来一趟,我抓了药明早给送回去不一样?非得你这么时候往出跑?”“女儿家的病症大哥知道什么呀?”林雨桐也不怕他,记忆里这个大哥对妹子是极好的。

    林瑜这才不说话了,只问说,“可见到陶大夫了?”

    见了!

    林雨桐没细说,崔伯还在炉子边坐着呢,也没法细说。

    林瑜从炉灶上端了饭食来,“于大娘帮着做的,热乎的先吃点。”

    又是菜又是面的,糊里糊涂的吃了一碗也不知道叫啥的东西。林雨桐左右看看,心里其实早就寻思了,住在通州,距离京城太远了。跟四爷来往起来并不方便。虽说老爹在通州的书院教书,但那也在山上呀,十天半月的也不下山来。家里其实就是俩老奴跟文姨娘和俩姐妹。说实话,这并不安全。

    因此,她放下碗就跟林瑜说这个事,“定居京城,买个一家子能住的院子,得多少银子?不行就搬来吧。大哥不用来回这么奔波,三天两头的往家跑,路上太耽搁事了。”林瑜把一汤婆子塞妹妹怀里,沉默了半晌,这才道:“在京城一完整的宅子,怎么不得三四十两银子?”爹的俸禄一年也就十五两,自己加上外快,也就十五两。这三十两要支应八口人过日子。想攒下钱来买院子,修整,再到住进来,何其艰难?

    谁不知道京城里安全,住在城里人心里安稳。可这不得银钱吗?如今这当差的,都是租房子住的。但三娘说的有道理,是得想法子弄些银钱来,哪怕买个差点的院子,也是好的。

    再则,妹妹们长的是好,若不是家里男丁总也不在,哪个闲嘴的婆子敢把妹妹们的名声传出去?这搬出来,住在锦衣卫同僚堆里,除非自家愿意,谁敢没事瞎扯。就是宫里那些没了卵蛋的玩意,也不敢随意造次。

    林瑜的想法林雨桐不知道,她就是心里诧异了一下,京城的院子只三四十两吗?那是真不贵呀!她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这当教书先生,是不咋挣钱。就像是范进中举,那个范进做先生教书,一年十二两。可他老丈人屠夫,一天能挣一钱,一天一头猪算,那这一个月都三两呢。一年不得三四十两的收入呀!

    嘿!这还真是。体面的不挣钱,挣钱的没体面。

    心里这么琢磨着,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冒出来了。这举人别的不说,该是不用缴纳那么多税的吧,若是中举,多的是人把田产放在举人的名下避税,对吧?那这家里的日子不该是这样呀!除非京城不是林家的老家?

    才要问了,门被推开了,崔冲进来了,他是跟着大哥的小厮,这会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刚出炉的火烧,三娘子快吃,大爷让小的去特意买的。”

    这一打岔,也没法问了。

    林雨桐琢磨怎么能合理的弄点钱来,至少方便自己跟刘婆子来往,方便接收宫里的消息。空间里的钱拿去糊弄刘婆子行,可家人面前,不成!不可能拿出没来历的钱来。

    火烧分着吃了,当着下人的面,俩主子没法商量事情的。崔冲带着崔伯住门房去了,小厮们拼凑一间,里面有一大通铺,能住下。这间屋子,林瑜也没法住,得去隔壁跟于大娘的儿子借宿,林雨桐单住这边。

    三四十两银子,把人压的腰板都不那么直溜了。

    林雨桐一时都有些后悔,这么着急干嘛!钱这东西,真是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何不等事情解决之后再提呢?

    晚上合衣躺下了,一时也睡不着,就琢磨着,刘医婆这事,今晚办的成吗?

    四爷晚上的这顿汤药,还是早前那个太监送来的。这玩意他喝了,转脸抠嗓子给吐出来。不知道多少辈子了,一直守着个活阎王,咱懂药啊!这对症不对症的,尝的出来。虽然不是很明确里面有什么药材,但其中有一味药量下的特别大,只这一味药就跟自己的身体相冲,这么吃下去,真能要命。

    当然,送药的太监,他估计啥也不知道。反正药送来了,还贴心的看着得喝下去。今儿也是,喝下去他就挥手叫人出去,却不想这太监起身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可人一走,四爷看了看这太监刚才扶过的地方,手往里一摸,摸出个熟悉的东西来。

    这是他做给桐桐,叫她收起来的。

    他没敢直接往出拿,先把人打发出去,炕上的帐子放下,才把东西拿出来。拿出来一瞧,可不正是这个小东西。

    自己还没动呢,桐桐先找来。

    还得是她呀!真就离不得人家。

    把机关打开,里面是人丹丸大小的小小颗的丸药,顺带里,里面有十来个金瓜子。药是排毒养身的,暂时不能拔根,但却能压制。一般的病啊伤的,能养着。一般的毒,也能调和。今儿不用抠嗓子眼了,直接吃了两丸丹药躺下,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胸口不那么堵了。

    再看看那十几金瓜子,四爷都想笑,她想的倒是周全。只要身体没事,有点小钱不至于饿死,那就没什么难办的事了。

    他起身,写了一张东西,这东西看着像是符箓,密码暗含其中,然后折叠好,取了个打赏用的荷包,里面有一把钱,这得放在手边。

    今儿才知道宫里折腾选妃的事,这个事能办,且得赶紧办。但怎么能叫桐桐顺利的被选上,他还得再想想法子。但这个信儿得递出去。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汤药就又送来了。还是昨儿那个太监,药碗递过来的时候,他先塞了对方一个金花生,这是宫里原本就有的东西。小太监偷摸的藏了,他背过身喝药,小太监也不盯着了。

    空药碗递过去,四爷说原身的贴身太监,“赵方,给赏。”

    放钱的匣子就在边上,荷包就那一个!赵方抓了荷包掂量了掂量,扔过去:“简王殿下有赏。”

    这小太监利索的接了,谢恩之后利索的就端着盘子出去了。

    四爷扫了这个赵方一眼,心里无奈。这个原来的孤魂野鬼,也不知道这几年都折腾什么了?连身边伺候的都没收服,这大殿里的伺候的,没一个是忠心能用的。

    得找个人能用的人来,把这些麻烦先给剔除了。

    这慈庆宫里,谁能用呢?

    四爷脑子里盘算什么呢,林雨桐这会子也不知道。她没想到四爷比他预想的还要惨。她是天不亮就起了,起来就熬了一锅粥,等着也不知道会不会等来的消息。

    崔伯也起了,就怕林雨桐要急着回去。

    结果林雨桐没着急,愣是等到了林瑜要当差的时候,说是叫先吃了饭再动身。

    就这么个吃饭的工夫,来了个婆子。是刘医婆打发来的,送来个荷包,“说是求了一道太平方,姑娘回去试着用用。”

    林雨桐接了将荷包当着林瑜的面打开,是有一道无甚要紧的方子,还有一个折叠起来的纸张,谁看了都觉得是符箓。

    林雨桐扫了一眼,心里就踏实了。

    林瑜也没在意,如今多是信奉道教,送个符箓那都是顺手的事,图个吉利,送个祝福而已。

    林雨桐摸了几个钱赏了那人,这才道:“过两日,我必是府上拜访,再谢刘大娘吧。”

    这人应了,林瑜客气的叫崔冲去送人了,这才放下碗道,“我叫于大哥给告假了,今儿我陪你回家!你说的对,住在乡下,确实是不成。咱还有七十亩地,卖二十亩,这银钱足够买个小院了。有个五十亩,佃出去叫人家种着吧。”一年能收几个租子算几个租子吧。如今这天啊,一年收一年不收的。虽然如此,但家里的地也不能全卖。有土地,在京城就算是良民。没土地的,跑到京城跟前,这就算是流民。性质不一样的!虽然爹爹是举人,自己是九品的官身,可这举人算是客居,官身说不准今儿是,明儿又不是了呢?所以,这土地还是不能撒手。要不然,就没有退路了。

    卖地吗?林雨桐愣了一下,这倒也是个暂时解决问题的办法。

    只要先搬来,回头自己再想法子给家里补回来也行。

    三两下的,两人商量完了,回家。

    坐在马车上了,林雨桐才仔细看那‘符箓’,然后又默默的收起来。四爷的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的多。中毒,身边无一人可用。这就意味着,他每动一文钱,人家都能知道。

    他在东宫无助力,皇上的宠妃郑贵妃又似乎有嘲笑东宫,落东宫面子的意思,想借着这个由头,给东宫次子选妃。

    在皇长孙没册封太孙,也没成亲的情况下,撺掇皇上给次子选妃,这能是安了好心吗?

    必然不是的!可现在还就是需要这个不安好心,顺利的把自己给接进宫里。

    那这意思就是,自己还得再海选一次呗!这不过五关斩六将的走到最后那几十个人,四爷都没法操作。

    我的四爷嗳,为了你,你看看把我给折腾的!还得去海选?!

    别觉得海选人会少,少个屁呀!吃不起饭的人家,都不知道明儿能不能活,还在乎宫里能不能见人吗?那么些个人自宫进宫的男人,不就是在外面活不下去吗?姑娘们进宫,成为娘娘的概率不高,可里面有饭吃呀!

    不舍得姑娘的,永远是那些能过下去的人家。可大部分,这不都过不下去了吗?

    家里为了不叫姑娘进宫,这当大哥的要卖了家里的田搬到城里去住,现在自己若说要主动报名去选秀,会不会把这当大哥的给惹毛了?

    她没敢言语,先这么着吧!搬去了再说!

    到家的时候零星的飘起了雪花,屋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林雨桐赶紧进去给在穴位上揉搓了几下,又叫王婆子赶紧去熬药。

    才几天,这病把人给磨得,丰腴的姑娘瘦了可多。

    林瑜不好进妹妹的房间,隔着窗户在外面问呢:“可好些了?”

    林二娘的声音不高,还是应了,“好些了!大哥怎的也回来了?”

    “哦!喝了药就歇了吧!回来办点事,明儿就走。”说完,真就带着崔冲又出门了。

    再回来文姨娘才知道家里少了二十亩地,她也没资格言语,大爷也不解释,只早早的歇了,天不亮,冒着雪骑着马,连崔冲都没带就出门了。

    林雨桐心急如焚,不知道买院子能不能顺利,得空了就收拾家里的东西。尤其是家里的书房,书堆的到处都是。

    这一拾掇,文姨娘才觉得不对了,“你们这是……这是要……”

    搬家!大哥去城里置办宅子去了。

    文姨娘忙道:“老爷还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的,都得搬。回头给邻居留句话就得了,这位老爷身边总有学生服侍,也不缺人用。或是,叫人帮着给捎带一封书信也行。

    文姨娘倒是不反对了,“也好,家里有男人在,心里安稳些。”小姐们都大了,又没有主母,带着俩老奴,总有那臊皮过来过去的,想往里面窥探。若不是大爷一身锦衣卫的皮穿着,外来户想在这里安家不被欺负,哪有那么容易?她重新欢喜了起来,“搬到城里,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咱等闲不见人,也没人知道你们长什么模样。”

    自家俩姑娘的模样,就是被这左邻右舍的婆子传出去的,“干脆也别给邻居留话了,只说搬了就完了。回头给老爷送封信就成。”

    林雨桐叹气,看!家里没人乐意叫选秀去的。

    可这还得去呀!怎么跟家里说呢?哎呀!老朱家这媳妇对稍有家业的疼姑娘的人家,那都是没多少吸引力的。之前,都是派女官在民间访呢,哪些姑娘有贤名,然后宫里就会去相看,再去招了选秀,这种的属于半内定。

    可如今这种的,自己这怎么操作?

    宫里选人,走到最后的是凤毛麟角。像是大脚的姑娘,这注定是到不了高处的,那这进了宫,是什么下场呢?家里怕的就是这个。

    事实上也是!自己这大脚,想走到最后,有点痴人说梦!

    奶奶个熊,弄不好,还得花钱贿赂那些太监和女官,要不然,准从第一梯队给剔除下来。

    咱以前哪怕只是清秀,那也是你们家把我挑去的,对吧!如今呢?这算是嘛事?!

    坚持去选秀的这个事呀,要是跟家里说不出个四五六来,估计那位老爹能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绕是自己舌灿莲花,谁不知道身为简王的四爷,那就是一大坑呀!

    这么想着,才想起自己还没时间端详自己如今的尊荣呢,都说长的好,得瞧瞧,到底长的好不好。美不美的,这是见仁见智的吧。

    家里的镜子是亲娘汪氏的陪嫁之物,如今在屋里放着落了一层灰没来得及擦拭。这会子桐桐给擦了,透过不怎么干净的镜面,瞧见模样了。

    嗯!长的……还行!没张开,瞧着不如那个姐姐明艳。但也俊眉修目,神采飞扬。关键是这姑娘生的白,白是真白,一白遮百丑吧,瞧着还行!

    正琢磨着呢,大哥回来了,脚步匆匆的,“要搬赶紧搬,宫里刚得的消息,给病重的简王选妃。”

    家里立马就忙活上了,家常用的先搬,叫林二娘躺在马车上。对外只说是病的不好了,要去京里求医,省的有人上门来相看。大哥亲自驾车,崔伯和王婆留在家里慢慢拾掇,先把文姨娘和姐妹俩给接到京城去。

    一路上,碰上三拨敲锣打鼓成亲的人家,进了京城,那就更热闹了,鞭炮声此起彼伏,不是这家成亲,就是那家成亲的。

    文姨娘叹气,“病着吧,你们姐俩都病着吧,慢点好,不着急。”

    林雨桐闭嘴了,这事不能跟文姨娘提的。

    到了林瑜买的小院,真就是一小院。正房三间,带东西两厢,门口带个门房,有个厨房,没别的了。马车都没处停去,只能在门口。倒是后院有个小棚子,马暂时能安身罢了。

    文姨娘忙着去拾掇了,崔冲帮着跑腿,林雨桐偷着叫了林瑜,“大哥……”

    怎的了?家里还要添置什么?

    不是!“我跟你说个事。”

    林瑜往东厢去,指了指临床的炕,坐上去说话。

    林雨桐乖乖的坐回去了,然后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那个……大哥,这选秀……”

    没事!我跟同僚打过招呼了,没人敢胡咧咧!

    “不是!”林雨桐拉着林瑜的袖子,“大哥,你说,这选秀,我去报名,这成吗?”

    林瑜蹭的一下起身,一巴掌拍在炕桌上,“烧糊涂了?胡说什么?”

    脸色铁青,吓人的很。

    反应大到出乎林雨桐的预料。

    林雨桐揉了揉耳朵,心里寻思着,我这得怎么忽悠,家里才能答应呀!这事吧,不是你一厢情愿能办成的事!人家要求至少家世清白,明白吗?就是得家里往上数三代,都得没问题。这不是你偷着跑去能办成的事。只报名这一关,都不好过!姑娘家去不了,那得家里人拿着家里的各种身份文牒,才能报上名的。这事不要家里的老爷亲自去吧,至少林瑜得去。

    如今林瑜这个反应,叫我想想,这瞎话怎么编合适……

    第428章 明月清风(4)

    瞎话怎么说呢?说两人见过面?私定终身?

    那是扯淡!通州距离京城的距离不近便,啥时候见的面?刘婆子这种不算特别熟的人,她脑补之下,觉得两人私下里有些往来。可是家里人绝对不会信的,家里的姑娘出门不出门,出门去哪里了,谁陪着呢,那都是有数的。编这个,没戏!

    或者说,单方面看上人家简王了,惊鸿一瞥之下,难以忘怀?快别扯淡了!这姑娘可不是花痴那种人。这家人叫林雨桐疑惑的地方就在于,俩姑娘都没裹脚,且教养姑娘和教养小子是一样的,一样的读书认字。甚至于在家里像是公孙大娘一般拿着木棍子当剑一般舞,家里的老爹都不带管的。

    这样一个读了那么些书的姑娘,突然犯起花痴了?人家哥哥能信呀?

    这哥哥不是一般的武夫,他脑子一点也不简单的!为啥走了武夫这个路子,没继续科考,她心里也一直都没想通。

    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这才是自己的切入点!

    林雨桐‘嘘’了一声,叫这动怒的大哥先消消气,这个事呢,咱慢慢掰扯,对吧?

    拉着人家坐下,兄妹俩隔着炕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林瑜真是一副好长相,堂堂正正,眉挺目亮。这会子一脸寒霜,可见是真动气了。家里还没热水,想倒杯茶缓解一下尴尬,都不能。

    林雨桐又换了个姿势,笼着双手暖着,这才道:“大哥,咱家的情况有点特殊,对吧?”

    林瑜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怎么特殊了?”

    “咱家在通州,独门独户,无亲无眷,我就纳闷呢,咱家的亲眷呢?”林雨桐叹气,“咱家这背后肯定有事!这事都到了影响你科举了。这能是小事吗?”

    林瑜倒是没反驳这个话,“你也知道影响科举了,那你怎会想着去选秀就能改变这个境况呢?”

    猜对了!这家还真有事!可有事不怕了,有事影响了科举,也没影响你当官呀!好歹你是九品!大明的九品跟大清的九品还不一样,这官是实在的官,哪怕只是个武官。只要能当武官,那就证明祖上便是有事,也不影响选秀。

    她心神顿时一震,这就好办了!

    林雨桐的声音不高,试探道:“不能吗?我觉得能呀!”她伸着手掰扯,“爹是举人,我记得爹提过,说是老家是黄安的。娘姓汪,咱们这些年跟外祖家来往的也不多,汪家在黄梅!来往不方便,这也合理。可大哥你这锦衣卫当时能进去混进去,还是汪家给出力了吧!汪家在京城有人当着官呢,且官职还不小。跟咱家面上来往不多,但私下却也关照,对吧!可饶是这样,依旧影响了哥哥科举……”

    林瑜心头猛跳,三娘说的几点,都对上了!他沉吟了一瞬,就又叹气:罢了,都猜到这里了,迟早得叫她探出根底来。今儿不把话说明白,她怕是难死心。

    这事说起来,挺复杂的!

    林雨桐坐直了身板,不着急,慢慢说。

    林瑜就问桐桐,“知道咱住的那个村子,村后头那里立着的那个碑吗?两年前,你的头在那里磕破了,为什么磕破的,可还记得?”

    记得!有人要推倒那个碑,大哥你跟人打起来了,我上去拉扯,被推搡的撞碑上了。

    林瑜问说,“可知那碑是谁的碑?”

    碑上写着呢!林雨桐回想了一下,“那上面是‘李卓吾先生之墓’。”

    对!“可知李卓吾是谁?”

    等等!这名字有点熟,我得想想。

    脑子里把大明的人物掰扯了一遍,叫林雨桐想起一个人来。紧跟着,她的面色就异常的精彩:“李贽李先生?”

    对!

    林雨桐真知道这个人,这是个牛人!贼牛的牛人!

    他是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那思想放在当下的大明,不仅仅是超前,也不是往前迈了一步,而是迈步大到劈叉,肯定扯到蛋的那种。这人十二岁上学的时候,就质疑孔子。他觉得不该把孔子圣人化,他认为孔子也是人呀!所以,十二岁就在学堂里大放厥词,反对以孔圣的话当做标准,一点不改变的去执行。

    这在当时,就是一狂生!

    但人家就是牛呀,考上举人了,然后做教谕、做国子监祭酒,在万历朝的三十几年吧,人家当过姚安知府。反正是二品官位上退的。

    要知道,大明的一品没实权的,宰相被朱元璋踢开之后,一品多是荣誉性质。这二品可就算是当的了不得了吧。

    这人清廉呀,退了之后嫌弃家里烦。这家族荣誉之类的,琐碎事情太多,干脆不回家了。去朋友家这里蹭蹭那里蹭蹭,像是文学上公安派三袁,文学巨子呀,陪他一住动不动就是三五个月,国外传教士跟这老人家关系那是相当的莫逆。各大城池,那都是邀请此人讲学。

    他呢,干脆把脑袋上的头发一剃,做和尚的样子,讲学去了。他对朱子理学这一套,那是持批评的态度的!可如今大明就是人家朱程理学的天下呀!他把二程,把朱熹给批的,一点都不带含蓄的。

    这就已经叫人很不爽了,结果他的主张还多着,

    他觉得重农抑商是错的,批判朝上这些当官的都是假道学,说大明这个天下呀,腐败、到处都是贪官污吏。他主张,应该富国强兵,应当文物分途。

    他的理论著作里,林雨桐觉得最实际的一点就是,他认为穿衣吃饭,是人伦物理。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

    除此之外,此人还坚定的认为,人的思想不能受束缚,人得平等,婚姻也得自由,还有,他倡导尊重妇女,觉得男女该平等。用他的话来说,‘妇人见短,不堪学道’这样的话就是在放屁,他认为,男女之所以如今看起来有差别,那是因为环境决定的,没给人家提供好的学习环境,才导致的,而不是女子天生就不如男人。

    他夸秦始皇是千古一帝,说武则天是圣后,能够政由己出,明察善断。

    这跟时下的观点,那是向左的厉害。

    如果说这些,还不足以说明此人的厉害之处的话。举两个例子,成语里有两个词,一个叫做互相推诿,一个叫做举火求贤。这两个成语就是此人所著的书里的典故。

    此人不做官之后,讲学的时候还收女弟子,不管是女娃娃还是妇人,只要愿意听,他不禁。但也因此,颇受人诟病。

    在学术圈,那是很有名气,泰州学派,人家是宗室级别的。

    只是后来,被人给攻讦了!当时的首辅大臣沈一贯指使的,把人给下了大狱。罪名是:敢倡乱道,惑世诬民。

    这人也硬气呀,说‘我可杀不可去,头可断面身不可辱’,怎么死的呢?老头子七十六了,因着是光头嘛,就说要理发。结果剃头匠到了牢房之后,他抢了剃头匠的剃刀,抹了脖子了。三天两夜的抽搐,人才断气的。

    林瑜沉默了半晌,就说起了家里跟这个李贽的关系,“老人家祖上姓林,原本叫林载贽。六世祖的时候是泉州的富商,家里做的远洋的贸易。三世祖的时候,就因为反如今这礼教一套,得罪了人,结果被诬陷说是参与谋反。家里为了避祸,改姓李!老人家有四子三女,七个子女只活了一个,一生清廉,子女多夭折。只长女活下来了……”林雨桐想起了,黄安老家好似还有祖母在世,祖母姓李,无娘家人。

    “是!祖母是这位老先生的唯一血脉!祖母嫁给祖父,正巧咱们家姓林,跟老人家祖上是一个姓氏。当时为了不妨碍祖父参加科举,没提过叫祖父招赘的事,却也说了,要过继一房外孙到老人家膝下,跟着老人家姓李可以,不改姓也可,毕竟李也不是祖上本姓,祖上本姓林嘛。

    祖父祖母成亲之后,祖母生三子,大伯和二伯留在膝下,父亲行三,被过继到了父亲的外祖家,也就是老大人膝下,由外孙变成了孙儿。父亲科举的时候,老大人还在世,且老大人到底是学生多,且有出息的学生也不少,再加上故友遍布天下,父亲科举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可到了我这里,要科举,这要是叫人知道曾祖是谁,这便是事端。于是,为兄就干脆弃了科举,走了武途。你猜的也没错,母亲出身不低,如今的兵部侍郎汪可受汪大人,是母亲的亲叔父,是咱们的叔外祖。他是老先生的学生!”

    啊!

    汪可受!林雨桐知道这个人,这是个死后被赐了匾额,表彰为‘天下清廉第一人’的那位。说为官四十年,守操自律,就是说的此人。后来聊斋里有个故事,故事名字就叫《汪可受》,说是此人三世为人云云,就是蒲松龄以大明第一清廉人为原型编的。

    林瑜叹气道:“村里那个碑,是汪大人出面,给他的老师,也就是给咱们礼法上的曾祖立起来的。”

    明白了,就是这位李贽李大人,在官场上颇被人诟病。这科举那一套,都是理学,李贽的后人,去参加科举,那考官能叫你过才有鬼。

    他的学生汪可受官做的不错,对老师的后辈颇为关照,甚至把侄女许给了老人家的外孙,礼法上的孙子。如今这位是兵部侍郎,还将林瑜安排到锦衣卫,文武殊途之下,这个安排很不打眼。平时只要来往注意点,谁去关注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

    林瑜就说,“我在吏部的名录里,曾祖父那一栏,没敢写老大人。而是写了咱自己祖上的曾祖父。曾祖父是秀才功名,祖父是举人功名,父亲是举人功名,你哥哥是个九品校尉,这家世是清白的没错。可我只要在锦衣卫,就少有人翻腾我的来历。军中多是粗汉子,不在乎这个。可你要去做王妃,你觉得咱们过继出来的事,会没人知道?曾祖就是李贽,被下大狱定了罪的人!若是叫人翻出来,你便是做了王妃,能无恙?一个欺瞒之罪下来,会如何,你可想过?”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原以为有些猫腻,无关大局!谁知道,来头这般大!

    但这又如何呢?

    林雨桐双手撑着炕桌,“所以,这个选秀我就更要去了!沈一贯当年构陷曾祖,这总没错吧!学术争论,到了要命的程度,这是对的吗?沈一贯现在便是死了,我也要把案给翻过来!学术就是学术,曾祖当官无过失,只是在治学上跟他们有分歧,这就是该死吗?我是不认的!”

    怪不得这家的女子该读书读书,偏还不裹脚,也不过分约束。便是出门被呵斥,也是因着怕选秀的当口上出事。

    原来这一切的根子在这里呢!

    这一家从根子上,往上数数代,思想都跟人不一样。

    林瑜没有说话,又是沉默。半晌之后才道:“那你以为,简王就是好选择吗?”

    如今的太子能被封为太子,那是君臣掰腕子了整整十五年,皇上都没赢,长子的地位不可撼动。明知道这一点,简王还冒头,这是找死!绝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

    选此人,林瑜摇头,“愚蠢!”

    林雨桐白了林瑜一眼:“大哥,你觉得愚蠢,未必是真愚蠢。我想,简王不时的冒头,如此下来,太子的日子必然是好过了。”

    林瑜愣了一下,“你觉得慈庆宫是故意的!弄个次子出来……”分担压力,叫皇上少找太子的麻烦,太子不必那么战战兢兢?

    林雨桐垂下眼睑,朱常洛没那脑子!但要是这么去掰扯着理解,是不是就觉得,简王的一切举动,都是太子授意的。如此一来,简王的日子,将来真的会不好过吗?

    未必吧!

    至少林瑜会这么想!

    林瑜是这么想的,但是林瑜不会因此叫妹妹为了过去的案子去选什么秀,“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许胡闹。况且,你一双大脚,怎么选上?异想天开!”

    “可有人若是愿意我被选上了!”林雨桐拉住林瑜,“大哥,就只当咱们没有被过继,曾祖就是一秀才,不成吗?过继这事,今儿能过继,明儿就能回归本姓,这不是障碍。获罪不到家里!那剩下的,就由着我去,不成吗?”

    祖上不是说,婚姻之事,随己心耳。

    林瑜面色大变,“是宫里谁相看上你了?哪个阉货?”

    林雨桐摇头,“不是宦官,是……是皇后身边的女官,瞧上我了。”她只能这么说。

    林瑜皱眉,“你何时见过宫里的女官?还是皇后身边的?”

    “刘医婆认识那人,在茶楼见了一面。”林雨桐只能这么说,“那日哥哥也见了,刘医婆派人给我送了方子,这意思还不明白吗?”“为何之前不直言?”林瑜满眼的狐疑,“说老实话。”

    林雨桐低声道,“我这不是怕祖上真有妨碍,反而害的大哥丢了差事,先跟大哥打听呢吗?如今听明白了,不至于就惹祸,对吧?皇后身边的人,又过了刘医婆的手,那咱再装病,是不是不大好。我听刘医婆那意思,简王的身体不到不成的份上。只要人活着,就没事。”

    这话也合理!可那天就你那打扮,人家看上你什么了?

    林雨桐一噎,“看上我壮实粗笨!病的七荤八素都能挺过来,觉得我命硬。”

    又胡说八道!

    “我哪知道为什么看上我了?”林雨桐耍无赖,“要不然,明儿我叫刘医婆过来一趟,大哥亲自问问。”大不了叫刘医婆给我圆个谎。

    当然了,只这些是不行的!想叫家里主动给自己报名,没戏!除非宫里真的来相看!这就真的得刘医婆再传消息给四爷,叫四爷想办法,把宫里的女官真的打发来相看才成。

    林瑜一下子就严肃了,连证人都能带来对质了,可见说的八成是真的!那这事就不是小事,他立马喊崔冲,“过来一趟。”

    崔冲过来了,林瑜马上安排,“我书信一封,你雇上一辆车,再回通州。连夜的上山,将信给老爷,请老爷务必尽快回来一趟。”

    是!主仆俩忙活起了,林雨桐坐在炕上笼着手,砸吧砸吧嘴,感觉好难。

    这事兄妹俩跟文姨娘和林二娘都没提,事不定下不能言语。第二天一早,林瑜得当值去了,不能再请假了,只说,“后半日就回来,不许瞎跑。”

    好!不瞎跑。

    可能不跑吗?林瑜一走,林雨桐就跟文姨娘说了一句:“我想请刘医婆来,给姐姐针灸。”

    能请来吗?

    能呀!林雨桐自信满满的,“她家住的不远,我去一趟,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

    那你可得小心着,避着人,别在外面出声跟人说话。

    知道了!林雨桐穿着男装,一副小子的打扮出去了。叫刘医婆再帮着给四爷递个东西,随后去一趟家里。这次刘医婆比之前还热情了三分,大道理她懂的不多,只知道简王活着,那就怎么着都好。

    今儿林雨桐只一说,她就应承了。约了针灸的时间,也说了,定是准时到的。

    四爷晚上就拿到了递进来的密信,上面把家世往上一摆,四爷就懂了!

    哎呀!真是会挑人,怎么就跑这一家去了呢?

    不过这一家如今看着麻烦,可将来……好处比预想的大的多!此人有一整套的学说,照搬照用固然不行,但他的一些主张和思想是值得重视的!更主要的是,此人故交遍天下,桃李遍天下,自成一派,这就意味着,不愁无人可用。

    四爷就乐了,没桐桐是不行呀!福气全在她身上!

    第429章 明月清风(5)

    躺在炕上睡不着,四爷翻来复去的,想着这事该怎么办。

    找王安?王安是朱由校身边现在比较拿权的人,此人原先伺候的是朱常洛。之后才到了朱由校身边。此人虽是阉人,但跟魏忠贤之流还不同。此人为人刚直,但是刚直却粗疏。心思不够细密,且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病上一病。若不是如此,魏忠贤之类也不能那么快把王安给排挤走。

    当然,弄走王安,那是以后的事了。此人现在在朱由校身边的地位还是不能撼动的。凭此人的性情,跟此人是能谈的。

    可爷为什么要跟他谈呢?谈又能谈什么呢?

    四爷蹭一下坐起来,拍了拍脑门,自己这是被桐桐给干扰了!她的思维方式在有些时候是不合适的,尤其是不适合自己用。

    这里还是紫禁城,这里的主人还是帝王。

    只要是帝王,他一定有共性!而自己,对大明帝王的看法一定全是对的吗?

    未必吧!后人看到的明史都是清人修的。像是张廷玉,明史稿他就有参与。便是秉持着修史的态度,是从很多遗留下面的文献史料上把大明的历史给还原了,但是,其见解是否带有偏颇呢?

    况且,书页是冰冷的,人却是活的。谁的一生,不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更何况一个帝王!人能左右人生吗?很难,很多时候都是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么一个帝王呢?他的一声是那么几页史书能记载完的吗?他的所思所想,他为什会那么去思那么去想?没人关注了!从结论而推因果,带着太多的想当然。

    当一个后世的胜利者,回头看这个失败者的时候,心态是公允的吗?就从自己的内心来讲,没有用俯视的心态是看此人吗?

    未必吧!

    站在后世,这么去看是没问题的!可如今,却不行!只这心态不调整,就可能就会坏了大事!

    如今住在宏德殿的万历皇帝,他是十岁就登基,在皇位上稳稳的坐了四十六年的人了。自己此刻要做的,便是摒弃所有的偏见,所有的负面的东西,去看待这个坐在龙椅上的帝王。

    他有多少缺点,多少毛病,如今都不要去想。只想着,他是此刻大明王朝的皇帝,只这些就够了。

    等站在这个角度再去想的时候,很多东西就又变的不一样了。

    四爷一晚上没睡的多安稳,反正白天也睡的多了。第二天一早,先服用了一丸药,虽不算康健,但走动是无碍的。

    别的吃的不要,“一碗牛乳,热的就行。鸡子三个,水煮即可,不剥皮。”

    赵方愣了一下,摆手叫早膳都撤了,转脸要的东西被拿了上来。

    四爷吃了饭,洗漱更衣。

    赵方低声道:“王爷,这是要……去哪?”

    “宏德殿。”四爷看着身上的衣裳,还颇有几分不适应。自己动手整理了两下,将那一丝别扭隐藏起来,这才抬脚朝外走。

    赵方缩着脖子跟着,不敢言语。宏德殿那地方,太子爷等闲都进不去,可王爷现在要去,连提前打发人去求见都不曾。他提醒说,“王爷,太子爷起了。”不先去请安吗?要去见皇上,不告知太子爷一声吗?

    四爷‘嗯’了一声,再没搭理身后这太监,而是脚步不停的继续前行。

    四爷走的并不快,这皇宫对他来说,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大致方位都对,可还是有很多不同了!要说起来,大明的皇宫不及大清富丽堂皇,但大清皇室所在的紫禁城,那是缩小版本的。如今的大明紫禁城,内外城是一体的,好生宏大!

    桐桐心心念念的,一直认为住的是二手房。呵呵!如今倒不算是二手了,可还满意?

    赵方紧跟在后面,陪着主子穿过一层层宫殿,看着他迈着步仿若他才是这皇宫的主人一般悠游自在,他吓的更不敢喘气了。一路跟着,站在了宏德殿外。

    四爷仰头看着这座宫殿,汉白玉的玉璧呀,在大清的时候,早没这些汉白玉了,用的是青石替代的。

    晨曦的光洒在这玉璧上,顿时便多了几分华彩。

    他沿阶而上,殿外的太监宫娥俯首,他不曾停留,一直朝前面行。直到候间处这才停下了脚步。

    一身姿笔挺的女官微微欠身,“见过简王爷。”

    “梁尚仪,请代为通传,简王求见皇爷。”

    梁尚仪打量了四爷一眼,而后退了一步,应道:“是!请王爷稍候。”

    帐幔低垂,层层叠叠。外面的寒意,丝毫透不进寝宫里。地龙铺设,屋里温暖如春。红毯铺地,白裘为褥,其上躺着个散着头发一身肥硕的老者。老者合眼躺着,听到动静动也没动。

    梁尚仪低声道:“皇爷,简王爷求见。”

    老者还是没吭声,梁尚仪站着没动地方。她以为老者沉默便是拒绝,转身慢慢的朝后退,手到撩起帘子的的时候,老者‘嗯’了一声,她停下脚步,又默默的等着。老者却再未言语,她这次便真的退下去了,走到门口,声音依旧不高,说话不见丝毫起伏的道,“皇爷召见,王爷请。”

    四爷顺着记忆,一步一步的踏入这个宫殿。

    他微微皱眉,这个宫殿布置的真是不讨人喜欢。若是自己把自己的住处弄成这德行,皇阿玛非打死自己不可。一层层的进去,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帝王。他年迈、肥硕,头发花白披散,胡子也不曾整理,老年斑爬到了脸上。这会子身上搭着锦被,眼睛闭合。周围零零散散的,杂乱无章的堆放着许多折子,有些展开着,有些随便的合起来撇在一边。再远十几步之外,零零散散的,这么一大片地方,被折子堆满了。

    他只扫了一眼,看似杂乱无章折子他自有他的分法。因此,他一步都没多动,也没见礼,就那么等着。

    好半晌,这人才睁开眼,然后头枕着胳膊,朝少年人看去。

    四爷拱手,“皇爷。”

    老者‘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之后嘴角翘起,微微撇了一下,“……活着呢?”

    “没死了。”四爷席地坐下了。

    “没死……那就且活着吧。”老者又闭上眼睛,翻身,给四爷一个后脑勺,“活着去吧。”

    意思是你是怎么快死了的,又是怎么活过来的,他没兴趣,也别告状,他不管。

    四爷没想说这个,他把昨晚琢磨的那么在脑子再过了一遍,才直言道,“皇爷,我是为了选妃之事来的。”

    老者轻笑一声,好似连知道的兴趣都没有,压根不想接茬。

    四爷就又道:“皇爷,孙儿相看好了人选。”

    老者又是一声悠悠的‘嗯’声,而后才问了一声,“谁举荐上来的?”

    “无人举荐,孙儿出宫偶尔认识的!”

    “貌美?”

    “不!周正。”她也没太多貌美的命!狐狸精这种的,桐桐没那运道。

    “家世高?”

    “不!书香门第。”

    “两情相悦?”

    “不!只偶得一见。”

    躺着的人笑了,重新翻身过来,“早起寻你皇爷开心来了。”

    四爷看着老者浑浊的眼睛,低声道:“人选是——李贽后嗣孙女。”

    老者迷茫了一瞬,半晌好似想起来了,“李贽?”

    是!

    “那是个疯子。”老者是这么说的。

    四爷轻笑一声,“那样的疯子,得先是个聪明又执拗的人。”

    老者的眼睛看着屋顶,然后‘嗯’了一声,“你瞧上的姑娘是个聪明人?”

    四爷点头,没再说其他。老者嘴角又勾起,“聪明人……好在哪?”

    “聪明的女人,生的子孙聪明。”四爷是这么说的。

    这话一落,老者的眼睛就看过来了,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而后看着四爷的眼睛,“你觉得这姑娘跟她祖上一样聪明?”

    “嗯!”

    “一样的执拗?”

    “是!”

    老者翻身,趴在褥子上,呼啦一下把挡着他的奏折一把给推一边去了,距离四爷更近了之后,才问说,“也跟她祖上一样疯?”

    四爷沉默了片刻,“应该会吧。”

    “疯的厉害吗?”

    四爷叹气,“这得您打发人去瞧瞧,看看能疯的多厉害。”

    这老者顿时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捶打着地面,然后随后把手边的奏折抓了一个,朝四爷一扔,“滚吧!”

    四爷起身,默默的退下了!从宫殿里出来,里里外外的,都欠身低头。四爷一步一步的走出来,而后回望这座宫殿:万历皇帝糊涂吗?昏聩吗?一生数变的执政风格,这中间一个帝王到底经历了什么,除了皇帝本人怕是没人能懂他的心历路程!但是,谁要把这个帝王当成昏聩的傻子,那就活不长了。

    他,便是不上朝,那也是执掌这个王朝四十六年的一代帝王。

    垂垂老矣的帝王,慢慢的安静下来了。他睁着眼睛,叫一直站在角落,默不作声的太监,“吕芳啊……”

    是!皇爷,老奴在。

    “叫梁尚仪出宫一趟……”

    吕芳低着头,应了一声,而后慢慢的退出去了。帐幔外,他的师傅陈距朝他轻轻摆手,叫他去办事,这才轻手轻脚的进去。

    皇爷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陈距也不敢说话,只默默的等着。

    好半晌,皇爷才说:“……选秀的事,是郑贵妃所提?”

    是!贵妃娘娘也是一片好心。

    皇爷嗤的一声,“怪不得说要找个聪明的呢……果然是很蠢。”

    陈距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皇爷是说郑贵妃此举很蠢!或者说,郑贵妃不是只有此举是蠢的,而是郑贵妃一直很蠢。皇爷这话说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在皇爷也没有要他接话的意思。

    是啊!谁能接的上话呢?那个孩子,死过一回,机巧的聪明没了,内敛起来了。皇爷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话,唯那孩子懂了。

    是啊!四爷好似是有点懂了。

    他一路往慈庆宫而行,想着这位帝王。这个帝王的长子,是他临幸了一个宫女所生的。他不愿意认,最后是李太后急着要皇孙,又确实有各种记录,确认他确实临幸过这个王姓的宫女,才逼的他不得不认。

    帝王临幸了一个宫女,算大事吗?他不认,是因着害怕,是因着怯懦吗?

    未必!

    他不认,正是因为他知道皇长子的分量。生下来若是皇子,必为皇长子,皇长子在皇后没生嫡子的情况下,那就是下一位的储君。

    可这个长子,是合格的继任人选吗?

    万历皇帝大婚的时候十四五岁,王皇后十三岁。张居正曾说帝后的年纪都太小,但到底是没拗过李太后,帝后这才大婚。王皇后生了一个公主之后,便怀一个落胎一个,再没生下嫡子。这么些年了,从大婚之后,几十年了,迄今为止,皇后都跟帝王在同一宫殿住,可却再无嫡皇子出生。

    早年,还年轻的时候,这个帝王一定是期盼过嫡子的。都说万历对长子进学讲学等各种的事情不上心,可谁能体会一个帝王对以后的忧虑呢?

    长子的生母王氏,后被册立为恭妃的那个女子,是在后宫里被折磨而死的。她生了皇长子,又有太后托庇,竟然不能保全她自己,这是个什么样心性的女子?

    那个时候,万历皇帝想着要生嫡皇子,在皇长子小的时候确实是疏忽了。一个懦弱的母亲并没有给皇长子一个好的教育。后来,嫡皇子没等来,皇长子却因为耽搁了教育,也懦弱了。郑贵妃生了福王,跋扈大胆的宠妃的儿子,身上至少有几分自信昂扬之气,这与懦弱的皇长子是完全不同的。

    万历皇帝想选择一个站在人前,不怯场的太子,错了吗?

    可朝臣不许,执拗的认为立嫡立长不可更改。这要是他们都是出于私心,则还罢了。偏他们都不是,他们就是抱着‘立长不立幼’的古训不撒手,为此,君臣十数年间,争的就这一件事。

    万历皇帝,看不见王朝的明天了!张居正死了,政无法施行,不管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到头来不也一场空吗?他便是励精图治,可等君臣的拉锯战结束时,他的继承人皇长子都已经蹉跎到二十岁的成年人了,掰不过来了。一个怯懦、懦弱的储君,天下便是再好,能延续几年呢?

    他对原身这个孙子的宠,真的只是挑事吗?

    他对福王的偏,真的只是因为宠爱郑贵妃吗?

    四爷这会子就想着,他说不定盼着福王能成为朱棣!若如此,这大明的天下就还有雄主,就还能延续。

    今儿大胆的试探,他觉得未必就是自己瞎猜的。若是福王不能成为朱棣,那么身为简王的自己,又能不能成为朱棣呢?

    躺在那里的老人,深知长子的懦弱,也看到了长孙是个成色,他的心里,还有期盼吗?

    一代不成,两代不成,三代依旧不成,那么王朝的未来在哪里呢?

    所以,大逆不道在他眼里能容,恃宠而骄在他眼里能容,唯独懦弱、无用在他眼里不能容。

    原身被算计,这便是无用。

    没被算计死,活过来了,这便是长进了。

    遭逢这般变故,没有懦弱的不敢动,这便是惊喜。

    大胆的闯了宏德殿,说了一翻听着荒诞的言辞,这在他的眼里,便是希翼。

    他知道,他的王朝,需要聪明、勇敢、执拗,且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劲的人才能有可能扭转。

    他办不动、办不了的事,他希望有人能办到!

    这就是一个帝王!一个帝王,总是盼着子孙万代,传承万年的!

    桐桐是怎么也没想到,四爷这件事办的这么利索!

    吃了顿早饭,又把家里拾掇利索。因着刘医婆要来,她特意换了身家常见客的衣裳在家等着。刘医婆来的很快,给二娘针灸了之后,才去林雨桐那边说话。就是说,东西递进去,还没回信云云。这边话还没落下呢,外面便喧哗了起来。

    正不知道什么事了,刘医婆家的婆子先进来,“大事不好了,宫里的梁尚仪来了。”

    去哪家?

    “奔着这边来,不知道要去哪家?”

    林雨桐也不知道这梁尚仪是什么人,还想着锦衣卫里很多人都住这一片,是不是谁家升官了,或是宫里放赏了。

    却不想着,有个小太监已经进了院子,“可是林宝文林举人家?”

    是!林宝文正是自家老爷的名讳。

    文姨娘正不知所措呢,小太监又跑了。

    刘医婆赶紧拉林雨桐,“快!快!快!快拾掇拾掇!梁尚仪是皇上身边的女官……”

    林雨桐愣了一下,这可真没想到。这还拾掇什么呀,“家里无应酬女眷,姨娘不拿事,家姐又无法起身,就这么着吧!劳烦你帮着支应着宫里的其他人,再麻烦您身边的婆子,去给家兄捎个信。”

    嗳嗳嗳!马上办。

    刘医婆恨不能同手同脚,林雨桐出去站在文姨娘的身前,迎到了一身干练的女官梁尚仪。

    此人的眼神毫不避讳,就这么直接的看过来,然后带着几分打量。脸上不见多余的表情,到了跟前才微微见礼,“林姑娘。”

    林雨桐还礼,“尚仪安。”

    蓬门小户,棉衣麻裙,头无玲珑宝,脚无珍珠坠,就是一小户人家的姑娘而已。

    可这么一个姑娘,站在她和她所摆起的排场面前,气度天成。没有惶恐,没有局促,更没有窘迫,就带着那么几分恰到好处的笑意,看着她。

    梁尚仪笑了,此女确实非国色天香,但容貌却在中上。至于性子——是不是聪明,她看不出来。是不是执拗,她也看不出来。

    但是此女胆大,她是真看出来了。

    胆大吗?胆大的女人,在皇宫里,要么过的极好,要么过的极惨!

    姑娘,祝你好运!

    第430章 明月清风(6)

    宫里的人来的快,退的也很快。

    林瑜紧赶慢赶的,也没赶上。只站在路边,看着宫里的仪仗迤逦远去。

    家门口,围着太多的人带着各种目的的在打问,文姨娘站在门口应付的颇为吃力。他急忙过去,团团作揖,话还没说完呢,巷子里有马车急匆匆的行来,看着坐在车辕上的崔冲,他知道,这是父亲回来了。

    三言两语打发了同僚的家眷,只说家中有要事,改天设宴请诸位,这才把门口的事给打发了。

    扶了父亲下车,一句没言语呢,父亲便脚步匆匆的往里面去。

    他跟着文姨娘急着往里追,院子里,三娘站在中间,二娘焦急的趴在窗上急的直咳嗽。

    林瑜先看文姨娘,“劳姨娘先去看二娘。我跟父亲和三娘有话说。”

    是!

    文姨娘不敢耽搁,急匆匆的往二娘屋里去了。

    林宝文绕过桐桐,直接往上房去了。

    林雨桐转身跟上,进去的时候,林宝文已经在书房落座了。她站过去,叫了一声‘父亲’。

    林宝文靠在椅背上,不住的揉额头。好半晌才问了一句:“为父只问你一句,可自愿入选?”

    林雨桐愣了一下,“来的是皇上身边的梁尚仪!”那这便是皇上阅看,还有质疑吗?林宝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皇上身边的……又如何?”

    林雨桐眨巴眨巴眼,看林宝文。

    林宝文冷哼,“便是帝王,若有错疏,臣子便谏不得?管不得吗?”

    林雨桐瞬间便懂了,大明的朝臣和大清的朝臣,这压根就不一样!自己对皇权的理解,跟眼下这些读书人对皇权的理解,中间隔着太多的东西。

    可她突然之间,就觉得鼻子好酸!这该死的个性,她还偏偏很喜欢。

    是啊!站在朝堂上的,就该是骨有铮铮者!

    她沉默了一瞬,然后点头,“是!父亲,女儿自愿入选,无人强迫!”

    林宝文皱眉,“所为何来?荣华富贵?受不得家里清贫之苦?”

    林雨桐摇头,“不!女儿是觉得,简王非蠢人。”

    非蠢人又如何?

    林雨桐低声道:“梁尚仪说,简王今早求见了皇上,告知皇上若选妃,想选女儿。”

    原因呢?

    “简王说,女儿是李贽后嗣孙女。”

    林瑜愕然了一瞬,李贽是罪臣,这个人能提吗?

    林宝文不说话了,好半晌才道:“皇上怎么说的?”

    “皇上说,李贽是个疯子。简王又说,那也是个聪明又执拗的疯子。梁尚仪临走还告知女儿,说她此次来,就是想看看,林家的姑娘是不是个聪明执拗偏还敢疯的人。”

    林宝文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而后背过身去,看着窗外,不想叫儿女看见他脸上的震惊结和此时的失态。

    这些话不多,但这些话里的意思不敢深想。

    林雨桐低声道,“皇上盼着有聪明人,有执拗人,有敢于疯一次的人出现。若是如此,那么福王、简王,就是皇上寄予希望的。爹,这个王朝到了如今,积重难返,皇上是知道的。这是非得大刀阔斧不可的!抱残守旧,叫皇上也看不到明天了……”

    这是梁尚仪转达了这番话之后,林雨桐才摸到了这位万历皇帝的一点想法的。

    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当皇帝当然会这么去想。可这却把林家父子惊的不轻!大明王朝啊,永乐的宫乐好似还在王朝的上空飘着,可早已不见当年的盛景了。

    要么,陪着这个王朝一起沉沦。要么,为了这个王朝再疯一回。

    林雨桐抬头看着林宝文的背影,“父亲,该如何选,您定。”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一个异常冒险的决定!

    林雨桐把话说的很明白,嫁进去,就不可能只做一个安详尊荣的王妃。与其说是选中了她,不如说是选中了李贽的背景。

    而以如今的境况看,想救下这个王朝,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一个不好,全家便是万劫不复。

    林宝文久久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转身看向儿子,“你曾祖当年身死,在牢里留下一偈,那一偈是怎么说的?”

    林瑜朝上方拱手,低声道:“那一偈是,壮士不忘在沟壑,烈士不忘丧其元。”

    这是说哪怕知道要死在沟壑,要掉脑袋丧命,可也依旧得一往无前。

    林雨桐垂下了眼睑,这便是林宝文的决定。他不知道坐在上面的人不可能真的用李贽的那一套理论吗?他知道!但他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在他看来,学术之争什么时候都可,但国一定得保。

    破釜沉舟,是需要勇气的。

    这父子二人之后再说什么了,林雨桐不得而知。她陪着林二娘呆着,得闲的时间,看的全是大明律。

    林二娘的身子这几日见好了,看书还不行!她靠在炕头,不时的咳一声,“你要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要是去了,再见可就难了。”

    想见总能见的,也没说不叫见娘家人。

    林二娘咳嗽了一声,“要早知如此,又何须折腾的病这一场。”说着话,又交代文姨娘,“衣裳料子得重新准备,我娘留下来的东西是不错,但就是不时兴了。既然选妃,便不是只她一人。这要去在宫里住些日子的,总不至于太寒酸了才好。先用给我预备的那些,抓紧叫人赶出来吧……”

    家里再有值钱的,就是给林二娘的嫁妆了。她十五了,说了亲就能嫁人。嫁妆是早两年就开始预备的,一点一点的积攒下来,好料子也还有几身的。

    可不管再怎么准备,去宫里都是寒酸的。

    有报名去选的,也有像是林雨桐这样宫里‘寻访’来的,更有许多是宫里的娘娘或是一些官员举荐的。

    这种寻访来的,是不用去海选的。连复筛都没有参加,只要进宫去就得了。

    进宫,住在宫里,是得叫人近距离的观察品行性情。

    这一等就是半月,惊动的也只北直隶这一片,听闻最初是一千多人,复选剩下两百个,接进宫的时候还得再查一次身体,这次人数严格控制,带着林雨桐在内,进宫的一共二十三人。

    春寒料峭的时节,再次踏进了紫禁城。

    该是觉得亲切,偏看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心里的想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哦!这就是大明。

    大明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不亲涉其中,是不能体会这种不同的。

    别的不提,就说裹脚吧!女子的脚金贵,她觉得缠着的脚就该是那种畸形的,可其实,大明女子的脚不是那样的。原主的记忆里,只有她自己的脚,她姐姐的脚,连亲娘和文姨娘的脚都没见过。可这一查身体才知道,大明大部分女子的缠脚,并没有那么畸形。女子的脚就是被一层层的裹脚布缠起来了,打小就是那么缠着的。就像是打小就穿那种小鞋似得,能把脚缠的纤细,但却绝对没有那种畸形。而林家姐妹的脚,连这样的缠也都没有。不过是原身现在才虚岁十二三的年纪,年岁小,脚自然就不大。这次的秀女里,有十五六的姑娘,他们基本属于长成的,但是那脚跟林雨桐比起来,也就差不多。这当然比起自然长起来的小了一些,但并没有折断了骨头扣下去。也许是有一些群体是这样的,但是入宫选秀的女子,脚好似不是那个样子的。

    还有穿着,如今这鞋子,鞋底比较小,但鞋长是够数的。而且,因为做鞋子的布料是容易松的那种,所以,脚大脚肥,穿着那种易松的鞋子是不好看。

    别人在观察谁是竞争对手,她却在观察跟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大明。

    所谓的竞争对手,那是不存在的。她压根就没这方面的担心,很多东西,就是一流程而已。

    她安心的住下了,一人一间房,里面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都有专人给送来。女官们进进出出,主管的就是这个。

    洗漱了,换了衣裳,中午皇后要阅看的。

    她哪有那个闲心跟谁姐姐妹妹,更没有必要跟身边的女官和太监说太多的话。不用问都知道,他们是眼睛,在默默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多说多错,不说不错,不费那心神。

    到了点了,有专门来叫,得从这个宫殿去那个宫殿,哪怕自诩对皇宫熟悉,可林雨桐还是觉得如今的宫殿可真阔朗。是不是很多被毁的宫殿重新盖的时候尺寸缩减了呀?要不然,为什么总觉得这是在大号的紫禁城里呢?

    那时候的紫禁城,四处宫墙,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可如今的紫禁城,有多少的抄手游廊,叫这个皇城看起来通透的很。宴席设在坤宁宫,这是有点出乎意料的。

    混在秀女中间,被请入席。每人面前一个桌子,身后是屏风,屏风上挂着秀女的资料。只怕这细纱做的屏风后面,也藏着人在细致的观察呢。

    观察什么?林雨桐也不知道,等到了吉时,女官引导着一位五十上下的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数为贵妇。等女官唱名见礼了,林雨桐才知道,这是皇后、郑贵妃,以及东宫的王才人。

    王皇后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容温和。郑贵妃年轻一些,神采飞扬。跟着的是东宫王才人,也就是四爷如今的生母。

    是的!东宫太子妃去了五六年了,没有女主人。相看皇孙妃,自然得皇后掌眼。

    王皇后面带微笑,“来了就别拘谨,留下做客,住一段时日。若是得中,宫里自有旨意。若是不得中,宫里自有封赏。”

    是的!最少宫里会给一笔不小的钱财,对于小户人家来说,姑娘能以此为嫁妆,带去夫家。

    走到这一关,留下的高兴,便是留不下,总也有所得的。

    女官拎着,又是祝酒,又是端饭食,这一举一动,都在观察者的眼里。

    郑贵妃坐在上面,指着一个极为艳丽的姑娘跟皇后道:“我瞧着这个是极好的。”

    王才人坐在侧面,默默的不敢言语。

    王皇后眼睑一低垂,边上就有女官站出来,亲自给郑贵妃斟酒,“今儿是金桔酿,您尝尝。”

    林雨桐觉得很有意思,这是郑贵妃又失言了,女官出面,直接给弹压了。在礼节上,女官对后宫女眷,有引导教导之责。

    她这么想着,端起酒杯,也抿了一口。这个酒,当真好喝。

    坐在这里,能看到女官们对秀女的鄙薄,能看到太监对秀女们隐晦的打量。在没成为主子之前,坐在这里的人,哪一个都未必入的了这些人的眼。

    她在其中,并没有比谁得到更多的青眼。

    住在宫里,四爷肯定知道,但是他没叫人来传话。林雨桐也没试着瞎跑,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最后这一步。

    她就安静的呆着,跟别人少有接触。什么吟诗作赋、针织女红,她一概不碰。房间里防着什么书,便是什么书。但却始终没有在纸上落笔一字。

    住的越长,其他姑娘越是焦躁。有拌嘴的,有跟女官置气的,有打骂了宫娥的。梁尚仪低声跟躺在大殿里的皇爷道:“……很是沉得住气,少言、寡语,除了第一日打量了宫廷几眼之外,便不再多看。不问、不言、不声、不响。”

    老者好似有点兴趣了,“哦!这是个想疯才疯的人呀!”

    梁尚仪不由的就想笑,“臣以为她胆大,却不知她小小年纪,这般的内敛。”

    “入宫者可有貌美的?”

    有!

    “她可在意?”

    不曾!

    老者笑了笑,伸手由着人给扶起来,这才道:“去吧!把人带来,朕要看看。”

    是!

    然后林雨桐便被带出来了,她以为是要见皇后,或者是去见太子,结果都不是。她被带到了宏德殿,见到了坐在榻上,花白着头发的老者,这便是万历皇帝。

    她见礼,然后静静的等着。

    老者打量了这姑娘一眼,小小年纪,有可什么可瞧的?就是不丑罢了。要说有甚不同的,那就是没怕自己。

    现在,不怕自己的人不多了!太子见了自己双腿还打哆嗦了,长孙见了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姑娘就大胆的跟他对视了之后,还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两眼。

    梁尚仪是没看错,她是胆大。

    皇爷招手,“来来来!近前来说话。”

    林雨桐便朝前,站在五步远之外。

    皇爷眯着眼睛,问说,“你是李贽的后人?”

    是!林雨桐点头,“小女是李贽的后人。”

    “李贽为何而死,你可尽知?”

    “知!”林雨桐只答了这一个字,便不言语了。

    “心里可恨?”

    林雨桐皱眉,“他为道而死,为生不缝时而死……”

    皇爷就笑,“孩子,你还有未尽之语!”

    林雨桐叹气,“君不知臣,臣不知君,皆有过失。”

    这话一出,像是触到了老者的一般,就见他脸上多了几分怆然,“终还是觉得朕有过失。”

    林雨桐沉默不语,这就是答案。

    大殿里安安静静,伺候的人连喘息都得收敛着些。

    随即老者便笑出来了,“早年敢说朕之过失者,比比皆是。而今,敢说朕过失者,皆在宫外。朕不耐烦听了,也无人敢近前说了……”他像是发了一句牢骚,而后才问了一句,“行了,回去吧!跟一个小娃娃,朕可有什么要说的呢。”

    林雨桐慢慢的退了出去,自有宫女引导,送自己回住处。

    陈距扶了皇爷起身,有些不良于行的皇爷得靠人搀扶着才能动。跟往常一样,老者躺在地板上,拂开一堆堆的奏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陈距,你听见了吗?”老者说着就笑,“她说朕是君不知臣!”

    陈距低声道,“黄口小儿之言,皇爷很不必在意。”

    老者摆摆手,“朕觉得她说的对!陈距啊,老师该是怪朕的吧。”

    是说张居正张阁老吗?

    陈距不敢说话了,默默的陪着。

    大殿外传来声响,是郑贵妃身边的人求见皇爷,梁尚仪在外面跟对方说话。

    皇爷微微皱眉,吩咐陈距,“去吧!叫司礼监下旨吧,就林家这个姑娘了,她为简王妃。”

    陈距应了,慢慢的退出去。郑贵妃举荐的那个貌美的姑娘,正是福王妃的侄女。皇爷不耐烦她啰嗦和纠缠,下旨把事给定下了。

    他心里叹气,皇爷想的是什么,盼的是什么,他心里是有些想头的。多少帝王怕儿孙造反,可此刻的皇爷,多希望儿孙里能出这么一儿孙来,也好叫他知道,他百年后,朱家依旧能雄视于天下!

    可郑贵妃是跋扈,不是强悍。她是小聪明,却无大智慧。

    福王就藩迄今已经四年了,早几年就该就藩了,可郑贵妃拦着不让。后来朝中非议,这才不得不走。藩地在中原洛阳。

    多好的地方呀,中原的粮仓之地,可福王却小富即安起来了。

    这些事,他都不敢跟皇爷提。

    这背后的种种,林雨桐即便不尽知,可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圣旨还是等来了,万历四十六年二月,林氏女钦定为简王妃。

    对了,今天是二月几日来着?刚才听着,怎么觉得这个日子这么熟呢?

    嗯!四爷更熟,因为这是老祖宗努尔哈赤聚众誓师,宣布与大明决裂的日子。就是今天,老祖宗在关外,陈‘七大恨’祭诰天地,以表与大明决裂的决心。

    他沉重的接了旨意,心道:可真是选了个好日子呀!

    是啊!桐桐面带笑意,暂时没想起这个日子熟悉在哪的她,也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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