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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1章 明月清风(7)

    因有冲喜之意,这婚期便定的着急。三月便得完婚,一切婚仪从简。

    这本也无可厚非!夫家乃是天家,娶妻却只贫寒人家。耕地的,读书的人家,便是有家资,又能有多少?

    娘家准备的那都是随心而已,宫里自会准备一套东西送来,作为宫里恩赏的嫁妆,之后再带到宫里去。

    因此,林雨桐在家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十数天而已。

    别管怎么说,家里的女儿做了王妃,这是天大的喜事呀!别的不提,只林瑜的锦衣卫同僚,这来来去去的,就不少人。而作为读书人,来的都很低调,送的贺礼也及其低调。再加上婚期紧,许多远一些的故交压根就没得了信儿呢。倒是汪家来了一趟,送的东西不少且实在,但是汪可受并没有亲自过来,这便也是态度了。

    谁也不知道这猛不丁的是个什么意思,因此,送嫁妆,这是因为血脉有牵扯,在婚嫁大事上尽一份心。至于其他的,现在不敢想。

    也是,虚岁才十二三孩子,谁会跟着你们瞎折腾呢。就是林家父子,也只保持缄默。心里有准备,但也得见了那位简王之后,再说不是?

    家里人口本就不多,准备婚嫁这一套,忙了个天翻地覆。

    进出宫传递消息,林雨桐就道,“刘医婆此人暂时可用,有事委托她便是了。打点之事,有我就行。有事尽可托付。”

    林宝文看着堂下的女儿,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该跟这个介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的女儿怎么说。有些东西,单去设想,是有无限可能的。但只要真的去做了,才知道有多难。因此,在闺女要出阁的时候,他叮嘱的是:“宫里不比其他地方,保自身为要。”

    是!

    林瑜不放心的叮嘱,“宫里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从宦官到宫娥,没有一个是背后没沾着权利的。他们盘根错节,关系网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的多。你得慎重,不要轻忽任何一个人。”

    是!

    无数叮嘱的话,但终是要离家的。前一天晚上,也只有文姨娘教导人事,林二娘陪着妹妹睡在娘家的最后一夜。这个时候,林雨桐才真的睡安稳了,可林二娘是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

    早起开始,各种的喧嚷。家里人再想说什么,那便不能了。司礼官早早来了,梳妆打扮好,身着喜服,拜别父母家人,而后上了花轿,在黄昏时分,离开了家。再一次踏入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宫廷。

    虽封了简王,但还是住在慈庆宫。

    今儿的慈庆宫,热闹喧腾的很。自打四爷去了宏德殿,求下了旨意之后,身边就消停了。朱由校身边那些自作主张的近侍,格外的乖觉,再不敢轻易的伸出爪子,朝这边下手了。

    长孙要是被抓住把柄,只谋害胞弟这一点,就给将其贬为庶民了。贬为庶民,自然就不是长孙了!不是长孙,那就不可能成为皇长孙。若是如此,他们还剩下什么?

    况且,东宫得先是东宫,才能说其他!只要皇上还有喜欢的东宫皇孙,那太子的位子就是稳的。

    于是,四爷最近,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关怀,他最多的还是在养病。不是矫情,是身上的余毒真没拔干净。

    幸而,撑到了!撑到了桐桐入宫。

    吉时已到,拜天地,入洞房。宫廷这地方,喧嚷热闹也有度,林雨桐盖着盖头,被带进了新房。挑开了盖头,林雨桐瞧见个豆芽菜一般的……少年?

    其实就是个毛孩子!

    而四爷瞧见个冻的鼻尖发红,嘴唇都有些青的毛丫头。两人面面相觑,彼此打量了一遍。然后就笑,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

    伺候的被四爷给赶下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人。皇宫大内,到处都是耳朵眼睛。说话是特别要避讳的。两人干脆就不说那些犯忌讳的话题。毕竟,可说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这早晚的温差太大,上花轿的时候还不冷,这会子能冻死个人。关键是,这一冷,人老想上厕所。这会子解决了问题,就直接上了炕暖着了。桌上的饭食半稳不热的,两人就着热水慢吃慢喝。

    四爷是一直没出宫,真没亲眼见外面什么模样。问这些,会叫人觉得奇怪。因此,说的也是家事。

    林雨桐伸手搭在四爷的手腕上,诊脉之后就皱眉,“时日不短了?”

    四爷低声说了几句,比如早前有一只不知死活的孤魂野鬼的事。

    就说呢!在宫里用药并不方便,晚上开始针灸吧,有个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一进来,就是一个叫人很不适应的宫廷。在这里,你有权势,伺候你的人才是你的。你若无权无势,那对不住,伺候你的人只是暂时服务于你,忠心这种东西,在他们身上是看不见的。

    若是自家能去藩地,那自然就有想跟去王府伺候的人。可以如今这年岁,会放自家去藩地吗?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所以,还得在这个宫里过日子呀!

    桌上的御膳跟大清的时候肯定是不同的,各种的山珍海味的边上,搭配着山野菜作为装饰。这个林雨桐倒是知道,朱元璋规定,皇室的饮食得有粗粮,得有野菜,不能忘了没饭吃的苦。但是后来,子孙后代们受不了他这个受罪的规定,这不就另想法子了吗?山野菜不能下咽,粗粮到底不如细粮好吃,但是老祖宗定的规矩不能改,这玩意还得摆上。于是,山野菜和粗粮就成了大明宫廷菜的装饰品。

    至于好吃不好吃,这得分内廷和外庭。原则上,皇城内的一切饮食,都得出自光禄寺,这可是一肥差。可这管的多了,那能好吃吗?人家分活人吃的和给死人吃的,活人是当值在宫内的,都得在这地方吃饭。死人吃的呢,是祭祀用的,要什么口味呀!

    因着不好吃,所以,这就有别的花样了!尤其是不上朝的这位皇帝,那御厨分组比赛着往上送吃的,是真有的!光禄寺那边呢,不能裁撤银钱。内宫呢,又多了不少花销,所以,宫里的开销年年不够。

    今儿简王大婚,摆的是大婚婚宴,这菜色不是内廷出的,肯定是光禄寺的菜色。多油多盐重口味,难吃的一匹!

    桐桐就说起了从林瑜那听来的顺口溜,说是:“翰林院的文章、武库司的刀枪,还有光禄寺的茶汤,以及太医院的药方,这四个是京城的四大不靠谱!【1】”

    文章和刀枪还没见,但是茶汤和药方咱是领教了,是不怎么靠谱。

    两人说着笑着,外面能听见里面的动静。吃了饭,安歇了。小孩子不圆房,没人盯着这个。这会子帐幔低垂,却不知道四爷浑身扎满了针眼,第一次扎完针,竟是吐出两口黑血来。

    这血一吐出来,四爷这口气可算是倒腾匀称了!憋的呀,稍微一动,胸口就涨的疼。

    林雨桐也是面色严肃,起身赶紧给他拿水漱口,这才道:“是够黑心呀!这孩子身边一个靠的上的人都没有?”怎么能日复一日的叫人给下了这样的手?

    “真正的原身三岁就没了,他本就来历有问题,怕露馅了,把自小养他的乳娘,贴身的太监都给打发了。”偏他手段不高明,叫人觉得凉薄,越是年纪小,越是觉得他生性如此。下人也是人,心寒了呀!敢靠过来忠心侍奉的便不多了。这段时间,盯着自己的人多了,他的身体也没恢复,因此就一直没动。

    嗯!还得想法子把这个遗留的问题个解决了才行。

    桐桐这么想着,就翻身朝被窝里藏了藏,感觉宫里比家里可暖和多了。要论起舒服,当然还得是皇宫。要想更舒服,这小院里还得重新梳理几遍。这么想着,她就打哈欠,“这事我办,你先养着吧!年岁小,拔了根子也得养个一两年才能不留隐患。”

    那就养着吧!“如今的皇子皇孙,跟那个时候不一样。”四爷说起来的时候,颇有些怅然!那个时候的皇子皇孙那得三更起,一年休息也就休息那么几日。骑射工夫,读书识字,琴棋诗画,几何洋文,那是样样都得学的。可如今,谁管?低声的跟桐桐说了这个,又不免说起了最近朝廷的事:“这刚开年,礼部就请命,说是该叫皇长孙出阁念书了。大臣把折子递上去了,可至今都没有批复下来的消息。”

    林雨桐恍然,想起来了,“说朱由校不识字不会念书,根子在这里呢?”

    识字,也念书,但是是在家里教的,没有正式的先生。因着没拜师,后世好些说此人大字不识,做的一手好木匠活。这话是有些谬误的,学问不行是真的,但肯定识字。至于为什么好好的皇长孙去学做木匠,这也是比较迷呢!这段时间,朱由校没来看过他,他也没去看过对方。心里也想着,不能是当了皇帝突然对做木匠有兴趣,这必然是早就有兴趣了。可在宫里,他从哪接触木匠呢?

    四爷就道,“这么皇孙,放出去念书。你说那些大臣,看到那样的太子,再看到这样的太孙,再想想如今的大明,这心里能有底吗?”

    所以,留着不叫出去,未必一定是打压,是不重视!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到了,会失望的!对大明,彻底的失望的!皇帝也会怕啊!他怕抽走了大明朝臣心里的那口气!

    林雨桐觉得,要是自己是万历皇帝,也得崩溃。作为皇帝的他在朱常洛小时候等着嫡子,没管过朱常洛。朱常洛有了儿子呢,也效仿他爹,也不管儿子。当然,未必是诚心的!不过是因为他这个太子当的不得皇上喜欢,整天的战战兢兢的,存了一肚子心事,晚上睡下就怕第二天起来被他老子给废了,这种情况下,自保保命都难,他也没兴趣管儿子。

    于是,朱由校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就被伺候他的人给带偏了。近身伺候的太监要不是找这木头工艺那些小玩意哄着孩子玩,那你说堂堂皇长孙,从哪接触木匠呢?不接触木匠,他怎么会对木匠感兴趣?

    他又没有严格的读书写作业的任务,又不能出这个宫殿,无所事事之下,一个人的精力怎么耗费?对于一个精力充沛的男孩子来说,他不玩那个,他能玩什么呀?

    想想也觉得怪可怜的!两人还想再说点什么呢,转眼就说不成了,因为屋里来人了!夜里冷,得添炭火。伺候的人不能只守在外面。一层层帐幔的外面,都站着伺候的人呢。

    在这种氛围里,林雨桐睡了,但睡的并不好。卧榻之侧,陌生人守着,能睡踏实吗?

    一早起来,外面还黑着呢,桐桐翻身扭脸,四爷也已经睁开眼了,却没动地方。林雨桐还以为自己起早了,可一看时间,确实是不早了呀!这个点,皇宫的大门都已经开启了,朝臣们该上早朝了。正常情况下,大臣们已经在大殿了等着皇上了,而皇帝上朝的声音该远远的飘来了。

    但是,此时的内宫里安安静静的。主子在睡觉,太监在打盹,宫娥们慵懒的换个睡姿,处处都透着请不要打搅我睡觉的意思。

    林雨桐披着披风起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这边这个太监趴在桌子上,边上是火炉,睡的好不悍然。那边是女官,坐在脚踏上,身子爬在榻上,还拿了枕头在怀里窝着,不知道是为了保暖还是为了舒服的。她走动她的,手脚许是太轻,没把人家给惊醒了。她懵着呢,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容易反应过来了,她不知道该干嘛了?只能扭脸看四爷:咱这是起床呀?还是继续睡呀?

    其实晚上要是没什么活动,差不多就是八点睡觉的。到了凌晨三四点钟,也七八个小时了!白天的话,中午还能眯一觉,怎么也该够了呀!

    可是,宫里的早晨真的好生慵懒!

    算了,先去上个厕所吧,毕竟,这种节奏,也很大明!

    这一上厕所,把屏风后靠着墙睡着的宫女给惊醒了,她抹了一把嘴边的口水赶紧起来,“王妃!”

    没事,你继续。

    人家当然没继续,等着主子出来了,水也准备好了,洗手之后,林雨桐就问了一句:“都起的晚吗?”

    洒扫的轮班,会早点。准备膳食的,会早点。其他的会晚一些,毕竟,这个时节,早上那么冷!

    林雨桐:“……”说的好有道理,我都无言以对了!

    第432章 明月清风(8)

    重新躺回去了,屋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了。林雨桐在被窝里暖回来后,又看四爷。

    四爷睡不着了!一住到宫里,心理上生物钟就有反应,那真是到点就得起。这段日子一直就是这样!要不是身体实在不行,确实是动一下就难受,他是真忍不住的!感觉到了这个点不起床,那就是罪大恶极的。

    桐桐眨巴眼睛,坐起身来。她要睡也真能睡着,但如今这境况是真不能睡!

    她突然觉得,勤快的主子,大概不怎么讨人喜欢吧!那些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大宫女的,真要叫他们半夜陪着起,估计一个也耗不住。

    耗不住好啊!耗不住你们就自己拿钱活动去,然后给我滚蛋!那些没办法只能留下来伺候的,反而好办了。

    起床这种事,别觉得是小事!睡到自然醒和天天三更起,比比就知道了!

    于是,她就起了!不仅得起,还得吵的里里外外的,都睡不成才行。

    四爷就乐,这也是个法子!年岁小,你再怎么智计百出,那不得曲折蜿蜒才能达到目的吗?太慢了!这法子简单直接,耗个三五天就有人受不了了。

    她也不要人伺候穿戴,自己穿起来,里里外外的都得动,“……早上不需茶,牛乳即可。滚热的牛乳两碗,打发个人去吧……”这边才派了这个差事,那边就把宫娥指挥的团团转,“先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快些过来……”不到换班的点,这一拨睡的五迷三道的,那一拨还在被窝里没起来了。早上的寒气冲的人一出门就缩脖子,不由的人打个哆嗦。

    这是彻底把节奏给打乱了!一个个没头的苍蝇似得乱转。

    各有各的差事,你忙她也忙,来回的相撞。林雨桐洗了个脸梳了个头的工夫,只他们来回手忙脚乱,就摔了一个茶盏,绊倒了两回凳子了。

    四爷穿了家常的袍子,梳洗了在炕上靠着。林雨桐从家里带出来的别的不多,就是书多。家里的书真就是放的没地放了,出嫁前,林文宝挑了整整十箱子书,给当做陪嫁带了进来。林雨桐又叫人去搬了一箱子来放在炕头,这是近些年朝廷邸报的手抄本。

    倒是不犯忌讳的!大明朝廷的邸报,不仅仅是官员可以看。为了叫百姓知道,那从早年开始就是能张贴的,百姓看也行,手抄回去也行,想了解的话,人家叫你了解的。但时间久了,就疲软了。除非真的关心朝政的,那谁没事去翻这玩意呀!林家就有,林宝文把这收编好,一直放着呢。可能读书人的想法跟一般人不一样,这玩意有些都老旧的被虫蛀了,但人家就是留着呢。这次放在书箱里,一起给带进来了。

    得!四爷这下是真不闷了。

    两人垫吧了一点,四爷靠在床上,叫把所有的帐子都撩起挂上,叫屋里透气。然后开始翻看邸报。桐桐呢,她不能这么歇着呀!墙上挂着的做装饰的剑一把取下来,出去舞剑去了。院子里的灯火点起来了,风还不小。该洒扫擦地的太监躲到避风的地方抱着扫把烤火去了,院子一下子就空下来了。

    剑走如风现在是办不到的,只能是慢慢的开始恢复体力,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体力跟不上,咱可以慢点。可饶是如此,也看的怪吓人。

    在这些偷摸围观的人眼里,快慢咱看不出来,流畅是看的出来的。

    这一耍剑,就是一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出了一身透透的汗。回屋的时候头上的热气都往上蒸了,“舒坦!”

    可算是舒坦!

    这又得洗漱换衣服,然后吃早饭。之后得换礼服,得给长辈请安去。

    这个礼节是无论如何不能荒废的。

    到了点,就有专职的太监和女官前来引导,你不需跟这些人浪费时间,因为这次来的是这俩,下次来的是谁,就未可知了。

    要被女官检查穿戴是否合适,没问题了,这才能走。

    先得去见太子吧!这也是林雨桐第一次见朱常洛。

    怎么说呢?这就是个很普通的人的样子,没什么稀奇的地方。普通的身材普通的身高,面色有些蜡黄,像是没睡饱。眉头微微皱着,好似藏着多少烦心事似得。

    身边有个巧笑嫣然的妇人,不是王才人。她坐的端端正正的,边上便有宦官拿了垫子放上,这是要叫新人见礼呀!

    东宫太子妃早逝,没有女主人。但是王才人是其余女人中,位份最为尊贵的。况且,她俩儿子,老大还是皇长孙。结果次子娶媳妇了,不让她来受礼,这是什么道理呀?好似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

    林雨桐扫了一圈,不见王才人。朱常洛的边上站着个面容普通的少年,得有十四五的样子,这该是朱由校吧!

    亲!你是皇长孙,现在你亲妈不在,你也已经是半大的小伙子了,这个时候不站出来给你亲妈正取一下待遇吗?

    是的!没人言语,垫子放在脚边,那女人扬着眉毛,一脸的似笑非笑。而坐在上面的朱常洛已经颇有些不耐烦了。他催促了一句,“快些,莫让皇爷久等。”

    快你奶奶个腿儿!有毛病呀!

    林雨桐笑了一声,而后说那些或是看笑话,或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宦官和女官们,回头看了一眼引导女官,“烦请这位女官请梁尚仪来,本王妃初嫁宫廷,许是学礼不精,颇有些不懂之处,还请她务必来一趟。”

    这话明显把朱常洛吓了一跳,“何以劳烦梁尚仪?”

    林雨桐就笑道,“也是儿媳学问不精,竟是不懂孔圣之言了。夫子言说,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守。这话是何意,儿媳竟是不懂了!”

    四爷就想笑,这屋子里有几个是把书读明白的?

    瞧瞧,无礼的指责都说明白了,上面坐着的那里李选侍还迷茫着呢。

    王成瞥了李选侍一眼,朝朱常洛挪了几步,这才低声道:“殿下,该请王才人来!李选侍不能受礼!”

    李选侍听的见,就见此女蹭的一下起身,而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朱常洛朝对方的背影看了一眼,而后不安的左右挪动一下,林雨桐还以为他要解释几句呢,结果直接给起身了,“罢了!罢了!礼不礼的,嚷的我头疼。这就走吧,别叫皇爷等着了。”

    林雨桐一口血差点没给吐出来!四爷捏了捏她的手,得了!跟这种人较真干嘛?

    也对!不就是不用见礼吗?不见就不见!

    走走走!咱下一程。

    这次倒是正常点了,上首坐着帝后,侧面坐着几个宫妃,郑贵妃距离皇上格外的近就是了。另外还有几男几女,林雨桐也没瞧清楚。反正就是跟着引导官一一见礼认人。

    福王的名气大,但三四年前就藩了,如今不在。

    在座的还有两对夫妻,一个是惠王两口子一个是桂王两口子。这俩是一个妈生的亲哥俩,但是亲妈早逝,归王皇后抚养,是王皇后的养子。王皇后只一个亲闺女,之后再怀上的,就没顺利生下来过。那位公主也已经嫁人了。

    这俩王爷都没就藩呢,今儿都带着王妃来了。应该也是成亲不久吧,也不知道是在宫里住着呢,还是在宫外住着呢。

    除了这俩成双成对出现的,还有一个单蹦男,也是亲王服侍,坐在惠王和桂王上首,这位是瑞王。

    林雨桐认了一遍就得了!这么小的王妃,好似大家的兴趣也不大。

    王皇后收回了视线,转脸看着太子的眼神堪称是温和,“我瞧着,学儿这孩子,成亲之后,气死是好了!他是次子,也已经成家了。长孙的婚事,是不是也要操办起来了?”

    成了家,就算是大人了!朝臣就自会上折子请立皇长孙为皇太孙的,这是对东宫有利的事。

    太子小心的朝上面的皇爷一瞟,嘴角翕动了几下就又闭上了。然后挪动了一下,讪讪的笑。

    皇后把话都递到嘴边了,他愣是不敢开口去求他爹给他大儿子也顺便选个媳妇。

    林雨桐就瞧着皇上的脸那么僵着,眼角耷拉着。

    谁都不敢说话的时候,郑贵妃接话了,“哎呀!简王成亲,那不是不得已吗?皇后娘娘关心太子,关心皇孙,怎么不关心关心瑞王。瑞王今年二十有七了吧!这侄儿都成亲了,做叔叔的还没讨媳妇呢,不像话呀!”

    这位行五的皇子瑞王,二十七了还没成亲。

    这会子被这么一说,瑞王摇头,“儿子不着急,手里连一套礼服的钱都没得,成的什么亲?”

    林雨桐看了这家伙一眼,这就是那位二十好几,坚持不成亲的主儿。

    说是没钱置办?鬼扯吧!他不是拿了十四万两吗?

    王皇后无奈的看瑞王,“老五啊,这次成亲吧?”

    “儿子真没银子。”瑞王站起身来,一脸渴望的看皇上,好似等着再给他银子。

    边上的陈距低着头,拿这位王爷也是没法子,早几年拿了十四万,装进包里就不往出掏了!前年朝臣上折子,说是瑞王都二十五了,还不成亲。王爷又说他没银子。皇上偷摸的叫给送去了四万两,说咱选妃成家吧!结果转脸人家闭关了,今儿信佛,明儿信道的,还不叫人打搅。

    回头那四万吃进去了,黑不提白不提的,只当没那那么一码事。现在十八万白银攥手里了,都不提成亲的事。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用这法子,从皇爷讹银子。

    坐在上首的皇爷好似对此也没那么些坚持了,在郑贵妃还要说话的时候,他给拦了:“由着他吧,想娶的时候再说。”

    林雨桐:“……”感觉除了对太子冷之外,这位皇爷对哪个孩子都不错。反正就是纵容嘛,你们高兴就好!感觉这日子过了今儿就没明天了,能由着你们的时候,当老子的尽可能纵着你们。

    朝臣说福王那边的盐引要的多了,供不上,要不减半吧!这位皇爷说,敢少我儿子一两,朕要你们的脑袋。

    惠王和桂王说是习惯京城的气候,去了封地怕是要不舒坦。

    那就留下吧,爱咋咋。

    这位瑞王说不想成亲,他爹就说,你高兴就好!

    对儿子是如此,对闺女也是如此。那位嫡长的荣昌公主,选驸马就选了仕宦之后,要知道,在之前多是跟寒门联姻的!选了出身不错的驸马不算,人家对驸马,对驸马的亲爹,封官赏赐是一点也不吝啬。但就一点,你们得对我闺女好,早些年公主和驸马两口子拌嘴,当爹的知道了,下旨责骂了驸马。驸马委屈,偷着往老家跑。公主的皇帝爹就把驸马的老爹革职查问,叫锦衣卫把驸马给逮回来。直到两口子和好了,驸马的老爹才被放出来官复原职。只是可惜,驸马早几年去世了,公主如今守寡。但即便守寡,这恩赏也不断。反正,别委屈了他闺女就行。

    真的!瑞王这种儿子,搁在谁家不得弄个大逆不道,忤逆父母呀!可神奇的大明皇室人家接受良好,而且,看大家的样子都是:见怪不怪!

    见礼了,认识了,然后大家兴趣缺缺,瑞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起身告退。

    四爷面无表情,桐桐比四爷还要面无表情,感觉两人不会在皇家混了。在以前,争宠那是必修课呀!太子地位稳固都要把太子往下踹,更遑论后来呢!可在如今呢,都知道只要上面有老大,下面的没戏。没戏又不想造反,那有什么可操心的!这天下的事,关我屁事!还没我多睡一会子,想想今儿折腾点什么吃的有用呢。

    至于说宫外的事!宫外的事,是什么事?坐在皇位上的那位皇爷,自万历十四年还是十五年,出去看了看他自己个的陵寝修建进度之后,就再没踏出皇宫一步。皇上都不关注的事,我关注那个干嘛?

    于是,就这样了!

    直到从里面出来,林雨桐都没回过神来!两人跟着太子回慈庆宫,然后回自家的地盘。再然后两人盘腿坐在炕上,你看我,我又看你,是的!真给两人整不会了。

    今早起来一直没露面的一个宦官,躬着身子进来谄媚的笑,“……王妃若是无聊,奴去给王妃找只猫儿来?狗儿也行呀!”

    这是赵方,本该他早起按时伺候的,可他晚上不当值嘛!结果主子们起的早了,他错过了时间,迟到了就干脆不来了。这会子主子回来了,怕怪罪,赶紧来讨巧了。

    这会子见林雨桐还是没有说话,便又道,“您要是不喜欢,给王妃挑只八哥怎么样?那小嘴叭叭叭的,会陪人说话,都是调教好的……”说着,小心的看林雨桐,低声道,“要不,找两只斗鸡来?小的们陪您玩?”

    林雨桐抬头看屋顶,想叹气!阿哥所里要是有这样的奴才,早被打死一万次了!

    十来岁的皇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说贪玩,这个年纪真就刚到了贪玩贪吃的年纪了,老这么勾搭着,能学好吗?

    四爷扭脸看赵方,“去问问,看长孙今儿打算干什么?”

    赵方可算是想起来了,“昨儿太忙,忘了说了!皇长孙着人送了好摆件来,奴这就叫人给抬上来……”

    不等两人说话,东西抬上来了。是一个木头做的小宫殿,细节处处理的还有些粗糙,赵方却一脸的与有荣焉,“魏公公可说了,这是长孙殿下亲手做的。”

    那这可谓是天赋惊人了呀!

    你们一个个这么捧着皇长孙做这个,想干嘛呀?

    赵方见俩主子都不说话,就小心的觑了一眼,这才道:“五爷今儿有些不舒坦,起的晚了,未能见礼。才打发人来告罪了一声,说是改日就过来。”

    这五爷说的是朱由检,就是历史上那位崇祯皇帝。他行五,是太子朱常洛仅存的三个儿子之一,其他的都夭折了。

    四爷一言不发,伸手拿邸报,趁着养病,先了解情况吧!他懒的再多问了。

    林雨桐起身,说赵方,“把院子里伺候的,都叫一块,我有话说。”

    赵方小心的看四爷,四爷没搭理他。

    这家伙突然意识到,好似这小王妃还挺能耐,这就开始管事了。

    在王爷身边好几年了,如今怎么着呢?当家人这就给换了?

    出去一说,这个嘀咕说,“就是个举人家的姑娘,摆什么谱呀!”

    那个说,“便是太子妃,没两年也不敢在宫里指手画脚,这是不知道轻重呀!”

    边上还有递话的,“管她呢,有吃有喝换着伺候着,怕是住不了几年就出宫了。”

    这人说完,就有人插话进来,“要跟王公公说一声吗?”

    说什么呀?女主子认人说话,多大点事?

    那声音嗡嗡的林雨桐搁在里面都能听见!真的很难想象,曾经的紫禁城里,是这样的!

    她连着喝了三杯茶才压下这种烦躁感,起身出去了。

    这一出去,都安静了,林雨桐往搬出来的椅子上一坐,百十个人瞬间就跪下了,分两边,太监是太监,宫娥是宫娥。衣服的颜色不同,代表着不同的品级和职务。然后按照规矩请安。

    “别跪着了,起吧!”林雨桐坐在椅子上,往下看,“先不提认识不认识的话,主仆嘛,也是要缘分的!若是今儿之后,还在院子里伺候的,那咱们以后有认识的时间。若是今后不在院子里伺候的,各有归处,只当咱们没缘分便是了!”

    呼啦啦的又给跪下了,“奴才们不敢。”

    起吧!站着一样说话。

    林雨桐起身,看着下面的人“别处伺候的,我管不着。但在院子里伺候的,我得添几条规矩,都得给我记住了!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可这不服也得背着。我懂宫里的规矩,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这皇宫是主子们的,但也是你们的。这话原本也没错……”

    哗啦啦都是磕头的人,这话可就诛心了!林雨桐没搭理他们这作态,只道:“正因为宫里也是你们的,那你们就有选择的自由。这个院子,你们愿意不愿意呆着,都随你们。但是呢,只要留下的,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这话可都听清楚了。”

    一院子的人都不敢说话。

    林雨桐把人从头看到尾,这才道:“第一,作息时间改变。以往我不管你们几时起,怎么排班的,现在都给我推倒重来!从今往后,除非特殊情况,咱们的作息是,不论寒暑,三更起。记住,是我和王爷三更得起。至于你们几更起,你们是做活做老了的,怎么调配合适,你们自己定,别误事就行。”

    话音才落,‘嗡’的一声,小声的嘀咕声汇聚到一块,声音能小。

    嘀咕完了,都意识过来了,然后闭嘴,低垂着头,怕是各自心里就开始思量了。

    林雨桐起身,穿行在其间,这才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无差遣,不可出院子。恪尽职守,不可懈怠。”

    这话一出,声音更大了!这哪行呀,宫女宦官之间多有菜户,菜户就是对食!人家跟真两口子似得,你这弄的,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啊!听起来还是不尊重人家!

    可如今只能这么办呀!她尊重人家的感情,但现在这就是没法子。先得把一亩三分地的事解决了,至于宫女的问题,将来给放出去就得了!弄个假夫妻,有什么意思呢?还有这些宦官,基本都识字,只要识字,那自有他们的用处。管好了也不一定就为祸患。但这都是将来的事了!眼下,我连吃饭喝水这些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障的情况下,我能干嘛呀!

    行不行的,都按照我的规矩来!

    受不了,那就自己活动去,调哪都行!我这里就要那种没权没势没背景的人,咱得把篱笆先扎起来,对吧?

    其他的三四五六的规矩都不用说了,只这两条摆出来,一院子的人,愣是没注意她这个王妃回屋了!可见,只这两点,就已经突破他们能接受的极限了!

    林雨桐站在大殿的门槛里面,看着三三两两凑到一块皱眉商量的下人,再一次四十五度带着几分忧郁的看天:这个大明啊,真的很别致!

    第433章 明月清风(9)

    三天时间,小院里变的好生安静。

    像是赵方这样的,人家也是说走就走了。有钱的拿钱活动,没钱的靠关系活动,没钱也没关系的,宫女还能巴结上有钱有权的太监,而小太监们呢,能到处认干爹,认干娘,认个祖宗都行,事给解决了就完呗!如今这用宦官的地方多了,宫里实在没法子安置,几个人在路上扎个摊子,在哪里收点过路税,当个税官去,也比在宫里遭罪强呀!

    真就三天时间,折腾的这些人跑了。林雨桐是天一擦黑就睡着,睡到一过子时就折腾的起床。好些伺候的有晚睡的习惯,你叫他早睡他也睡不着。这边刚睡着了,那边主子起了。完了,睡不成了!

    刚好又赶上一场春寒,冻雨下的透透的。往年都该停炭火了,今年这冷的离了炭火就没法睡。供应不上,不宽裕的下人跟着穷主子就得受罪。

    于是,人家走了!

    第四天起来,屋里伺候的只剩下一个脸上长着一片胎记的宫娥,还有个面黑眯眼厚唇的太监。

    林雨桐没言语,早起由着这两人先服侍。除了最开始的生疏紧张之外,人家什么都干的挺好的,手脚麻利,一点毛病没有。

    懂了!长的不好就是最大的缺点。到哪都是看脸的,因着长的丑,到哪都没戏。一直就是被边缘的人物。

    林雨桐问这个长胎记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崔映月。”她低着头,并不抬头看人。

    林雨桐叫她抬头,“没关系,把脸抬起来。”

    是!她抬起头来,手搅在一处。

    林雨桐细看了,并不怪看。左侧的太阳穴开始,一片紫红色的胎记蔓延到眼角,眉梢有一点也被胎记给遮挡上了,“怎么进的宫呀?”按说这得挑人的,脸上有明显胎记的,必是不会被挑上来的。

    崔映月低声道,“我是姑姑从宫外救回来的,那时才三四岁,说是浑身脏兮兮的,也瞧不清楚模样。刚巧,又是大雪天,姑姑急着回宫交差,既然救了,想着就带回来。就这么着,就进了宫。”

    选宫女说是不能小于十一岁,但其实后来年纪就越来越小了。比如那位大明历史上有名的万贵妃,那不就是四岁进宫,以宫女的身份长大。后来做了朱见深的保姆,比朱见深大十七岁。朱见深登基之后,她成了贵妃的那位。

    这个崔映月,打小长在宫里,那可谓对这个宫殿知之甚深了。

    她说话口齿清楚,做事也干净利落。林雨桐点头,“那就留下吧!这屋里的东西,重新登记造册,跟之前的比对比对。内务,你来料理!”

    崔映月愣了一下,应了一声是。

    林雨桐又问这个一样长的不起眼的太监,“你呢?”

    “奴叫周宝,九岁进的宫。爹娘死了,叔叔养不起,婶婶不愿意要,就把我卖给出宫办事的公公,公公带我进的宫。前年,奴伺候的老公公没了,奴被安排到浣衣局。再后来,用老公公留下的积蓄,花钱买通了长孙殿下身边的魏朝魏公公的干儿子,才给调到慈庆宫的。”

    林雨桐有些讶异,四爷也不由的看了这家伙一眼。

    这属于活道的那一路呀!

    林雨桐问他,“这次怎么没走?钱财没攒够?”

    周宝噗通一声跪下,“王爷王妃当面,奴不敢说瞎话!奴长的不讨喜,宫里的高枝是不少,奴便是够上了,那也上不到牌面上。因而,奴没想走。若是王爷王妃不弃,出宫就藩时能带上奴,叫奴一辈子有个吃饭的地儿,奴就感激不尽。”

    边上崔映月跟着跪下,然后额头贴着地面,重重的磕在地上。

    这种想法,人之常情呀!这边缺人,他们留下,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便是将来不能出头,可有共患难的情分在,不会更差。一个说不准,在这边就站住脚了!有人乐意做凤尾,有人乐意做鸡头,各有各的选择。

    但至少,这俩是聪明人。

    那这就足够了!

    “都起来吧!”林雨桐把人叫起来,这才问,“除了你们,还有几个人留下了?”

    还有十二个。

    两个主子,一共十四个伺候的,不算少了。人少清净呀!

    把人都集中起来,瞧瞧。

    十四个人,宫女们瞧着大部分都是粗粗笨笨的,太监们也是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大多数属于比较老实的。

    林雨桐把人都给认了,这才道:“我跟王爷不是苛刻之人,就这么大个院子,主仆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个人。我今儿把话放在这儿,这个院子,好出不好进。想走,绝不强留。但想来,没有我点头,谁活动都没用。各自把差事干好,咱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除了近身伺候的,院里进出值班的,需要值岗之外,其他的人正常作息。我之前定了三更起,王爷给驳了,那咱就五更。我跟王爷五更起,除了值岗之人,也都跟着五更起吧。”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崔映月和周宝对视一眼,这要不是王妃故意吓唬的把人撵走了才怪!五更起,虽然还是很早,但却也不难接受了。

    两人心里害怕,这是主子对之前伺候的人极度不满之下,才做出的决定吧。

    两人管事,各自一摊子。谁管洒扫,谁管擦洗,谁负责哪些物件,都给分好。这些人足够用了。

    好容易把这些排顺了,事就完了吗?人手顺了,才能说到吃饭喝水上。

    是的!吃饭就是个大问题。连着好几天,吃的都是不温不热死难吃的饭菜,是光禄寺那边的份例菜。宫里如今除了慈庆宫,没人吃这玩意了。各宫都想着法子弄了小食堂,但是朱常洛这个太子不敢,大家面上也都不敢。

    周宝低声跟林雨桐道:“王妃,隔壁长孙院里,已经开始自己做饭食了。是太孙的奶嬷嬷客夫人亲手做的!客夫人是魏朝魏公公的夫人,魏公公有个结拜的兄弟也姓魏,叫魏忠贤的。魏忠贤被魏朝魏公公体提携,在王安王公公那里说了不少提携魏忠贤的好话,这魏忠贤就被调到长孙身边,做了传膳的太监。此人颇会钻营,跟光禄寺那边打的好交道,那边给备的不是做好的成例菜,而是食材……”

    懂了!要想自己开火吃饭,得另外走门路叫送食材来。这笔开销,得自己想法子。

    说到底,就是得要银子。

    四爷有银子吗?按说是有的吧!简王是亲王,大明皇室,俸禄很丰厚的。这个得问四爷才知道!她叫周宝先忙,回头再说这个,然后利索的进来问四爷来了,俸禄是多少?

    四爷放下手里的书,然后看桐桐,“亲王每年五万石粮食,现银两万五千贯。”

    这么多呢!

    是啊!这么多呢!

    桐桐都笑:“那我干嘛还给你捎带几个金瓜子?”

    四爷更笑了,“钱匣子你看了,你看到多少,咱就有多少。”

    不对呀!那这俸禄呢?

    四爷哼笑,“俸禄没送到我手里。”

    嘛意思?送到东宫了,然后太子给贪了?

    四爷点头,对的!就是如此!当儿子的没法从老子的要这俸禄的。

    那这可不行,“扣了多少,这得要回来的!”他要没有,那该给奉养咱给都行,就是不能这么当没事似得算完呀!况且,太子的俸禄少了吗?

    不少!可太子要养的人多呀!给打赏也得多呀!他是得连宫里那些管事的太监都得巴结上的人,多少银子都不够花的,所以,之前的钱就算了,你肯定要不到!便是要了他也没有,不过是闲磨牙罢了。再者,自嘉靖以来,禄米也缩减了,缩减了七成。其余的发的都是纸钞。

    可就算是只剩下三成,这也不是小数目呀!

    四爷点着手里的册子,“跟官员一比,确实不是小数目。一品官员,俸禄是八十七石,也就是说,一个亲王每年的粮食俸禄,相当于一个一品大员,干一个甲子得到的俸禄。”说着就把册子递给桐桐,“可你知道,现在光是宗室有多少人口了吗?”四爷重新又拿了一本翻开,“这是万历四十年的《宗室谱牒》上的数据,只藩王和藩王的在册的子女,人数就已经超过六十万了!这么些人,需要禄米每年八百五十三万石,可你看看当年朝廷的收入才多少?”

    桐桐拿过来瞅了一眼,“四百万石!”

    是!四百万石!还不到八百五十三万石的一半!也就是说,朝廷当年收上来的税粮,别说养官员、养兵将、保证朝廷运转、预留赈灾库存,就只保证养活皇室子弟都不能!这些都不够皇室该得的禄米的一半。

    桐桐把册子撇下了,她都想笑。

    这玩意咋弄呀!

    藩王养得很肥,永乐帝之后,怕藩王造反,所以就有规定,藩王得在封地的城池里,想无诏上京,那就等同于谋反。城池成了藩王的牢笼,但地方官又得重视。税收都得从这些人手里过一遍,该给朝廷几成,自己扣了几成,鬼知道?!

    可饶是如此,有些王爷也不愿意就藩,原因嘛,无非是去了真不自由!反正在京城里,王爷们的俸禄是花用不完的。那些俸禄该给多少,是朱元璋钦定的,放在《明皇祖训》里的祖宗家法。后世子孙,无权更改。四爷又拿了一本册子,“这是三年前的数据,那一年宗室所需禄米三千九百万石。”

    几何倍数的增长!这是朱元璋当初绝对没有想到的!他肯定是数学没学好,开国的时候宗室才几十个人,可这数据不是不变的!翻了这么些年,皇室的夭折率早死率要低于百姓的,对吧!那这人口繁衍下来,确实是有些吓人!

    但林雨桐还是有些怀疑,“宗室真有这么多人吗?”

    肯定有不实之处!孩子生下来或是没养大夭折的,人家不报朝廷也不能知道。再就是收养了义子义女冒充,吃空饷,你又能怎么着?朱元璋当年的义子,立功的都算宗室里!这不算违背祖宗家法。

    四爷摇头,也是一言难尽:“当地的官员不敢往上告,而下去探查的都是宦官,收了好处,便也不报。王与王之间呢,又有严格的规定,就藩之后,王不见王,除非有恩旨。”

    这是怕联手!听起来没毛病,可却少了监管。

    林雨桐低声道:“怪不得都说李闯王当年光是从藩王的手里,只白银就搜刮了八千万两。”还不算他们兼并的数不清的土地,开仓放粮弄出去的粮食!

    是啊!藩王是真的很肥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感觉像是看见了钱袋和粮仓。

    四爷拿个小本本出来,用密码给写上两个字——藩王。

    然后将其慢慢合上,锁在小匣子里,这才继续翻腾其他的邸报。

    林雨桐把这些都给整理好放回去,然后扒拉钱匣子去了。

    自己带了多少嫁妆进来,这是有数的。四爷还剩下多少银子可用,在屋里伺候的都知道。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可光明正大挪用的银钱有多少呢?

    加起来,八十来两。

    大婚送来的贺礼是不少,但又不能兑换成银钱。那怎么办?吃饭问题解决不了呗。

    林雨桐啪一下合上钱匣子,不成!还是得想法子。

    她起身,叫了周宝来,“你去帮我请一下王成王公公,就说我有事要问。”

    啊?

    周宝不敢耽搁,利索的往出跑。

    王成不是一般的太监,他还得帮着朱常洛处理一些东宫府的日常事务。这个不单单是太子府后院,还包括前面的属官。谁给太子请安了,谁禀报太子什么事呀,此人拿着大印,是要处理这些正事的。

    林雨桐这边乱糟糟的闹了几天,他都只当是孩子耍闹,压根就没管。想着到底是年纪小,等知道没人用了,就学乖了。因此周宝一说简王妃有请,他就直接吩咐道,“需要人再去挑就是了,瞧着伺候不好的,直接打发了,总也要叫王爷和王妃顺心才是。咱们做奴才的,这便是本分。你拿这话去回了王妃便是了。”

    第一次,林雨桐没把人请来。

    周宝低着头不敢回话。

    林雨桐就道,“那你告诉他,就说有些事处理不明白,想找个请教的,整个慈庆宫,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若是如此,那就只能请王爷去宏德殿请教陈公公了。”

    然后王成利索的来了,进来就请罪。嘴上说的都是客气话,可那腰背挺直,说话不疾不徐,林雨桐压根都没见过这样的太监。

    内相这个词,好似只有在大明的皇宫里,才算是名副其实。

    林雨桐知道人家忙,也不耽搁,开口就直接说了,“……王爷的俸禄该去何处领?你也知道,王爷向来不耐烦这些琐事,自来也没问过。这是朝廷忘了?还是怎么着了?是不是要请人去问问?您看,是去户部问呢?还是东宫有属官专司此事?我这初来乍到的,怕一个鲁莽,这么一碰,那里一撞的,闹的人尽皆知,却徒惹人笑话。”

    屋里安安静静,只有四爷翻书的声音。王成朝四爷瞧了一眼,这位简王全神贯注,好似一点也没听到王妃说了个什么。可这话真挺吓人的!这要真叫王妃不知深浅的跑户部去问了,太子这脸可就丢尽了。便是朝中的大臣,也是要上折子劝诫一番的。太子最怕这个了,一见朝臣的这种折子,太子一夜一夜的就睡不着了。

    可这王妃也忒的厉害了些,你也知道你初来乍到呀?你初来乍到的,你就逼着你的太子公公往出拿银子呀?

    心里为难,但也知道,王妃这个事本身是没错的,要才是合理的!这要是太子用了,王才人用了还则罢了,关键是,这笔钱,被太子交给李选侍了。李选侍……太子一向喜欢她。银钱上要了,便也给了,只怕这事必是传到这边耳朵里了,简王这是生气了。生气了偏还没法说,更不能明着提。只能叫王妃这么来一下子,给太子提个醒。

    王成坐在这里,一时没言语。小院里安安静静,下人就那么几个,却也各司其职。他心里是纳罕的,这才几日工夫,东宫里竟然有了这么一处处处都透着严整规矩的地方。

    他缓缓起身,这事不能推脱,因此,这罪他得担着,“……老奴身子不好,走东忘西,事一多,就给忘了。才说忙过这几日,好叫人送来,倒不想劳动王妃您动问了。您放心,明儿一早就给您送来。”

    林雨桐便不再提这个话题,反而关心起他的身体,说了许多体己话,把人给送出去了。

    一出去王成脊背就冒汗,站在小院门口怔怔的回头望。太孙的院子里传来嬉笑声,叮叮当当的做木工的声音。而简王,读书写字大婚也不曾间断。

    听闻,简王妃舞刀弄剑,还不是花架子。这叫他的心更提起来了!

    大明的皇室女眷,禁止这些舞刀弄剑,禁止读书上进吗?从不!

    成祖皇帝的发妻皇后,也就是仁孝文皇后徐氏,便是文武双全的女子。乃是武宁王徐达的嫡长女,自小聪慧,天赋过人,且有过目不忘之能。自小大儒教导,饱读诗书,人称‘女诸生’。她与还是燕王的成祖大婚时,也就是十二岁,与如今的简王妃差不多大。徐皇后不仅学识过人,且通晓军事,在成祖起事之时,她更是能披甲守城。后来,成祖登基,徐皇后更是与成祖同起同卧,时常一处商议政事。

    刚才有那么一刻,他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从时光那头走来的那么一对夫妻。

    而那么一对夫妻,其实就是反贼!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安静的小院,感觉那洞开的门里有一只潜伏的巨兽……

    第434章 明月清风(10)

    欠的银钱多了,这禄米折算成银钱,这得多少呢?

    朱常洛哪里有?

    但简王妃还是个孩子的样子,朱常洛怕小孩说话口无遮拦,这要是在外面露出一句半句的,可怎么好?

    于是,怎么给了李选侍了,又怎么给要回来了?

    李选侍气的当天晚上那一口饭食就顶住了,只觉得消化不了。朱常洛是低头哄了又哄,这才把人给哄住了。但全部拿回来,那是没戏,最后只拿了一万两出来,转脸叫给送来了。并且也说了,如今朝中艰难,俸禄时有短缺,不要给诸位大人添麻烦云云。行吧!有这一万两银子,事就好办了。

    院子里只这么一点人,她跟四爷吃饭也没那么些讲究,四菜一汤,换着花样吃,那真算是好日子。不用什么山珍海味,这些东西干货备着一些,偶尔用用可以。其他的大可不必!就是猪肉消耗大些,总得叫下人有肉吃吧。

    如今倒是不禁猪肉,但猪肉却不能叫猪肉,得叫彘肉、豕肉,但这比较拗口,于是都叫大肉。

    朱为大嘛!这就大肉大肉的叫起来了。这还是在林家的时候,林雨桐从文姨娘的言辞里听来的叫法,但凡说买肉,必说是买大肉。

    各种蛋类,肉,再就是时蔬菜。为了方便,这么大院子,花倒是不用特意动,但是能利用的空间也不小!像是皇宫里的风水缸,养鱼是没有问题的。到了季节了,宫里说该换花卉盆了,不要你们的花,把盆给我拿来就行!如此阔朗的宫殿,花盆都特大,这玩意种上一盆韭菜,一盆小葱的,当配菜是吃不了的。关键是新鲜呀!

    另外,粗粮必须有!这跟朱元璋规定不规定没什么关系,人的饮食结构就得粗细搭配。要不然,胡吃海塞的,难怪宫外总有人说,朱家是要饭的出身的,吃喝还保留着暴发户的习惯。

    反正这么个吃法,小院里自己单独开火。吃的虽不说大鱼大肉的吧,但全都是过日子的吃饭,舒服自在。林雨桐也不是次次都动手做饭的,院子里有一三十来岁的‘老太监’,说话结巴,也混不上去。跟着御厨打过下手,做的饭菜口味还不错。人也干净利索,厨房就交给他了。再搭上崔映月的姑姑,年纪大点了,在绣房坏了眼睛,差点被送去恩养,还有周宝收的俩徒弟,十来岁的孩子,人手多了四个,就把厨房这一摊子给撑起来了。

    把这些都忙完了,眨眼半个月都过了。

    晚上也并不要下人值夜,屋里是不留人的!要值夜也行,内门之外有外门,内门和外门之间,有很宽敞的过道。一般下人无命令,就侯在外面。外面过道里有摆件,有座椅错落,这是为了等着召见的客人准备的。窗户极大,采光很好。夜里会上板,安全又保温。林雨桐把门外的椅子小几,换成一个个窄榻。白日里榻上放个小几,真来客人了,有地方坐。夜里呢,小几挪开,那就是个小床。被子抱上,只管去睡吧!若无特殊情况,一睡就是一宿,主子半夜从不叫人。

    所谓的辛苦,压根就不存在。

    夜里凉,不值岗的男一间女一间,炭火用的跟主子的一样,并不会叫人跟着挨冻。各自把差事办好,那得来的是一样的。如此一来呢,这人心里安稳了。知道主子是个啥样的人了,也实心实意的愿意跟着这么过日子了,于是,林雨桐的消息一下子都灵通起来了。

    再是不出院子,可也总得有人出去交际。比如这每日的采买等等,得跟外人交涉的。出入的多了,消息就灵通了。他们乐意帮主子打听了,那主子自然就轻松了。

    半个月,没人打搅他们,他们也尽量没打搅别人。给四爷把身上的余毒清理干净了,四爷早起也能跟着锻炼了。

    然后,就有一消息传到林雨桐耳朵里,“王才人已经跪了三日了。”

    什么?

    崔映月点头,“……才得来的消息,才人一直跪着,不曾起身。”

    林雨桐放下手里的账册,“谁罚才人跪的?因为什么罚才人跪的?可是跟这边要了一万两银子有关?”

    崔映月低声道,“那倒不是银钱的事!李选侍脾气不好,也不独独罚才人,这慈庆宫里不得宠的,都一样……”

    这简直是混账!她一个小小的选侍,有什么资格罚才人。这才人不是太子请封的,而是皇上给东宫册封的才人。这样的才人就已经地位极好了,仅次于太子妃。如今没太子妃了,才子的位子就是太子后宫地位最尊崇的!更何况王才人还有二子,一为皇长孙,二为简王。她了喵的,朱家的有些男人选女人是不是眼瘸呀!脑子呢?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他娘的这是干啥呢?

    而且,这个王才人,脑子也有毛病吗?她一个小小的选侍,她叫你跪你就跪?骨头呢!脾气呢?你有俩儿子呢,你怕锤子!你就是把东宫给拆了,你看谁能把你怎么着?

    她是烦李选侍这种的,但对上王才人这种也叫人没脾气!你看着她那怂样子,能把人给气死,可她就是那副没囊气的样儿,怎么办呢?

    林雨桐没急着过去,而是问,“两人到底有什么宿怨?闹的这般难看。”

    崔映月小声禀报:“王才人怀咱们王爷那一年,李选侍就伺候了太子殿下。之后,才人就不再得宠了。在才人生了王爷之后,李选侍就有孕了,且生下的也是为小爷。可惜,那位小爷身子也不好,四岁上病殁了。可巧的是,咱家王爷据说都瞧着不行了,偏又活过来了……”

    可实际上是,原身三岁该夭折的。而后李选侍的儿子才夭折的。

    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彼此下绊子的牺牲品,这个不得而知。但只一个夺了一个的宠,这恨就足以叫一个恨不能弄死另一个了。

    林雨桐朝隔壁指了指,“长孙那边,可有动静?”亲妈被欺负了,你是长孙呀!你不该站出来撑腰吗?

    崔映月摇头,“大门紧闭,这两日,少有人进出。”

    这他娘的养的是什么儿子?!

    林雨桐起身,“走!跟我去瞧瞧,给才人请个安。”

    这个婆婆不好说是个什么人,反正是儿子成亲当天没露面,第二天见礼没露面,林雨桐随后叫人去送礼,东西留下了,可依旧没见人家的面。叫人去问什么时候方便去请安,人家推辞说身子不好,怕过人,依旧是没有见面。

    啥意思嘛这是?

    人家不想亲近这边,但隔三差五的也总有伺候的人去长孙院问问情况的,林雨桐就不想往上凑了。但非要是说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自己这边听说了还不露面,那就不行了!真要不吭声,还真当咱是软柿子呢。

    她带着人往前面去,王才人住在前一进院落里。院子比较偏僻,宽大的侧殿是李选侍的住处。太子有两位李选侍,一个住东边,一个住西边。东边这个呢,不爱说话,也不爱到人前来。因为朱由检的亲妈没的早,朱常洛就叫两个李选侍共同抚养朱由检,因此,也还算是过的去。而西边那个呢,人家没了儿子,但还有个女儿。又得宠,都称呼其为西李选侍,欺负王才人的就是这位西李。

    从前面绕到后面,叫人去禀报。

    结果王才人身边的内监急匆匆的过来,还没说话呢,就听背后传来脚步声,一个三十来岁的太监脚步匆忙的过来,“王妃,奴刘朝给您见礼了!您恕罪。”

    啊!知道了!西李身边的太监。

    林雨桐点头,“赦你无罪。让开吧,本王妃要给婆母请安,你要拦着?”

    刘朝脸上带着笑,身子躬着:“太子殿下有令,责才人在内反省,不得见人,您看这……”

    林雨桐笑了一下,“太子殿下有令?你可想好了,这么多人听着呢!”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有令!”

    林雨桐摇摇头,轻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出去就没回,而是出了慈庆宫,直接往坤宁宫而去。

    她走的不疾不许,犹如散步。后面有人盯着,回去立马禀报刘朝,“怕是去坤宁宫请安的。”

    皇后不怎么在坤宁宫,除非是有大事。她往常是歇着宏德殿的后殿的,显然,这是对后宫不熟悉的人才会犯这样的错。

    刘朝回去一说,李选侍就冷哼一声,“哪里来的野丫头,说是王妃就是王妃了?这宫里,她才来了几日?传话下去,太子说王才人反省之心不诚,再加两日。”

    是!

    刘朝打发人去传话去了,林雨桐也到了坤宁宫的跟前了。

    崔映月低声道:“皇后娘娘不在坤宁宫。”

    知道!我找的是坤宁宫,不是皇后本人。

    坤宁宫代表的意义不同,也是皇后处理女眷事务的所在。便是她不在,可女官在的。

    太子处罚王才人?放屁!女眷的一切事务,该由女官出面。便是惩罚,那有女官训诫,帮其改错,而非单纯的一罚了事。

    这几日,她得空就看这些女官规制,如今废弛是废弛了,但只要当初订下的东西还没废,那就不是一张废纸。

    她一脚踏进了坤宁宫,一个四十上下的冷面肃容女官立马迎了过来,她一板一眼的见礼,口称王妃。

    林雨桐还礼,随她入内,而后就笑道:“我此次来,是有两件事。”

    您请讲。

    “其一,我初入宫廷,许多礼仪不熟悉。需要一个女官在身侧随时指正提醒引导……”

    张姝不由的多看了林雨桐一眼,“这原是臣等的失误,本该早做安排,如今还得王妃上门来讨,实在是罪过!是臣的失职,万望王妃见谅。”

    如今宫里的女官被太监挤兑的差不多了,若不是有女眷事务要管,早裁撤了。女眷们也嫌弃女官碍事,也不乐意要了!因此,她们也不好自讨没趣凑上去。却不想这位主动来提了,虽不知目的,但这确实是职责。她应承了,“随后臣就将人给您送去,随您甄选。”

    好!

    林雨桐这才笑道:“知道你忙,起初也没打算来坤宁宫的。结果慈庆宫并无掌事女官,本想问问婆母,想打听一二,结果去了才发现,竟是连人都不能见。李选侍的内监刘朝,声称太子殿下责罚了王才人,还不准其见人……不瞒张宫令,这几日我也是读了内宫条例,可如今再想,我竟是没读懂么?”

    张宫令眉头一挑,又看了林雨桐一眼,一下子便明白了,这位简王妃就是来告状的。

    这件事,简王妃提了,这能说不管吗?

    她一句话,点出了好几出要害:其一,东宫无掌事女官,这是宫令的失职;其二,女眷管理不善,竟然攀扯到了太子的名声。其三,新王妃无引导女官,竟需得亲自上门求教。

    这边她还没说出一句话呢,林雨桐已起身,“我还有事,就不逗留了,省的耽搁了您的差事。”

    然后,人真的走了!

    张宫令跟皇后面对面坐着,说刚才的事,“好厉害的脾性,好凌厉的口齿,竟是叫臣一时间不能答了!”

    王皇后数着手上的念书,脸上带着浅笑,“这可不光是脾性厉害,口齿凌厉,她是胆大!这是在干什么?告的可不仅仅是女眷,连太子一并给告进来了。这个王才人呀,何德何能,生了学儿那般的儿子,又得了这般的媳妇。可惜呀,她是个糊涂的。”

    张宫令没附和,在皇后说话的时候只静静的听着。等皇后不言语了,她才道:“女官如今的境况,您是知道的。早不是当年了!她是明知有这般缘故,还是找来了。臣拿不定主意,也不懂王妃是真想要个女官,还是单纯的想借女官的手,处理了她的麻烦。”

    王皇后轻笑一声,“是啊!儿媳妇管公婆的事,这是不合规矩的!她想借力,那你就借她一把又何妨。况且,你能不借吗?那是你的职责!不要有顾虑,本宫身子是不大好了,但在死之前,总能把你们给安顿好的。所以,别怕东宫那几个猫猫狗狗。去吧!做一日皇后,总是要做一日事的。你说呢?”

    张宫令点头应是,然后起身告退,“臣去办事了。”

    去吧!

    于是,慈庆宫被宫令领来了好几个女官,供林雨桐挑选。

    这些人有朝廷的俸禄,又不要林雨桐花钱去养,还能留着干活,她恨不能都留下的。女官不同于宫娥,他们出入宫廷是有相当自由度的,且自身受过极好的教养。

    林雨桐很客气,“您给指派便是了,能多指派几位大人来,那是我的福气。”

    真心实意,一点也不勉强。人家有住的地方,有吃饭的地方,就是按时来这里上班,我为什不欢迎?

    张宫令认真的看林雨桐,竟是没看出一点虚假来。她留了两个人,一个年纪二十七八,一个品级更低些,才十三四的样子。

    “钱百鹤。”张宫令介绍了年纪大的这个。

    对方来见礼,林雨桐亲自去扶,“钱大人。”

    “郝春梅。”这是年纪小的那个。

    林雨桐又亲自把人给扶起来了。

    送了人来,林雨桐欢喜无限,亲自送张宫令出去。

    结果才一到前面,就碰到在外面转悠的朱常洛。这人从没有转悠的习惯,这会子却在这里。

    他笑的特别和蔼,“张大人来了,你看,东宫的事还得劳你多费心。”

    张宫令朝身后看了一眼,“今次来,也是给东宫送个掌事女官来!女眷的事,终是女官的职责。若因一两宫眷伺候的不好,劳动太子爷动了气,这便是臣等的罪过。”说着,留下一面冷的女官,“这是崔尚仪,殿下认识才是,曾是已故太子妃身边的女官,还叫她回来掌东宫女眷之事吧。”

    太子明显一愣,而后点头,“那当然!那当然。”

    张宫令说完就告辞,林雨桐朝太子一礼,也转身走了。

    只剩下崔尚仪留在原处,一张口就问太子,“听闻太子责罚了王才人?”

    啊?

    太子并没有!他迷茫的看了一遍身边伺候的人,这几个一个个的都低了头,崔尚仪的面色更冷了,拱手告辞之后,抬脚就往内院而去。

    这边太子还问身边伺候的,“是谁在外面造谣?”攀扯东宫后院,算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李选侍哭的梨花带雨的跑过来,一把拽住太子的胳膊,“殿下!殿下!救救我!”

    你这是又怎么了?

    李选侍附在太子的耳边,说了什么别人也听不见。就见太子才一变脸,李选侍就往地上一跪,“殿下救命!您要骂要打要怎么着都成……可您不能不管我……”

    晚上的时候,林雨桐就得了信儿,她想着,这李选侍怎么也得摁下去了,却不想,太子给宣了御医,说是李选侍病了,得养身体。

    结果就是,王才人被救了是真的,李选侍明显在假传太子旨意,却被太子给保下来了。

    她当时那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先是迷茫,而后是震惊,最后就麻木了!

    四爷放下书,往被窝里钻,“吹灯!睡觉!”

    明知他们朵朵皆奇葩,你又何必在这里无谓的挣扎,纯粹是自找罪受。林雨桐叹气,“是啊!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干嘛,多少正事要干呢!”她掰着手指计划明天要做的事,又问四爷的打算。四爷躺着看帐子顶,困得眼睛要闭上的时候才道:“明儿去宏德殿去……”

    去干嘛?

    找万历聊聊。

    聊什么?

    帝王跟帝王聊天,那可聊的就多了!

    林雨桐打哈欠,然后翻身,想聊就聊吧,别把人给忽悠瘸了就行!

    第435章 明月清风(11)

    晨曦的光洒下来,红墙黄瓦在这个时节该是最配玉兰花的。

    四爷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墙角的玉兰,按照时节早该开了的玉兰,才打了花苞就被春冻给冻坏了。他抬手摘了花苞拿在手里捻了捻,不由的叹了一声。重重宫墙之内的花苞都成了这般模样,也不知道庄稼怎么着了。

    出了小院,隔壁的长孙院很安静,他没停留,继续往出走。

    王成站在正殿的甬道上,看着简王离开,这是要去哪呢?宏德殿吗?他急匆匆的先往里面去,太子才刚刚起身,一脸的倦态。热帕子敷在脸上,李选侍正在叫人传早膳。

    “坐!”太子将热帕子挪开,这才看王成,“这么早过来,是有事?怎不见王安?”

    王安身体又不好了,夜里着了凉,头疼。

    王成今儿来的急,“还是为长孙选妃的事!简王为弟,已然成家。着实该给长孙选妃了。”

    太子摆摆手,“弟弟成家,兄长不成亲又如何?瑞王弟没成家,桂王和惠王不也先成家了吗?这不是请封太孙的理由。便是去了,也必是不能过的!”

    王成心里着急,这不试试怎么行呢?他低着头,起身道:“才瞧见简王往宏德殿去了。”

    太子轻笑一声,“且由他去!”上有长子,他能怎么着?皇爷还为福王跟朝臣争执了十多年呢?不也是皇爷退了吗?以为得了皇爷的青眼他就能成为太孙?

    幼稚!

    还是太小,太年轻了,压根就不知道,掌着这个权利的不是皇爷,而是大臣!

    自己这个太子,不是皇爷的太子,是大臣们的太子,是立嫡立长这个规矩下的太子。自己惧怕皇爷是真,但这惧怕不是怕被废,而是怕哪天躺下去就起不来,死的不明不白。

    至于被废,皇爷废不了自己的!大明朝廷从上到下,无一人会答应皇爷这个请求。皇爷一开口,撞死在大殿里的大臣得过半!

    所以,在这事上很不必在意!皇爷喜欢学儿,那就由他去吧!等将来,远远的打发到封地去,也就是了!

    早膳摆上来了,王成默默的退出去了。他还得代王安去瞧瞧长孙,瞧瞧长孙在做什么。请长孙出阁念书的折子已经递进去了好些日子了,这要是下来了,就该有大儒教导着念书了。念书这个事,不是小事。朝廷当年为了叫太子出阁念书,那也是跟皇爷争了不短的时间。直到福王桂王惠王都到了念书的年纪了,太子才出来念的书。可惜只念了三两年,皇爷突然中断了太子念书,这一停就是七八年,迄今为止,太子连四书五经都没念全。念了的,也都是囫囵吞枣,而今都已经是三十七岁的人了,也念不了书了。

    但是长孙这个年纪,还是来的及的。

    长孙院的大门还没开启呢,他在外面等着呢。不时隔壁的院子里传来简王妃的声音,他挪了挪,想听听王妃说的是什么。

    王妃像是在跟女官在说话,“……这本是叫人挖来的韭菜根,种在这里的,前两天都冒出芽儿来了,可你瞧,一晚上就给冻了。今年的气候甚是反常,尚仪能否帮我调钦天监的资料来,我想瞧瞧。这自来寒潮来,越是距离村子和城池近的地方,受的影响越小。烟火气能保温!可这皇宫之内,高墙一重重,竟也如此了,那这荒郊野的庄稼地到底如何都不敢想。草木发芽之时,偏遇春寒。这一耽搁,夏粮该如何呢。”

    别人说什么了,王成听不见。只听见简王妃在里面又喊了谁,“……先用草木灰将苗封住,怕扬尘撒些水……若有杂物盖在其上也行……”

    不知道为什么的,王成觉得鼻子好生酸涩。从朝廷到皇宫,好些年不曾听闻有人看农时查农事了!

    等了好一会子,长孙院的大门开了。看门的小太监一年谄媚的跑过来,低声道:“您老来了?这么早?”

    早吗?

    小太监低声叫老祖宗,这才道:“昨晚上长孙殿下演傀戏,睡的晚了!您是不知道,长孙做的傀戏偶可好了,昨晚演的三保太监下西洋……”

    话没说完,王成拂袖而去,路遇好几个女官脚步匆匆,有些还抱着极厚的书册,像是往简王院送的。是啊!这个月份了,永乐年的时候,该忙着先蚕礼了!嘉靖的时候,也忙过几年这个。可是后来,没有亲耕,也没有亲蚕了。

    是啊!亲耕亲蚕是做给别人看的,可这不用做给谁看,就真的在关注春耕,在关注蚕桑之事的……没有功利目的,关心只是单纯的关心,这种人……该是什么人呢?

    他第一次怀疑,那些曾经看起来铮铮铿锵,敢跟皇上为国本一争的大臣,他们都对吗?真的就是长子、嫡子继承了皇位,是好的!是对的吗?争皇位是霍乱,那非明君的君主,与天下又有什么益处呢?

    今日之大明,成了这副样子的大明,从皇上皇室勋贵到大臣,谁都不全无辜!

    无辜不无辜的,见人见智!不管是君还是臣,各自都藏着一肚子的委屈。

    此时的宏德殿,除了四爷,还有一位大人,便是唯一的内阁首辅方从哲。

    是的!内阁本该三人,可这些年,一直是独相!在方从哲之前,内阁只叶向高一人。叶向高数次上折子,请求补齐内阁,皇上没搭理。再上折子,还是没搭理。上了多少次多少年折子,只怕叶向高都未必记得准了,反正一直也没理!叶向高没法子了,天天上折子祈休。

    我一个人干不过来,那我就不干了,这还不行吗?

    结果这位叶阁老连续上了七十五道折子,皇上才准了。给内阁添了两个人,一个是方从哲,一个是吴道南。

    这个方从哲是叶向高力荐来的。

    叶向高是东林一党的,方从哲是浙党的。这些事说来就话长了!而另一个吴道南,遇上丁忧,没做几个阁老就又回老家了。剩下叶向高和方从哲,两人分属不同的阵营,东林一党牵扯进种种事端了,连叶向高最后也只能退了。因此,内阁只一人而已。

    但就首辅来说,哪怕叶向高出身东林,但朝廷诸党在他的斡旋下,尚有可调和之处。可换了方从哲,便不是那么一码事了。东林一党被驱逐了,言官闭嘴了,朝中成了什么样儿呢?

    四爷没有擅加揣测,外面的大臣他一个也没接触过,看看!且看看再说。

    方从哲没瞧四爷,只说他进来求见皇上要奏的事,“……官员缺额,此事正月时吏部给事中张孔教上了折子,臣就不多赘言了!按照旧制,给事中该有五十多人,御史得过百人。可如今,六科给事仅四人,五科官印无人掌管……六部之中,高位官位,一共才四五人而已。朝中都御史这么多年来一直空缺……除此之外,督抚监司每年都在缺员,却一直没有补充。而今,缺的已然是太多了。各个地方无教谕,缺额数千……另有,刑部因着官员欠缺,犯人羁押在监,却无人审理,每日里总有人拦着公车四处哭嚎伸冤……天下十三道,京中一人掌管数道,公务堆积如山……”哪怕心里有准备,四爷也给惊的不轻。缺了官员,百姓就没人治理。这就跟小老百姓去办事一样,天天的该管事的部门都关了大门,那这得是什么样儿?

    四爷从方从哲身上收回视线,想听听万历这个帝王怎么说。

    万历皇帝靠在榻上,问方从哲说,“缘何那么多官员挂冠而去?”

    方从哲低头讷讷不言。

    万历皇帝轻笑一声,“朕不喜言官,于是,朝中便无言官了,可对?”

    方从哲噗通一下就跪下了!言官多是东林一党,皇上这是指责他在排除异己!

    万历皇帝叹了一声,“方阁老!”

    是!臣在!

    “你知道朕为何不喜那些言官吗?”

    “臣……臣万死。”方从哲叩首,“臣也知,缺额巨大,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填起的。下面的同僚日日堵在臣的门口,臣进宫催促此事,也实属于无奈。臣知道怎么办了,这就告退了。”

    然后起身,捧着帽子一步一步慢慢的退了出去了。

    万历皇帝嘴角挑起几分轻蔑来,扭脸跟四爷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知道朕为何不喜那些言官吗?”

    四爷坐过去,叹气道:“只陈弊,却不言如何整顿弊病。此非治国之道!”

    万历眼睛一亮,而后哈哈大笑,“是啊!这是多简单的道理!站在朝堂上的每个大臣都能指着朕的鼻子,骂的朕一无是处。因骂了皇帝而被打了板子之于他们是荣耀!把朝廷的弊病端出来摆在天下人的面前,他们有了名声了,朕成了什么了?人自来也无完人,弊病哪朝哪代没有?有,不怕!治啊!朕自小被骂到大的!朕的母亲严厉,朕的大伴儿严厉,朕的老师更严厉……朕自记事以来,每日里都在被责骂……勤奋好学,尤嫌不够勤奋。喜好书法,老师说作为帝王无须在这个上面费心……朕的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承受谩骂和指责……缘何每个人都要如此严苛的要求朕?朕怎么做才是对的!后来,朕发现,朕不做便不错。做了便一定会错。朕曾经以为,这个天下,是朕的天下!可后来懂了,这个天下,哪里会是朕的天下!?既然都不是朕的天下,那就随他去吧!朕要做的是皇帝,而不是天下的主宰。皇帝嘛,坐稳了皇位就是皇帝,而天下的主宰,才需为天下负责。那朕,便做个稳稳当当的皇帝便是了,这又有何难呢?”

    四爷没言语,每个人的境遇不同,遭遇不同,性格不同,选择便不同。万历皇帝早期,在大明的皇帝中,算是勤政的。自小接受严苛的教导,便是登基之后,李太后、张居正、冯保等掌权,他也不曾懈怠。五更起,除三六九早朝之外,每日要去听大儒讲课,经史子集,无所不学。寒冬酷暑,从不间断。

    所以,他的帝王路走到今日,原因绝不单一。

    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他其实对朝臣是无力的!

    恰恰,这也是四爷觉得最为棘手的问题!

    想要这皇位,皇室从来就不是障碍!不用自己动手,就只桐桐,三两下就能给收拾利索了。可收拾了之后呢?别人见了你就五体投地?若是如此,也就不是大明了!

    当年朱棣杀的人少了?建文真的就是那么一个合格的帝王吗?不是!那为什么那么多人迄今为止,都在说建文旧主?提起朱棣,面上不敢,但背后,不也说此人是窃国之贼吗?

    所以,真正麻烦的是大明的朝臣,是大明的读书人!

    他们不仅现在叫万历头疼,将来,只怕也得叫自己和桐桐头疼。说实话,在大清做的了帝王,在大明,一样的法子是做不了帝王了。

    不一样!

    至于说想着叫皇上册封自己做皇太孙?做梦!这是压根不可能的事。满朝的大臣,没一个肯答应!这跟你本身的能力无关,跟你本身的是否合适无关,只要不是嫡子,不是长子,你越有能力,他们越戒备你!想就藩?自己要是真想就藩,朝臣都不会答应!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是更安全?

    万历皇帝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寄希望于有儿孙敢造反。那要不然怎么办呢?把这些的当官的都给杀了只为换个继承人?要能这么着,太子也就不是如今的太子了。

    仕,是基础呀!得靠他们治理天下的!

    四爷从不否认这些人的骨气,也钦佩其中一些人的品性。可是治国不是简单的一件事!骂帝王没问题,问题是你骂了得办事呀!

    而且,他们这种骂,这种挑刺,不是说就事论事。他们是有刺要挑刺,没刺想着法子也要挑刺。

    别的不说,就说朱棣的孙子明宣宗朱瞻基,这个皇帝有什么大的过失吗?比起来,算是大明皇帝里,一个明君了!缺点就是寿数不长,年纪轻轻就没了。可就是这么一个帝王,只因一个玩蛐蛐的小爱好,三不五时的被言官指责一通。乃至很多人笑称这个帝王是蛐蛐皇帝。

    帝王是人呀,帝王得有心胸,得能容常人不能容的,这没问题。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管怎么努力,都有人在指责你的时候,心态会崩的。

    万历跟朝臣就是这样的关系。

    四爷叹气,“君臣之间,闭塞隔阂,此害尤在朝臣争权斗利之上。”

    万历呵呵两声,“有几分见识了!”这话算是点到了点上了。他坐起身来,之前不过是有几分失态而已,说了几句很不必跟小辈说的话。这会子收敛了情绪,问说,“咱们这位方阁老,你怎么看?”

    方从哲吗?四爷皱眉,“怯懦,无担当!重名声,而非实任事。”

    朝廷缺额,你是首辅,是唯一一个阁臣,本也是分内之事!下面上的折子,皇上没批!原因呢?他就是让你把缺额都补起来了,然后呢?继续是浙党、宣党、齐党的人占据缺额,然后继续排挤在下层的东林党官员?

    东林党至少是清廉的,可这三党呢?

    刚才皇帝那么一问,问你为何会缺额!你就该明白,党争是有限度的,不合心意就要给人罗织罪名,人家可不得挂冠而去吗?你该做的是压下三党,先保证朝廷的运转。而不是皇帝一问,你来了一句:都是下面的人逼我,我实在没法子才进宫来的。进宫跟您提,这不是我的本意!

    在下面的官员面前,他得是个首辅的样子,反正你们不敢的事,我干了!我进宫了,我跟皇上提了。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但是皇上管不管,就不是我能定的了。

    就他娘的这么一类人。

    万历点头,“此人是叶向高推荐的……连着推荐了数年,朕一直置之不理,可他倒是一心看好此人,连上七十五道折子……朕允了,结果呢?他倒是出于公心,想要调解诸派之间的矛盾,知道内阁不能一家独大的道理……可惜,别人不领情呀!如今这三党是尾大不掉,罢了方从哲,上来的未必如方从哲。方从哲至少胆小,不敢惹大事,别人可就未必了!”

    四爷就道,“招叶向高还朝吧!”

    万历皇帝上下看了四爷一眼,而后又是大笑,往下一躺,闭眼前问了一句:“说吧!小子,这一早来,为了什么的?说了许多犯忌讳的话,皇爷也知道你有几分真本事了,亮出你的底子吧,想要什么?就藩?没戏!不要开口!这宫里到处是眼睛,你那院子里几更起几更睡,自有人记着。有人记着,就有人防着!那些东宫的属官,未必乐意看到你有更大的能耐。所以,老实呆着去吧。”

    四爷没想就藩,也知道就不了藩,他的声音低下来了,“我要锦衣卫。”

    万历蹭的一下睁开眼睛,看了过来,“你要什么?”

    “锦衣卫。除了锦衣内卫之外,我都要。”

    万历皇帝缓缓的又闭上眼睛,“北镇抚司吗?用来做什么?”

    四爷在万历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藩王。

    万历蹭的一下把手掌给握住了,胸口起伏的厉害。屋里很安静,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谁都没言语。陈距小心的打量了简王一眼,而后缩了缩脖子。

    得有半个时辰,万历才喊:“陈距——”

    在!

    “拿令牌来!”

    陈距麻溜的去了,一会子拿了个匣子来,双手递上去。

    四爷打开瞧了,确认无误就给收了。万历摆手,“旨意随后就下了,你去吧。”

    目的达到了,四爷直接起身离开了。

    人一走,万历就睁开眼睛,嘿嘿嘿的笑了!当年建文皇帝要削藩,成祖便反了。而今,成祖爷您的后人也要朝藩王下手……做的是跟建文差不多一样的事,您说有意思没意思?可见,当年削藩的事……不是事不对,只是时机和人不对!建文太着急了,没把事给办成而已。所以,当年不是您做的事对,而是您——赢了!

    他这么想着,就兀自的笑。正笑着呢,陈距端着药过来了,他一饮而尽,说陈距,“去叫人拟旨吧。”

    陈距应了,却站着没动。见皇帝没再交代,他就又问了一句,“只简王接管北镇抚司的旨意吗?”

    万历点了点陈距,“那还有什么?召回叶向高?”他问完,脸上的笑意全都没了。往下一躺,叹了一声,翻身躺平,这才又问了一句,“回头再问问那些御医,看朕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陈距噗通一下跪下了,不住的磕头却不敢答。

    万历没管陈距,只盯着屋顶怅然的道:“没人敢说,但朕也知道,朕的寿数不会太长了……朕的日子……不会太久!你看见了,猪窝里窜出来的狼崽子还太小了,他将来便是要造反,那也是造他老子的反……跟朕关系不大!可就算他要造他老子的反,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如今只是十二三的娃娃而已,他就是有甘罗之能,又如何?朝中无人肯从的!这是非时间不能补起的短板!多大算大呢?二十上下吧,那这也得成十年的时间呀!朕等的十年吗?等不了了!那你说,朕百年之后的十年,怎么办呢?狼崽子还不成事,位子不还得他老子的吗?就他老子那样子……”说着,就又沉默,朝陈距摆摆手,“你去吧,朕自有朕的打算。”

    什么打算,别人不懂,四爷懂!万历是想把叶向高留给朱常洛用!

    先压着,坏的都叫他先给干完了,轮到他儿子,才能拨乱反正。

    这一拨乱反正,赢的就是人心。

    赢了人心,皇位才坐的稳!

    桐桐把玩着这面腰牌,然后随后就给扔一边了:“这些人算来算去的,却无一人替天下的百姓算一算……看看他们可还活的下去……”

    第436章 明月清风(12)

    等赏牡丹赏芍药的帖子送过来,林雨桐才恍然,这都四月中旬了。

    帖子是郑贵妃宫里送来了,贵妃要在宫里办赏花宴。

    郝春梅接的帖子,这会子送了过来,“好叫王妃知道,每年四月都有赏花宴,王妃也该准备苇叶糯米包了,别的倒是罢了,宫外总得送些的。”

    宫外?给娘家送呀!

    这个可有可无,自从四爷手里攥了锦衣卫,他进出宫门很方便。许多事得外面的人去办,林家作为岳家,他当然去拜访了。一则是本就是亲近的关系,二则是缺人用!

    但还是那个问题,年岁小,便是林家也不会过分的信四爷。

    这个问题真就是非时间不能解决的!因此,四爷也没过分为难林家,非得叫人家如何。他给了林家银钱,叫林家帮忙办两件事。

    其一,林家故交多,且都是到处游学的这一类人。他们消息灵通,各地的消息都有。只留意两点,一个是哪里遭灾了,灾情到了什么程度。二一个是各地藩王的情况。

    藩王这个唯一的麻烦点就在于,他们手里有兵。按照规定,少不能少于三千,多不能多过一万九。虽然都隶属兵部管理,可朝廷多少年都发不出饷银了。那些藩王把钱拿去干嘛了?有能耐的都养兵了,没能耐就攒着钱。还有戍边军,因着朝廷的饷银不及时,都差不多跟‘军阀’一个样了。

    如今的大明,就是个火药桶,稍微一点不对,就得炸了!

    所以,每动一步都得小心谨慎。

    除了留意这些动向,四爷请托的第二件事就是粮种!如今番薯还没有大面积种植,像是玉米也没达到普及的阶段,关键是特别耐旱的土豆,这玩意也才冒头。小冰河时期,大旱大涝之下,粮食作物也是极为要紧的。

    这两件事,不牵扯太要命的东西,但却也是极为要紧的事。第一次接触,林宝文很谨慎,但还是应了。

    只有林瑜,本身就在锦衣卫。四爷出来的时候单独叫了林瑜问话,锦衣卫里也一样是派系复杂,怎么做到收拢锦衣卫在自己手里才是最要紧的。这需要一双眼睛帮他去看。

    总的来说,都在小心谨慎的接触阶段,处的也还行。

    因着这个,对于这些女眷之间传递的恩宠之类的,她就没兴趣。

    郝春梅又问说,“那要给王才人家送些吗?”

    你一个女官,怎么那么清闲呢?

    当然了,这也不怨人家。女官管的就是女眷这点事。但林雨桐设想里的女官不是这个用法。她现在是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试着去引导看看。

    因此,她直接给打岔了,“咱园子里花才冒芽,今年春上那一场寒闹腾的。怎么郑贵妃的牡丹也开了,芍药也开了……”

    “暖炕上养出来了,借着天气好,能搬出来了。”

    暖炕呀!想到这个林雨桐蹭的一下站起来了,她想起一人来,这样的人得重视!不能被埋没了!可上哪找这个人去呢?

    “帮我磨墨。”林雨桐把手头的事情放下了,给林宝文写了一封信,拜托他一件事。这信得叫人给林家送回去,亲自交给林宝文才行。

    写信干嘛呢?

    “找一个叫宋应星。”按照年纪算,此人应该三十往上了。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这是个科学家!叫科学家在科举的路上一直蹉跎,那是浪费!因此,哪怕是给亲生父亲的信,信里措辞格外注意。表达了对这个人极度的重视,而后才打发郝春梅,“叫厨上随便包几个糯米包,你帮我送一趟。将这信交给我父亲,请他务必尽全力找寻此人!”

    这人是?

    是个关乎到天下饭碗的人!

    是啊!才说关乎天下人的饭碗,就又来事了。时到五月,外面闹哄哄的,是光禄寺那边送了朱砂酒、雄黄酒、蒲昌酒来。宫里端午要喝这些酒,要吃粽子!四爷手里握着权了,巴结的人就多了。以往是要什么那边才帮着代买什么。现在是那边有什么,就急着给自家送什么。这便是差别。

    这东宫里,倒是无人巴结,也无人过问。就是冷漠以待,不言不语。

    便是王才人也是如此,一次没来过,请安也没见。倒是不知道听了谁嚼舌根,叫人跟四爷提了两次,说是对兄长要尊敬之类的话。四爷压根就没搭理,她也就缩回去了。

    外面的态度代表着四爷收揽锦衣卫的进度,总的来说,应该还是顺利的。

    天热了,桐桐正跟尚衣局的人在商量衣服怎么做呢,外面又送东西。她回过身来就道,“衣服简洁为要,不要繁复的花色,越是素朴越好……我和王爷都不爱那些絮烦的东西……”

    正说着呢,四爷急匆匆的回来了,“辽东……”

    话没说完,发现屋里的人还不少,林雨桐摆手先叫人下去了,这才过去拉他,“辽东那边打起来了?抚顺丢了?”

    嗯!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这么急匆匆的干什么?

    四爷叹气,“关外去年大面积饥馑……要不然,为何今年要起事呢?”

    是的!自然灾害导致的后金也在遭受全面灾害,活不下去了!他们本就在北边,不可能再往北了,因为没法生存了!这个时候北方巨寒冷,人总是奔着能活命的地方跑了。百姓活不下去,不向外走,矛盾就得积在内部,所以,现阶段,这个仗肯定是要打的。

    从这个矛盾转化那个矛盾,是个必然的趋势。

    说到底,根子上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吃饭问题!

    四爷又道:“刚得的消息,陕西大雪,又冻死人畜无数,具体的没人统计……”

    又下雪了!今年有个闰四月。四月的时候,就下过一次大雪,军马冻死一千九百九十九匹,军士冻死了二十五人。这是驻军得来的消息。结果这场雪下了还不到一个月吧,闰四月了,又下大雪,冻死人畜?

    林雨桐看向外面的天,过了清明,眼看就是端午了,陕西在这个季节,却连下了两场能冻死人的雪。

    坏消息还没完,四爷在厅里转圈圈:“刚好赶上了山西地震,死伤过五千人,波及四十多个州县……”根据这个数据推测,地震应该在六级以上,七级不到的样子。关键是波及太广了,房倒屋塌,畜生损伤,再加上山西陕西紧挨着呢,陕西大雪,气温必然低,紧挨着的山西便是没见雪,温度能高吗?房子塌了没地方避寒,大灾之后的其他病症引起的死亡未必就比灾害直接死伤的人数少。

    林雨桐的心都揪成一团团了,“赈灾……是不是拿不出粮食来?”

    四爷点头,“我找人打听过了,仓储空虚。这仓储不算地方的话,主要就是京仓、通仓……”

    嗯!京仓设在京城,通仓设在通州。

    四爷起身,指了指纸笔,示意桐桐把数据记一下:“京仓每年应该新存粮二百三十万石,可如今呢,粮仓里一共有粮食五百八十六万一千五百石,也就两年的量。通州仓每年应该新存七十二万石,可现在粮仓里只有三十六万五千八百多石,是每年新储量的一半……”

    也就是说,之前的粮食就没有存货,去年新存的数也不够,只一半而已。

    对!四爷摇头:“这么大的缺额,不是一朝一夕,一年两年造成的。”

    太仓呢?太仓还剩多少?没粮食,看看钱,不行就得从富户采购了。

    四爷一言难尽:“太仓的积蓄,在早些年的时候,还算充足!但自从征东抗倭,光是这几场仗下来,各种耗费,花用了一千二百多万两白银之后,就已经剩下的不多了。三年前,皇太后李氏薨了,丧葬花费本就不小。紧跟着,福王要去封地,又划拉了不少。之后,又是瑞王、惠王、桂王该大婚了……”

    瑞王虽然没娶,但是娶媳妇的钱他拿了。

    四爷告诉桐桐了一个数字,“婚丧嫁娶,就这几件事,花费七十多万两。”说起来并没有太多的样子,“可太仓每年进账才三百七十多万两,这个钱原本是打算供应边饷的,但现在不管是什么费用,都从太仓储备里拿钱,那就是个金山也挖没了!”

    正说着话呢,周宝急匆匆的进来,递了个小册子,“王爷,这是刚叫人踅摸来的。”四爷接过来扫了一眼,就递给桐桐,“是太仓那边的一些数据……”

    桐桐接过来就看,“这太仓每年进账是三百八十九万,只边饷这一项,就得支出三百八十一万两,各种库司杂七杂八的费用,花费加起来……四十万两上下……这么一算……不对呀!这都入不敷出了!”每年花费比进账还多出三十多万两。

    入不敷出,这代表着年年没有多攒下钱来,还得从太仓里啃老本!

    林雨桐越翻,眉头越紧,“这个花销增加的太多了吧!你看看这个,是万历六年的账目,内供各库司钱粮,一共花了八十七万六千三百七十五两银子。可这过了二十年,到了二十七年……乃至了三十年,花费变成了二百五十五万七千二百四十七两,这个内供的花费占了太仓每年进账的三分之二……”

    那这么着,边饷怎么弄的?

    发不足额,欠着!

    林雨桐都懵了,这大明是怎么运作的,存续到现在真是奇迹了!她继续往后翻,“大明的边关是……九边十三镇,对吧?”

    对!

    四爷看桐桐,桐桐的手指在账册上不停的挪动:“这边饷也是耗费越来越大……你看这是隆庆间的数据,每年一共得花费白银二百三十九万上下,不到二百四十万。到了如今呢,饷银所需要的量,报上来是有零有整的,这是最新的数据吧,所需白银三百八十一万九千零二十九两……增加三分之一。”

    她把账册啪的往桌上一放,不看了!看来看去,看的人心都凉了。赈灾要从这里拿,宫内的各项开销得从这里拿,大头的边饷还得从这里拿!

    拿拿拿!拿个屁呀!不算数年欠下来的边饷,就眼前这个,辽东丢了抚顺,不发饷银谁给你打仗。可发饷银拿什么发呢?这边要饷银,那边要赈灾。

    怎么办呢?便是大罗神仙来,也变不出钱来呀!

    银子这个还能筹措,但是赈灾得粮食,且贵在速度!京城的粮仓都没粮食,下面的仓储哪里有粮食?这个月份的雪灾,夏粮肯定颗粒无收了,可粮食从哪弄呢?弄来的运的过去不?

    附近调拨不了过去的!也无粮食可调了!

    而且,缺官员呀!那边都没个统计具体灾情的人,除了军里报上来的有具体的数据,百姓受灾,只说是冻死人畜无数,具体的却没有,这叫人从哪下手呢?!

    四爷揉了揉额角,“先说赈灾的事,我去一趟宏德殿。”

    从哪变出粮食来?

    “南直隶!应天的一切规制跟京城是一样的,这边有京仓,应天也有京仓。我就不信,应天地处江南,它会没存储?”还不到受夏粮的时候就受了灾,从现在熬到秋收,得半年呢!不管不问,那得死多少人。四爷说着就往外走,“我看能不能亲自去一趟……”

    去赈灾吗?

    嗯!

    也好!林雨桐给四爷拿衣服,这狗日的天,又变天了!端午的节气里,才还商量着做夏装呢,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出门又要带披风了。

    她一边给四爷绑带子,一边低声问,“那饷银怎么办?从哪筹措?”

    “不是叫各部官员捐钱,就是卖官筹钱!捐钱这个,没戏!怕是最后还得卖官筹钱,反正官员的空额多了,卖了官位,筹了银钱,一举两得。既能添补空额,又能凑到银钱,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四爷抬手端了茶再喝了一口,这才道:“边饷不仅是钱,肯定也缺粮。应天那点粮食,还不定怎么抢呢。”

    说完,塞了茶盏给桐桐,急匆匆的又走了。

    人才走,崔尚仪就来了,“……是为了端午东宫宴请女眷的事……”说着,就拿出一份单子,“请王妃看看,这菜色可有要添减的……另外,王妃想请哪些女眷进宫,都可请来。太子殿下亲自吩咐过的,一定要尽善尽美……光禄寺那边运了不少鸟来……”

    鸟怎么了?林雨桐听的有些心不在焉,一时没联系起来。

    崔映月才低声道:“太子殿下不爱吃豆子做的豆腐,用鸟的脑髓做的豆腐堪称极品美味……”

    是啊!宫里人都爱吃。

    林雨桐眨巴了眼睛,再眨巴了眼睛,起身之后抬手就掀了茶几……

    第437章 明月清风(13)

    吃你奶奶个腿儿!

    林雨桐拂袖而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好脾气的小王妃突然发的哪门子的脾气?

    崔映月低声解释道:“陕西大雪,夏粮绝收。山西地震,房倒屋塌。辽东失了抚顺,朝廷偏无钱无粮……”

    崔尚仪皱眉,抬手制止了崔映月,“你是王妃近侍,暂且饶你一次!下次再等听见你议论朝事,命就别要了吧。”

    崔映月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个跪在地上,不敢再言语。

    崔尚仪抬脚往内里去,站在门外,“王妃,臣有事需得当面陈于王妃知道。”

    林雨桐坐在内里的榻上,外面的动静她听见了。事实上崔尚仪那么大的声响,训的是崔映月,又何尝不是自己。

    大明的皇室,有极其严格的内令的!将内令放在了明皇祖训里。且在开篇就说了,‘凡是我子孙,钦承朕命,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1】

    内令放在明皇祖训里,这自然也不能更改。

    而内令呢,是及其严格的。就像是林雨桐之前给林宝文写的那封信,传递已然是违反内令了。不过是郝红梅私下办的,这才罢了。若有人要真拿这个生事,它还就是个事。

    内令里有规定的,女眷凡是给外面写文贴的,不管是写文贴的人,还是那边接文贴的人,都斩首。凡是知情之人,也是同罪!

    坚决杜绝女眷干预外政。

    想说出去烧香拜佛,这一盖都不许,违反了必是死罪。

    若是女眷病了,私下不能叫太医御医的,身边的女官把身体的状况告诉太医,然后太医开药,女官领药便是了。医婆就那点水平,为何宫廷还需要呢,为的不就是这个吗?但是医婆能去妃嫔的寝宫看诊吗?也不能!人家有安乐房和月子房。

    病的重了,去安乐房养着去吧,那里有医婆。安乐房人家分内外,外安乐房给太监瞧病,内安乐房就是妃嫔和宫女之类,后来就跟养老的地方差不多了。到了年岁大了浑身是病,都在内安乐房耗着呢。

    生了孩子要坐月子,去月子房吧,那里有专门的稳婆。

    这些内令,执行的当然不算好!它有弹性的前提是,得首先你是实际上的管理者。比如,皇后、太子妃,那你就是强势些,宫里的女官迁就你的就多些。

    而自己呢,是一简王妃。

    女官压根就不惧怕!

    看吧!这就是双刃剑!要了女官来,管着别人了,自然也就管了自己了。

    崔尚仪今儿这一开口,给自己提了个醒,每走一步,都得慎重,一步也错不得的。

    想明白了这个,她脸上的怒色就消失了!当怒不起作用的时候,她果断了舍弃了这种无用的情绪。接下来该下面怎么办才是最要紧的。

    因此,她只淡淡的叫崔尚仪:“进来吧!”

    崔尚仪抬脚进去,看到淡淡的坐在榻上,脸上已不见任何表情的简王妃,她见礼之后坐下,开口就要说话,林雨桐抬手给拦住了,“尚仪误会了,我乃皇家内眷,怎会管外事。不外是,王爷要出门赈灾,我听了几句而已。想起王爷说的境况,不由的想起孝慈高皇后……”

    孝慈高皇后就是开国的马皇后。

    林雨桐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言语里多了许多的怅然:“……近来也听钱尚仪说一些先辈女眷的事,前儿听了一段,说是孝慈高皇后简朴,若遇灾荒之年,必定率领合宫食素。她老人家还说过,奢侈之心易萌,崇高之位难处,不可忘勤俭,不可侍者富贵。【2】尚仪,你训诫的对,内眷议论外事,有违内令。然,女官不该只管一半,不管另一半吧!女眷议论外事,是错。难道宫廷奢靡无度,便是对的?尚仪拿着朝廷的俸禄,做着朝廷的女官,只有引导训诫之权,没有规劝上奏之责吗?若是如此,请尚仪告诉我,这内令的哪一半是我该听的,哪一半是我不该听的?”崔尚仪顿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简王妃是在说自己只捡软柿子捏,她的人只说了几句听来的话,便得了一顿训斥。反之,内宫的宴席等等,这都是女官的职责。明知道处处受灾,却依旧纵容主上奢靡而忘了先辈皇后教导,这便是女官的职责?

    屋里很静,外面呼啦啦的又起风了。

    林雨桐没兴趣跟她耗着,她直接起身了,“尚仪忙去吧!”她从边上拿了针线,“我该给王爷准备出门的穿戴了。”

    崔尚仪这才如蒙大赦,急匆匆的出去了。

    一出去就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这个小院,朝宏德殿去了。

    梁尚仪当值着呢,因着里面的大人争执的时间久了,且不知道有争执到什么时候,她就悄悄的退出来,低声问说,“怎么了?”

    崔尚仪低声把事情说了,“……再是想不到,我说了那么一翻话之后,她在那里等着呢,一张口差点没要了我的命。宫里这些开销用度的事情,哪里是咱们能管的?太子爷的话,那是能拦的吗?她是简王妃,这个宫廷她是个过客!我提醒她,原本也是为了她好的。省的她不知道轻重,白白得罪了人!毕竟嘛,得罪了太子爷,之于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得皇爷喜欢是没错,但最终,不还要跟太子相处,那又何必去惹太子不快呢?你说说,我这是不是好心?可结果呢?她面上不恼,还好言好语的,可就是将我给将在这里了!你说,如今这可怎么办?”

    梁尚仪看了崔尚仪一眼,“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脾气?我告诉过你,那是主子们之间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到底,你我是奴,人家是主!你怎么又犯了老毛病了呢?亏的我还在宫令面前保举你,觉得你能掌东宫事!现在好了,你戳了简王妃一下,简王妃直接抡过来一棒槌,你说怎么办?置之不理?那女官还有存在的价值吗?可要管,就得拦了太子爷。你也知道,皇后不爱多事。再加上,皇后身子确实不大好,一直这些悉心的养着,最是不爱管事。你这不是给宫令出难题吗?这事你问我,我也说不上来。去禀报宫令吧,看宫令怎么说。”

    张宫令能怎么说?气的点着崔尚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太子妃若是在,她直接跟太子妃提了,由太子妃去劝谏太子,这是合理的。可东宫没太子妃不是?难道叫女官去跟太子提吗?

    女官管不到太子的事上!怎么办?

    张宫令觉得给皇后惹了麻烦,这是个一不小心就会牵连了皇后的事情。

    皇后靠在床上,轻声咳嗽。她不曾私下请过御医,看诊的御医都是皇上打发来的,只有如此,才是符合规定的。这会子刚咳过一阵,歇下来了,结果张宫令说了这么一通话,把皇后给逗笑了。越是笑越是咳,好容易压下去了,皇后就摆手,“可见有些人天生就是做主子的!这个皇后我做的好不吃力!这些年谨小慎微,就怕有个行差踏错。可她小小年纪,拿捏人,不过是抬手动嘴的事罢了。这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是极其容易的。你去,传我的懿旨,就说东宫无女主人,只女官掌女官事,到底是不妥。而今,长孙未曾娶妃,简王妃是正经的东宫儿媳,女主人。她管着东宫内事,名正言顺。”

    一把又给简王妃出的难题给推回去!打的一手好太极!

    皇后自己都觉得怪没意思的,跟欺负小孩似得!可她这个皇后,也有诸多的无奈,“一则,我不是太子的生母,虽为国母,教导太子原没什么不对,可我终要走的。把人得罪了,你叫荣昌怎么办?”

    荣昌是皇后唯一的女儿,皇后怕将来公主会被穿小鞋。

    “二则,我自来不管事。突然这么一管,郑贵妃必是跟着生事的!不想沉渣泛起,就干脆躲远好了。”说着,就兀自咳嗽。

    张宫令心里愧疚,“到底是我没处理好!”

    皇后摇头,“三则……她既然有此能,给她个机会又何妨。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送她个人情,也就是了!这些东西你未必想不到,只是不好跟我提罢了!人人都有难处,你能体谅我的难处,我自能体谅你的难处。就这么办吧!”

    是!

    于是,林雨桐得了一道旨意,东宫内事,她做主!

    这旨意捏到手里,觉得这个皇后还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四爷回来的时候桐桐这里已经被送了许多的账册,“这是干什么?”

    桐桐把事低声跟四爷说了,“……是我把事想的简单了!女官……跟我想象的并不一样。”

    本就不一样!四爷将披风解了,也说在宏德殿的事,“……我要出京赈灾,你以为没有反对的人?”

    “亲近东宫的官员里,都反对你出京?”虽然林雨桐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不是滋味,“他们维护‘正统’的心,哪怕分一半放在维护百姓上,大明何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放大文人的很多好的时候,是很容易被感动的。但当你身处其中,有时候感受最深的不是他们的好,而是他们身上的种种的固执。

    这种固执像是捆绑着人的绳索,扯不开争不断。你越挣扎,它束缚的越紧。跟这些人怎么相处,四爷觉得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砍了它,一个是解开它。

    若是舍不得砍,那就只能解!

    可这个结,不是谁想解就轻易能解开的!这得去磨,磨到彼此都伤痕累累,之后才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438章 明月清风(14)

    东宫就这点事,抬手就能处理。

    关键是四爷得出京赈灾,“是得先去应天还是?”

    “先去山陕,已经着人运送粮食了。”但是粮食肯定不够,杯水车薪而已,“到了地方免不了要就地征粮……所以,这次出门时间可能比想象的要久一些。”

    那我知道了!

    变化无常的天气,那真是出门带的衣裳得多些。但天热了有的穿,更得天冷了身上有衣。但这玩意又不能太多,毕竟是要快马往山陕赶的。

    叫四爷只管睡,她是一晚上没歇着,给把出门的东西收拾好了,早起天不亮就送四爷出门。

    东宫还没人起呢,无所谓辞别太子。

    各种药拿的最多,还有各种的方子,都给四爷带上,这玩意是为了救命的。长的跟豆芽似得少年,其实还是个孩子的样子。你就是再强大的内心,身体的自然规律你是不可逆的。孩子的身体比起成年人来说,就是抵抗力更弱,就是更容易疲乏,就是更不耐颠簸。

    可这不是没法子吗?

    “带着锦衣卫出门,也没你想的那么辛苦。”四爷朝外看了一眼,“我不在,你少掺和些后宫事,跟咱们干系不大。”

    知道!

    再多的不放心,该走的还是走了。林雨桐只能送到慈庆宫的门口,再就送不得了。

    回身看看这个还在沉睡中的皇宫,便有些明白为什么大清的皇子必须得早起了。看到过大明的败,谁能不怕?

    亡了天下,当官的换身衣裳,一样的荣华富贵。可皇家,却九死难一生。

    所以,敢不怕吗?

    送了四爷回来,知道他这一趟得受罪,睡是睡不着的。可睡不着也的睡呀,摁压了穴位,把昨晚缺的觉得补上。睡起来饭还没吃到嘴里呢,崔映月就低声道:“王成王公公来了。”

    哦,“请吧!”

    王成来是问四爷出门的事的,估计是太子起来了,反应过来什么也不过问,难免被诟病,因此打发了人来!可四爷这会子早出京。

    林雨桐把出门准备的东西都一一说了,请王成代为转告太子,就说一切都好,请勿挂念之类的话。

    王成特别有耐心的听完,这才带着几分替太子解释的意思道:“太子爷这几日忧心的很,是辽东的事。昨儿才得了消息说是有几位游击将军,本是奉命援救抚顺的,却不想其中有几人直到抚顺被攻下,都不见人。因着救援不及时,叫人给钻了空子,将士死伤过万……皇爷之前下旨杨镐杨大人经略辽东,辽东的战报太子爷每日都要问的……”

    林雨桐随意的那么一听,她知道杨镐这个人,有过功劳,也因为畏战逃跑过,更因为隐瞒大败的消息被罢官过。弹劾的人从来没断过,可这家伙不但没事,还给起复了。在罢官那段时间,人家手里依旧有跟当时首辅沈一贯的书信来往,不用问都知道,上面有人保着他呢。

    保此人的沈一贯就是构陷李贽的那位首辅。当然,此人是死了几年了,但从这里可知道这个杨镐是个什么样的人。朝堂上换来换去,首辅换了再换有什么用呢?本质的东西不换,屁用也没有。

    吃了败仗了,皇上下令训斥了辽东诸将,叫他们要实心任事。但这话一点用都没有,不拿钱粮来,这仗怎么打?

    杨镐经略辽东,去了之后必是得从朝廷要钱粮的,比之前催的还得更狠。要不然,他也指挥不动下面。

    王成在边上说着,林雨桐在这边听着,等闲也不插话。等说完了,王成告辞了,林雨桐听出了几分意思了,王成这是有意在跟自己说前朝的事吧!

    他在通风报信!

    林雨桐还真就没拉拢过谁的想法,这个人是自己奔过来的。

    她把这个记在心里,林雨桐叫人请了崔尚仪,商议东宫宴请的事,“……我初涉宫殿,会的也不过是照章办事。筵不尚华,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开国之初,宫宴菜不过五味,可是如此?”

    崔尚仪无话可说,这话便是端到太子面前,太子也无话可说。

    “按照规定,食肉者大肉每日一斤,我可记错了?”

    不曾。

    林雨桐将手里的册子推给崔尚仪,“你看,都有成例的。我是新妇,年纪又小,唯一能做的,就是照章办事。说商量,那是抬举我呢。有这章程,崔尚仪还办不了事吗?”

    崔尚仪觉得手里这册子咬手起来,这事还得放在自己手里去办。简王妃倒是不跟太子去顶了,把女官推到了太子的对立面上。

    这位王妃呀,当真是了得。

    从里面告辞出来,崔尚仪就只能找王安,这事也只能王安出面才好办。

    王安一听,倒是立马拍手,“很该如此才是!”说着就一脸的可惜,“若是长孙得此妃,后宫安矣。可惜!可惜!好生可惜!”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忙跟崔尚仪道,“这事我去跟殿下提,必是不叫你为难的。”

    崔尚仪从里面出来,回头瞧了一眼,很是不解王安今儿吃错了哪一味药。这人正事上不糊涂是真的,可也爱听奉承话,奉承话不到位就给办事,这还是头一次。

    王安在屋里转了几圈,这事直接跟太子说,怕是难说通的。还得找个能说通太子的人才行!太子听谁的话呢?

    李选侍!

    王安在太子睡了午觉之后,才去找的李选侍,“……简王妃出彩,这是在东宫属官眼里的。事实上,在前朝如此艰难之时,简王妃倡简,是对的!那些大人们也知道王妃是对的!但是,他们不会认同王妃管理东宫。简王妃越是出彩,他们越是会着急。一着急,免不了要上折子,您知道这些大人会跟皇上请求什么吗?”

    什么?李选侍哪里知道这个,她只知道要吃什么,想要什么不怎么方便了。处处都有规矩管着,抬脚动步都有人用绳子拽着一般。之前正怄气呢,结果王安来说了这么一番话。她哼笑一声:“问我呀?这是我能知道的事吗?”

    王安低声道,“大人们不会夸简王妃贤德,他们只会认为是东宫缺少女主人!”

    啊?李选侍愣了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会建议给太子选继太子妃。”

    对呀!新选了太子妃,不就没简王妃的事了吗?

    李选侍这才急了,“这可不行!”皇上身体不好之后,太子就能继位。太子可答应自己了,等将来要自己做皇后的!如今猛的出来一太子继妃,那还有自己什么事呀?

    王安心里冷笑了一声,这才继续道:“杂家也觉得,选继妃纯属浪费机会。”

    李选侍听出王安这意思了,他也不赞成呀,“那你说,怎么办?”

    王安低声道:“不给太子选继妃,改给长孙选妃,如何?”

    李选侍合掌,“对的!对的!长孙妃比简王妃尊贵,也更名正言顺。如此,可避开给太子选继妃。”说着就夸王安,“这事我去跟太子说。王安,你很好!”心是向着我的!

    这姿态没把王安给恶心到了,他出来常出一口气,跟等在外面的王成慢慢的往回走。

    王成低声道:“您何必掺和这些?”

    王安摆摆手,“长孙选妃、成家,就该出阁念书了,不能再耽搁了。也是提醒皇上,该册封太孙了!册封了太孙,东宫就稳如磐石了!这是大事,怎么能说掺和呢?”

    “您直接跟太子讲,是一样的!”

    王安摇摇头,“不一样,若是这么一讲,太子必是要跟李选侍提的。李选侍若没得到好处,怕是要给长孙下绊子的。”

    王成心里难受,扶着王安往回走,“您为了东宫,可谓是尽心尽力了。”

    王安叹气,“做奴才的本分罢了。”

    当天晚上,林雨桐就知道,李选侍跟太子提了要给朱由校选妃的事。甚至连说了什么,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宫里就是如此,卖了谁都能换钱的。

    李选侍跟太子的说法是,“那简王小小年纪,野心是不小的!你看看,才多大点子年纪,就仗着皇爷宠爱,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太子爷,这东宫是您的东宫,将来是长孙的东宫,简王妃年纪小,又仗着皇爷和皇后喜欢,咱们是管不得说不得!她又惯爱拿着鸡毛当令箭,动辄祖宗家法,叫人辩都无处可辩去!既然如此,那就找个更名正言顺的来,踢开她就是了!要是能叫他们出宫,我倒是真巴不得呢!咱们一年见不了两次面,彼此都安生。我看呀,长孙娶妃之后,很该如此!把简王推到宫外去,眼不见心不烦。”

    朱常洛翻身,“选妃,这不好跟皇爷提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李选侍从这边缠到那边,“再不济,就说要冲喜!”

    冲的什么喜?难道为了这个事,堂堂太子和长孙都要病上一病!这不是胡闹吗?太子和长孙的身子若是不好,人心是要乱的。

    李选侍忙赔笑,“您想哪去了?妾是说……王才人!”

    王才人?

    “嗯!”李选侍低声道,“王才人身子不好,要不中用了,难道做儿子的,不能为了亲生母亲冲喜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您想想王恭妃她老人家,当年何等委屈,如今想起来,妾还是心里难受……”王恭妃是朱常洛的亲生母亲,宫女出身。一辈子不得宠就罢了,关键是被郑贵妃欺负的不成的样子。动辄就拿她做宫女的时候勾引皇上,在太后的寝宫里这样那样的事说嘴……各种精神和肉体的折磨,王恭妃早早的没了。

    当时人都要不行了,朱常洛才敢去看亲生母亲。母子俩在病床上,临终都没能说上一句话!为啥呢?因为害怕!王恭妃说,郑贵妃肯定派人监视我了。然后朱常洛就真闭嘴了,直到他的亲生母亲断气,都没再开口跟亲娘说一句话。

    李选侍这么一说,朱常洛就坐在灯下垂泪,“罢了……罢了……回头我试着问问几位大人的意思,看看这事行不行的通?”

    “肯定行的!”李选侍马上高兴了起来,“您放心,王才人那里妾去说。”

    两人在屋里说的话,林雨桐跟听了一个现场直播似得。

    但这事她还真不反对!要是朱由校大婚之后,把自家踢出皇宫,自己就自由了!很多事做起来反倒是方便了。

    因此,她对此事,真就是乐见其成的。

    叫王才人装病是吧?可以!咱不拆穿。

    于是,第二天王才人病了,林雨桐一点也不奇怪。去看望了,隔着帘子看了一眼。人家不见,林雨桐也不凑过去。这种连太医也不要,就是去领个药而已,估计喝药也是做给外人看的。

    反正,戏做的很热闹!先是长孙去给亲生母亲侍疾,再是长跪如素。

    宫里都是长孙至孝的名声。然后,东宫这边动作频频,折子一道接着一道:选妃!选妃!选妃!给长孙选妃。

    这事唯一麻烦自己的就是得时不时的关心一下装病的婆婆,就这点事。

    这天天去,王才人估计有点烦了,关键是去的太早了,连着去了五天,当婆婆的先不乐意了,“……没精神,就是想歇着。你也别跑了,每日了你一来,我这心里怪慌的……”

    成吧!人家那么不乐意见自己,“那您要什么,需的什么,打发人告诉我一声。”

    嗯!去吧!

    人一走,一妇人就把王才人扶起来了,“走了!您起来转转吧。”

    王才人长吁一口气,“我怕她的很!第一次见她,她还是秀女,我就觉得她好生厉害。谁也不怕,一点也不怯场。”

    这妇人嘴上应了,就从边上的宫娥手里拿了个小匣子来,“……这是咱们特意求来的,回春丹!知道您必是在屋里闷的,这到底是有碍身子,为了长孙,咱是没法子。但身子还得当心的!回春丹养身极好,这里有三丸……”

    哟!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么贵重的东西!

    “瞧您说的!”这妇人扶着王才人的手,“咱们将来还指望着您呢。”

    林雨桐是真不知道王才人好好的在吃丹药,实在是如今这丹药不算是稀奇!自家这边收礼就收了很多丹药呀!你不舒服?人家送你丹!到了端午的节气了,人家还送你丹。这玩意很多人在用,你要说这玩意有毒,谁信你呀?!这还就是非有钱人吃不起的东西。

    凡是送丹给你的,都是真的想巴结你的人。

    这点事谁都没当正事跟林雨桐提过,结果谁知道没过两月,好似王才人真给病了……

    第439章 明月清风(15)

    林雨桐是真不知道王才人没服用宫女领的药,却服用了丹药。她也见不上人,人家也不见。连过去问安都不叫去。

    这个林雨桐理解,肯定是有人在王才人身边填坏话了!别人说的不能信,但是朱由校的乳母客氏,此人的话,王才人是必信的。毕竟嘛,客氏把朱由校好好的养大了,还有比这更牢固的关系吗?还有比这更叫人放心的人吗?

    而客氏呢,不敢来自己面前这个那个,这个人这会子且得缩着呢。朱由校还不是太孙呢,她也就是个一般的乳母,只是更有心眼些就是了。她自是不愿意王才人跟自己亲近的,这不符合朱由校的利益。

    于是,客氏别有用心的在其中掺和,王才人对于客氏的信任叫她全盘信了。事情就这样了!

    再则,四爷不在,林雨桐除了对天气的观察,还得注意朝廷动向。正值多事之秋,事真的是一件赶着一件。

    五月,朝廷把太仓的账目清了一遍,确定真的没银子了。

    六月,朝廷忙手忙脚筹措军饷,结果从各地的银钱都说筹集上来了,却迟迟不见银子进京。再怎么追问,都是押解在路上,耽搁了云云。还是没钱呗!没钱怎么办呢?皇上也没法子,就说户部你们得想办法。户部商量来商量去的,就说,那咱先从工部和太仆寺一家借五十万两,加起来一百万两,先支应九边吧。但工部和太仆寺不借,人家说了,我们的银子还不够使唤呢,哪有银子借给户部,说死说活,就是不借。于是,官司又打到御前,皇上就把工部和太仆寺给骂了,意思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可这俩衙门就是死咬着没钱。实在没法子了,皇上说,那你们一家没有五十万两,难道还没有二十万两吗?一家先拿二十万两出来应急,剩下的之后再说。

    就这么着,才算是凑出了四十万两军饷给九边。

    可四十万两,九边去分,能分几个呀?顶个屁用呀!

    朝廷扯皮了那么长时间,只弄来这四十万两,结果才定下来,辽东的折子就到了。人家说了,不算之前的欠的饷银,光辽东一地,今年还缺三百万两。

    朝廷没法子了,又从应天那边的工部等衙门调拨银两,这里那里的,三百万凑了两百多万,可这是摆在纸上的数字,银钱没送过去,都不算。但这解押银两,啥时候能全额到账,不知道呢。账面是差不多解决问题了。

    谁都知道,这账面上的东西不作数,不见银子不行。但这至少把皇上糊弄住了,先叫皇上别催,其他的咱再想办法。总得先应付最紧要的,对吧?之后呢?还得要钱呀!

    跟四爷预想的一样,朝上开始有人提议,咱卖官吧!这是最快的筹集银钱的办法。

    戍边之事大如天呀,内政总得给戍边让路,得分个轻重缓急。这是解决边饷不得不用的法子。

    下面的折子送上去,皇上也不说批,也不说不批!就这么一直放着!

    皇上不开口说可以卖官,但却一直在催着要银子。大臣们怎么办呢?也不等皇上批复了,大臣们自发的卖起官位来。

    还有人卖好卖到林雨桐面前来了,意思是,随便给几个银钱就行,肯定给林宝文安排个肥差。一个江南的知县别人得五千两,您拿五百两来,地方随您挑。一个知府得三万,您拿两千来,保准给您放到您想去的地方。

    江南富户多着呢,愿意花钱光宗耀祖的人也不少。林雨桐懒的在这事上费心,费心也没用,现在这真就没法子。她关注的是四爷赈灾的事,但这还不能直接问。

    只在王成过来的时候,她以关心四爷什么时候的名义,问了几句。

    王成知道意思,就说了,“本是调应天的存粮的,按理说,应该是存了九年的粮食都没有动过!这次赈灾调集一部分,剩下的,朝廷的意思是充作边饷……”

    林雨桐点头,要打仗,得要让人吃饭,这么多粮食,解了燃眉之急了。她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阿弥陀佛了。”

    结果王成苦了脸,“户部议定了,给皇爷报上去了,皇爷也准了,可应天那边的户部不答应。他们只想把今年夏粮收上来的一半拿出来,拨出来支应九边。”

    啊?王成点头,“啊!那边不答应,这边的户部就说,也不要九年的,给两年的就行。结果那边还是不答应,最后皇上出面,应天那边答应给一年的。”

    林雨桐顿时便明白了:应天那边没有九年的积蓄,库早就被折腾的差不多空了。不是他们想抗旨,是他们拿不出粮食来。

    于是,他们对朝廷和皇上的决定不同意,各种推脱,直到这边松口改为只要一年的粮食,这属于他们立马能凑出来的,这才答应了!

    这个事情,皇上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吗?恐怕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可还是那话,如今指着应天那边办事呢,所以,明知道这里面的事大了,可还是没追究,先把事办了再说。这就相当于把四爷晃了一下!四爷也知道估计那边的粮食不多,但是没想到这些人这么胆大,九年的积存呀,没有了!按照他们那个推脱的说辞,可以推断出他们那库里最多是一季夏粮税的存量。如今给九边一调拨,那给四爷能腾出几个赈灾的粮食来,都不敢想。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一件不是要命的事。东宫嚷着要给长孙选妃,皇上大概嫌弃烦,想选就选吧!爱咋选咋选去!反正是没银钱给,你们自己看着办。

    长孙选妃不同,这是有机会成为皇后的。因此,京城里热闹的很!宫外的消息也总能传进来,很多都是有些根底的人家,送女儿来参选的。

    选秀才一开始,林雨桐这边就冷落了!来来回回的人也少了,也清净了。这是等着长孙妃进宫呢!听说只北直隶,秀女就过了八千了。内廷为这个事,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可外面的朝廷却几乎停摆了,因为首辅方从哲的儿子打死一妓子,被御史给弹劾了。然后这位首辅大人就进宫找皇上,说您罢了我的职位吧。皇上没同意,意思是你继续当你的首辅去。

    这个林雨桐的理解是,儿子杀人了,那你儿子伏法不就完了,你来请辞是个什么操作。

    结果人家首辅没能辞职,但也不去衙门了,他赖床上,说病了!

    这是朝廷里唯一的内阁,啥事都得他批的。曾经做过独相的叶向高,去科举考场里当个考官,下面把折子都得送到考场里,因为离了这个人,满天下的事,它就停摆了。

    如今方从哲的位置一样,离了这个人,印盖不上,事不说咋办,大明国就得摁下了暂停键,咱就这么耗着吧。

    耗了多久?三五天?成十天?

    呵!这家伙,一耗就是四十多天。这是不出来不行了,因为身在京城,大白天的都能在东南方看见长星!

    长星被看作是扫把星,不吉!

    林雨桐尽量站在宫里空旷的地方,朝东南看。天边那个长得有两丈,宽一尺,移动着的玩意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长星吧。

    宫里人心惶惶,秀女都进宫了,可如今也没人敢提,就怕跟这不祥的事连在一起。

    这玩意,白天看的见,晚上也看的见,就这么在东南方向上,整整十九天。

    宫内宫外都有传言,说这是帝王要陨落的征兆。然后方从哲就在这个时候出来了,他上折子,说这个长星出,乃是不祥的预兆。为了大明的将来,是不是咱得册立皇太孙,请皇太孙出阁念书了呢?

    给东宫示好!

    皇上没搭理!但是呢,宏德殿那边还是有动作,那就是之前其实没那么频繁的召见妃嫔的,如今却反而召见的更多了。几乎是夜夜不空!皇上这是在说,他好着呢,且有的活呢!扑灭那样的流言,不用这样的法子也不成呀!

    皇上专注的好色去了,不提册封皇太孙的事,也不提长孙念书的事。这事闹过之后,东宫重新陷入了寂静。

    这一安静下来,林雨桐才发现,王才人怕是真病了。

    早起锻炼的时候桐桐闻见药味飘来,从味道可以判断的出,那吃的药是三天一换,五天一换,这肯定是药不对症了。

    林雨桐叫崔映月去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结果崔映月回来就道:“如今东宫都不敢出门,才人说是断了丹药才觉得难受的。”

    丹药?什么丹药?

    崔映月就说了,回春丹。

    回春丹这东西,自家这边也有,是下面的人送礼送上来的。这玩意吃了有依赖性,断了有些不适应,但也就是一段时间,适应了就好了。

    不方便买是吧,那挺好,就这么着吧!

    林雨桐朝崔映月摆手,“就说咱们这里也没有,等王爷回来,才好出去踅摸去!”

    崔映月以为是王妃怕给王才人吃错了东西怕王爷回来怪罪,因此不敢给,倒也没多想,马上麻溜的去办事去了。

    林雨桐心里想的不是那个,她这会子坐在厅里,脚下都有火盆了。

    才一到八月,天冷了!

    没到中秋节呢,晚上不烧炕不行,不点炭盆不行!院子里那些种菜的盆盆罐罐的,全都搬到屋里了,放在外面一准就给冻坏了。

    桐桐操心四爷呢,这要回不来,路上可怎么办?

    担心了好几天,心里老念叨这个。结果,人经不住念叨,这不,才一过中秋,人回来了。长高了半头是真的,但真就是瘦骨嶙峋了!

    眼睛凹陷,颧骨高耸,伸出手那手指关节清晰可见。回来就赶紧梳洗,衣服脱了往浴桶里去,我的天她,剩下一副骨架了。

    搭手一号脉,她的面色才稍微好点。除了瘦点,其他的也还好,就是累着了。

    周宝拿了个匣子递给林雨桐,“王妃,王爷说这些得交给您收着。”

    什么呀?四爷泡在浴桶里,隔着屏风跟桐桐说话,“账本。”

    什么账本?

    周宝低声道:“王爷把封地的收入和俸禄全押进去了,跟山陕两地和周边的藩王,连同当地的富户借了粮食,都用在赈灾上了。”说着,好似怕林雨桐责难一样,忙道:“王爷在山陕两地,好大的名声!百姓们都说呢,说是简王好,简王好,简王来了饿不了……”

    林雨桐笑了笑,四爷赈灾是真的!但为了以后,造势也是真的!她这么想着,就随手就把账本给收了。

    借都借了,还想要自家还呀?这玩意,四爷要是不拿回来,这就没事,这意思就是事了了就了了,这一篇翻过去了。如今四爷特意把账本拿回来,还专门叫自己收起来,这是啥意思,这是记住了!且这事没完!

    得了!肯定是这些人没少叫四爷为难。

    都这么着了,还想着四爷会还债?做梦!他回头不找你们算账,你们就该烧高香了。

    因此,欠债就欠债,有什么负担呀?林雨桐笑笑,摆手叫周宝下去歇着去了,这才去了屏风后面。四爷靠在浴桶的边缘,一脸的一言难尽。

    林雨桐就问呢,“那些人为难你了?”

    一个十二三的孩子上门借粮,能不为难吗?想见正主一面都不容易!可别提了,爷就没办过这么费劲的差事,“……库里的粮食堆到发霉……可就是宁肯烂了,不往出拿!”

    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四爷不愿意提的太细,要不然桐桐晚上得睡不着!他打岔道:“寻个由头,咱尽快出宫住吧。”

    不用寻,朱由校一大婚,咱就能出宫了。

    桐桐给他按摩肩膀,“外面的情况……很糟吗?”

    糟这个字,不足以形容现在的情况。什么叫千疮百孔,什么叫触目惊心,出去看看就知道了!所以,不能再在宫里耗着了,有些必要的准备,必须得抓紧时间私底下进行了,咱们耗费不起这个时间了……

    第440章 明月清风(16)

    掌灯了,到了宫门关闭的时间了。宫里也陆陆续续的下钥,不能再瞎跑了。秋风起,吹得灯笼飘摇,大殿的窗户板,早早的都得遮上。外面的风打着呼哨,还能听见不时的传来哐当呼啦的声音,不知道风又吹到什么东西了。

    林雨桐叫四爷先睡,她得细细的查一遍:“都警醒着些,防着夜里失火。”

    这见鬼的天气,当真是能要人命。

    站在院子里,能听到隔壁院子里的欢笑声。林雨桐问崔映月,“长孙院里热闹什么呢?”

    “唱戏呢。”崔映月低声道,“不知道魏忠贤从哪找来一太监,长的极好。姓高,人称高小姐!花容月貌,顾盼生姿。偏还生了一副好嗓子,颇得长孙喜欢。这个时候还敢高歌的,除了高小姐,也没别人了。”林雨桐嘴里能塞下鸭蛋,“高小姐是个太监?”

    是啊!

    最近也总能听到一些嘀咕声,她还以为是朱由校看上了住在宫里的哪个秀女了呢。她还想着,朱由校的皇后姓张,这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高小姐。感情是自己没听清楚呀。

    她皱眉,“这个‘高小姐’长的甚好?”

    崔映月红了脸,“王妃,我虽没嫁人,可这宫里的公公宫娥,也都以夫妻自居。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我觉得我是知道一些的。您想的没错,就是那个意思。长孙跟高小姐同进同出,一榻睡一桌吃……”说着,声音就低下来了,“您别四处去问这个事,皇爷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太子身边早年还有两人呢,如今只是不大露面了而已……”

    林雨桐:“……”

    在院子里检查了一趟,回来跟梦游似得。

    四爷还没睡着呢,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又被什么刺激到了,“睡吧!不早了。”

    桐桐在被窝里跟四爷咬耳朵,“大明的皇帝……好男风!”

    是啊!你不知道吗?也不光皇室这样,去外面瞧瞧就知道了,这种事在达官贵人中是雅事,在文人中很流行,有甚稀奇的!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睡觉!睡觉!

    四爷真累了,眨眼间就睡着了。可林雨桐睡不着了呀,她在这个宫里,闻到了腐朽的味道。真的,住在这里,她特别的不舒服!

    早上一起来,她就问四爷:“咱什么时候搬家?”

    咱家这有什么好搬的!穷成这样。四爷要去宏德殿的,走的时候应承了,“肯定能要到王府,关键那么大的王府,你怎么填满。”

    桐桐真就去计算去了,按照规格,王府的周长是三里三百零九步五分,算一下面积,占地五百亩左右才算是大明合格的王府。

    我的个天呀!雍王府占地才四十亩的样子,五百亩相当于多少个雍王府呢?

    就算是京城的王府没有封地的王府那么大,那估计规模也在雍王府之上。

    还真对!那么大的王府,就这小院里三两间里的东西,能填满吗?

    到哪都是一穷鬼!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点光荣的传统丢不了是怎么着呀!

    四爷现在是走到哪,来来去去的,说的都是银子的事。

    这不,到宏德殿的时间本就不早了,原想着,避开候见的朝臣,私下说点事。结果一来,好家伙,夹道里等着的都是候见的大臣。

    这次赈灾的事,总体还不错。这些大臣别管心里怎么想,这会子还算是客气。起来见礼之后就在这里等着了。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然后里面宣了,叫都进去。

    四爷就不急着说话了,坐在他的位子上,听听朝上的事,也观察观察这些大人。

    方从哲说的还是银子的是,“辽东一直催着要银子,银子陆续押解了,可兵部连着催促,杨镐也不见用兵!这半个月,已经发了三道命令了,可迄今一道都没有答复。”

    四爷皱眉,这说的是什么话!朝中催着那边用兵,是因为怕屯兵在辽东,日日花用的都是银钱。只想着赶紧打赢这一场仗,大家都安生。只要那边不开战,把抚顺抢不回来,这边就得一直筹钱。他们考虑他们筹钱的困难,可用兵不是这么一回事。天时地利人和,天时的把握是极其要紧的。哪里能因为怕饷银没法支付,催着边关用兵的道理!半月发了三道令催促,也是见了鬼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隔着那么远指挥打仗,找死呢!

    杨镐此人虽不怎么样,带兵的能力也有限,但要是看看中枢这些老爷们的做派,好似他败了也绝非他一人之过。

    这边四爷心里思量他的,方从哲就又道:“若是这么拖下去,银钱依旧是个问题。需得想个长久的法子才成。”

    万历帝坐在上首,“你们商量出什么办法来了?”

    方从哲就忙道:“嘉靖爷时期,就有饷银外派的法子。当时在南直隶,在浙江,在闽南,都加派过。根据所需银钱的去处,加派别名。当时剿灭海寇,所需庞大的军饷,便是加派来的。因此,臣等商议,是不是能加派饷银!因着是平定辽东之战,不如就叫辽饷。如果按照每亩加派九厘银算的话,朝廷一年可增加赋税五百二十万两左右。”

    辽饷一年需三百多万,这个一加,银子就出来了。

    四爷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若姓爱新觉罗,他真得笑!感觉这天下就是这伙子他娘的硬塞过去的。可要是姓朱,他差点都要放弃抵抗,干脆洗干净脖子等着亡国后被砍头就算了。

    加派饷银,哪怕看史书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真的遇到的时候,冲击还是挺大的!怎么能想出这么一个臭主意来呢!

    遇到天灾,皇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赈灾,免赋税。

    他早起过来,也是给山陕两省要旨意的,赋税免了吧!活不下去了都,拿什么交税呀!

    结果这还没开口呢,首辅大人竟然说:加饷银吧!

    还特别说了,这是辽饷。他那个五百二十万两的赋税是按照全国的耕地算的!

    一亩地按照九厘算,折合成米的话,大概就是三斤米的样子。一亩中等地,收米二百来斤。这有地的还罢了,可大部分是佃户,这个饷银地主不可能自己出,还得佃户出。佃户佃来的土地,五成租子的地主,都算是良心地主。也就是说,一半得拿去先给地主。剩下的,才是纳税的部分!

    纳税这个事,如今朝廷本来就征很重的赋税。种地要税,下种要税,你背着你的大米去换成杂粮,带着货上路,也一样要纳税。这又把三成当成赋税给朝廷了。剩下的肯定养活不了一家子,结果你还得再抽一层税。

    四爷了解了一下,有个师爷,读书人,家里五口人,二十亩地,依旧半饱的肚子饿不死。

    小老百姓一亩地多收相当于三斤大米的银钱,那二十亩地,就多收人家六十斤大米。六十斤大米换成杂粮,能有二三百斤吧!小户人家,多出二三百斤粮食,弄个野菜之类的,糊弄着肚子,到了天灾欠收的时候,这是可以暂时饿不死的。可你这么一弄,百姓是一点腾挪的余地都没有了。

    这道理需要说吗?这笔账谁都会算。

    四爷也知道,他提出异议,八成没啥作用!但是话还得说的,“百姓不堪重负,其结果比外患更加凶险。方阁老可出城看看,看看多少百姓奔着京城而来。来京城干什么的?找一口饭的,不想饿死的。民生多艰至此,方阁老依旧认为加派辽饷是合适的?”

    话音才落,坐着的大臣们七嘴八舌,说事实讲道理,对着四爷就来了。放的什么屁四爷没听,反正他们的理由很充足就对了。

    朝臣一哄而上,谁都没说话的份。四爷觉得桐桐弄的哑药真是好东西,他恨不能一人给塞一包,堵上这些人的嘴。

    绝望了,不想跟这些蠢货继续玩了。他闭上嘴,咱走咱的路,你们继续往死路上奔,爷得想法子找活路了。

    于是,被群起而攻之的四爷淡定的被人喷了一脸唾沫,直到万历帝把这会子给打发走了。

    人一走,四爷擦了一把脸。万历帝哈哈大笑,“知道厉害了吧?知道这些人的厉害之处了吧?”

    四爷冷笑一声,“还是太仁慈了!皇帝嘛,得会杀人的才是皇帝。”

    这话说的——也没错!好皇帝杀人依旧是好皇帝,但我这个皇帝已经是坏口碑的坏皇帝了,所以,就杀不了人了!真要是杀的狠了,天下就乱了!

    这么想着,万历帝就又笑,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了,然后招手叫四爷到跟前来,“……没少为难吧。”

    “事办了。”四爷这么说。

    嗯!事办了就行,别管怎么办的,“你这赈灾之法,颇得救火之法的精髓。什么都敢应承,只就火速灭,是这个道理吧。”

    四爷笑了一下,“但此法可一不可再,终得想其他法子的。”

    万历皇帝点了点四爷,“你呀,太嫩了!年纪太小了……今儿过来,是为的什么?说!”

    “一是交差!二是讨恩旨,不过现在看来也用不上了。三嘛,是想出宫。”四爷看着万历,低声道:“此次在山陕,见了藩王之富,心里实在是痒痒的很。”

    万历皇帝又笑,“人家兵强马壮呀!”

    四爷也跟着笑,“再怎么兵强马壮,也怕饿民呀!”万历皇帝先是一愣,继而捶着矮塌笑的几乎抽过去,指着四爷不住嘴的道:“……坏坏坏!还是你小子坏!”

    天生就是个坏种子!

    这小子怕是来之前都没想好怎么办,可刚才那些大臣把他一喷,他嘴上没言语,可这心里,那坏主意蹭蹭蹭的就给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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