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八年春,这一日,跟其他几日并无不同。
天不亮,两人就起了。四爷舞剑之后,射箭去了!这个他是能坚持的!
林雨桐手持一杆长枪,她几次三番跟四爷说,“学这个吧!这玩意上了战马耍起来,那就是活脱脱一常山赵子龙。”
结果人家不,就去练他的老三样去了。还美其名曰,一招鲜吃遍天。
他那一招也不鲜呀!
她腹诽四爷,四爷回头看看把长枪耍出横扫千军气势的桐桐,心里难道就不腹诽?
呵!你怎知爷就没偷着学?偷着练?可那玩意要是好学,爷不早会了吗?难道当年爷作为皇子,找不到会耍长枪的谙达?
林雨桐的长枪走了一趟,出了一身汗,回去洗漱了就喊着摆饭,四爷也该回来了。
他每天比自己多练一会子,虽然没啥卵用。几次想告诉他真相,但想想还是算了,锻炼还是要鼓励的。
两人这早饭才塞到肚子里,王成急匆匆的进来了,“王爷,王妃,宫里来人,宣王爷王妃速速进宫。”
“知道什么事吗?”桐桐叫人端漱口水,转脸问了王成。
王成低声道:“皇后……不好了!”
啊!
之前一点消息都没露出来,这必然不是现在才不好了,只怕是病了有些日子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点都没朝外露。
她赶紧起身,得换衣服进宫了。另外,“收拾些行礼,送到宫里去,暂时只怕是回不来了。”
是!
果然,赶到宫里的时候,见到了皇后。屋里除了荣昌公主的哽咽声,谁都不敢出声。
王皇后躺着,朝四爷和桐桐看过来,然后笑了一下,朝桐桐伸手。
林雨桐拉了她的手,一摸脉,明白了,这是回光返照了。
王皇后拍了拍林雨桐的手:“孩子,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也好好好的!”说着,就看张宫令,“之前叫你收好的,那一匣子的东西是给简王妃的,你莫要忘了。”
张宫令哽咽着点头,“臣记着呢。”
王皇后又拉四爷,“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可见这位皇后心里是什么都明白的。
坐在一边的万历帝替皇后拍着胸口,“不着急……还有什么没有了的心愿……你说,我替你办……”
王皇后看向惠王和桂王,然后朝亲闺女看了一眼,最后的视线却落在了太子的身上。看了太子半晌,才道:“臣妾跟皇上求个恩典。”
嗯!你说。“长孙……该大婚了!叫张家的姑娘进宫来吧,我临走之前,想瞧着长孙娶妃……”
太子哇的一声给哭出来了,“母后——母后——”
往后没给亲生女儿求恩典,没给养子求恩典,把恩典施给了东宫。
万历帝攥着皇后的手重重的捏了捏,放在手心里使劲的揉搓。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两年结篱四十二载,人人都说他甚爱郑贵妃,却无几人知道皇后与他同一宫殿住,几十年来从未远离过。人人都说自己要册立郑贵妃所出之子为太子是因着爱重郑贵妃,甚至当年宫外有流言,说自己冷落皇后十数年,一切都是为了福王。当时自己知道宫外的流言之时,大为震怒。四十二年来,皇后是知他的!那为国本相争的十数年里,委屈的何止自己。皇后难道不委屈?在世人的眼里,被人蜚短流长的皇后成了什么人了?也是那之后,他放弃了!东宫正位,再不提福王之事。
那十数年里,被人议论讥讽的皇后,不曾抱怨过一声。
到了这个份上了,没有为荣昌求一丝一毫,没有为娘家求一分私利,却为东宫说话了!安抚东宫次子,在看不到将来的时候,扶长孙一马,叫孩子大婚,别因守孝耽搁了。
他好半天才稳下声音,“快!接张家姑娘进宫……”
那个叫张嫣的姑娘就这样被接进宫里,一顶盖头盖上,在皇后的病床前,跟长孙拜了天地。
皇后是喝了新孙媳敬的茶,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这一天是四月初六,皇后王氏,薨!
皇后薨逝,这是国丧,乃是大事中的大事。
可人才一咽气,张宫令就拿了一份折子给皇帝,“这是娘娘早准备好的……”
是一份请求简办丧事的折子!
万历帝的手在折子上不断流连,良久,才恍惚的站起身来,说了一个‘准’字。
林雨桐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这一对夫妻,少年结发,一个屋檐下四十二年,哪怕是帝王,也未必就无情。
果不其然,皇后的薨逝像是抽走了万历帝的心气,第五天,皇后装裹彻底的订棺后,万历帝直直的朝后倒去。
晕倒了!病了!
可这一病,却没能再起身。
其他人守在皇后的灵堂,但是万历帝却把太子、长孙还有四爷都给叫走了。年迈的帝王躺在床上,说话气息都开始微弱了。伺候的帮着喂了药,他挥手叫人下去了,然后指了指东边的书架,“第三格……左边……从上数,第五份折子……”
陈距拿了折子,双手捧过去。
万历帝摆手,“给长孙,叫长孙念……”
朱由校接过来,折子打开,开始念折子。这折子念的,断句全不通。
万历帝看向朱由校,缓缓的闭上眼睛,吓的朱由校瑟缩了一下,手里的折子差点没给扔了。四爷赶紧接了瞥了一眼,递给太子,太子看了好几遍,才说道,“父皇,这是巡按江西御史张栓的折子。”
万历帝点头,“我记得两年前,叫东宫属官抄录了几份折子叫你看了,你可还记得?”
朱常洛一下子变的慌乱起来了,两年前的折子现在怎么可能还记得?但这个时候了,还是别惹老爷子生气了,他忙道:“是!记得。”
万历帝的表情缓和了一下,“那是四十六年,其中的一份折子就是此人写的,可还记得?”
“记……记得……记得吧!”朱常洛一下子就磕巴起来了,他真没印象了。
万历帝眼里的忧虑几乎都要化为实质了,这么要紧的东西,摘出去挑给你记,你都没记住!还能指望你干什么?他只能说,“记得就好!”然后又以考校的语气问四爷,“你父亲记得,你呢?我记得叫你看了,可还记得?”
朱常洛立马挺直腰板:“是啊?你可还记得?说来听听。”
四爷都觉得万历帝可怜,他没教儿子吗?教了!摘出来有针对性的教了,奈何朽木不可雕,怎么办呢?
他只得接话说,“张栓当年曾上疏直陈皇爷的错疏。四十六年的折子上,他说皇爷叫杨镐经略辽东,是错误的,此乃识人不明。又言称杨镐四路出兵,此为战略错误。”
朱常洛皱眉道:“此人桀骜胆大,无君无父!”
四爷:“……”不!万历皇帝给的批语是,此人怀忠守义,正直敢言!可破格简拔。
朱常洛的评语,叫万历帝的喘息都粗重起来了。好半晌,他才冷静下来,指了指还在太子手里的折子,“这个折子说的事……你怎么想?”
这个折子还是新鲜出炉的,递上来没多少日子。
因着全国加征田赋,张栓又上了一道折子,这个折子一样是在指责皇帝的!可以说是冒死上疏的。
在这个奏疏上,他打比方的说了,说辽东像是肩背,这个天下呢,就像是腹心。肩背得了病,得靠着心腹给提供新鲜的血液才能滋养。可如果腹心先烂了,那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了,立马就得死。所以呢,他认为,把全天下的血液都抽走,未必能救的了辽东,可这一抽,天下立马全完蛋。因此上,如今不能再加赋了。我们先得联络人心,这才是真正的固本。怎么稳固人心呢?那就是不能盘剥,不能加赋,不能滋扰民生。
而后又说,皇上你的内廷应该是存着很多东西,都堆积如山了吧!臣之前好几次上折子,说把您的内库拿出来提供辽饷,您一直都不理,还要各种加派赋税,臣实在是不能理解您的做法。
这折子上的,可谓是极为大胆!他把朝廷现行的一切,都给推翻了。
朱常洛不敢说话!
万历帝就道:“此人说的……很对!”他叫了太子近前,低声道:“将来,你得按照此人说的去做,用内廷之积存……供辽东之饷银。废除朕所加的所有赋税……记下了吗?”
记……记下了!
朱常洛在万历帝病床前,答应的可利索了。可万历帝病体拖到七月,显然是不中用了,一天也清醒不了两个时辰。但朝中的折子每天还在送来,其中有一份,四爷瞧见了,是直隶巡查御史的折子,谈的是时政。他提了三件现在对朝廷来说异常危险的事:其一,没兵。募兵无人响应;其二,没粮。天下无一年不旱涝,无一地不旱涝,天下已陷入了无粮的境地里了。其三,没人心。老加赋,再不宽免,百姓就得造反。
这三件事里,前两件难解决。这第三件却好解决,所以,减免赋税吧!银钱的事,想想办法!此人在奏折里说:皇太子您该做表率,主动捐一年的俸禄出来做辽饷吧。
这折子递到朱常洛手里,朱常洛偷着塞到请安的折子那一堆去了,不敢叫皇上瞧见。
这是啥意思呢?这是不舍得他那一年的俸禄银子。
可他却不知道,这大殿里处处都是万历帝的眼睛。这举动,万历帝眨眼就知道了。
那么敢问此时,万历帝的心中作何感想呢?他临终前,留下的唯一的遗言就是:册立郑贵妃为后。
这旨意一出,好些人都懵了:这是得多爱郑贵妃呀?!
可四爷知道,万历皇帝的意思是:福王,朕的好儿子,你亲娘做了太后,你就是嫡子了!你们娘俩里应外合,干脆反了吧!
第452章 明月清风(28)
这一年,在林雨桐的眼里,像是演出了一场接着一场的荒诞剧。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万历皇帝在他呆了大半辈子的宏德殿,驾崩了。
朝中大臣,太子皇子皇孙们,都在大殿里。
朱常洛在最靠前的位置,站在床榻的边上。四爷跟朱常洛之间,只隔着个朱由校。他清楚的听见万历帝说立郑贵妃为后,然后嘴里呜呜啦啦的,再说什么,已经听不清楚了。
王安扶着朱常洛,哽咽道:“皇爷还说……说立长孙为太孙……”
痰堵在喉间了,能听到个屁呀!边上的方从哲等大臣立马跪下:“臣等遵旨!”
陈距跪在老主子的边上,抬眼看了王安一眼,视线就跟四爷对上了。四爷什么也没说,陈距便闭嘴了:皇爷呀,您听的见吗?您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呢,已经有人在假传圣旨了。
谁也不知道人之将死时,到底是能不能听见。听见如何?听不见又如何?一样的死不瞑目,有多大的差别呢?
万历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咽气的!咽气了,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这一日,忙乱的很。
朱常洛拉了四爷到一边,“锦衣卫将皇城看好,关闭所有大门,除非有手谕,严禁进出。”
四爷点头,这还算是不傻,知道在这种新旧交替的时候,安全最要紧。他点头表示,“这几个月皇城一直戒严。”
是说自从万历帝病重就已经开始了!
朱常洛不住的点头,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这一天,都在这种山陵崩塌的不真实的想法当中度过的!第二天一早,郑贵妃就闹腾着要见朱常洛,这叫朱常洛很头疼。
王安在边上道:“太子爷,这个皇后不能认!不能册封呀!”
知道!知道!但是怎么把这个遗命给赖掉是个问题。
王安低声道:“如今正在办丧事,您还没有登基……这事只一个字——拖!”
“咱们能拖,可大臣们……也都听见了!怎么拖呀?”
“下两道支开大臣们的旨意,叫他们忙去吧!等登基之后,再说其他。”王安说着就提醒道,“先帝爷不是留下旨意给您,叫您……”
哦!对!对!
七月二十二日,朱常洛以储君的身份宣布发一百万饷银犒赏辽东和边关的将士。
这个银钱得从内库出。
这旨意一出,上上下下像是看到了明君。
七月二十三日,就确定了登基大典的日子,各项准备下来,最快也得八月初一。
这个消息一公布,朱常洛心里踏实了!
于是,七月二十四日,他下旨再发一百万饷银犒赏将士。另外,下旨罢矿税、榷睡,召回矿税使,要补齐内阁,使得中枢能正常运转。
一道道旨意下去,上下一片欢腾。
跟晚年昏聩成那个样子的万历帝比起来,这位皇帝是不是已经很有些气象了。
从七月二十五日到八月一日,就这么几天时间,朱常洛几乎天天要叫四爷,问的就一件事:皇城的守卫你查了吗?安全吗?要不要再调拨一批人手?
这种感觉四爷理解,当你一个人站在高处的时候,在人前的时候你得稳的住,可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就一个感觉——害怕!
孤家寡人,群狼环伺,一个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每个帝王大概都得经过这么一个阶段!有些人这样的状态持续的长,有些人这样的状态持续的时间很短。
显然,朱常洛属于那种持续了很短时间惶恐的人。
八月一日,登基大典。朱常洛登上了皇帝宝座,年号为泰昌。
穿上龙袍,成了皇帝了!心里安稳了,然后犯二了!
宏德殿他肯定不住了,带着李选侍挪到了乾清宫。万历帝的妃嫔,这不都得挪到更偏的地方去,给他的妃嫔腾地方吗?慈庆宫成了朱由校的地盘。
而四爷和桐桐的小院,就不能再住了。而朱常洛似乎也忘了,宫里还在办丧事,自己和四爷这样就会很不方便。
不方便就不方便吧,大不了每天早上来,晚上回就完了。能有多麻烦?
毕竟,这宫里大部分的太监其实都是每日进进出出的。当差就进宫来,不当差大部分就在外面住宿。
这个时期的太监数量有点吓人,只京城就聚集了接近十万之数的太监。宫里用的也多,再加上宫里有接近九千的宫娥,哪里住的下那么些人?
因此,大部分太监都在宫外居住,好几个胡同都是他们的‘集体宿舍’。这当差可不就是得进出宫廷吗?
每天进宫,林雨桐真就围观了朱常洛是怎么作死的。
新帝登基了嘛,郑贵妃还想着太后的事呢!可无奈呀,见不到皇帝。怎么办呢?她给皇上进献了八个美女。
这个事史书有,当时看史书的时候林雨桐就觉得很玄幻,觉得就是水平再次的编剧,编这玩意是不是都太粗糙了,太没水准了呀!可就是这么没水准的事,人家真就发生了。
郑贵妃进献给朱常洛八个美人,这能是安了什么好心吗?你忘了你亲娘是怎么被郑贵妃给欺负死的?你忘了你在你亲娘临死的时候都不敢跟你亲娘说话,只因为郑贵妃的人看着呢。你忘了国本之争那十数年里,万历爷属意的人一直就是郑贵妃所出的福王。你忘了梃击案,一个啥也不是的匹夫是怎么手持棍棒打到东宫的?那件案子没有郑贵妃的手脚才奇怪呢!
这么一个宿敌,在这个时候,她献给你美人,能是安了好心吗?
就算是不提过往,你觉得你登基了,时过境迁了,郑贵妃不可能下手,此举只是为了册封她为太后,然后想巴结你的。
但你是不是也得想一想,你的嫡母王皇后四月才薨逝,而今满打满算,一百来天才过去。而你家亲爹,死了也就十天的工夫。
她送你的是美女,想干嘛呀?这是要坏名声的呀!
结果人家收了!不仅收了,而且……迫不及待的享用了!
然后就不怎么见这位皇帝了,折子有秉笔太监帮着盖红,挑拣及其重要的给皇上批复。
而四爷的消息途径,只陈距给递过来的。
才登基,八月二日,御史田金生就上折子,说是江南织造出的各种贡品织物,运不过来了。不是说咱们没造出来,咱是造出来了,但是,运费咱没有。是不是能暂时停运。
意思还是要钱嘛!结果这位泰昌帝说那就停运吧!先这么着。
之后,又是户部尚书李汝华,上折子说该把山东的银子留一半预留出来,山东如今这情况,今冬必是不好过,得留着赈灾之用。这个折子是八月三日送上来的,结果还算是好,给准了。
到了八月四号,刑部兼工部尚书黄克瓒上折子,说是要两百万两银子,得修皇极殿了。
消息递到四爷手里,四爷递给桐桐,桐桐不是很明白,“现在修的什么皇极殿?一张口就两百万两。”
皇极殿就是后来的太和殿,上朝的地方。这玩意一张嘴就两百万,四爷摇头,“如果不提这个事,就是黄克瓒不对!他是不得不提!但是呢,提也要看怎么提,他提的这个,预算费用要的多,张口就是两百万两……”跟之前两次发边饷的银子之和持平了,“他应该是想着,费用大了,皇上就会不准。他是压根就没想叫皇上应承。”
懂!这是等着皇上驳回呢。如此,他既没有过失,不用浪费银钱的事,又能顺利的推诿过去。
林雨桐就觉得此人很会做官。
四爷点头,“名字记上!此人在朝中一直中立,能把官做到这份上,还保持着不结党,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能耐。”
黄克瓒!林雨桐把这个名字列在备用的名单之上。
臣子是真费了心思了,为了省钱,那真是跟皇上把心眼都动到家了!结果折子递上去之后,这位泰昌帝并没有驳回,而是准了!
两百万修大殿呀!真是舍得。
四爷皱眉,“今晚我出趟门。”
是去黄克瓒的府上吧?
嗯!得把这两百万两银子想法子先压下来,别急着动。
这一去晚上回来就半夜了,跟这位两部尚书谈的有点晚了。早起起的有点迟了,赶紧进宫。可一进宫,就被陈距叫到一边:“王爷,您赶紧的……皇爷留的人里有一位说要简拔的,如今惹了皇上的大不快了……”
四爷脚步匆匆,原来是吏部的给事中,一个叫周朝瑞的,他上了个折子,劝谏皇上呢。说皇上应该‘信任行仁、远斥奸佞’。
这意思呢?说皇上还是在亲小人、远贤臣。
朱常洛能受你这个话?这不,一下子给撞到枪口上了。
林雨桐在边上听了个大概,心里笑了笑,有点明白四爷不疾不徐的意图了:那么多人还对如今的皇帝,对如今的皇长子寄予厚望,跟他们力争这个的效果,远没有看着他们从希望到绝望这个效果来的更好。
四爷上位容易,可上位之后跟朝臣、跟天下的士子去掰扯那些个道理,哪有那个时间?
需得大乱才能得以大治。
于是,她特安然的在宫里看起戏来,看这个荒诞剧怎么往下演。
这不,八月初十,泰昌帝病了。
八月一日登基那一天,他精神不错,虽不是龙行虎步,但也步履稳健,面色红润,哪有一丝病态。
八月十日,仅仅十天的工夫,他起不了身了。本来,八月十一日是他的生日,万寿节了!可因着起不了身,连万寿节都临时决定取消了。
八个女人,十天的时间,由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到下不了床,何其荒诞?!
桐桐还问四爷:“有没有被下毒的可能吗?”
四爷白眼翻她,“王安又不蠢!伺候的人看着呢,怎么可能真被郑贵妃给下了毒?”不过是压抑了三十九年了,大半辈子都过去了。终于没有那座大山了,放纵了而已。八个美人,旦旦而伐。觉得体力不支,这不是还有丹药可以吃吗?把丹药当CHUN药吃的,耗损了根本。他不病倒谁病倒?
那就是说,这事真未必是郑贵妃诚心的!这女人也不是聪明人!她儿子在藩地呢,朱常洛还有三个儿子,就是朱常洛和他的儿子都死绝了,那京城里还有惠王桂王瑞王呢,登基也轮不到福王。福王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到京城的。
或者说福王要谋反?郑贵妃在提前清理障碍?可事实上福王并未曾谋反。
这一点四爷特意问过陈距,陈距笃定的很:“福王守着王府,过的安然自在。这些事,奴婢不敢跟皇爷提。这几年,福王把钱财看的甚重,盘剥的厉害。皇爷盼着的事,指望福王是不行的!福王攒钱攒粮,只是为了喜欢攒钱攒粮,他也不养兵不养将的……无一丝别的心思。”
看!没有福王配合,郑贵妃此举应该不包含其他更深的意思。
而且,郑贵妃毒死了朱常洛并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所以,她真不是存心要害人的。
但现在,朱常洛这一病,谁的错呢?八个美人的错?从美人的郑贵妃的错?
可要不是朱常洛放纵,几个女人能把他怎么着?
朝臣们无人指责朱常洛自身的不自重,也不挑拣帝王是否有孝道,众口一词都说是郑贵妃居心叵测,献上美女有害帝之心。
这个时候,你本来是怎么想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后果已经造成了。
那些大臣们不知道郑贵妃其实冤枉吗?知道!但为什么还都咬死了说郑贵妃的过错呢?因为他们也不想册封郑贵妃为太后!不想叫福王成为变数。
所以,不是她也是她了!
郑贵妃知道,她这太后是当不成了!不仅她知道,她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知道。宫里自来踩低捧高的,郑贵妃显然是失势了,这个时候,她身边的太监,一个叫崔文升的,想另谋出路,怎么办呢?
比郑贵妃地位还高的,除了皇上也没人了!那就巴结皇上吧!
可怎么巴结呢?他听说一种通利药好,于是想法子弄来,疏通了关系,献药去了。
朱常洛是八月十日病的起不了身,十四日就已经病的很重了。四爷当然要在乾清宫守着,朝臣进进出出的,给皇上用药,到了这份上,不是问你们这些当儿子的能不能给皇上用药,这得皇上和大臣说了算。
这个献药的崔文升除了伺候过郑贵妃之外,还有个身份,他还兼任着掌御药房的差事,他说这个药好,很多这种症状的都是吃了这个药给好了的。要不?皇上试试?
四爷就想起他皇阿玛病了的时候,服用西洋药,得先有人试药的。试药这事怕也是从这里吸取的教训,比如索额图,他就给皇阿玛试过药。吃了之后真没啥大事,大臣们才敢做主叫皇上服用。
但是大明的官员,心是真大!这位拿了药来了,说这个能治病。然后大臣就说:“那试试吧?”
四爷提醒了一句:“治好的是那些人,脉案给太医瞧了吗?相似吗?要不,叫御医来,看看药是否对症?”
他是真不明白,病了给药不该是御医的事吗?拿到什么都往嘴里塞呀!朱常洛都虚成那个样子了,得补!慢慢的补才行!而且,懂中医的人都知道,有些病症,用药之后,好似病的比没用药之前还能重一些。朱常洛应该就处于这个阶段,看起来好似病重了,但扛过三五天、七八天,会慢慢好些的。
可一个个的都是急性子,病去如抽丝这话全忘了!他们就是觉得太医御医治过之后病情更重了,那就是御医无用呀!无用了,尝试一下其他的药,好似也没错。
朱常洛就皱眉,有点烦次子插话!在这里呆着的,谁是傻子吗?哪里见的经的不比他一个孩子多,偏他前怕狼后怕虎的!因此,就伸了手:“把药给我吧……有些丹药吃了反而受用……”四爷闭嘴了!
方从哲这个首辅看了四爷一眼就道:“那就……一切都听皇上的。”
其他几位大臣跟着点头:是!都听皇上的。
朱由校拉了四爷一下,“听父亲的吧!吃了许就好了。”
四爷:“……”吃吧!吃吧!谁也拦不住该死的鬼。
结果那通利药主要成分是大黄,大黄是泻药!本就虚的很,结果再一泻。这天晚上,朱常洛拉了三四十次。
别说病成那样的人了,就是一彪形大汉,身体倍棒的那种,一晚上三四十次试试看。不腿软了才怪,早虚脱了。
朱常洛就是这种情况,可要了命了。
这个时候才知道坏了,崔文升这人不靠谱呀!
大臣杨涟上书,要治罪崔文升。说此人不是用药失误了,而是故意那么用药害皇上的!
可要是崔文升要害皇上,事情就发生在方从哲的眼皮子底下。若崔文升是故意的,那方从哲你,是不是故意不拦着?
方从哲当然不愿意背这个罪名,死活不认杨涟等大臣的看法,保了崔文升。
林雨桐在灵堂看着万历帝的牌位:你儿子蠢成这样,真的没有救的必要。不是我不救,是他死了,大明才有救。
她跟四爷每日里交换的信息都是,朱常洛是怎么作死的!
是啊!真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了,他的一些想法简直冲破了正常人的逻辑范畴。
病体昏沉,太医紧着调理,十多天时间,好似没什么起色。但没起色,这不也没更坏吗?你就是着凉了,那不也得十天半月的才能过去吗?更何况病成这样了。你修养就完了呗!
不成呀!心里觉得病成这样,活不了了!
八月二十八,也就是服用了那个什么药之后不到半个月,越想越觉得怕是要不成了。叫了四爷,叫了朱由校朱由检,再把方从哲、英国公这些大臣,拢共十三个人,都叫到乾清宫。先是拉着朱由校的手,眼泪直流了,看着大臣:“……朕把他托付给你们了……要辅佐他……做尧舜一般的明君……”
大臣们跟着垂泪,呜呜有声。
完了又叫四爷,拉了四爷的手,“天下一日不平,简王一日不就藩……”
大臣们不哭了!这是啥意思啊?
四爷知道,朱常洛是怕自己反了!但他肯定不敢这么说。果然,朱常洛呜呜哭了起来,“……太子需要帮衬,简王与太子一母同袍……留简王也是先帝之意……”说着又拉朱由校,“要善待你兄弟……切记!切记!”
朱由校哽咽不住,趴在朱常洛身上哭的都快抽过去了。
四爷反手拉了朱常洛的手,其实这么病歪歪养着,暂时肯定是死不了的。
可人家还是心急呀,吃错了一次药的教训还没吸取。脑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下面又进药上来了。这回是个叫李可灼的,此人是鸿胪寺丞,他也来献药了。
说这玩意是仙方,有人用过。
这次大家谨慎了,就问呢,说是都有谁用过呀,用过之后怎么样呀?
这人还挺实诚的,就说这药两个人用过。一个人吃了,立马好了!另一个人吃了,立马死了。
四爷站在边上,被这大明的君臣给逗的差点笑出来。真的!为君的吃错了药差点没死了,还死不悔改,进药就敢接着。而为臣的呢,还就真敢进。并且,他知道只有两个人吃过了,一个吃好了,一个吃死了。
更奇葩的是,大家好似都默认了皇上命不久矣,于是,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一个吃死了,一个吃好了,这不还有一半的概率能治好吗?
要不?试试!
贼胆大的,真就吃了!红色的药丸,八月二十九日的中午服用了一粒,嗯!感觉良好!于是,这天晚上,朱常洛觉得我还能吃一丸。御医说不行,这药性太猛。朱常洛觉得吃了感觉很赞,坚持要吃一丸。这个献药的李可灼马上奉上:是呢!您还能再吃一丸。
再吃了一丸皇上就睡踏实了,第二天一天都没起身!这是好了吧?日夜伺候的人都累了,王安就安排大家,该歇着就都歇着吧!等皇上醒了,就该好了!
不是说了吗?一个立马好了,一个立马死了!吃了没死的,这不就是好了吗?
可谁知道这药吃下去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先觉得好了,后来就死了。
就像是泰昌帝,这一觉下去,就没醒来!
九月一日五更天,还不见皇上有动静。近侍上前一摸,死了?
是的!死了!
具体啥时候咽气的?不知道!可能是八月三十日?也可能是九月一日半夜?
谁知道呢!就当是半夜吧!
于是,这位八月一日登基,九月一日五更被发现驾崩的泰昌帝,在位整整一个月后,以荒诞、悬疑、戏剧的形式,告别了历史舞台!
第453章 明月清风(29)
从四月初六王皇后薨逝,到七月二十一万历皇帝驾崩,八月一日泰昌帝登基,九月一日泰昌帝驾崩,前后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大明朝亡故了一后两帝王。
林雨桐身上的孝服从春换到夏,从夏换到秋。
她偷着跟四爷说,“我以为你们家把大明的历史给阉割了……”因此,老是怀疑后世读的明史都不咋真!
四爷:“……”脑子咋想的?后世修史,肯定会对前朝一些东西抨击的更厉害,缺点摆的更多,这是事实。但是,你要知道,宫里的折子是保存了不少的。刚开始学着看折子,用的就是前明留下的。修史书言辞需谨慎这是必然的,明史案闹的沸沸扬扬也属实。但是那时候汉人的读书人遗落民间不肯当官的少了吗?真阉割的离谱了,那些读书人不会偷偷记录然后留下来吗?
还有啊,你这话早前怎么不说?你在心里偷摸着腹诽了不止一回了吧?
桐桐:“……”呵呵!就是想想,想想而已,想一下又不犯法!不要太当真。
四爷白眼翻她,她那脑子里一天天的天马行空,也不知道想的是个啥。
想那个纯属是开小差,这会子桐桐想的真是正事,“咱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着朱由校完蛋吗?
这孩子得在皇位上坐七年呢!关键是,这家伙这七年吧,桐桐觉得,就以她的脾气来说,她未必能忍的下来。
这孩子比较老实,那就属于咋说的呢,不是个当皇帝的料。
他就信两个人,一个是奶妈客氏,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魏忠贤。
客氏呢,是个寡妇,成亲生了个儿子,然后男人就死了。客氏就进了宫,当了奶娘。这女人可了不得,先是跟一个叫魏朝的太监结对食,两人是两口子嘛。后来,这不是魏忠贤巴结上魏朝了吗?两人还成了结拜兄弟。结果魏忠贤撬了结拜大哥的墙角,跟嫂子客氏看对眼了,两人背着魏朝偷摸的相好了。朱由校当上皇帝之前呢,这两人还缩着呢,最多就是想法子把朱由校给巴结好。
比如,吃小灶,朱由校不爱吃御厨做的饭,就喜欢吃奶妈客氏做的。笨想想,客氏进宫以前就是个农妇,家里的日子要是好,她会撇下亲儿子进宫当奶娘?想想也不可能!就他们家那条件,她就是做饭,你说那手艺能有多好?
可没法子,朱由校许是习惯了,人家就是喜欢。
喜欢的结果就是,一上台先册封奶娘,恩宠大了去了!
大到哪种程度呢?据说是在乾清宫,朱由校这边见大臣呢,那边客氏和魏忠贤就在边上的侧殿里亲热呢,然后魏朝给撞进去了,好嘛,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动静大的朱由校都知道了。他就问呢,说是咋得了?
结果这样那样一说,朱由校就先问他奶娘,说您老喜欢哪个呀?
客氏不喜欢吝啬鬼魏朝了,喜欢魏忠贤。
她这么一说,朱由校就下旨了,你跟魏朝的关系不算数了,喜欢魏忠贤,那你从今往后就跟魏忠贤是两口子了,好好过吧。
这么宠着客氏不说,连客氏的儿子,客氏的弟弟,魏忠贤的歌哥和侄儿,都给册封了。
据说呀,这客氏还想学万贵妃,就是那位比皇帝大了十七岁,还能专宠的那个。说是客氏给朱由校做的饭菜里,总是加入一些牛BIAN羊BIAN这一类东西,所以,好似跟朱由校之间有点暧昧不明的关系。这个咱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但是,之前有万贵妃成功的例子,客氏未必不动这样的脑子。
林雨桐其实是有点信的,为什么呢?因为皇后张氏后来怀孕了,怀孕之后,客氏从宫外找了按摩的女医婆,给按呀按的,按的生下来的男胎是个死胎。再后来朱由校的后宫里,凡是有孕的几乎都没生下来了,生下的是一到世上就没了。
最后朱由校不成了,魏忠贤和客氏竟然联手从宫外弄了好些个孕妇进宫,想着朱由校不成了,能从这些孩子里挑一个继承皇位,两人还能继续把持朝政。最后是张皇后力劝,朱由校才传位给信王朱由检的。
而且,朱由校死的也很神奇!他跟客氏魏忠贤他们带着人在宫里划船玩耍,要玩好好的玩嘛,结果人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大船上不好玩,然后朱由校就带着魏忠贤给的小太监,去小船上玩去了。正玩着呢,据说是一阵大风刮翻了小船,作为皇帝的朱由校落水了。
史书上是这么说的,但是林雨桐就觉得吧,什么样的大风,能把人给吹的掉下去。他带着小太监,去小船上玩什么呢?能一阵风就给刮落水呢?
而且,划船的时候是五月中下旬了,农历的五月半,其实挺热的。你就是落水了,怎么就能病了呢?怕是落水是真,但落水的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这是又惊又吓,再加上落水,这才病了。
病了调养呗,结果就是这么的神奇,大明的朝臣热衷了送药,而大明的皇帝也总是那么信任的就给喝了。朱由校也是如此,病了呀,才二十三岁的精壮小伙子,落了一下水这么点事,下面进上了一种叫做‘灵露饮’的仙药,朱由校跟他老子一样,给了咱就喝吧!
嗯!这药清甜清甜的,贼好喝呢。
这么好喝的药,不行,我得天天喝。
然后喝啊喝的,喝了三月,终于喝的浑身水肿,得了肿胀病,芭比Q了!
他在位的七年,这客氏都能活成太后,那魏忠贤就更别提了,大明的官员跪下认他当爷爷当祖宗的都不少。满朝留下的好官没几个,有点能为的不受这腌臜气,不当官还不成吗?
就这两人这作死的样子,是我能受他们这气?还是你能受这气?我是真会忍不住把这两人给咔嚓了的。
不说为天下不为天下,就为咱自己。你是能对着客氏喊‘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呢?还是能对着魏忠贤喊‘九千岁’呢?
要是不能,咱是不是得谋划着动一动了?
真的!朱由校不当皇帝,他在家做做木工,盖盖房子,人家不定活的有多快活呢!朱由检最后得了皇位,那皇位纯属捡来的。他当年要只是信王,说不定最后还能在南明朝廷里多活些年,落个寿终正寝也未可知呢。
桐桐戳四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是这个理。
四爷低声道:“但你是不是傻,就是要动,也不能咱自己动,矜持着些,懂吗?”
你又想装大尾巴狼!
四爷‘嘘’了一声,“朱由校该继位,还得叫他继位。”
毛意思?
“别问,老实的看着。”四爷翻身,“睡觉。”
桐桐:这是有些事能偷着做,就是不能明着说,是吧?
行吧!看着就看着,我看看你这次怎么玩!
可不嘛,这大明的宫廷,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朱常洛咯嘣,没了!他在乾清宫驾崩的。这乾清宫是皇帝处理公务的地方,其代表的意义不一样。现在,朱常洛没了,这是不是得把乾清宫腾出来?该朱由校搬进去了呀!
结果,朱常洛这个二杆子,遗留下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那个李选侍。当初是李选侍陪着朱常洛搬到了乾清宫的,如今朱常洛死了,李选侍在乾清宫住着呢。而且,李选侍表示:“我不搬?我凭什么要搬?先帝将太子交给我抚养,我怎么就住不的乾清宫?况且,太子如今才多大?你们休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大臣们坐在下面,李选侍坐在上面,朱由校坐在侧面,坐立难安。李选侍说着话,不时的用余光看一眼站在朱由校身后的魏忠贤。
得了!魏忠贤又偷偷的跟李选侍搭上关系了,这就是想通过李选侍把持朝政呀!
这事成不了!李选侍才几斤几两,魏忠贤也是太想当然。
四爷对此没兴趣,但心里却也明白,这便是一个契机。晚上出宫的时候,一进家门就被王成告知,陈距来了,从后门进来的,已经等了俩时辰了。
是!陈距如今在宫外,他是要给万历帝守灵的。朱常洛死了,他爹万历帝还没能安葬。如今先安葬万历帝。万历帝的陵寝是修了好些年了,这还算是有地方埋。礼部现在都快愁死了,泰昌帝死的太突然了,埋在哪呀!
今儿听那意思,是想把朱祁钰当年修建了一半的陵寝占了。朱祁镇被俘虏后,朱祁钰被拉去当了皇帝。等他哥又打回来了,一脚又把他给踹下皇位,废了皇帝位改封王了。成了王了,帝王的陵寝就不给你用了,死后压根就没进十三陵。他的陵寝工程修了一半只能扔下,这一扔下就是一百六十年。现在要把朱常洛给塞到那个陵墓里去,不管是不是鸠占鹊巢吧,反正有个地方埋你就不错了。
陈距是万历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处理朝事的能耐要在方从哲那个首辅之上。
他来了,林雨桐有点惊讶。
四爷低声道:“亲自做几个菜,他过来怕是有大事。”
万历皇帝对福王还有期待,但是陈距没有。
陈距此来,必是有什么想法的!他手里捏着东厂,这地方用的好的话,应该是能起大作用的。后来,其实不是东厂坏了,是把持东厂的人坏了,这才坏了事!当然了,这个东厂不能留,但不妨碍现在用上一用。
四爷一进书房,陈距就跪下了,“王爷,您还要等吗?”
您要等,老奴也不会看着您等了!老主子的心愿,老奴便是死,也要替老主子达成的!
四爷扶着人起来,“您老起身,坐!坐下,咱们慢慢说……”
第454章 明月清风(30)
这一夜,书房的灯彻夜未熄!
天快亮的时候,陈距才从后门低调的离开了,没有惊动过任何人。
朝堂上争执的厉害,以东林党出身的杨涟、左光斗等人为首,出面弹劾李选侍。说李选侍对朱由校不好,有过虐待之举。更是虐待过朱由校之母王才人,王才人受不了屈辱,这才郁郁而终。
李选侍哪里受这个话?她真把她当太后了,在宫里几次三番的要宣召杨涟等人,想叫这些人进宫来训斥一番。可这些人谁鸟她?不管怎么宣召,就是不搭理。
魏忠贤一瞧这势头不对,知道这李选侍是指望不上了,他是立马调转方向,跟朱由校道:“有诸位大人为您说话,您不用怕!只管表态,叫李选侍迁宫,这乾清宫不是李选侍该待的地方。”
朱由校低声道,“……父皇叫李娘娘抚养我……”
魏忠贤:“……”他看了客氏一眼,给客氏使眼色。
客氏坐过去,手放在朱由校的脑袋上揉了揉,“您现在是皇上了,我的殿下。这世上最大的就数您了!她算您哪门子的娘?不过是狐媚惑主,叫先帝爷偏着她罢了。您想想,您都选了妃了,是大人了,还需要谁来抚养?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奴婢抚养您,王才人是何等的放心。当年,她欺负才人的事……奴婢都不敢告诉您……您再想想,简王比您还小呢,李选侍怎么不说抚养他?不过是知道您是太孙,她谋划着做皇后罢了!谁知道先帝走的早……这要不是先帝走的早,我的爷呀,她当了皇后,肚子里再生一个,那可就是嫡子,哪有您什么事?她这是拿您做跳板,可惜,她没那个命!”
朱由校就道:“……那……叫她移宫?”
“对!叫她移宫!”客氏给他壮胆,“您的亲弟弟手里攥着锦衣卫呢,还怕她不肯就范?实在不行,把她娘家人都给下了诏狱,看她如何?”
魏忠贤就在边上道:“是啊!锦衣卫何等威势,一个小小的选侍,能如何?”说着就又叹道:“不过这是宫里,还得是东厂的人更好用。”客氏忙道:“等皇上登基了,东厂除了你管,谁管皇上也不放心呀!到时候东厂握在咱们手里,谁敢不听话?”
朱由校的胆气果然起来了,“那就去传旨吧,就说杨涟、左光斗几人说的对!李选侍不合适住在乾清宫,请她挪出去。”
魏忠贤应承了一声,就急忙往出走。
没有人注意慈庆宫的太监里,有人出了门跟一个洒扫的太监像是起了争执,两人面色不好的在一处说了一会子话。一会子,这个洒扫的太监气哼哼的跑远了。
这种事在宫廷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不过是一刻钟而已,一只鸽子扑棱棱的飞到了一处民房的窗台上。才一落下,就从里面跑出个小太监,伸手抱了鸽子,从鸽子的脚踝上取了小竹筒,然后扔了鸽子就急匆匆朝里面去了。
屋里外间有个中年太监等着呢,他一进去,这太监就伸手拿了他手里的竹筒,而后三两步的进了内室,“干爹,宫里的消息。”
炕上盘腿坐着个老太监,不是陈距又能是哪个?
陈距将纸条打开,看了一眼,“魏忠贤?”他轻笑了一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地痞子,竟然想染指朝政?”
留不得了!留不得了!
他将纸条扔火盆里,喊站在边上的中年人:“陈法。”
是!儿子在。
“新帝登基是哪一天呀?”
九月初六,干爹。
“九月初六?”
是!
“今儿是初几了?”
“初四了,干爹。”
“初四了呀!那就是后天了。”
是!
“从皇后薨逝,到长孙登基,五个月的时间?”
是!整整五个月。
“几十年都不遇一件事,五个月连着这么多?”
是啊!
“那这必然是有鬼呀!”
啊?
“啊!肯定是有鬼!叫人去查吧,从红丸案开始查!咱们是老皇爷的人了,老皇爷留下遗言,说是要册立郑贵妃为后的嘛,结果满朝都说郑贵妃谋害先帝。这不是说老皇爷识人不清吗?这如何能成呢?查!好好查查这个红丸案,看看到底是谁在害先帝。”
陈法愣了一下,一时没能领会这个意思。陈距看了自家这干儿子一眼,孩子嘛,是个好孩子,就是不够机灵。
他招手叫儿子过来,这才低声道:“贵妃有嫌疑,可只贵妃有嫌疑吗?”儿子……儿子愚钝,想不出还有谁有嫌疑。
陈距哼笑一声,“谁获利了,谁就有嫌疑!先帝没了,谁才是最终的获利者?”
陈法愣了一下,而后瞪大了眼睛,“您是说……是说……是说……新帝?”
陈距一副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就这点事就吓到你了?”
不是!您容儿子缓一缓,儿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帝没了,想叫福王登基的郑贵妃确实有嫌疑,但福王远在封地,这于福王和郑贵妃是落不到好处的。但是先帝死了,新帝是真的得了好处了……”
“可新帝要心机没心机,要手段没手段……”
是啊!大明的悲哀就在于此!连自家这老实儿子都知道,新帝要心机没心机,要手段没手段,“可他虽然没心机没手段,能左右他的人有心机有手段就好啊!越是新帝年纪小,才越是好掌控!这不,李选侍和魏忠贤不就想掌控了吗?人家都已经谋划着接管东厂了!”
陈法缓缓点头,“儿子明白了……儿子明白了……您放心,后天之前,儿子一定拿到板上钉钉的实证,这红丸案必是李选侍和魏忠贤所为!”
去吧!虽然脑子转的不快,好在可靠执行力又好。
陈距叮嘱道:“好好办事,把事情给办漂亮了,爹给你找个前程无量的好去处!跟个好主子,你这一辈子才真的有靠了。”
是!爹。
“你这是要诬陷李选侍和魏忠贤?”林雨桐皱眉,“这办法并不高明。”
四爷摇头,“并不是诬陷。”
嗯?真是他们干的?
也不全是。四爷放下手中的笔,“朱常洛病的根源,在于登基之后的那十天。那十天里,他跟那些女人胡天海地,吃了不少的丹药。那丹药你知道从哪来的?”
林雨桐摇头,宫里那种东西挺多的。
四爷嗤笑了一声,“那个李选侍怕失宠,自然是处处奉承着来。朱常洛胡闹,她就想办法给朱常洛排忧解难。不就是疲惫吗?她给进献丹药。她拿着药喂到朱常洛嘴边,朱常洛连犹豫都没有,就直接吃了。锦衣卫密报,她的丹药都是从魏忠贤手里弄来的。”
这俩早就暗中有来往了?
“自从王才人没了之后,朱常洛将朱由校交给李选侍抚养,这两人就有了来往。也不必暗中来往,毕竟李选侍作为抚养朱由校的人,叫了朱由校身边伺候的人询问他的日常作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魏忠贤此人,善于钻营。他意识到朱常洛将来怕是要立李选侍为后,李选侍若生子,便是嫡子,朱由校的地位不是不能替代的。于是,他脚踩两只船,两边下注。他跟宫外来往的多,手脚这伸展的开,许多李选侍不方便办的事,都是他暗中办的。包括提供给朱常洛的CHUN药。”
说着,就喊王成,“把上次我交给你的匣子拿来。”
王成拿了匣子进来,放到桌上。四爷把匣子推给桐桐,“这东西我一闻,都知道其药性有多猛。”
林雨桐一开匣子,那药的气温就冲过来。而且,这样的猛药,一丸这么大!一般大些的,也就如龙眼大小。可这个玩意,它得有李子那么大了吧。
四爷就道:“最多的时候,一晚上服用过四颗。”
林雨桐:“……”不要命了!“这得记载在起居录里吧!”
四爷摇头,“李选侍在房内,她报的跟实际不相符。”
“魏忠贤帮着买通了记录的太监?”
四爷点头,“后来吃错药没错,但根基毁了才是丧命的根本。以谋害先帝之名拿了他们,冤吗?”
不怨!
林雨桐将匣子收起来,这玩意是证据!
四爷就道:“别的事情,咱们贸然伸手,朝臣的反应都太大了!唯有事关先帝死因的大事,谁都不能阻止咱们掺和。”
明白!亲儿子过问亲爹的死因,说破大天去,都是有理的!
只是掺和进去之后,掺和到多深,那就由不得别人了!这个案子是个口子,一旦开始,它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最后能把谁给碾进去,这就不好说了!
林雨桐问说,“打算哪一天开始发难?”
“九月初六。”
登基的那一天?
嗯!登基的那一天。
林雨桐摩拳擦掌的,“需要我做什么?”
四爷就笑,“这一出戏要唱下去,关键在你身上。”
嗯!你说。
“需要一个神医,跟我进宫。”你扮作神医,跟着我吧。
这个容易?可没名号的神医,也没人信呀!
四爷都准备好了,“就说是李时珍的徒孙。”
李时珍的子孙还都在朝为官呢吧!再叫人给拆穿了!
“没事,打过招呼了!”
啊?“你什么时候打听的人家?打听人家干嘛?”
四爷看她:“你不好奇?不想看看李时珍的手札类的东西?”
想啊!
那不就结了吗?你能叫人打听宋应星,我就不能叫人打听李时珍后人了?他去了也就二十来年,很多东西肯定保存着呢,绝对是你感兴趣的。
林雨桐咧嘴就笑,还别说,啥事都有人替你想在前面的感觉是真不赖!
第455章 明月清风(31)
九月初六,秋意萧然里,朱由校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天不亮,客氏就亲力亲为,给朱由校穿戴,“……不行!太薄了,今儿有风,把那件厚些的拿来……对对对!就是那件……哎呀蠢材!这点事都干不好,都该拉下去直接打死……”
朱由校低声道,“奶娘别训了……时间还早,不急。”
“怎么能不急呢?”客氏上下的打量,“万一有哪里做的不好的,还能来的及更改……”
梁尚仪站在边上,眼角扫向客氏的时候不由的就带出了三分轻蔑。她才收回视线,就见门口闪出一女官来,表情甚是焦急。
她没言语,直接退了出去,叫了人到边上,“怎么了?”
“李选侍……在哕鸾宫闹腾起来了。”这人低声道,“嘴里乌七八糟,着实是不成样子。张宫令今儿忙着呢,在皇后身边等着加封礼的事,您看……这事该怎么办?”梁尚仪低声道:“她闹腾什么?难不成还把自己当太后,等着皇上去见礼不成?胡闹!告诉她,老实点。”
“压不住!”梁尚仪轻笑了一声,“那你等着。”说完,她转身就往里走,进去就喊了一声陛下。
朱由校对梁尚仪还是有些惧怕,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了皇爷。每次去见皇爷总能见到她,叫人甚是不自在。
如今梁尚仪这么一喊,他浑身就一哆嗦。客氏马上拦在了朱由校的身前,胸膛挺起,下巴抬高,眼睛朝下瞟着,“梁尚仪,有什么话告诉皇上身边的人叫代为转达就是了……你这么着,是想吓唬谁呀?”
梁尚仪扫了这女人一眼,没搭理她,这才抬头跟朱由校道:“陛下,李选侍在哕鸾宫闹起来了……今儿的情况特殊,怕出了什么不吉利的事……”
“那个贱人!”可是冷哼一声,“这事不劳梁尚仪费心,自有人去处理!一个女人都管不住,要你们这些女官何用!趁早剃了头发塞到庙里给先帝先先帝守灵去算了。”
梁尚仪身后的徒弟满脸的愤然,被她转头轻轻看了一眼给吓回去了。她转过头来,什么也没说,只带着人麻利的退出去。
客氏这才轻哼一声,回头跟朱由校道:“皇上,您看见了吧!这些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我知道殿下是个慈悲的好孩子,可你这样慈悲,怕是要被人欺负的。不过你放心,奶娘活着一天,便护着你一天,谁也休想欺负我的殿下。”
朱由校看着客氏红着脸低声道:“有我在一天,也护着奶娘一天。谁要欺负奶娘,我也不能答应。”
哎哟!我的好殿下,不枉奶娘疼了你一场。
客氏扭脸问身边的人,“魏朝呢?魏忠贤呢?”
魏朝急匆匆的进来,“怎么了?”
“李选侍那个贱人,在哕鸾宫闹事。”客氏气道,“这种女人,最是豁得出去!你去把人绑起来堵了嘴……她要真是豁出去放把火,难道叫满朝的大臣在皇上的登基大典上看皇上的笑话?或者是她投了缳跳了井,真就给死了!这逼死庶母的罪名不还是皇上的!去!今儿且饶了她,等忙过这几日,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魏朝皱眉,小心的朝皇上看了一眼,不停的给客氏使眼色,当着皇上说话也太难听了。
客氏就瞧不上魏朝这唯唯诺诺的样儿,“你去不去?不去叫魏忠贤去!”
去!去!我去还不行吗?
魏朝转身去办事去了,客氏又低声安抚朱由校,“莫要紧张,魏忠贤最是稳妥不过,你叫魏忠贤跟着你。”
朱由校低声道:“得带着王安……王安熟礼仪!”
“多带一个也不妨事!”客氏就道,“王安身体不好,以后总得有个替代的人。我看魏忠贤办事就比魏朝靠谱,叫他也跟着慢慢学吧。”说着,轻轻掸了掸朱由校的肩膀,嗔道:“要听话!”
好!肯定听奶娘的话。他说完又叮嘱说,“叫人别太过了,皇八妹还小,别吓着她。”
“你们别太过分!”李选侍用剪刀抵在脖子上,“你们再敢朝前一步,我就……我就……我就追着先帝去了!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对待我们孤儿寡母……”
魏朝甩着佛尘,冷笑道:“李选侍,我劝你安生些。你不为你想,也得为八公主想想……”
“你也知道那是八公主!既然是公主,我就问你,先帝还不曾过头七,为何不叫八公主去灵堂……”她嚎啕出声,“我们去灵堂哭一哭先帝都不准?谁给你们的权利?”
魏朝皱眉,真就成了一的疯婆子了!他一抬手,就有太监拎着绳子朝李选侍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一直站在李选侍身后垂着头的一太监,直啦啦的冲过来,一把撞开了那拿着绳索的太监,喊道:“娘娘……带着公主去看先帝爷……快!娘娘!只先帝爷能救您了!”
李选侍还没反应过来,又过来几个太监,拉着她就跑,“快!娘娘!魏朝这是来灭口的!”
灭口?!是了!是了!拿着绳子是要勒死我吗?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八公主……八公主……”
“娘娘放心,我们已经安排人把八公主藏起来了……回头就送到简王府,简王不会看着他们害公主的……”
李选侍不再问了,不要人拉也跑的飞快,尤其是身后追来那么些人的时候,就更快了。
她来不及想这些面生的太监是哪里来的,这皇宫大苑之内,为什么今儿格外的畅通,她就知道,朱由校这个狼崽子叫魏朝杀她去了!这是要她们母女俩的命呢。
绕的是偏僻的路段,但还是奔到了给先帝停灵之处。
才要一嗓子嗷出来,被边上的太监一把给捂住嘴了,“娘娘……不能哭,咱得等着!皇上率领朝臣,在大典举行之前,必是要来祭拜先帝爷的!那个时候,当着朝臣的面……您再哭,才能保命呀!”
对!对!是得这么着。
她蜷缩在角落里,面对着墙,两个太监把她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还真就有人过来过问过。
吉时快到了,远远的,一声鞭接着一声鞭的响。
王安跟在朱由校的身边,一路上都在提醒着,这是哪个门,应先抬哪只脚,细节到絮烦的程度,到了先帝灵前。
皇上跟文武百官,得跪在先帝灵前,听华彩骈文,文采当然是斐然,就是说先帝虽去,但好在国祚绵延,有怎么样优秀的继承人,能有继承皇位,叫国家兴盛云云。
四爷也跟着跪在下面,骈文的内容跟一个多月前,朱常洛用的骈文也差不多。如今听着,总觉得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这篇骈文念完,该朱由校把备好的言辞拿出来说了,大意就是儿子一定继承您的遗志,努力到一个好皇帝之类的话。拢共也就百十个字,愣是被这孩子背的七零八落,前后颠倒,磕磕巴巴的险些接不上。越是紧张越是磕巴,好些大臣在后面头抬起头来抻着脑袋朝上看。他们并不熟悉朱由校,见都见的少。压根就不知道这位新帝是这样的。
王安赶紧道:“皇上,先帝去了,丢下这么大的担子给您。您千万不可伤心太过,毁了身子……”好似这颠三倒四只是太被悲伤而已。
是啊!皇上至纯至孝,但也要保重龙体啊!
朝臣们喊着皇上至纯至孝,话音还没落下呢,后面一声凄厉的的哭声:“先帝爷啊……你睁睁眼吧……哪有什么至纯至孝……那就是个吃人的狼崽子啊……”哭喊着,从侧面冲了过去,扑到灵堂前往地上一跪,就哭先帝,“先帝啊……你这一走,就没人拿我当个人看呀!头七都不过啊……他就叫人勒死我和八公主……不给我们娘俩活路啊……他这是要杀人灭口啊……先帝啊……你死的好惨呀……”
王安瞬间变了脸,“胡说八道些什么!来人,堵住嘴拉下去……”
“慢着!”另一边的侧殿里,走出个素服的贵妇来,不是郑贵妃是哪个?她一出来,二话不说,对着王安就道,“堵住嘴拖下去?你这奴婢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她说有人要杀人灭口,说先帝死的好惨!”她站在上面,抽出匕首搁在脖子上,“皇爷留下旨意,立我为后。你们不认,颠倒黑白,非要诬陷我害了先帝!可先帝到底是谁害的,这满朝的文武可有一个忠臣敢站出来问一问的?没有!”说着就哭了起来,“常洛我儿啊,你死的冤枉啊!我和福王背了黑锅无所谓啊……可我便只是庶母,那也是母啊……我给我惨死的儿要个公道,成不成啊!”
唱念做打了好大一番,下面无一人敢言语!
关键是,这两人出现在这里闹事,选了这么个契机,就跟当年的梃击案一个莽夫闯到东宫是一样的,这事透着邪性。
谁?谁安排了这么一出?
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到郑贵太妃喊道:“简王,皇爷叫你执掌锦衣卫,当年赐你一面‘如朕亲临’的玉牌,你拿着玉牌,面对亲生父亲被人害死的事实,你敢不管?你敢不查?你若不管,你若不查,你可对的起你皇爷!”
四爷还没说话呢,外面走来一人来,“简王爷维护兄长,自是不肯查的!但锦衣卫不查,我东厂总是要查的。皇宫内苑之事,本就是东厂职责所在。自先帝突然病重,我东厂无一日不在追查此事……今儿,奴婢就是为了先帝被害一案而来!”
说完,人走了进来,不是陈距又是何人?
陈距何许人也?他对朝事的影响,比之方从哲还大!且此人风评一向不错,虽为宦官出身,但从不附党,持心以正,便是朝中清流,对此人也多加推崇。
那么他嘴里说出的话,就不是两个妇道人家的言语可比!
而今,他说出先帝是被害的,那必然就是被害的。
反应过来的人脑瓜子只觉得嗡的一声,头都大了!
这是捅破天的大事啊!要了命了!
而且,陈距这是将矛头直指新帝啊!新帝害死了先帝吗?
那可是谋逆啊!
若是如此,今儿这登基大典还办吗?
“办!”四爷起身,到底是接了话,“天大的事,不能耽搁今儿的大典。”
朱由校这才算是找到了主心骨,立马朝四爷的身后挪了挪,不敢说话。
“登基大典,已然昭告天下了!内忧外患之际,不该叫人心惶惶。”四爷推了朱由校到身前,“兄长天性纯良,绝非残害先帝之人。”
朱由校被乌泱泱的一片大臣看着,不敢起身往前走了。
四爷扶着他,“走!吉时快到了!”说着,就看陈距,“封锁宫门,大典之后,再来分辨个是非曲直。”
陈距退到一边,再不言语。
王安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过去扶朱由校,低声跟四爷道:“王爷,奴婢来吧。”
朱由校却一把拉住了四爷的手,“我没害父亲。”
“我知道!”四爷将他交到王安手里,“放心,牵扯不到你身上,有我呢。”
朱由校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王安分明能感觉到这位新帝一直在抖,抖的都不能自抑!
这个登基大典是准备的最潦草,进行的也最潦草的大典。一切用的都是朱常洛登基时的那一套,草草的准备了,草草的举行了,又草草的结束了。
都知道,今儿这大典不是重头戏,真正的重头戏是谋杀先帝案。
金銮殿上,朱由校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皇帝的冕冠因为他的颤抖而不住的抖动着。陈距,这个皇爷留下的大太监此时站在大殿的正中央,一甩袖袍,就听他朗声道:“先帝登基十日,便一病不起!可满朝的大人,都可作证,八月初一先帝登基之时,乃是一康健之人!缘何十日工夫,就病的如此之重?虽说病来如山倒,但因何致病,这总归是有缘由的吧!皇爷驾鹤所行未远,先帝就遭此变故……奴婢掌管东厂,怎敢不查?当日,八月初十,奴婢曾求见了先帝,询问先帝身体之境况,这一点,王安和崔尚仪都可作证……”
王安点头,“是!陈公公问过先帝爷。”
“当时先帝未曾答话,是李选侍替先帝答的,言说偶感风寒,又有国事繁忙,甚是劳累,只歇歇便好。”说着,就朝外招手,“请李选侍来,看奴婢所言是否属实!”
李选侍浑身都软了,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好像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在先帝的病情上,她确实是撒谎了!而先帝到底是为什么病的,她也心知肚明。
这会子被扶进去,双腿都快站不住了。边上的宫人一撤,她一下子软倒到地上,“……我没害先帝,我没想害先帝……是先帝要夜御数女,有心无力……我就是听说有一些丹药吃了有助兴的用处……这才找了丹药来……”
“是听谁说丹药要助兴的作用?又是谁帮你找来的?”陈距站在大殿上,开口质问道。
李选侍脑子里乱糟糟的,哪里敢瞒着,她抬头看到上面站在龙椅边上的魏忠贤,“他……他……是这个奴才告诉我的。”
魏忠贤头上的汗滚滚而下:“胡说!李选侍这是在攀咬陛下!”说着,就跪下去,抓住了朱由校的龙袍,“皇上,奴婢是给您办事的呀!她这不是要赖奴婢,她这是要诬陷皇上啊!皇上救命!”
朱由校拉了魏忠贤起来,“你放心,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说着,就大着胆子说李选侍,“你……居心叵测,先是占着乾清宫不肯搬,意图干扰朝政。是朕叫你迁宫,你心怀不满,就诬陷朕身边的人,说到底,你就是想害朕!”说着,就冲四爷喊,“简王弟,这个女人坏的很,还欺负咱娘……你叫锦衣卫,把她押下去打板子……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害我!我身边的人,各个都是好的,没有一个不是对我忠心耿耿的!这要是忠心反被诬陷丢了性命,岂不是要叫人寒心?”
方从哲的眼睑下垂,完了!完了!这个糊涂的皇帝啊!一个小小的奴婢,便是无辜,你舍弃了他便是!你年幼,你被奴才辖制了,下面的人干的事你一盖不知就完了!可现在,你开口就要护着有谋害你亲爹嫌疑的奴婢,你想干什么?况且,陈距那般的人,不拿了实在的证据,为在这种时候闹吗?证据都没拿呢,你先跳出来保人!这等证据拿出来,你又该怎么转圜呢?愣生生的自己把自己给逼到了绝路上了。
这样的帝王啊……才要感慨几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那就是这件事,背后真的跟简王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
他抬眼看那个站在大殿上,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的少年,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可是,此时自己若是非要嚷着说此人居心叵测,怕是早就想染指皇位了,也不知道大家肯不肯信?!
毕竟,在新帝登基以前就能推翻这个皇帝的,是简王坚持要办完登基大典的。
一直支持皇帝的都是他!
方从哲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想起那天晚上两人的交谈。说实话,他一直觉得这个简王太君子了!太守规矩了!该守孝就守孝,对权利说放下就绝不多做染指。换言之,他觉得简王还是魄力不够,不是个为君者。太规矩的好人正人直人,是做不了帝王的。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因为此人站在大殿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全是拿出来的骗人的!
他是个伪君子,是个小人,是一肚子鬼蜮伎俩偏还能片叶不沾身的骗子!
这个不要脸的劲儿,他他娘的还真就是一合格的君王样儿!
第456章 明月清风(32)
李选侍当然是不能被拉下去打板子的!朱由校的话说的跟台上的戏词似得,满朝的大臣对新帝本身的错愕大过于先帝被害的事。
四爷说朱由校,“有人指认皇兄身边的奴婢,这事若不彻查,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一打一杀并不能了事!皇兄稍安勿躁,谁是谁非,谁黑谁白,谁清谁浊,总能分辨清楚的。事不怕查,理不怕辩,稍安勿躁。”
朱由校不住的点头,“对!不是朕,朕怕什么……查!查吧。”说着,还安抚魏忠贤,“你是好的,我信你,莫怕。”
坐在上面的皇帝是看不见一些老臣眼里的怆然的!他们迷茫,而后悲怆,最后成了无力回天的麻木。
陈距哪怕是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位新帝的性情,可看到皇爷走了才五个月,就轮到了当日的长孙坐在那把龙椅上,还把皇帝做的跟过家家,心里的悲凉又怎么抵挡的住?
他一招手,大殿外就被押来一长着山羊胡子的男子,捆绑了手脚给扔在大殿上。
陈距扭脸扫了一眼,这才道:“此人乃是寓居京城,名叫孙大茂。想来,大殿上听过此人的不在少数。”
朱由校皱眉,并不知道此人是干嘛的。
陈距看向朝中的大臣,“此人专做房中术所需丹药,在缙绅中极有名望,达官贵人府中,多有此人所做丹药。”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匣子,然后打开,递到李选侍面前,“您瞧瞧,这是不是先帝所用丹药?”
是!一匣子十二粒,十二粒就要三十六金!她将脸撇开,低声道:“此药许多人都用了,并无一人因此而丧命!”
“那敢问皇上每日服药几何?服用之后间隔多久服用第二粒?”
李选侍不敢答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陈距再摆手,这次被押上来的是个太监,“篡改皇帝起居注,你可知罪?”
这太监呜呜有声,“是奴婢……是奴婢……奴婢的儿子在宫外被人给带走了,奴婢要是不听话,儿子就没命了!”
这太监是成亲生子后,自宫入宫的。
“你的儿子,已经找回来了……”陈距将一个小红绳抖出来,上面挂着个吉钱,然后扔到这太监的脚下,“看清楚了,是不是你儿子的?”
是!这太监捡了小红绳攥在手心里,“奴婢……虽在起居注上没如实记载,但哪天发生了什么,私下里,还是记了的。那个小册子就在宫里……”
说,放在什么地方,这就叫人去取。
结果取来之后,陈距翻了翻,就递给方从哲。
方从哲从头开始翻开,越看手越抖的厉害,除了第一天不曾用药之外,剩下的九天里一共服用了二十四颗药!最多的是一晚上用了四粒……伺候先帝的人都称先帝是龙精虎猛。直到病的起不了身了,还偷着服用了一粒,没效果这才罢了。
那边陈距问这太监,“谁叫你篡改起居注的?”
太监朝上指了指,“魏忠贤魏公公!他说奴婢的儿子他叫人带走了,奴婢不敢不听话!”
陈距就看朱由校,“皇上,您还觉得魏忠贤是无辜的?”
朱由校脸都白了,魏忠贤跪在他的边上,拽着他的龙袍不时的摇一摇。他急切的看了四爷一眼,问说,“那一定是药的问题吗?”
根子当然不在药上,而在吃药的人上!先帝要是不主动吃,那药便是砒霜,不也到不了他嘴里吗?
但你现在这么问,怎么个意思呀?
魏忠贤的脑子转的多快呀,张嘴就道:“皇上,李选侍侍奉在先帝身侧,她吩咐奴婢的事,奴婢自然以为是先帝吩咐的……哪有不尽心尽力的?不过这事奴婢后来觉得不合适,怕起居注上写了有损先帝的威严,这才行此下策,这绝非奴婢不忠啊陛下!”
陈距问说,“那这么说,是李选侍假传圣旨了?”
李选侍可不认,她直接卖了魏忠贤,“这奴婢嘴里最是没有实话的!皇上,你知道我为什不迁移宫殿吗?是魏忠贤找的我,说是折子他愿意送来给我先瞧……若不然,我怎么会想起这么一出来……”
魏忠贤还要说话,王安好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对着魏忠贤就呵斥一声,“大胆的狗东西!狼子野心,为了私利竟是攀扯到陛下身上!”说完,不给朱由校说话的机会,喊着边上伺候的人,“来人,将这狗东西堵了嘴拉下去,交给简王殿下……”
朱由校伸手拦了要拉魏忠贤的人,将其挡在身后,“这事不赖他,他一个奴婢,不过是奉命办事……”
王安一口血差点给喷出来!
魏忠贤忙道:“陛下,也就您愿意相信奴婢!奴婢保证,给皇爷进献的药奴婢是真真用心了……这药……这药……奴婢用性命担保,这药吃了对人有利无害啊陛下!”
朱由校就道:“请御医来瞧瞧……”
陈距轻哼一声,“御医倒是不用了,不是说这药无碍吗?奴婢早就准备好了,各种年纪的死囚准备了四人,就在大殿外,请皇上恩重将笼子抬进来,今儿也不要二十四粒,就按照这本册子上写的,四个时辰四粒药,看看吃了之后会如何,可成?”
现场验药?王安忙道:“应该的!”他说完,看向朱由校的视线尤为严厉!
朱由校这才不敢说话了,低着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大殿里抬进来四个铁笼子,陈距就道:“不用心有不忍,这四人都是该杀之人。皇上可知,这许多丹药来的邪性,炼丹之物更是阴毒。有用小孩五官,有用孩童骨头的,还有将孕妇肚中五六个月的胎儿擀下来入丹的……更有虏获了童男童女豢养起来做炼丹材料的……这几人做的便是诱拐偷盗童子童女的勾当,残害孩童无数……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朱由校不敢说话,他觉得这宫里,到处都是东厂的人。没瞧见大殿里,满朝的大臣都不言语吗?
看了一圈,他又看四爷,“简王弟……”
四爷摆手,“皇兄勿忧,臣弟身边有一神医,是李时珍李先生的徒孙……”
“身边为何要养神医?”朱由校真不知道。
“不是养,是暂时请来给我调养身体的。皇兄若是不放心,就把神医召来……”
朱由校不住的点头,“当然!当然!当然得召来!”不能陈距说什么是什么,当然得监管了!现在除了简王弟能护着他,他不知道谁还能护着他了!
王安不偏着他,魏忠贤自身难保,奶娘又不能到前面来。唯一能信的只有弟弟了。
于是,桐桐就被召进宫了!
她化妆过的,谁也没往简王妃的身上想。
不过是王安多问了一句:“王爷随身带着大夫?”哪有一召见就来了的呢?
这是把四爷的野心往开的挑,四爷只笑了笑,没言语。
那边李选侍却冷笑一声,“他当然得随身带着大夫了!当年在东宫,简王好好的身体缘何到了要冲喜的份上了?王安,你是假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咱们长孙身边都是忠心耿耿的要为长孙清除障碍的人呢!难怪皇上现在要护着你们这些奴才,装的可真像!这谋害胞弟的事必然也不是皇上做的,又是忠心耿耿的奴才干的,可对?”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从哪里吐槽起了!
陈距一拍手,外面又押来几个人,“皇上说魏忠贤忠心耿耿,奴婢还真不得不信!查先帝事的时候无意间查到一件事……”说着,他就指着被带进来的几个太监,“这几个人,受客氏和魏忠贤指使,替换了给简王的药……差点要了简王的命……简王之所以没折损,怕是他早有知觉了,到后来更是不曾再服用过宫里的药,这才侥幸保住一命。要不然,以他们的做法,几条命都不够往里搭的。人证物证都在,药渣都保存的极好,皇上,您的奴婢是忠心啊!忠心到先对简王下手,而后对先帝下手……”
朱由校愕然,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魏忠贤,“你……你们要害简王?为何?”
四爷直接打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说着,将丹药递给桐桐,“麻烦神医给试药吧。”
桐桐接过来,叫人拿水,将药给破开,“一般人吃丹药,小些的一口吞,大些的分为小块,用水送服……这丸药这般的大小,吞是难以吞咽的,服用时可是分成小块,不时的进一小块……”
是!
“若是当时用水破开,用银碗服用,许是就无事了。”说着,就把盛着药汤子的银碗往前一递,“瞧瞧,是不是黑了?”
陈距哪怕是知道这药有大问题,可也没想到用水化开,银碗直接变黑了。
李选侍上下牙齿打架,“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王安把碗接过去,叫朱由校看,朱由校瘫在龙椅上,哆嗦的止不住,魏忠贤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滚,他不住的磕头,“奴婢不知,奴婢被人蒙骗了……那做药的方士,查他!查他为何谋害先帝!”
这人也吓的够呛,“不可能……怎么会呢?我的丹药不会有毒的!”
桐桐将药递过去,“这跟你店里的药一模一样,满天下也找不出把丹药做成李子大小的方士了……这是你的药,对吧?”
对!
林雨桐就抬手给对方解开绳索,“你自己的药,宫里随手可取的水,也是宫里用的银碗,你来……你来破开一丸试试看……”
这人颤抖的手从林雨桐的手里接了匣子,林雨桐退开,“没有人碰过你的药……这都在大庭广众之下,你破吧!”
好!碗是银碗,锃光瓦亮的。药是他亲手做的药,他给放到碗里,然后加入刚打出来的井水,用水之前,他甚至是喝了一口水,确保水一点问题都没有,然后加入水,之后用银筷不断的搅拌……不仅银碗黑了,银筷也黑了!
他的手一抖,碗都给掉地上了。黑漆漆的碗,证明这药很毒。
林雨桐这才拿了丹药,给几个死囚塞了的愣是喂下去。喂完一次,就用黑布把笼子罩起来。里面那个动静,人都不好意思听!到点了,再喂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揭开笼子,里面的人一次比一次虚弱。直到最后一次喂完,这四个人身下湿了一大片,人躺在里面双眼无神,大口的喘息着。
那个记录起居注的太监不住的磕头,“就是这样……先帝每次都是如此……”
李选侍大口的喘着气,“……这样容易发现的毒,为何魏忠贤没有发现?他是真没发现?还是别有用心?是他自己狼子野心想染指权利……还是受什么人指使,把先帝当眼中钉肉中刺?”她指着朱由校,面容狰狞犹如厉鬼,“你!你纵容恶奴杀父弑君,你屁股下面的龙椅,是你篡位而来的!”
朱由校吓的从龙椅上滑下来,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一句话都不敢说。四爷一步一步的上去,扶起朱由校,给摁在龙椅上,“臣弟知道,这些事跟皇兄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朱由校不住的点头,真的!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四爷看了看魏忠贤,“那这个事不是这奴婢做的,就是他身后还有别的什么人,臣弟将人带回去再审审……”
朱由校没点头,只看魏忠贤,“真是你做的?”
魏忠贤做过什么自己很清楚,他不敢跟四爷走,他眼珠子咕噜噜转,对着皇帝就磕头,“皇上,奴婢不能给您尽忠了!”他一副哽咽难言的样子,“一切恶事,都当是奴婢做的。您自己保重!”
这边话音才落,就有一妇人闯了进来,正是客氏。她边跑边喊:“皇上,不能叫人带走魏忠贤,这些人揪着魏忠贤不放,其实都是想害您呀!”魏忠贤要是把自己招出来了,简王不会放过自己,更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
她扑过去,一把抱住皇上,“皇上,您是皇上,这个天下您说了算!他们这是在逼着您……想把我们从您身边给赶走!您可不能信这个话呀!我们便是死也要死在您身边的!”
朱由校泪流满面,抬头看四爷:“别叫他们离了我身边,成不?什么事你们做主都行,就是别叫他们离了我!”然后主仆三人,在金銮殿上抱头痛哭。
张皇后在侧殿听了个全场,这个时候,她缓缓的走了过来,上了御阶,看着客氏和魏忠贤,恨不能咬死他们。皇帝是这样的皇帝,这是她入宫前压根没想到的。
到了这份上了,皇帝还袒护杀父仇人,还袒护要谋害你亲弟弟的奴婢,你叫满朝的大臣怎么想?传出去你叫天下人怎么想?
东厂不听你的,若因此再跟简王生了嫌隙,咱的命可都难保了!糊涂!糊涂至此!这俩奴婢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所有有情义的事都叫简王做了,所有无情无义,糊涂透顶的事你一个人做完了!这会子满朝的大臣无一人说话,你还不懂这意思吗?
陈距突然出来发难,这是人家算好的!
若是处理不好,死无葬身之地!今儿就是简王杀了你,天下都没人为你喊冤的!
她心里想的明明白白的,走过去问皇帝,“你想保住这俩奴婢?”
皇帝看向皇后,抬手擦了眼泪,“乳母抚养我长大,跟亲娘一样。哪有做儿子的能看着亲娘被害?魏忠贤为了我,耗尽心血……我怎能弃他于不顾。”
张皇后就笑了一下,“可做皇帝的,不能有私呀!皇帝若有私,则天下大乱!”
朱由校愣了一下,“我做了皇帝,反倒害了我身边的人?那我做的什么皇帝?”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气鼓鼓的看着下面的大臣,“你们不要逼我!要么,事情到此为止,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要么,我就不当皇帝了!你们爱谁当谁当?!”
林雨桐:“……”这孩子真的在一脸认真的威胁朝臣!
朝臣们仰着脸,各种诡异的表情看着上面。
这孩子还以为他吓唬住下面这些人了,“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再逼我,我就不当皇帝了……”
张皇后面色奇怪了一瞬,问说,“皇上要是不当皇帝,那能叫谁当呢?”
朱由校哼了一声,“我还没儿子,按照祖宗家法,当然是弟弟当了!”说着一推四爷,“不是还有简王弟吗?”
张皇后看向王安,呵斥道:“没听见吗?皇上说他德不配位,要禅位!禅位于简王殿下!你耳朵不好使了?还是脑子不好使了?不会唱名了吗?”
王安闭紧嘴巴,不能这样!
林雨桐则看四爷,两人跟陈距的计划不是这样,可怎么也没想到,被张皇后这么横插了一杠子,如今这事怎么办?
却没想到王安不开口,在最边缘的魏朝开口了:“皇上有旨,朕德不配位,今禅位于皇弟简王——钦此——”
这边的声音才落,就有太监送了一封圣旨上,连玉玺都盖好了,直接送到陈距手里。陈距本就帮皇上拟旨批折子,东西都是现成的。这边一有动静,陈法就拟旨递了过来。
程序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走完了!
朱由校的表情还像是在梦游,朝臣们除了沉默,没人言语。
四爷和桐桐也比较麻爪,两人设想的真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们需要的是一次滚雪球似得清洗,可眼下这个跟儿戏似得、很大明模式的禅位戏码,叫两人很是措手不及!
为嘛到了大明之后,算计多少都白搭呢!大明这君臣全不在正常的逻辑范围之内。
眼下这个状况,真给两人整不会了!
接下来咋办?
他看她,她也看他,两人的眼神一个比一个茫然。
大明啊,你总在我们的预料之外……
第457章 明月清风(33)
大殿里寂静无声,静!静!特别的安静。林雨桐悄悄的从里面出去了,王成等在外面。她将‘如朕亲临’的玉牌交给王成,“秘调锦衣卫戍守皇城。另,叫刘侨着人,密切关注城防营的动向,密切关注城外三大营的动向,不得有误。”
王成一哆嗦,接了牌子塞到袖子里,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林雨桐进去之后,三方还都僵着。
朱由校没反应过来;大臣们许是反应过来了,许是不想认这个结果,反正没人动;那能怎么办?只能四爷先动。
虽然计划被打乱了,可打乱了就打乱吧,只能临时更改计划。
怎么办呢?
四爷只能先处理眼下这件事,他站在上面,在大臣中一扫,视线就落在一人身上,“王纪。”
王纪一愣,出列!眼下这种状况,他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是恰当的。
这边四爷还没说话呢,魏朝就呵斥道:“大胆!见陛下不跪,谁给你的胆子?!”
四爷皱眉,抬手卸了御阶边上一内卫的佩刀,蹭的一下拔出刀了,对着魏朝就斜劈了过去,这显然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魏朝瞪大了眼睛,只见那寒光近了,紧跟着脖子一疼,他看见一道子血飚了出去,他抬起手想捂住脖子,可整个人直直的倒在地上。
喘息抽搐那就那么几下,而后双腿一蹬,死了。
那血流出来,湿了那么一大片,猩红些的,血腥味瞬间蔓延开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蒙了。尤其是朱由校和张皇后,显然是被吓着了。朱由校更是瘫坐在地上,不敢言语。张皇后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不敢多看。
四爷看王安,“带兄长和皇嫂下去歇着,请太医给看诊,开几剂安神药缓缓。”
王安看着还那滴血的刀,再不敢多言。
魏朝被杀,一点也不冤枉。内侍在大朝之上,对着一品大员大呼小叫,皇上能容你,那是因为跟你亲近。可简王跟你有那么亲近吗?你知道简王是什么样的人吗?敢这么呼喊,死了活该!以为转脸投靠过去,简王就能容你?本来你不做声,还能多活几日。如今可好了,用你的脑袋既能收拢人心,又能威慑众人。他何乐而不为?
四爷看了手里的刀一眼,再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魏朝,有点遗憾。这要是桐桐出手,一家伙削了这家伙的脑袋,让这脑袋满大殿的咕噜噜滚几圈,如此,效果才更好。
到底是手上没那份力道,效果没预想的好!
算了!就这么着吧!
他看了陈距一眼,陈距抬手,有几个太监麻溜的过去,托着魏朝的尸体从上面下来,从大臣中间穿过去,一直到出了大殿。
四爷这才看被点名的王纪,此人是刑部尚书。
“此一案,究竟如何,交由刑部审理裁夺。”说着,就问王纪,“此案所牵扯人犯,悉数转交刑部,每日一报进度,不得推诿迁延。案情所牵涉人员,不论是谁,尔等都有权提审、羁押。王堂部,可还有别的要求?”
王纪能怎么说呢?“此乃臣等本分。”
四爷看陈距,“将人压下去,悉数送往刑部。”
陈距看向还跪在上面的魏忠贤和客氏,“此二人……”
“押下去,兄长那里,我去解释。”九龙玉璧之上,谁想上来就上来?只僭越这一条罪,诛九族都不冤!
陈距带着人,将乱糟糟的金銮殿里的闲杂人等都带出去了。
四爷从上面走下来,手朝去而复返的王成招了招,“三品以上留下,以下先回班房歇着。另外,搬凳子来,回头有话,坐下说。”
王成应了一声,利索的去办事去了。
四爷站起来,“诸位,事起突然,本王跟诸位一样,没有做好丝毫的心理准备。请容我一刻钟的时间,回来咱再说话。”
说完就出去了,人一出去,大殿里就嗡的一声嗡嗡开了。
大殿里有许多的太监进来,清洗大殿里的血迹。王成就道:“各位大人,今儿大典的时间长了,若要方便的,赶紧去吧!王爷体恤,腾出了一刻钟的时间给大家。抓紧时间吧!不管之后怎么着,今儿这事总是要了了的。”
是啊!大臣也没放出宫,只叫去班房里呆着去了。
诸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没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话都是不对的!
说简王居心叵测?没有呀!他的话并不多,出口必是维护皇上的。
可事情怎么就这样了?跟一出荒诞剧一样,好没道理!本是登基大典的,结果同一天禅位,唱戏也没这么唱的。
先帝当了一月的皇帝,如今这位皇帝当一天的皇帝,胡闹嘛这不是?!
但这是合理合法的禅位,且简王看着,确实比皇帝更像是明君。可就算是明君,这一登基就禅位,跟天下人怎么说?我们说这真是正常的,别人信吗?
此后会因为引起什么样的动荡,完全不知道。
咋办?
是啊!林雨桐也在想,这咋办?
四爷从里面出来,到了后殿。后殿已经清空了,王成把府里的老人都给弄进宫来了,如今后面都是府里的人。他们倒是真兴奋了,可四爷和桐桐是真麻爪了。
这会子,没什么神医了,桐桐换回了装束,在后殿急的团团转,四爷这才回来。
“怎么样?”她先迎过去,给四爷脱了外袍。
四爷直接往屏风后头去了,从里面出来端了茶就喝,“都这样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叫锦衣卫封了皇城,注意城防营和城外三大营的动向。”林雨桐低声道,“小心没大错,兵部堂官此时都在宫中,应该暂时无碍才是。”
嗯!这个处置得当。
但只这些还不行,得给下面一个大大的恩典才行。他起身,问桐桐,“府里的人进宫了,东西进宫了吗?”
林雨桐便明白了,开了箱子取了家常的棉袍子来,四爷顺手给换上了。
“拿点吃的来。”林雨桐喊崔映月。
崔映月端了点心来,“是出来的时候从家里带出来的,没离开过我的视线,干净的。”
嗯!
林雨桐看了,这才递给四爷,“茶是新打的水冲的,除了周宝递的东西,别个都别吃。”
四爷胡乱的塞了些吃的,“我去前面,后宫你处理。”
嗯!
后宫里包含了太监宫娥,这是个很麻烦的事!大清的皇宫里,伺候的太监也就是三千人上下,后来都不到三千,一两千人是正常的。可大明的皇宫,便是有出宫居住的,可日常在宫中的人数也在一万多人,加上宫娥的人数,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群体。
想想看,密闭的皇城内,一万多人要是造反,这得多可怕。
而且,这些宦官可不都是听话的!谁还没有点从龙之功的凌云之志呢?
真要闹起来,事就小不了。
两人得分头而行,谁的事都不是小事。
四爷叮嘱桐桐,“小心着点,不管是女官还是一些太监头领,都不是易于之辈。”这个皇宫说是皇家的,可其实早被这些人操持了。想给他们当主子,不是那么容易的。
嗯!明白!
四爷挠头,如今这情况可比从一群兄弟里脱颖而出可难多了。那大殿上站着的,一个比一个难缠。
一刻钟的时间,四爷准点进了大殿。大殿里摆着各种凳子,但是没一个人落座的。
四爷没坐龙椅,他随手拉了个凳子,坐在朝臣的前面,跟他们面对面,“都坐吧!坐下说!有上了年岁的长者,这一天下来,站不住了。都坐下吧,坐下说。”
方从哲犹豫了一瞬,率先坐下来了。他这一坐下,大殿里零零散散的这才坐下。
还有人没坐稳呢,后面就窜出个人来,大殿里掌灯了,可也有暗影,看不清楚对方是谁。这人一张嘴就道:“王爷,立嫡立长,此乃规矩。皇上一时失智……”
四爷摆手,“你先不要着急表态,也别急着言语。这不是正在这里议事呢嘛,急什么呀?坐回去吧!别着急,有你说话的时候。这事一日不决,那咱就得耗一日下去。咱就耗着,天下就都不管了?”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这人执拗的很,“王爷,皇上一时失智,正该王爷劝解才是……”
四爷懒的跟此人废话了,“这样,我给你一个能叫你冷静的地方,你冷静完了,咱们再说话。”说着就喊王成,“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作为禁闭室。给笔墨,叫他有什么想法就写出来!我等着呢。”
禁闭室?
嗯!四爷朝后指了指,“问王妃去!她知道怎么弄。”
哦!好的!
不过这么多人听着,多少也有点明白那玩意是干啥的。就是关起来,叫他在里面写折子。
这位大人起身,袖子一甩,仰首挺胸的就出去了。
看!就是这样!他乐意顶撞你,顶撞了你你最好能打他板子,再不行下个诏狱。没下过诏狱的臣子都不算好臣子,这证明你不是直臣。
就是这么个毛病!瞧瞧,他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了,被关了,人家光荣呀!明儿他的名声就传出去了,天下人都知道又出了一个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的直臣了!
林雨桐叫了张宫令,才坐下,话还没说到正题上呢,然后张成来了,说布置禁闭室的事。
“你守着爷去吧,禁闭室我布置!”
说完就带着张宫令往出走,“咱们这些朝臣们呐,各个都有一股子脾性。对这些人呀,还真是有些轻不得重不得。”说着话,来回的看,干脆选了一处靠近前朝的偏僻院子,腾出来,“每间小屋,得有炕!得保证冷不到人,炕得烧起来,铺盖得换上。桌椅板凳一样不能缺,茶水伺候,恭桶,洗漱的水……”然后叮嘱周宝,“给送干净的饭菜来,四菜一汤,孝期过后两荤两素,笔墨纸砚但凡要就得给。但就一点,禁止跟他们闲聊。”
说着,就看到站在屋檐下等着进禁闭室的一位小老头。林雨桐又吩咐周宝,“先拾掇一间,把人安排进去。热汤热饭先给弄进去……”
小老头还不领情,哼了一声了事。
林雨桐:“……”
行吧!自己和四爷还真就得跟这样的人把这样的游戏玩下去。只要大臣们乐此不疲,四爷和自己就得这么陪着玩。你骂我,我关你!然后你洋洋得意,我得假装生气。呵!瞧着吧,打从今天起,这里就闲不下来,只怕是以后得排队等着进禁闭室。
可张宫令却觉得这法子是真聪明!此虽为禁闭,可却把尊重做到了极致。哪怕是罚了,可比奖赏更能打动这些读书人的心。
在这些人看来,简王是舍不得他们!这是一种哪怕你犯错了,我依旧珍惜你尊重你的做法。
因此,她难得的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您慈悲。”
不是慈悲!而是该硬的时候必须的硬,但明知道硬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只能以柔克之。
看着把那小老头先关进去了,桐桐叫周宝去禀报一声。
周宝机灵的很,进去就道:“王妃说,都安置好了。炕烧起来了,被褥新换的。菜饭也都给送去了,笔墨纸砚随叫随给……就是不许出来,也不许跟其他人说话……王妃说,要是明儿还不能出来,是不是得打发人去家里给取两身换洗的衣裳……”
四爷‘嗯’了一声,摆手叫周宝下去了。
人一下去,四爷才笑道:“改天上折子来怎么说都行,今晚上别顶撞。禁闭室只拾掇出一间来,没那么些地方塞你们。所以,心里有想法的,可以理解。回头先拿折子来,咱再说。”
这话说的,气氛顿时就一松。
距离远的,官位低一些的,有些还会心的笑了笑。可坐在前面的这些,心里却都紧了,这位跟他们之前伺候的皇帝,都不一样。
四爷看向他们,“我不了解诸位,诸位也不了解我,没关系,咱慢慢了解。”
他先看户部,“我记得你部饷司有一个叫杨嗣昌的,几日前上过一份折子,折子奏报的是淮北、镇江、苏州、松江数府闹饥荒的事,可有此事?”是!这数府确实闹了饥荒。
“他身在应天,说是淮北之地,百姓只是吃草根树皮,有些妇人和孩子为了抢一些豆萁庄稼秆果腹,闹出了人命。有年壮者,抢稻谷,抢漕粮,乱纷纷不得治理。从淮北入镇江,一斗米价钱过百钱,等到了苏州。松江,一斗米的价格涨到一百三四是钱,这还不到头,自发折子出来那一日,还在疯涨。商船等不到米运过去,店铺早已经被抢购一空,几乎是罢市……”
李汝华起身,“此乃实情。”
“应天今年之漕粮有几何?能拨出几成赈灾……明晚上之前,我得见你!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看,我要实实在在的数据。”
是!
四爷的视线又挪到兵部的身上,黄克瓒之间两人有过接触,“之前那两百万两,修皇极殿的银子,发往辽东,充作饷银。另外,明日开始,清理内库积压,用于抚恤将士及其父母遗孤。除此之外,得昭告天下,凡为国战死者,赠功勋田每人五十亩,留其子嗣继承。父母年过五旬之后,另赠五十亩养老田。奉养照顾其父母终老者,得其田。另,朝堂开设演武堂,烈士遗孤皆可免试入学,学费食宿全免。凡因战场上致残致伤退伍者,着兵部统计,朝廷该予以安置,直至终老。再此期间,凡身体伤痛患病,就医汤药费用全免。”
李汝华一下子就抬起头来,“……此法好……但施行难……”
四爷摆手,“只要想办,就有法子办。不想办,那永远都有难处。知道难办,那现在要想的就是,怎么去办。若不如此办,那该怎么办呢?招募辽兵,试过了,十七八万人,月余逃跑八成。各地募兵,没有送到辽东就已经逃亡殆尽。如今更是征调了土司兵……秦良玉秦将军,一员女将已然开赴战场……朝廷上弹劾熊廷弼的折子近些日子从未断过。认为他别无长计!可粮没有,钱没有……后勤补给跟不上,他怎么打仗。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他便是智计百出,能变出钱粮吗?打不赢仗,罪不在前线的将士身上,罪在哪,就在这大殿上,在衮衮诸公之中。因着这种种缘由,我建议,军中可否引入记功记过制,除影响恶劣罪大恶极就地斩杀之外,其他罪责缓议。罪该罚,但功该赏。千功而一罪致人死命,此法不妥。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保人力,存人心,比什么事都更重要。所以,兵部接下来就有得忙了。”
李汝华跪下叩头,额头贴在地上,声音里带出了几分哽咽:“臣,遵旨!”
四爷抬手将人扶起,“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人手不够,官员缺额,对吧?”他拍了拍李汝华的肩膀,就看吏部,“买卖官位这个事,停了吧!今儿回去,将致仕官员名单整理一份,明儿下午,我要见到名单。另外,把历年的参与会试的名单抄录一份拿来……这些人便是没考上,至少也是举人。有些人买的起官位,有些人买不起。但买不起的人中,未必没有大才。所以,只要真想简拔,是不缺人用的。我也知道,清廉之官,日子都不好过。俸禄银子养家糊口尚且艰难。这么着吧,除了俸禄银子之外,朝廷按月发放补助银,具体多少数目,怎么一个发放法,需得另议。总之,最少保证官员的日常生活。”
这个恩典给的一样很大!读书人只要想做官,奔着京城来,还真就能授官。关键是,很多穷举子愿意来的原因是,朝廷给发补助银。这是非常诱人的一个条件!
方从哲喉结滚动,心都揪到一块了。这两个举措,安抚了朝中的文臣武将,安抚了下层当兵和读书人。
接下来呢?接下来他又要干嘛?
四爷起身,“鼓励开荒,开荒所得田地,可为私产,但不得转卖……”说到这里,四爷的视线就在大殿里一扫,“这件事得列成章程,之后得详议……诸位大人谁有想法,今晚上回去,写折子明儿一早递过来。当天的折子,当天处理,晚上下值之前,若是递来的折子没有回复,必有缘故……从明儿开始,外朝会设一备询处,若是折子没有回复,那就去问一下。这种情况,多数是有事面谈,可能会耽搁大家的时间。”
不敢!
四爷这才道:“内阁留下,杨涟、左光斗、黄克瓒、王纪留一下,其他人可以告退了!”
李汝华行大礼,“陛下,臣等告退!”
此时,才哗啦啦的跪了一片,“臣等告退。”
四爷长吁了一口气,看了王成一眼,“安排轿辇,送老大人们回府。”
是!
“再请陈距陈内相来一趟,议事。”
王成愣了一下,而后猛的鼻子一酸,快步从里面退出去了。四爷起身,“诸位,暖阁里请吧,夜里了,冷的很。咱暖和的地方呆着吧,也吃点喝点,事是一时半会办不完了,吃饱了咱慢慢说。”
周宝早就安排好了,一圆桌,一铜锅,锅里汤翻滚着,各色的菜摆了一桌,又有八成熟的面条用油拌好了,在汤锅里一滚,就刚好入口。边上专门准备了一净室,给这些大人方便整理之用。
四爷先躲到内室,假装上厕所去了,留足了时间之后才出来,“入座吧!一天没吃了,都饿了吧!先吃饭。”
他把面条扒拉进去,又是蛋又是菜的这么一放,扒拉了一下挑出来放在酱料碗里蘸着这么一吃,看着都香。
这些大臣不全是一伙的,但这会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实是饿了,先吃吧!
四爷一边吃一边跟陈距说话,“王妃去处理宫里的事了?”
“是!乾清宫那边一切都好,御医也去瞧过了,只是受惊了,喝了安神药,睡的很安稳。”
四爷这才点头,然后看向方从哲,“方阁老,你说,眼下这事该怎么往下办?”
方从哲一口差点没给噎死,问我干嘛?你这说的眼下这事到底是啥事?吏部兵部户部您点了一遍,必不是问这个!不是问这个能是问哪个?肯定是登基一天就禅位这事,怎么朝外说合理?
你这问的,好像我跟你是同伙似得!
可我这会子要是不答,你不得以为我不支持你呀!
支持你其实也行,但我老觉着,你在憋着劲要收拾我……
第458章 明月清风(34)
今儿这饭吃的,很是不好消化。
半碗的面条塞到肚子里了,这会子默默的放下筷子,然后细致的把筷子摆好,想着这个事该怎么往下说。
不表态,这就是不支持他。他得立马收拾我,能不能活着出了这间屋子都难说。看他砍人的时候那样儿,压根就不像是第一次杀人。今儿就是真死在宫里了,明儿刑部就能拿出一堆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确实是该死,甚至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那……就支持他?嗯!支持他,支持他的话,今儿至少不会收拾我。行吧,先活到明儿再说吧。
想好了,筷子也终于被他给摆弄齐整了,这才开口道:“臣说一句以下犯上的话,皇上处事不仅仅是糊涂。这杀父之奴,他极力维护,为了保一奴,而弃天下者,说一句德不配位并不算过。可德不配位这样的说法,不知情的人说起来,又难免叫人议论您未免太过于不念情分。因此,这个说法还得体面着些。不若对外就说皇上自来身体不好,被阉患蒙蔽。魏忠贤与李选侍先是谋害先帝,后又勾连不肯移宫,想要把持朝政,此事不过是移宫案的后续而已。查证之下,牵连出先帝之事……只是,这必然牵扯到先帝的名声……”
四爷点点头,抬手又点了点鹌鹑蛋,周宝将鹌鹑蛋下到锅里了,四爷这才道:“方阁老说到这里,那我跟诸位交个底。大明到了如今,任何粉饰太平的话,都到此为止!回归事情本来的样子,谁是谁非,都能讲的。民生多艰,百姓困苦,问题不是一方面的。天灾人祸固然是一方面,但朝廷确实是出问题了!咱们不能回避这个问题!朝廷出问题,首先出在哪呢?”四爷点了点桌子,“问题先出现在宫里了!”
这话一说,蹭的一下都站起来。
“坐!”四爷的手朝下压了压,“坐!怕什么!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事情就是如此,再不说,大明就完了。再无可救了!便是咱们不说,外面就没人说吗?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所以呀,我才说,不要粉饰什么,是什么就是什么。这就我的态度!以后任何一件事,不管好的坏的,端出来,有问题商量着办。我知道你们,这个党那个派,我也请诸位帮着捎带话出去,就是我不给你们分党分派,任何一个人在我这里都一视同仁。但就一点,在其位谋其政。职位给你们,是叫你们做事的。若借着官身违法,那绝不能容了!恩可以给赏,但罪在我提前告知之后,还敢以身来试的,我欢迎。”
一个敢把亲爹亲祖父的过错摆在明面上的人,这是要下狠手呀!
方从哲一口气憋在心里,堵得慌:这分明是心里有主意了,偏要点了自己来摆弄一翻,什么意思嘛!
才这么气完,心里激灵一下,这是已经在点自己了!知道自己爱犯了什么毛病,才告诉自己他最忌讳什么。
话当然都是明白话,句句都是明君的言论,可这个相处方式,是他所不熟悉的。
不过,肯点拨自己,是不是就是暂时不打算清算自己的意思呢?应该是吧!
嗯!一定是的!
他没有被点了一下的难堪,只觉得心头一下子给松了,“您放心,臣知道怎么做了。”紧跟着他又道,“那臣就难免放肆了。”
嗯!说嘛!就是要大胆的说话。
方从哲马上就道:“臣以为,哪怕是禅位,也不能另外册立太上皇。”
杨涟皱眉,“方阁老,此言何意?”
陈距垂着眼睑,心里为简王喝了一声彩!简王确实没想册封太上皇!谁也不会愿意给头上顶着一层天的!别看就是个名号,可就是这么个名号,往往会叫很多人趋之若鹜。若是如此,就会平添出许多麻烦来。
但还是那句话,太上皇这个封号本是人家该得的!简王作为亲弟弟,不给显得凉薄。再则,他若说不给,朝中的清流只怕不会答应。
杨涟此人如何?为官清廉,耿直不阿,没毛病。可皇爷当初为什么不喜欢这些人呢?因为他们所秉持的东西,在有些时候就是不合适的。
像是禅位的那位帝王,那般模样,给个太上皇的皇冠戴头上,然后呢?然后简王以后还得叫人专门看着他,就怕他被人给利用了,而后生出乱子来!各地藩王不都是酒囊饭袋,总有几个桀骜的。真要为了天下安稳,是不需要什么劳什子太上皇。
这是从大局看的!可杨涟左光斗这样的人,却是拦路虎。
简王想用这些人,就不能跟这些人一上来就争执。若不然,在这些人眼里,只怕简王也是偏着浙党的人。
所以,简王一上来先拿首辅方从哲小小的点了一下,这在杨涟和左光斗的眼里,简王跟他们就是一伙的。尤其是简王说,事情该什么就什么样,这只怕更合了这两人的胃口了,觉得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们认为是什么就得是什么,这才是对的。
可全不想着,事有轻重缓急,在有些特殊事件上,是应该全方位考虑的。
那这个时候,简王就需要一把刀,一把拿来用一用的刀,用完就能扔的刀。
方从哲能做首辅,这些年,皇爷见的最多的也就他了。他距离皇位上的人最近,最会揣摩上位者的心思。他肯定是能捕捉到简王微妙的心理——不想要太上皇。
那么,这事他就会主动替主上分忧,于是,简王最难说出口的话,从方从哲的嘴里说出去了。
果然,才一出口,杨涟就反对了。
正如简王所料。
方从哲立马质问杨涟,“杨御史是何意呢?作为君上,纵奴谋害先皇,此行可配为君?若此人被奉为太上皇,那么天下人是不是皆可忤逆!明知奴有罪,竟是要包庇其罪行,更是以天下为要挟只为保住杀父弑弟之凶徒?此法能提倡?他若无心,那便是本性糊涂,不分善恶是非,为太上皇一日危及天下一日。他若不糊涂,那边更恶。便是诛君,也未为不可!”
胡扯!皇上只是本性天真而已!
四爷摆摆手,绕过杨涟问左光斗,“你认为方阁老所言是否在理?”
那自然是在理的。
四爷点头,“两方都有理!杨御史为君之心至诚,方阁老老成持重,也为良言。”他稍微一沉吟便道:“这么着吧!对外既然得把今儿禅位的事说清楚,那必然是要牵扯到我兄长身边的奴婢谋害先皇的事的!这事呢,我兄长心中必是不好受!可对几个奴婢呢……他心善,不忍杀生。今儿在大殿上是知道身边亲近的人要被下大狱,这才给吓住了。等回过神来,只怕对先帝也心有亏欠的!不若请我兄长去大高玄殿,修行祈福,另赐我兄道号,岂不妥当?”
这个大高玄殿就在皇宫的西北角,颇有来历!它是嘉靖皇帝所修,在宫里已经有钦安殿和玄穹殿两个道观的基础上,还要再修一个更大的道观,于是,就修了这个大高玄殿。这位嘉靖皇帝也是几十年不上朝,痴迷于修道,还给他自己取了很多很长的道号,叫什么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什么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万寿帝君【1】……这俩名字还只是他诸多的道号的一两个。
他是世宗皇帝,他有道号。那朱由校做了一天皇帝,不做了,修道给被他的奴婢间接害死的亲爹祈福不应该吗?给他一个道号,算是欺负他吗?不是!毕竟,世宗皇帝人家那么爱取道号,那么道号能是贬谪的意思吗?
不能!哪怕你心里觉得这是贬谪,但细细想想之后你保证什么也不敢说!
关键是大明的皇帝一个两个这么不正常的,脑子跟一般人不一样嘛!你们觉得是贬谪,万一人家就觉得他们的世宗老祖宗很牛很了不起呢!给道号是殊荣呢?
这么一想,杨涟那话搁在嘴里转了几圈,竟是找不到这么安排反驳的点在哪里。
至于皇后张嫣,这修道又不是出家!皇帝在宫里修道,也有道侣的嘛!
对外有个合适的说辞,回头再说其他的!至于说朱由校会不会把道观变成木工房,全看他自己的意愿了。不过至少段时间内,他在道观里呆着,对天下、对大局、甚至于对他自己,都是有利的。
王纪和黄克瓒隐晦的对视了一眼,然后都垂下眼睑。
这位简王,非一般人。
他是左手一倒,又右一拉,谁都觉得他是偏向了他们的,但其实,打从一开始,人家就拿定主意了。在坐的一个个的年岁都不小了,愣是被个小少年拿住了!从一开始,这一桌人就被人牵住了鼻子。
坐在这里吃着饭,说着话,一顿饭吃完,细节也商量妥当了。行了,送你们出去,各自去忙活吧。没事,心放安稳,京城里没出乱子,外面也没出乱子。明早,咱们早朝见。
几个人脚步一顿,没登基干嘛早朝?四爷又补充一点,“那个点我就起来,不早朝……那就那个点开始见人了。明早先六部吧,六部我先挨着见一遍,有些得详谈……”
那个点开始见人?那是什么时辰?五更天吧!
五更开始见人,这得四更起吧!我的天啊,有多少年没有四更起过了!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回去还能干嘛?还有工夫干嘛?不抓紧时间休息明早就起不来。
得嘞!赶紧回吧!
至于上下联络的事?呵呵!也得有那个鬼时间呀!
行吧!先撑几天,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少年人玩新鲜呢,看能撑几天?能撑几天?爷是得叫你们看看,爷到底是能撑几天!论起勤政,爷就没谦虚过!
第459章 明月清风(35)
杨涟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在回去的路上沉默的很。
左光斗就道:“杨兄,这事——简王说对的。”
何以见得?
左光斗就问说,“杨兄糊涂,怎忘了英宗、代宗之事了?”
英宗是朱祁镇,代宗是朱祁钰。
朱祁镇打仗被俘,朝臣们拥立了弟弟朱祁钰。结果朱祁镇回来之后,一脚叫弟弟踹下去,自己又上位了。
所以,英宗、代宗两任帝王,却有三个年号。
英宗第一次上位的那十四年,年号正统。后来换了弟弟代宗,做了八年皇帝,年号景泰。等到了代宗被踹下去,英宗又上位了,这个时候的年号改为天顺了。
往前扒拉一百来年,祖上就出过这种哥俩你上我下,我下你又上的事,谁不忌讳!
真弄个太上皇,别说即位之君心里犯膈应,就是朝臣未必就没有两边下注的。祖上有例子呢,难保没有人想着扶持当哥哥的再把做弟弟的给撵下去。
所以,左光斗就说,“杨兄,只一个不杀,就已是简王之仁了。更难能可贵的是,事情起的突然,简王绝对没有准备。可就那么一会子工夫,咱们没想到的,他想到了!且想出个能说服人的安置办法,这般急智,杨兄见过几人?”
杨涟便不说话了。
左光斗拱手,告辞了!他心里另有所悟。那就是朋党之举,不是长久不策。简王此刻已经点出来了,他说,不给你们分党分派,这意思还不明显吗?他是在说,你们最好也不要有党有派。只要实心任事,他就看在眼里。毕竟,当官为的是做事,而不是为了斗而为官的。
做事啊,谁一脚踏入官场不是想着有所建树呢?
这位瞧着已然是有明君之相的君王,但愿还能挽救大厦将倾的大明。
他回去立马就睡了,叮嘱好家里人,“四更!四更一定得叫我起。”
这般郑重,他妻子哪里敢大意。一晚上都不曾睡,点着油灯做针线,不时的看一眼沙漏。不到四更就悄悄起来煮两个鸡子拿来,垫吧点好当差去。
这么一点动静,把左光斗给惊醒了,他蹭的一下坐起来,“几时了?”
“马上四更了!”
那我起了!起来洗漱穿衣,塞了俩鸡蛋,漱口又抿了几口水,整理好官服匆忙出门了。
他是第一个赶在宫门开启之后进宫的大臣,其他等着的都是要进宫当差的宦官。混在其中进宫,冻的直哆嗦,天是真冷了。
这个点,见人了吗?不是说见吗?
试着过去看看!
才到门口,那个叫王成的就出来了,“您里面请……”
真起了!
嗯!真起了。还能听到后面一声声的清啸声,是王妃在习武吧!
进去之后,少年人一身短葛,笑道:“先坐吧!我擦把汗就来。”完了又说周宝,“给上一碗豆浆,大冷天的,喝点热乎的。”
一会子洗了一把脸的少年又来了,他带着浅淡的笑意,“王妃习武,我跟着练一练,不如王妃天赋好,不过是这两年跟着早起却习惯了。”
学文习武,好恒心!
左光斗正想着早起来要说点什么呢,却不想少年根本没给他先说话的机会,坐过来就直接道:“左公你擅农事,在水利上尤其擅长。之前看到过你的奏疏,言称北方农业弊端盖因水利不健全之故,也提过北方水稻种植之事……北方水稻种植,可行!但而今暂时顾不上。今天叫了钦天监的人来,问问天事!最近几年,天气反常,跟宋朝末年气象有几分相像之处,因而,怎么度过这个天气异象期,能多活些人命,才是重中之重。你今儿便是不早来,也得叫人请你过来说对你的安排。”
左光斗忙起身拱手,农事乃国之根本,能将农事郑重托付,这便是重用。
兴修水利,乃是利在当下,功在千秋之事。一生若能做成这一事,当千古留名。
四爷叫他坐了,这才道:“京城之前赈灾,便采用过以工代赈。而今也一样,赈济灾民,顺带的兴修水利,此事便交托给你了。另外,你回去可以考虑举荐官员,要知晓农事之人,朝廷需推广新农作物官员……”
说着就喊周宝,“看饭食好了没,多拿一份来……”
是!
早饭是一个鸡蛋、一杯豆浆,一节玉米,半个红薯一个土豆,一碟泡菜一碟酱菜。
左光斗愣了一下,“您……就吃这个?”
周宝道:“王爷王妃日常简朴惯了,家常也是四个菜。”
四爷先拿了红薯问左光斗,“这个在南边有少许种植?”
对!吃过一两次,没太在意。
“耐旱,不挑土壤,荒地就能种植,产量很好,能果腹。”
吃了一口,口感其实还不错。
“长期吃肯定不行。”四爷不知道为什么,自来对这个东西深恶痛绝,好似跟它有过深刻的爱恨情仇一样,“不过,救命粮有它足以。便是干旱,减产,但种植面积大的话,一人有个十亩地,只收十分之一,也饿不死人。”
左光斗低声道:“开垦荒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知道!关键还在于土地集中在更多的人手里,对吧?
对!
四爷就道:“所以,有件事,我在心里放着,但是因着各种原因,我并没有深入的提。今儿左公既然谈到了这个事情,我就说两句心里模糊的想法。土地的事,我想先从改税制开始!”
改税制?左光斗有点明白了,之前各种施恩,却唯独关于税,他只字未提。
“税,是朝廷运行的根本,可税全压在最下面,是要地动山摇的。”四爷就道,“因此,改税制,是必须要走的路!之前我为什么总以五十亩为基准呢?因为这是给税制打下一个基础。以五十亩为基准,五十亩之内,不纳粮。超过五十亩的,超过的部分再论。超过二十亩,这是一个征收标准。超过三十亩到五十亩,这又是一个标准。”
左光斗有点明白了,“假如有一百亩地,其中五十亩不需要纳粮,剩下的五十亩,其中的二十亩纳粮比例小,剩下的三十亩就又是一个标准……”
对!
明白了,这么一改,小户人家没有负担,几乎是不纳粮,或者是极少的纳粮。便是小有资产的地主,也能占便宜。为什么呢?因为很多大户人家,不分家!兄弟几个,几世同堂,都在一个家里。可要是五十亩之内不纳粮,一百亩之内纳粮之数都不大。那么小地主必然是会分家的!五百亩地的地主,有上三五个儿子,这么一分,一个儿子也没多少地。如此一算,能少纳不少税。
而真正受损害的,是大地主。他们得将地佃出去。如果开荒不收租,还能成为私产。这必然导致很多无地的佃户开荒,那佃别人的地就变少了。大地主就得减租以达到有人耕地的目的。这一片地的收入,给佃户分走了一大半,剩下的有四成就不错了。这四层里,若是再给征收大量的税收,他们所得的利益就所剩无几了。
那么,他们占据那么大片土地无利可图的话,持有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四爷就道:“朝廷得重开海运,欢迎民间资金参与……”
懂了!叫那些手里有地,却从土地上再不能压榨利益的人,卖掉土地,参与到海运上来。这些人追逐的依旧是暴利。
可若是如此,朝廷可有资金购入这么多土地?
百姓是买不起的,小地主便是零散的能消耗掉一部分,但依旧是会有土地难处理。
“怎么会难处理呢?”四爷就道,“他们可以用他们的土地,抵消海运所要缴纳给朝廷的一半海关税。”那您收回来的土地呢?
“或是军垦,或是民垦,或是作为监狱的配套部门,这些地方每年所产出的,除自身的开销之外,剩下的就是军粮。便是如此,也消耗不了那么多的土地,那这些就就近分给想要的百姓。这地给他们种,十年内,拿三成的粮食上交朝廷,七成自留。十年后,田地归他们。”
这就跟分期买了一块能交易的资产一样,这是非常诱人的条件。等于是转了这么一圈之后,把田地问题给解决了。若是人人都有地种,有几个人舍得抛家舍业的生乱子。
这相当于免了天下八成人的赋税,纳税者只两成人。
可谁在这里面真的利益受损了呢?
没有!谁的路也没被堵死。
咦咦咦?这是怎么操作的?
说到这里,他觉得再下来他搭不上话了。因此,他只能道:“臣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才能回您的话。”
嗯!有什么想法就直言,这事还不成熟,千头万绪之下,暂时没跟人提过。
左光斗忙道:“您放心,臣不跟人言。”
那就吃饭,吃完忙去吧,北方水利该如何修,从哪修,写个折子,回头递上来,咱们再谈。
也不知道是吃的舒服呢,还是谈的欢畅,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看着在外面等着召见的人,胸口都是烫的。
林雨桐游廊里瞧见四爷那边热闹的很,她拍拍手,该咱干活了!据说,这大明皇宫里,光是内库储蓄就有三千七百万两金锭,这个说法嘛……有点扯!要是崇祯真有这么些钱,砸也砸死四爷家的老祖宗了,还能把江山丢了?
所以,林雨桐对库里的东西没太大的期待!她心里盘算的是,这些太监这些年各种办法搜罗的也罢,贪污的也罢,把库里的东西弄出去然后以次充好也罢。你说这些人,得藏了多少?
估计把这些人给收缴了,所得一定比皇家内库多。
走吧!干活吧!搜出来的多了,好叫四爷拿钱去砸他老祖宗呀……
第460章 明月清风(36)
大明这宫廷的事,不好办。
里面枝枝蔓蔓的牵扯太多了!比如说太监和宫女对食这种事。有些宫女是逼不得已,有些是想找个依靠,当然了,这其中也不乏在相处中相处出真感情的。
那你说,想一刀切的把宫女放出宫,先不说如今外面的境况她们怎么生活,就只跟太监们的牵牵扯扯的,这事啊,就难办。
林雨桐带着张宫令一路往宫里去,地方就选在交泰殿。她问张宫令说,“你觉得宫女乐意被放出宫的,占据几成?”
张宫令脸上带着几分勉强的笑意,“多是日子艰难,才进了宫,为的是一顿饱饭吃。在宫里,不能出宫的时候,心里难免有怨气。吃饱饭了,想要的就更多了,人心不知足,概莫如是。可真要放她们出宫,怕也……一时惶恐,不知所措。”
林雨桐‘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张宫令小心的打量林雨桐的神色,这才道:“臣知道,历代新旧交替,必要放人出宫以示恩宠。年岁在二十五岁以上,出去了还能找个男人嫁了。可若是年过三十,再嫁人就有些难了。若是年过四十,嫁人无望,体力都难支应,出去也不过是找个庵堂找个女观栖身罢了。”
林雨桐站下脚步,看向张宫令,“宫中的开销,太大了!从今往后,皇室的生存,再不动用一分民脂民膏,得自行解决。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张宫令一时有些茫然:“那皇室……如何过活?”
“这就是以后我想法子解决的事了。”林雨桐继续往前走,“这般繁冗的人员,皇室负担不起。但你说的对,放人本是仁政,若是强行一把推出去,这是怨,不是恩。”说着,她就扭脸看张宫令,“如今,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这事得张宫令去办。”
是!您说。
“若是让宫女们像是朝臣一样,拿俸禄银子,拿补助银,然后放出宫,你觉得可行吗?”
张宫令怔愣住了,“像朝臣一样?”
嗯!像朝臣一样,“给你们品级。”
请您明言,您打算怎么做?
“人员得精简,宫内的一切事务能保证其运行即可。其余人等,得能区分药材,能抓药熬药,不会的,就请人专门给教,学成之后考核,考核之后,自会安排去处。”
张宫令明白了,之前说的对伤残军士的安置上,就有一条,汤药全面。
林雨桐点头,“对!精简掉的人员考核之后全部充入惠民署。惠民署属朝廷衙门,在惠民署任职,属朝廷官吏。因惠民署有扶助妇幼之责,因此配备女官女吏,这是合情合理的。若是宫女们愿意,学成之后,可根据他们的户籍,优先安置其回老家的惠民署。一切待遇,跟朝廷官吏一样。婚嫁生养子女,盖不影响。其子女将来若是想科举,那便属于官宦之家出身,身世清白。若是想子女承袭父母之职,只要通过朝廷的考核,都可。”
张宫令有点动容,这个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恩典。她就要往下跪,林雨桐一把将人扶住了,“我也知道,宫女和太监之间,有很多人是有真感情的。若是感情为真,以后还想着一起凑活着过日子,那太监也可以学医术之后,安排进惠民署。待遇等同!”
可除非年纪已经大了,出宫没法嫁人生孩子的,哪个宫女在听到这样的条件之后,还乐意跟太监一起过日子呢?便是现在以为自己愿意,可出了宫呢?在宫里内监是天,谁都得巴结着。可出了宫呢?多数人还是对内监瞧不起的。男人立不住跟脚,女人自然就瞧不上。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可上面把恩典给了,下面怎么选那是他们的事了。
张宫令郑重的领命,“臣这就去办。”
林雨桐拍了拍她的手,“惠民署女官总是要人管理的,宫中女官以后便有专职之事了。以后后宫不再设有女官,只有男女管事而已。要做官,须得出宫。”明白。
“但在这之前,请张宫令,把郑贵妃的人、李选侍的人、把跟着魏朝、魏忠贤和客氏的人,都挑出来。人集合起来,然后挑一个往里送一个,力争不要漏掉了谁。毕竟,之后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学习期。若是被我挑出来了,这便不好了。”
懂!恩给足了,若不知趣,事就不是这么办了。况且,真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混在其中,将来就意味着出乱子。她也不乐意冒这样的风险。
林雨桐去大殿里等着了,那些太监都活成人精了,想从他们身上直接下手,太费事。
但是呢?女人则不同。
如今的宫娥和女官,看太监的脸色是常事。大太监若是看上哪个宫娥了,她们都反抗不得。这也就导致了几乎八成的宫女都跟太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女人身上很容易打开缺口。
坐里面,一盏茶的时间还不到了,就先被送进来一个。这个是穿的比别人体面,且长的也比别人好一些。耳朵上的坠子是宝石的,手上四五个戒指,手腕上的金镯子那么粗,若隐若现的。
这姑娘在宫里过的是富贵太太的日子,宫里只怕很多个主子过的都不如她。
“说吧!”林雨桐端着茶盏宽茶,边上的梁尚仪手里拿着笔等着做记录。
这姑娘跪在地上抬头小心的一瞧,就立马又低下头,“奴婢是收过魏忠贤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银子?好家伙!林家花几十两买个小院,尚且得要卖二十亩地才能买的起,眼前这姑娘,一收就是两千两。他魏忠贤打哪来的银子?
朱由校只一天的皇帝,他还没太多的贪污的环境才对,可看这手笔,他来钱的道道挺深呀!
嗯!挺好!只要跟魏忠贤有牵扯的,都能拉进来清算。这都涉及谋害先帝!
这么大手笔的钱交到魏忠贤手里,这必是宫外之人。宫外之人贿赂魏忠贤,投的不过是以后!能这么大手笔的,八成跟商人有关。
林雨桐就冷笑,“就收过?只这些还不够?谋害先帝你在其中出了几分力……”
冤枉!
一跟要命的事牵扯上,她倒的特别干净。怎么跟了大太监,大太监平时都干了什么,他的徒子徒孙都有哪些,他都收过谁多少钱,贿赂给谁多少钱,给谁办过什么事,害过谁谁谁,撂的那叫一干净。
行!先堵了嘴,关到后面去吧。审完了一起处理。第二个被带进来的一瞧就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不住的颤抖,不等问就抬起头来,将袖子撸起来,上面布满青紫的痕迹,“娘娘,奴婢不想出宫,奴婢害怕。奴婢随是白高升那个老不死的菜户,可奴婢不是自愿的!他叫人把我绑了,嘴里塞子布弄进她的屋子……他作践奴婢……之前好几个都死了,吊死的吊死,投井的投井了……今儿要不是都叫集合到一块,奴婢都吞一块金子……死了算了……”她说的咬牙切齿,把这个叫白高升得到老底子都给刨了。跟宫外谁有牵扯,收上来的税银他们私下扣几成,交给哪个商行牟利,存在哪个钱庄,谁谁谁经手办的这些事,她都给倒出来了。
林雨桐摆手叫人下去了,突然觉得,太监的处理跟宫娥还不一样。
太监中,不杀一批,是绝对不成的。
她放下茶盏,“下一个。”
再进来的是个素净的女子,三四十岁大,并不惶恐。她见礼之后,看向林雨桐,“王妃,奴婢识得刘医婆。”
嗯?
这女子没起身,只语气平静的道:“奴婢的当家的是司药库的管事刘百兴,各个宫里的管事,都跟我那当家的有些交情。奴婢承认,我们收银子了。可不收银子,便是异类。但奴婢保证,我们并未曾害过人。简王爷当时的药,当家的他并不知情,后来知道了,就将药渣小心的存起来。后来又给简王爷开了对症的药,着人专门去送了。”
嗯!药渣确实是存着的。不管对方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思,但至少是个聪明人。至少不惹祸上身,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沾的道理。
她面色和缓了一下,“你起来,点个你信任的人,再叫上崔尚仪,另开一间,帮着审理吧!”
是!
同时开几拨人审理,速度快多了。
一个接着一个,梁尚仪听的冷汗连连,她都不知道宫里藏着这么多龌龊。这里面有些大太监胆大包天想要欺辱年少公主,有些竟然叫人递了银钱给老皇爷临幸过的妃嫔,想跟妃嫔结对食。还有的瞧上小宫女,人家不乐意,逼着人家跳了井的。有拿了郑贵妃的钱打过当年的王恭妃的,有为了巴结郑贵妃,给王恭妃的饭食里添过沙子的。有奉承李选侍,见天的指桑骂槐欺负王才人的。更有不知死活,在药上动手脚想要害死简王的。
她不知道别的宫殿里,其他人都审理出多少,反正她这里,已经是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了。不把这一个个的翻腾出来,她都几乎忘了,宫里其实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便是主子不吃人,这一层一层的管事,那也是吃人的!这些人压榨起下面的人来,比主子狠的多。
两天两夜啊,轮换着睡一会子,好几拨人同时审理的情况下,勉强算是给审理完结了。
这里面牵扯到多少人呢?牵扯到的有名有姓的太监两千一百多人。
对着名单,动手吧!
封闭内宫,封闭宫外太监们的住处,不管是集中居住的宿舍,还是大小太监们的私宅,都给我封了,这事还就非锦衣卫不可。
为什么这事不能叫东厂去办呢?东厂跟宫里的太监瓜葛太深了,虽东厂内不全是太监,但太监的比例依旧大的很,且大多数在深宫之中。这枝枝蔓蔓的,难保不走漏消息。
刘侨偷偷叮嘱王百户,“带着人,放机灵点。多抄……别私下贪!抄出来了咱们的前程在后面了,别为这点银钱丢了主子的脸。”
懂!多抄就是把能抄不能抄的都给摸一遍。宫里这些人的钱,来的都不怎么清白。
他还不放心的道,“应天那边也动了?”
这个不劳你操心,早盯着这帮阉货了!这次不给把底子扒拉干净,咱都不算完。
外面这闹腾的如何热闹,林雨桐是不知道的。她就知道,大太监一被摁住,当场扬起刀砍了两个之后,那是树倒猕猴散了。这些大太监,在宫里过的跟老太爷似得。有专门伺候,有媳妇,认了干儿子干孙子,一个人几十个人伺候。他所住的地方,专门有做饭的厨子伺候他一日三餐。一个人好几个厨子,各种口味都有。这些人攀附着大太监的小太监们为了脱罪,狠命的把这大太监的底子往出刨。只一个叫刘金的大太监,不算他在宫外的宅子,宅子里的陈设,手里的地契,就只宫里的住处,就搜出黄金一千八百多两,另有白银五千七百多两,各种珠翠首饰摆件,折价都在万两白银之上。
林雨桐的手在这些银钱上扒拉过去,再看看越来越多的被搜出来的银钱,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就一个太监,他的钱能从哪来的?受贿是肯定有,但大部分肯定不是受贿来的。这必是皇帝的私库里弄出来的!
收缴完了之后,林雨桐回去都觉得很梦幻,感觉大明的皇帝大概都不咋识数。
结果一看四爷手里的账册,她更坚定了这种想法,他们就是不识数。皇帝的内库确实存储丰富,但是这里面一样都被各部截留的。比如黄白蜡,一进一出,一折价,好好的货按照成色低一等的给皇上算钱,这就等于是户部明目张胆的从皇上手里抠走了三分之一还多。户部这么一截留,好似入了户部的帐,天下的钱财天下人用,没毛病。但问题是工部也截留呀!什么杂料银、杂派银乱七八糟的一堆,账目中只万历四十三年一年,工部就从皇家内库里截留了白银九十万两。敢问,这银子去哪了?谁花了?
这要不是宫里的太监、掌管库房的、连同这些大臣一起联手,这才见鬼了呢!
一年只工部和户部,从内库弄走一百多万两,跟玩似得。这数额都占辽饷的一半了!
坐在上面的皇上倒是捞的挺起劲,从民间加税加税再加税,可多捞的全被人偷偷弄走了,捞了个寂寞呀!
林雨桐就觉得,大概朱家人的基因里,少了算数那根弦!真的!跟狗熊掰棒子似得,忙的可起劲了,结果啥也没捞着,你说愁人不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