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能急,再是火大,也得把火气给压下去。事得一件一件的办,先把宫里这点事处理明白再说。
陈距和锦衣卫两边用力,三天之后,基本是清理完了。
宅院抄出来三百七十二套。田亩抄出来八百七十万亩,这相当于多少呢?反正通州的田亩总数是一百一十万亩,这相当于八个通州的田亩。
林雨桐拿到手里的时候都有点不可置信!这就代表着差不多有八个通州的百姓都在给这些宦官做佃户。一年累死累活的,产出得上交一半。
她的第一反应是问:“粮食?他们是不交税的吧!那么粮食呢?必有囤积呀!”
王成忙道:“锦衣卫已经去查抄了!许多田亩都在江南,这尚且需要时间。爷说了,查抄之后就地赈灾,两厢便宜。再则,应天那边查抄的数额也不小,还须得再运回来。”
再看金银数目,这个数目确实可观的很。
王成低声道:“把金银以及金银器皿,玉器摆件,古玩字画都折价算进去的话,价值该在一千三百万两左右。”
“银钱交由户部入库,器皿摆件家具……你找个商家,直接折价。”
王成愣了一下,“找……哪个商家?”
“谁抱了魏忠贤的大腿,想巴结未来储君的那个商家……找他去!他只敢往高了叫,绝不敢打折。先折兑了银子出来叫户部入账了,他们的帐等以后再算。”
是!还没登基,咱不能着急。
只收拾内监,施恩宫女,掏空内库,减少皇室开支这几项,就叫人心安稳了,接下来的事慢慢来!毕竟,得名正言顺。
是的!外面已经下旨昭告天下了,九月十六,登基大典。
再着急不能急在这一两日上。
桐桐还跟王成说了一声,“你出宫的时候,给我家捎个话,就说我一切都好,叫家里放心。等忙过这一段时间了,再接家里人来说话。”
好!
王成应承着,把名单递过来,“您看……这些人都杀了?”
林雨桐拿了红笔一个挨着一个勾绝,“一百七十八个,杀!就在西四牌楼,叫一个个的都看着,这些人的脑袋都是怎么掉的。”
放在哪一日?
“九月十六!”登基那一天,行刑!
王成一下子便懂了,这是杀给天下瞧的!敢在登基这一天杀人的帝王,都小心着点吧。
林雨桐继续往下翻,“还有这一千多人,大恶没有,小恶不断,杀他们觉得冤,那就不杀。煤场挖煤,采石场采石,营缮监打造兵器最缺的就是苦力,分下去吧!跟看管的说清楚,这些人终身服役,走脱一个,拿他们是问。”
这又是一部分。
剩下的,还有这么庞大的数量,怎么办呢?还得消化呀!
“宫里留三千人,一半用于宫廷的一般维护,剩下的一半,你得挑里面的人品性情学识过的去的,这部分纳入官吏行列。至于这部分人怎么用,随后再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把这两部分人挑出来,一定要精挑细选,这是留在宫里的,关乎宫里的安全。”
明白!“可这剩下的数万人怎么办?”
“每人一份表,看他们各自擅长什么,填好了交上来。擅长什么都行,有些人觉得他能跟三保太监似得下西洋,那船舶司不介意给你一个位置。有的人觉得能上阵杀敌,那就去杀敌。有斩获一样给你封侯拜相。便是战死了,若还有家眷要照顾,朝廷的政策在,父母子孙有所依,死后皆入忠烈祠,不少了供奉。活着的,就是朝中大臣。站在金銮殿上,谁敢小瞧?王爷登基后,要册封郑和,且会下旨郑和入太庙……”
王成忙道:“不可!”
“为何不可?”林雨桐叹气,“是!世人对宦官多有偏见,但不得不承认,这一群人中,有杰出者,有佼佼者!这跟世上的官员是一样的,坏的,就该杀!好的,就该记住!郑和七下西洋,意义不可估量。他是内监又如何,做到了多少人没做到的事,那他就是真汉子!这些话,是我说的,也是王爷的意思。你可以将这些话带给他们,叫他们知道,在我和王爷心里,他们并无不同。我知道,咱们有净军。可净军是打不了仗的!他们是被迫而非自愿,这是有很大的差别的。但若真有此志向的人,那就是正常入伍。当然了,若是觉得不成,咱们也有许多差事的要做的。几万人……有学医的,可去惠民署,可去军中后勤做军医。这么一分派,几乎一万人就不见。还有就是搭桥修路的差事,永远都有的。才几万人而已,怎么消耗不是消耗!有了这一批人,可减免了百姓徭役……难道不好?”
那要是这样,怕是更多的人愿意去军中吧。一样的吃苦受罪,一个永远出不了头,一个许是有出头的机会呢。
林雨桐心里笑,要的就是如此!去军中吧,真正勇于打仗的自然就出头了!若是不敢,那打仗也不指着你们,但是军中的后勤保障需要的人手也不少。像是红衣大炮,光是运起来就特别耗费人力。这些人养的溜光水滑的,去吧!去军中修城防工事,运送器械物资。军中可自有规矩,你们在宫里这一套,军中可不认!军中恨死你们这种吃肉喝血的玩意了,看他们收拾不死你们。
“我是希望数年后,从宫里出来的,能穿着朝服走进金銮殿的。”她把名单推过去,“就这么办吧!再给你三日工夫,赶在登基大典之前,把要留下都留下,要出去的都送出去。若有留下来要学医或是打算做苦力的,就集中在一条胡同里,调拨锦衣卫,看护死了。剩下打算从军的,分五部分……分别送到锦衣卫、城防营、城外三大营,以军事训练的名义送过去……”
这是防着这些人闹事,这才打散,且交给军营看管。
如此又过了三天,半下午的时候,大批的太监从皇宫里撤离出去,收缴腰牌。紧跟着宫里的旧腰牌彻底的废除,新腰牌新管理,压根不是人手就能有一个玩意。
一时间,宫里安静许多。
宫女们除了伺候主子的,剩下的打算出宫的,都集中在一两个宫殿内,集体住宿,集中管理,请了医婆来讲课授课。
太监也一样,除了留在宫里的,剩下的都被集中管理了,不允许再随意走动。
而维护宫廷的一千五百人,迅速的分好,谁负责什么早就定好了。哪怕是打扫的地段也一样,几个人一组,责任是什么,直接责任到人。如果病了,有什么样的规章制度。不需要巴结谁,规章在这里摆着呢。每一季几身衣裳一双鞋,一顿吃多少餐饭,半年多少日用品,生病了去哪里瞧病,每月领多少钱,可以拿到手里,可以记在账上。若是受了欺负,有哪些途径可以上告,都定好了,就这么执行吧!好好的当差五年,奖励什么。当差十年,又奖励什么。多少岁能退,之后去哪里安身,享受什么待遇,都规定好。
这次宫女太监里,超过五十的一共两百多人,这些人朝廷奉养,回头就移出宫廷,入安养所。周宝作为内廷管事,再忙每十天得去一趟安养所,所有敢克扣和虐待这些人的管事,都定死罪。
宫规一条条列个清楚明白,重新开始去学。
张皇后从丫头的手里拿了新宫规的小册子翻看,翻看完之后跟崔尚仪道:“可见人跟人还是不一样的,这样的事,我就不敢。”
崔尚仪低头,“娘娘您……也能享一辈子尊荣。”
正说话着呢,外面禀报说,“王妃来了。”
张皇后忙起身,迎了林雨桐进来,“弟妹来了,快坐。知道你忙,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林雨桐看了崔尚仪一眼,崔尚仪一摆手,伺候的都出去了。崔尚仪等人都出去了,她才跟着退出去。
林雨桐此来,是想问问张皇后她的想法,“……皇宫里,一日日,就是在熬日子。我想问问嫂子的想法。您有什么打算,不管什么打算,只要您开口,我都替您办到。”
张皇后愣了一下,“……这是何意?”
林雨桐握着张皇后的话,“深宫寂寞,日子难熬。你若不想,我就叫张皇后病逝,从此林家会多一姑娘……但您若是觉得宫中的日子能过,您放心,那您只管安心的过您的日子。一辈子富足安泰,平安无忧,就是我给您的承诺。”
张皇后这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女子在世间殊为不易。嫁人就一定过的好吗?他虽天真了一些,但心地善良,对我颇为怜惜。而今,他失了亲近之人,我若再弃他而去,成什么人了?之后,我陪着他,做他喜欢做的事,就知足。”
林雨桐叹了一声,“好!那就在宫里吧。王安此人,才干是有,但却粗疏了很。以后嫂嫂要多留意。宫里正好需要许多的桌椅板凳,叫大哥得闲了做做可好?我是极喜欢大哥的手艺的!况且,还有许多极为机密的东西,放在别处做,我们未必放心。以后,不若叫大哥来做,保密的事,嫂嫂看着,可好?”
机密?
“像是火炮模型、火铳模型,这些都是机密。”林雨桐低声道:“这世上,若是连您那里都不能保密,哪里还有可保密的地方?只做好了这些,我保证,将来到侄儿身上,给侄儿一个世袭罔替的亲王爵!您看成吗?”
张皇后一下子便笑了,使劲攥了攥林雨桐的手,这算是把心底最担心的那一层给祛了!她马上道:“九月十六,登基大典,我和他一起去!”
先有禅位,才有登基,如此,更加的名正言顺。
崔尚仪站在外面守着,能隐约听见里面的谈话。这个简王妃啊,总是能摸到人心里最软的地方在哪,怪不得她总能一击必中!
看看!一句不提禅位的事,却把事给办了!
第462章 明月清风(38)
九月十六日,登基大典。
外面茶楼里议论纷纷,热闹的很!毕竟嘛,今年这一出一出的,就没断过。
从万历到泰昌再到天启,而今上面又换人了!
一年里,四个皇帝轮番登场,这皇家唱的是哪一出呀?
有那胆子大的一边嗑瓜子一边就道:“唐太宗当年还上演了一出宣武门之变了,咱们这皇上,戏是怎么唱的呀!前几天哥哥登基,这才几天呀,弟弟又登基,瞧瞧吧,别过几天,又换一个登基的。能不能长久呀?干啥呢这是?!”
“别瞎说,简王不错!”另一桌坐着的就搭话了,他是山西来的举子。因为万历皇帝没了,举子就觉得吧,这新皇帝登基,怎么也得开恩科呀!至少明年,就得有恩科。想着冬天赶路难,干脆就提前出发了,这才到京城没多少日子。结果正好赶上了一场热闹。但一听,这皇位轮到简王坐了,他就觉得好!他是举子,但是呢,不是有钱的那一拨。当年赈灾,他被四爷抽调去帮忙过,最后也没亏了他!因此,此一番一听是简王,他是兴奋的。也不介意替简王传名声,“山陕两地的百姓都知道呢,简王好,简王好,简王来了饿不着……”
这话对!马上就有人附和,“没听说吗?赈灾发兵饷,还没登基呢,那一条条的旨意都下来了……开荒的田地不收税,说是有良种,便是大旱大涝也能保证些收成……”
再等等再看,有时候这经是好经,就是歪和尚念,给念歪了。
“这次不会!没看最近京城里锦衣卫到处都是吗?拿那么没卵子的货呢!说是要抄家砍头,说是今儿就要砍一百多号人呢……”
是不是真的?
真的!人都押去了,锦衣卫都把西四牌楼给围了。
“今儿登基,那地方距离紫禁城可近呀!不怕血光冲撞了?”
“听人说,宫里的意思是,邪不压正,惩恶扬的是善,并不惧怕!”
“肯定是要杀的呀,说是抄了一千多万两银子呢……还有那好些宅子,都是好宅子,也不知道那些宅子发卖不发卖!”
东一句西一句的,各人有各人的关注点。
坐在角落的桌子上,是两个中年男人。
其中一个不是林宝文又是谁?
林宝文给对面之人斟茶,“你看呢?”
这男人朝林宝文摆手,“看什么?”他端起杯子转了转,“我呢,是有书可读,有田可耕,就能悠游之人。说什么有好碑文可观,被你诓出来,原是为了这个。”他连连摆手,“大明到了如今,气数已尽!非旷世名主不能治!林兄,池塘里是养不出蛟龙的!”他朝上指了指,“这位不也是长在宫廷里,未曾见过风浪之人?这样的人如何跟关外的努尔哈赤比!你看看那个鞑子的履历,再看看这个少年!一个已经磨砺成一位雄主呢,这位的翅膀还是软的……说实话,不过是无谓的挣扎罢了!若是风调雨顺,还能多撑些年。指不定你我闭眼之前,大明还是大明。可要是风不调雨不顺,你我到了老来,唯有一死而殉国了!”
这人真没劲!林宝文拉他起身,“走走走,西四牌楼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今儿要杀人!”
西四牌楼这条街都是极大的店铺,这会子茶馆酒楼饭肆早已经人满为患了,位置最好的酒楼都上不去,小二在门口就拦了。
林宝文才说给人家掏钱的,结果有一大户人家家丁样子的人低声跟掌柜的说了什么,掌柜的急急的出来应了,给安排了二楼一处极好的位置。之前坐在这里的人不知道被挪到哪里去了。
林宝文没坐,先问说:“掌柜的,这是借了哪位朋友的光了?”
掌柜的低声道:“原本坐的是公主府的长史,之前,长史大人说去雅间陪驸马爷去了,位置空着也是空着,请您坐了。”
公主府?那无碍!
林宝文叫掌柜的代为道谢,就请这位朋友一起坐下了。
茶水还没上来,边上一桌就有交谈声传出来,看样子是富贵人家出身。几个人正说闲话,听了一耳朵,竟说的是林家:“……极为杀伐果断,宫里的事,这么些宦官宫娥的事,都是咱们这位准皇后办的……锦衣卫里打探的消息,准着呢。勾决人犯,歘歘歘的……怪不得之前说简王妃杀人拎着人的脑袋满大街的溜达,本还有些不信的,如今再看,八成是真的。这林家,莫不是武将人家?”“哪里是武将人家?”有那打听的详细的就说,“这个林家呀,是李贽李先生那个林家……”
啊?哦哦哦!知道了!
“那位老先生可是个疯子。”
是啊!
“可谁知道人家还能出一皇后呢?”
可不是嘛!
“不过要是这家的姑娘,那这难怪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样。”
可不就是这个话!
林宝文尴尬的喝了一口水,他颇为不自在,感觉二娘又不好往出嫁了。
他这位朋友朝前凑了凑,低声问:“勾决人犯这事都是你闺女做的?”
呵呵!以讹传讹!绝地是以讹传讹,“别听他们瞎说八道的!我闺女温顺贤淑,这说的跟母夜叉似得人,怎可能是我闺女?不要瞎说!”说完左右看看,一脸的警告之色,“大明往前翻一翻,那宫里无缘无故废皇后的事发生了几回了,别害我闺女!”
哈!
两人低声说着话,皇宫的方向隐隐有礼乐声传出来,还不等二人细听那礼乐声,好从中判断这登基大典进行到哪一步了,茶馆里嗡的一声,都奔着窗口来。从窗户望下去,乌泱泱的一片,可不正是被押解来的囚犯。
耳边是都是人们兴奋的声音:看见了吗?那个姓刘的……我呸!狗日的为扩大他的宅子的,愣是逼着我家把住宅卖了!娘的!他也有今天!该!
那个是尚膳监的吧?肥头大耳的,这家伙也不是东西,摊派了供奉下来,咱们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
楼上面是叫骂的!下面还有人拎着烂菜叶子,臭鸡蛋,破鞋,冲着这些人就砸!还有拿着石子,先砸的头破血流解恨了再说!
跟林宝文一起的中年人就发现人群里混着几个不起眼的人,这几个人都在吆喝着:“……皇上今儿登基,就先杀这些人……这是为大家除害了!除了杀了这些人,几万的太监,都发配到军中去了……宫里只留下一两千人……剩下的都发配从军了……”
紧跟着又有几个衣着差不多的,混在人群中,呼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情绪是会传染的,先是三五个,后是一两片,最后成了一大片,呼喊万岁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看明白了这一点,这人蹭的一下扭脸看林宝文,“林兄,你是怎么教养姑娘的?”
怎么了?
你为什么把你家女儿养的像个小人!
林宝文:“……”这要不是我请来的客人,我直接甩袖都走了!憋了好半晌,他才道:“我闺女本来年岁也不大。”
“这是伪君子的行径!”
林宝文:“……”你是伪君子!你全家都是伪君子!心里憋了一口老血,但还是忍着道:“她年岁小,才越发的需要教导!别一个明君再被她给带偏了!”
这种姑娘你是怎么敢送到宫里去的?
不是!我闺女是哪种闺女呢?再也忍不住了,想跟他辩几句的,结果一声‘行刑’声传来,他不由的扭脸去看了,结果刚好看到,齐刷刷的那么些人被押的跪着,然后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狠狠的劈下去,血!还有咕噜噜的人头,满地的滚啊!林宝文顿时心都不跳了一样,大口的喘息着,直直的就要朝后倒!
这人一把给抱住了,给掐住人中,“没事,缓缓!缓缓!”就这怂胆子,怎么养出那样的闺女的?!莫不是,这伪君子、小人行径的事都是假借林家姑娘的手,但实际上的伪君子、真小人这人是今儿才登基的新帝。
若是如此,这天下还能撑几年呢?
不行!得看看,得看看接下来有什么动向,再决定出山不出山。
动向?
能有什么动向呢?
潦草的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四爷就点名了,“内阁、六部尚书以及左右侍郎,留一下,说点事。”
这些日子,三品以上的京官以及部分四品以上的京官,都被四爷见了一遍。见过的都知道,被点名绝对不是什么幸福的事。
面君啊,叫君王对咱有印象之类的,不想!从来不想的!最好能一直忘了我最好!因为安排下来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啥时候能完成也不知道,每天催命一样的,真怕被点名,又问进度。
催命也没这么催的!
没点到名的,觉得好幸运,麻溜的撤吧!被点名的,就寻思着,今儿是啥事呢?
是给历代先祖上徽号的事吗?或者是定年号?年号得从明年开始吧。或者是谈论今年是按照哪个年号算?
今年说是万历四十八也行,但是这么说了之后,把泰昌放到哪里?又把天启放到哪里?
几个人一路都想着,等会子皇上问起来,该怎么答这个问题。
谁知道到了后面,见新封的皇后已经在大殿里了。此刻,大殿里摆着个圆形的算盘,边上还摆着一圈的账本,这是干什么?
见了礼,一个个就好奇的探头看。
这新皇后叫了起,脸上带着喜气盈盈的笑意,然后往算盘边上一站,一开口就说,“是这样,有点账,要跟各位算一算。”
跟我们算账?
对!跟你们算算账。
方从哲转身就想跑,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第463章 明月清风(39)
你们六部,分别都从皇家的内库克扣了多少,咱得算算清楚。
当然了,并不是说从万历初年开始,就得清算。那不用!那个时候万历的老娘还在,冯保这样的大伴还在,关键是,还有张居正这位首辅在。下面便是有点猫腻,但不敢太明目张胆。水至清则无鱼,要是老这么翻腾,那能翻腾出什么呀?关键是,很多当年的六部首脑,都没了。当官当到一二品这个份上,年岁都不会小。这又过了这么多年,便是活着的,也都在老家,能不能受得了颠簸,都难说呢?
你非要给折腾来算旧账,没戏!算不明白的。
那账目从什么时期坏的?
就是从叶向高做首辅的时候有一些明显的苗头的!但是,对叶向高不能太苛责。他是独相,一个人担着那么多的事,国事基本都压在他身上。得叫下面的人还肯干活,那你就是得叫人家吃点利!那个时候,钱小额的被贪了,但是大家拿了好处,基本还是干活的。
咱回头去算账不算是错,但也得存着体谅之心,设身处地的去想想当时的具体境况。若是一味的苛责,这天就没有对的人了。
真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方从哲做首辅之后,那是一年比一年胆大,一年却比一年更懈政。
咱清算就得从这个时候开始算。
如今的内阁呢,不是只方从哲一人。朱常洛尊从万历的遗言,招了叶向高。可叶向高在老家,这一来一去,得费些时间。再加上这变故一场接着一场,叶向高估计挺有顾虑。召他的朱常洛没等到他呢,咯噔了!人家儿子咋想的他也不知道。那这必然得‘悲伤’的在路上病一病,不急着往京城中来。等皇位上换了朱由校了,啥旨意还没呢!叶向高更不敢继续往京城来了。几天前四爷重新打发人上路,接叶向高去了。估计他应该是距离京城不太远,要不了几天就到了。
朱常洛当时呢,也确实提到了补官场缺额。要补缺,内阁首先得补起来。
除了召了叶向高,他还补充了史继偕、沈氵隹、何宗詹、刘一燝、韩燝,朱国祚。
这些人从哪提拔来的,不都从六部吗?朱国祚是应天的礼部给简拔来的。所以,这些年,他们也一样是知情人。
但是呢,就算是如此,就能这么不讲情面,言语犀利的说算账吗?
桐桐行,但是四爷不行。为啥呢?因为大臣里也有玻璃心呀!就像是史继偕,此人曾经一个人统领过三部的衙门,没法子,缺人嘛!这肯定管不过来,若是只追究责任,这人也冤枉。说起来,此人为官清廉、公正,敢于直言,曾经带着人为了请万历皇帝早朝,跪到僵硬被抬出宫。这是个好官吗?是!现在这朝堂一片污浊里,要不是这些人还撑着,朝堂早坍塌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有一颗玻璃心。前几年一次科举,点了个状元,这状元是三个考官一起挑出来的,放在前三甲里!但点状元,那是皇帝的事。万历皇帝就点了这个人做状元!结果呢?结果一公布,坏了!人人都开始攻击史继偕。因为他是晋江人,这个状元恰巧也是晋江人。可巧了,状元的试卷上有三处刮痕,不太完美。就是那种修改痕迹,用小刀刮一层,然后改过来。这是瑕疵,没问题。但是呢,点此人做状元,做主的又不是他。结果一出来,人人都说他偏私。
其实当官的提携同乡,常见的很。人家要说,就叫他们说呗,说一段时间自然就不说了。可此人受不了这话,直接辞官要走。万历没准,就是方从哲觉得人家委屈,跑去万历皇帝跟前认错了,他是主考,把这种有瑕疵的卷子呈上去是他的错。万历也表示理解,认为那点瑕疵完全是瑕不掩瑜。
事情到了这不就可以了吗?
不!人家不受这个气!不管你批不批准我走,反正我是要走的,然后人家真走了。
因着此人有这么一颗脆弱的小心脏,四爷就得考虑,咱不能伤了人家呀!
看!大明的皇上做起来就是这么的蛋疼,你不仅得能容他们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跪在外面逼着你答应某一件他们认为极其有道理的事,还得哄着他们别叫人家觉得在你这里受了伤害。
马屁这种话,四爷好长时间没有听到了。
颂圣这种常规操作,在大明的当官的看来,这就是谄媚。
于是,骂皇帝是常规操作,是清流们必要走的一个流程。
想着一坐在皇位上就能雄霸天下?呵呵呵!不被朝臣雄霸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既然桐桐说话不客气了,那四爷就得客客气气的,“坐坐坐!皇后性子直,说话也直。这几天她确实在算账,把诸位留下呢,也就是想请教一些账目。”
请教啊!好啊!为帝王解惑本就是朝臣的本分。
四爷示意桐桐,那就开始吧。于是,大家就看到皇后的手在算盘上翻飞,“……这一年,黄蜡十一万九千七百斤,白蜡三万五千斤,黄蜡一斤两钱,白蜡一斤四钱……咱们将损耗,合理的折损算进去……这个折损率是从商家那里得来的有效数据,这么一折算,本该得银六万八千两,可实际入账三万六千两……凭空不见了三万两千两,这还只是万历四十六年,黄白蜡这一项,就少了三万两千两……”
皇家的供奉里又怎么会只有黄蜡?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尤其是丝绸这一项,我的天爷呀!
皇后的手在算盘在扒拉,嘴里一句一句的报账,咱也没听出来那算的到底对不对,但是户部尚书李汝华已经站在算盘的边上,一边看账目,一边看皇后算账去的。从他那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上可以判断的出,皇后八成、估计、也许、大概、可能算的都是对的。
老天呀!只扒拉了最近十年的大账,愣是被她算出一千多万两白银出来。
这钱哪去了,被朝廷这些衙门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给抠走了。
四爷就道:“皇爷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吗?知道的。但是为什么一直不言语呢?盖因皇爷知道,下面的官员日子清苦。祖上定下的俸禄,他没给变。但也想着,各个部门拿了钱,是补贴给官员了。这每年这么多白银作为补助银,上上下下的日子也该好过了!可是呢?而今这算盘珠子一扒拉,再问问那些小官小吏的日子,咱这才发现,下面是一点好处也没得到,那钱呢?去哪了呢?我知道,诸位里面,有些人比我还震惊。你们把从皇室折银这点事,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是!多少大事解决不完呢,皇室那点说到底是皇家的私事。
便是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他们其实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因为一半的权利在那些太监手里!你就是要查,掌事的太监一包庇,你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今,太监们被处理了,抄出那么多的钱财来。那么同样的道理,把六部清洗一遍,至少也能抄出那么些来。
方从哲就低声道:“皇上才登基,这般大张旗鼓,怕人心要乱的。”
嗯!四爷点头,“有道理!那要不这么着,咱呢,在城外,盖房子。”
啊?
“每个衙门,得有属于自己的赈灾安置点,首先,这大冷天的,得有屋子,不能把人冻死,对吧!不要什么好的房子,就地取材,土坯墙,草房顶,这就成。除了这些以外呢,得先得在城外,给各部的官吏,盖房子修院子。我知道,京城居大不易。有大部分官员,在京里是租住房子的。还有很多,京城租都租不起,是在外城租的房子。之前本该得的银钱补助,他们没得上,那现在只能通过其他途径补上嘛!盖房子,雇佣灾民流民来盖房子。外城荒地不少,圈起来盖嘛。也一样,不要多好,等以后条件好了,咱再推倒重建都行。现阶段而言呢,哪怕是一个小吏,也得有个一明两暗的正屋,带厨房带柴房的小院。能叫他们带着父母家人能过日子的所在就行。这房子得分下去,只要官员还在任,就有权免费在里面居住。之后,还得有安置房。安置干了一辈子的官吏,因病退了,得给人家一套安置的院子。只要退了的官员们还愿意在京城呆着,就得叫人家一直住着。直到终老!”
方从哲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这手段高啊!这受益的是更多的中下层官吏,只要给朝廷干活,一辈子不出什么大差错,朝廷给你养老!若是如此,官员缺额马上会补齐!住在那样的地方,那是荣耀呀!如今在职的,敢不效死力!?
这事办的:一则,叫城外安稳了!流民每年秋里来,春上走,干活就饿不死。顺带的赈灾了。
二则,收揽人心。读书人、绝大部分官吏,心能不向着他?
三则,逼着各部从小金库里往出拿钱。这些事是各部的福利,把贪进小金库的钱往出拿吧。四则,调动起中下层官员的情绪!这事一传出去,这些人感念皇上,但必然更仇视那些那些真贪污的人。他们会练手对这些大贪发起攻击,只要有人上折子告,皇上就有理由查!皇上没直接说查,直接查效果不会这么好!他这是绕了一圈子,捎带的办了多少事之后,该办的还是给办了。怕人家乱吗?能乱才见鬼了!只要根基不乱,就是六部大衙门里八成都有问题,都不用怕的!转眼就有人补上来了。
可只这些就完了吗?
没有!四爷又说,“应天那边六部……都撤回来吧!补充京城六部空缺……你们盖房子的时候得多盖点,得给应天北迁官员预留出房舍来……”
方从哲愕然,这竟然还有另外一层目的,那就是:皇上想撤了留都!
第464章 明月清风(40)
应天是留都,又称南直隶。朝廷这一套系统,这里基本都有!
当然了,这就跟小媳妇似得,权利处处受制。反正是养老的、党争里失败了的,都往南直隶一发。算是有个缓冲!
对官员来说呢,从北直隶给发到南直隶,这就跟丢了官职没啥大区别,坐冷板了嘛!可要从南往北调,就像是朱国祚,从南直隶的礼部直接调入了内阁,估计他做梦都没想到。所以一得信儿,马不停蹄就赶来入职了。
因此,就撤陪都这事而言,只要四爷不明确的提撤都,只说调人补充六部缺额,南直隶那边会反对吗?大部分人是不会反对的!就是养老的人,也因着这边朝廷给养老的体面,也会赶紧来的。除非你觉得北方的气候实在是没有南边好,觉得太冷受不住。那没问题,请你致仕吧。朝廷还少一分开销。
机构繁冗,天高皇帝远不受约束之下,贪污必然成窝。南直隶的权利便是再受约束,可只要还有权利,就对当地有影响。这就跟当媳妇的上面有两个婆婆似得,哪个你都得伺候。这就导致了朝廷对那边的管理,中间隔着一道手。
那就撤了吧!
这个提议,大部分人都表示欢迎。因为清流中不少人被贬谪到应天去了。如今这就是集体召回了!证明皇上在用人上,还是有侧重的呀。
事就是这么个事,账算了,事真得办。
要是不办呢,大概说了,谁不办谁滚蛋。能好好的滚蛋都是运气,就怕揪住小辫子,想全身而退有点难。
这些大臣今晚上回去,各自心里都有些思量。有人庆幸,觉得这个小皇帝,有几分手腕。但也有人真心是惧怕这样的手腕。
方从哲回去之后,心里攥的紧紧的。朝廷这些年,党争就没停止过。可朝臣们为各自的利益而发生的争斗和皇上有意叫他们撕咬,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是的!他隐隐觉得,皇上在弄险,他在知道党争不可控的情况下,想要利用党争清洗朝堂。
大政策上,他要撤留都。
好似只是顺带的,把南直隶的官员给撤回来了!可撤回来之后,那是两套班子。六个位子十个人抢呢,这玩的就是两桃杀三士的把戏。可这点算计,隐藏在撤留都这个冠冕堂皇的大政策之下,那点暗藏的杀机意识到的人还不多。
他惶恐的睡不安枕,只能点了熏香,好助眠。
伺候的下人问说,“几时起呀?明儿不大朝?”
不大朝也得早起呀!皇上五更就开始见人了,明儿说什么也得第一个去,得跟皇上求情,捐出一半的家产都行,只希望能平安着陆。
所以,四更叫吧!一定得四更起。
四更起,五更到,赶在这个点来请见的依旧是十好几个。
他是首辅,当然得让他先进去。
他昨晚都想好的说辞,还没说出口呢,就听皇上又道:“这撤陪都,是大事啊!朕刚登基,又撤陪都。今年这事一个接一个,方阁老,你说要不要请几位藩王进京,朕跟他们一起祭拜祭拜皇陵……”
啊?怎么说到藩王身上了?
方从哲脑子不停的转着,嘴上搭话问说,“您想……召哪些藩王入京?”
四爷点了第一个:“蜀王,如何?”
蜀王富啊!满天下谁不知道蜀王富庶。蜀王富庶到什么程度了呢?朝廷一万石的禄米人家压根就不看在眼里!从大明开国传承到如今的蜀王,富的都不敢想。十多年前,大概是万历的三十四年,当时的四川巡抚上了个折子,他把蜀王的情况详细的汇报过的。四川乃是天府之国呀,成都府一共又十一个州县,全都是良田沃野。而这么多土地里,蜀王的王庄一共就有三百七十二个,占了成都府良田的百分之七十。剩下的有百分之二十用于军屯。只有的区区百分之十,才是老百姓的田地。十一个州县的大小地主,只拥有百分之十的良田而已。也就是说,几乎是九成九的百姓都是佃户。老朱家哪里是把百姓当子民,这跟奴隶的区别到底在哪?
这样的境况之下,这位蜀王若不是大明首富,其他人也不敢称首富了。
方从哲咽了一下唾沫,然后找到一点节奏了,“四川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皇上召蜀王,乃是应当的。”嗯!
四爷又道:“皇爷去了,郑贵妃又牵扯到不少事情之中。本该处置的,可到底是皇爷惦记的人。朕怕福王叔多想,不若,这次也请福王叔来一趟。等在京城的事情办完了,福王叔回藩地的时候,顺道也把郑贵妃带去封地吧。如此,也算是母子团聚,能叫郑贵妃安享万年,也不枉皇爷的一番托付。”
方从哲心说:你可别鬼扯了!这些藩王来了,若是能走才见鬼了!
这个福王可不一样呀!福王是皇爷的爱子,各种福利多倾向于福王。福王说盐引不够,皇爷就给拨。更遑论各种的赏赐,还有洛阳附近的各种税收收上来,叫福王代收的都不在少数。洛阳一样是沃野千里,小麦棉花各种作物,在北方算是种粮产粮的好地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不会少的!在藩王中,除了蜀王,就数福王富有了。
再加上郑贵妃犯的那些事,皇上要是能放了福王才怪。
这可说亲叔叔呀!说动手就要动手。
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万万是不敢说的!一开口就顺着这个话往下道,“您说的是,福王是近宗藩王,该回来。”
“另外,秦王、晋王,也得请!之前去山陕赈灾,我呢,亲自上两个王府借过粮!现在呢,粮食肯定是还不上了。但朕不是个耍赖之人,用银子抵吧!请两位王爷来时,带上借条,把账目清一下。”
跑来叫您还债,这俩人是疯了吗?
秦王有关中的产粮之地,往南又有小江南的汉中之地。不显山不露水的,积攒是不少。就算是赈灾被掏空了,可所占的田亩,估计跟蜀王有的一拼。
而晋王呢,晋王跟晋商关系非同一般,不仅有矿产田地,各种生意暗地里就没停过。这些人借着晋王的势力,晋王也要借助这些人赚银子。其势力一样不可估量!
拿住了晋王,晋商那边是否有别的猫腻也能查出来了。据说晋商里有跟关外鞑子做买卖的人。所以,这还真说不好是晋王连累了这些人,还是这些人连累了晋王。
四爷知道这家伙脑子转的快,也不多言语,只往下道,“朕的几位叔王,除了福王就藩之外,可还都没有离开呢。也就是说,除了福王这个近宗之外,其他的二十四个藩王,可都是远宗了!论起血缘亲近度,亲近吗?”
亲近个毛呀!都传了是多少代?
是啊!都传了十四五代人了,二百多年都已经过去了。四爷就说,“民间对族人关系的界定,以五代为准。出了五代,这便不算本家,可对?”
对!
“朕不是个刻薄之人,杀人这事做不出来!朕也不杀人!朕就想着,都在京城,宗室便于管理,少些鱼肉百姓的事也是好的!因此,之前查抄了那么多府邸,朕为何没有发卖呢?”
方从哲恍然:那是留着安置藩王的。
不过,用从太监那里抄来的房产安置藩王,您这是巴望着藩王们都断子绝孙吗?这玩意也太不吉利了!
四爷不知道方从哲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看向他道:“方阁老,就你这些年办的那些个事,你说说,你该当何罪?可我若是治你的罪,你必是不服的。在你的心里,这些年,你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这么说吧,你的过失叫朕想起来就恨的牙根痒痒,杀你尤自不足。可是呢?念在你有苦劳的份上,朕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包括福王在内的二十五个藩王,年底前,我要在京城见到他们。”
方从哲心都跳出胸腔了,“皇上……”他蹭的一下跪下了,“这可都是藩王呐……”
是啊!这是藩王!
“臣……臣……”臣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四爷低头看他,“不!你一定有办法!浙党、昆党、齐党、楚党,你们的人占据了要津,说你们是‘当关虎豹’一点也过分。东林党声威赫赫,一个个的都倒在你们手里了,这么些一时俊杰都不是你们的对手,何况是圈养了那么些年的藩王?剥离了他们的身份,只看脑子的话,他们又几个是你们的对手?不要妄自菲薄,你们在这方面的能力我是信得过的!只要你们出手,对手就没有侥幸能逃脱的。这般的本事,用在该用的地方,也留个叫人称道的好名声叫人夸一夸!”这般的讥讽叫人无地自容!就差没说,你们把构陷诬陷的本事拿出来,还有办不下来的事。
都这么说了,可叫人怎么应?
林雨桐从后面闪出来,扶了方从哲起来,“阁老,看见墙角那个箱子了吗?”
看见了!
林雨桐招手叫王成,“把箱子搬来。”箱子搬来了,然后就放在方从哲眼跟前。林雨桐一把将箱子打开,翻开一本扔过来,“阁老可以看看……”
方从哲拿到手里,翻了几页手都抖了!里面连他这两年暗地里见谁了都知道。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封面上都有名字的……有些人一本册子都不够记。”林雨桐说着就拍了拍这个箱子,“还记得在宫外,那天晚上王爷和阁老说过的话吗?敬酒和罚酒,您总要吃一杯的。那天,您选了敬酒,于是,两年过去了,您还是阁老。今儿也一样,敬酒和罚酒你得选一杯吃,但愿这次你依旧选的是对的。这里面有许多人,在你们的党派中,其作用也不可估量。离了你,我随便找一个,都能帮我把事办了。要是如此,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可就轮不到你了!死罪能不能逃,端看这一次了。阁老,你要放弃吗?别觉得你知道了机密就能拿捏谁,那你可错了!这世上的游侠儿这么多,他们好杀贪官污吏。说不得还就有一游侠儿恰好就对您不满……要了您的命呢?您说呢?”
方从哲的深吸一口气!这事对藩王是一个要命的事,对自己也是要命的事!自己要是办不好,几党之人要摘的脑袋可就多了。藩王的命和自家的命比起来,那还是藩王的命吧。
“臣,遵旨!”
这事一开始,就没对外提过,也不可能对外提。但陈距还是从东厂那里得来的一些消息里判断出了端倪。他在棋盘上摆弄棋子,把这几方都摆在期盼上看其厮杀。
皇上这是想用方从哲所在的浙党和其他几党,对藩王出手。然后再利用应天撤回来的东林党人,随后朝浙党齐党诸党发难。
若真是目的达到了,那可就精彩了!
大事也办了,钱也弄回来了,想办的人也办了,所有的目的都能达到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鼓掌喝彩。当初的计划里就有顺势清洗藩王的打算,结果计划被打乱了。可这才几天功夫,他又顺势而为,在目的不变的情况下,迅速的调整了计划。好似这天下都在他的掌心,随他拨弄一般。
他缓缓的起身,再看了棋盘一眼,说站在边上的干儿子陈法,“走吧!跟皇上辞行吧!我留着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该给老主子守陵去了!此去我也好告诉老主子,能放心了!”
朝上这些大臣,没一个玩的过他的!
陈法问说,“东厂以后……”
以后如何,你听令就是了。多的不要问,叫你做什么只管去执行就是了!
是!
于是,四爷就见到了来辞行的陈距。挽留不了,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喜东厂,早晚要动,所以,才坚持要把手里的权利全部交回来。
跟聪明人打交道,很省力。
四爷看桐桐,桐桐出去,端了一身衣裳来了。
陈距手一抖,“这是?”
一品阁臣的朝服!
陈距的眼圈红了,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朝服上。
四爷就道:“腰牌也有一块,这个宫里您随时能回来。您住的地方叫专人打扫。若是有要事,金銮殿上,您随时能去。”
陈距点头,有这些,有这几句话,奴婢就知足!
这天,特别低调的,陈距离开了宫廷。出了城,城外到处都是丈量荒地的官员。各个衙门为了抢占好位置,那也是吵嚷的不亦乐乎。
林宝文和中年文士在城外的一处茶寮坐着,大概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打听了。
这文士端着粗茶不住的砸吧嘴,林宝文带着几分自得:“如何?可有明君雄主之相?”
这人没回答这个话,只道:“我得见见人……才能下结论!”
林宝文觉得,他得提前跟那位至尊的女婿说一声,再讨厌这人,可千万别杀他!毕竟,他的嘴,是真他娘的讨厌!
第465章 明月清风(41)
“见一面?”林雨桐皱眉,拿了周宝递进来的信件。
信件是林瑜递进来的,是林宝文写的。信上提了,说是要帮着引荐一人,此人要见一面。
敢这么桀骜,那必然是有些才干的。
朝中之人,大多数都牵扯甚多。想叫他们从枝枝蔓蔓上挣脱,摆脱关系网,其实很难的。如今是不缺人用了,每天吏部都递了条子进来,也总有人表示愿意候缺。
但都是一点,摆脱不了各自所在的阵营。这几乎是难免的。
四爷也着急,但这不是急的事!明年是得开恩科,今儿就下旨了,明年开恩科。等一步步的将旧的换去一部分才行。
因此上,急需一些跟朝堂无牵扯的人进来。
林宝文这人其实是挺靠谱的,这么郑重引荐的人物,这一点基本的要求应该是能达到的。
可这样的人,召进宫里见?
不合适!对方不会喜欢在宫里见面!
晚上出去?
晚上出去太麻烦了!
四爷就道:“正好要出城看看各部的规划和流民安置的情况,就约在城外吧。”
也行!
林雨桐就看陈法,陈法点头,出去安排去了。
然后桐桐又不得不跟四爷加班,有些折子大致的看了,回复人家还得斟酌,三日后再给答复,这也是一种答复方式。
可这样的折子,晚上就得加班干活的。
再有各地的恭贺折子,请安折子陆续就到了。林雨桐写一些简单的回复语,写的跟四爷几乎都一样了。因此,这请安折子都得从她手里过。
这谁谁谁的,咱心里都得有数。
今晚上的折子就有一个,是陕西布政使洪承畴的。这份折子是递给朱由校的。谁知道送来了,朱由校下台来。估计恭贺四爷的折子还在路上呢。
林雨桐拿着此人的折子,心里还怪复杂的:“……此人,怎么办?”
四爷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此人如今还是陕西布政使,他是在崇祯元年,松锦之战后,才投靠自家老祖宗的。距离他叛变还有七年时间呢。此一时彼一时,若不到那个份上,他也成不了叛臣。
此人才干是有的,“回头调入京城,你心里不用别扭,对他也不用总是另眼相待。”
成!折子放一边了。林雨桐又想到了范文程,“他现在是……”
“失了抚顺那一年他就投过去了。”四爷就解释了一句,“他是抚顺人,一家子都在抚顺……”
这样啊!那就难怪了。
两人在屋里的时候,不留人伺候!需要了,喊一声再进来。守着的人想躺着想坐着随意,一点也不苛刻。
但进出这间屋子的人都知道,皇后是能批阅奏折的人。
且如今东厂和锦衣卫,其实都在皇后手里呢。皇上很忙,很多大臣要见,很多的事要办。这些事根本就顾不过来,因此,人人畏惧的锦衣卫和东厂,直接听命于皇后。
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权利。
瞧瞧,皇上要出宫,锦衣卫和东厂就得便装跟着出行。皇后自然是要跟着的。皇家私库里的东西,皇后唯一留下的,就是几件兵器。
随身带着的,是一把软剑。
今儿要出门了,皇后上袄下裙,腰上的就是软剑。然后棉披风一披,这就出了门了。
马车悠悠,出了城门。
城外确实是比往日热闹的多。很多地方都排着长队,青壮年都等着在工地领差事呢。继续朝城外走,在一处十里留客亭里,有几个人等着,不是林宝文一行又是谁。
这个路口原本是个繁华的所在,可附近有土崖在地震中塌方了,路被毁了大半。再修路的时候,路朝边上偏了半里,这里一下子就没人经过了,安静的很。
周围斜着生出几个枫树来,树叶已经红透了。野菊长了一丛丛一片片的,霜杀过了,也没有那么鲜亮。但远瞧着,确实是有几分意趣。
看着马车过来,林瑜瞧见王成了,忙道:“来了!是三娘。”
亭子里的人都站起身来,走到亭子之外,没有贸然靠近。
马车停了下来,林瑜自己过去,还没到跟前,就见皇上下了马车,回头去扶人,林雨桐直接从车上给蹦下来,瞧见这景致就笑的眉眼舒展的。
林瑜过去见礼,四爷一把拦了,“在外面呢,免礼吧。”
是!林瑜就低声把人说了,“父亲请回来的人,我只知道姓石,父亲的学生郑学兄称呼此人为秋山先生。”
几句话的工夫,人已经到跟前了。四爷隐晦的打量此人,此人也打量四爷。
到了跟前,对方才要见礼,四爷一把把住手臂,“先生里面请,在外面就不要多礼了。”
林宝文这才介绍,此人姓石名羊,住在秋山,人称秋山先生,“……乃已故徐阶徐阁老的弟子。”
哦?徐阶呀!这可是嘉靖朝的牛人。
若是徐阶的弟子,那么此人选择不科举,不出山,好似也不算奇怪。
草亭石凳,泥炉粗茶。
林雨桐亲自给斟了茶,先搭话问:“先生来京几日了?可还习惯?”
“来了没多少日子,皇上登基之前就来了。登基之日设法场,也算是开了眼了!敢这么办的,皇上乃是亘古第一人。”
四爷笑了一下,“那先生谬赞了!朝中事务繁忙,很多事情都是皇后在处理。几个内宦而已,皇后不用特意跟我说。”
“哦?看来外界所言属实。”这人看林雨桐,“那么……法场周围,混在百姓中的人,也是娘娘安排的?”
林宝文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提醒林雨桐小心说话。
这有什么可小心的?林雨桐就笑,“先生眼明心亮,一眼就看透了。”
这人问说,“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内令吧?娘娘不惧?”
“内令吗?”林雨桐就道,“时移世易,变通二字比什么都重要。”
“变通到祖宗法令都不要?”
“择优而用,不适则弃。小到家,大到国,想要家业兴旺,国家昌盛,难道不得一代更比一代强?后人强,自然能弥补疏漏。谁家不是盼着子孙后代强于我的?”
朱家的祖宗就没那么想,只是说别自逞聪明。
林雨桐就笑,“成祖要是听话,我们如今就成旁支了。”
这人小心的看了四爷一眼,而后看林宝文:李老先生的传下来的家风是这样的?
误会!误会!这纯属误会!你不逼问我家孩子,我家孩子怎会说这大逆不道的话来?再说了,这未必是我家姑娘的意思,只是她替皇上说出来了罢了。
这位秋山先生这才看四爷:“皇上,敢问关于国策,可有人提过?”四爷给对方斟茶,“依先生所见,大明到了如今,谈国策,岂不可笑?”
石羊没有说话,诧异的看了四爷一眼,一时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应答了。
四爷笑了一下就道:“先生不在朝中,不知道的事多一些。我之前就告诉过大臣,从今往后,大明朝臣所要坚持的就是,‘是什么就是什么,不是什么就不是什么’,耿直,就要有摊开讲的勇气。不能回避任何问题!别人拿到手里的江山,是铁桶江山。可我拿到手里的江山,像个漏勺,千疮百孔,随时可能沉没。再高明的修补手法,那你也得知道漏洞在哪。哪里是漏了,哪里快要漏了。若是连这个都不敢讲,那就只能是沉没。再努力,也不过是推迟的时间而已。我要做的,先是修补。把问题都找出来,想办法补起来。之后再重塑,一层层的加固,锻造,让它成为一个崭新的铁桶江山。所以,谈国策,那是扯淡。现在能做的,有限的很。第一,勉强稳住边防,争取处理内政的时间。第二,天灾不断,力争不饿死人,不闹民变。第三,负担太重了,太多的人扯着这艘破船,再叫他们这么扯下去,修补不了就算了,还会加速沉没。那就没法子,只能挥刀去砍!谁扯着船了,就去砍了谁。咱们只有短期目标,没有长期国策。若非要问国策,那就是一切有利于天下子民活命的政策,都可!”
石羊有些动容,这表情只一眨眼的时间就收了起来,问说,“皇上敢于改祖训,敢于砍掉大明的累赘。那么敢问皇上,藩王算不算是累赘?皇上敢不敢砍去!”
林雨桐就笑,“已经有人去做了!”
谁?
“方从哲!”
方从哲?石羊先是疑惑,紧跟着就有些了然,然后他问,“您就不怕方从哲跟藩王勾结,惹出更大的乱子?”
四爷给对方斟茶,“方从哲要是有这个胆子,还有那个魄力,他会成为高拱、成为徐阶,而不会跟浙党同流合污,成了今日进退不得的方阁老了。”
石羊心里一凛,眼前的人叫他想起一人来,那就是嘉靖。
嘉靖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大权都不曾旁落。他的聪明,他的权谋之术,少有人及!
当年嘉靖皇帝也是少年登基,斗倒权臣杨廷和的时候也才十八!杨廷和是何许人也?四朝元老,两朝宰辅,半朝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可是怎么着了呢?十八岁的帝王愣是把他给拾掇了!都说这个皇帝昏聩,可算了吧!他一点也不昏聩!他要是昏聩,那这世上哪里还有聪明人?!那个皇帝的脑子吧,要是挖出来称一称,估计都得比一般人的重半斤。
而眼前这个少年,他所展现出来的东西,感觉他的脑子比正常人的重一倍都不止。
不过,跟嘉靖不同的是,那位皇帝心里没天下,而这位,瞧着说出的话,像是个装着天下的人。
关键是,据说这位很勤政。
若是这个勤政的劲儿一直坚持下来,有嘉靖的权谋,有跟嘉靖完全不同的勤政,这样的帝王哪怕是有三分仁爱之心,这个天下亦可安矣!
难道——朱家的气数真没尽?
可之前还有懂天相的人坚称,帝王星亮在东北,这是女真大兴的意思呀!
娘的,差点被牛鼻子老道给骗了!
第466章 明月清风(42)
见了一面,对方咋想的,咱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能耐呢,暂时也看不出来。是不是愿意效忠,这事也是不能强求的事。
不过若是徐阶的弟子,那还是值得期待的。
说起徐阶,好似很多人不知道此人是谁。但说出两个人来,就大致能知道徐阶是个什么段位的人了。严嵩严世蕃有名吧?可严嵩严世蕃是徐阶扳倒的!张居正有名吧?张居正是徐阶提拔入阁的。
徐阶这人善谋!就比如严嵩当朝的时候,徐阶是处处跟严嵩对着干,他那个时候官位距离严嵩有相当的距离,他那么蹦跶给严嵩这个级别的人物添堵,严嵩差点没干掉他。当他知道危险来了,立马调转方向,假装知道怕了,跟严嵩和严世蕃的关系也被他维护的越来越好。于是,严嵩没提防他。他又善于揣摩上意,随着官位的攀升,少了严嵩的阻碍他升的更快,见皇帝的机会也多了。然后他偷摸的跟嘉靖皇帝把关系处的很好,那么多疑的帝王,他愣是能游刃有余。为了取的严嵩的进一步信任,此人还将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之后,他的官位就仅次于严嵩了。在洞悉到嘉靖皇帝对严嵩和严世蕃的猜忌越来越大的时候,他果断出击,叫御史弹劾这父子,果然这父子被罢免了。在定罪之前,徐阶还去看这父子,去慰问,表示我一定会全力营救。偷摸对付严嵩这个事,就是在他自己家,他也半点口风都不露。这是怕严家势大,死而不僵。也怕皇帝反复,回头再启用这父子的话,他落下把柄。结果他的猜想是对的,嘉靖确实想过重新召严嵩的,只是被徐阶给劝住了而已。自此,他成了首辅。
在朝为官,徐阶可谓是良相。失误就失误在,致仕之后对子弟的教养不严,叫犯了事,然后被政敌抓住把柄攻讦。最终是名声有了瑕疵,但却也算是落了个善终。
四爷说起这个的时候,就难免提到了李贽,“这位老先生聪明就聪明在,致仕之后就知道回乡之后避免不了家族的牵绊,子弟同乡借助其名声行事,所以干脆就不回。不过戏剧的是,徐阶善终,李贽却不得善终。”
林雨桐关注的却是,“这些官绅是真有钱!这徐阶家就有二十四万亩地,他儿子犯事了,光是贿赂一个给事中的银子,就有三万两黄金!”他娘的,你说他家到底得多有钱呀!
就是咱当年在雍王府,三万两黄金相当于三十万两白银了!谁家拿三十万两白银不得疼的抽抽呀!当年老十四拿了十五万两,就得乖乖的帮咱办事呀!
人家一个退了休的,三十万两白银拿的那叫一个轻巧。
这么一比,是不是大清也有点苦哈哈!皇室其实穷的那叫一匹,逼着还账的时候你们兄弟们在家里都能唱一出宫心计。
现在这么一对比,都替那个时候丢人!为了那么一点钱的,真没出息。
越想越心酸,都是穷给闹的!
桐桐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这伙子当官的……还得收拾!他们说起来是不比藩王富庶,但是藩王一共才二十五个!可官员多入牛毛呀,对吧?”对!这么多人呢,收拾完了得腾出多少土地来。
任何问题的根据,都在一件东西上,那就是土地。别管怎么折腾,不从土地上解决问题,那都不算是把问题解决了。
单纯只从税收上控制,肯定是可行的。但是,这些当官的怎么想?触动了利益了呀!
所以,还得杀一批,杀到怕了,不得不顺着你动了,事情才算是成了。
可这杀从哪开始呢?
四爷低声道:“这事不能急,得慢慢来,便是要杀,也不能叫人觉得你在针对某些人。”
嗯!“那我明儿去诏狱,我想还是从魏忠贤身上下手。”
可以!
四爷叫桐桐研磨,“我写几封信。”
给谁?“给熊廷弼……”四爷提笔,“得打发人亲自送去。”
派锦衣卫给送,不行叫林瑜跑一趟。
行!
桐桐把磨研好,而后去收拾东西去了,找周宝,“去打听,熊公穿多大尺码的靴子?”
啊?
周宝没明白,但还是立马出去着人打听去了,桐桐得叫人连夜里给赶制皮靴,又把给四爷做的披风包了两件,这东西长一点,短一点,都是可以的。另外又把一张虎皮给收拾出来,一块给装起来。
想了想,这调了土司兵过去,人家大老远的赶去打仗,这个更要安抚到的。她去看四爷,四爷果然在给各土司守将写信,那她就得赶紧给准备各自的东西。尤其是给秦良玉将军的,她准备的很仔细,从内衣到鞋袜,都给准备上。完了又亲自给这位女将写了一封信,跟四爷的信放在同一个信封里。
边上的信一堆,林雨桐得分别放信封里。这么收拾着,随意的瞄了一眼四爷给熊廷弼的信,在信上,四爷宽解熊廷弼,告诉他说,请他抛却顾虑。战争的成败原因复杂,朝廷不会只看成败来论英雄。将领只要在战场上的处置是得当的,那么,一时的成败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个道理,他不仅希望熊廷弼明白,也希望上上下下的将军们都明白。哪怕是一场战役失败了,那等结束之后,咱们复盘这场战争,总结经验教训,在战场上学习、训练、调整、再实战。他说,他希望他的将军们,能有败中求胜的决心勇气和毅力,不要轻言放弃。更不要因战败而提刀自刎以谢罪。哪怕是战败之将,这之于朝廷也是弥足珍贵的!因为你们在战场上近距离的接触了敌方,哪怕败了,朝廷也知道,他们是替朝廷上过战场流过血的。便是有些将领一时上了不战场想调整心态,朝廷依旧欢迎他们的回归。军事学堂里,永远缺有实战经验的先生。
在信的末尾,他跟熊廷弼说,要有打拉锯战的准备!只要气候还这么恶劣,天灾只要还是不断,这个战争就还得继续。所以,更需要安抚军心。四爷说他知道军中条件甚苦,之后不管有什么难处,都请直言上疏。给你密折上奏之权,不经过任何人,我会将你的事情优先办理的。
这封信的分量不轻,给予了守将最大的尊重。
桐桐看四爷的信,四爷看桐桐准备的东西。
王成不知道信是怎么写的,可这种的处事风格,不是大明皇室的风格。他就觉得吧,心里怪难受的。哪怕知道这是拉拢人心的手段,可还是觉得鼻子是酸的!多少年了,边将被斩杀了多少了,为了不叫皇上杀边将,朝廷上下有多少人上下奔忙。
心里正感叹呢,就听皇后跟他说话了:“边将的名单你回头得拿一份来,把各家的情况也要打听清楚。回头从女官和正关着的一千五百个内监里,挑选一部分出来,帮我处理内务。这些将领,家里的情况你们得清楚。不是叫你们监视,而是叫你们帮着解决后顾之忧的。一个人负责一两家,哪家的老人孩子病了,谁家的父母过寿孩子婚嫁了,包括孩子就学请先生……若是家里男丁少,便是有个房子漏雨碳火不够,你们都得管。谁负责的人家出问题了,拿谁是问。解决将领的后顾之忧,就是你们的职责,懂吗?”
懂!可若是将领的家眷在老家,离的远呢?
“那便是当地官员的职责了!之后,照顾好军属,会列入文官考核。凡是没照顾好的,降等处理。”
四爷叫王成记下,“明早给兵部和吏部送下去,着他们即刻办理。”
是!
这旨意,兵部高兴呀!汪可受甚至提议,“咱们这盖房子,该有一个军属院。若是其家眷想来京城,咱们得给提供住的地方。”
大家轰然叫好!这是圈地占地方呢!皇上昨儿去城外看了,说是考虑到大家住外城,早上在进城到衙门当差,路途远。着人把退下来的马匹弄出数百匹来,马车叫工部去营造,从今往后这进城出城,官员们凭印信可免费坐马车。早起坐马车进城,下值之后坐马车回去。省了大劲了。好些人租房住的都打听呢,啥时候能盖好。等着搬了,租房得掐着日子给房租。
如今连军属都得到了优待,这就是要压文臣一头呀!
好事!
可吏部不高兴!什么意思呀,文臣的考核,还得把对军属的照顾放在考核的范围之内,这不公平!
因此,旨意一下去,嗡的一声。还有人专门跑礼部,“诸位说说,这合适吗?我要上折子,我要见皇上,纠正皇上过失,此乃为臣本分。谁还要上疏?一起!”
对!一起!一起!
林雨桐可算是知道厉害了,我的天啊!这么多人等在外面,慷慨激昂,唾沫横飞。说到激动处,满御书房的踱步,不仅说,人家是连说带比划,那手势划拉的,激动上来差点没指到四爷鼻子上来。
王成进去端茶,还没开口,被里面的老大人给指着鼻子骂出来了。
林雨桐只能自己进去,这老大人看见林雨桐像是看见鬼了,“娘娘,这里是乾清宫。”
我知道啊!她把茶给端过去,低声问了一句,“武将上战场,拼的是命……”
“文死谏,武死战!”这老头儿铿锵的很,“若需死谏,臣等亦没有惜命之人!”
不是!老头,你这不讲理!人家护国,不让包括文臣的家人在内的百姓受战争之苦,那你文臣稍微照顾一下人家的家眷,这是多难的一件事吗?
在林雨桐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可这样的事她竟然发现跟这些人说不通了。
她想过会有各种的争执,但没想到,争执的第一个点是这个!
嘿!我这暴脾气!
四爷给桐桐个眼色,然后手在桌上轻点了几下,林雨桐懂了这个意思了,他是说:你现在就出宫,从吏部开始,动手吧!
第467章 明月清风(43)
为什么从吏部下手呢?本来林雨桐是打算从魏忠贤身上开一道口子的,谁知道叫了林瑜去帮着往辽东跑一趟的时候,他进宫替那位石羊先生捎了一封信来。
这封信上写着什么呢?写着他老家县令的事。
说这位县令姓许,三年前到任的。听到他的名声,就去秋山拜访了他!买卖官员的情况多了,他当时也没甚在意。虽然觉得这人草包了一些,但因着是县令,他也与之维持了极为良好的关系。直到此次要上京了,辞别之时,无意的瞧见了此人的官印,他发现一件稀罕事,那就是:此人的官印是假的!
他没拆穿,因为拆穿也没用,对方好似也不知道他的官印是假的。
他觉得这事绝对不是个例,肯定是吏部有人收钱不办事,或者想独吞钱财,不想给上官分润,于是,就弄了假的糊弄那些棒槌!反正天高皇帝远的,也没人去探查。假的官印,半真半假的委任状,官员就走马上任了。
这事只有吏部能干!
得了!去锦衣卫,跟刘侨说了一声,咱先礼后兵,就说松江府华亭县县令牵扯到一件要案里,要从吏部调此人的档案。
刘侨直接叫王百户带着人去了,“他们必是没有,临时造假就得拖着你,然后现给你造一个来!盯准了,谁造的,先拿了谁,然后着人,立马围了吏部。”
是!
王百户去了,一说要调松江府华亭县县令的档案,人家还认真的找呢。王百户就看着他找,结果找了三遍都没找到。这人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之前这屋里漏雨,当时把柜子抬出去过,不知道是不是放混了,这找起来有点慢,要不,您先回!我今晚给您找出来,明早给您送去?”
那可不成!王百户朝外指了指,“我带的兄弟不少,还都识字。知道这人叫许竹山,要不,叫他们来帮忙,有这么些人呢,多少档案都能翻一遍。实在不是咱们不给面子,实在是娘娘就在锦衣卫等着的。您也知道,事关内侍的事情,是娘娘的分人之事,娘娘总是要过问的。”
啊?啊!这可真是的!
这人忙道:“那您……您先坐着,我问问去,有时候也不只在下当值,许是别人有印象也不定。他今儿告假,在家里!这得现打发人去找。您看?”
“没事,多久都等!死等!”王百户还笑问说,“要是脚程慢,叫兄弟们跑一趟传个话的事,只管使唤。”
不用!不用!不知道地方还耽搁事,叫熟人跑一趟就行。
王百户就瞧见他出去跟一个穿绯袍的官员说了几句话,然后急匆匆的去了前面,不大功夫又回来了。
绯色的官服,至少也是个四品呀!
这会子人回来了,想来已经打发了人出去了。他早安排了人在外面守着,只要出去人,就必然是盯着的。
这人这会子不住的看沙漏,一个时辰都过去了,还不见人来。
王百户问说,“住的远?”
不!不远。
那怎么还不见人?
“许是……许是恰好有事不在家,您稍微等等……再等等……”
再等等没等来他要等的人,倒是个有个锦衣卫校尉急匆匆的进来,低声道:“搜到了,张员外郎家的后院里,搜出假的官印一百七十八个。人已经送往诏狱了!”
这人面色大变,噗通一声给跪下了。
王百户一摆手,就有人上来直接拎了人。
还有那位绯袍的官员,一起吧!都带走。吏部衙门,暂时先围了,“对不住各位,吏部有多人牵扯进一桩贩卖假官案件中,诸位暂时都不能离开,静等消息吧。”
不是!凭什么呀?!我们又没干这个。王百户哪里管这个,直接走了!
周嘉谟是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上他坐的,也就是最近才常来吏部。在这位新君登基之前,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是他不来,是他来了也没用。除了占据了尚书这个官职之外,其他的任免决定,他说了压根就不算。
不提名谁,谁还算安稳。只要提名谁,第二天就有人能拿出这人各种不合条件的证据来。吏部中,上上下下,一半是浙党之人,其他几党,又占四成。能不沾事的,只余一成而已。
这一成人,今儿告假,明儿病了,一年里有一半能来衙门就不错了。
他早听到动静了,一直也没动,该干嘛干嘛了!
皇上最近这几日,安排下的差事,要这个名单那个名单的,这些人瞧着是挺配合的。但像是推荐上去的名单,东林党的人不在名单之上。皇上说要致仕、辞官或是历年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名单,这些东林党人直接被排除在外了。
皇上当时没言语,他们也以为皇上年幼不懂朝政,不认识多少人,更分不清楚阵营,好糊弄!可皇上没言语,转脸却要撤掉留都,把那边的六部直接拉过来。
他就知道,皇上要清理官员,首当其冲的有两部,一个是户部,一个是吏部。
户部这会子忙着清点入库那么多的金银呢,正需要人手的时候。那对不住,吏部必然是要拿来开刀的。
吏部这些人也是蠢!只不过是战事吃紧,正需给边关将士恩赏的时候,叫照顾一下家眷这点事,就像是要了谁的命一样,一个连着一个的,都奔着给皇上当直臣去了!
去吧!这不,你们在前面冲锋陷阵,情绪激昂的好似能替皇上指点江山了,回头娘娘就带着锦衣卫抄了后路。一来就点了要命的地方:卖假官!
吏部卖假官!这事说起来,都觉得可笑。往上数一数,从三皇五帝开始,出现过这种荒诞的事情吗?没有!
一个个的不缩着尾巴,竟然叫嚣了起来。可皇上是好脾气的?给你们个禁闭室,你们就当他脾气好?
可笑!如今知道了吧?你跟皇上讲儒家,皇上打发皇后出宫跟你讲法家。你跟皇上讲朱子,皇上还是会叫皇后跟你讲法家。你跟皇上讲规范,皇上依旧叫皇后出来跟你讲法家。
傻子们!皇后家的先祖是李贽,而李贽的一些理念,其实可以归为法家。
所以,皇后喜欢跟人用法讲话。
法这个东西,一定是跟刀联系在一起的!这个东西,它能杀人。
这么想着,他就起身,出去跟人家交涉,“本官得进宫。”
是啊!是啊!堂部得进宫说说的。
人家倒是没为难他,不知道是不是被交代过,反正他被放出去了。去求见皇上,皇上也见了。他是来领罪的,出了这么大的窝案,他难辞其咎。
四爷叹气,“你的难处我知道!这些年没任命多少想任命的官员,但是呢,也拼命的力争保过许多被构陷的官员。你的过,我知道。但你的功,我心里也有数。在这个乌七八糟的朝堂,你能不与之同流合污,这便是你跟方从哲不一样的地方了。如今,正值朝堂用人之际。吏部,我希望从今往后,是个干净而公正的地方。这次……给你记一大过,三年内取消你升迁的资格。之后,实心任事便是。”说完,才起身将人扶起来,“坐吧!坐下说话!”
周嘉谟这才做了,“皇上,老臣惭愧。”
“不提了!”四爷只道:“吏部……这次必都动的深一些。若有侥幸留下来的,必为下层官吏,经此一事,不敢如何了。你得考虑,吏部缺额,应天那边能用多少人,还需多少人……”
周嘉谟忙道:“李贽前辈当年也是桃李满天下,臣想从中择取一些人来,补充吏部!”
知情识趣!懂得皇上要培植亲信的道理。四爷看了王成一眼,王成利索的出去了,叫人去给皇后送消息。
林雨桐一得了信儿,就明白了,这次得往高官的身上攀扯!不把侍郎级别的拉下来,事情一样不好办。
如今直接涉案的没有这些人,这些人很多也是真不知情。但是,这些人总能知道上官有没有受贿吧!
哪怕一把砍不了,降等降级调任也是可以的!
那这事就得继续往下审了!
这一审不要紧,把方从哲给吓的够呛。赶紧跟亓诗教商量,藩王的事,得赶紧办了。娘娘来这么一下,就是警告咱们呢。
这个亓诗教是齐党领袖,曾在吏部做过给事中。如今,吏部里三成的人都跟他有或多或少的瓜葛。瞧瞧如今这阵仗,吓人不?
亓诗教是方从哲的门生,可性情跟亓诗教完全不同。他是瞧不上方从哲这个胆小的样子的。之前方从哲出宫就提了藩王的事,他的意思就是——拖!
只有拖着,才能跟皇上谈条件。
方从哲当时没言语,好似听进去了,可这才几天,宫里一点风吹草动,他就跟惊弓之鸟似得,怕成这个样子。
亓诗教看着转圈圈的方从哲,低声道:“老师何必惊吓?皇后涉朝政,已然是有违内令。撤藩这事,若是传出去,天下将大乱。皇上到底是年幼,怎敢将此事宣之于口!”
方从哲一把捂住亓诗教的嘴,“你知道厉害关系,皇上也知道厉害关系!焉知他不是故意将此事告知咱们。若是事有泄露,杀咱们的理由都是现成的!一个妖言惑众,挑拨皇家亲情的罪名,就能抄家灭族!这事,我想过了!进,或许能保命。可若退,或者是起了旁的心思,咱们一定会死在天下大乱之前。今天这事,是拿吏部开刀,但也是给了咱们一鞭子,再不动,刀就不是在吏部那些小官小吏身上了,而是在咱们的脖子上了。你敢拿这么多人的,包括你亓家上下数百口子的命去赌吗?”
不!不敢!
亓诗教咽了一口唾沫,这才道:“不就是叫藩王进京吗?我去办!我去办!”
嗯!多损的主意都行,只要把差事办好!记住,这关乎数千成万咱自己人的命呢!
第468章 明月清风(44)
吏部卖假官的窝案,牵涉的官员不仅是吏部的,其中有引荐之人,反正京官被牵扯进去一百八十九人。这些人在这数年之中,一共卖出了假官四百五十八个。有些是当了假官半年,被这些人‘通风报信’,告诉他他盘剥的厉害犯事了,有人来京里告状了。吓的对方直接弃官而去,他们顺势再打发个假的过去。如是这般,反正是收了四百五十八个人的银子,多的收了一万三千两,卖了个五品官职给对方。少的那个收了两千两,西北的小县城做知县去了。
他们给的官印是假的,给的委任状是真的吏部出的,盖了大印的。但这个委任状,一半被本人带走,一本都入档的!但入档得有上官盖印的,他们不想惊动上官,那就只能不入档。所以,每个人的委任状都是真的,大印也是真的。就是要回来查的话,吏部的档案里,会查无此人的。所以,才说它半真半假。
犯事的这些人中,吏部侍郎和两位员外郎,判了斩刑。在京的其他涉案人员,全部下大狱。那些被骗了的,一样有罪。锦衣卫已经去各地拿人去了。
至于这些人怎么处置——难道能都杀了?有些人罪不至死!打板子吗?打板子要是有效果,也不至于朝廷成了这个德行。
诛杀了首恶就行了,其他人杀了干嘛?这次抄来的银两里,拨出一部分,修个特殊的监狱——农场。
全部都给我去农场里干活去!通州有抄没的庄园,把围墙加高,叫刑部去管理。这个时节,该整修水渠了,等天上冻了,该积肥的积肥,该上粪的上粪。
咱不杀人,就是叫你们劳动。有些人需得终身劳动,处罚最轻的,也得劳动十年。
可这种地,是作践人吗?
没人会这么想!时人认为——耕读最是清贵!
而且,咱也不禁止你们读书,该有的书,这里也得有。而且,鼓励你们写书。种植是大学问,有什么经验,可以记录下来,立功可以减刑。而且,允许家属探视。每月能见一次,甚至于,夫妻还能申请同住两日。不妨碍人伦,也不妨碍你们生儿育女。
这算是仁吗?
肯定呀!自来也没有这么仁义的。
好些人憋着劲还想上折子的,可上折子说什么呢?人也没杀,对吧?也没打板子,对吧?只是叫你们去种地去了,还要怎样?能替你们想到的都想到了,还想如何?
四爷的说法就是,“朕不爱杀人!朕就是痛心,读的都是孔孟之道,却不懂仁人的道理!这些人里很多都是寒门出身,却已然忘了百姓求存不易。既然忘了初心,那就去种地吧,体会体会百姓的难百姓的苦!要知道,在里面种地,朕不会看着他们饿死。但百姓,父母官若不管,朝中诸公若是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是真会饿死的。”
若是连这个都不能处罚,你们告诉朕一个更合理的处罚办法?没人敢说话了!也没人能说话了!更无话可说了!
四爷看向方从哲,方从哲赶紧点头。懂了!对这些人网开一面,没杀,就是看自己的动作是否够快够利索!
您放心,这事臣在心呢,马上办,立刻办。
可办的再快,等消息一一送出去的时候,天已经真的冷了。
福王身在洛阳的王府中,大中午的他才起身,一起来就叫了舞乐,整治了席面。王府有长史,有一群属官。再请上当地的父母官,来来来!一起高乐!
舞姬是江南来的,托富商帮着采买回来的。各个娇软美艳,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外面寒风凛冽,屋里温暖如春。
舞姬轻纱裹身,风情万种。
美酒佳肴,觥筹交错之下,就有洛阳知府敬酒笑道:“听闻京城下旨了,请王爷进京。”
福王呵呵就笑,“我这个侄儿呀,是比一般人聪慧!自来那野心就摆在脸上,小时候就很会讨皇爷喜欢。小小年纪封了简王……我就知道他那心里念头多,我那大侄儿呀,不是他的对手!瞧瞧,小的这个愣是把江山哄到手里了!我听闻,如今夸他的人不少……莫要信这个话,他只是更会哄人而已!”
“那王爷您,是去呀?还是不去?”福王哈哈就笑,“要真是想叫我们母子团聚,就打发人送了我母妃来,岂不是好?何必叫我去这一趟!你看看这天,天寒地冻的,京城比洛阳可冷的多了!本王没那么想不开,跑到京城去做什么?或是等明年开春了,叫长史带人去京城接人也是一样的。本王可不乐意见我那侄儿,见了他,做叔叔的再给侄儿下跪?呵!皇爷在世的时候,本王也没怎么跪过!”
这知府低声道:“王爷,方阁老是臣的恩师。”
嗯!知道!怎么了?
“老师来信,那言辞里,对新君有些微词。”
福王心说,你们这些朝臣,谁上去都会有微词的。
可谁知这人凑过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宫中打发出去那么些太监,这些人分散关押在五个地方。除了锦衣卫关押的那一万多人,还有七万人分散在三大营和城防营里。您是知道的,三大营和城防营加起来实际的人数也不足七万,空饷占额大了!用少于七万的人去看押着七万人?怎么看的住!何况,城防营和三大营里的不少将领,也多数出自浙、楚……”
你们想干什么?
这人‘嘘’了一声,神色也郑重起来了,“如今不是阁老想干什么,而是王爷您想不想干点什么……当然了,您若是不想,晋王、秦王,尤其是蜀王,可都很有兴趣!臣知道这个消息就先告知您,那是因为臣自来与您亲近。”福王皱眉,“若是他们想换个君王,何必找本王?桂王、惠王、瑞王不都在京城!再不行,我家那位大哥,三个儿子呢。一个当了道士,一个坐在皇位上,还有一个更小的,还是个孩子……”那个孩子做皇帝,岂不是更符合你们的利益?
“这几王,被留在宫里守陵,等闲接触不到!”这人就又道,“再则,新君是因为赈灾在百姓里留下偌大的好名声了,如今,把赈灾的事当国之大事在办。银子是抄了不少,可有银子也难买到粮食,这也是真的!秦王、晋王的粮食都被他给借光了,这次好心的请您去京城,也是奔着跟您借粮去的。可您就算不去,他就不找您借粮了吗?依臣看来,这事躲是躲不了的!今儿从您借,明儿从蜀王借,后儿又不知道从谁借。总有一天,朝中这些大臣,没有一个能逃的开。”
那不行!老祖宗的规矩在那里摆着呢,他有什么权利动藩王的东西。
是啊!是这个道理啊!这人就道:“王爷,您是被宣召去的,要闹事的是那些被撸干净的太监,就是坏事了,这事扯不到我老师身上,更扯不到您身上去,因而,这事没风险。可要是这事闹成了,王爷,在外的藩王中,您是唯一一个近宗王爷。可别因着一点顾虑,叫远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藩王捡了便宜呀!”
福王倒吸一口气,“那这么说,这事坏……坏不到本王身上。可要是成了,本王是第一个获利之人。”
是的!
“消息确实吗?”
千真万确。
福王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你这么一说,看来本王还真得去一趟了?”
嗯!得去呢!
“啥时候起事?”
年前。
福王在心里犹豫再三,而后才道:“那成!说走就走!三日后动身,去一趟就是了。可若是事有不成,我那侄儿问我借粮,我该如何?”
“拿洛阳的赋税抵债!一年一年的往后续。他没了粮您再借,借了您再收赋税……王爷,到时候,您可真就是真真正正的王了。”
福王哈哈大笑,而后抬起手拍在对方的大腿上,拍了好几下。
酒宴结束了,福王大醉。长史送客人出门,拉住这位知府,“府尊啊,您到底想干什么?您这是把王爷往火坑里推呢!”
还敢说收赋税,这是取死之道呀!皇上欠的你还想要回来,不等来刀斧加身就不错了。
这知府‘嘘’了一声,“老兄,跟你说句实话,促成此事,你大功一件。而你若是坏了事……”这人的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还请老兄好好思量,谨慎言语。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有些事能管,有些事不能管。”
这人愣了一下就道:“明白了……今晚酒喝多了,出去方便的时候着凉了……怕是不能跟着王爷去京城了……”
“府里的一分一毫都不要动!”这知府叹了一声,“这是老师的原话!他说,不动那东西,就没人动咱的脑袋。若是动了东西,就有人会动咱们的脑袋。”
这也不是方阁老的做派呀!
长史才这么想完,就恍然了:“是上面那位……”
禁声!
长史悟了嘴,一身的冷汗一出来,他的酒彻底的醒了。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王爷此去,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原以为在这地方能安稳的过一辈子,可如今看来,也许命运的转折就在这里了。
这许是祸事,但也许这更是自己的机会!
府里多少地、多少人、多少兵,多少粮,多少银,自己得盘好,然后等着人来交接!
是的!只有如此,自己才能有个机会!
毕竟,一个能辖制住阁臣首辅的帝王,还是值得自己下一次赌注的。
于是,三日后,福王动身了,浩浩荡荡,带了一千人护卫上路了,。
一出洛阳城,锦衣卫的消息就撒出去了,直奔京城而去……
第469章 明月清风(45)
晋王府里,晋王正在招待晋商帮的行首陆奎。
此人五十开外的年纪,眉头皱的很深,“……今年较之去年,瞧着像是好年景。可收成跟早些年相比,减产了一半。之前,好些百姓又往京城去了,讨一口饭吃。人人都说有简王的地方饿不了肚子。这要简王只是简王,咱倒也不怕!可如今简王坐上去了,这是谁都没想到的。当年,可没少难为他。”
晋王就道:“可京城里还来宣旨了,说是叫本王去京城要结清之前的欠款。我这心里正嘀咕呢,从没听说过皇上欠债还能还的。”
陆奎就赞赏的看了晋王一眼,“王爷,您心明眼亮。”
晋王脸上就带了几分自得之色,“他才多少年纪?能经多少事?这点把戏岂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陆奎不住的点头,又奉承了道:“王爷的见识自不是一个孩子能比的!”这么一句夸赞,叫晋王格外的受用,“那你说,这京城可不去?”
陆奎叹气,“本也是能不去的!可您看,咱这连年不收,百姓没活路了,还得去京城。那些朝臣阁老们不会想着这是他们不会治民,只会推脱说是百姓被盘剥的厉害了。到那个时候,朝中若都言王爷之过,当如何?”
这……还能撤藩不成?
陆奎低声道:“为何要撤藩?祖宗的规矩想来是不能坏的!但是,若是治了您的罪,叫别的房头承袭了爵位,您说可能吗?”
这……不好说呀!虽说立嫡立长,自己是嫡,废了嫡子,自己还有庶出的兄长。这也不算是坏了规矩。
“那依你,该如何?”晋王眉头一皱,“这地里欠收,此乃天意,关本王何事?”
“可朝中向来也不缺乏一些牵强附会之徒,非说这是苛政导致的,皇上难道不会顺势拿王爷撒气?您也有所听闻吧,这位新君,还是很有些魄力的。敢为别人所不为,又正是不管不顾的年纪……容易冲动。”陆奎说着,声音就低下来了,“再则,这一去,王爷您可以不提之前的欠款,将那债一笔勾销了又如何。您这次得做两手准备。若是对方好说话呢,王爷不妨提出换个封地,如今北地的日子不好过,南方比起北边,却要好上不少……”
这不可能!自来也没有换封地的事。
“这事也没想着成……”陆奎低声道,“真正有利可图的是海贸!王爷,咱不缺本金,咱缺机会!可这海贸之事成不成,还得去京城办。”
你们办不下来这个?
“不是办不下来,是所需手续实在繁杂,熟悉的官员如今又被拿下了……”陆奎从怀里掏出个匣子来,直接推过去,“王爷,这是一万两……事成之后,老规矩!”
晋王倒吸一口气,按照他们以往的规矩,先拿两成定金,事成后,补八成,那就是事成后还有四万。
他问说,“海贸……利大吗?”
大!大到咱们这点生意算个屁。
晋王艰难的吞咽了一口,“那剩下的四万,算我入股,如何?”
陆奎奇异的看了晋王一眼,心里恨的牙根痒痒,真他娘的会空手套白狼!幸而是京里的意思,不把这事办了,不仅海贸的事自家这边没戏,就是跟关外的生意往来之事,只怕也会被追究。这事实在没法子了,才掺和到这要命的事里面。要不然,谁好端端的,管皇家的事干嘛?
可如今再一听这位的胃口,每次胃口都大那么一点。贪得无厌就是这样的!
得!你不死谁死,我送你这一程。
于是,特别利索的点头,“只要海贸的事情办下来,自然少不了王爷您这一份。咱们是多少年的交情来?自打晋王分封以来,跟先祖的交情就开始了。说一句高攀的话,咱们跟晋王府,乃是实打实的世交……”
不仅是世交,商户出身,假托寒门,嫁进王府或为正室,或为姬妾的女儿不少。
这是血脉相连了,来往联姻了十几代人,就是家里娶了王府出身的姑娘做媳妇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联姻又如何呢?为了家族利益,可以联姻。同理,为了家族利益,也可以不认这联姻。
而今,晋王不是靠山,是禁锢的时候,那就对不住了!
陆奎笑的殷勤,“去京城一事,我给您安排。您放心,一定是妥妥当当的。镖局是咱们自己的,比不常出门的护卫好用。”
晋王哈哈大笑,带着几分兴奋,“说实话,本王自打出生,就没踏出过这个城。京城那地界,听过,真没见过!不仅本王没见过,往上数几代,咱都没见过!这回,本王倒是想去见识见识,这京城到底是怎么一个地方!”
“您放心,京城的一切开销,都安排妥当了。一定叫您时时处处的,都跟在王府一样。这一路上,我都陪着您,您只管安心。”
安心!安心!有你我有什么不安心的,“不过,还宣召了秦王,若不是王不能见王,真想顺道去瞧瞧的……不过,秦王会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
秦王说话粗声大气,“他借走了那么些粮食,咱也不敢说叫还!但从汉中给我划一县之地做补偿,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长史心说,您是真敢要!汉中是江南气候,丰饶许多,这一县之地呢,您是真敢张嘴!
但嘴上却道:“只是听闻,晋王是必去的!若不然,去了之后,臣去打听打听晋王提的什么条件,叫他们打头阵,咱紧随其后就是了!若是汉中不给划一县……那咱就秦北的一府之地,换其一县也是可以的。”
是的!是的!秦北之地太贫瘠了。完全是鸡肋!
王妃倒是提醒:“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有啥危险的?
秦王冷哼一声,“只要不撤藩,那就没啥大事。但凡敢提撤藩,那就不要怪其他藩王清君侧了。辽东闹鞑子,闹的正厉害的时候,他不敢惹藩王的!但是呢,这么叫咱去,肯定也没打好主意!闹不好,是从咱们借兵的。兵嘛,可以借,但想白借,这不行。只要他有求于咱,去了也没事。再说了,老子早在这城里呆腻烦了!这城里犄角旮旯,老子哪里没去过!那城墙哪里少块砖,老子心里都有数呢……况且,今年该给藩王的禄米朝廷可还没发呢。这肯定是不想发了,想着把咱一个个的叫去,肯定要哭穷的!到时候再看,看看其他藩王怎么说。要是都说能不要,咱也争不来!要是还都得要,咱也不能说不要!”
王妃气道:“禄米可不能没有!咱们是能没有禄米,可哪家王府现在不是繁衍的人口众多,那么些旁支呢,好几万人呢。朝廷不给禄米,要咱养吗?那可不成!”
是啊!所以才叫去商量嘛!这么多人呢,确实不是小事。
长史心里叹气:你们怎么就没想过,正是养不起了,所以那位皇上才要掀桌子不养了!
算了,这么多年了,十几代人了,祖宗家法执行的一直不错。藩王们只怕没一个会想到,上面那位年纪轻轻的新帝是个忤逆,真敢这么干!
秦王想的是新帝要借兵,蜀王都快气炸了,“这肯定是要借钱呀!他抄了不少了,没完了是不是?”
“抄再多,也经不住辽东那边要打仗呀!如今还在到处募兵……您看看那一个个的恩典,各个都是奔着能募到兵去的!您出去瞧瞧就知道了,过不下去的,哪家不出人去当兵呀!都奔着叫朝廷养一辈子的打算去的!这多一个人去,就是多养一个人。这要战死了,养的人得加倍!这能养的起吗?养不起了!借银子是必然的!”幕僚低声道,“您也别太实诚,去了只管哭穷!”
“干嘛要去?本王就不去,就说……病了!要死了!去不了了,他还能来亲自看我是怎么的?”
幕僚忙道:“晋王和秦王当年拿了粮食给当时的简王,这俩憋着劲想要换封地呢!换封地难,换王爷的封地估计也没戏,可只要这两王承诺每年给京里送多少,那您说,皇上会不会把这俩王塞到咱们左近,分咱们的利?”
蜀王愣了一下,“不能这么无耻吧!要是这么闹,那别的藩王都去一哭一闹,都能给换封地不成?”
“不止如此!”这幕僚一脸的忧虑,“我更担心,新帝仿汉,以推恩的方式往下继续分。那您说,那些旁支这么一分,王爷还留多少?”
好些旁支都快成要饭的了!要是真敢这么干,明儿那些旁支就能冲进府里,要了自己的脑袋!
蜀王摇头:新帝不能这么无耻!再说了,祖宗家法不是摆设,他不敢!
幕僚急眼了,蜀王就这点难缠,凡事拿准了主意,死活就不撒嘴!等闲一般人说不动他。他只得拿出杀手锏,“王爷,那些山民被杀的事……怕是有人给捅上去了。”
这事不是压下来了吗?
“可没点把柄,他怎么能从咱们要出钱来呢?”
蜀王牙疼,“就这点事,他能把本王怎么着?”便是谋逆这样的大罪,都杀不得的!最多就是贬为庶民。何况只是杀了几个本就该杀的山民。
幕僚低声道:“那废弃的盐井……谁知道还能采盐?咱们把山民杀了……若是把盐井上缴……”
上缴给官府?他们也一样不会告知朝廷!
“可咱们绕开他们,他们能不挟私报复?那些浙党之人,有什么不敢干!真要冤枉王爷滥杀无辜,私开盐井,这罪也等同于谋反了!”
蜀王捂着腮帮子,“那……准备十万两银子?”
幕僚一本正经,“准备十五万两吧,先走走皇后娘家的门路,说不定行的通呢。”
行吧!十五万两就十五万两,破财消灾吧!
腊月了,大雪纷飞的时候,陈法禀报说,“娘娘,几位藩王距离京城也就一到三天的路程了!福王明儿就能到,蜀王最晚也就大后天……”
林雨桐都愣住了,“还真就利索的来了?”没有赖在半路上等风向?
没有!真来了!
林雨桐:“……”这要换成四爷家那些倒霉的兄弟,一个个滑溜的跟鬼似得,能把他们给诓来,那是做梦呢!她叹了一声,说陈法,“说起来都是天潢贵胄,可却当真是没到过宫里。这么着,都是骨肉至亲,都先住宫里吧。叫收拾的院子都收拾了?”
是!都收拾了!
“跟后宫打好招呼,别叫人瞎跑。也叫人跟着这几位王爷,前面随便走,后宫门禁要注意。”
这个当然,绝对不会出事的。“那就好!再去瞧瞧吧,炭火尤其得跟上,得叫王爷们觉得,这是回家了。”
是!马上好就去。
陈法忙去了,周宝急匆匆的进来,低声道:“娘娘,王安这几天进出的有些频繁。”
王安?
是!道爷身边的王安。
“他呀!”林雨桐皱眉,“还真把这个人给忘了。”
此人说起来那也是一能人,对朱由校忠心耿耿。在移宫案这个事情上,他是出了大力的。跟杨涟左光斗等人,配合的还不错。要不是自己和四爷取代了朱由校,那么此刻就是朱由校在位。王安是朱常洛的陪读,后来又照顾朱由校颇多,等朱由校登基,那他就是批红的秉笔太监,真正的内相。但这家伙的结局并不怎么好,跟着朱由校他是真没得什么好。
这家伙怎么死的呢?被魏忠贤和客氏给害死的。魏忠贤想取代王安的位子,但是没那个胆子。王安正直忠烈有才,魏忠贤心里还是存着三分敬畏的。客氏就说,这人连李选侍都能挤兑走,咱们跟李选侍比起来,咱们算干嘛的?咱要不弄死他,他回头就得来弄死咱们。
魏忠贤一听有道理呀!就叫人弹劾王安,最终王安被贬到南海子净军里。就这尤不放心,魏忠贤又打发了亲信去掌管净军,反正要把王安给弄死。这人去了之后,不给王安吃饭,王安从篱笆下刨了芦菔吃,撑了三天,还是不死。没法子了,只能扑杀之!
这个人如今呢,因为四月上位,他还活着。可这么一个人,忠心朱常洛,也忠心朱由校,禅位之后,几乎是隐形了一般,差不多都要忘记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他小心的冒头了,进出宫廷频繁,这想干什么?
她问周宝,“是不是给几位藩王收拾住处的事,王安知道了?”
应该是的!
那就是说,王成挑出来的人里面,还有跟王安有牵扯的人。想想也对,王成本也是王安的人。
林雨桐低声吩咐道:“叫人盯死王安,在宫里他都接触谁了,记准了。”
是!“这事需要告诉王成公公吗?”
林雨桐摇摇头,“这事你不用管,我去说。”说完就又叮嘱:“先叫人传刘侨进宫。”
请锦衣卫出手?周宝不敢多问,赶紧退利索的出去办事去了。
林雨桐放下手里的书,去找四爷,“那四王都快到了。”
四爷点头:“意料之中,算着时间,也该到了。”
桐桐操心的是:“二十五个藩王,这才到了四个。剩下的怎么处置?”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方从哲的办法多着呢,“等着消息就是。”说着见桐桐不动地方,他就收了眼前那一套东西,先跟桐桐说话。
把手边的梨喂到桐桐嘴里,他这才道:“这些藩王养的呀,一言难尽。”他一个个的细数,“秦王在西安府,晋王在太原府,福王在洛阳府,还有一个周王,在开封府……”
这都距离挺近呀!
是啊!那你说,对周王而言,周边的几个王都动地方了,他慌不慌?只怕他请旨吊唁的折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还有代王,他在大同府……”
也在山西?
是啊!那你说,晋王一动,他想不想知道京城的动向?
肯定想,要不然心慌。
“唐王,在南阳府;赵王,在彰德府;崇王,在汝宁府。”
这三府同属河南。跟洛阳和开封又能距离多远呢?
是啊!“往西北,还有肃王,他在兰州府。庆王呢,在银川府。韩王身在平凉府。”
这几地相对贫瘠,关键是距离秦王不远。
“其余诸王,所在地都基本都能囊括在浙党、楚党、齐党、宣党的范围之内。”
这些派别本就是以地域划分,能在朝中有分量的他们,跟藩王之间的关系,怕是藩王巴结他们的时候多些。
四爷就道:“所以,他们说的话,藩王们都信!且,藩王们的把柄,他们手里都有!只是不动声色的把人诓来,能多费事。”不过就得咱们演一场戏罢了!等这四王来了,恩宠要给的足足的,得叫其他人趋之若鹜的来京城才成。
这么一说林雨桐就明白了!可我的四爷呀,咱算计的挺好是没错,但咱会算计,人家也不弱呀!她凑过去,低声道:“……亓诗教打发人诓骗福王的话,未必全是假话。”
四爷轻笑,好似一点也不意外:“有人想闹事?”
是!那些太监,真的想闹事。也可能是有人觉得这些太监好利用,想利用一把!毕竟嘛,数万人动起来,说不定真能翻天呢!
翻天?只要有你在就翻不了天!说吧,“你想怎么办?”
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桐桐的手上正好沾上了梨子的汁水,她也不擦了,顺势在黑漆的桌面上轻轻的划拉了一个字——杀!
第470章 明月清风(46)
王成被喊过去的时候还以为是四王的事又有要交代的,结果这一去,并不是!
皇后一开口就说,“王安有异动。”
王成愣了一下,而后面色大变,就要往下跪。林雨桐一把扶住他,“我要疑心你,就不会直接告诉你了。我知道你重情,王安于你有大恩!如今王安跟着道爷,在好些人看来,这是落了架的凤凰……你处处抬着王安,照顾王安,这是你跟他之间的情分,这不算是错了!”
但我差点误了大事。
林雨桐摆手,“幸而发现的及时,未酿成大祸!王安粗疏,此等密事,其实并不适合他知道。你如今便是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他若是要从嘴里掏什么东西,你放机灵一点……适当给他一些消息是可以的。”
您这是要?
林雨桐叹气,“大腊月的,要过年了。正好呢,各个藩王又要进京了。要闹,也不能现在闹!等过了年吧,过了年,等大部分藩王都来了……再动不迟!如今,你就当城外挂着的是一挂鞭炮,点火的人就是王安。得想法子拖住他,让他以为过完年有个好契机……”
那……那个契机是什么呢?
林雨桐想了想,“春耕吧!三月有亲耕礼,有亲蚕礼,这两个事都不能马虎,我跟皇上到时候都得出城。那个时候动,他们的胜算最大。”
不需要攻城,不需要再攻皇城,一旦出其不意,直接就能要了四爷的命。
“三月是最好的选择。因着他们要动,数万人动起来,大冷天,又是雪地里,怎么掩藏踪迹?除非过了年,春暖了,三月便是冷,雪也化了。那个时候最合适!最近,不要限制王安的进出,由着他,看他都在接触什么人,这次,朝里,军中,都有哪些牵扯……都给揪出来。另外,不要惊动道爷和皇嫂。叫他们自在过日子吧,这件事是王安自作主张,跟他们无关。但是宫里……别的人未必没有这个心思。”
谁?郑贵妃?
李选侍被关起来了,也没苛待,就是一日两餐,一荤一素,没饿着没冷着就是了。
八公主被另一位李选侍抚养,这姑娘的脾气不怎么好,闹腾了两次,都没闹腾到林雨桐的面前来,就被崔尚仪给弹压了。一个公主,再不乖顺也不会惹出太大的乱子。到了婚龄,选个品貌不错的驸马,就能出宫过日子了。这不是麻烦!
那么,只能是郑贵妃!
郑贵妃愚蠢,容易被人撺掇左右,再加上福王要来了,若是真成了,福王便有机会的。她还做着皇后、太后、太皇太后的美梦呢。
王成领会了意图,郑重了应了一声,“若是再出纰漏,奴婢也无颜再见主上了。”
言重了,去忙去吧。
第二天是腊月初六,早起四爷就得了信儿了,说是福王离城只二十里了。
四爷叫了惠王桂王连同瑞王一起,出城去接去了。
最近三人都在宫里,哪怕是先帝入葬了,这位新君也没放他们出宫,一直就叫在宫里住着。倒是没有苛待,一应的供给倒也没差。
就是不得自由。
偶尔也会有差遣,比如哪个先祖的忌日呀,你们帮着去祭奠一番。或者是叫他们抄抄经书道文的,说是哪里的供奉要用。
好似闲着,但也没真闲着的。偶尔这抄的好了,还有赏赐。他们还真就把这个差事当差事干了。
惠王能画点画,技艺不成。但偶尔画了一副,皇上瞧了,夸说好,赏赐了文房四宝。
叔叔和侄儿在宫里,就这么和谐的相处起来了。
这三个人呢,对大臣是惧怕的。每次去见新帝侄儿,见那些大臣在这个侄儿面前,都战战兢兢的。他们也不由自主的,心里带上了几分惧怕。
这会子叫出来接福王,三个人还都很懵,并不知道福王回京了。
一出宫,瑞王就不理解,“好端端的,回京干什么?”天高皇帝远的,逍遥自在不好吗?跑京城来,多想不开呀!
惠王和桂王都不喜福王,因为他们是皇后的养子,但是郑贵妃每每挑衅皇后,他们不喜是正常的。一听瑞王这个话,就冷笑道:“怕是郑贵妃要跟着去封地的。”
瑞王就奇怪,“那咱们还就藩不?”
惠王和桂王都愣住了,惠王心里咯噔了一下,问说,“叫咱们来接福王,该不是想叫咱们明年就就藩吧?”
八成是了!
桂王叹气,“我的封地在衡阳……离京城那么远!这一去,怕再也回不来了。”
惠王还问,“你跟皇上接触的多,他说过叫咱们就藩的话?”
“前儿见的时候,提了一下湖南的气候!当时我没明白啥意思,但现在想,应该是想叫咱们就藩吧。”
三个人蔫头耷脑的,见了福王客气的寒暄,语气里不免就带了这么一层意思出来:福王兄您要走的时候,我们怕是也得动身。咱这王见王,怕是今生最后一次了。
福王的心放下了,只要不是扣留咱不叫走就成!这边放下了心,那边跟兄弟们一见面,再一听那话说的,心里还真他娘的有点难受!
你说这兄弟也是亲兄弟了,自小长大,封王了,是好事吧!可这一就藩,若是没有旨意,王不得见王,也就注定了,兄弟们这一分开,直到死都无缘再见了。
死别与生离呀,还是生离他娘的更难受。
再度回了宫廷,福王看着眼前笑语嫣嫣的大侄子,心里猛跳了一下,这小子跟小时候是不大一样了!那时候是聪明露在脸上,这会子全看不透了!
叔侄俩携了手坐了,四爷问路上的情况,福王一一的说了。四爷又问洛阳府的情况,福王哭穷,“一到秋后,十室九空,都出门找活路去了。赋税难征收的很!到了开春,人倒是回来了,可这又要春种,春上的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什么时候都好收税,但就这个时候不成,不好催逼,怕把人再逼走了反倒是荒了田地。不瞒皇上呀,您叔我那王府呀,都快维持不下去了。不仅百姓的日子过的难,你叔王我的日子过的也难!”
四爷理解的点头,“福王叔都这般艰难,想来别的藩王怕是也难。你那边没有旁支要养,但其他的老王府那可不是,一府管一两万人吃喝……这笔账不敢算呀!”
两人说的投契,晚上设宴款待。酒喝了几杯,福王就笑道:“上京来,无所献给皇上,唯有调教好的美人数人,皇上看看可还能入眼?”四爷连忙摆手,“家父如何去的,叔王当真不知?”
福王的酒醒了三分,“醉了!醉了!侄儿勿怪!勿怪!”
四爷就笑道:“不怪!当年皇爷把锦衣卫给侄儿,侄儿承情呢!知道皇爷对叔王的偏爱,怎会怪罪。请叔王来,是有件事,要跟叔王商议。”
福王心说,来了来了!是想要钱呀还是想要粮呀!
结果这个大侄儿一开口就说:“……叔王,您是近宗,是我的亲叔叔。可其他藩王却不是!”
嗯?这是什么意思?
“叔王几个儿子了?”
三个,怎么了?“叔王在洛阳,若是开封和南阳给两个堂弟,叔王觉得如何?”
可开封和南阳都有主了!
“叔啊,一步近两步远的道理,朕懂。”
福王明白了,这黑心肝的,竟然想用近宗代替远宗。
“咱们近宗没多少人,每人的封地就是扩大一倍,或是全都迁往南方富庶之地,也未尝不可。朕不是不想施恩啊,是无处可施恩呀!”
福王不笨,他觉得,这小子是想跟近宗联手,把远宗给驱逐了。如此,他吃了大头了利,但近宗扩大了地盘,甚至于给儿子们也找到了地盘,这是吃了小利!
可这点小利,也足以叫自己吃撑了。
这次万一那些太监成事了,自己一步登天。万一不成事,皇上提的这个事,也足够诱人的。
况且,叫皇上的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许是太监们那件事就能更顺利。所以,自己得应下来了,他说怎么配合,咱就得怎么配合。
于是,福王忙一把拉住了四爷的手,“皇上,您说!您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您说的没错,咱是近宗呀!血脉亲缘,那是别人能比的吗?”
四爷点头称是,低声道:“朝廷要开海贸,沿海地段位置尤为紧要。再则,您知道的,有些海岛,也是极好的……一年三熟就不说了,关键是,能作为海贸船只的中转站……”
啊!海贸呀!这可了不得!
要说起海岛,大明的人太知道了!三保太监下西洋,好些国家的王和王妃带着王子公主都来朝贺过,甚至于宫廷里还有洋人侍卫。
外面一些岛屿是不是富庶,咱不是一无所知的。
他有几分急切,“这些地方怎么了?”
“朕打算赐给两个堂弟两个大岛如何?岛上有居民,有山有水有田亩,不比台弯大,但也有半府之地……”
当真?
当真!四爷又道:“沿海还发现数十这样的大小岛屿……朕需要叔王把这个消息连同朕册封两位堂弟的消息一起散出去……”
懂了!你这是想叫藩王都来讨赏吧!
藩王们不会认为皇上这么仁慈,他们最多以为皇上叫他们用粮食或者钱买这些岛屿的册封,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皇上的目的只是叫他们进京。
四爷叫了福王到地图跟前,“也不全是假话!他们若是知情识趣,这有些地方是可以恩赏的。就像是这一带……海贸的必经之路,守在这里,不比守在贫瘠的西北强?”
福王看的眼热,这一片他都想要。
狗日的,把那些都远出八代的宗室都摁死了,这些地方自己能分四分之一,那也不可想象。
四爷叹气,“朕就剩下四位皇叔,一个兄弟了,宗室的人数控制在这个数量之内,就跟开国之初,太祖他老人家时期的宗室人数差不多了!老人家当年给宗室定的那些规矩,都只是近宗的!要不然,可不把天下给拖垮了!他老人家睿智英明,怎么会想不到如今的境况?”
真不要脸!竟然说这么些年来,大家都把老祖宗的家训给理解错了!所谓的宗室,单指近宗。
这么无耻的话怎么说的出来!
但是,这么一说,好似是不算违背祖训呀!
他立马点头,“皇上说的对,太祖他老人家,就是这个意思。”
“那一切就拜托叔王了。”
应该的!应该的!
福王真信了这个话,去看郑贵妃的时候难免偷摸的提了几句。郑贵妃低声道:“这事不能再说了,跟谁都不能漏了口风。我寻思着……皇上其实是有皇室南迁的意思。”
嗯?这个福王倒是没考虑过!
郑贵妃低声道:“你想啊,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兵没兵,鞑子入关,京城就得遭殃。他到时候要是想跑,这一跑,北边的藩王要是闹着自立,怎么办?不如叫宗室南迁,到时候他一跑,北边说不定就扛过去了!扛过去了再回来,总好过叫别人自立强。你也别傻傻的他说什么你信什么,那小子肚子里的心眼多着呢。不定怎么就把你装到麻袋里去了。”
福王点头,表示明白了。而后才道:“我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我就管我能不能从中获利!有好处的事,我干!没好处的事,打死我也不干。秉持着这一点,他还能坑了我?”
郑贵妃点头,我儿子就是这么聪明!这一点最随我。
然后福王高调的帮四爷迎着其他藩王,接到宫里,招待的那叫一个好。这些藩王真没进过宫,一个个的真跟乡巴佬似得,要参观皇宫,那就参观。要听戏,那就叫戏。
福王把他家二儿子和三儿子册封了岛屿的事也一并说了,“……皇上是个厚道人!海贸一开,那地界租给商家,那就跟守着个金饭碗似得。”
给钱了吗?
给了!不多,二十万两。
那是不多!
福王不仅说了,还请晋王帮着联络商家,“这地界咱也不会经营,往出租,谁出的价钱高,谁得!”
然后这消息就露出去了,加上四通八达商业网,朝全国各地散了出去。想传到各藩王耳朵里,那一定能传去!
剩下的二十一位,哪怕不全来,只来上一半,这也会多数了。
果然,赶在大年下,又赶来了十三位!加上之前的四位,一共十七位。
十七个人,在乾清宫对着地图吵吵嚷嚷的时候,突然发现气氛不对,之前待他们还和颜悦色的年轻帝王,翻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