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王很兴奋,这种感觉其实不难理解。祖宗家法摆在那里,他们自打生下来,就在各自的城池里呆着,非诏令不得外出。但凡外出,就怕被谁打了小报告,这就完蛋了,这等同于造反,直接贬为庶民。
可说实话,这个时期的城池,它的规模便是大,又能有多大呢?
跟后世那种坐车几小时从南走不到北可不一样。西安的城墙是明城墙,也就是说,那个时期的城大致就那么大。设想一下,祖祖辈辈就在那个城墙里面,那真是每棵树每块砖,犄角旮旯的都熟悉的透透的,抬头看见的就是那么一方天地。
这里面除了福王,谁也没踏足过他们各自的城池以外的地方。
打个不太客气的比方,狗狗在家关的久了,那一旦出去了都疯了一样的撒欢呢,更遑论是人。
这一路上,哪怕是外面天寒地冻的,但也没妨碍他们撒欢。进了京城,更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瞅着啥都觉得稀奇。再一进宫,大雪纷飞的紫禁城,那真就像是天上的宫阙。
这样的地方,这位新帝居然留他们住了进来。
地方是不如他们各自的王府大,但住在这里代表的意思,那是不一样的。
人老几辈子了,说起来都是王,是皇室嘛!可其实呢,宫里什么样他们也是咱只听过从没见过。对于外面的风貌、风流人物、朝中大臣,也只能通过当地的官员得到一些不知道过了几手的消息。很多时候心生向往,但也只能看着城墙,畅想一番罢了。
如今住了进来,佳肴美酒,数不胜数的宫廷规矩。处处都透着一股子不一样。
这个说想吃炙鹿肉了,成!有。
那个说想吃熊掌了,没问题,不就是熊掌吗?
吃吃喝喝的!甚至于还有太监贴心的来问:有没有家信要捎带,皇上怕是有意留大家过年,过完年就出了正月了。但正月路也不好走。三月有亲耕礼,等亲耕礼之后,天也暖和了,各位王爷再回去,不知道乐意不乐意?
乐意啊!这有什么不乐意的!出来一趟,才呆两三个月,还嫌弃不够呢。
鲁王还问说,“在宫里住到几时?”
周宝面带笑意,一脸的憨厚相,“等过完年,您要是想出去住,也成的!皇上知道诸位王爷想去散散,年后吧!年后随意。”
这个好!那天瞧见天香楼上挂的美人灯了,真想瞧瞧那里的美人都是什么样的风情。
于是,一个个的给府里写信。他们知道锦衣卫有渠道,那咱就把信这么捎带回去吧!现在也不出宫,想叫别人捎带也不合适,更不方便。说起来,谁也不能比锦衣卫更快。是得捎信回去的,若不然长久的不在府里,人心会乱的。怎么着也得安抚一二!
他们要安抚人心,那自然是怎么好怎么写,得叫府里不恐慌。再则了,宫里确实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再加上,这是叫锦衣卫捎带信件,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不能在信中说什么不好的话。
于是,一人数封信,都交托给周宝了。
周宝拿回去,王成一个一个的查验了一遍,然后再给林雨桐送去,“您给看看,这信上可有猫腻?”
林雨桐翻看了一遍,没有显影一样的东西写的字,这信上也没有密语这一套。
她自问是这方面的行家,密码这一套东西,这个阶段不可能有人比自己更高明。真就看了一遍,啥玩意也没有。
林雨桐叹气,真养成猪了。一是没有了防备心。二是基本的军事掌控,只怕也有限。
还怕他们屯了兵不好处理,可看他们这个反应,之前的担心真是高看他们了。
她朝四爷扬了扬这些信,然后摇了摇头。
四爷了然,又吩咐陈法:“盯着跟他们那来往密切的人,尤其是亓诗教。查他们都是通过什么人影响这些藩王的。”
是!这就去!
人走了,四爷才看周宝:“晚上设宴,咱们该请客了。”
在哪里设宴?
“乾清宫。”
啊?这哪里是设宴的地方。
桐桐就笑,“跟以往一样,家常菜,去吧!”
哦!哦!明白了,此宴非彼宴。
于是,十七位藩王,这就来赴宴了。
福王的笑声最嘹亮,他觉得他是这里面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看着其他十六个藩王,优越感满满。
一路行来,他一路介绍,“那个宫殿,看见了吗?皇爷当年就住那里……那里是慈庆宫,太子住的地方。如今那里空着……我那皇帝侄儿年轻,过两年添了皇嗣,那里就不空了……我当年在宫里是住在那里的……皇爷亲自给选的地方,一直住到大婚。看见那边的游廊了吗?那个爬在游廊上的藤蔓,不小了吧……我跟你们说,到了春上,那冒出芽儿来就好看了。要是到了夏天,那一片凉快的很……那是我小时候,皇爷带着我一起种的……”
这些人听的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好似他们跟这个皇城的关系已经远到:十六杆子都打不着了。
进了乾清宫,福王也自在的很。真就跟主人似得,高声大气的问周宝:“那家侄儿呢?”
周宝笑眯眯的,“皇上马上就来,辽东来了奏报,正跟兵部的大人们商议呢。说是来了就随意,请福王代为招待。”
于是,福王摆手,“那你下去吧!这里有我。”
周宝下去之前看了角角落落都站着的太监,这些人心领神会的微微点头,他才真出去了。
墙上挂着巨大尺幅的地图,海岛一个个的清晰的标注在图纸上。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地图,跟大家平时看到的地图都不大一样。这不就站在地图前给看住了吗?
唐王还一脸的惊讶,“咱们离得其实都不咋远呀!你看,太原距离西安这么近……”
福王带着三分轻蔑的道:“看图是不远,可这隔着大河呢……”
啊?啊!哦哦哦!
福王又在地图上指点江山,“这里是山,这是河……这里的地势高,这里的地势低……看这颜色……这地方贫瘠,这地方就富庶……这里是多山多林……这里是多田……这里是铁矿,这里是金矿……”平时谁也不知道谁,更不知道对方是个啥情况。得来的消息都是听来的。所谓的贫瘠,到底是怎么一个贫瘠法,其实都不咋知道的。
而今不同了,谁的封地好,谁的封地不好,这就一目了然了。
身在甘肃的,能不羡慕身在湖广的吗?
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尤其是对蜀王,他娘的你一天天说话财大气粗的,狗日的东西,你是比咱们更能干吗?姥姥!你他娘的就是命好,你家老先人被分封了一个好地方。
蜀王才不搭理别人的羡慕嫉妒恨呢,只盯着那海岛,问福王说:“皇上把哪里册封出去了?”
福王在地图上点了点,“这里……还有这里……”
娘的!最好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地方那么大,从地图上看都能知道,有山有水啥玩意也不缺。这地方……一个不高兴了,都能自立为王。三保太监下西洋,诸国的情况咱根据祖上的记载都能知道一些,很多都是小国。那地方未必有这岛屿大。
眼红,羡慕,几乎都能化为实质。
蜀王就点了一长串的小岛屿,“这里我要……”
你他娘的倒是能!这里能连在一起。可凭啥好地方就得给你呀!
蜀王也干脆,“老子掏的起这个价钱。只要皇上册封,只管开口。”还就不信拿不下了。
肃王就不乐意,“兰州府地处西北边陲,自来贫瘠。要是册封,当有补偿之意。越是贫瘠之地,越应该在别的地方予以补偿。咱们有戍边之责,跟封地在中原腹地,在丰饶之地的藩王,能比吗?”
这话一出,庆王、韩王立马赞同,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三说两不说的,直接给呛呛起来了。
福王往边上的椅子上一坐,小茶一喝,悠游自在的,看着他们跟傻子似得狗咬狗,还别说,心里特别舒坦。
眼看要打起来了,有唱名声传来:皇上驾到——
得!消停了!
十七个人,站成了两排,等着四爷进来。
可四爷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内阁、六部尚书,还有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是世袭的国公爵位,第一代英国公是张辅,传到张维贤身上已经是第七代了。张辅是靖难时期,为了救朱棣而死的张玉的长子。因着这个功勋,张家累世受恩宠,到了第七代身上,张维贤也就是一庸才!跟百姓争利,官司打了起来,结果他还输了官司。这笑话闹的,够人笑两年的。这样的勋贵,骄奢淫逸一点不在藩王之下,该敲打了。
当然了,大明的勋贵传到如今的也不多了。但哪怕不多了,也得拎出来叫他们瞧瞧,这些藩王都是什么下场。他们也该知道,之后他们该怎么着了。
因此,四爷把此人给拎来了。
至于内阁,叶向高已经来了,方从哲也在内阁中并没有退出。再加上其他几人,如今内阁人数确实是可观,可饶是如此,也忙的不可开交。
今儿把什么事都给放下了,被喊了来。
在宫里见到了传说中的藩王——整整十七位。
叶向高看了这个年轻的帝王一眼,这人的做派其实跟太祖皇帝有些像的。最像的地方有两点:其一,敢想就敢干!其二,精力充沛,太过于勤勉。
瞧瞧,藩王这事,谁都知道他们的存在已然成为朝廷和天下的包袱了,但碍于祖宗家法,谁也不敢提。可没人提,皇上也办了。
而且,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把人给拎来了。
“坐吧!”四爷坐在上首,看着其他人落座。
周宝一招手,呼啦啦,外面依此进来呈上膳食的太监,一人面前一个小圆几,四样小菜,一碗米饭,一壶酒一个酒杯一双筷子,别无它物。
四爷招呼,“先吃饭,吃了饭再谈事情。”
好!
一动筷子,这饭怎么吃的下去。一个炒菘菜,一个烧豆腐,一个白萝卜丝,一个凉拌马齿笕菜干。
这也太素了。蜀王无肉不欢呀,扒拉了几口菜,这才道:“皇上的日子这般清苦?”
四爷抬头看了他一眼,“蜀王这爵位传至你身上,已然是第十五代了。先皇过世虽不足一年,可也不在热孝之期了,你是远宗了,吃点肉,喝点荤酒,也无甚顾忌。想要什么,只管提。”
这话一出,可不吓的人一身冷汗。
泰昌帝九月初一没的,到现在也才过了百日忌日没几天,你看这事给闹的!这些天在宫里胡吃海塞的,也没人提过一句。
本就说的人无所适从,结果福王这不要脸的,马上接了一句,“皇上莫要生气,人家跟咱本就远了嘛!大哥去世,我这做弟弟是茶不思饭不想,心里很不得劲。人家,您也说了,都十五代,十六代了,在百姓家,除了在族谱上还能知道有那么一支人之外,哪里还有甚关系。也就是皇家,这么牵三扯四的掰扯不开。老祖宗当年,宗室不过五十来个人而已,那可都是嫡亲的宗亲。现在可好了,八竿子打不着,十六杆子勉强能戳上的,都算是宗亲。一个个的养的无君无父,可见啊,还是太宽容了。”
扯你娘的臊!这话可太诛心了,说的这都是什么玩意?!
秦王才要出声,四爷就先开口了,“叔王说的对啊!”他缓缓的放下碗筷,细致的擦了嘴,这才道:“于国,你们可有功劳?”
我们得要什么功劳!就像是能叫我们出城一样。
“不用你们下地耕种,不用你们上阵杀敌,不用你们读书治民……每年朝廷的禄米短了谁,也不曾短了你们的!可国家的赋税,你们扣了几成,上缴了几成?怎么?当宫里没数吗?”
不是!皇上,你啥意思呀?这是要跟我们算账吗?
“这笔账,不该算吗?”四爷摆手,“你们各自看看你们的账。”
户部尚书起身,外面立马有人搬了箱子进来,除了福王之外,其他诸王面前都放了一大只箱子。
这会子他们看看箱子,再看看上面还是少年模样的帝王,然后再彼此对视一眼,终于有点明白了:今儿这是鸿门宴!
不!不是今儿,是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陷阱。
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要拿藩王开刀了。
之前还笑语晏晏,转脸就要人命!
蜀王心里就先惧怕起来了。他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臣罪该万死,这些年是张狂肆意了些。此次进京,臣都想好了!倾尽蜀王府所有,也要跟朝廷共渡难关。”
秦王‘呸’了对方一口,“瞧你那没有卵蛋的样子!”
方从哲的视线从这些藩王身上刮过去,他们的身上确实已经找不到皇室的影子了。坐在这里,他们说话南腔北调,操着各地的方言,若非说这是一家人,他们只怕都觉得别扭。
那边秦王一拍桌子,“啥意思嘛!把话往明白的摆,这哪里是要算账,分明就是想撤藩!皇上,你想撤藩,翅膀还是软了一些。建文皇帝也是想撤藩,结果呢?成祖皇帝得了天下。咱是来了十七个人,但还有八个没来,你就不怕有人反了!”
晋王在一边大力的咳嗽了一声,你不说话能把你憋死吗?咱们在人家手里攥着呢,你这么大放厥词,是不想活着出宫了吗?
秦王脖子一梗,斜了晋王一眼,“你咳嗽啥?你也是没个怂胆的货!我就说了,咋?咱说的都是实话。他敢做,还不敢叫我说呢?”
四爷嘴角勾了那么一下,“秦王,此一时彼一时。而今的藩王,不是太祖册封时候的藩王了。你们的权利在成祖皇帝之后,就大不如前了。你换个角度想想,成祖皇帝为何设置了那么些条件给你们,将你们圈养起来?”
为啥?
“见过养猪吗?”四爷还没说话呢,福王就先开口了,一开口就满是戏谑,“就是圈在那么巴掌大的地方,养啊养的,养的除了吃就知道睡……那个时候,就方便宰杀了!这是一代不能完成的事,就得一代一代再接着一代来。”
放肆!这话忒的羞辱人了!
四爷就道:“这天下,是天下百姓的天下,不独独是姓朱的天下。你们各占一地,田地是你们的,赋税因着你们,收不上来了。所谓投献土地,不就是你们跟朝廷在争赋税。本就难收,收上来的,还不够给宗室的禄米。这是倾尽全天下之力,供养皇室啊!这样的江山,长久不了!朕就想问问,你们作为藩王,为百姓做过什么,为朝廷做过什么,哪怕说出一件有益的事情,那也算是朕错怪了你们。
你们身为王者,却全然不懂什么是王。王之上,是苍天。王之下,是大地。中间,夹着子民百姓。王就是中间那一竖,顶天立地,脚踩地头顶天手扶百姓的人,那便是王。你们顶着‘王’的旗号,却没有一个名副其实的‘王’。
先祖册封的是王,是叫他的儿子成为这大明的柱石。若是你们个个头顶天脚踩地,那这大明的江山,这天地之间,就有无数个擎天之柱。就像这个大殿,正是这一根根柱子,支撑起来的。先祖的期望就是这样的!期望他的子孙后代,个个为王,矗立在大明的国土之上,让大明的江山坚如磐石。”
他说着,就一顿,眼睛从十多个人身上一扫,“是你们,连同你们的祖上,辜负了先祖!不仅没有成为擎天之柱,还成了这个天下的蛀虫。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说祖宗规矩!可朕就是要告诉天下,规矩没错,是人错了!祖宗规矩里,封地是给藩王的,当的起王的,朕依旧认他是王,祖宗规矩怎么定的就怎么来。可不堪为王的,那对不住了!”
什么意思?杀了我们?
四爷摇头,“朕不爱杀人!对你们的头上的脑袋,兴趣也不大!这么说吧,你们,朕瞧不上。但你们的子孙里,是否有能承袭爵位的……”
秦王嗤笑一声,“别糊弄人,还子孙……又是想诓进京城,好赶尽杀绝吧?”
“不!”四爷起身,走过去,拍了拍秦王,“坐,慢慢说,脾气不要这么急。”
秦王哼了一声,坐下去头撇到一边去了。
四爷叹了一声,把蜀王扶起来,叫他也坐了,这才道:“对宗室,朕没打算杀!但是呢,藩地,朕也不可能放你们回去。”
几个人面色沉凝,都不言语。
“朕是这么想的!想把宗室都接进京城来,全都安置进京城。福王叔之前说的那个养猪的话,话不好听,但确实是实话。再这么养下去,就养傻了。哪朝哪代,也没有把宗室这么养着的,对吧?”
晋王心说,这皇帝怎么属狗脸的呢!刚才差点没把老子吓死,以为他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为了杀人的。可现在了,这脸又变回来了,听这个意思,还是为了宗室好?
果然,就听这位皇帝问:“你们就没想过,有个实职?”
什么?
“宗室入京,有专门的宗学。每年,朕会从宗学中选拔一批人手,安排实职。差事干的好,朕不仅叫他继续当差,爵位照给。”
晋王面色大变,浑身都开始抖起来了!他突然意识到,之前的疾言厉色不是厉害的,这恩赏下来,才真真是要命!
为啥呢?因为大部分宗室,都已经沦为普通宗室了!他们依附王府,靠着王府过活。大部分人家过的未必有百姓过的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宗室,多的是!这个恩赏赏下去,九成九的宗室会感恩戴德,然后欢天喜地的往京城来。京城给房子住,京城给饭吃饿不死,只要肯给皇上卖命,皇上就会赏爵位,给官职,给出人头地的机会。
宗室的人心瞬间便到了皇上这一边。
如果是这样,他们这些藩王还剩下什么呢?皇上便是要杀他们,宗室的其他人也只有拍手叫好的!毕竟,得到真正好处的,只藩王的近亲而已。一个王府,也就几十号近亲。便是把二十五个藩王的近宗都杀了,也才数百人而已。比起庞大的宗室,这算事吗?
知道了厉害了,他就起身,然后缓缓的跪下,头磕在地上,“罪臣万死,愿为皇上效死力!”
反应过来的都跟着跪下:“罪臣万死,愿为皇上效死力。”
只福王有些迷茫:为啥这跟当初和自己说的不一样呢!
他扭脸看这个皇帝侄儿,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你驴我!
第472章 明月清风(48)
福王差点没给气炸了!
那些话都是在说藩王的,他自己之前完全没有把他放在那么些人中间,总以为那些说的是那些傻子。而今回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只要是藩王,那他娘的这亲侄儿说的就是自己。
不叫那些藩王回封地去,那自己当然也回不去了。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四爷就歇靠在椅背上看他,“福王有话说?”他的手往下压了压,“叔王别急着说话,仔细的想一想,想一想再说。”
这一打岔,福王出离愤怒的情绪给回来了。
他想到了那些太监要造反的事,这事这小子知道了吗?怕是不知道吧!要是知道,他咋可能不动声色呢?因为早叫人把这戏些胆大的给摁住了才是呀!
那就是说迄今为止,他还没发现。
若是如此,这胜算就大了。那么自己该做点什么?能做点什么呢?
去干扰他,叫他继续忙其他的,压根就不要关注那点太监的事最好。
现在什么事最要紧呢?对!藩王!藩王的库存有多少,怎么着能把藩王的老底子都给挖出来,且把宗室分批合理的迁到京城,这都是大事中的大事。
对!就这么干。
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挤出几分笑意来,这才道:“皇上……此法是对的!臣觉得甚为有理!臣来之前,就没想着要回藩地去!此番就在京城安家落户了。唯一所求就是等家小搬到京城,能接了母妃回王府,颐养天年。”
嗯!“朕准了!回头就叫人去办。”
福王一口老血憋在心里,但还是继续道:“……皇上,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查抄各藩王的府邸……”
其他十六人齐齐的抬头,看着福王恨不能一口咬死他。
四爷明显愣了一下,“你说抄家呀?”
福王点头,“钱粮,这些王府都不缺。尤其是蜀王,说一句富可敌国都不算夸张。蜀王一代一代的积累,那是个叫人不敢想的数字……”
“抄家……合适吗?”
合适!福王忙道:“得派亲信,行此事!他们藏的深呢,这得细细打探。若不然,很可能就露了。因此,臣提议,先把他们请如诏狱,不交代清楚,绝不放人。”
这狗日的,我们把你家孩子填井里去了!
方从哲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立马起身:“皇上,臣觉得福王说的对,正该如此。”
下诏狱吗?“朕心有不忍呀!”四爷起身,“这样吧,宫里刚好有禁闭室,先在禁闭室呆着吧。”
关禁闭?这个有所耳闻呀!据说是很体面的安置方法。
行!那就禁闭室。
十几个人脑子里嗡嗡嗡的,压根就没反应过来。这会子脑子都想着,关在禁闭室里,叫咱反省什么呢?
福王是眼看这那十六个都被关禁闭室了,就他没有!这个时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是自己的机会。
他乖顺的很,“皇上,那臣也下去了!不耽搁您跟诸位大人商议国事了。”
四爷点头,福王低着头往出退,退出去了才敢转身。
众人的视线从福王身上收回来,这才看张维贤,“英国公,先帝去之前,特意着人请了你。勋贵中以英国公府地位最为尊崇……”
臣不敢!
“回去吧!哪些是英国公府该得的,哪些是不该得的。不该得的都还回去,去户部说个清楚……主动交代了什么都好说,若还敢有隐瞒……朕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你家先祖救过成祖的命,朕也不杀人。但是英国公啊……”
臣懂!臣这就回去盘点去,一定把该还的都还了。
“嗯!别忘了太祖律,在成祖之上,还有太祖……朕给你这次机会,看的是成祖的面子。可这个面子你要不接着,太祖律下,折进去的勋贵,少了吗?”
臣真的懂了!臣这就去!
此人本也胆小,真就是踉跄着出去了。
然后乾清宫就静下来了,特别安静。
四爷拿筷子,示意了一下,“吃饭!吃了饭咱再商议这个事往下怎么办。”说着就看周宝,“看看菜都凉了没,要是凉了,拿下去热热再端上来。”
不用!没凉,只是温了而已。
“那就把热汤端上来,喝点热的,别吃了温吞了伤肠胃。”
菜色真简单到了极致,四爷连汤带饭,呼啦啦的都给吃了。也没人敢磨蹭,吃了饭撤了饭桌,这才说正事。
四爷就看叶向高,“锦衣卫负责抄家,但是除了金银之外的其他东西,一半散出去赈灾,一半入库,预留赈灾之用。南地储备若多一些,就得调拨入灾区,用于赈灾。齐鲁之地,一半开仓放粮给当地百姓,一半直接调往辽东充作粮饷……”
叶向高粗劣的估计了一下,还别说,只藩王的储备,便可保天下五年内暂时出不了大乱子。
他知道皇上看他什么意思,抄家是个肥差,这粮食用于赈济这个事,更不容马虎。若是有人从中做手脚,就会坏事。
所以,这个用人上,就得注意。
四爷就是想的,机会我给你们!上吧!东林党人,人人标榜清廉,那就用你们!不要在朝堂上说这样不对,那样不对了,给你们机会,去做邀买人心的事去吧!只要你们不贪污,真的把粮食都散下去了。那么,叫百姓只念着你们的好,都行的!这个事我都能容!一时的好坏,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日久见人心的事。
所以呀,你们是有多少人闲置着呢,赶紧的!一个藩王处,派三五个人不算少,十个八个不算多。是骡子是马,都拉出来遛遛。
四爷把这个话说到前头,事就是这么个事,内阁协调,去办吧。
为君者这样的心胸气度,臣子其实不好当的!昏君之下才出名臣,贤德君主,臣子想出头,那真是不大容易。这不是你嘴上说几句圣人教导就能出头的了,这得你真能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成!文臣,得治国安邦,牧守一方百姓。武将,你得沙场建功。为君的做好了他的本分,那为臣的,想对的起那份俸禄,当真不大容易呢!
叶向高心里这么想着,但动作却不慢。他起身,端正的行礼,“臣领命!”干不好,那真是晚节不保了。
但这事呢,得六部协同。
刑部,得着人,查查这些年来,在藩地因为藩王,可有蒙冤的百姓。
吏部,你们得看看,刑部涉及的案子,那么包庇藩王的官员,都有哪些。哪怕是致仕了,该追责的也得追责。
户部,抄没的财产入户部的帐,从清查到运输到入库,都少不了你们的人。怎么安排能不叫贪中遇贪。
兵部,各藩王府有护卫,怎么把这些人重新整合,防止这些人作乱,这是你们的差事。
工部,各个藩王府,着人加快改建。以后,王府改为书院和藏书阁。怎么样能省钱又能快速的整合好,在明年入秋的时候投入使用,那是你们的差事。
礼部,王府改书院,这就是你们的职责。从教谕到藏书,都得你们去填充。怎么简拔可用之才,回去商量商量,改天上个折子来。
内阁里其他诸位,宗室迁往京城,这是大事中的大事,怎么安置,得你们拿个章程来。
一串大臣都起身应是,感觉这事多大,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都有点忙不过来。
一个个的往出退,方从哲落在最后,说还剩下的藩王,“……一是偏远,路上耽搁时间。二是实力小,胆子怯。不敢露头,先看看京城里的风向。三是,无欲无求,便是知道海贸利益巨大,也不愿意动弹。觉得管起来抬麻烦,干脆就算了。在半路上的,稍微等等,最迟过了正月,就到了。过了正月也不来的,这就是懒得动弹的这种……”
说实话,这种的,你叫他造反他都不,他懒的造反。这种的,一吓唬他就跟着来京城了,并不费事。
四爷点头,“干的不错!等藩王这事彻底的了了,咱再说话。”
好的!一定。
然后利索的告退,出去了。桐桐这才从后面绕出来,忍不住就笑,“一个个的,就是无所事事闲出来的毛病。现在好了,一人一堆差事,累死都干不完,就是干完了也怕干不好,被挑出毛病来。哪有那个闲工夫拉帮结伙。”
正是这个话!
桐桐还戳四爷,“你把左光斗重用了,一直也没过问那个杨涟……要分化呀?”
嘘!不要言语!
分化的目的肯定有,但是,左光斗是真的擅长农业和水利,他是能做事实的人。这样的人永远都缺!但是杨涟不一样,他作为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东林六君子’之一,人品是叫人信得过的!但是,给他的定位是言官。
言官,得用!但不是现在!因此上,此人还得再缓一缓用。
四爷跟他说这两个人的差别,说完了才问周宝,“禁闭室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周宝便笑,“娘娘让送了笔墨纸砚过去。”
四爷点了点桐桐的鼻子:淘气!
可不!这些人都是懵的,给咱笔墨纸砚干什么呀?写悔过书吗?一个个不咋读书的人,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反正满纸都是白话文,避重就轻的交代罪状。
熬夜写了一厚摞,纸都用完了。第二天上交后,又被送来那么多的纸。不是!到底叫咱写什么呀?手里拿着笔抓耳挠腮,抓不住重点。
又磨了半日光景,蜀王和晋王终于转过弯来了,这是叫咱交代咱到底有多少家底的吧!
奶奶的熊的,朱棣这一脉,果然是坏透了的!
第473章 明月清风(49)
要过年了,能歇歇吗?
腊月二十六了呀,差不多得了!
各个衙门被通知了,需要面君的,延后一日。
喜大普奔,皇上终于要歇歇了,咱能不能给上官请假,歇一天,就歇一天就行!现在啥也不想,就想回去在烧的热乎乎的炕上蒙着被子睡一大晌。就这点心愿,成吗?
一个个的竖着耳朵,等着内侍走了,他们还要抢着请假去呢。结果呢,内侍急匆匆的往兵部去了。这大家的心又提起来了,这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是啊!怕是要出事了。
有那善于交际的就急着去打听去了,一打听才知道,皇上和皇后要出宫,去城防营瞧瞧去。过节呢,得去军中瞧瞧。
众人:“……”完了,又有的忙了!这到军中能只看看吗?必然不是呀!皇上要给恩赏的。这一恩赏,这得多出多少事来。
有些人嘀咕,说皇上也不怕冷。
能不怕冷吗?冷的吼吼的,但是该去还得去呀!
两人骑马,带锦衣卫和兵部的官员,这就能去了。
这事打了兵部一个措手不及,因为军中大多存在吃空饷的情况。这么一去,只要知兵事的人一看大营就大致能推测出真正的人数来。
四爷没有苛责,在城防营里转了一圈,条件确实是堪忧。
按说,城防营从来没有短过饷银,可情况却如此糟糕。老旧潮湿的房舍,铺着稻草,盖着结成疙瘩的破烂被子。身上的军装在这样的天气里御寒效果奇差。
林雨桐看向一个十四五岁还留着鼻涕的小兵,“你来城防营多久了。”
“今……今年才来……”
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这衣服不是你的?”
“我爹病死了,我来了……”
话没说话,边上的主将就呵斥,“这是娘娘,‘我’什么‘我’……”
这孩子抖了一下,林雨桐朝那主将摆手,“别吓他!叫将士穿不暖,是我和皇上的过失,训他做什么?”
主将就道:“皇上,娘娘,而今比之前好多了。饭食基本能保证一天两顿。”
一天两顿,怕是只能一顿是干饭呢!
在军中大致走了一遍,两人跟主将往出走。四爷就问主将,“按照军中的伙食,一人一天吃多少,能吃个七八分饱。”
主将咬牙,“半斤!”
十六两算一斤,半斤就是八两。
“主粮八两,搭上其他的菜蔬,一天能有七八分饱吗?”
能!只要能给每人一天供给八两主食,那咱就一定不算是太饿。
四爷重重的拍在对方的手臂上,“明年一开春,就先忙此事。争取在夏粮下来之时,能叫咱们达到这个标准,军中按照八两的标准施行!至于穿的,赶在明年入冬之前,争取换装。”
这是四爷给将士的承诺!言出就得践行的。
一个人一天八两的主食,这就把推广农作物的事,进一步提上了日程。
从军中出来,四爷就跟汪可受一路走着一路说话,“得叫将士吃饱饭,还是得有粮食。这个粮食又不能从百姓的嘴里挤出来,怎么办?”他说着就看汪可受,“说起来,您真不是外人。有件事,我和三娘真得把事情托付给您和岳父去办。”
汪可受年纪大了,路走的也慢。如今这身体,是经过桐桐给的丸药调理过的,之后还得慢慢调理。但有些事,还就得他们去做。
汪可受忙道:“皇上,您有差遣,这是为臣的本分。”
这就太客气了!
四爷低声道:“各地藩王这一撤,最多的就是土地。这土地,大部分是要返还给百姓的,让其纳税十年,土地归他们。这是一部分粮食的来源。但这一部分呢,主要用于朝廷的运行。官员要吃饭,对吧!”
“另一部分呢,咱得鼓励军垦。军垦的作用呢,一是安置当地驻军的家属,二是种植军粮。自给自足一部分,剩下的由朝廷出钱购买,全部充做粮饷。”
林雨桐低声道,“除了驻军的家属,还有退伍老卒,伤残将士,都有一个去处。这地方,军中需得派人管理,但民政也需一套班子。凡是军垦不受当地管辖,直属兵部。这里面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新作物推广,这需要过程。下死命令,百姓未必肯听。这不是强行下旨意就可以的。但是若是军垦,就可以!以军中的一套管理,该修水渠就修水渠,该防冻防霜就能令下面执行。叔外祖,这是不得已的情况下的临时之策。只要军垦一两年之内,新作物见效了,这就不用人再去推,百姓们主动的就会调整了。”
那又为何得我和你父亲去做?
林雨桐沉默了一下这才道:“因为您的先生我家的先祖李贽他老人家,认为男女是平等的。”
什么?
林雨桐搀扶了对方的胳膊,“如今天灾人祸,人口是个大问题。再加上募兵,很多青壮年都上了战场了,那您说,只说开荒开荒,谁来开荒,地谁来种?棉谁来织?若是能耕种的女子,在军垦,拿的俸禄跟男子一样多,那会如何?另外,能做军装军鞋的,计件算钱。如此,可保证调动天下一切能调动起来的劳力!在人口不能短期内多起来的情况下,此法难道不可?”这提升的是有效的人口!
“是!”林雨桐笑道,“为什么来军营这地方,皇上都带着我!为什么很多事情里,我都在掺和。这其实是皇上想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自此之后,鼓励女子走出家门。这事交给谁去做,都不成!您呢,听我这么一提,没反驳,乐意听我把话说完。可我这话,去跟朝中任何一大人提,都不成!只怕今儿一说,明儿弹劾我的奏折就得送到御书房,后儿就能跪在乾清宫门口,大后儿禁闭室得关进去一大批!可现在呢,宫里的禁闭室关着藩王呢,真没地关他们,咱也没时间跟他们扯皮了!因此,需得有一拨新人去执行这件事。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皇上启用了东林党,却始终对先祖的子弟没有提拔使用的原因。”
汪可受愣了一下,这其实是保持了他们的独立性。只要这件事做好了,这些人里估计真能有人封侯拜相。
四爷这才笑,“三娘把话就说尽了,我也不言语了!过了年吧!过了年,等各地藩王的土地统计出来了,这一班人马就得到位。因此,得忙起来了。”
大年下的,这是不能歇了。老师的弟子,现在还在朝中的也就那么三五个人。大家一起打发人去联络,便是抓紧,只要能在正月底把框架搭起来就不错了。
汪可受只能领命:“臣……遵旨!”
跟汪可受说好了,还得去跟林宝文说的呀!
两人在下半晌的时候偷摸的去了林家,林瑜吓了一跳,“你这也太任性了。”
林雨桐哈哈就笑,“得搬过来我还没回来过呢,姨娘呢?二姐呢?”
林瑜还没说话了,林宝文就道:“你先来书房,你们姐俩有话以后再说……”
嘚!先去书房吧。
书房挺暖和的,那位秋山先生也在。
一见两人,秋山先生就起身了,“皇上,娘娘……”
四爷拦了对方行礼,先坐了。
桐桐发现林宝文看她那目光跟刀似得,嗖嗖嗖的刮过来。她蹭的一下跟四爷坐到上首去了:咱是娘娘,训斥需谨慎。
林宝文轻哼了一声,林瑜亲自给倒了茶,低声道:“这些日子,家里甚是热闹。有人上门要联姻,有人带着闺女要送妾,有人带着金银财宝地契要投效,这都是要巴结的人,这样的人好打发。只是有上门来骂人的……”
骂什么?
骂咱们家教女儿没教好,后宫干涉外事,好些个大儒呀,都能把门给堵了。
林宝文瞪她,“你爹没有舌战群儒的能耐……”
那是您谦虚!您没想真胜了这些人,叫这些人更恨我!
林宝文白了她一眼,说好话也没用!这事你处理的欠妥当!参与的方式有很多,但你选了最蠢的方式。马皇后当年管的少了吗?其实也没有。但人家知道转圜,劝谏帝王的角度不同,所以,人家才人人称颂。许皇后管的少了吗?也没有!但那是在什么境况之下呢?当然了,你也会说如今境况也不好,但此不好非彼不好!你这么直接了当,上上下下看不过眼的人多了!也就是如今忙着呢,且等着吧,等来年,看看只弹劾你的折子得有多少。
林雨桐叹气,“爹,我们自来也没盼着将来能有什么好名声。我们动了藩王的土地,接下来,该动谁的土地呢?官僚地主!这些人可都是读书人。读书人一张嘴能有好话吗?”
雍正帝的名声是怎么坏的?不就是这么坏的吗?
而今其实也是一样的,再做这些之前,也能预料到,死后怕也是骂名滚滚呀!
可怕骂就不做了吗?
林雨桐就笑,“早前,爹还问我说,君有错,臣能因畏死就不谏了吗?今儿也是这个话,民有难,为君者能因怕名声受污就不敢做了吗?”
李宝文嘴角翕动,你若不是我女儿,我自是赞你之德。可你是我女儿,我得先担心你!
这边他还没有说话呢,那边秋山先生直直的跪在四爷面前,“今儿娘娘一番话,说的草民无地自容。这些日子,草民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皇上的一举一动。说实话,草民不是不想为皇上尽忠,实在是在皇上的身边,草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草民所思所想,未必能比的上君上……草民就在想,草民能做点什么呢?近些日子,才有些想头,可心里到底是有些顾虑……今儿听了娘娘的话,草民斗胆一求。”
先生请讲。
“草民想去辽东!”
嗯?
“草民想去关外!”
四爷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下:“你说……你要去哪儿?”
“关外!”秋山先生抬起头来,低声道,“皇上,您需要一颗埋在后金的钉子……”
林雨桐的表情多少有点耐人寻味,戏谑的看了四爷一眼。这人要埋伏在你家老祖宗身边,这个事,你说咋办?
不得不说,这人点在要害的地方了。爱新觉罗家了解大明朝廷吗?
了解!
太了解了!人家了解的途径有很多,像是收买官员、收买军中将领,跟商人往来获取情报等等等等,甚至于京城有什么动向,怕是对方稍后一点时间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可自家对那边之所以不着急派人做这事,那也是因为四爷和自己对那边熟悉。
熟悉那边的每个人,发生过的每件事!但是,这是之前。如今换了自己和四爷上来了,那么事情就变的不一样了。自家不一样了,对方自然就会跟着调整。所以,四爷和自己所知道的,只能具有参考意义,不再具备更多的价值了。
若是如此,是否需要那么一批人手,深入进去,打探情报呢?
需要!
但是吧,这事做起来,心里还是有障碍的!
很多计策,咱都没法用的。
林雨桐有好几次都想提,四爷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想干嘛。然后不是假装睡着了,就是假装没听见,尿遁了。
而今有那么一个人,跪在面前,说:您放心,奸细这个活儿,我给您干了。人家捧着一颗忠心来了,咱能不接着吗?
四爷这会子那个难啊!但还是理智的道:“先生请起!”
亲自把这个憋着劲要算计他老祖宗的人扶起来了。
四爷还挣扎着问:“……先生这年岁,朕不大放心。再则,老家先生还有一家老小呢!”年岁这么大了,拖家带口的,不合适!这个提议是不是可以暂时搁置一下。
谁知道这位先生直接道:“皇上,草民会将儿子留在林家……”
啊?
“草民今生只一妻一子二女!”这人说着就笑了,“草民带着妻子和女儿一起去关外,儿子留在林家,聘林家二娘为妻。草民从老家出来之后,会让儿子假装病了,而后‘病逝’,草民带着妻女就上路去关外了。草民那儿子,就只说是林公的学生,寒门出身,随便编的身世,‘入赘’林家便是了!”
这是说,留一子,这边放心。
带着妻女投奔,那边安心。
四爷:“……”你算计我家先人的心可够实诚呢!
林雨桐叹气,就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生不必如此,若真留一子,这便是质子了!这叫我们情何以堪!先生,您深入敌国,一腔赤诚,我们若是疑你,也就不配你这一腔情义了。”
四爷:“……”够了啊!没完了是吧!一口一个敌国的,林雨桐你就说你想干嘛?还有这个什么叫石羊的秋山先生,朕谢你的一腔情义了!谢你全家的一腔情义!
混账玩意!看什么看!说的人里就有你——林雨桐!
第474章 明月清风(50)
四爷能说什么呢?
人家娘娘把话都说的那么透了!他只得往下道:“不留什么质子了……”你要是发现那边好,给我家老祖宗卖命也行,我也不找你的后账的!因此,语气特别诚恳,“不管发生什么事,保重自身为要!朕钦佩苏武,但朕不是汉武,朕不会叫李陵无援而被俘,更不会罪其家人族人……”
“皇上!”石羊重重的跪下去,“臣……遵旨!”
四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今儿别的话题没法聊了,就到这里吧。
回去的时候,四爷的情绪颇为沉重。偷偷一眼一眼又一眼的偷看,直到梳洗完了之后,她才磨蹭过去,看着四爷笑:“还不得劲儿呢?”
四爷白了她一眼,然后怅然的躺下,“……我曾经想过,要是能回到这个时候,在白山黑水间骑马肆意该多好!我想着,要是这样,你大概会在蒙古……爷会赶着羊群牛群去下聘,娶你回家……”可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呢?这报应可以跟遭雷劈划等号。
桐桐把头往被子里一蒙,笑出了猪声。
四爷无奈的扒拉了一下被子包:差不多得了!没完了是吧!那笑声好听呀!
不行,等我把这一拨笑完再说。
四爷又扒拉,“头发没干呢,捂着明儿头疼,去熏头发去。”
扒拉出来了,一张笑的粉面桃腮的脸:啧啧啧!瞧瞧,这幸灾乐祸的!早前看见你记小本本,还觉得你彻头彻尾的是我们家人了!可现在呢,呵!看乐子呢是吧?
林雨桐又哈哈出声,而后摆手,“你缓缓……不着急……真不着急……”
熊娘们!这是我缓一缓就能解决的事吗?你那半吊子历史学的,知道过完年会发生什么事吗?
不行了!头疼。
再头疼,转天该谈的事还得谈的。跟林宝文说的话,这才说了一半。还得召进宫,把话往完的说。
并且,还有一件事没办呢!那就是皇后的娘家还没给封赏呢。
按照惯例,大明皇后哪怕出身寒门,但一朝封后,那娘家就得册封,一半就是册封个伯爵。这不册封,好似显得桐桐很没地位一样。
四爷之所以没有册封,那不是朱由校的皇后张皇后的娘家还没来得及册封,就下台了吗?
现在要册封林家,这张家怎么办?
张皇后在禅位这件事上,是立了功的!哪怕是现在,朱由校做道士做的很高兴,张皇后在其中功不可没。朱由校的身边没有了客氏和魏忠贤之后,张皇后成了朱由校最信任最依靠的人,所以,就不能亏待了张皇后。
因此,在册封上,四爷和桐桐商量,张家的爵位得在林家之上,这事也需得林宝文说清楚。
林宝文压根就不在乎这个,不册封他都不会在意的!因此林雨桐开口一提,林宝文就说,“你爹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行!那咱就不说这个。
四爷又把军垦的事跟林宝文提了,事就是那么个事,怎么操作才好,得去琢磨。
林宝文这就明白了,“那我这……长时间可就不在家了。”
辛苦你了,爹!
林宝文摇头,这叫什么辛苦呀!先祖盼了多少年的事了,苦什么呀?
要出宫的时候,他提了一句,“秋山先生想把他的长女许配给你哥哥。”
“不用!”林雨桐就道,“婚姻之事,尊重我哥和我姐的意思,不用为了这些事联姻,没有必要!”
可你要知道,若是秋山先生带着儿女都过去了,那这以后联姻的对象,可就是后金鞑子了。到那个时候,他的忠心又能剩几成呢?
几成都行!我以赤诚待他,他还我几成,这就看天意了。
林宝文看了她一眼,“你这可有点太随心了!”
林雨桐没解释,亲自送林宝文出门。
只剩下爷俩了,林宝文才低声道:“还是要有防人之心的!之前听他念叨过几句,说是遇上个老道,对天相颇为了解,此人曾说,东北帝王星大亮!这意思还不明白吗?很多人怕是看好那边呢!此人一去,我怕左右摇摆。他也曾多次提过东北那位枭雄,言语里多有推崇之意。”
“那您弄这么一人来,什么意思呀?”
此人呀,确实是有过人之处!可我也没想到,自家这个帝王女婿,出类拔萃的有点多,以至于石羊这样的人,觉得在身边两个位置都找不到。
同他的话说,“估计大臣还都懵着呢,现在为止,没一个能弄懂这位帝王的路数的。”
林雨桐对这个也不纠结,也没多疑到那个份上。她觉得有意思的是那个老道,“父亲知道是哪个老道吗?能请来吗?”
观天象,这个玩意玄幻的很。但是呢,她确实是需要在天文上有研究的人。
这个天文抛开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它其实是跟气候有紧密的关系的。
而今呢,气候条件恶劣,这就需要开启民智。
比如说,小冰河时期,其实跟宋末的情况类似了。但是呢,如今肯定没这个提法!大家对这个的普遍认识就是:帝王昏聩,天意如此。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意识!便是自己和四爷有这种应对自然灾害的决心,可其他人呢?从朝臣到百姓,得叫大家去信才成呀!
要不然,灾情一来,宫里跪一片,得叫四爷下罪己诏。
然后民间各种的宗教兴起,兴风作浪,百姓畏惧大自然,然后就跟着迷信起这些东西来。
所以说,天灾固然可怕,但比天灾更可怕的是上上下下对‘天意’的认识。
她需要对天相、对气候有研究的人,然后得引导民众,叫大家去了解,天地自有规律的道理。
她跟林宝文就说这个事情,“……您细细想想,是不是这气候的变化才是很多事情的根源。若不是天灾,后金那边日子不好过。若不是天灾,咱们这边处处都捉襟见肘。至于两边打起来吗?”
要论起关外那边四爷家的老祖宗,他这会子且没有那个雄心壮志,说咱一定要占据那个花花江山如何如何,那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呢吗?就是当年入了关,抢一把就走的心态都有。
所以,您再帮我找找那位道士,若是民间还有这种对这些杂学有研究的人,都帮我找来。
林宝文这才看自家闺女,“你若是忙这样的事,那你爹挨点骂也就受了。”
“以后谁再堵在咱们家骂人,您把名字记下来,叫我哥给送宫里来。我关他们紧闭!”
去去去!可拉倒吧!
把人送走了,宫里真要过大年了!各宫的供应都给送进去了,各个宫里自己开着小厨房,自家做去吧!
四爷和桐桐就两人,其实有什么可准备的吗?
真没有!
但是要联络感情,在没有那么多银子赏赐的情况下,总得有点表示吧!四爷给写福字,桐桐呢,做点耐放的茶果糕点之类的,就算是给大臣的赏了。
这日子过的,可别提了。
大过年,在衙门当值的,四爷得表示关心,桐桐更是蒸一锅发糕再一锅发糕的给送去,夜里给加一顿点心。
而且,炭火给的足足的。一些老大人,甚至还被赏了皮子。
文人还就认这一套,这一关怀,一个个哭喊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然,这话又多少水分咱现在还不知道,反正都挺会做戏的。
要过年了,尚衣局来了几次,要给量体裁衣,四爷都没让做。
林雨桐没法子了,把旧的衣裳拆了,给改一改算了。关键是都在长个子的年纪,衣裳肯定会小了的。怎么办呢?棉衣得拆了,下面续上一段,这么着长短是够了,可宽窄不够。还得在腋下贴两道儿。再给袖子续上宽边。
家常的袍子,就是这样的。四爷穿上,觉得还成。桐桐还不算太笨,知道不能用新布,这是把旧衣裳的布料也用上了,瞧着颜色差不多,不怪看。
桐桐白眼翻着,“能给接缝的地方镶嵌一道边儿的,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是要简朴的嘛,直男太多,要是修饰的别人看不来了,咱就达不到效果了。
四爷就冷哼:“可见一个个个的,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林雨桐:“……”今儿这是哪又气不顺了!有点不讲道理了!非得叫人家懂一点针黹女工,你是诚心想找茬的心态。
四爷气道:“礼部,又提祭祀的事!说是祭祀规格不够,还需十万两银子。”
祭祀要十万?
有这十万,城防营够换一批军装了。
可不是这个道理!
“你没答应,礼部又上折子说您不孝。”
是的!这明儿都除夕了,今儿还未这个跟礼部扯皮,好心情全给败光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叫藩王抄写孝经,再不行抄大明律也行!”把人给怼回去了。
不想了,也累了!年三十了,给人放一天假吧。
放了!大年初二再来。连着放两天呢。
林雨桐高兴了,“要不要跟我回一趟林家?”几次都来去匆匆。
四爷看桐桐,“怕是不行!你明儿得跟我一道,去城里转转。”
看百姓的日子怎么过?嗐!不用看,都不咋好过。
不是!四爷就道:“要过年了,灯笼、鞭炮、供奉的香烛,这属于引发火灾的高发时段。得看看五城兵马司的禁火人手和配置……”
火吗?怎么想起这一出了!
四爷摆手,“气候原因,明朝末年,火灾频发。”懂了!京城重视了,由上往下推,也该重视了。
林雨桐就问:“是这过了年,有哪里火灾了吗?”
嗯!四爷点了点地图,“杭州!”
史料上说,三月会有大火,少了六千多家。结果到了八月,大火又起,这次烧了一万多家。
以现在这城市规模,烧毁小两万家,这是个什么规模的火灾,敢想吗?若是把事不做在前面,这小两万人家,数万人口,又该怎么安置呢?
林雨桐算了一把账,“就按照一万五千户算,这肯定是少算了。一家按照五口人算,这也是少算了的。如今这家里大多数子女都多。这么一算,就是七万五千人。按照八万人算,安置一个人,从吃穿住,平均只五两银子算的话……这就得四十万两呢。这又是春耕的时候,不管是耽搁了种地的,做生意的,纺织的还是其他的……这个损失又是一笔。一来一去,小百万两就没了?”
是啊!把这一百万投入到消防上好呢,还是等到真出事了,拿去赈灾好?
行吧!去看看。
除夕这天,亲自去转了转,衙门倒是留了要值岗的,可一个个惫懒的很,很不成个样子。
四爷又在大年三十晚上,宣了知府,这个事情,是他职责内的,越是这种时候,越得都在岗才对呀!一条街得有两个值勤人员,火一起,就得有人组织救火。
人家正过年了,一大子在吃年夜饭,酒都好几杯了,结果被宣来,语气倒是不严厉,但是表情很严肃,这个时间点选的,人心里发毛。
这位知府都想说,“您还小,不好好过年,怕是要长不高呀!您人不大,操心那么多干嘛呀!真要是着火了,周围的百姓比咱着急的!”
但抬头一看,小皇帝那表情吓煞人了。行吧!行吧!臣回去立马就办!但:“臣也祝您,好好过个年!新的一年不惊不吓,平平顺顺心安稳。”
四爷:“……”假装没听见你的话外音。
林雨桐:“……”这个知府很有个性,顶着来的性格——不错!
四爷哼哼了两声,“你要是总跟着在前面就知道了,这样有个性的官员不少。”是吗?林雨桐就笑了:“我觉得,这就是大明叫人觉得可爱的一面了。”
于是,这大年过的,每条街都多了两人来来回回的转悠,小锣鼓敲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神神道道的,大白天的,吃饱了撑的吗?
还有更撑着的事呢,大年初二,得大朝。今儿无论如何得定下年号的。
这事糊里糊涂的几个月,今儿无论如何得有个结论了!
但四爷觉得真讨厌!内阁送了几次来,一律认为,‘崇祯’这个年号是最好的,最贴切的。
崇,崇高的、尊崇的,这里面含着尊贵的那一层意思。另外呢,也有兴盛的意思。
这个字,听着没毛病。
祯呢,咱更知道了。这字没别的意思,就代表吉祥。当然了,看见这个字,他瞬间就不觉得吉祥了。
这两个字连起来,代表的意思更不吉祥。
朝臣就觉得这个小皇帝很神奇,他总是在该坚持的时候很随和,很容易接纳大家的意见。但在这种坚持起来一点意义都没有的地方,跟朝臣犟起来了。
反正说死说活,你就是拿崇祯两个字说出话来,对不住,我觉得不好。
叶向高皱眉:“皇上可是有别的更好的……”
没有!叫什么都行,就崇祯不行。
叶向高松了一口气,这就有点孩子样儿了!之前瞧着少年老成的样子,叫人心里发毛。这种闹着脾气就不乐意的样子,有点符合他这个年纪了。
于是,他的语气也缓和了,“礼部还送来几个……”
拿来看看吧!
叶向高:“……”行吧!
拿过来叫四爷选,四爷扫了一眼,勾了一个,就它吧。
叶向高一看,“泰平。”其实也还行!
之前觉得这几个泰平和‘太平’音同,有点不好。
太平这个词吧,太平了些!一个帝王若是只祈求太平,是不是太没出息了些。
但现在想想,真要是天下太平,是最切实际的想法。
而泰平这两个字呢,其实比太平宏大的多。它的意思是安宁的、平安的,极盛之世!
四爷就叹道:“太平是这二十年要做到的事!泰平是二十年后要做的事!”
这话声音不高,但叶向高听见了。他愣了一下,恭恭敬敬的下去了,原来这不是胡闹!而是年轻的帝王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什么时候要做到什么。
于是,这算是有年号了。
今年便是泰平元年。
泰平元年,朝廷下的第一道旨意,跟城池的治理有关。尤其是对于天气变化之下,水、雪、旱灾多发的时候,城池里的井、危房等等,都该在排查的范围之内。尤其是火灾,尤其得注意。
四爷甚至是点了杭州这个地方,他召见了杭州籍的官员,跟他聊当地的情况。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杭州的房屋非竹即木,房屋毗连、桥梁巷门,每通复阁。
总结起来就是盖的稠密,且板壁多,砖土少。
“……再有就是信佛者多,佛堂大多设在家里,烧香拜佛,这火烛不断……到了夏天呢,蚊虫多,烘草熏蚊子,一个不小心,确实是会引发火灾……”
四爷下旨,亲自给杭州知府。告诉他,小灾得控,谨防大灾为祸。
然而,就是这般的郑重,四爷也不确定能不能防微杜渐。
反正,四爷表现的很忙。林雨桐一直悄悄的,她好似也很忙。忙着叫人从宫外买荆条的筐子,买残次的水缸罐子等等,怎么着了呢?开始在宫里育种,准备把红薯种到这些大臣的眼皮子低下来。
宫里议论纷纷,成了大家的谈资了。
福王跟郑贵妃母子关起门来说话,福王嗤笑一声,“肯定没发现,防着那个小皇后又怎么样?她忙着种那个什么番薯呢,能注意什么呀?母妃你也忒的小心了。”
不是!你没吃过亏不知道!
福王低声道:“儿子保证,这俩忙着的事,跟咱们那个事无关。”
那就好!那就好!
三月眨眼就到了,能不能变天就看这次了……
第475章 明月清风(51)
亲耕礼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日子,一般都在二月和三月,节气到了就好,然后选一个吉日,就可以了。
而今这天气,冷的时间比较久。二月是动不了耕犁的,因此,只能是三月。
四爷将亲耕礼订在了三月十八,地点在先农坛!这个地点吧,可别提了!四爷想着鼓励开荒,意思是这次咱借着这个亲耕礼,找一个地方,开荒去!这是一个风向标,对吧!
但是这个说法才一提,礼部就把四爷的建议给打回去了。
那些老大人就回了四爷两个字——不行!
四爷有他的道理,一二三四五的摆出来,意思是,亲耕礼不该只是一个仪式,咱应该借着这个事情达到咱们的某种目的。
可老大人们也有他们的道理,从三皇五帝说起,而后说这个先农坛是永乐年间,成祖下旨就修建的,当时是怎么回事了,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云云。又说这个要天人感应,您不在祭坛,怎么就叫上天知道您的诚心呢。
轮番的跟你来讲道理,这一天你啥事也干不成,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关禁闭一个还有下一个。关键是,禁闭室也没那么多地方关他们。
得得得!你们赢了,听你们的,成吗?林雨桐在后面偷笑,四爷现在已经在调整跟这些大臣相处的模式了!在事关原则的大事上,你们别想赢过我。但在一些他觉得无关大事的事上,他其实态度很随意。就像是开荒这个事吧,放在亲耕礼上,意义当然不同。但是,真非放在亲耕礼上吗?也未必!回头咱再开荒去耕种,谁能拦着吗?他本意来说,不是非坚持的。
但他就是得摆出非得坚持一下的意思来,叫这些大人来跟他犟一犟,犟一段时间,抻着差不多了,四爷表示投降:你们赢了还不成了!朕这次听你们的。
君臣之间,有来有往,有输有赢。
四爷该强硬的时候,大臣们退了,四爷把事办了,挺满意的。大臣们呢,也并不觉得总被皇上压制,咱也有压过皇上的时候。
于是,君臣之间,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四爷其实平衡的是朝臣的一种心态。
所以说,四爷在大明当皇帝,要比之前累的多。
她不管四爷跟朝臣来来去去的玩什么把戏,她把红薯苗一棵一棵的种下去,王成蹲在边上用水瓢舀水帮着灌溉,嘴里没闲着,“王安多是跟放出去的总管太监联络的,这些人走了门路,装病从营里出来了,他们在城里都有自己的宅子,名单我手里都有!其中一个曾在司礼监做过管事太监的李顺,我瞧着这次的事,是他在上下联络。跟他联络最多的是一个叫吴根的人,此人是兵部司库郎中白冲的表弟,而白冲娶的是亓诗教的表妹……”
亓诗教?
是!
齐党?
是!
“方从哲可有牵涉?”
那倒是没有。
林雨桐拍了拍手里的土,“兵部司库白冲?武器是从库里拿的?”
是!
“可这怎么运过去呢?这三大营他就是猪脑子,也不会跟着这些人这么造反呀?”林雨桐起身,招手叫一边也在帮着种红薯的崔映月,“一会子你去办件事,跟别人漏个消息出去……就说我的月事这个月提前了……有些不大舒坦……再去领几幅女儿药来,在院子里熬上……”
女人来了月事,一般就不见人了,甚至连屋子都不出。而女儿药是调理月事用的,宫里常用。有些月事来了难受,就熬一副喝了,活血化瘀,缓解疼痛,但就是用了之后,月事量会比较大。
崔映月知道娘娘身子可好了,月事特别准,而且从不疼,量也适中,且来去三天,干净利索。娘娘这么说,是有意透露出去的。
那就是说,娘娘找个不露面的借口。
不露面是要去干嘛?
“出宫!”林雨桐低声道,“军中到底如何,我得出去看看才放心。”
四爷皱眉:“非你去?”
嗯!非我去!
锦衣卫、东厂、城防营,就这三部分。四爷就道,“那就去吧!这次之后,得换营了!京城边上养的这些能耐不大,胆子不小。”
是啊!林雨桐皱眉,“若是他们在军营内部用手段,夺了武器这还罢了。可人家竟然要从兵部运武器出去,这阵仗大了!军中必是有大人物响参与了!”
三个大营都参与?这个概率不大。
“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林雨桐朝外看了一眼,“今晚就动,下钥之前,我跟着王成出去。其他的都安排好了,请了崔映月和梁尚仪帮我拦着人。到了日子,你只管去亲耕,肯定出不了乱子。回头要消息,我叫陈法随时给你送。”也好!
傍晚,该下钥了。
王成身后跟这个年岁不小的太监,一路出了宫。
郑贵妃得来的消息是,皇后来月事了,有些不舒坦。她哼了一声,“那野丫头,还知道难受呀?”
“娘娘,您禁声。”
怕什么?本宫之前没怕过她,现在不怕她,以后更不会怕她。
伺候的就道:“娘娘,王爷该出宫了,得想个法子,叫皇上放王爷出宫才行。”
是啊!只有如此,才是风险最小的。
若是成事了,迎回宫里便是。若是不成事,那……宫外能多点活命的机会。
郑贵妃就道:“打发人,去跟皇上说。说本宫做梦梦到皇爷了……心里老是记挂!自知出宫不方便,能不能请皇上恩准,叫福王帮着去皇陵上柱香,祭奠一二……自打回了京城,还没去皇陵瞧瞧呢。怕也是皇爷记挂……请皇上念在皇爷当年对他恩宠的份上,准了吧。”
宫人:“……”您这么一说,可就得把王爷放到皇陵去了。可您怎么忘了,陈距在皇陵呢。他的心向着谁的,您不知道吗?这么送去,岂不是送到了皇上的手心里?
算了!跟郑贵妃说不通这个道理的!这个女人愚蠢起来,也是没谁了。看来,还得咱自己想法子才成呀!
这些宫人怎么商量的,也没人盯着。但这皇宫呀,真不是说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地方。
四爷忙着呢,福王那边打发人来说,王爷有些症候,想请太医。
哦!那就请吧!
结果太医一会子来禀报:“有些风寒,需得静养,也不是什么大事。”
四爷点头表示知道了,等人走了,四爷就看周宝,“盯着那边,福王要动。”
是!周宝低声问,“这个太医,可要问盯着?”
四爷摇头,“要看就亲耕了,朕还没下旨说叫谁跟着,但根据早些年的规矩,可有藩王跟随?”
没有!那个时候,藩王都在藩地,怎么可能在京城。
这不就得了吗?四爷就道:“太医会想,这怕是福王知道不会带他,面子上下不来,得找个体面的借口。那么,他出于这样的考量,做了这么一次假,难理解吗?”
不难!可就是这一点假,若是遇到个大意的君王,可不得坏事。
是啊,“回头把此人调离吧,他不适合宫廷。”
周宝应了一声,出去办事去了。
果然,天亮之前的,夜香出宫门的时候,有个压着帽子低着头的人,不是福王又是谁?
这个蠢货呀!他真就这么偷摸的跑出宫了!给他出主意的宫人,估计也没太把福王的命当命,要不然怎么敢这么玩?人家叫他这么干,他还真就这么干了。说真的!还不如郑贵妃出的主意呢!
正经途径出宫,出宫后你不去皇陵,玩一场失踪,将来便是事不成,你最多说你好容易出宫,去野了,去浪了,那皇上训你一个不孝就完的事。
现在呢?私自跑出皇宫?这是什么罪过?
周宝赶紧禀报上去,四爷就道,“盯着吧,看看他去哪。回头告诉皇后吧!”
是!皇后昨晚上出宫,这会子也不知道在哪。能去哪,其实哪里也没去,就在锦衣卫呢。
一晚上把刘侨近些日子搜集起来的情报都翻看了,歇息了半晚上,就直接起身了。
今儿她得出城,只从刘侨要了两个人,一个是林瑜的故交,叫余横水的。一个是王百户!
这两个人很可靠,就这两人了。余横水带的人马比较特殊,都是曾经跟林瑜一组的人。这些人一被挑出来,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可见老情分还是管用的,这次立功之后,肯定要升的。
而王百户就不要提了,他昨晚上就已经被娘娘夸了,说这次之后,给自己个大恩典。
有这两队人马跟着,刘侨也放心。
林雨桐临走的时候交代了,“从宫里去先农坛,这一路上你不用操心,我会有安排。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护好先农坛!我不会调动你,任何人也无权调动你。你只坚守先农坛,护好皇上,就是大功一件。”
刘侨这才知道,除了抽调去的两组人嘛,锦衣卫的其他人,娘娘竟然没打算动。
这是不是有点冒险了?
林雨桐冷笑一声,“一群乌合之众,能有多大能耐?你护好皇上,不叫我分心,就足够了。”
刘侨便不好再问了,皇室是不是还有暗藏着的兵马他也不知道。不过是娘娘走后,他再去宫里跟皇上禀报一声就是了。
去跟皇上一禀报,皇上一脸的理所当然,“既然皇后那么交代呢,你就听安排就是了。”
这个信任是否有点大!这事是动刀兵的事,不是儿戏!
儿戏?
没人把这个当儿戏!但这个规模的造反,在她眼里并没有比儿戏更高明!
四爷就笑了,“传至下去,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在京的所有勋贵藩王,都随朕去亲耕……”
啊?带这么多人吗?
嗯!多带点,不吓唬吓唬他们,一个个的就学不乖!
第476章 明月清风(52)
混在两队锦衣卫里出城,一点也不打眼。
锦衣卫进进出出的,有谁给予过多的关注吗?
也没有!
现在这差事多,锦衣卫进进出出的多了,城门卫都没多注意。从城里出去,去的方向先是要往通州去,可距离京城有了一段距离之后,一行人就进了一处破败的寺庙,这是一处锦衣卫的暗桩。
外面不咋打眼,其实里面也简陋的很,但该有的也还都有。在这里换装换马之后,分开走就不打眼了。
林雨桐换了衣裳出来,余横水和王三石已经一副不起眼的打扮,等在外面了。跟他们两人一起的,还有一个光着脑袋和尚打扮的人。
余横水就介绍,“娘娘……”
“余大哥,叫三娘吧,在外面别那么客气。”林雨桐顺势就坐了,然后指了指蒲团,“都坐!坐下说话。”
余横水挠挠头,憨笑了一声,这才道:“这是仇兄弟……”
知道!这个暗桩的管事。
“仇六经见过娘娘。”
起吧!
这人起来,忙道:“马匹都备好了,干粮是现成的,好需要什么,末将这就去准备。”
“坐吧!”林雨桐指了指对面,“一起参详参详。”
王百户的手朝下压了压,“坐着吧,别扭扭捏捏的。”
林雨桐就笑,王百户和余横水都是粗人,但这个仇六经可不是。这人很规矩的坐下了,林雨桐这才拿了地图摆在桌上,“这里是先农坛……这里是五军营……这里是三千营……这里是神机营……”
说着,就看着地图沉吟:“城防营可以很放心,这里出不了岔子。年前,我陪着皇上去了城防营,上上下下都看了,要出事,不在城防营。锦衣卫当然也没毛病,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只有这三个地方。但要说这么多人跟着太监闹事,我是不信的。皇上也不信!他信咱们的将士没几个愿意跟这些阉党为祸的……皇上为难也就为难在此处,既不能叫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也不能寒了忠臣的心……所以,我这才出宫要看看的。”
余横水就道:“谁愿意跟那伙子东西干掉脑袋的事?一个个作威作福的,下面逼的都没活路了!娘娘……不是,三娘,我也不信一个个的汉子愿意跟那些来胡来!”
王百户不住的搓着下巴,“这三营,可谓是咱们大明的精锐。尤其是五军营和三千营,五军营五万多人马,分散在各地驻防,京城外驻扎的,都是三年一换防来的。这怀疑一军,兄弟们必然心里不舒坦,这要传到其他各路军中,只怕很多人心里得有想法的……”
是这个道理!在撤藩的关键时刻,各地的驻军不能乱!
林雨桐点头,“所以,我和皇上也都怀疑消息的真实性!是否有人在使离间计?”
仇六经就道,“五军营是咱们大明最精锐的军队了,是骑兵和步兵混编,善于野战。自有大明以来,说一句功勋烜赫,一点都不过分。”
是啊!要是这样的军队都不可信,那还有可信的吗?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四爷从没有宣召将领提过这个事情。在这个时候,不仅得释放出信任的信息,还得叫他们知道皇上的能耐。若是听到一点风声,就大张旗鼓的叫了人过去询问,再想收服这些人可就难了。
林雨桐点了点三千营,“三千营,神枢营。也是在有大明以来,以蒙古三千骑兵为框架搭建起来的。一水的骑兵,是大明最好的骑兵营了。早年三千,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兵部给的人数是七万。这里面有水分,皇上知道。可把水分挤掉,人数也在五六万。跟五军营一样,各地都有驻扎!这是骑兵营呀!首先,我和皇上都相信,他们不可能都跟着造反,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不造反,那么太监怎么跟训练有素的骑兵比,他们怎么能从三千营跑出来参与造反……”
仇六经突然插了一句,“御马监。”
什么?
王百户没听懂,“御马监……怎么了?”
林雨桐懂了,赞赏的看了仇六经一眼,“除非有人对马动手脚!三千营顾了马了……叫他们得逞了。”那么,同理,“五军营,是骑兵步兵混编,骑兵占了相当的比例,这也就是说,五军营的马指不定也被人给打了主意了……”
是如此!
那余横水就不是很懂了,“怎么弄马呀?给马下药?”
林雨桐的手点在神机营上:“神机营,很特殊。是大明军队里面最特别的一部分,它掌管的是——火器!”
啊!
王百户低声道:“这就很麻烦了!因着神机营特殊,因此,神机营里的提督内臣就有两人,这都掌着实职。”
提督内臣,大致相当于监军,但担任这一职务的都是太监。大明的军队里几乎都设置这一职务。但大不多数情况下,只要喂饱了这些人,他们就不管事了。
四爷本是要下旨撤了这个职务的,但是,这个职务的内臣多是东厂之人。
而今若是这个职务坏事了,那就是说东厂并不干净。这人藏的很深,现在才露出来。
仇六经就道:“娘娘,神机营有全配火器的步兵三千六百人,有炮兵四百人,带火铳骑兵一千人,总数在五千。但是战力,不可估量。”这要出事了,这能出大事。
林雨桐看余横水,“现在知道怎么惊马了吗?”
火铳、□□、火药,随便一件东西叫炸了就能惊了马!
若惊了马,一时之间五军营和三千营得先查看什么?以现在的境况,马这东西经得住折损吗?惊了的马冲到村庄伤了百姓算谁的?
便是有人顾着这些太监,但乱糟糟的境况之下,一大半是有机会跑出来的。
跑出来之后呢?兵部库的武器就派上用场了。
所以,他们未必需要进军营,只要运出城就足够了。
那么重点的重点,一定在神机营。
林雨桐收了图纸,蹭的一下起身,“走!”
去哪?神机营吗?不是!“先去三千营,再去五军营……今儿晚上,再去神机营!”
上马了,林雨桐看向仇六经,“换身衣裳,你跟着一道儿。”
啊?
仇六经愣了一下,利索的跑回去换衣裳去了,出来的时候头上包了一块头巾,这就能走了。
他机灵的知道为啥带他,“抄小路走,一般不遇什么人。”
路果然很债,全是田间小道。农人都在田里耕作,偶尔遇到一两个在路上的人,远远的都避开了。
小老百姓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就怕惹麻烦,因此,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顺着小路快马一个时辰,三千营就在眼前了。距离营地还有好几里,就被岗哨给拦住了。王百户上去交涉,亮了腰牌,“求见郑督军,快!”
锦衣卫的腰牌!
岗哨不敢大意,立马有人翻身上马朝里面去了。
不大功夫,来的事一队人。最前面的这个铠甲在身,威武非常。他边上一个参将装束的将军先开口问说,“腰牌!”
王百户亮了腰牌,然后让开位置,这才叫人看清楚被围在中间的林雨桐。
林雨桐一身男装,玄色的装扮,一时有些雌雄莫辨。她摸出一块‘如朕亲临’牌子亮出来,“郑督军,有要事。”
郑督军一看那牌子就愣了一下,再一听那明显是女声的声音,便知道这是谁了。
他一惊,就要下马行礼!
林雨桐拦了:“甲胄在身,不必多礼!先回大营!”
郑督军一抬手,让出一条道来。
林雨桐御马先行,催马当先,一直到了军营门口,才翻身下马。等着郑督军!
郑督军下马扔了缰绳,“您先请。”
“您是一军主帅,一起!”
虽然这么说,但是郑督军到底是落后半个身紧跟其后。
他身后的随从面面相觑:一个女人,督军何以这般礼遇?这人是谁呀?
另一个给他眼色:女人,令牌,督军的态度,再想想坊间的流言,还猜不出来吗?
不会吧?这是宫里的皇后娘娘?
反正传闻简王妃是个练家子,很是了得。
那这是出大事了,皇后都出宫了!
是啊!郑督军也是这么想的,一进大帐,郑督军就把副将参将一并打发了,营帐外只留锦衣卫的人驻守,营帐里只他跟皇后两人。
郑督军这才要见礼,林雨桐一把拦住了,郑督军再要往下跪,可手臂就这么被托着,竟是不能下去分毫?
他心里暗自一惊,这位皇后可不是一般的练家子。
林雨桐笑了笑,“督军,皇上说了,您劳苦功高,免了您的礼。”
郑督军只能拱手谢恩,这才问道:“皇上有何旨意,请娘娘明言。”
桐桐指了指椅子,也在客座上坐了,这才道:“……旨意倒不是,只是从去年开始,就有一些异动。可也因着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皇上把事情压下来。怕多伤无辜,因此,把事情压在了三月,好叫它自己爆出来……”
这话说出来,听不大懂。
林雨桐就知道,像是郑督军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跟那些太监练手的。
因此她也没什么顾忌,把事情大致提了一句,“……藩王之事,事关重大!当时,只能紧着一件事情来,不敢叫出现任何动荡。如今三月了,该查抄的都查抄了,藩王府邸的财产基本也清理完毕,宗室正朝京城来,在半路上呢。各个王府的护卫营,也就地收编发往辽东了。此时,才敢处理这件事。”
这话说的,郑督军吓出一身冷汗了,“亲耕这一日?”
是!
“三大营?”
是!
郑督军急道:“皇上怎可如此冒险?该宣臣进宫的!臣年前年后,几次进宫,皇上跟臣谈了军饷、军备,商量给将士配给粮食的事,商量军装的事,就是半月前,臣还进宫了,皇上一句都没提过。”
林雨桐就笑,“皇上信督军!一信督军对大明的忠心;二信督军的能力;三信督军的品性。若因这点事,就先去询问督军,这岂不是怀疑督军的治军能力?”
郑督军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雨桐就笑,“我此次来,并不是不相信督军,还是希望减少一些损失。”她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在信任督军的基础上,我推测,要出事,就在马匹上。这里管理最松懈,而很多的养马之奴,都是内宦。如今跟关外战不停,而蒙古去年冬天雪灾冻死牲畜无数……咱们自己的马场有时候尚且供应不足,能减少一些损失,还是少一些损失的好!更何况我知道,对咱们三千营来说,战马是最宝贵的,他们是袍泽,是伙伴。他们上过战场,对大明朝廷而言,这里的每一匹战马,都是有功勋的。因此,我来了!没别的意思,就是给督军提个醒!我知道,损了战马,在督军心里,跟损了将士一样的,这不是用银钱可以衡量的。”
郑督军五十岁开外的年纪了,他的孙女也就林雨桐这般的年纪。
此时,他不得起身,郑重的对这位皇后见礼!哪怕是甲胄在身,他这礼也得扎扎实实的行下去。
感动吗?
感动!对战马都珍惜若此,那么对将士呢?
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皇上的态度。她这样的言行叫将士敢不效死命!
她一句一个‘信’,这份托付沉甸甸的却叫人心里熨帖的很。这皇上和皇后把‘信任’和‘爱重’做出来摆在你面前,能说什么呢?
他跪下去,“娘娘,臣若有失,万死难辞。”
林雨桐这次没拦着他跪,但却也第一时间双手将人扶起来了,“督军,我是这么想的,正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您老不吝赐教,请您斧正……”
两人站在地图前面,说了好一会子话。郑督军这才把林雨桐给送出来,看着林雨桐打马出了营地,这才深深的吁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天,然后揉了揉关节,本来想以病致仕的,因为去年九月之前,他实在是看不到一点希望。而今,倒是不用了!
老天对大明不薄!这是又要出一位雄主了!
从三千营出来,直奔五军营。
五军营这边的赵督军是个粗糙的汉子,四十岁上下的人了,一听锦衣卫,就斥道:“锦衣卫怎么了?锦衣卫到老子这里也得给老子盘着。要见是吧,卸了武器,人带进来吧。”
就是这么个人!
林雨桐进去的时候,初春的天气,穿着里衣敞着衣裳正擦他那一杆长枪呢。
仇六经赶紧将林雨桐挡在身后,王百户皱眉,“赵督军,有公差。”
有差遣就说话,他娘的絮叨你奶奶个熊呀!
林雨桐摆手,把带来的人挥手就打发下去了,赵督军这才抬头,“唉哟!你说头儿呀!”
竟然没认出来!之前在御书房还见过两回呢。
林雨桐坐了主位,手在案几上点了点,“赵督军,你去我那做客,我请你喝了好茶。我这亲自来了,不会舍不得一口茶喝吧。”
咦?声音有点熟悉?在哪听过?
他抬头一看,顿时一惊。赶紧将衣服往一块啦,“哎呀!哎呀呀!您……您赎罪……臣……臣死罪……”
林雨桐背过身去,“赶紧整理,有正事。”
赵督军快速的整理好,过来就请罪。林雨桐招手叫他,“事办好了,抵你的罪!过来!”
当着皇后的面,坦胸露乳的,真是杀了他都不为过。
如今见这位娘娘云淡风轻的,他赶紧过去,“您说,罪臣听着。”
跟这人就不需要来那一套收买人心的招数了,办事利索的,对脾气,别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那就能相处。
这位一听,就明白了,“……您是想……”他的手在脖子上一抹。
林雨桐叹气,“这么多人,为什么最初不杀了,也是想着咱们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得用之人,也是好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人一条生路又如何。”
赵督军就嗤了一声,“这些没卵子的货,可跟正常不一样!当然了,臣也知道,这里面有能人,有好人。但毕竟是少数!他们没盼头呀!别人建功立业,求封妻荫子!可这些人有今生没来世的,连个子孙后代都没有。就图这辈子能出人头地了!要么能有权,最不济的太监,也能捞点钱。您和皇上给指的路,辛苦是一定,出头是不一定的,他们当然不服了。”
嗯!这话也有道理!
林雨桐就道:“……赵督军外粗内细,办事皇上是放心的。就是之前商议好的……”
您放心!您都给预警了,若是出了差错,臣也没脸活着了。
林雨桐就不多言了,“我还得去神机营……”
您不吃了饭再走?
林雨桐摆摆手,走她的了!
等人走远了,赵督军搓牙花子,有些异动他知道!但是这种事,不抓住幕后那只手,他也不敢动。就是上奏,怎么上奏呀?以前那规矩,折子得过内阁的手,得过哪些阉党的手。他也不知道这里面的深浅,如何敢说?
只能静静的观察着,真要坏事的时候,一把摁住了,这才能坐实了。
大明朝的武将远没有文臣那么好混!文臣有时候跟那些阉党练手起来,他们这些武将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就叫他更得谨慎起来了。可却没想到,宫里那位少年皇帝端是沉得住气,下面不报,他也不问。就这么信他们不会有二心!
说实话,皇上要是早早的问了,自己会怎么想呢?会想着,皇上又安插什么人了?又听信了谁的话了?心里会提防,而不会像是今儿一样,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暗指皇帝对太监的处理太仁慈,这话不合适。他还是试探着说了。从这位的娘娘的态度看,新帝确实是‘仁’和‘宽’的,尤其是对武官,好似比文官更信重。
这种感觉还不赖!
至于神机营那边,皇后怎么处理的,他就不知道的!不过,这皇后小小年纪,这气度心胸都不错。
成!老子再卖一把命!
桐桐怎么跟神机营谈的,赵督军不知道,但是四爷知道。这边的消息,四爷随后就收到了。一收到,心里的大石就落地了。
他知道,他这次又猜对了!这些驻守京师的三大营,都是万历皇帝安排的。此人朝政不管,由着文臣在大殿上吵吵来吵吵去!但是,对他自己的性命,万历皇帝还是看的很重的。他对三大营督军的选择上,一定是费了心思的!
瞧瞧,这不是都挺靠谱的吗?
下面来禀报,说是福王不跟着去亲耕了,病了。
王成心知肚明,只说知道了,就把人给打发了。
四爷不由的就摇头,要是福王当年敢造反,万历皇帝就敢叫三大营和城防营包括锦衣卫为福王放水。真的!京城里里外外,被万历皇帝经营的铁桶一般。只要他放行,造反准成。
可惜,胆子来了,时机却没了!
四爷心里安稳的很,三月十七,斋戒。三月十八,半夜就起来,出城亲耕!
浩浩荡荡的队伍,是好些年都没见的盛景也!
福王所在的小院里,一个老太监撒出一只信鸽。
那信鸽扑腾着翅膀,朝城外飞去。
神机营的营地之外,鸽子落下,紧跟着,一支支响箭腾空而起!
林雨桐跟神机营的督军就站在一处暗影里,“是那两个提督内监的人?”
这位督军点点头,“火铳这些东西,每年都更更换的。这些都经了他们的手!这二人,并不矜娇之气,每年给咱们神机营争取来的粮饷军饷都足……他们哪怕是阉人,可兄弟们从没拿他们当外人!谁知道……会是如此!若不是娘娘……臣便酿下大祸了!”
林雨桐一摆手,“放他们出去!”
是!
他以随皇上亲耕的名义,昨儿就说去京城了。几个参将都被‘放倒’了,放这些人出去便是。火铳他们用,但是弹药被动了手脚了,用不了!那玩意就是个铁棍子的样子。
杀了这些人很容易!可娘娘为何叫放这些人出去呢?
他不知道!只一挥手,就有人去执行了!这些人山呼海啸的,出去了,行之不远,这些人又发射响箭,这是还有人好汇合?
前方探子很快来报:“娘娘,您猜对了!兵部有人暗中调了人马,正奔着先农坛去了……”
我的天呀!有人敢假造兵符调兵?
这督军就问:“娘娘……一起杀吗?”
无端调兵,你会信吗?
兵符那么好造假?
督军不说话了,若没有那个心思,一纸调令是调不动的。
紧跟着他就听这位皇后说,“将帅该杀,但将士何辜?”
这话一说出来,就见这位皇后翻身上马,手里拎了火铳,催马而去,“等我提了那将帅的头,你就叫人开炮……”
果然一人一马一火铳,冲了出去……
第477章 明月清风(53)
砰!
砰砰!
砰砰砰!
桐桐控马压根就不用双手,双腿夹着马匹,手持火铳,杀入万军从中,瞄准了主将、副将、参将,接连射击。
火铳的东西,连射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连射或是扫射之后,没有更换‘弹夹’这一说了,这玩意就是个发烫的铁家伙,火铳直接降等为冷兵器这么用了。
因此,这东西在战场上,多用于无差别扫射。一拨过去,扫一大片,先声夺人。而后这一拨撤离,下一批上来补位,继续扫射。如此往复。
自元朝一来,这东西就已经在使用了。
大明朝的建立,火铳这玩意居功甚伟。
但是,这般的东西,他们很少见人把它当‘箭’用!箭是有特定的瞄准目标,皇后把这玩意玩的,也是在特意瞄准目标。可这么玩比箭更厉害的地方在于,箭是要更换箭羽的,但是,火铳一旦点起来,就是连着往出发,中间的间隔特别短,必须得人的速度奇快,才能点射。
谁能做到这一点?神机营的申督军都都没见过。
身后跟着的副将拿着千里眼,都看傻眼了,“还能这么用?”
神了嗳!
是啊!神了!
这个一言,那个一语的,申督军收了千里眼,“别看了,动吧!”
之前还担心这位娘娘,可她在马上那风姿,等闲悍将也比不得的。骑在马上,万军丛中,来去如风。
副将问:“炮轰吗?”
轰!
“可娘娘说……那些将帅该杀,可将士何辜?”
申督军看向副将,“开炮!之后本督军去请罪。”
是!
申督军重新拿了千里眼,这个罪得担着的!叛军就是叛军,便是将士无辜,可混战在一起,已然是无法区分了。事实上,上过战场的都知道,人杀红了眼,混乱以求存的时候,什么是非都不是眼下要考虑的。那些将士是信他们的主官还是信毫不相干的人呢?
这个问题压根就不用想,必然是只信主官的。
信了主官,那就是危险的敌人,随时都可能抡一刀过来。
而若是别人一喊就背弃了主官,这样的将士,也就废了!他们用不成了!到哪都得是逃兵。
这个道理,这位皇后懂不懂呢?
申督军不知道!
若是懂,她依旧说那样的话,那她就是在收揽人心。叫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的仁慈和仁心。
若是不懂,那自己作为老将,娘娘不懂,自己能不懂吗?若不能正确的判断,真出了意外,算谁的?
军法——尚严!
因此:“开炮!”
轰隆!
林雨桐回头看去,炮火之下,要么侥幸,要么身死,没有意外。
不管是手持已经废了弹药的火铳的太监,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叛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炮火给打蒙了。
太监堆里就有人喊:“不对……炮火不是给淋了水了吗?”
是啊!是给淋水了!
但料敌于先机,真正被淋水的只是表层,下面只有草包。
还有侥幸的人在那里喊:“趴下!趴下!可能就一拨!”
可怎么可能只有一拨!
两拨密集的炮火之后,才起身,身边的人就被炸没了!他也被炸起来的土给埋下面了,挣扎着站起来,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只有缩在的人,咧着嘴的人,不知道该干嘛满场乱窜的人。还有更多的,是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战场,到处都是熟人的胳膊腿,断肢残体,吓尿的吓晕的,还有吓疯过去满场尖叫横冲直撞的到处都是。
这人脑子里都不会想了,只凭着本能做事。
太监是什么?一个个作威作福,何曾见过真正的战场。这意味拿着那玩意就能用了?要打仗那么容易,辽东的战事何意胶着至此?
炮火一想,便如一挂鞭炮扔到鸡鸭群里,瞬间嘎嘎嘎叫着四散逃窜了。
这逃窜的人马没头的苍蝇一般,冲入叛军之中,此时,分不清谁是谁,你杀我我杀你,血肉横飞。
余横水跟王百户跟在林雨桐身边,可谓是横穿了整个战场。
这炮火,吓了两人一跳,马儿受惊,好半晌才勒住缰绳,“这个申督军疯了?”
娘娘下旨不可这么干,可他还是这么干了!简直岂有此理!
仇六经看着混乱的战场,低声道:“娘娘,申督军有罪,但无错!”
是毒瘤就得拔出干净,要不然永远存在隐患。
林雨桐没有言语,战场上也没法再多言语。只看向余横水,“发响箭!快!”
是!
响箭一起,便是号令。三方合围,剿灭之!
王百户忙问:“娘娘,现在去哪?”
林雨桐看向南边:“先农坛!快!”
三月十八日,百姓们都知道皇上要亲耕。很多人早早起来,就来看热闹了。看着皇家的依仗烜赫的出城,文臣武将,跟随了那么许多,好似最前面的依仗都出城了,最后面的还在皇宫门口了。
当真是一出好大的热闹。
更有好热闹的,还一路跟在后面,瞧个稀罕去吗?
先农坛也不远,走不了几里路就到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果然,仪仗就到了地方。皇上从御辇上下来,往先农坛去了。
紧跟着,锦衣卫围住了先农坛,看热闹的人都被挡在很远的地方,不让人靠近。刘侨亲自把里里外外都检验了一遍,确保没有问题。
他亲自守在门外,谁都休想靠近。
里面有陈法带着的东厂的太监伺候,安全应该是无虞的。
亲耕不是真的耕种,每一步都有礼仪。进去之后,礼乐响起,得按照规矩祭祀之后,才能动犁。
礼乐声是陌生的,不能进去观礼的人好些都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刘侨的心里焦灼的很,只有他知道,外面此时藏着什么样的凶险。
他回身朝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说要去巡查呢!
轰的一声传来,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颤了颤。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呢,紧跟着又是一阵阵轰隆声!
不是地动!
不是偶尔的炸了一声!
这一声一声连着一声,这是什么?
这是动用了神机营了!
刘侨喊了一声,“原地待命,不要慌乱!”
锦衣卫听这声音,知道远着呢!而且那火炮的东西想运过来,且不容易。所以,别听着觉得热闹的不行,就以为真的很凶险。
这个真不至于,炮火是打不过来的!正真该防备的是被炮火冲了的溃兵,这些人有理智的不多,真冲过来了,就麻烦了。
刘侨一声将领下去,锦衣卫在炮火声里安安稳稳。
真正乱的是跟着依仗一路跟来的成千匹马,这声音叫马儿尤其不安,嘶鸣、挣扎,各种的躁动……这却非人力可以阻挡。
刘侨朝里面看了一眼,里面如何了,他心里有些不安稳。
里面如何了?里面不安稳。
祭祀才结束,这炮火声传来了。最开始那一下,还以为是安排了礼炮。虽然是远了一点,但这个时间点恰的这么准,应该是礼炮声吧。
因此,只是稍微的躁动了一下,就安静下来了。
可紧跟着就觉得这动静有点不对,这不是礼炮声。这一声一声再一声的声响,紧跟着连城一片,大地不由的震颤着。
本来准备的耕地的耕牛,早已经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是怎么了?
有这动静的只能是神机营呀!
神机营什么时候能动呢?只有在京城受到威胁的时候才能动呀!
这么一想,就懂了:这是有人在攻打京城!
叶向高方从哲等内阁距离四爷最近,炮火响成一片,脚下的大地还在震颤呢,他们抬头看向上面的少年帝王,却见他过去拍了拍那头牛的脑袋,还揉了揉,而后起身,问礼部:“今儿这犁是动不了,之前叫你们准备的铁锹呢?拿来吧!地总是要翻的,就这一亩三分地,不费事。”
礼部尚书跟着大地的震颤哆嗦,“拿……拿……”
王成利索的把铁锹拿了一把来,递给四爷。
四爷接过来,说其他人,“谁有余力,来帮忙吧!准备了十多把铁锹,一人一分地就翻出来了。”说着,就直接去那块亲耕田了。
这田被人大致处理过,翻动起来并不甚费力!他舞动铁锹的样子娴熟的人,像正经的老农似得。
谁都没有动!因为他们都有点怕——皇上竟然叫人提前准备了铁锹!
为什么的?
除非早就知道今儿有大动静!
叶向高心里安稳了,既然早知道了,且还都来了,那就是笃定不会出事!他去拿了铁锹,“老臣年迈,如今怕是难有这一分之力了!不过老臣,愿竭力一为。”
四爷就笑,然后看向方从哲,“方阁老,你呢?可愿竭力一为。”
方从哲腿肚子转筋,这会子他想到了自己写给洛阳知府的那封信了。那封信上,他告诉对方,太监闹事,福王有机会。如此,就能诱导福王入京。
当时那个话,真的只是说说的!
太监造反,想屁吃呢!也就是福王会信这个话。
可今儿这境况,为什么觉得跟他信上所写的一些东西重合呢?
怎么会呢?自己真的只是编造了一个假话,真的只是写了那么一封信而已。他信上还说了,别叫动福王府的东西,要不然便是死罪。
他是真没有别的心思的!
可是,这眼前的境况怎么回事?
是信被人截了,然后把这变成了真的?还是福王胆大包天,进京之后,真的着人撺掇太监造反了?
他不知道,也无法分辨。
但是,皇上此刻点自己,又这般成竹在胸的样子,他知道,皇上还是疑心了!
怎么办?
能怎么办?
他一步一步的过去,缓缓的跪在皇上的面前:“臣……办错了事!但臣绝无造反之意!”
炮火之声还在耳边,响成一片。大地依旧震颤,那先农坛里栽种的树木上那去年没掉的枯叶,在震颤上纷纷落下。还有年久失修的大殿上面,一片片瓦片时不时的滑落一片下来,证明着此刻那炮火是多么的猛烈。
先农坛里,此刻安静的很,距离他们最近的就是外面的马儿受惊之后的嘶鸣声,叫人多了许多未知的惶恐。
方从哲这一跪,再加上说的那些话,更叫人大气都不敢喘!
真有人要造反呀?
谁!
很多人看向此次跟来的藩王!这些人有些脸上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被人看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四爷朝那边瞟了一眼,他们一个个的收起了表情,默默的低下来头。
很多人都猜测,此事跟这些藩王有关。
以为老大人站出来,跪下,“皇上,臣早就说过,撤藩之事,皇上操之过急了!您瞧瞧,有人领兵奔着京城来了!京城外的百姓,这么被炮火荼毒,这得枉死多少人呀!”
这位的话音才落,马上就站出来一个:“真是这个话!藩地之事,太祖之时早有定论!皇上非不尊祖宗之法,一意孤行,惹出这般祸事,该当如何?皇上,放藩王归藩,此事放过,方可得人心呀!”
意思是,钱啊粮啊,拿了就拿了,这是到此为止!放藩王回去,一切归原位这便一切祸事全消。
“正是!藩王里不见福王,此事跟福王只怕关系甚大!皇上,请您三思!福王若在宫里,皇后还在宫里……皇上,不可再一意孤行呀!”
四爷轻笑了一声,“这么说,你这是怀疑,福王谋反?”
正是!
四爷一摆手,王成喊了一声:“带出来吧!”
众人不解何意,都看了过去。
就见福王和王安被押了出来,四爷摆摆手,“撒了手吧!不压着他们,他们还能跑了呀?”被松绑了,嘴里塞着的布巾也被取走了。
一取走,福王就跪下了,“皇上,臣没造反!臣没敢造反呀!”
四爷不由的都笑了,他一铁锹一铁锹的翻着地,就道:“叔王起来吧,你啊……让朕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你要早点造反,事真就成了!皇爷到最后都对你抱有期待,盼着你能造反……大明太需要一个刚硬的皇帝了!先帝爱重你,不是你哪里讨人喜欢,只是你比起先帝,少了一份懦弱,多了一份跋扈。在人没有希望的时候,你给了一个帝王希望。他给你钱,给你粮,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他希望你站出来,做那个想了就敢干的人。可惜,你叫皇爷失望了!太监造反,你竟然也信这能给你机会!能被人三言两语就给哄骗了,这样的人做帝王,大明还看得见明天吗?叔王,起来吧!你跟郑贵妃在宫里说的每句话朕都知道!你呀,朕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这些藩王,一个比一个,并没有谁比谁高明到哪里去!所以,你们,从来就不是朕的敌人。朕从来也不把你们当敌人……”
福王这次听懂这个话了,自家这个侄儿想说的是:你们不配!
他不敢怒也不敢言,只不停的磕头,好半晌才道:“皇上……臣知道错了!臣从今往后就躲在王府里,哪里也不去……”
四爷叹气,“你无造反只能,却有不臣之心,说起来,杀你也不为过!然,皇爷最终还是疼惜你的!看在这个份上,降你为郡王,终身圈禁,你可有不服!”
臣……臣没有不服!
“之前你说求的,想母子团聚之事,朕答应过你,那便得履行诺言。回头,将郑贵妃送去你的王府,叫你们母子团聚,不至于骨肉分离,放心吧,朕说的,总是会做到的。”
别管说的再动听,不还是把郑贵妃从宫里踢出来,而后直接也给圈禁了吗?
福王的心却落到实在处了,“臣夫妻!臣叩谢皇恩。”
其他藩王看了福王一眼,然后缓缓的闭上眼睛,就这点胆子,能成什么事!
四爷看了王成一眼,王成一摆手,陈法则叫人将福王带下去了。
目送福王离开,四爷才看向那些藩王,“你们呢?跟福王一样,不臣之心,最近常冒出来吧!但是呢,你们有其心,而无其行,朕就不降你们的爵位。不过,大明律在那里摆着呢,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们各自在封地都做过什么,各自心里都清楚。去你们藩地的官员快回来了,怎么治罪,到时候刑部来定。本来呢,朕也想把你们留在宫里,继续禁闭。但后来想想,亲耕之礼,国之大典。朕削藩,但不意味朕不优待宗室。原本是好意!可谁知道,外面这点动静一起,朝中就有大臣将矛头对准你们!认为有不臣之心的,是你们!可见,藩王之心之性如何,已然是天下人尽知。所以各位,诏狱里呆着吧!若是认罪情况好,爵位由其子继承。若是认罪情况不好,那对不住了,贬为庶人罚没家产,别管朕不念最后这点情分。”
这他娘的完全是不讲道理!你这就是分明想收拾我们找不到机会,搁在这里生拉硬拽的也要给自己按上罪名吧!
没有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呼啦啦的人上手,直接给押下去了。
蜀王喊道:“老祖宗有家训的,自家人不沾自家人的血!你要杀我们,老祖宗都不会答应。”
你家老祖宗跟我有啥关系呢?
再说了,你们老朱家不自相残杀吗?
别逗了好吗?朱棣的二儿子,那个二货想造反想的满天下都知道了!朱棣在位,他就想反,结果手艺太潮,没干成!到了他爹死了,他家大哥朱高炽即位了,他又想造反,结果还是没成。这个朱高炽在位当了几十年的太子,挺贤明的,可老朱家的运气不好,这么好的君王,结果登基之后只活了十个月,然后驾崩了。你说,就这十个月里,他娘的他都能造反一拨,也是个能人。最后他侄儿登基朱瞻基登基了,他还想造侄儿的反。结果又没干过他侄儿。他侄儿倒是没杀他,给关起来了。关了不少时候了,突然有一天,想起他叔叔还关着呢,那就去看看吧!结果可好,这造反失败专业户,不知道脑子被门夹了还是怎么的,见了他侄儿,就把脚从牢房的栅栏门里偷偷的伸出去,绊的他侄儿摔了一跤,然后他侄儿把他杀了。
反正大明但凡牵扯到造反,就跟闹剧似得,特别欢乐。什么样的二货事都能碰上。
一如这次的事!
再大的呼喊声也没挡住翻地的四爷,那么一伙子人呼啦啦的拉下去了,四爷身边都空了!
没搭理跪着的那些大臣,而是看王安:“你呢?你是先帝的陪读,你又为什么掺和这次的事情?给个缘由来!”
王安垂手站着,他倒是不卑不亢,只道:“皇位本就是道爷的。”
“我大哥呀!”四爷看王安,问说,“你也是当事人,当事你在大殿上,朕胁迫大哥禅位了吗?”
王安摇头,“没有!”
“那就是大哥自愿的。”
“也不是!”王安抬起头来,“道爷天性纯良,只是当事被吓住了而已。”
四爷停下手里的活,看向王安,“王安,你忠心耿耿,那些年了,你为慈庆宫立下过汗马功劳。朕一直对你优容,取的正是你的这一分忠!你为人好听奉承话,且粗疏大意,并不是留在身边的好人选。但只这一忠心,朕就觉得该对你优容你些。你是先帝身边人,你对大哥多有维护!可是王安啊,今儿谁造反的,朕一清二楚。朕不恨这个造反之人,可却恨你这样的忠心之人,你可知为什么?”
王安抬起头来,“因为替主子不甘?”
四爷摇头,“不!是你们心里有主子,而无天下!”他往前走了几步,扫了一眼站在的文武大臣,这才道:“你也说了,大哥天性纯良。天性纯良,他会是个好人,好大哥,好儿子,好丈夫,将来也会是个好父亲。可他唯独不会是个好帝王!因为纯良,他信你!而你因为好巴结奉承,信魏朝。因为信魏朝,所以,魏忠祥客氏之流,便长在了大哥的身边。他们大字不识,道理不懂,每日里都带着天性纯良的大哥在玩耍。身在皇家,长在那么一个环境里,大哥的双脚从来没有踏出过皇宫。百姓过的什么日子,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史书上‘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你作为读书人,你不知道吗?你知道!可你们为何将一个注定要继承皇位之人,往不食肉糜的方向上引呢?
都是读书人!包括朝中的衮衮诸公!你们读圣贤书,那你们告诉朕,何为贤明之君?三皇五帝始,贤明君王代代有!可哪一个君王可用天性纯良来形容?哪一个君王因为那么一点事便吓的失了分寸。那点事是什么事?是两个害了亲生父亲的奴婢的事?!别说一个君王,就是要要饭的乞儿,谁踢了他爹娘一脚,他都会找机会还回去的!可一个帝王,在面对这些的时候,维护不到,乃至受到了惊吓。这样的君王,可称得上是贤明?!是啊!这样的帝王,你们这些近侍好摆弄他!这样的帝王,朝中的大臣好左右他!所以,他便是你们选中的君王!”臣等不敢!臣等死罪!呼啦啦的跪了一片,各个都称又罪。
四爷冷笑,扔了铁锹,走在他们:“朕今天告诉你们,君为天下人之君!天下百姓皆为君之子民!朕自来也没有老师,朕的书都是自己读的!按照书上的道理去为君,朕也不知道对不对!今儿,在这炮火声里,咱们君臣交交心!也叫大家都知道,朕是怎么想的。为君者该怎么做呢?若说治国如治家,那么,君就是这个小家的父亲。
各位臣工,你们都有自己的父亲,也都已经做了父亲。父亲该为子女做些什么呢?便是讨饭的乞丐父亲,也知道讨要了一口吃的,先紧着孩子吃。那么,父亲就是养家糊口,好叫孩子不至于饿着冻着。有能力的父亲,如在场的各位,能叫子女衣食无忧。无能力的父亲,如外面很多的百姓之家,维持温饱尚且艰难。朕就想,朕要来当天下这个家,这个穷家,这个多灾多难,风雨飘摇的家,不求跟各位的家一样,能叫子女衣食无忧,好歹不至于冻死饿死。朕常有一比,朕好似那个乞儿的父亲,想着法子要叫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只要能叫孩子活下去,哪怕是杀人放火,朕也在所不惜!”
跪着的人后脊梁就冒汗了!这话说的很有深意!
这哪里是只骂王安呢,分明就是冲着大臣斥责呢!皇上在说,你们摆着一副忠心的面孔欺天欺民呢,你们所谓的忠心,不过是为了私利!选了好摆弄的君王,全是不安好心!
这甚至把当年的国本之争都拉扯出来了!他就是在指责,明知道先帝不合格,可朝臣还坚持,愣是逼退了本有明君之相的皇爷。
而后又说:谁要是阻挡他的为君之路,杀人放火,在所不惜。
这已经是警告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收起你们那点私心,要不然,他真会杀人的。
这话说的吓人吗?吓人!
可总也有不怕死的,一位老翰林就出来,带着几分羞愤,“皇上,您说的虽然有礼,臣也欣慰于的爱民之心。然,规矩不能乱!规矩乱了遗祸无穷!”
“谁家的规矩?”四爷问他,“你来说说,你说的规矩,是谁家的规矩?是什么规矩?”
“立嫡立长,这规矩不能破啊皇上!您若是做了父亲就该知道,若是兄弟阋墙,那才真正是祸事。”
四爷就笑,“兄弟阋墙,阋的是谁家的墙。”
“自然是皇家的墙。”
“皇家兄弟相争,跟天下何干?你们这是将皇家的风险转嫁天下人了,天下人何辜?”四爷就看着老先生,“你读书,可读明白了?民贵君轻,这话总不算错吧!既然民贵,自然当以民为先,不管皇家发生了什么,最不该损害的便是百姓的利!可对?”
这人便不言语了,嘴里‘这啊’‘那的’不停,却再没敢接话。
四爷就嗤笑一声,“不要张口规矩,闭口规矩。你们嘴里那个规矩,成了裹挟君王的捆绑绳了!是啊!这么些年了,你们捆绑无所不利,便越发觉得规矩这东西好用了!可朕告诉你们,你们有捆绑绳,朕有利刃!若是想试试捆绑绳坚韧还是利刃锋利,朕等着。等着有人来一世锋芒!
当然了,你们有你们的规矩。今儿起,朕也有自己的规矩!第一,为天下谋利。第二,为百姓谋利。第三,为朝廷谋利。只要你的提议,是基于这三点的,那朕容你的缺点,容你的不逊。反之,若是有人为自己的名,自己的利,自己的官位,自己的家族,而损了朝廷、百姓、乃至天下的利,那对不住,朕一分也不宽容。
朕可以做一个仁君,也可以做一个暴君!朕不怕身后滚滚骂名,朕信这天地自有公道!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君王,你们自己选。”
他说着,就绕回去,重新看向王安,问他说:“你是先帝的伴读,你告诉朕,先帝当年是否有为储君的潜质。”
王安不说话了。
“先帝为君,是否贤明?”
王安还是不说话。
“我那兄长是否能为君?”
王安深吸一口气,嘴角翕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四爷就道:“你的忠心朕信,但是呢,你为了我兄长的,可别人真的为我兄长吗?若为了我兄长,又何故联系福王?说到底,内监有忠心,有见识,有公心者,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痴迷于权利!你们觉得,为了进宫,你们付出了一个男人能付出最大代价,最后却一无所有。你们不肯服!朕跟你们活路了,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可是,你们每人珍惜。你们身体残障了,心也残障了,除了你们自己,谁也没有了!那么,朕——留你们又有何用呢?”
这话一落下,王安愕然的抬起头来,瞬间不安的朝四下里看:外面那炮声全都是对着太监而去的!
“不!”王安咚咚咚的叩头,“他们……他们……”
他们什么,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四爷朝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远处的炮声停了,整个世界都变的安静了。他这才道:“三大营联动,王安,你觉得还有几成能活?”
王安趴在地上呜呜有声,“皇上,他们……他们只是被人利用了!有人作乱……”
乱字还没落下呢,不知道哪里一支箭带着呼啸射了过来!
王安跪着呢,跪在四爷的面前。那一支箭奔着四爷而来!
王成和陈法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护驾——”
四爷站着没动,眼看着那支箭射过来,突然,一支箭羽以更迅猛的速度过来了,直接射在了那支箭头上,然后那支箭被射偏了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而后到的箭羽只被阻滞了一下,还继续朝前射。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声闷哼声传来。陈法身边的一个太监被射中肩胛,还有一个人从大殿的房顶直接给滚下来,一支箭羽射在臂膀上,此人是贯穿伤。
而后,先农坛的大门吱呀呀的被推开了。浑身是血的一员小将从外走了进来。她双目如电,手里握着一把强弓。
很多人不认识此人,但靠前的大人们多看两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皇后吗?
皇后的视线在全场扫视了一圈,而后落在兵部那一排人那里,盯了两眼。她抬脚走了过去,听见她满是戏谑的声音道:“左侍郎,干的不错呀!”
左迁起身,身上的惶恐和卑谦好似一瞬间都没有了。他冷笑一声,走了出来,“没错!私下调兵的人是我!”
黄克瓒被惊的不轻,他并不知道还有人私下调兵了!
他瞬间就要跪下,林雨桐抬手将人给拦了,“罪责不在你,莫要慌。”
说着就上下打量左迁,而后看向距离他不远跪着的亓诗教,“你呢?缩着吗?”
方从哲都傻了,这里面还有亓诗教的事呢?
亓诗教浑身软的都站不起身来,“娘娘——这事臣当真不知呀!左侍郎……左侍郎是假意臣的名义!”
“孬种!”林雨桐瞥了对方一眼,拔了余横水的佩刀过去,压根就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砍了脑袋,任由脑袋在地上滚动。
余横水踢开,嫌弃碍事。
王百户又用脚一扒拉,踢开,烦人。
这咕噜噜的脑袋还有那无头的尸身,顿时吓晕吓尿吓吐了一片。
林雨桐走回来继续看左迁,“我知道你新纳了一个妾室,那你知道你这妾室背后勾连着什么吗?”
左迁眼睛一眯,不言语了。
“你不是为了忠,也不是为了义,你只是因为一个女人的谗言,就行私下调兵之举。左迁,该说你昏聩呢,还是说你什么呢?”林雨桐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家那个女人,跟关外有勾连!你中了人家的计了!”
不可能!
左迁是喊出来的,四爷是心里回了一句。
林雨桐一本正经,一副懒的再解释的意思,一挥手,叫王百户将人给押下去了。
她这才回头看四爷,一看四爷那表情,她就愣了一下:这个借口你怎么还信了?
四爷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她这是要给内乱找一个遮羞布!好叫朝中上下同仇敌忾的!
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给我家老祖宗扣屎盆子呀!林雨桐,你这有点过分了昂!
本来挺顺的事,你说你给爷来这么一下子!
哎哟!气死爷了!
第478章 明月清风(54)
四爷深吸一口气,成吧!这么个媳妇就说怎么办吧?
恼的回去恨不能扒了裤子打屁股,但这在外面了!文武大臣位列两班,脸上一点都不敢带出来。
今儿是亲耕礼,那就得亲耕!
不就是炮火轰了一轮吗?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得亲耕。这就跟当下的时局一样。边关打他们的,咱得种地,咱得产粮食,咱得活命的。
四爷指了指左迁,摆了摆手,先给押下去再说。还有那个埋伏在上面的刺客,一起带下去。
扭脸一瞧,陈法正叫人救治那个东厂的太监。四爷就叹气,“送去诏狱,先叫大夫给瞧吧。”
啊?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误伤的?
陈法看向皇后,皇后目光沉凝,心里咯噔一声。原来……原来,危险距离皇上这么近呢。东厂的人都不可信了吗?
桐桐没言语,只把带血的刀交给余横水。
四爷叫了跪着的大臣都起身,“观礼台上坐吧,都别跪着了。”
除了武将好点,其他人好些人起不来,吓的需得扶着才能坐回去。
四爷把犁挂好,然后看桐桐。
林雨桐直接就过去了,她去扶犁,四爷牵着牛,真就是一亩三分地,耕牛拉犁,真就一会子犁出来了。这个季节种玉米好似温度还不够,因此,桐桐早叫人预备了早就育出来的番薯苗子。跟四爷两人一点一点的种下去,一窝一窝的浇灌了,非常的仔细。
先农坛里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这个礼仪不对!皇上沉着脸,年少的皇后血染了衣袍,踏踏实实的耕种。文武官员坐在观礼台上,获罪的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塞着呢,知道有罪的这会子还跪着没起,被斩杀的亓诗教是齐党的领袖,这会子身首异处,血流的到处都是。
风把远处的硝烟味带来,叫人不由的想起之前骇人的炮火声。
而此时,外面一阵阵马蹄声传来,停在了大门外。人数不少,转瞬却安静了下来。紧跟着,从大门外走进一人来,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刘侨。他直奔亲耕田而去,单膝跪地,“皇上,娘娘,三大营督军奉懿旨复命,此刻正在正门外。”
四爷起身,“宣!”
老中青三位督军,身披重甲而来。甲胄在身,膝盖落地,掷地有声,“皇上,娘娘,叛乱已平,战场打扫干净,未伤一户百姓,未损一处民房。”
桐桐就问:“别的呢?”
“驴子一头,正在打听是谁家的。骡子一匹,受了惊吓,已经花两倍的价格从百姓手中购入。”
嗯!这是怕骡子受惊之后不如之前好用。
“两发炮火偏移,损毁有主树木三棵,已经着人去赔付了。”
还有吗?
“夜里行军埋伏,踩踏了百姓的田地。初春田里不曾种庄稼,但田地已经耕过,正打发人给百姓把踩踏过的重新耕一遍。”
四爷就指了指那头牛,“叫人牵走复耕,不得有丝毫马虎。”
是!
黄克瓒便明白了,之前还有人说百姓无辜遭荼毒,可其实,皇后怕是跟三大营设置了个口袋,愣是把人引入口袋里,合围了起来,并未叫百姓受到损失。
听炮声那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一片极为开阔的卤地,不适合种庄稼,战场应该在那个地方才是。
是啊!战场是那个方向。
皇家的仪仗从天农坛回去的时候,好些百姓奔着那个方向去。不用问都知道,那是想看看能不能捡点有价值的东西!
好些百姓见了皇家的仪仗就跪在了路边,高声喊着万岁。
叶向高坐在马车里,靠在车壁上,缓缓的塞了一丸药到嘴里。惊了一天,吓了一天,可如今被吓到的好似只有他们这个人。外面的百姓并没有因为这炮火而吓着,他们知道好歹!知道如今这位帝王,其实是个好皇帝。
可是,今儿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从锦衣卫到三位督军,向上启奏的时候,喊了两个人。他们喊的是:“皇上……娘娘……”
这在大明,绝对没有过。
马皇后贤德,那也贤德在内务上。外面的事她多是以劝谏皇帝为主,作为妻子劝谏丈夫,这是合乎礼的。
徐皇后也是一位贤后,是!徐皇后最叫人称道的是,曾经守过城!可是,当时的情况之于燕王十分凶险。建文皇帝削藩之前,叫锦衣卫把燕王一家给看的死死的。真就是刀架到脖子上了。一旦败了,那便是一家上上下下尸骨无存。当时作为燕王妃的徐皇后,行那样的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当然了,如今这位皇后……这次也可以被看作是权宜之计。但就怕……这事常态化!若是朝事皇后处处能插手,这事不是自己迂腐,而是朝臣不管换几拨,这事都不可能没有人提!他担忧的是大好的局面,结果又陷入下一轮的‘争议’之中。
作为阁臣,这事该不该提?
该!哪怕知道不讨喜,可还是得提!
先提一提吧,看看这个新帝和皇后对这样的事,包容度到底有多大!若是不能包容,不能权衡这里面的利弊,他想,他还是得致仕的。
马车辚辚,缓缓的进了城。四爷憋了半天的话要说的,结果马车一动,桐桐就靠在车壁上打盹了。那么着多难受呀!他把人抱怀里,这是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睡吧!
御辇进了宫,停在了乾清宫的门口,他亲手把桐桐抱下来,崔映月要帮着清洗,四爷摆手,外人一碰她就醒了。
给简单的擦洗了,就叫这么先睡着吧!谁都不要来打搅。
四爷梳洗完去了外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首先得处理的是,神机营的申督军。周宝低声道:“申督军在大殿外候着呢。”
请进来吧!
四爷还散着头发,随意的绑了,穿着家常的袍子就出去了。
申督军是来领罪的,“臣未尊皇后懿旨……”
四爷叫他先坐了,“你要说的事情,朕听到炮声的时候就知道了。皇后安排了三千营和五军营合围,其实动不动炮火都能将其全歼。且这些人是乌合之众,一见真刀真枪就怂了。朕知道,你所虑者,无外乎那些叛军。”
是!在不知道对方是哪一部分的时候,臣不敢有丝毫大意!这样的叛军留着太危险了。
“在这件事上,你有你的道理,皇后有皇后的道理。”四爷这么说着就道:“留观一年,以观后效。”
就是说,这一年不能升迁。自己这样的,本也不是那么容易升迁的。自己的职位,在于重,而不在于高。
“臣叩谢皇恩。”
嗯!去吧,忙去吧。
这个刚走,外面又奏报,叶阁老求见。这位阁老呀,竟是没有回家,直接来了班房了,且这个点要见他。
四爷就说,“摆膳吧,都是一日没吃饭了。”
饭桌上,四菜一汤,叶阁老见四爷吃的很快,他也极其利索的把饭吃了。等饭桌撤下去,进了书房了,叶向高这才道:“皇上,臣此来,是说点别人暂时没反应过来的事。”
四爷就笑:“是为皇后的事来的?”
是!
四爷叫人上了消食茶来,这才怅然一叹,“阁老担心什么,朕知道。不仅朕知道,皇后也知道。所以,阁老,大可放心。皇后是个胸有丘壑之人。她知道什么时候该以什么样的样子出现。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可自来这军中……
四爷更笑了,“知道申督军是来做什么的吗?”
不知。
“皇后给的旨意是,不可开炮,将帅有罪,但将士何辜?可申督军抗旨了,他开炮了。”
叶向高皱眉,皇后慈悲,这不是错的。申督军老道,距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万一有溃兵为祸,不堪设想。所以,申督军也没有错。
四爷就道:“皇后能圈定战场,难道她不懂溃兵为祸的道理?她懂的,但她依然那么吩咐了。她不是在标榜仁义,而是她想叫更多的人知道,她不善兵事!慈不掌兵啊,她把她的慈摆在军中叫人看!”
如此,可彰显皇家之仁,更可叫很多人放下戒心,不要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再起争端。
皇后这主动的一退,保的是如今朝廷的安。
叶向高起身,“臣有罪……”
“何罪之有!”四爷握着叶向高的手,“阁老呀,不管心里有什么疑惑,有什么想法,只要出于公心,那就能谈!指责朕也好,指责皇后也好,都可!就像是今天这样,咱们君臣之间能交心而谈。我知你所思,你知我所想,岂不好?当年皇爷在位之时,朕就说过,君臣不交心,乃至于对立,此危比内忧外患对朝廷的影响更坏!此乃大明第一危也!”
叶向高便明白了,皇上今儿在先农坛那般揭人脸面说话到底是为何了!
皇上是先得把他心底那点东西刨开叫大家看,所以,他今天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臣懂了!”
懂了就好!四爷起身送这位阁老出来,“皇后累了,几天不曾合眼了,睡的沉了。等皇后歇过来,让皇后整治几个小菜,朕请阁老小酌几杯。您是第一个跟朕交心之臣,朕和皇后得谢您。”
把这位阁老说的,眼圈都红了,走的时候狠狠的握了四爷的手,却再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送走了这位,终于能歇歇了。
可还没躺下呢,外面脚步匆匆,是王成,“皇上,辽东急奏!”
四爷蹭一下起身,“快!拿来!”
王成递过去,四爷急忙打开。才一打开,桐桐踉踉跄跄的出来了,估计是辽东两个字比较敏感,桐桐一听就醒了。
四爷扶了桐桐坐一边叫她先缓着,而后才打开急报看了起来。
这一看,顿时就露出几分蛋疼的表情来。
桐桐眯着眼扫了一眼,顿时就扶额:你家老祖宗怎么还是重兵围困了沈阳呢?真是好生讨厌!
第479章 明月清风(55)
牙疼!
一盏茶的工夫,火就窜起来了。腮帮子肿的像是塞了个核桃。
林雨桐:“……”你要是老心里这么大的火气,那咱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平常心,平常心嘛!你这心境不行呀!桐桐偷摸的把人拉到里面给下针了,针一下去,稍微舒缓了一下。四爷揉着额头,“不行,还得宣内阁和兵部!你先睡,莫要担心。”
不担心行吗?人家好似没怎么费劲就把沈阳拿下了吧!
四爷摆摆手,“这次不同!这次熊廷弼没有被罢免了官职,他一直在位置上。应该总有些不一样吧!”更何况在信里给了那么多的提点,应该不至于守不住,“所以,别慌,爷心里有数呢。”
行吧!有数就有数吧!反正,最后灭了大明的是闯王。这是农民起义把天下搅乱了,大清才入的关!
做皇室福晋的时候,对列祖列宗多少还心存敬畏呢。可如今再想,那是后人美化过的呀!反正就是先祖很牛,超级牛那个意思,都快成神了。
可其实呢,如今再一想,这么个破烂如筛子的大明,内部若是不乱,大清吃的下?
吃不下的!
这才像是红楼梦里说的那个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是从外面杀来,一时半会的,是杀不死的。
事实上也真是如此,若不是内里自杀自灭,怎会最后落的那么一个下场。
当然了,这个想法桐桐只敢在心里想想,万万是不敢再刺激四爷的。她其实是想跟四爷说的:别太迷信!你家老先人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
因着真觉得他家先人也就那么回事,所以桐桐真回去睡去了。
结果一早起来,御书房那边还没散会呢。崔映月小声的道:“像是吵起来,一晚上都没歇。”
吵起来了?
为什么的?
崔映月不知道,但周宝知道。他利索的过来,在皇后叫人梳头的空档简略的把事给说了。
意思就是:兵部好些官员认为,出现如今的境况,还是熊廷弼的问题。再由着熊廷弼掌辽东军务,只怕会坏事。
林雨桐摆手,不要那些繁琐的坠饰,头发简单梳好了就成了。崔映月把梳头的丫头打发出去,林雨桐这才扭脸问周宝:“那他们什么意思?临阵换将吗?”
临阵换将当然不可取,但是,他们想再派一监军和巡查御史过去。
林雨桐眨眼再眨眼,这是啥意思,叫人去那边指挥熊廷弼打仗吗?这是胡闹。
她起身,问了一句:“早膳都用了吗?”
还没!里面僵持着呢,没人敢进去。
林雨桐就起身,去了小厨房,亲自做了早膳,然后带着人过去了。
她叫人在外间摆好膳,这才带笑在门口喊了一声,“爷,该用膳了。”
四爷靠在榻上闭着眼,听着朝臣争论,桐桐这一喊,耳边才算是清净了。他回了一声,“进来吧。”
于是,都朝桐桐看过来。
棉布的衣裳素素静静的,袖子挽着,腰上还系着围裙,再贤淑不过的打扮。跟昨儿浑身染血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们赶紧起身见礼,林雨桐就道:“赶紧起身,别多礼了!为了国事忙了一夜,下面的人不敢通报,我这才知道了。而今,饭好了,天大的事情,总得吃饭吧。吃完再说不迟!”
行吧!皇后都说了,不好跟皇上继续僵在这里。
林雨桐见都出去了,才看四爷,好不可怜,头发还散着呢。她就笑道:“那您跟我去后头用吧,一则,衣衫不整,不合适。二则,也叫人家安生的吃顿饭。”
这话是说给外面的大臣说的。
就这么着,四爷才去了后头!一回去就想砸了桌上的杯子,林雨桐一把给夺了。以前多好脾气的人了,现在怎么这么暴躁!
说了,要平常心,平常心嘛!这怎么还添了乱砸东西的毛病了呢!
她把茶碗塞给崔映月,叫她拿走,这才道:“这么大的火气呀?这天下哪有难的住我男人的事?”什么时候都举重若轻的,这回是怎么着了呢?
她说着,就过去给他抚胸口,“心平气和!心平气和!积重难返嘛,急不得的。”
四爷靠在桐桐身上直喘气,半晌才道:“……事情很复杂,但左不过是党锢的遗毒难清理。”
熊廷弼……是哪个党的吗?
四爷摆手,“不是!熊廷弼跟王化贞不和……”
熊廷弼经略辽东,而王化贞好似是被东林党人推举出来,出任了辽东巡抚,这个名字好似在哪个折子上看到过。
林雨桐就明白了,“王化贞是东林党人。”
对!还是东林党至关重要的人物,“且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什么身份?
“他是叶向高的弟子。”
啊!林雨桐皱眉,这就是弊端了!不启用东林党不行,可启用东林党,这弊端依旧不少。盘根错节,且很多人,他们以为的公心,不算是真正的公心。
林雨桐挨着四爷坐了,皱眉道:“经抚不和,此乃大忌。”
是啊!就跟一地的民政长官和军事长官对立一样,相互无法做到配合,这可要了老命了。
“这俩为什么不和的?”林雨桐就不懂了,“多大的意见呀,非得一个把一个往死里摁呀!”
四爷低声道:“王化贞的建议没被采纳,军事上的事,一推六二五,两人就此有了嫌隙。而我多次跟熊廷弼书信来往,又给了熊廷弼密折启奏之权,因此上,王化贞未必不会觉得熊廷弼有告状嫌疑。”
于是,他也跟他的老师、同僚、同党告熊廷弼的状了。
“是!”用党锢挟制君权,就是如此了。
林雨桐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牙疼,“……熊廷弼不能换,临阵换将,此乃大忌!”
当然不能换。
“给他派个婆婆去也不行!”便是力有不逮,城池没守住,这个压力咱们扛都行,但坚决不能叫将领有不被信任的感觉。
对!就是这个道理!
“那他们现在是想派谁去?”林雨桐又问,“此人才干如何?”
四爷知道桐桐的意思,说是此人要是差不多的话,给换一个差不多的职位。而后把王化贞给升官调回京城,再选一人去辽东做巡抚和熊廷弼打配合。
这个主意我能不想吗?
若是对他们选的人一无所知,不甚了解,暂时都可以这么安排。
可他们安排的这个人,四爷知道,“若是咱们没保住熊廷弼,那么他此时就在京城里等着议罪罢官呢。历史上确实是如此,这个时期,代替熊廷弼的就是他们举荐的这个人……”
林雨桐有点印象了,“是袁应泰?”
对!
林雨桐捂着腮帮子,此人也是东林党人,他在代替熊廷弼经略辽东的时候,丢了沈阳城。应该就是这次!怎么说呢?此人精明能干,但就是不擅长军事。因而就导致了,沈阳丢的很戏剧性。熊廷弼军法严苛,他宽和。而且,蒙古去年冬天遭灾了,很多蒙古的百姓就往关内逃。此人不听劝,就觉得可以收纳蒙古兵呀,补充咱们的兵力。副将劝呢,说这个不行呀,这里面很容易混入奸细,而且这些难管理,这法子不行。但他不听,还觉得他的主意高的很。结果沈阳城一被围困,他先是给护城河里放水,结果人家得了信了,把控住了护城河,水陆并进。完了闸口只需两人就能泄水,大军直逼城下。没坚守几日,城中就乱了。收拢的那些蒙古兵里的奸细在城中一边制造混乱,一边又组织百姓出门迎接后金军。袁应泰一瞧,完了,这是无力回天了!也知道罪大了,干脆自刎了。他妻弟都跟着殉难了,跟着他的世仆一把火点了城楼,死一块了。东林党这些人,想把熊廷弼换下来,再换一个东林党人上去跟王化贞打配合。可王化贞是好的吗?
四爷知道桐桐大概不记得此人,“此人后来背叛了东林党,投靠了魏忠贤。”现在当然不会了,因为没有了魏忠贤,朝廷又暂时离不得东林党,他自然会对东林党忠心耿耿。
所以,明知道王化贞此人品行不行,但现在这么说,人家不认!党锢这个东西,就代表了人家彼此亲近。四爷说王化贞如何如何,这叫以疏间亲。他们不会真觉得王化贞有问题,反而觉得四爷又要打压东林党了,被打压的很敏感的这伙子人瞬间就会警惕起来。
这才是真正难办的地方。
林雨桐就问道:“叶向高怎么说?”
一夜没说话!
叶向高估计也很麻爪!事起突然,他暂时无法判断。
四爷闭了闭眼睛,“这样,暂时以左迁之案为切入点,清查兵部官员为由缓一缓。而后,找个晚上,单请叶向高私下谈谈……”
也只能如此了!
四爷再次出去,大臣们还在,他摆手,面色也和缓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出于公心,想着两人不和,在紧要关头,别管为什么的,先调离一个再说。于是,又举荐了袁应泰!此人我知道,留着他朕是有大用的!他曾因河内大旱,六年内布衣素食,用于饮水修渠,自此,济源、河内、河阳、温县等数千顷的民田得以灌溉。此等功勋,朕都在心里放着呢。左光斗诸位知道,他于水利上颇有建树。此二人,一南一北,是朕准备的良才干将。诸位呀,人尽其用、人尽其才,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是恰当的。安民比治边更为紧要,诸位以为呢?”
这话一出,无人再反驳。都先告退出去了!
一出去,好几人都回头看向乾清宫。这样的话若是昨晚就说了,他们还会争论一晚吗?
不会!
可皇上张嘴就能说的事,为何不说呢?
因为皇上在探东林党的态度!
这次好几个人心里都有点慌了,因为这个帝王的城府好似有点深!
第480章 明月清风(56)
三两碟菜,一壶酒,四爷请了叶向高来。
林雨桐在边上作陪,斟了酒先敬叶向高,“阁老一心为朝廷,我敬您一杯。”
不敢!不敢。
十分恭敬的喝了一杯,而后才轻轻的放下杯子。林雨桐又给浅浅的倒了一点点,是个意思就行,“看出来了,您呀,不太能喝酒了,身体不允许。”
是啊!是啊!这么说完,叶向高才问说,“娘娘还懂岐黄之术?”
“略知一二。”林雨桐就笑,“您也知道,家祖是谁,因此,家风难免宽松些。自小父亲也不拘着,什么书都读一些。”
叶向高眉心一跳,“李老先生……确实是特立独行。”
是啊!林雨桐端着酒杯就笑,“老先生虽为囚徒,甚至死于大牢,我也从不以为耻,我是觉得老先生乃是大明第一个思想犯。因为所思所想,跟你们不同,所以,他便是有罪的。”说着,就笑了起来,“您也知道,宫里有两套班子,帮着整理一些东西。不参政,就是做一些物件的管理。无意间我才知道,老先生当年入狱,是因为有人给皇爷上了折子弹劾的。此人叫张问达……”
张问达为东林党人,且在朝中异常活跃。从梃击案到红丸案再到移宫案,此人都有参与。且此人现任左都御史。之前还上门,询问吏部出了那么大的案子,吏部尚书周嘉谟可会因此获罪。言下之意,他想试试能不能在周嘉谟降职或是免职之后,由他出任吏部尚书。
就听林雨桐道:“那个折子呀,我给单拿出来了。折子上的内容,别人不知道,我想,您在事后一定是知道的。他弹劾老先生是祸乱人心,这个,放在一个公正角度来看,所思所想的不同,将别人化为异类,也不算新鲜事。但是,弹劾的折子上,罪名里竟然有勾引人妻女YIN秽……阁老啊,何以如此呢?”
叶向高面露惭色:“这事……外面并无传言,并不曾损了老先生的名声……”
这是说出了这事之后,有人处理过了,没叫传出不堪的流言。
林雨桐就笑:“阁老啊,这样的处理有几成是为了老先生,又有几成是为了维护东林一党的名声?这是污蔑,你们都很清楚这样的罪名是污蔑,你们控制了它,怕流言传出去,不是担心老先生的名声受损,你们担心的是,这样的罪名无人会信。你们怕呀,用罗织罪名这个不堪的手段叫世人知道了,就损了你们东林的名声。”
叶向高无言以答,他要起身认罪,林雨桐一把给摁住了,“阁老,那折子翻出来有些日子了,可我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呢?您若作为后人,知道先祖曾遭受过什么,会作何想呢?我是又气又愤,恨不能立刻叫锦衣卫拿了张问达,而后问问你们这些东林领袖,何以有面目站在大殿上,标榜你们的清廉正派。
但是,从后殿走到前殿,我又站住了脚。我不仅仅是李贽的后辈,我还是大明的皇后。我若闯入了朝堂,嚷了出来,叫有心人渲染的人尽皆知,那就是把东林给毁了。我跟自己说,这世上从来都有两种人,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任何一个群体里,都是如此。别管他伪装的再如何好,听他说话,看他办事,好坏人还是很容易能区分开来。
在我的心里,阁老是好的!为大明朝鞠躬尽瘁。杨涟那样的大臣是好的,清廉自持,刚正不阿。左光斗那样的大臣也是好的,放在他擅长的地方,他能做出一番伟业来。便是诸位这几日,提的袁应泰大人,也是好的!能为了一地百姓,节衣缩食,捐献俸银,四处奔走筹银子,数年如一日,只为了百姓能灌溉。这样的官员,就该去造福一方百姓。
这么多好的东林人,我若因那不好的,不管不顾,那我跟张问达有什么不同呢?我想过单独问罪张问达,可想了想,还是不能跟皇上提。为什么呢?因为天下需要清廉正派的东林人。我是想打老鼠,但是怕伤了玉瓶啊!”
叶向高一脸的惭色,“娘娘,臣等……臣等有罪!”
林雨桐给对方斟酒,这才又道:“阁老也知道,我懂点岐黄之术。你知道,我翻看医书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吗?”
臣不知!
“人生为人,身上五脏六腑,骨肉血……相互协调,完整的一个统一体。就觉得,除了神,人不能把自身生的这么完美。可这么完美的人体系统,抵御病症的时候各个机能相互调解……这么完美的一套体系,人却很聪明的在寻找不足,继而填补不足。所以,岐黄之术的出现,其实就是人觉得再完美的东西,都是有缺点的。他在自我调节,在自我弥补!于是,人就懂了,有病就得治,有伤了就得治疗,身上哪里坏了,就得去清理。人的机能是如此,人群的机能也是如此。我是这么想的,阁老以为呢?”
叶向高听懂了,皇后在说:东林党也分好官和坏官,坏的不能留,该清理就得清理。人是神造的,尚且都明白尚有不足,那么一个群党呢?是不是有不足呢?群党跟人一样,也会病,也会伤,也会哪里坏了脏字,得去清理。
他思量这个事,一时没有回话。
四爷就给对方夹菜,低声道:“前儿亲耕,不常劳作,手指上竟然起了肉刺。不碰吧,不疼。碰了吧,疼的还钻心。皇后就说,我给你拔了吧!猛的一拔,疼的人都缩起来了,还微微出了些血。她再要给我拔第二个,我就躲了,觉得她下手没轻重。最后怎么着呢,是我自己下手,自己给自己拔了的。自己拔好啊,抻着劲儿,当时不疼,过了也不疼,这不,才两天就长好了。”叶向高懂了,皇上的意思就是叫自己回去清理东林内的‘肉刺’的!自己先清理了,才能保住东林。否则,别人清理起来,下手没轻没重的。
为啥先得是皇后说话呢,因为皇后拿出实实在在的例子了。东林党人确实干过构陷人的事,且这个事还被处理了收尾,没被喧嚷出去。这种打折了胳膊往袖子里藏,自我包庇的做法皇后给点在了明处。这叫自己辩无可辩!张问达可以说跟皇后是有仇的,但皇后什么也没追究,还由着张问达做着朝廷的官。在皇后眼里,这人就是耗子。打了耗子,怕东林党人反应太敏感。
再往深了想,张问达是坏人,只怕在皇上和娘娘心里,王化贞肯定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人家没言语。
如今,只给自家机会,说你们去自我清理吧!
四爷就道:“叫百姓相信朝中还有好官,叫百姓有这样的信念,是好事!所以,德才兼备,名副其实的东林人,朕会委以重任。朕爱惜东林党许多官员为东林党争来的名声,也请你们爱惜。圣人说,君子群而不党。但若真以天下人之利为利,那朕允你们结党……”
臣万死!臣不敢!
东林党自己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东林党,这一称呼是政敌给取的。
而今,皇上和娘娘句句都以东林党称之,这本已经叫人胆颤心惊了。
他起身:“臣懂了!请皇上放心,臣知道怎么办了。”
阁老办事,朕放心。
叶向高一到家,就进了书房,然后缓缓的吁了一口气!
厉害的不止皇上,这个皇后也好生厉害。
之前说皇后在神机营那地界主动露了口风退了一步,他心里还想过,是皇上给皇后脸上贴金呢。
可如今再看,怕还真不是!这个皇后比那些青年才俊高出何止一筹?
自己因为她有参政之嫌进宫跟皇上提过,可她今儿该说的话还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了。可你说她干政吧,又说不上来!这里面牵扯到了家仇。
从这里开始谈,一步一步的把所思所想摆在你面前。这所思所想里,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
这样的两个人,是糊弄不得的!
那么首先,不能再提熊廷弼的事了,这个王化贞,得先想法子给调回京城,再说其他。
糊弄?
谁来糊弄一个试试!
林雨桐把杯子里的酒一口给闷了,叫东林党的慢慢自我清理去。等腾出手了,再找他们说话。他们都忘了,自己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大杀器呢!
方从哲,这家伙自从亲耕之后,就被关到禁闭室了。
这个人胆小呀!胆小好啊!胆小就什么都敢往出倒。只要能自保,就没有他不敢卖的人。
浙党如何?照卖不误!他是浙党领袖呀,手底下多少人,这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家里的背景如何,干过什么事,他不知道十成,也知道七八成。
齐党如何?亓诗教被砍了,这罪过大了!方从哲为了脱罪,不把这个弟子以及跟弟子相关的人卖个干净都不可能!
每天,这家伙都会送来一大摞子,林雨桐现在就得整理,哪些是要详查的。
这么一个人,排挤了东林党。他是东林党的敌人,只怕,东林党的有些事情,他知道的都要比叶向高多。
连浙党齐党这些跟他息息相关的人都能卖个干净,真要是扒拉东林党里面的一些事,他会不往干净的掏?
林雨桐这么想着,就叫王成:“你去禁闭院,跟方从哲说,我只要有详细罪状的,诬陷那一套给我收起来!只要他知道的有不法之事的官员,无论是谁,只管奏来就是!”
奶奶个熊,瞧把我男人给气的!敢气他?呵!
